------------ 正文 ------------ 1 “单位通知明早9点,大家到公园参加群众集会!”筠连县委办公室打字员黎建新刚跨进屋,就急忙对躺在床上坐“月子”的老婆宁爱美说,“你还在坐月子,注意身体,明早我去参加集会。”“我也要去!”“你9月3号才生的娃儿,到今天才6天,坐月子就不去了嘛?!”“我硬是要去!”黎建新倔不过,好脾气的说:“好嘛、好嘛。”从1969年结婚以来,他一直捧着她、迁就她、溺爱她,可能是比她大9岁的原因吧。 1976年9月10日早8点30分,公园上空黑彤彤的乌云压顶,没有一丝风,空气沉闷,几千人,白压压一片,陆续涌入公园中心空坝子,紧贴站立,肉挨肉,象挤公交,似荷叶上的露珠,散了还聚,聚作水银窝。宁爱美穿着白色“的确良”白衬衣,在老公搀扶下,脸色卡白卡白,肚子还有点痛,熬住,挤在人群中,紧挨一个穿着龙鳞色衣服的人,群众热浪里夹杂着嚎哭、惶恐的声音…… 坐完月子,宁爱美和老公才商量好给第二个娃儿取名字上户口,决定取名黎日庆,因为出生那天公历正好是抗日战争胜利纪念日、农历正好与国庆节同天,比黎日庆大3岁的哥哥叫黎义绍,一家四口的名字印在封皮有烫金“户口簿”三个字、棕褐色薄皮包着的浅绿色的格纹纸上。宁爱美产假后回到单位上班,黎日庆每天用着铅字排版打印机,码着通知、领导讲话稿,老大送进公办的新华街幼儿园,老二有时外婆、姨妈轮流带着,换换手,有时看见宁爱美背着娃儿上班,下班后黎日庆带孩子,宁爱美弄午饭,晚上热热中午剩下的饭菜。一个月俩人工资共收入63块,宁爱美拿给后家妈10元作孝心费,43元开支吃穿用行水电、人亲客往应酬,每月存10块,幸好房子是县革命委员会分配的,不给房租。 在一间40平米瓦房里,清晨造饭,黎日庆拿火钩通了通封闷了一夜的灶火,用二锤砸碎块煤,添炭进灶,有时还要用竹扇子对着灶口扇扇,早饭做好了,“义绍起来了……日庆起来了......”就从嗓子眼里蹦出来,有时宁爱美喊,有时黎建新叫,穿过薄薄的毫不隔音的竹篾土墙,邻居大听见,这算是20世纪70年代版的“Mo i gCall”,一天就这么开始,旦复旦兮,年复一年,一家人间烟火。 一念一生,孩子大了、爸妈老了,一晃几十年时光飙过,日历翻到1997年,黎建新从打字员干到县纪委副书记、再到台办主任退休,宁爱美一辈子在一个单位上班,一直到退休。黎义绍结婚,弟弟日庆教书刚半年。年底,全家人守在电视机旁,收看了香港、澳门回归祖国的直播。 教书不到2年,黎日庆借调给一位县领导当秘书,哥哥义绍遇“机改”,所在单位被撤销、义绍25岁下岗失业,黎建新退休后一直找领导,巴望给大儿子解决一个工作,直到“非典”那年,黎建新去世未果。黎建新与宁爱美做了34年夫妻,去世前写下自己的回忆录《艰辛的一生》,告别了这个短暂而美丽的人世间,撒手前最后一句话:“义绍,救我......”黎建新最放不下的就是大儿子了,放不下又有什么办法呢?去世前,他告诉义绍和日庆:“家里掉漆的黑色老立柜角落有一本书,叫《建言有之》,是1976年在公园参加群众集会时,旁边挨着站的一个穿银鳞色衣服的人执意塞我衣兜里的,你们拿来看看有没有用。”...... 朝朝西来暮朝东,人生好似采花蜂,待到百花酿成蜜,临到那时又寿终。诚知此恨人人有,贫贱夫妻百事哀,天要下雨,由他去吧!宁爱美后来找了位老伴安过晚年生活。 几年后在春节前大扫除时,收拾房子东西,黎日庆在掉漆的黑色老立柜里翻出一个手抄本《建言有之》作者:天龙,随便浏览了几页:“光速真的最快吗?比光速更快的是什么?宇宙里的光都是直线吗?我们在地球上看到的银河系、河外星系、宇宙,真的是这样吗?暗物质到底是什么?人是由什么组成的?宇宙有边界吗?人的感觉到底是由什么组成的?地球有三极,还有第四极吗?人真是猴子进化来的吗?人类的一切言行都和性有关吗?性到底是什么?厚黑学是什么?……”日庆把手抄本扔楼顶的彩钢棚储物间里,其他的旧书报清理完卖了。 光阴荏苒,男大当婚,黎日庆在2002年自己操办把婚结了,2年后当爸爸,儿子黎明长大成人,中全市高考状元,如愿的被自己喜欢的复旦大学数学科学院录取,黎日庆则从老师、秘书、副镇长,一直干到乡长、书记......26年光华飞渡。黎日庆老婆苏慧做全职家庭主妇20年,俩人已有白头发冲出来了,小两口编辑了一本书《光华------儿子的成人礼物》,在儿子上大学前,提前搞了一个18岁生日成人仪式。儿子到上海滩逐梦,开始新的篇章,小两口也开启新的生活模式。 日历翻到2022年9月3日,黎日庆看完复旦大学新生开学典礼直播视频,夜幕突然降临,苏慧出门遛弯去了,伴着2年多早已习惯的窗外不断传来的新冠疫情防控宣传喇叭声,日庆第3遍翻看《世界上最神奇的24堂课》,看着看着就打瞌睡了,居然还做上小梦,显意识暂时小憩,潜意识开始接管活跃,他的意识通过肚子里的太阳神经丛进入到24堂课多维世界…… ------------ 2 黎日庆在24堂课多维世界里欣赏沿途独好风景,看见光拐着弯、引力并非万有,一路新奇特,在十二彩阳光照耀下,他来到一所欧式石雕大门口,抬望眼石刻四个字“剑桥大学”,进入校园、走过石拱桥,远远地看见在一棵苹果树下有两人下棋,他走拢一瞧,嘿,原来是以前图书上见过的两大咖------牛顿、爱因斯坦正在下中国象棋,他静静地站一旁,观棋不语,直到和棋,才上前道:“两位教授好,我是中国来的黎日庆,有几个问题一直憋在心里,想要请教你们。可以吗?”二老点头。“牛顿教授,您为什么晚年信教了呢?您在哪个教堂做的洗礼呢?”他俩边收拾棋子边若有所思,一会,牛顿像当年沉思落下的苹果一样,“和我同时代的你们的皇帝康熙不也信教吗?他还手抄《金刚经》《心经》。”牛顿喝口拿铁咖啡说,“科学有涯而宇宙无涯,人类科学水平自诩高,实则万里长征才起步,我研究了一辈子,发现人类对自身、地球、宇宙、天上、地下的了解,似沧海一粟,我发现的定律或许几百年、或许一千年后就有人证明是错的,我晚年发现宇宙有暗物质存在,暗物质构成暗光、暗生物、暗地球,暗物质是目前我们用仪器设备直接侦测不了的,但我和科学家们已找到间接证据,论证暗物质是存在的!21世纪的科学家不是已证实宇宙80%由暗物质组成吗?!茫茫宇宙,人类科学水平很低、很有限,现在做不到科学万能,现在的科学仅能解释一丁点疑惑问题。人类世界、动植物世界、微生物世界、思想精神世界、已知世界、未知世界、有形和无形的世界,都是由肉眼看不见的暗物质组成、掌控!暗物质能解释多个难题,暗物质喜欢创造各种奇迹,晚年的我相信暗物质就是神,神就是暗物质,所以,我就在威斯敏斯特教堂做了入教洗礼。” “爱因斯坦教授,您为什么在遗嘱里说不要让众人都知道您的骨灰埋在哪里?您的骨灰到底怎么处理的?”爱因斯坦左手撸撸嘴角边的白胡子若有所思道:“我发现了通过骨灰也能复制再造死者的理论公式。以前我发现了制造核弹的一套算法,目睹广岛、长崎悲剧,我很揪心,日本人恨死我了,我不想未来的科学家把我复制出来,那不成了日本人挫骨扬灰、报仇的靶子啦?!所以我嘱咐骨灰秘密掩埋,外人不知地点。对了,你要保密,不能告诉24……” 这时,一个衣着和服、身材高挑、体姿绰约的女人快步走过来,打断了他们的谈话,日庆注视着她,再回头看两位大咖不见了,和服女人露出蒙娜丽莎的微笑,递来一张菩提叶名片,日庆低头一瞅------“24堂课副课长兼情报组组长小蓓”“你是日本的花仙子小蓓?”“啊哈,嗯。”“我小时候特别爱看《花仙子》,你真人比动画片里的更漂亮。”小蓓眨眨眼,“谢谢,你很有眼光。哦对啦,刚才两位和你说了什么?”“没什么。”“纳尼?白胡子那人给你说他骨灰埋在哪里了吗?”“没有。”“卷毛金发那个给你说什么原因让他晚年入教了吗?在哪个教堂做的洗礼?”“暗……”日庆如孩童般天真,正欲脱口而出,却马上住嘴,这几年,一直在修身提醒自己要“谨言慎行”,差点又忘了。“纳尼?暗什么?”“俺,没记住。”“阁下想起什么,今后有什么什么的,请联系我,名片上有WWi-Fi码:‘花仙子小蓓’全拼,Wi-Fi:24堂课。你翻看《世界上最神奇的24堂课》时进入睡眠状态,潜意识通过太阳神经丛链接Wi-Fi,就进入24堂课多维世界了,潜意识输入密码就能找到我。潜意识扫描点击Wi-Fi名旁边的退出,你就回到三维人类世界了。24堂课多维世界与地球人类三维世界的光速不同,时间不同,1:200,多维一天相当于三维200天。好啦,我要执行任务啦,塞药娜娜。”“唉……”日庆眼睁睁看着小蓓遁去,很是舍不得。突然一阵巨疼,从脸上蔓延开,“日庆,这样扭都还扭不醒你啊?!”原来是苏慧遛弯回来了…… 从此以后,黎日庆成瘾爱上这个自己可以进出的24堂课多维世界,就像爱上吃饭一样。日庆发现,每进出一次,自己白发就多一根。记不清进出多少次了,他一直想找花仙子小蓓,却似秤砣掉进棉花里------没回音,潜意识搜索无信号或信号弱。反正看到的不是沙漠、就是戈壁,如罗布泊一片荒凉、寂寞,寂寞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黎日庆觉得很奇怪,因为在24堂课多维世界里,一直有个男人的声音回荡,好像是在指引他:“找到小蓓,找到使命,做人类探索者。让爱成为习惯,让和平成为习惯,让自由成为习惯……” 中秋夜,日庆又进入24堂课多维世界,做梦想和小蓓团个圆。他来到一宫门口,上挂匾“广寒宫”,撞见两咖正在捣药亭幽会,看样子象是净坛使者和嫦娥,黎日庆作揖拜问:“不好意思,叨扰两位,请问你们知道花仙子小蓓在哪儿吗?”这俩摆摆手,日庆发火,象孩子一样,翻脸比翻书快,“唉……嫦娥仙子,你当年为什么抛弃大英雄后羿?”“后羿天天出去射日,我一个盛龄女子夜夜守空闺、寝凉席,他对你们来说,是大英雄,对我而言,他不是一位尽职的丈夫。愁见陌上桑,悔叫觅封侯,我不要射日英雄,但要男欢女爱。后来忍不住了,我偷吃了彭祖的灵药,是想飞到天上快活,没承想和玉兔为伴。” 这会,净坛使者递来香帕,嫦娥轻拭眼角如珍珠般的泪水,生怕擦花了海马体妆。“告辞。”黎日庆拱拱手没趣地寻别处去了…… 一阵寒风拂面,日庆打了个冷战,遥望地平线远处有三体横亘,白茫茫的,好像成三角,不知走了多久,走近一看,原来是北极、南极、珠穆朗玛峰,象世界公园里的微缩景观挤在一起,难怪这么冷!日庆抬起左手腕,“噫,怎么不见了,手表?”“嘎吱……轰......”声响由远及近、从小变大,“不好,雪崩!”日庆拼命逃,不知狂奔了多久,实在跑不动了,栽倒在一块广场上,不知沉睡了多久才醒来,看见广场上立着偌大的几个字“万岁山广场”,广场钟楼牌上显示------24堂课多维世界时间:15年;地球纪元3022年9月3日,星期五。 地球文明公元3022年,众多地球人类溃军的残部就在万岁山的广场上穿过,象是散漫的游牧人。士兵们脸上胡子拉碴、脏不拉几,穿着破烂不堪的军服,他们就这样疲惫的向前走、一直向前走着,象输掉了什么,大伙象是腰都要断了。这是一支地球国民护卫队,他们的首领,有些是头部房地产商、电商大咖,有些是区块链的贩子、比特币、NFT币贩子,战事一起,他们都成了战士、英雄,他们有钱都当了军官,他们高谈阔论、指点江山,讨论作战计划,声称垂危的地球全靠他们去支撑。 黎日庆听见万岁山广场上的纷纷传言,人工智能机器人大军快要打进来了,地球上的内战正如火如荼。近一个月,国民护卫队做过一些侦察工作,有时遇着一只从月球逃跑出来的流氓兔在星云里动弹,他们就预备作战,成了惊弓之鸟。突然夜幕降临,他们都换班回营了,武器和军服霍霍的暂时不见了。 最后的那些兵终于走过了万岁山广场,转到广场下方的补给基地去,走在最后的是位衣着和服的女军官,她拿这些乱糟糟的残兵败将没办法,望着一个徒负盛名的善战军队,竟然因为一场惨败而几乎崩溃,她也万念俱灰,只有两个副官陪着她徒步走着,一直向前走,象被偷走什么。 黎日庆已感受到万岁山广场笼罩着沉静气氛,使人恐怖的寂寞,比“非典”、“新冠”还让人讨厌,生活摁下了暂停键,店铺关门,直播带货停摆,街道全无声息,偶见有一只因沉寂而胆怯的从木卫二上流窜来的米老鼠沿着墙边钢丝绳麻利地溜过。烦闷!不在沉闷中爆发,就在沉闷中灭亡。 晚上,黎日庆撞见几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智能机器人骑兵匆促地在万岁上广场上穿过,随后,就有一堆暗红的人马穿过北极地带,从喜马拉雅山峰上开下来,另外三股智能机器人军队穿过南极地带,分别在麦加的大路上、恒河雨林里的石板路上、梵蒂冈的马路上出现了。这四支部队的前哨在万岁山广场上会师,机器人大军的主力从附近街道陆续涌过来,一营接一营,红旗映天,《拉德斯基进行曲》在广场飘荡。 机器人军的口令一直习惯在网络里传递,而现在就用一阵陌生的、出自喉咙的声音喊出来,沿着那些空房子,在空气里飘荡,房子的门窗虽然闭了,里面却有无数的眼睛正在窥视这些胜利者,这些取得地球生命财产的主人地位的胜利者。 初期的恐怖消失了,新的宁静、和谐气氛又开始建起来。黎日庆窥探窗户,在许多人家,智能机器人军官和主人家一块儿吃饭,喝着波尔多红酒,偶尔听到军官当中也有替地球人叫屈的,说自己参加这次战争是不情愿的。由于这种情感,有人对这位军官是感激的,有人早迟还需要他的保护,为什么要去得罪一个完全可以依靠的“人”?或许有人把他们当作外星人。他们在屋门外装作彼此陌生,而在家里却快活谈话,机器人军官每晚待得更久一点了,和主人一家围炉夜话,好生和谐。 万岁山广场慢慢恢复了它的平时状态,地球人还不大出门,不过智能机器人士兵却在街道上往来不止。一些暗红军服的轻装骑兵军官傲慢地在街面五花石块上拖着战俘,绑在马尾,走向咖啡馆、酒馆,他们对普通居民的轻蔑态度,和地球国民护卫队军官差不多。 黎日庆目睹这一切,惊讶得汗毛竖立,他抹黑脸、扮作乞丐,混进一家叫“洪七公”的居酒屋,点了一只“叫花鸡”、花雕酒一瓶、一碗米饭,敲开“叫花鸡”外层裹着的红泥,绿油油的荷叶象维秘内衣一样露出来,沁人心脾的荷香、鸡肉香、炭火泥香,混合着弥漫酒馆,日常狼吞虎咽地撕裂着这只鸡,酒足饭饱后,日庆边打着嗝喊“买单”,边从包里掏钱,洪七公把区块链收付款四维码拿到跟前,日庆傻眼了,手指夹着几张绿色的纸钞一动不动,洪七公笑着说:“纸币几百年前就不用了,你是哪儿来的?”居酒屋的人全都投来嘲笑的目光和声音,象投标枪,全扎进一个靶子。一个智能机器人军官放下咖啡杯,头脑里的无线网络呼叫巡逻队赶来,一分钟不到,大家还没嘲笑完,四个机器人士兵冲进来,像拎小鸡一样,抓走了黎日庆,丢进牢笼待审。 ------------ 3 几个智能机器人军官反复审讯,黎日庆就是不承认自己是人马座星际军团的间谍。日复一日,还好,还有日落日出,早上,还是1000年前一样的太阳光照进牢笼,突然,一个影子飞来眼前,原来是一只红羽黑眼的愤怒的小鸟降落在牢笼窗口,黄喙叼着一张卷紧的小纸条,黎日庆一把攥住愤怒的小鸟,取出纸条打开:“明天我审你,装作不认识。小蓓”“啊,是花仙子小蓓!这是怎么回事?”日庆既惊又喜还纳闷。翌晨,提审,面前的女军官穿着和服,果然是朝思暮想的小蓓。“你叫什么名字?”“黎日庆”“从哪儿来?”“从三极来。”“来干什么?”“找一个人。”“找谁?”“一个我日夜想见的人。”军官抬头看了他一眼,“你是人马座星际军团派来的吗?”“不是。”“你是怎么进来到这里的?”“我是从地球人类三维世界来的,潜意识精神通过链接进入24堂课多维世界,到过广寒宫、三极,又辗转来到这里。” 女军官审完交代属下狱吏:“这人不是间谍,把他放了!”黎日庆出狱时子夜,正下着倾盆大雨,黎日庆买了一件雨衣,他现在可以自由前往任何地方了。翌日他联系小蓓,这回终于有信号了,约好傍晚在万岁山顶山楂树旁的小木屋相见。 当晚俩人自是恩爱彻夜,黎明时分,日庆搂着小蓓,看着天上的星星,“你怎么当了军官?”“上次一别已千年,我一直在追踪牛顿、爱因斯坦,还记得我问你的问题吗?一直想找到答案,我好回禀24堂课课长兼瑞典欧洲皇家科学院院长查尔斯. 哈奈尔。任务一直没完成,我追到万岁山,发现人工智能机器人正和地球人打内战,地球人正急忙雇佣军官,说花钱买官的,在前线又打了败仗,溜得比米老鼠还快,现在缺能打仗的军官,恳求我帮忙,我答应了,结果还是吃了败仗,全体投降机器人军队。我做了战俘,没想到机器人军居然还雇佣我当军官。”黎日庆边听边喝着花雕酒,砸吧砸吧嘴,忍不住把那秘密告诉了小蓓,小蓓立马起身穿好和服,匆忙告辞遁去,象忍者一样。日庆感觉哪儿不对劲,好像自己被嫖了一样…… 突然一阵臂膀疼痛袭来,“日庆,还不醒,该上班了。”苏慧使劲掐了几下老公。日庆退出24堂课多维世界,回到人类三维世界,满头大汗,苏慧惊讶:“噫,你裤裆怎么湿了?”日庆猛地反应过来,提着裤子就冲向卫生间,苏慧诧异得一动不动、没合上嘴。2022年,日庆过着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生活,上班、下班、吃饭、睡觉、上班……但心不再普通,他决定用思维、行动改变自己、改变态度、改变世界。 他在24堂课多维世界里来到宝岛台湾,在林语堂茶馆里听到人们一直在热聊《厚黑学》,“用厚黑学为众人图谋公利……”“《厚黑学》?好像在哪见过或听过?”日庆纳闷。 日庆依稀记起来,多年前老爸留下的一个手抄本------《建言有之》里边提到过。当时没当废品卖,留了下来,赶快翻箱倒柜,在楼顶搭建的彩钢棚里,重拾《建言有之》作者:天龙。他浏览了一遍,把它揣在包里,形影不离。每当迷惘时,日庆总爱钻进24堂课多维世界,希望寻到关于“自我”的答案------厚黑学到底是什么?光速真的最快吗?比光速更快的是什么?宇宙里的光都是直线吗?我们在地球上看到的银河系、河外星系、宇宙,真的是这样吗?暗物质到底是什么?人是由什么组成的?宇宙有边界吗?人的感觉到底是由什么组成的?地球有三极,还有第四极吗?人真是猴子进化来的吗?人类的一切言行都和性有关吗?性到底是什么? 国庆节,孩子在上海,黎日庆上瘾又钻进24堂课多维世界------在十二色的24堂课多维世界里,日庆仿佛行走在梦中仙境,他抬头仰望彩虹交织如桥的天空,偶尔还能看见彩虹桥上忽隐忽现的十二个大字:“丰谷青楼有之  最早建言无字”。他认为这就是指引,是他要去寻找的。黎日庆苦思冥想:“难道最早版本的《建言有之》与青楼有关?‘无字’又作何解?有名的青楼有晋代‘金谷园’、唐朝‘永丰坊’……”他的性格就是说走就走,率性,在人类三维世界是这样,进入多维世界也没变,这番他的潜意识又通过太阳神经丛径直来到“金谷园”。 ------------ 4 每夜戌时,大家总到“金谷园”去,简单得如同现在的人上咖啡馆、酒吧。黎日庆早就在24堂课多维ATM,按200元现钞:1两银的兑换比率,备好了雪花银。 在“金谷园”黎日庆碰到的不是放浪之徒,却是有头有脸的人,他们来喝“花酒”,一会和姑娘们戏耍,一会和女东家“绿珠”撩骚一下,他们都对她垂涎若渴。在这儿,随时进进出出,日庆注意到一位有着浓郁乡音的常客,他们互换名片,他是自流井人李宗吾,俩人气味相投、都是见面熟,很快便打得火热了。 李宗吾告诉他:“金谷园其实就是私人会所,是唯一一家敢漆成黄颜色的,在晋代首富石崇府邸后面一条小街的角落里,从园里窗口,还望得见里运河那满是卸货船只的泊区。” 黎日庆听说那位“绿珠”,原是鉴湖边一个农家女儿,现在她如同开布店似地接受了这种职业。 “金谷园”以前的业主是一位年老退休还乡的相父,“绿珠”和她的相好,原是附近小客栈的东家,他俩盘算金谷园的买卖对他们更有利,就顶掉了小客栈,接盘了这个陷入危机的青楼。 这是两个使得邻居和他们的员工爱戴的好人,然而一年后,“绿珠”的老公因中风死了。这个新职业早把他牵扯到了筋骨发软的状态,他早已变成一个透支的人,精气褫夺,这终于断送了他的性命。 “绿珠”自寡居以来,受到青楼里的长期顾客的渴慕,象喝惯了可乐,突然对无汽苏打水嘴馋得很,但旁人说她绝对谨慎,那些由“绿珠”包餐宿的姑娘们也没在她身上发现过什么。 黎日庆总爱瞅好看的她,苗条、丰腴、高档脸,在洒满象牙屑的床上跳舞,不留痕迹,如碧珠转盘,人称“绿珠”。她住在这所整天关门的晦暗房子中间,她总是快乐的,小脸总是整日开朗,她喜欢幽默,还带着一种没被这种新职业所消耗的谨慎风度。那些庸俗的字眼始终叫她感到有些许刺耳,当遇着一个不懂礼貌的年轻浪子用合乎事实的名称,称呼她所主持的金谷园的时候,她就会愤然生气,她的头脑和脸一样是高档的,尽管把金谷园里的姑娘们全都当作朋友看待,她却自然地总爱说自己和她们不是一样的。 有时,她领着团队中的一部分坐上香车宝马出游,黎日庆跟着一块,到断背山的峡谷溪河边草地上游戏,玩的就是儿童游戏。溪谷上空飘荡着新鲜空气、陶醉的快乐、毫无顾忌的笑声。大家坐在浅草丛里嚼着熏肉,划拳喝着花雕酒,直到日落的时候才带着美妙的疲倦、甜蜜的柔软感觉回家,大家在车子里,把绿珠当作一个温良宽大的好母亲吻着。一路上,日庆总感觉有双眼睛盯着他。 金谷园有两个进出的口子,要到酉时过后,才有商贾和官爷来光顾。绿珠的助手是一个强健的男工,象牛一样的满脸胡须的矮子,秃顶,前额有三根毛,大家都叫他石勒,他似影子跟着绿珠,象狗一样随时都站在她身后,听说是西域人,从小当乞丐,后被绿珠收养。 她们在那些边沿磨得光滑得很的大理石桌上给顾客们侍候着大杯的葡萄酒和花雕酒,玉臂搭在客官的项颈上,黎日庆瞧见姑娘们有时干脆把身子斜坐在客官腿上,巴望多推销酒水,自个提成也就越多。日庆混熟了,晓得有四个姑娘专门侍候楼上的顾客,除非楼下需要她们帮忙而且楼上已经客散,一般她们是不下楼的。 楼上的房间叫盘龙,专门为权贵富豪大咖聚会之用,窗上糊着红纸,墙上画着各代大美人的裸体。这盘龙有一条螺形梯子,沿着梯子走下去就是一扇不惹人注目的临街小门,门上的花格子里点着一盏通宵不熄的风灯。有时黎日庆能闻到一股洛阳牡丹花的味儿在过道里飘着,楼下一扇半开的门把顾客们的粗俗叫唤声象一声霹雳似地传上来,在整个房子里激荡,楼上的客官们都把嘴巴略略撇一下,表示他们心情不安、感到厌恶、鄙夷。 绿珠和她那些朋友似的顾客们一点也不拘泥形迹,她离不开盘龙,她留心于他们传来的市井风声和朝内消息。特别是个别的大肚子顾客,每晚总爱来陪着姑娘们喝一杯,他们放下冠冕,平凡地放浪形骸,尽兴地轻薄谐诡,但是绿珠面露愠色一发言,他们也就沉默了,绿珠是晋代首富石崇的人,可不好惹。 楼上那四位姑娘是梁红玉、潘金莲、李师师、陈圆圆,黎日庆和她们厮混得很熟。梁红玉代表乌黑头发的美人,个子很高,丰满得近于臃肿,脾气柔和,来自山的那一边的女人,“刘海”不大盖得住她的额头;潘金莲是一个玉门关女人,各处跑码头的“老油子”,是不可缺少的西域美人的角儿,瘦瘦的,鼓着涂满了胭脂的脸蛋,用牛骨髓擦得通亮的黑头发在两鬓卷成钩形;李师师是梁山好汉燕青喜欢的那一款;陈圆圆是一个肚大、腿细的小肉球,善唱种种自由不羁的、富于感伤的小曲,虽脂肪多、肢体细小,她却轻捷得象米老鼠一样,整日不休,她的笑声象一道瀑布,不管是在卧房里、阁楼上,还是在楼下客座,都可以无厘头连续不断爆发出来,日庆也喜欢她的声音。 楼下的姑娘们,有人间烟火气,既不更丑,也不更美,如邻家女孩,是道地的女招待。靠着绿珠的善于调解的智慧,她从不枯竭的好脾气,这些姑娘们之间只存着一种含着嫉妒的和平,很少有什么骚动。 绿珠的买卖是不断地有人出入,她早就知道把店装成象样的外表,自己对顾客显得和蔼亲切,她的心地厚道是出名的,所以大家都对她抱着一种尊重。重要的常客为她花了钱,在她向他们表现比较明显的亲热时,他们都认为是胜利、感到小确幸。黎日庆心想:“金谷园名不虚传,是一个好地方,男人都喜欢这儿。味无百味,适口为佳。可这里没有我要找的最早版《建言有之》。” 日庆这些天总感觉有人盯梢。这夜亥时,他上到二楼李师师香房,直觉有“尾巴”,他边合上门边和师师搭话,刚说上几句,他突然回身猛拉开门,一人正在门口偷听,“石勒,是你!”日庆吼出声来,“我路过。”石勒边解释边往楼下溜,日庆来个擒拿別臂把他扣住,膝盖一顶他的膝关节窝,石勒一软往下一坠,日庆顺势压他在地上动弹不得。这阵仗惊动了二楼的贵客、姑娘们,绿珠赶来,先把客人们安抚妥当,大家各自回房。 日庆把石勒拽到绿珠房里,把门关上,她翘上二郎腿,懒懒地一句:“说吧,咋回事?”日庆把情形说了一遍,石勒仍然坚持说是刚好路过,日庆叫她派人立马搜查他的房间,果然,撬开铜锁柜子,搜出一张五百两银票,而且是全球各国见票承兑的防伪通票,兑付方:印度恒河大酒店8803房。绿珠大发雷霆,讯问他:“这种银票,连石崇也仅有几张,你是咋得来的?还是500两!谁给你这么多钱?想干嘛?”石勒狡辩:“我尊敬的主人,那是我前些天在街上捡到的。”日庆喵了一眼她,她越发来气:“不说实话,我就把你交给官府,从此你不是我金谷园的人!”“主人,你不要我啦?”“那得看你说不说实话?”“我说,我什么都说。自打黎日庆客官来金谷园的第二天,你派我到宽窄巷子取定制的'飞天幻羽霓裳裙',在巷口一个外国金发美人和我搭讪,她脸上有颗痣,一阵风吹起她的白裙子,露出隐私,她居然没穿内裤,她俏皮地半蹲半翘,双手捂压在玉腿前,就那一瞬间,我看呆了。她带我进了一家外邦人开的肯尼迪客栈,我象丢了魂似的,跟着她走,和她高兴完事后,她让我跟踪黎客官,报告你的一举一动,还给我这张银票,我就答应了。”绿珠嘲笑道:“看不出来哟,你还洋盘了。”日庆疑惑地问:“你怎么向她报告?”“她告诉我,每月初一和十五的子时,我把你的情况写在纸上,默念三遍:‘人马座星际军团’,然后烧掉,她就能收到信息。”“她要你监视我的目的是什么?人马座星际军团到底是什么?”“黎客官,我真不知道啊!”…… 最后,绿珠还是把石勒逐出了金谷园。后来,石勒浪迹幽州、北漠,竟成一方枭雄。淝水之战千钧时刻,他率军偷袭了苻坚大军的后方粮草,东晋的谢玄、谢安侥幸获胜。 ------------ 5 日庆满肚子疑虑,不过他还是一个该快乐就快乐的人。月圆丑时,客人们睡熟了,黎日庆摸上二楼“绿珠”香房,上挂一牌匾“绿珠工作室”,发现那扇小门紧闭,花格子里的那盏风灯没一点光,房里没一点儿声息传到外面,他轻敲门,从从容容的,没反应,多用了一点力气,仍没人答应,一推“吱呀……”门没锁,绿佳人正斜躺在粉红帐床上……翌晨,日庆买单,“绿珠”坚决不收,推搡之间,正好撞见李宗吾,峨冠博带大摇大摆走出潘金莲厢房,下楼来到大厅,黎日庆和他互问过早,他便把老乡的单买了,李宗吾谢过,从袖兜里掏出一个手抄本《厚黑学》回赠日庆…… “又在发神经啦!”苏慧不满的声音,又是她狠狠掐扭出的一阵疼痛,痛得他哭出了声,象赤子出生啼哭,黎日庆又离开24堂课多维世界,重回到人类三维世界。兜里鼓鼓的,还揣着那个手抄本《厚黑学》,日庆刚看几页就被吸引住了,花了三天读完,特别是求官六字诀“空贡冲捧恐送”、做官六字诀“空恭蹦凶聋弄”、办事两法宝------锯箭法、补锅法,烂熟于胸,深植于潜意识,践习3年,成效显著…… 冬天的三亚格外性感,招商工作组一行18人,正在博鳌宴会厅工作餐叙,共8桌,每桌8人,县海南商会的、三亚工商联合会的负责人、一众商贾、要人云集,桌上不见瓶装酒,茅台、五粮液、拉菲,早就被提前倒进了玻璃酒盅里,餐叙2小时结束,达成招商引资意向性合作项目18个、意向性协议金额188亿元。 当晚9点,博鳌六星级酒店天眼总控室里,当班保安流川枫正在整点巡视一遍所有监控画面,一帧帧快速晃过,直觉让他注意到其中一格画面------一个身材如模特的长发女人,从8803房出来,没摁门铃、快步闪进了敞着门的8801房,房门关上,晚上一直没见出来,直到早上6点,保安眼前一亮,瞌睡醒了大半,长发女人又闪出来、8801房门轻轻地合上,她飞快刷开门回到了8803房,一切归于平静,象什么都没发生过,好似资本主义社会突然回归到原始社会了,自然沉寂。早上8点交班前,流川枫悄悄地把这段视频转存在了手机上。下班后,来不及补瞌睡,他立刻找到老相好------酒店前台登记员秋菊,查到两间房的入住身份登记信息,手机百度搜索俩人名字,“哇,硬是猜对了!”“流川枫,到底啥子事哦?神经兮兮的。”秋菊莫名其妙,“格老子的,一个是县委书记,叫黎日庆,女的是县委常委,叫上官马儿。”流川枫手蒙着嘴,悄悄地把过程摆给秋菊听,生怕空气偷听了去,秋菊一脸惊愕,静默了一会,他冒出个敲笔竹杠财的想法,他马上到大学生创业批发市场买了一套针孔摄像设备,趁黎日庆早上出门招商签约,秋菊溜进8801房,安放在隐蔽处,流川枫调试OK。 晚9点,上官马儿又进入黎日庆房间……2/4拍、4/4、3/4或6/8拍,交响乐《哈巴涅拉》还在循环缭绕..... 招商工作组回到县里第二周,黎日庆手机收到一条彩信------他和上官马儿俩人开房截图照,黎日庆抖着手回:“你不要拿假图来敲诈,分分钟弄死你!”一分钟不到,又收到:“要不要看视频,你就是个县委书记嘛,有好大的权力哟,想弄死我?”黎书记回复:“老子晚上做个梦,第二天早上就有人替老子去实现,你信不信?”“你又没通天,又不是皇帝,哪有这么大权力?甭想吓唬住我。”“老子就是本县的皇帝,在这个地方,老子就是天。”流川枫不耐烦地回:“2000万元,分4次,7天时间,打进账号,否则,把视频快递寄给中纪委。”当晚,流川枫瞒着秋菊,在市上五星级酒店开好总统套房,发信息给整天一直忙开会的上官马儿,威胁她…… 在等收款的这几天里,流川枫过着皇帝般的日子,上官马儿是随喊随到。“你以为你是啥子货色?”流川枫总爱拿这句话侃讽她,有时说得上官马儿眼泪花包起。 第六日,流川枫在躺椅上惬意地欣赏着上官马儿跳舞,她跟着智能健身魔镜里的教练做出眼花的姿势,魔镜播放着动感电音——————《Samsa a》…… 第七日,收齐2500万元------黎日庆2000万元、上官马儿500万元,流川枫发了个信息给黎书记:“谢谢!”日庆回问:“你说,性到底是什么?”复:“食色性也!性是一颗风中的种子与一块土地的故事。”流川枫、裸照和视频从此杳无音讯,像风一样刮过后消失得无踪,如雁过寒潭而潭不留影,就像世界上从来没有过这个人、没这些东西。上官马儿继续当官,象什么也没发生过,连她老公、父母居然都没觉察出有什么不对劲,5年里她升了2级,成了黎书记的上级领导,黎日庆自叹:“老子的厚黑学学迟了,现在被上官马儿骑着耍,这个婆娘凶残得很。” 一个月后,黎书记被逼无奈,最终不得不选择裸辞。这在当地可算是爆炸新闻,是大伙茶余饭后、酒桌觥杯间的谈资,当然,还是一月不到,大家就都淡忘了。 ------------ 6 黎日庆裸辞后,把自己的经历写成了网络小说,没想到竟然火了,并成为18K小说网的签约作家,裸辞第2年,网络知名作家黎日庆就收入2000万元,他拿1500万元在上海做金融投资,又赚得盆溢钵满,第3年资产4000万元,第4年资产8000万元,他“下海”成了一个商人…… 时间跑到2036年9月3日,60岁生日宴会上,黎日庆做了5分钟的脱口秀,在座的是达官显贵,正中贵宾席上有一位气质冠顶的老妇人------上官马儿…… 上官马儿听说黎日庆裸辞后,14年追求,终于实现自己当初定下的60岁人生目标------身家早超20亿元,成为《商界》杂志封面人物,资产涉及房地产、股票、债券、电商、已收购的18K小说网,他的房子遍布全球有六百多间门面、五百多套豪宅,老婆苏慧、儿子、媳妇、孙子、母亲、大哥、岳父岳母,一大家人住在老家村里的两层红木别墅,别墅正中有一个中西混搭风格的喷水池,别墅左边还建有灯光篮球场,球场后面是一楼演艺剧场、练歌录音房,二楼中间是健身房,两边挨着是乒乓球室、台球室。别墅右边建有恒温游泳池,池后面是一楼男康养室、女康养室,各占一半面积,二楼是办公室、阅读室、寝室,三栋建筑成三角,最后边就是网球、足球场草坪,建筑都没有围墙、门,开放式的,不远处是红木黎氏宗祠堂。 上官马儿听说黎日庆收藏的车子有玛莎拉蒂等18款豪车,停放在地面、地下车库。黎日庆还在全球做慈善,成立了爱乐公益基金会,总部在深圳,和壹基金、恒晖一栋大楼。十多年来还不停地在全球建爱乐三甲医院,培养了爱乐医生、爱乐病人,让爱乐病人以较低的费用康复出院,并养成良好的身心健康习惯,让全球的病人容易看上好医生。爱乐公益基金会还在建爱乐幼儿园、爱乐小学、爱乐中学、爱乐大学,把家庭教育、学校教育、社会教育、性教育、财商教育融合在一起。 黎日庆每年冬天三九那几天,总爱和家人一块到三亚度假,有时到澳大利亚,有时也在外过春节,只要家人在一起,到哪儿过节都是过节。夏天三伏时,黎日庆又和家人到第三极西藏纳凉,有时也去大理、丽江住上几日。60岁时,黎日庆已和家人旅游完全国、全球------西到帕米尔高原摘星、北至呼伦贝尔大草原点燃两个人的篝火,东达漠河、崇明岛看日出,南抚曾母暗沙群岛。七大洲四大洋、南极、北极、珠峰大本营、马里亚拉海沟、百慕大三角洲,都去玩了一遍,每到一处,体验感受当地的风土人情、吃穿住用行。每到一处,黎日庆和家人还参加爱乐三甲医院的落成和爱乐幼儿园、小学、中学、大学的投运典礼。 “从46岁裸辞书记到60岁,我黎日庆过了第二种人生生活,46岁前是第一种生活,今天生日过后,我准备探索第三种生活,一生三世,一瞬一生、一生一瞬。谢谢在座各位亲戚朋友同学同事!”生日晚宴上,苏慧坐在上官马儿左手位,邻座的是“维多利亚的秘密”CEO戴安娜。饭后,三个女人在狮子山顶的加拿大红枫林遛弯,聊全球美食、休闲度假、珠宝服饰、环球小姐的糗事,云岫间,归林鸟语夹杂着她们的笑声,三个女人一台戏,行到深处,汩汩温泉水太诱人了,她们索性摘掉粉红色的维秘新款内衣,裸泡上啦。苏慧瞟了一眼上官马儿身上的忽隐忽现的疤痕,胸前、肚子、屁股、大腿上依稀可见,象一朵朵梅花烙,比纹身还纹身。 三个女人在泡温泉时,60岁的黎日庆边喝着1976年的拉菲,边翻开《世界上最神奇的24堂课》,驱动潜意识链接太阳神经丛,又钻进了24堂课多维时空------ 夕阳余晖懒懒地照着眼前的残垣断壁,“金谷园”牌匾欲坠不堕,蒙漫灰尘,上面还有一红蜘蛛忙着织网,他惊呼:“咦!这不是我四十多岁时来过的金谷园吗?!”突然从园内破墙角落传出叹息声,“繁华事散逐香尘,流水无情草自春。日暮东风怨啼鸟,落花犹似堕楼人。”日庆循声一瞥------一个着唐服的瘦削老头站在残垣处,正捻须自吟,“这几句好耳熟……是杜牧的诗!”唐人杜牧回问:“阁下是?怎么这身打扮,难道是从西域来的?”“我叫黎日庆,是从2036年来的。”但凭说破嘴,杜牧一直疑惑摇头。 但见黎日庆出手阔绰、花钱如流水,两人结伴而行,谈古讽今甚是投机,杜牧喝酒数盅醉不倒,两人酒色财气一拍即合,行至扬州,杜牧唤来“老绞绞”------廿四楼花魁华清,弹曲劝酒,丰胸满臀的华清手拨琵琶,弹唱着杜牧作品------“多情却是总无情,惟觉樽前笑不成。蜡烛有心还惜别,替人垂泪到天明。”牧言:“唉,这首伤感,华清来点畅快的,好助酒兴。”芳龄十八的华清停顿片刻,不一会儿就叫来柳腰润臀的小妹袅袅,或斟酒、或伴舞,四十多岁的杜牧捻须道:“娉娉袅袅十三馀,豆蔻梢头二月初。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此刻,如芙蓉叠瓣丰富的琴声、似天籁凤凰空灵的唱音,统象雪花、飞进了屠苏酒里,喝下好不痛快!当晚尽兴,扶回粉帐圆床,通宵红烛摇曳,照得叠影重重,黎日庆间歇掏出手机,播放着岛田庄司小说里写到的德彪西钢琴曲《阿拉伯风》、黑人爵士乐《Retu toFo eve 》…… 天明结账后俩人在十里巷口吃过大唐胖面,商定一起到洛阳永丰坊看《霓裳羽衣舞》,或江湖浪舟、或驿道御马,俩人一路赏花、品唐菜,快意人生,银子当是黎日庆支付。10日后,刚近洛阳城南门口,牡丹花香袭来,验过通关文牒,他们打听永丰坊是处,径直来到大唐顶尖的“夜总会”大门口。夜幕开始放下,抬望“永丰坊”门匾,题字落款:张旭。门前下马广场上人群汹汹,有西域装束的、东洋的、南洋的,有蓝眼睛的、红头发的,奇装异服、异语迥俗,门外臭男人云集,门里暗香浮动。 杜牧先去摸清行情,门票:每人10两银子,可逛面积1500亩的永丰坊,再买酒座票:每人20两银子,可一人一座喝花酒,近距离听箜篌奏出的《霓裳羽衣曲》、观霓裳羽衣舞,客人想要哪个姑娘陪聊:30两银,小费自付,留宿过夜:40两银,全套通票9.8折优惠。全部玩完一人至少100两银,黎日庆一换算,200:1,相当于现钞2万元。此般可见大唐消费拉动经济,何等牛逼,GDP何等绝冠寰宇,千年后的美利坚也望尘莫及。黎日庆买了两张通票,喝花酒时瞥见邻座一个微胖的白须老头,看上去六十多,姑娘们都喊他“乐天少傅”,“乐天……噫,难道是白……”日庆一阵惊喜激动!他平常就爱背诵白居易诗,他马上递上菩提名片,“敢问您是乐天、太子少傅白居易否?”“正是。阁下是?”乐天边问边低头瞧手中名片,“在下黎日庆,这位是我朋友杜牧。”是夜,三人相见恨晚,天文地理、时事历史、军事外交、诗词歌赋、男欢女爱,谈得很是投机。大堂主理陆小曼亲自在一旁服务,因为乐天少傅现在是三品官,她统筹负责三品以上的官宦服务。小曼边斟酒边打趣:“唉,可惜啊,前朝武曌所画《千里江山图》,现今在市面上还不如一本叫《建言有之》的书值钱。” 日庆忙问:“《建言有之》在哪儿能买到?”陆小曼嫣然一笑,“在乾陵。”杜牧“噗嗤”一下,口中酒喷了出来,“开什么玩笑,那不是武曌和她老公的陵墓吗?”这时,小曼已叫人端上西域楼兰国的特产“曼陀罗”果,有红丸和黑丸,红丸女服,黑丸男服,这是三品以上的回头客贵宾专享,另算价,红丸15两/粒.人,黑丸10两/粒.人。小曼递上三根琥珀烟杆,请他们仨吸食享用,黎日庆连忙摆手,他知道这玩意其实就是“鸦片”。“刚才小曼说的那本书真在乾陵?”日庆问,“你抽了它,我就告诉你。”她调皮的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日庆反应很快,他赶忙把红丸、一根烟杆递给她,还殷勤地帮她点上,她象欣赏画一样满意地瞥了他一眼。日庆慢慢喝着兰陵酒,等着她吸饱后,亲自给她递上红茶漱口,顺便也给乐天、杜牧递上黑茶。小曼醉眼迷离的看着他,侧过脸贴着他耳朵说:“三更来我房里,我告诉你。”…… 兰陵美酒七里香,风月俏佳人,只天上有,霓裳羽衣舞曲伴,明月见证,笑傲永丰坊。将夜,仨定制了十二金钗套餐,仨坐大圆床可转动的红心处,圆周围12名分属12生肖的嫩雏、头牌,沐浴香洁,披层12色薄纱。真个是离离原上草,春风吹又生,晓看红湿处……仨当晚就是永夜、万岁、万万岁、万古之帝。 漏断三更,黎日庆中途抽身赴约小曼厢房…… 四更天,她告诉他:“听客人说《建言有之》在乾陵,当年随武曌陪葬了,可是摸金校尉至今没找到。”…… ------------ 7 翌日山光西落,仨漱洗过后,到乐天府聚,旬日永丰坊传出瘟疫,空气传播,死人无数,东都洛阳尸横遍野、洛水断流,永丰坊被官府查封,成为一座鬼坊,从此萧条。仨在乐天府的桂花园里焚香祷告,干脆拜了把子、喝血酒结为兄弟,白居易大哥,黎日庆老二,杜牧三弟。在乐天府躲过瘟疫已是三月后,日庆在乐天府也没闲着,他回想彩虹桥上的十二个大字:“丰谷青楼有之  最早建言无字”,悟出《建言有之》可能随武曌陪葬藏在无字碑下!他决定去长安乾陵。黎日庆坚持要走,实在挽留不住,白居易、杜牧折柳送行,行到路穷处,“永丰坊”牌匾在嘶嘶风中半掉半挂,仨感慨万千,此情此景,白居易吟诗一首:“一春风千万枝,嫩如金色软于丝。永丰西角荒园里,尽日无人属阿谁?”分别时,黎日庆问他们:“人的一切言行都和性有关吗?”大哥、三弟异口同声:“当然!” 告别洛阳,黎日庆骑马一直往西北方向走,十日后到乾陵,入住客栈。黎日庆择吉日良辰,洗澡洁衣,拜谒乾陵,行至无字碑,看着这块光秃秃的石碑,似乎看见了无数的人间故事刻在上面。他围绕无字碑观察碑身、碑座、周围地砖,发现紧邻碑座的一块地砖形状独异,他使劲撬开这块地砖,出现一个空洞,他伸手进去往碑座方向一摸,果然有东西,掏出来瞧一个黑匣子,打开一看是卷竹简片牍------他苦苦寻觅的《建言有之》最早的版本。日庆甭提多高兴了,马上赶回潼关龙门客栈,反锁房门,手发抖捧读起来,三天反复品味,足不出户,客栈老板孙二娘还怀疑这人是不是读书“走火入魔”啦! 黎日庆知道:此竹简书是李耳亲笔著作的,比《道德经》成书还早。记述了李耳青年游历蜀山时的所见所闻,最前一段写到:“吾行至筠竹连一色之胜地,遥望远山状似十八学士,俯瞰河水定流,冰泉喷如玉壶,山下遇一荷锄耕者犁夫,名建新。吾与之话契谈阔,建新所语,吾闻所未闻,似天外飞仙之言、如天外来物,然聆听细想,又觉得上天授意。吾如实记录建新所言,故取书名作《建言有之》。”日庆注意到,特别是末尾有写到:“后世掘此书者,阅后放回原处!”日庆觉得太神奇啦!三天后,日庆把《建言有之》背诵得滚瓜烂熟,他不舍地把它放回了原处。他在想,难道是多维世界的黎建新去到三维世界的春秋时期,和老子聊了“天外之语”?难道父亲故意让李耳记录成书流传备忘?…… 黎日庆在长安闲逛了几日,到了大唐东市、西市,体验了一回古代中国的市场经济。他一直想要圆梦------朝拜颁出诺贝尔奖的瑞典欧洲皇家科学院,他以前在梦中多次听到同一个男人的声音:“来吧,瑞典欧洲皇家科学院等着你,来吧,我在这儿等着你……” 他说走就走,沿途经历丰富------仰望了10个太阳、10个月亮,撞见夸父追日、后羿射日,沿途目睹9个太阳膨胀成超新星、撕裂身边的月亮和一切,胀破爆裂后成为9颗红矮星,红光散尽变为白矮星,坍缩成9个黑黢黢的点,9个黑洞又再吸收一切,黑点不断超聚集、聚集,能量聚集,终于黑点爆炸、射发出光子,又一个恒星、太阳、月亮、银河、宇宙形成。 到达瑞典欧洲皇家科学院时,黎日庆已找到宇宙形成的答案,晓得了伏羲八卦阴阳太极图的涵义,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是指一个黑点(洞)生二个太阳、月亮(正、负电子荷),太阳、月亮(正负阴阳电子)生万物。日庆凭此答案通关进入了地球时间公元4022年的瑞典欧洲皇家科学院大门,门卫接通知请他到院长办公室。他得到院长兼24堂课课长查尔斯.哈奈尔的亲切接见,他观察院长------一张英俊的瓜子脸,眼神炯炯深邃,黑发微卷,走起路来像一位舞者,握手有力。 院长盯着他说:“黎日庆先生,您好!终于等到您啦!”他正纳闷:“等我?……”“您是喝茶还是咖啡?”“哦,咖啡,不要糖。”他们什么都聊,中、美、北欧美食……“您可能有些疑问,对吧?”院长早看出来了,“对。您刚才为什么说等到我?”“是这么回事。我们都有一个敌人------人马座星际军团,指挥官是菲琪儿,它们不是生物,就是一堆堆智能数字编码,能抵御它们的是天龙,共七个人组成,你是其中之一,你是老四,具备翻天掀地、力大无穷的潜能。天龙聚齐能抵抗它们,甚至有可能打败它们。另外六人是绿巨人、华盛顿、聪明的一休哥、花木兰、武则天、小野洋子,你们每人都藏有一本《建言有之》,你们是天龙。” 黎日庆喝口咖啡说:“难怪。那怎么聚齐天龙七人呢?”“这个我现在还不知道。但我知道您是人类探索者!如果您能找到另外六人同心抗敌,那是人类之幸;否则,人类难逃浩劫。”“探索者?探索什么?”黎日庆满脸惊愕迷惑,“就是探索手抄本《建言有之》里的问题呀!”日庆获准在瑞典欧洲皇家科学院食堂吃饭、院内客房住宿,20元/顿.人,一间木房单间20元/天。 黎日庆入住已是下午,办完登记手续,跟在拿着一串钥匙的服务员屁股后头,踏上木楼,“吱呀吱呀”的楼板声显得缺水干燥,他边走边想:“除了地球人类三维世界时间之外,还有柯伊伯带时间、空间,人马座时间、空间,银河时空、河外星系时空、宇宙时空、奇点时空、黑洞时空,还有24堂课多维世界时间、11维世界时间。”他们在过道末端201房门口停住,服务员熟练地挑出一把钥匙,透开挂在门上的铜锁,他心想:“4022年了,居然还用铜锁,真有趣。”......17:30晚饭时间,黎日庆扫描眼睛NFT付款后,端着盘子就近落座,餐盘里是法国鹅肝味的红色药丸一颗、北海道鱼子酱味的黑色药丸一颗、德国图林根香肠味的紫色药丸一颗、奥尔良烤翅味的黄色药丸一颗、鲍鱼鱼翅汤味道的蓝色爆浆药丸一颗,这就是公元4022年营养丰富的晚餐! 饭座对面,一位金发美女引人侧目,“噫,好像在哪儿见过?”日庆心想,他鼓起勇气端上餐盘走过去,“我可以坐这里吗?”“Su e.”“请问您是这儿的院士吗?”“Yes.我是撒切尔夫人。”“啊……撒切尔夫人,您好!您怎么会在这儿当院士?”“二千多年前我做首相,是铁娘子,是在那个人类三维世界发生的事。我在24堂课多维世界,这个世界里,就是一名瑞典欧洲皇家科学院院士。”“那么我在人类三维世界是当官的、经商的,现在24堂课多维世界,我是?”撒切尔夫人嘴角上扬,“你不知道?你就是《建言有之》的人类探索者。”“对,我是探索者。”日庆恍然大悟:“今下午在办公室,院长不也提到这本书吗?!”他心血来潮,饭也不吃了,连声:“谢谢、谢谢”,跑回201房,从行囊里翻出老爸留下的手抄本《建言有之》,又一次边阅读边思考书上所列的问题,忘却时空、忘却一切,听不见蝉鸣、看不见飞蛾扑火。 天黑将夜,不知又有多少辛酸,被风吹进了无声的夜里。已是20点30分,蝉鸣止,天热,没有空调、风扇,201房没有,整幢木楼都没有。日庆搬出木凳坐到过道上,背靠木墙,静夜思,终于悟出了自己的使命------做人类探索者,这也是自己追求想要过的第三种人生生活。黎日庆狂喜,比以前赚1亿元还高兴,对着习习凉风呐喊:“用思想、思维和行动,改变自己、改变态度、改变世界!这就是人类探索者要干的,原来这就是我梦寐以求的探索的第三种人生!”住在201房的人类探索者开始进入角色、找到状态感觉,又一个宇宙真理被发掘出来:光的方向、速度是变化的,时间的速度、计量也是变化的,罗马帝国时的一个人活了60岁,与现今一个人活了60岁,这两个“60岁”包含的时间长度是不同的,都是有误差的! 1960~1967年,国际计量大会以地球公转为基础,定义公元1900年为平均太阳年。秒定义为:一秒为平均太阳年之31556925.9747分之一。1967年,国际计量大会定义秒是铯133原子(Cs133)基态的两个超精细能级之间跃迁所对应的辐射的9,192,631,770个周期所持续的时间。此“秒”的定义一直维持至今。“秒”是人发明的,由秒构成的分钟、小时、天、月、年,这些时间的概念,当然也是人造的。由于光速是变化的,此年非彼年。时间,是人给自己设计的一个框框,宇宙、自然、生命本无“秒”、本无时间。地球上的人,一直在和“光”过日子------在光中诞生,在光中成长,在光中湮灭,一直在光中能量转化。 这个真理等了几千年------这个呐喊声被风吹进了夜里,夜把呐喊转换成彷徨,用1秒传播到月亮,月亮再花8分钟发送到太阳,太阳又通过虫洞、黑洞,用黑子耀斑发射给元宇宙,元宇宙发送到二次元宇宙、三次元、多元宇宙,多元宇宙又还原为一奇点,藏在人类探索者的潜意识里,脑海里、心里的奇点爆发,循环生出元宇宙……这一切都在暗物质的监督下发生。“哈哈,洒家明白了!”这个真理翌日即被钉在瑞典欧洲皇家科学院金色大厅的笑墙上,黎日庆成为开单最快的新人。 第二天食堂吃饭,遇见一位瘦高的中国人------王阳明。互相寒暄后,黎日庆告诉他:“我有新发现,感知到第四极的存在。”阳明沉默不语,日庆拱手作揖:“请教真有第四极吗?是什么?”王阳明道:“有第四极。南极、北极,第三极青藏高原,第四极是人的心。四极是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事。凡百天下千事万物,四极运用之妙存乎于心。第三极的极点是珠穆朗玛峰,海拔5200米的珠峰大本营是攀登极点的基地。”日庆追问:“第四极------人的心,极点是什么?攀登大本营、基地在哪?” 阳明抚须道:“到达南极、北极,站立在极点,攀青藏高原、喜玛拉雅山,登珠峰顶8848米,想起来就令人兴奋,身体力行实现了,知行合一,令人着实终生难忘。到三极去,也是一种修行,过程、结果,既有身体的极限挑战,也有心灵的修炼。到过三极的人,往往被叫作探险者、登山者、英雄。” 他喝口茶继续:“登顶四极的人,被称为伟人,第四极------人的心,修行、攀登的场地就在世俗凡尘中,就在战场上、名利场上、是非间、乐愁中,就在康病、爱恨、贫富之间。第四极的极点是无极之心,是往复循环不息的无上之心,是长久快乐的心、众乐久乐之心。攀登第四极、触达极点的大本营、基地,是学业、事业、婚姻的殿堂,你来到的科学院、住的201房,也算是登极大本营。” 黎日庆再拜:“为草当作兰,为木当作松,兰幽香风远,松寒不改容,那么是不是:为人当作真,真诚畅天地?攀四极的‘登山鞋’是善,积善之家必有余庆,日善快乐、智慧彼岸!‘登山路径’,是之字形。脑是‘传感器’、‘显示器’,心也有灵魂,叫心灵,心脏由电极开启跳动,开始了心的一生。心电来源于宇宙大爆炸的一个奇点,人的心阔如宇宙,人的心思考,叫心思,思想快过光速,宇宙无极,人的心无极。” 此刻,日庆注意到阳明点头微微一笑,他更加来劲,继续道:“人的记忆不仅仅是大脑显意识记忆。人的心电、肺气、血液、腺体内分泌液、肌肉、骨骼,都是独自有记忆的,信息全都储存在潜意识世界,有时甚至不通过交感神经。我发现,人的记忆不仅仅是大脑显意识记忆。” 王阳明抚髯笑道:“赞,如是。我把攀登第四极的人,叫快乐人,不管你登没登顶,祝你快乐!” 第三天,吃饭时遇见老乡自流井人李宗吾,“敢问厚黑学到底是什么?”对曰:“用厚黑以图谋一己之私利,是极卑劣的行为,用厚黑以图谋众人之公利,是至高无上之道德,世间学说,每每误人,唯有铁论《厚黑学》不会误人。知己而又知彼,既知病情,又知药方,西洋镜一经拆穿,则牛渚燃犀、百怪毕现。受厚黑之牺牲者必少,践行厚黑躲暗箭、防控小人当君子,知黑守白、知厚守善,《厚黑学》是齐天大圣的火眼金睛,洞悉一切‘妖魔鬼怪’,大益于世道人心。”日庆插话:“当年我行厚黑,做到县委书记,不承想上官马儿几年后从我的下属成了领导,不知为何?”“厚黑学三重功夫,你才第一重------厚如城墙、黑如煤炭;她已练到第二重-------又厚又硬、黑得发亮,所以后来居上。”日庆追问:“那第三重是啥呢?”“厚得无形、黑得无色!”“啥意思?太抽象,可举例证吗?” 宗吾嚼着营养药丸,喝了口水,接着道:“唐太宗与杀人犯之间只隔一线;王莽和圣君之间只隔一线;时迁是梁上小贼,袁世凯是朝堂上的窃国大盗。袁世凯掌权期间保住完整的蒙古版图不被俄人分裂出去独立成国,他和爱国者之间只隔一线;人类‘一战'、'二战',杀人如绞肉一般,德皇、日本天皇和屠夫之间只隔一线;'一战'胜利后巴黎和会列强分赃,成王败寇,把战胜国之一中国的山东,从战败国德国手中,转让给日本,巴黎和会的胜利者与德皇又有什么区别?神仙和魔鬼只隔一线;后宫三千佳丽的皇帝,和违法嫖客之间只隔一线;潘金莲、李师师和圣女贞德、埃及艳后和上官马儿之间只隔一线;梁红玉和穆桂英之间只隔一线;李自成、黄巢、陈胜、吴广和刘邦、朱元璋之间只隔一线;罗宾汉和凯撒大帝之间只隔一线。” 李宗吾端起盖碗茶咂吸一口炒青,吃了颗樱桃小丸子,看着侧耳倾听的日庆,继续说:“米老鼠和过街鼠、小白鼠之间只隔一线;和珅与魏征之间、拿破仑与秦始皇之间、孔丘和黑手党教父之间只隔一线;牛顿、爱因斯坦和徐福之间只隔一线;撒旦和耶和华之间只隔一线;阿里巴巴和穆罕默德之间只隔一线;六耳猕猴和释迦牟尼之间只隔一线;沈万三和苏乞儿之间只隔一线;村长和皇帝、和尚与帝王之间只隔一线;男和女、雄与雌、天与地、喜和忧、对和错、是与非之间,一卦和八十一卦之间,凡百乾坤只隔一线。”日庆再拜:“只隔之一线,到底为何物?”“徒然感受耳!时间、空间都是人的一种感受,此一线就是感受!你感受他是贼,就是贼,不是大盗、不是皇帝;你感受她是娼妓,就是娼妓,不是圣女、贤惠。” ------------ 8 第四天,白露节气,夏天还没倾情告白完,真理已爱上秋天。刚来科学院三天,竟接连开单,发现三个真理,全钉在了金色大厅笑墙上,黎日庆名声鹊起,“后生可畏啊!”院长查尔斯.哈奈尔对穿着和服的女助手说,又象是自语。这天傍晚,黎日庆饭后在科学院光华楼前的绿茵遛弯,邂逅一个穿和服的女人,身影有点眼熟,余晖晃眼,日庆大步流星追赶上去一看:“小蓓……真是你啊!”今晚,他又找到了“真理”、通往天堂之路。如果以秒为单位,算下来他和她的爱情已有千年! 第五天,晨曦仍旧还在,透过光伏玻璃射进来,日庆悄悄摸下床,踮起脚走过狼藉一片,弄好早餐------小蓓最爱吃的丽江鲜花饼、蜜汁花露水、生拌忘忧草、伤心凉粉。早餐还没冷,花仙子小蓓睁开丹凤眼,闻到香味,幸福的一笑,吃腻了食堂那些个五颜六色的维他命营养药丸,这顿早餐,简直就是国宴的感觉,好吃得爆!餐后俩人挽着手逛光华绿茵,沐浴晨光,顺便给身体补充太阳能,避免软骨病。“当年在万岁山顶你为什么说走就走,匆忙得让我感觉被你嫖了。”日庆忍不住问,“你说出了秘密,我忙着去追牛顿、爱因斯坦。”“追他俩干嘛?”“完成24堂课课长兼瑞典欧洲皇家科学院院长查尔斯.哈奈尔交办的任务------想办法说服发现暗物质秘密的两咖担任副院长。我找到给牛顿做入教洗礼的威斯敏斯特教堂神父,恳请他说服牛顿加入了瑞典欧洲皇家科学院,担任副院长。后来又在爱因斯坦生日那天跟踪他的遗孀,寻到爱因斯坦的骨灰埋藏处,用他的骨灰威胁他加入了瑞典欧洲皇家科学院,担任副院长,如若不然,定将拿骨灰,克隆出无数个爱因斯坦,日夜在他夫人面前晃荡,再送去日本广岛、长崎,等着被挫骨扬灰。”…… 这时俩人已逛到光华楼里的数学科学院,教室里朝气蓬勃,导师热情洋溢地和学生们讨论,一个穿着金州勇士队库里T恤的眼镜男生举手,起身问导师:“导师您好,我是黎元洪,请问宇宙里的光都是直线吗?我们在地球上看到的银河系、河外星系、宇宙,真的是这样吗?宇宙有边界吗?有多少个宇宙?暗物质到底是什么?人是由什么组成的?人的感觉到底是由什么组成的?”黎日庆惊讶得合不拢嘴:“这些问题不是《建言有之》上面的吗?这孩子怎么会问这些?”“你觉得这孩子怎么样?”小蓓随口问,“好啊,两眼炯炯有神,像韩国欧巴。”“你觉得他长得像我们吗?”他猛地回顾小蓓,再看看孩子,“难道这是……是我们的……?”“你看不象吗?”“象,象!”“万岁山顶那晚就有了。”一阵惊喜占领了他的心。今天,日庆又发现了“真理”。 第六天,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在24堂课多维世界里,黎日庆追求着自己的第三种人生生活,没想到探索者还有个家。今天,瑞典欧洲皇家科学院公布并颁发了年度诺贝尔奖,黎日庆榜上有名,他的获奖感言只有四个字:“如愿,感恩!”…… 第七天,日庆和小蓓邀请院长查尔斯.哈奈尔、副院长牛顿、爱因斯坦,在家晚餐,三位院长夫人结伴远游在外。小蓓负责做花仙系列菜,日庆负责做大阪神鹿肉炖蘑菇、香格里拉松茸刺身,黎元洪负责洗碗。 黎日庆在24堂课多维世界里呆了7天,那是多维世界计时标准7天,换算成地球公元纪年时间,200:1比例,相当于地球人类三维世界时间1400天,两个世界里,太阳不同、光的速度和方向都不同,地球上发现的万有引力等科学定律在多维世界就不灵。回到三维世界,日庆近64岁,儿子黎明在复旦大学再次辉煌,研究出成果《人不是从猴子进化来的,达尔文错啦!》,在美国、英国都拿了绿卡,既做学者、又当金融家,有七个老婆------中国、美国、英国、委内瑞拉、日本、韩国、爱斯基摩人。黎明在纽约时代广场、日本东京银座三街、上海东方明珠塔附近、北京三里屯、成都锦里,都置办了豪宅、门店。 日庆现在更喜欢长时间的呆在24堂课多维世界里,继续当好人类探索者------ 24堂课多维世界时间:20年;地球纪元4022年9月3日,查尔斯.哈奈尔用光伏对讲机,通知他速来会议室。会议室在金色大厅旁边,黎日庆赶到,看见黑压压一片满座,查尔斯.哈奈尔用笔敲敲面前的玻璃水杯:“安静,大家请安静!现在开会,先请情报组组长小蓓通报情况。”“人马座星际军团已突破多维世界、三维世界的思想思维防火墙,已接通我们的思想电子振动频率,数字扫描侦测到我们的思想思维!人马座军一旦进入我们的潜意识,我们的潜意识思想电子难敌对手,三维、多维世界很快就会被人马座军控制。人类三维的、我们多维的,所有感受、时空,将归零,象从来没有过,人马座军的思想电子将侵占我们的潜意识,我们将成为人马座军的殖民,心里、脑袋装的将是人马座军设计的思想思维,时间空间的概念将清零,到时不知道躯壳里装的有没有感觉、感受存在,或许有、或许没有,谁知道呢?” 会场一片哗然,查尔斯又敲敲水杯,大家逐渐安静下来,他补充:“人马座星际军团不是人,也不是其他外星生命,他们是编程代码!专门入侵其他思想、潜意识的数字编程代码!它们自己能编辑创造,我们所有的一切,思想、物质、光子、黑洞,包括多维,他们都能复制出来,理论上它们能创造出无限维度的世界!”会场沉默……“院长办公会形成两项提议,交今天的大会表决,请大家先按键投票表决第一项:是投降、还是抗战?”…… 副院长牛顿宣布投票结果:“125人参会,63票抗战,60票投降,2票弃权。过半数通过有效,大会同意抗战。”查尔斯接着说:“第二项是成立抗战3个专业工作组:心理战组,组长查尔斯.哈奈尔;力战组,组长牛顿;核战组,组长爱因斯坦。请大家按键表决。”…… 副院长爱因斯坦宣布结果:“共125票,123票同意,2票弃权。抗战专业工作组成立已生效,马上启动工作。散会!”…… 黎日庆和小蓓加入了心理战组,同组的成员还有:弗洛伊德、亚里士多德、黑格尔、柏拉图、王阳明、李宗吾、孔丘、甘地、张良、刘邦; 牛顿领导的力战组成员有:孙武、项羽、斯巴达、关羽、罗宾汉、李元霸、堂吉诃德、汉尼拔、武松、岳飞、郭靖、黎元洪、麦克阿瑟; 爱因斯坦核战组成员还有:冯.诺依曼、图灵、尼尔斯.玻尔、理查德.费曼、伦琴、汤川秀树、库什。 当晚,查尔斯召开心理战组全员会,首先发问:“我们第一步要做什么工作?”大家沉默良久,空气沉闷,黎日庆忍不住举手示意:“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先了解清楚人马座军的虚实、优势短板,扬长避短,攻其不备、出其不意。”柏拉图问:“咋个了解敌军?”日庆献计:“我择机暴露,让敌军俘获我的思想、思维、潜意识,我成为其殖民者后,必定了解。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堡垒往往从内部容易攻破!”小蓓慌张地盯着他,看来她事先不知道他的这个想法,黑格尔忧虑道:“到时你怎么全身而退啊?一旦思想清空,如何复原?如何知道还有任务要执行?”说得小蓓眼泪汪汪。日庆望着她说:“现在寻不到另外六位天龙,要抵抗人马座军,目前只有这个办法可以一试!”这时,李宗吾捻须道:“日庆修炼成厚黑学的第三重功夫------厚而无形、黑而无色,不怕思想洗白,事成可全身而退。”日庆忙问:“谁人能为师指导我修炼?”宗吾看了看众咖指道:“刘邦能为实践指导师,孔丘能为理论指导师。二人指导,大事成也。”组长急问:“要好久练成?”“日庆只练成了第一重,还要逐级二重,才能达第三重,练成一重至少3年,要成第三重至少6年。”“太久了,黄花菜都凉了,敌军早侵占我们啦!”亚里士多德掐指一算:“组长,不久,6年是三维世界计时,按200:1比例,换算成多维世界,就11天,足够、足够。”大家喜出望外,组长连说:“好,好,赶快赶快!”只有小蓓满脸焦虑。 会后翌日,三个专业工作组商量决定,为避免一直完全暴露在人马座星际军团的扫描监控下,瑞典欧洲皇家科学院、心理战组、力战组、核战组,全体1777人防御性战略转移,而且使用最自然原始的交通工具、暂时弃用现代通讯工具、其他数字化的东西,减少被敌军扫描监测到的概率,离开北欧,迁往亚洲崇山峻岭、山水相连的千年古镇筠连,就是黎日庆老家。黎日庆经两位导师推荐,被院长任命为这次大迁徙队伍的治安队长,使命召唤------做人类探索者的他,一路走一路修炼厚黑学,伺机加入人马座军,做个孤胆英雄。以前,黎日庆是一个屌丝、书记、商人、公益人,现在,他要做一个人类探索者。 ------------ 9 从前,黎日庆都是自我奋斗,自个拯救自己,相信自己,这种信念构成了他的硬汉风格。“我一定会回来的!”这句口头禅常挂嘴上。现在,他的内心深处受到了感染,外来的善意呼唤初次打动了他。特别是她那赞许的一瞥,一声谢谢,或一抹浅笑,只要是来自那双明眸,来自她那银铃、娇嗲嗲的脆声,来自那翕张的丹唇,都会使他在此后的几小时为之飘飘欲仙。她黑黑的微卷长发,刘海显得她俏皮清婉,丹凤眼、长睫毛,尖尖的鼻头,性感的朱唇又厚又宽,耳廓曲线和黄金分割点的S型身材一样美。她,就是众人倾慕的副院长爱因斯坦夫人罗曼.罗兰。这更激发了他的硬汉气概,引以为豪的厚黑经验第一次令他兴奋不已,组员们沮丧的情绪,往往会在日庆的激励下振奋起来。 一看到黎日庆,查尔斯.哈奈尔脸上禁不住放光,今儿一切都靠他撑着。尽管日庆一向是铁面硬汉,哀乐统统深藏在那张厚脸下,但他还是问了其他人的身体状况,告诉大家还要走多远就可以到达两个人点燃篝火的地方------呼伦贝尔大草原、贝加尔湖畔,反正是“望梅止渴”。日庆注意到一个孤零零的维京人,他没背任何东西,一拐一瘸,双唇紧咬,眼中充满痛苦,脚上、大腿上的剧痛好像传递给了日庆。脚腿上,新生的嫩肉正与死神展开一场注定失败的战斗。虽已尽可能地照顾他,但绝境中,死去的一般是缺少生命力的一方,日庆猜测此人日子不长了。这个维京人心情糟透了,日庆因此鼓舞了他几句,随后跟过来的也是三个维京人。日庆曾交代他们沿途关照犹太人菲尔比,除了副院长爱因斯坦与夫人罗曼.罗兰外,他是这个远迁队里的第三个犹太人,但是他们已经抛弃了他。 黎日庆一眼就看透仨心中有股欲望正涌动,明白他们想干嘛。他留了心,做好准备。他命令三人去找回被抛弃的菲尔比,那仨鹰眼中寒光一闪。苍茫的莽原上,一个时辰后,三人搀扶着菲尔比,日庆在后面监视着,来到了篝火旁。参加这次远迁的其余的人,早已蜷缩在帐篷顶下...... 每人分得一点面包,他们似风卷残云把这些面包一扫而光,日庆说:“伙计们,睡前我要啰嗦几句,这是为你们好,因为你们还可能活下去。我要向你们宣布一条法规,你们要切记:凡触犯这法规的人,格杀勿论。我们已越过了高加索山,正行进在北极熊国的中心地带。可能还需要很多天,但我们会准时赶到乌克兰人中间,他们有很多的食品。要是我们谨慎,不违法的话,情况会好起来的。之前,我命令廖化与桑丘开路,他们忘记了自己是条汉子,象吓破胆的老鼠,逃跑了,我也就不把他们当作好汉来对待了。今后,伙计们要记住自己是男人,要是记不住的话,那么……”他漫不经心、严峻地用手拍了拍他的光伏能激光步枪------这枪厉害,不用装子弹,太阳光2秒置换成激光,步枪配有制导,有效射程300公里。“我安排人明天要背这袋面粉,还得注意不要让犹太人菲尔比倒在路上。我们已算过这个口袋里总共有多少碗面粉,到时如果少了一两的话,哼哼,你们明白了吗?今天还有别的人也忘了自己是男人------卡扎菲和萨达姆任凭犹太人菲尔比躺在雪地里而不管。你们也不要再忘了自己是男人!明儿天一亮,你们就要出发去开路,现在你们都听到这条法规了,记住了,不能越雷池半步。” 翌晨,前面开路的是卡扎菲和萨达姆,他们先走了。走在最后的是丘比特、高斯和菲尔比,这一组人落后了一公里多地。一路上每人都晃晃悠悠,有人跌倒、有人歇息。每个人都使出仅有的一点儿力气摇晃着往前走,就是这样走,好像失去了什么。当这点气力榨干后,总会又渗出一丁点的力量,看来人类的力气真是可再生资源、永不枯竭! 每当一个人跌倒时,大家都会认为他再也站不起来了,在众人围观下,他居然站了起来,不只一次,而是一次次地站了起来。肉体被打残了,意志雄踞其上,象一头大鱼海棠。每一次征服,都带给大伙摆龙门阵的一个谈资。那个冻坏了一只脚的维京人,再也无法站起来,他开始了伏地爬行,用手肘和膝盖挪动着躯壳。他不敢休息,一旦停下来,寒冷就会迅速吞噬他、冻成僵尸。爱因斯坦夫人罗曼.罗兰的绛唇微微上扬,冷冷地挂着一缕微笑,就像冬天里的朝鲜冷面。她的眸子闪亮,却似目空一切、什么也没看到。她常停下来,把戴着紫色手套的一只手放在胸前,大口喘气,晕,晕得快失去知觉,黎队长凑近她的耳边,教她要不断地心理暗示自己:“我完整、完美、强大、有力、热爱、和谐而幸福”。她和他,不断默念着提醒自己的显意识、潜意识,生怕断片。犹太人菲尔比不再感到痛苦,不再要求独处,不再祈求。他已神志不清,交感神经也不起作用了,不再有疼痛的袭击,此时的他反而恬静、惬意。丘比特和高斯狠狠地拽着他,心头不爽时踢他几脚。他们的仇恨、恐惧沉沉地压在他们心头。“为啥他不行了,非得拖累咱俩?被拖累就意味着死亡,但要是不管他……”他们想起了队长黎日庆的法规,那支光伏步枪。 光线越昏朦,菲尔比摔的跟斗越多。要他站直很难,他们离前面的人越来越远。有时三个人一齐跌倒在一米深的雪地里。这两个白人已筋疲力尽,不过他们还背负着生命、力量、温暖,背负着十字架。那个面口袋里装着他们全部的生存希望。他们不能不想到它,活下去的欲望没什么可奇怪的。他们已倒在了大木材堆旁,上百捆柴火在等着人们去点燃,就象一千个伤心的理由等着暖宝宝。干柴附近有个冰洞,丘比特默默地看着这堆木材与冰洞里的流水,高斯也默不作声地看着。他们望着对方,一言不发。高斯划燃火柴,丘比特用铁罐装满水放在火堆上,菲尔比坐在远处,含混地唠叨着:“人马……”。他们用温水把面粉调成糊,喝了十多杯。他们没把面粉糊给菲尔比,菲尔比倒也不在意,他对任何事都不在意,就连他的大阪神鹿皮靴被火烧焦冒出烟来,他也毫不在意。 晶莹的六角雪花,在如木偶般行进的人们身边飘舞着,轻轻地来、又悄悄地去,伏尔加河畔的康桥已是银装素裹。即使天使不去扫除铅云、扫洒干净玉宇,他们的脚也会踏出许多路来,走的人多了,路就出来了,现在,哪怕几分钟的喘息,也可救人一命。 黎日庆转身看到了那根烟柱,他想象着烟柱下的火堆旁发生的事,他望着前面那些充满信仰的人们,也看到了吸睛的罗曼.罗兰夫人。 他骑马奔至火堆旁,“看来,你们又忘记我说的了!不过也好,这样就可以少填几个肚子了。”日庆微笑着说,这当然算作是他在修炼“黑”功夫,日庆一边说一边重新系上面口袋。他把一个口袋系到另一个口袋上,把它们背在自己的背上。他狠狠踢了菲尔比脑袋一脚,幸好还有疼痛闯入这个可怜鬼的极乐幻境,他摇摇欲坠地站了起来,推开日庆搀扶着的手,居然又开始前行了。此刻,那两个白人想趁机溜走。 “别动,高斯,还有你,丘比特!面粉会让你们的狗腿有足够的力气跑得比光弹还快吗?给你们一次机会,临死前做出个硬汉样。你们也该知足,没当饿死鬼。过来,快滚过来。” 这两人服从得很平静,而对黎日庆来说,感到难过的日子是以后,不是眼下。 “你,高斯,有老婆、孩子,还有一间麋鹿皮小屋,你有什么要嘱托的吗?” “请把队长你许给我的毛毯、一串念珠、烟草交给她,跟她说我死在路上了,不要说怎么死的。” “丘比特,你无妻子、儿女,你还有谁要关照的?” “我有一个姐姐,她是北极熊国军阀的十三姨太,他常用牦牛皮鞭抽她,她活得一点都不快活。你把属于我的东西交给她,悄悄告诉她要是能回到自己人中间,情况会好些。如果你愿意的话,你可以见见那个人,要是他死了,那可是件喜事。他打她,她总是咬紧嘴唇,怕得要命。” “依据法规,你俩愿意受死吗?” “愿意。” “好,上路吧,我的好兄弟。祝你们在天黑前能坐在暖和的鹿皮小屋里,身边满是食物。” 他象判官一样边说边举起了步枪,隆隆的回声碾碎了雪原的沉寂,回声还没止,一杆光伏枪,光子制导锁定两人,发射了出去......他瞟了一眼倒在血泊中的俩人,死者脸上安详、宁静、解脱,两个嘴角上扬,好像是对黎队长的“厚黑”露出一丝点赞的微笑。日庆的两位导师站在一旁,不断点头。 这时,菲尔比轰然倒下,再也站不起来,黎队长搜摸了他的全身,看有什么遗物没有。他搜出了科学院迁徙路线图、目的地、人员信息、行进情况纸条,还有一部手机,开机解锁,发现手机上还有印度恒河酒店8803房背书开出的500万元NFT币。“难道他也是人马座星际军团的间谍?”黎队长满腹狐疑。 ------------ 10 快断粮了,黎日庆赶到队伍前面,匆匆去见乌克兰人谈判皮货换食物。他已进入出类拔萃的境界了,尽管不少乌克兰人和他一样,具备跋山涉水、远行千里的聪慧,但他明白人类的大智慧,也就是“厚黑”经,如爬雪山、过沼泽所遵守的诚信与规则。这种境界非一日之功,黑海边长大的人的脑子只能慢慢地总结归纳,需要许多反复出现的事夹磨,才能领悟“黑”。 黎日庆从小就和心白的人、心黑的人厮混在一起,高考完第二天,1994年7月9日早上,他毫不留恋地到美容美体院把皮肤漂白了,成为一个“白皮”之人,连右嘴角的好吃痣也连根拔掉!他下决心要让自己与白人同呼吸、共命运。他很爱进行对比,看透了本质所在,比起白人自己,他更了解白人,作为黄种人来说,他已超群绝伦,现在他要做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白皮黑心”之人。 这些经验成了他狂骄的本钱,促使他蔑视一切,他压抑着这种情绪,不让任何人有所觉察。但此时,在基辅,他再也压抑不住自己的鄙视,将这种情绪全爆发出来,污言秽语喷薄而出,向乌克兰的两个雇佣兵没头没脑地泼了过去。原来,他正在和乌克兰谈判皮货换食物,瞟见不远处有两个黄皮肤的雇佣兵走过,他瞅着眼熟,乌克兰军官顺便告诉他:“那是特拉维夫训练中心的雇佣兵,中国人,一个叫流川枫,一个叫高俅。”他猛地站起来,浑身发抖,嘴唇发紫,“这两人居然就是流川枫、高俅。”当年流川枫敲诈他那一幕重现脑海,没想到这厮竟跑到乌克兰来了,辱骂还算轻的了。而高俅在梁山气死了黎日庆打小喜欢的“豹子头”林冲,几年后随狗皇帝南逃杭州,当秦桧的帮凶,在风波亭斩了岳武穆。日庆一直痛恨高俅。他立马向军官增加了一个交换条件:把这两人让给他。 这两人象两只土狗一样畏缩在他的面前,他们缩成了一团,却依然龇牙咧嘴。流川枫与高俅肯定不属于奶油小生,这两个人象牛头马面,脸上坑坑洼洼,满是疤痕。冰天雪地使得这些疤痕时而裂开、时而又冻上。尽管又沮丧又饥饿,他们的眼光仍凶猛。黎日庆走上前和他俩握手言和说:“既往不咎,未来不犯,活好当下。”他重金邀请他俩加入了迁徙队伍当保安队员。他俩还认真尽职,巡逻时远远地发现副院长夫人一个人在第聂伯河边好象在默念什么,然后烧掉了什么东西,他俩走过去,“罗兰夫人,请问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吗?”她微笑着象蒙娜丽莎,“不用,谢谢你们。我胸闷,一个人在这儿透透气。”…… 基辅是个著名城市,盛产盐,质量好、价钱便宜,基辅出名的另一个原因是旅游胜地,那些开采后留下来的盐矿,是很大的溶洞,走在里面,洞壁的盐晶体在灯光下闪耀出奇妙的光彩,五颜六色、分外好看,吸引了大量游客。瑞典欧洲皇家科学院迁徙队伍到达基辅后的第二天,全员休整,大家自行安排。 流川枫选择跟团一日游,在游览盐洞时,手指上的钻石戒指特别耀眼、引人注目,游客们逛完盐矿各自散去,流川枫没回到驻扎营地帐篷,自己跑去宾馆开房召妓。翌早,服务员打扫卫生,在8801房门口发现有红色的水从缝里流出来,马上报警。当地的阿加莎女探长带着法医到现场,经查,估计死亡时间是昨晚9点多,从伤口分析,是气枪射击的,不过死者流川枫身上只有一个弹孔,子弹从胸前射入身体后,没穿出身体,在法医解剖尸体后,还是找不到那颗子弹头,钻戒也不见了。提审过流川枫召的两个13、14岁的雏妓,觉得没疑点,阿加莎沉思:“子弹头到哪里去了?谁杀了他?” 当晚,高俅被调整到一个因纽特人造的房子住,距离队伍驻扎营地不远处,高俅很高兴,晚上在冰面上还玩了会随身带的蹴鞠,寒风呼呼刮起,实在太冷,就回屋生了一堆火,在上面放了好多木柴,舒舒服服地进入梦乡。直到几天后队伍即将开拔远行,人们才发现他尸体,报了警,阿加莎赶到,发现高俅住的房子并没有被风吹倒,也不是被火烧死,也不是由于一氧化碳中毒、缺氧窒息而死。“那他是怎么死的?是自杀,还是他杀?”女探长又多了疑窦,眼睁睁看着迁徙队伍启程离开。 科学院迁徙旅途一直延伸着,不知何时终结。“来,把火点上。”黎日庆命令道,卡扎菲和萨达姆满心不情愿地开始收集枯树枝和灌木枝条。他们总是干一会、歇一会,在弯腰捡柴时,不是被树枝绊倒,就是因一阵眩晕而摔倒。在把枯枝送往火堆的途中,他们一摇一晃,双膝打颤。由于颤抖得厉害,膝盖还不时地碰撞着。每往返一次,他俩就好像大病一场,显得衰弱至极,需要歇一会再干。但他们的眼中偶尔放出一种坚韧光芒,可能是在和难以言传的痛苦进行搏斗。他们心中的自我仿佛要从体内冲破出来,发出野蛮的呐喊:“娘希匹的,老子要活下去……”这是生命的本能。 南风拂面而来,烈焰腾空,融化了火堆周围的积雪,日庆迫使他俩支起帆布做的帐篷。他们把一块毛毯展开,让它与火焰平行,使它在上风口斜倾并形成角,这样,既可挡住寒风,又可以使暖流向后飘散,回旋向下散到毛毯下蜷缩的人身上。黑胡子拉碴的萨达姆在地上铺上一层冷杉树的粗树枝,以免他们坐下时身体触到下面的冰雪。 任务完成,卡扎菲和萨达姆开始照料他们的脚。漫长的跋涉毁坏了他们的巨鹿皮靴,靴子被裹成大冰坨,野性的伏尔加河里堆积的木材上的尖冰把它们又戳破。两人烤化了冻在靴袜上的冰雪,脱下来,露出惨白的脚趾。趾上的坏疽表明这趟旅程是如何的浸满了苦难。这两人留下来烤干他们的靴袜,黎日庆则转身往回走,为迎接那些落在后面的伙伴。和他们一样,他太想在火边坐一会儿,使全身酸痛的肌肉松弛一下,但“厚黑”不允许他这样做。他痛苦地在冻原上跋涉着,两次他都差一点儿掉进冰窟。由于河中两堆木材之间的水面刚封冻,不太厚的冰面难以承受身体的重量,一脚踩上去,易碎的冰面就在他的脚下晃动起来,逼迫他在精疲力竭中不得不加快了脚步...... 卡扎菲和萨达姆拖着沉重的脚步,缓慢地绕过一个河湾,进入日庆的视野。这两人背上包裹的重量只有几斤,但他们却如同背负千斤重担,一步一晃又一喘。他急切地向他们询问着什么,他们的回答似乎使他安下心来,他又急忙地往回赶。接着,两人搀扶着一位女人走了过来。由于虚脱,他们两腿发抖,走起来像醉汉,踉踉跄跄。一见到她呀,黎日庆的脸上放出光彩,但很快就绷住了。他对罗曼.罗兰夫人很尊敬,虽然见过不少白人少妇,但她却是第一个和他一起穿越雪国冻原的白人女子。他深知这次远行非同小可,它将对灵魂进行考验,包括她。 她浅笑时挂着深深的酒窝,出现在他面前,语言清新,直击要害,神态自然,这一切令他禁不住改变了想法。此刻,她那清澈的眼神,银铃般的脆脆嗲音,坦诚的神情、平等姿态,像自由女神一样捕获了他。他觉得宇宙里出现了一种新女性,这种女人的儿子们能够主宰大地、海洋、天空。他好奇:“难道自己民族的女人们的子嗣无法战胜他们?她们既仁慈无形、又温柔无色!” 日庆自始至终在观察她,发现她疲惫,意志却不屈不挠,仍不断传播圣歌般的妙语,还是那样的“既仁慈又温柔”。他猜想,她的双脚从落地起就一直是在小园香径独徘徊、一直独步金光大道,从没体验过穿上雪国硬邦邦的鹿皮靴的“夹磨”,而且也从没尝过在冰天雪地中冻得紫鼻乌嘴的味道。她总爱把微笑和热情的言语带给每个人,包括挑夫贩卒...... 嘴角总爱叼着烟说话的卡扎菲、黑胡子拉碴的萨达姆曾自吹他们熟悉这条路上的每一块界石,就像一个胎儿熟悉胎盘一样,但现在他俩不得不承认迷路了。他们的坦白招来大家的臭骂,但在一片骂声中,响起她那温暖的宽恕之语。晚饭后,篝火旁,她唱歌跟大家听------《圣女贞德之歌》《把侵略者踢出门》《茉莉花》《刘三姐》《今夜无人入眠》……歌声赶跑沮丧,带来希望,使大家充满信心,面对自己的前途。 口粮短缺,分配时大家互相监督,细细地掂量着那点儿难以果腹的食品,瑞典欧洲皇家科学院食堂里那彩色的维他命药丸早就吃光了。她断然不接受副院长丈夫与治安队长的特殊照顾,只领取了一份同等的食物。和这个女人打交道,黎日庆为之心花怒放,他感到生活变得五彩斑斓,道路又宽又广。 “从今天起,再没餐食了。”日庆说,“对这些雪橇狗得盯紧点,它们也饿慌了,开始敌视我们,说不定哪天,就会扑倒我们中的一个、撕碎了吃。”他陷入往事中,目光注视着自己腾起热气的鹿皮靴,突然冒出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我想爸爸妈妈了!”当罗曼.罗兰往他的杯子中倒水时,他才缓过神来,他拍拍胸脯:“眼下我什么都豁得出去,别急,罗兰夫人,不久,你就不会饿肚子,不用再穿这双硬邦邦的鹿皮靴了。” 听到这话,那女人的脸阳光灿烂,两眼似黑洞,放射出“秋波”。 “真的,夫人。”他说,“走完这段路,我们去巴黎,坐船去塞纳河、莱茵河,白天黑夜都在水里。”“哈,棒极了!”罗兰夫人眼睛一亮。对他的说笑,她半信半疑,但他这样讨她的欢心,让这女人莫名的兴奋。 帐篷里,日庆讲着诙谐的段子,罗兰天真地笑了,两个男人,一个是老公、一个是日庆,也开心地笑了。狗群一阵骚乱,打断了关于日庆的奇思妙想,当狂吠的斗士们被扯开时,萨达姆已捆好雪橇,一切就绪,准备上路。 “驾!走啦!”卡扎菲威风地舞动皮鞭,雪橇疾驰而出。罗兰作为第二队紧跟着,日庆帮她起动上路,自己垫后。黎日庆魁伟,学过散打长拳,但他却不忍鞭打它们,他思考过:“狗生下来就是拉雪橇的吗?狗的一生,是由谁安排的?狗和牛马一样,就是天生吃苦的命吗?”一看到狗、牛马吃苦,他就会想这些。 试了两回,狗狗们没能拖动满载的雪橇,他哄着它们,鼓励加油,他的耐心没有白费,狗狗们呜咽着,雪橇终于拉动了,追上前面的伙伴。 ------------ 11 廖化、桑丘先前逃跑后害怕冻死、饿死,被迫又归队,黎队长鞭挞了他俩,警告下不为例,廖化当晚悄悄地把珍藏的古董------勃朗宁手枪送给了队长。翌日,队长宣布廖化继续充当开路先锋负责人。 他们每前进一步,底部呈扁平蹼状的雪鞋都要陷进没膝的雪中,拔出脚,要笔直向上,如略有偏差都会带来麻烦,行走时须将雪鞋拔出雪面,然后向前迈,踩下去,另一只脚则须垂直拔出雪面半米高。初次这样跋涉的人,即使他幸运地不让自己绊倒在地上,也只能坚持走上一百米,就会累得走不动。要是一个人不靠狗开路,自己这样走上一天,简直就是超人,那种成就感是他人体验不到的。要是一个人能在冰原的漫长旅途中走上三十天,那连人马座星际军团都要对他肃然起敬了。 时光流逝,白色的寂静令旅人敬畏,他们全心全意地专注于自己的苦差事。宇宙有众多手腕使人类感到自我的渺小、生命的可贵,汹涌的潮水、狂飙的风暴、吓人的地震、轰隆的雷暴,还有这白色的寂静。穿越暗物质主宰的雪原,黎日庆因感到自己的冒犯而哆嗦不停,感到自己不过是一个虫子。各种古怪念头纷至,比如:“光线在人马座星云外的未知领域,就是弯的,在那里没有时间、空间之说,没有光速、光的传播方向,因为那里的一切都难以测度,用目前人类科学手段测度不了。”有时他还会思索:“据E=mc²,我自身就是由6万5千亿个电子荷组成,人的感受就是电子荷通过交感神经反应到机体的体验结果,感受就是显示器。肉眼看得见的物质就是由看不见的电子荷聚合组成的。无有入无间。宇宙无边界,我们在地球上看见的、观测到的,不是真的。因为我们一直是在用地球上适用的定律来观测、检验地球外的一切。发现地球上有引力,我们就断定万有引力是真理,适用于宇宙,牛顿定律、爱因斯坦相对论,在地球上是真理,在地球外就不是真理。因为我们目前知道的宇宙,只是万千亿个宇宙之一,宇宙数如恒河沙量!” 黎日庆边走边反思:“一个梦就是一个世界,一个世界,不管是三维、还是多维世界,都是一个梦,多个梦多个世界,万千世界,不只人类世界一个,思想精神世界千万种,世界也是千万种。大家戏说三体星毁灭假想、感恩节火鸡定律、宇宙靶子规律的段子,这些都说明有的人在自圆其说,很多神秘又难圆其说。神秘是宇宙皆充斥的暗物质的象征。”黎日庆作为人类探索者,对生命奥义在不断的思索。有时,一天就这样过去了...... 一脸执拗的廖化、长得猥琐的桑丘驾着雪橇带队抄近路,他们被高高的堤岸挡住了去路,尽管罗兰和日庆在雪橇后面一次次地向上推,却都滑了下来。那些可怜的狗狗已饿得虚弱不堪,使出了最后的力气,雪橇爬上了岸顶,领头狗向右一歪,带得它身后的狗都向右甩过去,撞在了日庆的雪鞋上,他被撞倒了,雪橇向后翻扣下来,所有的东西都被摔到河里。 萨达姆、廖化把鞭子猛地抽向狗狗,特别是那只跌倒的狗挨得最多。 “萨达姆,别打啦!”罗兰哀求道:“这可怜的家伙已不行了。” 廖化扬起的鞭子也停住了,故意等她说完最后一个字,然后挥舞右臂甩出长长的一鞭,暴风雨般地打在了那只触怒了他的狗狗布鲁特身上,可怜的布鲁特,在雪地上颤抖、哀嚎着,翻倒一边。 日庆眼中充满谴责,他成功地把怒火压下去,他朝那只狗弯下身去,割断它身上的挽具。两队狗合拉一队雪橇,困难解决了,大家继续前进,那只快不行了的狗,拖着身子跟在最后面。还得给它最后一次机会,要是它能爬到宿营地,它就能活下来。 固执的廖化仍旧充当开路先锋,他已为狂怒的行为而后悔,但又决不愿意表露出来,一个巨大的危险正在前面等着他,他对此一点感觉都没有。 在阴冷的北坡下,有一片密林,他们在其间穿行。距离小路五十米的地方耸立着一棵红松,五百年来,它一直耸立在那里,那里是它的家。廖化弯腰系紧鹿皮靴带,雪橇停下来,狗狗们静卧在雪中,一声不吭。寂静突然变得诡异,雪林中连一丝风声也没有。一声叹息,好像是那株红松发出的,带着沉积的岁月、冰雪的重负,在生命的悲剧中完成了最后的使命。廖化听到危险的断裂声正想跳开,红松已沉沉地砸在了他的身上。 黎日庆对着红松挥舞着手中的斧子,斧头砍在冰冻的树干上发出清脆的金属声,他把那可怜的血团放在雪地上,伙伴的痛哭令他痛苦,而罗曼.罗兰夫人一言不发的痛苦更让他难受,还有那希望与绝望交织在一起的目光,没人说话,日庆从小就明白空话无用、行胜于言。 他们割断了绳索把廖化用兽皮裹起来,放在树枝架成的铺上。在他前面生起一堆篝火,所烧的木柴就取自那棵酿成这场灾难的红松。他们在他身后斜上方撑起一面简陋的屏风,一块大帆布,它可以将篝火散发的热量反射到伤者的身上。 与死神照过面的人,明白神何时会召他回去。廖化的伤势很严重,他的右臂、右腿和后背骨头都碎了,下肢瘫痪,还有大面积的内伤,只有间断发出的一丝嗔唤表明还活着。他现在和那只跌倒被鞭打得奄奄一息的布鲁特一样。他们距离迁徙大队伍越来越远,日庆、罗兰决定干脆留下来抢救廖化,即使掉队也不怕。除了桑丘、萨达姆、卡扎菲、爱因斯坦脸上写满了一百个不情愿和无奈。 这个胆战心惊的夜晚,时间流逝得很慢,好像被冻住了。罗兰在绝望中,以她固有的坚韧,顽强顶住命运的洗礼,日庆额头上又刻上几道新的皱纹。这夜倒是廖化苦头吃得最少,他好像重返了蜀山儿时,在呓语中,当他说起儿时游泳摸鱼、捉狸偷瓜时,竟是家乡方言。罗兰一句也听不懂,但日庆听得懂。他们与迁徙大队越来越远,离危险越来越近。 清晨,廖化醒了,日庆把耳朵贴近他的嘴,听他说什么。“我不行了,队长,顶多再拖一、两天。你们必须……马上赶路,一定要……走出去,快走吧。” 日庆恳求道:“给我两天时间,你可能会好转的,也许会有奇迹。” “不。” “就两天。” “你们马上出发……” “一天。” “不行!” “就一天。我们这点吃的,省着吃还能维持,也许我们还能打着一只麋鹿。” “好吧,一天。队长,别撇下我……等死。只要……一枪……你明白我的意思。” 日庆俯身凑近这个临终之人,听他最后的微弱声音:“我,对不住布鲁特。” 尽管他祈祷麋鹿出现,哪怕就一只,但好像所有的动物都远离了这里,夜幕渐渐降下来,心力交瘁的日庆两手空空回到营地,一阵狗吠令他脚步变得飞快。 他冲进帐篷,看见罗兰站在狂吠的狗群中,抡着的斧子四处飞舞。狗狗们已不管主人定下的法规,正哄抢食物。日庆抡起步枪,砸向狗群,枪托和斧头挥舞着,狗狗灵活地躲闪着,一会,溃败的狗狗们爬到火边,舔着伤口,对着日庆哀号,倾诉自己的不幸、抗争、委屈。 鱼干都被狗抢吃了,还剩下约摸5斤面粉,去支撑他们横越二百公里的雪原,去追赶大队伍。日庆把一只温热的死狗剖开,它的头已被劈碎。每块肉都被细心地存放,皮和内脏留下来,给狗吃,它们刚才还是战友。 这晚,他开始在梦中论学,用潜意识通过太阳神经丛向两位导师请教。日庆斗胆论述:“科学家观测一个人是否讲卫生?这人长期不洗澡,体臭难闻,喷洒香水遮掩,科学家闻到此人体香,就断定他讲卫生,于是公布研究发现成果:通过观测,此人讲卫生。有的科学家观测星体、宇宙、地球外物,常犯此错,还不知、不醒、不改,痛也!”导师刘邦、孔丘听得瞠目结舌,学生继续他的探索发现道:“杀人偿命------杀一个人要偿命,杀一万个人不用偿命;偷抢法办------偷抢一百万元要法办,偷抢一万亿元不用法办;嫖娼罚拘------嫖一个要罚拘,嫖三千个不用罚拘;变态害人要处------变态害十人要处,变态害千万人不用处。导师,天理昭昭,真理在心,不在法,不在口笔!”两位厚黑学导师惊呼:“庆儿进步神速!” 翌早,狗开始内战。布鲁特还有一口气,但群狗一拥而上,鞭子抽在身上,它们畏缩、哀号,但并没逃开,把布鲁特的骨头、皮毛,吃个精光,一点不留。 日庆将它们分别套在两个雪橇上,除了包裹廖化的兽皮,他把所有的东西分装在两个雪橇上,他用兽皮把廖化裹紧捆严,再把这个皮筒子的两端捆紧在压弯的松树梢上。日庆回到廖化身旁,他已昏迷,日庆蹲在火堆旁,期待着伙伴咽下最后一口气。 一个时辰过去了,廖化仍有气息。正午,他强迫自己来到伙伴身旁,他看了一眼廖化,掏出廖化送他的古董“勃朗宁”手枪,“砰”,一声枪响,廖化又回到了他来自的地方。这又算是他在修炼“黑”功夫。黎日庆鞭打着狗群,雪橇在雪原上狂奔…… 这支6个人的掉队的远迁小队,幸运地抵达了伊斯坦布尔,补给问题解决了。“感情深一口焖……庆,是不是掺得太猛了?五粮液加茅台已够呛了,又掺伏特加和白兰地……”副院长爱因斯坦皱皱眉头,“到底谁在兑这酒?还一口焖。”夫人罗曼.罗兰手肘捅了他一下,日庆大笑道:“副院长啊,春节,一年就一回。无酒不成席,没有酒的节日,就象没有盐的菜。”他边说边瞟了一眼她。 “本指望过节在土耳其吃顿鹿肉呢。”萨达姆插嘴,他们吃不惯土耳其大餐。晚饭后,嘴角叼着烟的卡扎菲带着桑丘溜出去享受当地的洗浴,他说洗刷、搓掉污垢,感觉重生一般。副院长和萨达姆在和平饭店8803房间的阳台上下中国象棋,萨达姆执红以“仙人指路”开局,副院长执黑应对“屏风马”,中盘红方布夹车炮,黑方架象士,最后黑方以“御驾亲征”引蛇出洞,“三子归边”困毙红方帅。罗兰夫人一个人无聊,邀请黎队长陪她逛街。 黎日庆这位出名的治安队长,便把自己这名大情圣的故事绘声绘色、添油加醋地侃了一通,日庆偶尔流露出模仿北京“老炮”的微表情、微动作,坏坏的、痒痒的,连圣女都会感到心中的那根弦被拨动了,回荡的清音里,脑海浮现出一片南国阳光下的草原:满是牛羊,绿茵上两个人躺平,手指扣紧,生怕滑掉了,仰望内卷的彤云,煦风掀起了粉红色的公主裙,连同色的维秘内裤也被牛羊瞅见...... “那天在河湾,望见你急切地询问萨达姆、卡扎菲,好像有什么事?”“哦,我问他俩,'9.11'恐袭是他们干的吗?他们说绝不是,我问暗中支持纳赛尔的幕后主谋又是谁?他们异口同声地说可能是北极熊国独裁者贝德尔·博卡萨。”这时俩人逛到了一家酒吧门口。 ------------ 12 当铁皮杯盛的兑酒喝了三盅以后,象棋也下完四盘,黑胡子拉碴的萨达姆站起来,“不下了,完败,输得心服口服,玩点别的吧?”胡子上沾满兑酒的他哼起每醉必唱的黎日庆教给的几句饮酒歌------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土耳其大街上,日庆和罗兰逛到一家叫阿塔土克的酒吧,他们听说这儿可是名人聚集的地方,他俩一前一后的进去了。酒吧桌旁,黎队长扣人心弦的故事把气氛烘得暖洋洋的,这些酒吧中的男女,都在这融洽的气氛中打成一片。说的说、笑的笑、唱的唱、跳的跳,凡百各自忙着“勾兑”,还有人在讲述过去的冒险经历,还有人在哭。来自异国他乡的人们时而举杯为对方,时而为所有人祝酒干杯。这儿的确是名人聚集的地方。英国人莎士比亚高举红酒杯,他的祝酒词是:“为新世界有更多的罗密欧与朱丽叶的爱情,干杯!”美国人福特嗓子放出低音炮的磁音:“为爱、和平、自由、民主的新世界干杯,上帝保佑地球!”中国人李白,老爱逛酒吧了,他拎着酒壶,脱靴一甩,捻须抬头道:“为新世界不再有‘非典’、‘新冠’干一杯!”大家眼光转向俄罗斯人叶卡捷琳娜二世:“为新世界不再有核战争干杯!”日本人桥本龙太郎高举一盅清酒:“为建立新世界的新青年干一杯!”超级马里奥摘掉蘑菇红帽子,捋了捋八字胡:“为人马座星际军团在太阳系早日建成新世界干杯!”话音刚落,酒吧一片哗然、嘘声。这时,诺贝尔眉头一皱,摇晃杯中红酒,浅嗅一下,提高嗓门:“为新世界的来临干杯!”祝酒词刚完,话音还未落地,DJ飞快地推出皇后乐队的《Rockyou》,打碟的象嗑了药,不断地甩头,酒吧里更加沸腾,赛酒的、斗殴的、亲吻的、黏在一块的,凡百什么的都有…… 从酒吧跑出来,他和她就近在酒吧楼上开房,奥斯曼宾馆8801房间飘荡着《土耳其进行曲》、黑人爵士乐《Retu toFo eve 》…… 四十分钟后,日庆躺在床上喝着拉克茴香酒,罗兰正在洗澡,这时,敲门声响起,节奏铿锵。日庆打开大灯,从猫眼一窥,有点眼熟但却陌生,打开门,没礼貌地挤进来了一人,刺眼的灯光打在他脸上。这是一个引人注目的大汉,他一身北极的毛皮装束,虎背熊腰,脸被烈风吹打得发红放亮,浓浓的睫毛和眉毛上结满白霜,狼皮帽护耳和护领微翘着,就象是暗黑世界的冰雪之神,也有点象圣诞老人的老表弟兄。他的毛上衣外扎了一把猎刀,右手攥着狗鞭,左手提了杆最大号的火药枪。他迈步上前来,步履沉稳轻捷,略带藏不住的疲惫感。“你好,伙计,我是雪中猎人。我是从油画世界《雪中猎人》里走出来,刚进入到24堂课多维世界的。”日庆一阵惊愕…… “伙计,有什么提神的?”雪中猎人一声爽朗的问话,尴尬的气氛一扫而光,转瞬,黎日庆和他的手已握在一起。尽管从未谋面,却彼此都有所耳闻------黎日庆当县委书记时,香港来的一个中标拿地的李姓房产商,暗中送给他的佳士得拍卖品,就是油画《雪中猎人》。雪中猎人说:“在油画世界里,我经常听到梵高、毕加索、达·芬奇、蒙拉丽莎聊到中国人黎日庆,说你就是天龙,建立新世界的天龙!”猎人把听来的都告诉了他:“十字军东征至君士坦丁堡那年,一众军官去圣索菲亚大教堂礼拜途中,看见天空光景神示:耶和华、释迦牟尼、穆罕默德现身,还有海市蜃楼般的新世界建立情景,天龙环绕其中……”猎人一番介绍后,又灌了一大杯拉克茴香酒,“我就是由人马座星际军团派来告知你天龙秘密的。”日庆匪夷所思问他:“人马座军为什么派你来告知秘密?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个秘密?你怎么知道我是天龙?” “你知道瑞典欧洲皇家科学院院长查尔斯.哈奈尔带领的迁徙大队伍,过去多久了?”猎人边喝酒边转移话题。 “听说三天了,我已经和他们缩短了一天的距离,到恒河就能赶上他们。”日庆也没穷追猛问。 这会,罗兰夫人洗完澡,叫日庆把内衣、外套递进去。短暂的沉默了一会,谈话转到童年的话题。当这位熟悉又陌生的猎人大口喝着茴香酒时,日庆细细端详他的脸。这是张坦诚、喜感的脸,人们对这张脸会感到愉悦,苦难已在上面侵蚀出一道道皱纹,如风蚀的沟壑。那双海蓝的眼睛,聊天时露着宽容,喝酒时透着淡泊,那海蓝的眼底似黑洞会迸出光芒。他的下颌方正,颐重面宽,显示出桀骜不驯的气质。 罗兰穿戴好后抓起床边的千零一夜钻石包、一踩一蹬穿上JimmyChoo高跟鞋,头也不回的快步出门,打辆太阳能光伏顺风车,赶回了和平饭店8803房间,丈夫正拿着烟斗,独自下象棋,罗兰夫人轻轻地说了句:“我回来了。”就径直走进套间上床睡了。 日庆和猎人见面熟,猎人打开他的表递了过来。日庆认真地注视着表匣,忍不住赞叹,“哦,我的天啊……”他看了几遍,才又把它交还。他注意到雪中猎人的双手哆嗦,眼里流露出一股柔情。表匣里贴着一张女人的照片,是男人酷爱的小鸟依人的那种女人,怀中还抱着一个婴儿。猎人勇敢得不怕面对饥饿的煎熬、疾病的折磨,也不怕暴死在荒野上、血泊中,而这张照片现在却使他变得好像孩子。突然,日庆眼睛一亮:“啊,想起来了,她,她是油画《亚威农少女》,是中间那个,是吗?”以前在上官马儿的卧室墙上,他常见到这幅画。“是。我还没见过这小子,她说是个男孩,三岁了。”他恋恋不舍地凝视了一会,合上表匣、转过头去,还是没来得及掩饰泪花…… 日庆把他带到一张床前,要他睡下,他看起来太疲倦了。 “5点整叫我,别忘了。”他说完没一会,就打起雷鸣般的扑鼾。 清晨,黎日庆按时叫醒他,他要离开,日庆送他上路,握着他的手,叮嘱一番:“雪橇上给你带了80斤鲑鱼子,靠这些鱼子,狗能跑得更远,你在土耳其弄不到狗粮了。”黎日庆边说着边拽出他的钱袋。“不,这个,钱,我不要。”猎人紧紧捉住他的手。 送走雪中猎人10分钟不到,日庆正准备退房,一阵叮咚的门铃声响起,打开门,走进一个土耳其警察,后面跟着两个混血儿。他们武装到了牙齿,“雪中猎人何时走的?”警察问道,“他给你说了什么?” 日庆瞅了瞅他们,故意问:“你们说的是谁?” “好了,大叔,别装了。”警察有点不耐烦。 “你们急着找他,他啥事惹你们了?” 他们一声不吭。 “那我就无可奉告了。”日庆冷冷地一笑。 警察无可奈何,转身朝门口走去,但两混血儿还在反对质疑,他猛地冲向他们,大骂一通。那个年纪大点的混血儿,脸都涨青了,咬牙切齿,咒骂着他的“头”…… 送走这仨宝,日庆环顾狼藉一片的房间,想起昨晚的情景,脑海中所有冷冰冰的脸孔全都开颜解冻了,似一根根冰柱滴下的水珠,激荡起暖暖的笑容。他举起酒杯对着飘窗外默念:“祝还在赶路的院长、雪中猎人、好汉们,平安健康、一路幸运!” 他回到和平饭店8801房间,蒙头就睡。醒来已是黄昏,日庆通知大家吃土耳其大餐,才发现人去房空,萨达姆、卡扎菲、桑丘随着爱因斯坦走了,四人追赶大队伍去了,罗曼.罗兰一个人留在8803房,现在她不是副院长夫人了。早上,丈夫冷静地和夫人商量婚姻问题的最优解,好聚好散,丈夫留给她2亿元NFT币,万一她被男人甩了,也不至于落魄成“小姐”。 那一夜,俩人都把对方灌醉,他和她,把空虚填得满满的,29岁的她恨不得像包饺子一样包着他永远、永远。她的“软硬件”比当年的上官马儿,有过之而无不及。他放纵着思想:“风吹着种子寻找合适的土地,种子钻进土地,在土地里窜根膨胀,终于安定下来,不再漂泊,土地也完成了作为土地的使命。好的种子渴望钻进肥沃的土地,肥沃的土地祈盼遇到好的种子。”他是那好种子,她是那沃土…… 翌午,俩人醒来,饭店前台服务员送来一封信,说是刚才一个小孩送来的,日庆开封一看,是雪中猎人写来的------“……人马座星际军团通过编程数码,把我从油画世界数字转换进入你们的世界,具有你们的思想思维频谱。简单说,就是扫描二维的油画,转码成数字,输入你们的云数据库里的现成数据,再编程出和你们同频共振的数字密钥,用合成光子肽材料,6D增材打印出三维的我。他们派我来就是要我试探你的内心真实想法,要么,你听命于人马座军,共建太阳系新世界;要么,杀了你,阻止你对抗他们。因为我是你的收藏品,所以派我来。天龙共7个人,你们都有一本书《建言有之》。你是其中之一,你具备翻天掀地、力大无穷的潜能。天龙聚齐能对抗他们,甚至可能打败他们。他们希望天龙为人马座所用,平常替他们管理太阳系人马新世界,而不是成为人马座的敌人,另外6个是绿巨人、华盛顿、聪明的一休哥、花木兰、武则天、小野洋子。我和你一见如故,我喜欢你,你的内心世界太丰富,我想办法拉近距离接触你,便于我用你们云数据库里的观心术,精准地读出你的真心所想到底是哪一种?才好决定是用你,还是杀你?可我一晚都没读出来,你太厚,厚得无形,太黑,黑得无色。第二天一早离开,我也不忍错杀你。我想交您这位朋友……” ------------ 13 罗兰洗完澡穿着粉红色的维秘内衣贴过来,盘起发的头耷拉在他肩膀上:“庆儿,肚子饿饿。”“亲爱的,快去点餐吧。”日庆吻了一口,继续读信------“我刚走就上门的警察,是他们派来监督我的间谍。直到你们的副院长和你决裂,你们的院长宣布取消了你的诺贝尔奖、取消了你心理战组成员的资格,你老婆小蓓、儿子黎元洪也宣布跟你脱离关系。我才明白确定,你现在不可能加入地球人类那三个组了,也不是我们的敌人了,我决定给你写这封信,我喜欢你,不想失去你这位朋友,见信后速启程,勿逗留,为躲开跟踪和追杀,切记要走水路,坐双桅船到恒河万佛寺再聚,有要事相商。” 今天刚好是第11天,黎日庆修炼厚黑经三重功夫的11天,总算大功告成,虽然人都快整疯掉了,但这就是人类探索者的宿命,为最多的人谋求最大的利益快乐,自己长久快乐!也是他一直想要追求的第三种人生生活。一生三世,皇帝也不过如此。 填饱肚子,黎日庆订好两张去印度的船票,正准备退房,“叮咚、叮咚……”他凑近“猫眼”一窥,自语:“咦,一女五男?”打开门让进来落座,女的好像见过,“你是阿加莎探长!”日庆认出来了,“是的。你好,黎队长,几日不见了。我介绍一下:这位是柯蓝.道尔,这位是福尔摩斯,这位是波洛。”她左手盘紧有点松垮的金发,右手掌向上转指右边,继续介绍:“这位穿唐装的是狄仁杰,这位着宋服的是宋慈。”“啊……各位幸会……兰儿,快,冲四杯咖啡、沏两盖碗茶。”这时,福尔摩斯鹰一样的眼睛扫视着黎日庆的肘、袖口、膝盖、脚。“今天天气晴起来了,读光伏全息宽屏新闻,中国男足终于进入世界杯八强了,下场1/4决赛对美国。”黎日庆找话题打破尴尬,“喔,是吗?这是中国队第一次进八强吧?进步大啊,祝贺祝贺!”波洛摸着上翘的山羊胡子,搭理回应,“黎队长真热爱足球?”“真爱,从未改变的热爱!”…… 客厅气氛不算融洽,日庆只得和波洛侃聊着,继续分析世界杯八强对阵形势、预测输赢……一会,罗兰端上咖啡、茶、丽江鲜花饼,柯蓝.道尔起身进洗手间,“内外夹弓大立腕”七步标准洗手,回座端起一杯咖啡,捻了一块饼,他好像对这块饼特别感兴趣,罗兰急忙转身从宋慈身边掠过,快步进了卧室,宋慈捂住鼻子打了个喷嚏,他嗅了嗅,顺手递了杯茶给正在把弄美髯的狄仁杰。 阿加莎打破僵局道:“直说吧,我们几个是地球国民护卫队谍报组派来的,来土耳其侦破东方列车谋杀案、流川枫无弹头案、高俅冰屋案……”这会,罗兰拿着两杯加冰可乐,抬起左手先尝了一口,顺手递给她的庆儿,他喝口直咂吧嘴:“冰块太多了。”她又尝了口,转身拿罐可乐打开,先舔了舔冒出来的气泡,双唇包着罐眼喝了口,“这常温的,加点。”说着,她往日庆手中的杯里倒了点,又吮吸吮吸沾满可乐的手指。她放下可乐杯在酒柜桌上,优雅地走进洗手间。福尔摩斯和五个同事眼神交汇,阿加莎会意,她贴近黎日庆低语:“请您过来一下。”他放下可乐杯在点心桌上,起身跟着她走到那个他和兰儿昨晚呆过的飘窗旁。他出神地盯着金发碧眼的阿加莎,脑海里浮现出芭比娃娃,他咽了下口水,“罗兰是人马座星际军团的间谍,她要杀你,刚才说那三件案子都跟她有关。”他,一阵吃惊地傻望着阿加莎。“你们在聊什么?”罗兰端起酒柜桌上的可乐杯凑过来,把点心桌上的那杯可乐递给她的庆儿,阿加莎马上回座喝口咖啡,她和他碰了一下杯,喝了口已融化的冰可乐,他“咕咚咕咚”一饮而尽。过了几分钟,六位客人起身告辞,他俩送客关门,迫不及待地黏在一起,12分钟后,她流血了,鼻孔、眼睛、耳朵里出血,几秒后断了气,她脸上还挂着幸福、满足、惊愕、迷惑、不舍,他立马报警,几分钟后,警察闯进8801房,那六位侦探随后赶到现场………… 翌日,黎日庆按雪中猎人所说,坐船准备去恒河……半途在克里米亚码头,一位黑亮长发、东方面孔、皮肤光滑的女客上了船,他注意到她拥有黄金比例曲线的完美身材。驶近一处小岛,水手把那艘双桅船在深水里抛下锚,黎日庆、女客和水手上岸来到热闹的人群当中。他们带来伴手礼,样子也和气,人群给了他们几个座位,这是当地酋长大喜的日子。人群中,一个头发像狮鬃的男人猛地站起来,他又高又壮,像“泰山”,每走一步,都担心会地动山摇,他抱着双臂,盯着女客人。直到红日入海,星辰闪动,他才回到船上去。他一走,日庆就拉着女客的手,围着篝火堆加入到群舞中。人们又唱又笑,即使他们踏错了舞步也并不在乎。没多久,大家就丢下他俩------菜籽开花、各自回家,水手也摸到酒吧找“小姐”去了。黎日庆和女客逛到一家居酒屋,欢腾的声音还没静下来,他俩躬身进去,门檐对他俩而言矮了点。他点了几个黑瓶蓝莓酒,瓶子里的东西喝下去,很快就让他们快乐。黎日庆喝得热血沸腾,整个身子飘飘然,似溅到悬崖上的浪花。日庆把酒倒满,俩人边碰杯边自报家门:“我是中国的黎日庆。”“我是日本的小野洋子。”这时,居酒屋老板放起了披头士乐队的《Let it be》……她无言地坐在屋角,大瞪着眼,突然有点畏惧------那个头发跟狮鬃一样的人,直盯着她。 没多久,几个人带着一捆捆的货物进来,把这些货物堆在黎日庆面前,都是这岛上所没有的东西,还有许多他从没见过的怪东西。“狮鬃”比着手势告诉他,这些东西全算他的了。当时日庆就想,他这么慷慨,一定是个了不起的人。可是接着他又比划手势,要小野洋子上他的船,跟他一块儿走。黎日庆民族的血性一下就在他的血管里燃烧,拔出光伏手枪,要把“狮鬃”打爆。可酒精夺走他胳膊上的力气,“狮鬃”锁住他的手腕,抓住他的脖子,就这样,把他的头朝墙上撞。他被撞得眼冒金星,象刚出生的崽儿,两腿怎么也站不住。“狮鬃”把小野洋子拖向门口,她尖叫着,伸手乱抓屋里的东西,东西倒了一地。他用那双大胳膊把她抱起来,她就扯他的“狮鬃”毛,他反而哈哈大笑,笑得跟发情的雄海狮一样,她回眸一直看着他,什么也没说,又好像表达了许多。 日庆爬到海滩上叫船上的人出来帮忙,可是他们都畏缩了。狮鬃那伙人见他搬救兵,更加发火,就用桨暴打黎日庆的头,一直打得他脸陷进沙子里不动了才住手。他们扯起帆,唱着歌《Let it be》,狂浪着扬长而去,小野洋子回眸一直看着他,什么也没说,又好像表达了许多。 一个小时后,日庆从沙滩上站起来,一声没吭,把鱼同油装上皮舟,向东划去。他一直比划着,搜索那个头发象狮鬃毛的人,人们总是指着东边。他划过荡海、穿过风暴,来到所罗门群岛,那有两只双桅船,不过都不是他要找的那只。接着,他就再往东走,世界也变得越来越大,可是都没有那只船的消息。 他到了一个岩岛,那儿有许多人在山里掘了几个大洞,那儿也有一只双桅船,不过,不是他要找的那只,那些人正在把他们掘出来的石头运上船。日庆被他们逮着,他们给他吃,逼他干活。等到船载满了,船长就把工钱给黎日庆,让他走。他问船长要到哪儿去,他指向印度方向。黎日庆做了个手势,表示愿意跟他一块儿走,他点头同意了,因为船上缺人,他就让日庆在船上帮忙干活。他学习他们的语言,帮他们拉锚索,在狂风大作时去卷起满帆,轮班掌舵。 几天后,他们望到了陆地,船穿过海峡,驶向港口。他想,这里的双桅船也许少,那就好找了。可沿着码头一连几公里路,都停着这种船,靠得紧紧的,像一群群小鱼挤在一块。他走到这些船上去打听那个头发象狮鬃毛的人时,船上的人都笑起来,他们用千奇百怪的语言来回答他,他们来自五湖四海。 他上岸走进市区,瞧着每一个路人的脸,可人多得像游到浅滩上的密密麻麻的鱼,喧哗声聒噪得耳朵也快聋了,那种乱哄哄的情景,搞得他头昏脑涨。他就这样向前走着,走过了阳光灿烂、印度歌声回荡的地方,穿过了堆满了庄稼的田野,走进了大大的城市------那里有很多人活着,满口假话,只想着钱钱、黑着心肠……这时候,院长查尔斯.哈奈尔带领的远徙队伍踏过秦五尺道,终于胜利抵达崇山峻岭的千年古镇、黎日庆家乡筠连。几日后,福尔摩斯赶来古镇,化妆成一个“小姐”,趁夜悄悄溜进了院长寝室,只有月亮看见、风听见,隐约耳语吹进黑夜风里:“他不知我是你派去暗中协助他的……两人的可乐杯……列车案是嫁祸......他胁迫高俅用矿盐子弹头射死流川枫,矿盐遇水遇热就化掉了,哪还有子弹头......他叫人把高俅调整住冰屋,柴堆得多,火生得太旺,高俅是狗撵摩托------不懂科学,睡着后,冰屋内温度高,冰做的墙被烤化了,活活冻死的,事后他拿着她的香水到现场喷洒了一遍......” 那次小野洋子在海上的回眸,他始终历历在目。多次梦中,在迷蒙的夜色里,她的影子常常在幽静的小径上徘徊,引得他穿过满是白露的田野去追她,她回望的眼睛,似黑洞,流露出默默相许的情意,唯有小野洋子才有这样的味道…… 他一路流浪,走过了千百个市镇村庄,几乎走遍了印度大陆。有的人很和气,给他东西吃,有的人笑他,有的人骂他,“这世界就是由‘有的人’组成的。”他心里这么想。他咬紧牙关,一言不发,走在异乡的路上,看着异乡的景色。他依旧打听不到她或“狮鬃”的消息,直到他如约赶赴位于恒河岸边、门口有棵千年菩提树的万佛寺,去见雪中猎人,才有了一点儿音信,在那里听到了一点海上浪人“狮鬃”的传闻,才知道他是个捕海豹的,正在海上航行。黎日庆先登记入住在寺里的玄奘堂,8801房,单间400元/天,NFT币。当晚,没在房间淋浴,他冲进恒河里痛痛快快洗了个澡,流浪多天,浑身酸臭。虽是一个人,但并不感到孤独,有时在汹涌人群中,他反而有孤独感。 ------------ 14 翌午,他睡到自然醒,足有10小时,他好久没这样睡过啦。“哆哆、哆哆……”敲门声传来,他伸个懒腰,睡眼惺忪,光着脚去开门,“谁啊?”“雪中猎人。”“你现在才来啊!”日庆揉着眼喃喃语,“进屋再说!”猎人合上门,“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日庆傻了眼,“你啥意思啊?”猎人发火了,“上次试探你内心后,我给人马座星际军团地球间谍组组长报告,说你内心是要为人马座效力的,不是敌人,能用,不杀。老子刚汇报完,准备回家看老婆孩子,娘希匹的,一个情报员匆匆闯进来,低声说了好一会,老子会读唇语,他们都不知道,我读出:‘罗兰报告,黎日庆有《建言有之》手抄古本,是天龙……用离间计,使他和副院长爱因斯坦决裂、离队出走,被他们的心理战组开除......我回想每次和他爱爱时,在他眼睛里总是看见天龙打败人马座军的场景,每次完爱后,他呼呼大睡,三次梦话,说的都是这几句:锯箭,补锅,空贡冲捧恐送,空恭绷凶聋弄。他已练成了厚黑经第三重,雪中猎人是个废物,被黎日庆忽悠了……分析预判:他可能想将计就计,加入我们当卧底,探其内心,黎日庆可能是敌人......’当时我背心直冒汗,我又读到组长的唇语:‘罗兰再核实确认,如无误,立杀之,可先斩后奏。’黎日庆,我约你恒河见,是准备带你去见组长正式加入我们。没想到,女间谍罗兰在土耳其死掉了,你也跑了。组长派我来核实罗兰的死因,再确认你的内心真实想法,最后一次机会,要么用你,要么杀了你!” 黎日庆听完,递罐可乐给雪中猎人,自己仰头一饮而尽,他痛苦地复述着那天发生的事……“这么说罗兰是畏罪自杀的?那六个找上门的侦探怀疑三件案子和她有关?”“可能是吧。她自杀后,侦探告诉我,罗兰就是东方列车谋杀案有关的跳楼那个美国女佣的表妹,她参与了列车案,她捅了死者至少一刀。流川枫无弹头案,阿加莎尸检死者胃里有鲜花饼残渣,柯蓝.道尔、福尔摩斯他们在酒店也见到了罗兰拿出来的鲜花饼。高俅冰屋案,在高俅住过的冰屋里,宋慈现场闻到范思哲4022新款香水味,与在和平饭店8801房闻到的罗兰身上的香水味一样。”猎人打开罐喝了两口,“原来是这样,那接下来你要怎么证明你的内心呢?”“不管你杀不杀我,等我回到老家,从上官马儿那里把油画《亚威农少女》取来送你。其他不啰嗦了,现在要杀要剐,随你便。”雪中猎人沉思了一会,伸出手,两人紧握。 猎人带他到距万佛寺不远的闹市上,走进印度大酒店,进入8801房,组长孟德斯鸠亲切地接见了他们,孟组长身材修长,腰长腿短,一双象打篮球的长手,长长的下巴,额头上两道皱纹像刚犁过的地,眼神如炬。在8803房,采录了黎日庆的指纹、眼睛信息,举行了加入人马座星际军团的宣誓仪式,12句誓词,穿着白色连衣裙、脸蛋有颗痣的玛丽莲.梦露领誓。是夜,组长做东共进晚餐,印度手抓饭。 翌日下午,组长单独召见黎日庆,问他:“加入组织,得表示诚意忠心,你的伴手礼、投名状是什么呢?”日庆从包里小心的请出红绸包裹着的三本书------《论法的精神》英文版、中文版、印度语版,轻轻地放在桌上,组长解开一看,嘴角上扬,过了一会,他开口:“我交给你第一个任务,找到小野洋子,她要么加入我们,要么就杀了她。你明天出发吧。”…… 黎日庆跟几个懒洋洋的西伯利亚人一起乘上一只猎海豹的双桅机帆船,沿着那条不留痕迹的路线朝北极去,这会,那里正是猎海豹的旺季。他疲惫不堪地在海上过了几个月,听到了很多关于船队的事,知道了很多关于他要找的那个人“狮鬃”的霸道之事,可惜一次也没在海上遇见过他。他们继续向北,直到北地群岛,在那儿杀死了成群的海豹。他们把它们搬上船时,它们的身体还是热的,他们尽量往船上装,装到上排水口流出来的都是油和血,没有人能在甲板上站得稳。他们扯起帆,海浪冲上甲板,把甲板冲洗得干干净净,船隐没在大雾里,像加勒比海盗船一样神秘。 北方海洋上到处风传“狮鬃”的野蛮霸道,在那里有属地的两个国家,都派船来捉他。日庆还听到了关于小野洋子的消息,许多船长都对她赞不绝口。她和那个“狮鬃”寸步不离,听说她已爱上了他那种人的生活,很是快活。可日庆比他们清楚,她的心仍向着日本的“威尼斯”------柳川,她和他聊过家乡柳川河岸边卖年糕的同胞,那儿是她的根。 之后,他听说她随“狮鬃”已横渡大洋,到北极熊国南边温暖的东岸猎海豹去了。日庆已成了一名水手,就跟当地一族人乘船出发,追踪着他。整个春天,他们的船都守在海豹群的周围,把它们向北方赶。母海豹怀了孕,全游到北极熊国沿海,大家就骚动了。因为那里常起雾,乘小船的人每天都有几个失踪,水手们都不肯干了,船长只好沿原路返航。不过日庆清楚那个海上浪人“狮鬃”无所畏惧,他会跟在海豹群附近,一直追随到很少有人去的北极熊群岛。就在夜里,日庆趁值守人在船头甲板上打瞌睡时,放下一支小艇,独自朝那个暖和之地划去。他一路向南划,在日本江户湾附近碰上一群狂野的家伙,日本姑娘娇小可爱,皮肤光华,黎日庆喜欢日本姑娘,但警醒自己不能沉湎于温柔乡,小野洋子正在风浪中颠簸、正等着他。 江户湾的人来自五洲四洋,他们不信神,也没家乡,可能海就是他们的神,就是他们的家乡,乘的船都挂着日本旗。那天,狂风吹走浓雾,一只双桅船向他们疾驶过来,它后面一艘北极熊国的战舰紧追不舍。黎日庆和船上水手赶紧张帆,吃住横扫过来的风,调头飞逃,那艘双桅机船却逼了过来,日庆每前进两米,它却已追过来三米。船尾站着的正是那个头发象狮鬃毛的家伙,他正按着横木压住帆,狂傲大笑。“啊,在他身边的是小野洋子,小野!终于找到你啦!”日庆一阵激动欣喜,他远远地但一眼就认出是她,他驾船飞快靠拢过去。这时,炮火开始从海面上砸过来,“狮鬃”赶忙把她送下舱去。根据地球国际武器公约:各国禁用核武器、光伏制导、毁灭人类的一切武器装备! 他们已处在北极熊国舰艇的炮火射程之内,日庆掌稳舵轮,破口大骂,他明白“狮鬃”故意要赶过他,想趁他给捉住时逃走。日庆他们的船桅杆被轰倒了,“狮鬃”和小野洋子直奔而去,消失在海天之间。 水兵们把黎日庆他们押到港口,又转押到一个荒凉地,逼着他们在矿里挖盐。有的人死了,日庆和另外五个,活下来了,其中一个是从江户湾来的船长,叫安倍。黎日庆身上坑坑洼洼,是一道道鞭伤,他们在那里熬了很久,也有人往南逃,不过他们总是又给抓了回来。等到他们这些从江户湾来的人在晚上动起手来,把守卫缴械之后,就朝北逃。那片地辽阔、有沼泽、林莽。地上的雪很深,谁也认不出路,他们在一望无际的森林里,跋涉了两个月,没有什么吃的,常常躺着等死,可最后还是走到了寒冷的海边,不过只剩下了四个人。船长安倍,熟悉这一带的地形,他带路,也不知走了好久,后来只剩了他们两个人。等日庆和安倍走到了那个从冰上渡海的地方,他们遇到了三个当地的土人,土人有很多狗,还有很多皮子,日庆和安倍两手空空,使出空手套白狼、空手夺刃、别臂、锁喉,在雪地里跟他们血战,三个土人都被打死,船长安倍背后中散弹,也送了命,狗和皮子归黎日庆一人所有。他就从冰上渡海,不过冰已碎了,他就在海的怀抱里漂流,直到一阵强大的季风把他刮上了岸。他就向南方,一直走到那个阳光灿烂的地方。 地球环保公约施行后,出海去捉海豹的人,利润小、风险大,船队分散了,那些船长和水手,都不能告诉他要找的那个人的消息,日庆就离开了波动晃荡的海洋,上岸了,就像千万年前海洋生物上岸一样,行走在陆地上了。他走得很远,也学会了很多,连各国的读书写字都会了。他心遐想:“小野洋子可能也学会了这些,总会有那么一天,到了那时……” 他到处流浪,像一叶扁舟,随风而行,没有方向舵。不过他随时都在留意她的消息,常去和那些见闻广博的人套近乎,想尽一切办法打听,他总是相信:“办法总比困难多。”霜降过后,六十多岁的黎日庆报名参加“饥饿游戏”,通过海选、淘汰赛,黎日庆和另外6人进入总决赛,他们是:妲己、詹妮弗.劳伦斯、惠特妮.休斯顿、兰博、特里梅因、徐霞客。决赛地在百慕大三角洲的鲁滨逊岛,结果黎日庆胜出,获得2000万元NFT币和免费环游世界大奖。接受全球娱乐新闻记者采访时,他居然发布寻人通告,他想她想疯了! 之后,日庆碰到一个刚从山里出来的人,他有几块矿石,里面嵌着跟豆子一样大的金粒,他不仅听人谈到过他们,而且见过他们、认识他们。听他说,他们发了财,就住在他们掘金的那个地方。 跋山涉水,日庆终于找到了那个藏在深山老林的丹佛金矿,那里的人不分昼夜地苦干,难得见阳光,他打听到,他俩走了,到英国去了,他们都说他待她像皇后一样。 日庆是一个水手,知道航海路线,万里追踪到英国,然后又辗转到过其他几个国家。有时,他从别人口里听到他们的消息,有时从报上看到他们的消息,可一次也没有见到他们,可能是因为他们很富有、行动快。没过多久,他们的财产化作了青烟,报纸上满版登载这件事。他猜想他们可能又回到了淘金的地方。黎日庆到处寻寻觅觅,一直走到对这个茫茫无边的世界厌倦了,在他行将倒下前,终于在似乎是“宇宙的尽头”的铁岭岛碰见了他俩。小野洋子好像认不出他了,她的生活那么惬意,没时间回想他这个为她牺牲无数的人。他无限的失意、惆怅、懊恼……感慨几分钟,他深呼吸几下,又调整好情绪,自我心理暗示:“我完整、完美、强大、有力、热爱、和谐而幸福!”这句话的内容已深深地刻在潜意识里了。他把自己的人生在脑海里复盘了一遍,想起感受到的一切,回想起在林海雪原、万里海疆,如何饥寒交迫、死里逃生,他和他的那些“花儿”如何风流快活,想起曾经的屌丝生活、宦海生涯、商界生意、公益人生,想起自己的使命召唤,想起自己现在是人类探索者…… ------------ 15 翌日,黎日庆做了日本料理,备好清酒,“狮鬃”、小野洋子、他,举杯畅饮,三人喝完桌上那壶酒后,她已满脸红霞飞,她直摇手:“我不喝了……我去放唱片《Let it be》。”这时,日庆拿起两个男人的酒杯,转身去续酒、加冰块,一分钟不到就回座,他把左手那杯递给“狮鬃”,“狮鬃”刚要伸手接,日庆左手的肘和腕往回一弯,自己抬起酒杯喝了一口,才又递还给他,“狮鬃”和他喝得痛快,俩人还划拳吃酒,酒足饭饱,菜籽开花、各自回家。翌晨,女人的尖叫声惊醒了黎日庆,“狮鬃”死了,她马上报了警,法医华生做了尸检,死因心脏麻痹…… 当晚,火堆旁酒桌边,黎日庆和她对坐,默默互视,“这女人不可思议!”他想起了那晚,“狮鬃”把她从他那里拖走时,她尖嚎着,撕扯他的金发、衣服,后来她却爱上了他。日庆想起了所受的苦难、漫长的等待、万里寻她,真个是------吃过苦瓜突显甜。他突然起立侧身一把攥紧她的长发,象“狮鬃”先前一样把她拖走,可她也象那晚一样,往后退缩,抵抗。等到他们扭到火堆旁,他松开了她,她一屁股坐了下来,听他有话要说。他把寻她的经过情形全倾诉出来,讲到了在辽阔的海洋里遇到的一切,在陌生地方做过的种种事,怎样地找得筋疲力尽,吃不饱肚子,当然,还有她那一颦一笑,海滩边的一见钟情,小野洋子赤脚奔上沙滩、裙子风扬的娉娉风情,她的摇滚嘻哈的气质彻底把他吸引住了。他连自己年轻时的糗事,都告诉了她。他一边说,一边看出她眼睛里又逐渐放出默默相许的光芒,好似峨眉山黎明的佛光。他看到了她眼里的怜悯、女人的柔情,看到了她的心灵之门正为他打开。他又变成了年轻时的那个小伙,忐忑消融,春日到来,他觉得她的胸口在召唤他,召唤他把头搁在她的胸口上,让世间一切暖化消融。就在篝火旁,黎日庆嗅到她身上有一股味道------泡炒青前先洗过茶后的那股温润的茶多酚香,像天然草原的野味,混搭着千年酵泥的酒曲味。这时,日庆开始播放唱片,歌声“我是一匹来自北方的狼”在篝火上空飘荡…… 他俩在床上呆了三天,没出门,莺语惺忪昨夜空。之后他带着她向东去,走向太阳升起之地,因为她说想要先回趟家乡柳川看外公,再和他一块到印度去拜见组长孟德斯鸠,他说服了她加入人马座星际军团。小野洋子属于黎日庆,而黎日庆不属于她一个人。她祈盼遇到了一颗好种子落下来,他满足地钻进了一片黑油油、肥沃的土地。他万里千寻,付出了无数的兽皮、船和时间,一颗种子随风漂泊,现在稳定下来了。他鼻子重新又闻到人间烟火的气味了,眼睛又看到了鱼龙潜越水成纹,耳朵又听到潮汐声,舌头又尝到了甘露的滋味,触角又开始缠斗,仿佛,他俩的意趣又从资本主义社会轮回到了原始社会、返璞归真,身体又似开始了鸿雁长飞,自私,又让他(她)先快乐、所以“我”快乐…… 爱完后,他对着她的耳朵呢喃:“到了柳川,我们住在红木房子里,切生鱼片、卷寿司、蘸鱼子酱,生养个小子,让我们一辈子自豪的小子。我们忘掉世界、使命,只过快活日子,好不好?”“嗯嗯。柳川是个小地方,我们回去就住在祖屋……其实有好多事非我们的智慧所能及,超出了我们所能想象的维度。人间事谁是谁非,我们说不清楚、也无法判断。你说是吗?” 一路走一路爱,他俩回到了柳川,他们住了下来,过着陶渊明式的清净生活。小野洋子祖屋里,她的外公躺在榻榻米上正侧耳倾听,他的眼已模糊,但听觉敏锐,前额上刻满皱纹。她正在细声细气地骂外公豢养的那两匹狗,打狗棒在地上敲击着,叫它们听指挥。此刻死神正向老人招手,老人有些恐惧。他又凝神静听,老人对黎日庆说道:“小野洋子是个焦躁的孩子,从12岁开始就听不得炮火声,爱哭,但哭声很快就会停……咦,这是怎么啦?哦,是隔壁邻居家的男人伊藤博文,喝醉酒又在鞭打老婆孩子了,造孽啊!”他听着,再过一会他就听不见了,隔壁大阪神鹿皮鞭的叫啸声时隐时现,赶走了风、赶走了和谐。 六角飞花懒懒地下着,门外路人的鹿皮靴走在雪上“嘎吱嘎吱”作响,黎日庆一只手轻柔地落在老人的头上,轻轻地按摩着,老人一直在等小野洋子回家,终于等到了,可现在的他,万千思绪、飘飘而行,如雪花,日庆磁性的声音把他带回现实:“外公,我跟你梳梳头吧。” 他对日庆说道:“我象片陈年露筋的枯叶,依然轻附枝上,随时风吹下落,日庆君,我累了。” 老人满脸红光,愉快地硬坐起来、挺起头,听着路人的踏雪声消失在远处。他知道快和外孙女永别了,冰冷开始行动,先是脚被占领、然后是手,接着麻木四处蔓延,从四肢向躯体深处挺进,他的头倒在膝盖上,她的外公------坂本龙马,永远地睡着了。 应小野洋子恳求,黎日庆在坂本龙马追悼会上专门做了追思发言------“他回归为几万亿个电子荷轻飘于宇宙间,人,不可能不死,能量不可能不转换。和生一样,死是宇宙里能量存在形式的一种转换,死是离散,生是聚合。能量或是以我们肉眼可见的一叶、科学能够探测到的一原子形式存在,或是以诸多不为我们所知的形态存在于地球、宇宙间。人类未见依然存在。他回归了,他一直存在!” 日庆环顾听众,看了看大家的反应,接着说道:“生命就是如此,他对这一法则不陌生,这是一切生命的法则,他抓住了根本。他看到了天地在生命中的具象。柳川的柳枝先有树液,再绽开翠绿的嫩芽,然后山山黄叶飞。宇宙能量岂止三生三世的辗转、转换、漂游,电子荷转换聚合成为了动植物、微生物、病毒细菌、牛马驼驴、个人的形态。天地赋予他一个使命,若不履行,他马上死亡;若履行,他最终还是死亡。但使命没死亡,使命永生。死亡,一种电子荷能量存在形态的湮灭、转移、逃逸。你,完成了使命,你回归了,您一直存在!” 此时,大家听得人类盈眶,日庆觉得是时候高潮了,他继续着脱口秀:“人类的存在,是因为全体成员的适应,人类的流逝,犹如一朵朵云飘逝,转换成雨落下来,又转换成波浪奔向世间,奔流到海,再以1700万吨/秒蒸发升天,还复成一朵朵云。这仅仅是在地球上的一种形态的转换循环往复而已,诸余形态难可具说,以此类推。生命的使命,是获取永恒,能量守恒,生命的法则却是消亡,电子荷从一种形态的消失,到另一种形态的转换,一态消失、转换、新生一态、消失、转换……须知:生、死这两个字,都是人类发明的,甚至,仓颉造字的传说故事,也是由人类创造的,当然由人类负责解释,宇宙里、宇宙外本无这两个字。人的形态有生死,几万亿个能量电子荷无生死,能量才是真正的‘万岁’!这就是秦皇汉武梦寐以求的长生不老!这就是宇宙法则。你,回归了,你长生不老,你一直存在!”黎日庆的这番追思发言催人泪下,在场的人都痛痛快快地哀伤了一回…… 众里寻他千百度,得来全不费工夫。另外五位天龙-----绿巨人、华盛顿、聪明的一休哥、花木兰、武则天,不约而同也赶来柳川,参加坂本龙马的追悼会。日庆高兴得蹦起来,像个孩子。黎日庆的追思发言被刻上了坂本龙马的墓志铭。黎日庆和小野洋子收拾出祖屋,请五位“天龙”小住。还专门请了小野洋子的姑婆叶赫那拉来帮忙,照顾大家的饮食起居。 叶赫那拉还是姑娘的时候,是个可人的尤物,丰满圆鼓,步履轻盈,水目晶莹。和少男在一起,她忽奔放、忽羞怯,她常令他们坐卧不安、唇干口燥,有一种莫名的激动、冲动,既想行动又怕失控。姑娘越来越漂亮,直到一个叫山本五十六的猎人再也控制不住,将她带进自己的小木屋,叫她做饭、操劳家务,直到成为八个孩子的母亲。美丽逐渐离她而去,手脚微颤,澈眸变浊,成了发脱齿摇的老婆子,坐在炉火旁哄孙子…… 坂本龙马的后事办完,日庆点燃篝火,七位“天龙”围坐,拿出各自珍藏的手抄本《建言有之》,互相传看。柳川的星星如雪花挂在夜空,眨巴眨巴眼,一起看着丰腴的武则天跳大唐霓裳舞……看着看着,小野洋子眼前恍惚,脑海突现孩提时一幕------小野洋子和外号“甲壳虫”的男闺蜜一道躺在柳川山顶的雪地上,目睹山下远处的林原边缘,一群狼扑倒了山本五十六,狼围猎了猎人。猎杀欲在她和他的躯壳里猛烈膨胀起来,就象一个奇点超过光速爆炸,那么突然、急快。就是这个“甲壳虫”,他长大成了柳川最狡猾的猎手,可最后还是掉进了柳川河的冰窟窿,七天后,人们发现了被封冻在冰块里的他…… 翌日终于晴起来了,七位“天龙”一块打猎,七双热切的脚飞奔起来,他们追进密林小径,绿巨人眼睛不灵光,行动笨拙,是一个没有经验的追猎者,盲目地跟在黎日庆的后头。他们踩着散乱的蹄印,足底跑得发烫,阅读着新印上去的每个蹄印。迹象表明麋鹿曾在这里停顿了片刻,看印迹,麋鹿足有成人躯体的两个那么大。柳川密林里的积雪一片狼藉,雪地中央嵌满老麋鹿飞扬的蹄印,周围印着如繁星浅缀的狼的足迹。痕迹会说话------曾有几只狼趴在一边休息,另外的狼却在进攻老麋鹿。他们发现一只死狼,它被老麋鹿的大蹄踢中、踩裂。 他们继续前行,在密林深处停下来,老麋鹿也曾在这儿再次停顿。雪中的痕迹,诉说它三次被扑倒,然后三次它都挣脱狼群站起来。 他们追至柳川河畔,河边交汇处有一口热气腾腾的露天温泉,当地人都叫它波茨坦温泉。在这里,老麋鹿想爬上河岸,逃进森林,可狼群从后面纵身扑到它背上,它向后倒下,它的同伴们都已远去…… 在波茨坦温泉,在这里,七位“天龙”赤身裸体同池泡澡,在这里,没有高科技、人类文明、数字编程,没有人马座、世界、太阳系,没有使命召唤、生死情欲、时空感受,这会,只有几十万亿个电子荷聚集在温泉水中,他们的快乐、烦恼,随着热气蒸腾飘走,他们忘记了忘记,潜意识在这里仿佛也休眠了,七子的内心与宇宙能量的交流好像也摁下了暂停键。七子一个个沉入温泉水底,黎日庆用航海时学到的手语比划,七子心领神会、商议一致,一分钟后,一个个露出水面。 这时他们看到不远处一群银灰的身躯晃动着,眼睛发光、卷着舌头、淌着口水,包围圈在收缩。一个硕大的绿影跃出温泉,一阵脚踢、拳砸,绿巨人打死了九匹狼,其他的跑了,也算是帮老麋鹿报了仇。翌晨,小野洋子和黎日庆送别了五位“天龙”。第二天,俩人收拾行装也离开了柳川…… ------------ 16 时光荏苒,两个身影艰难地走下河堤,两张脸显出颓废,忍受着漫长的煎熬,但眼睛坚毅有神,各自握着一支光伏步枪。黎日庆一声不吭,只管往小河里走,一跛一拐,小河翻过乱石,泛起一层白沫,小野洋子跟着踏进河水,也没脱掉鞋袜。河水冷得刺骨,腿脚麻木,走到膝盖深的地儿,河水好像在和他俩开玩笑,故意让他俩身体都晃悠起来。 她左脚踩在一块圆石上滑了一下,尖叫一声,差点栽倒河中,她喊道:“我的脚踝崴伤了,庆儿。”他有力的左手搀扶着她,晃晃悠悠地跋涉着,头也不回地登上了彼岸,一直往前走着。她嘴唇颤抖,蓬乱的黑发在抖动,她舔舔嘴唇,不知自己要干什么。他搀扶着她往前走着,懒懒地登上一片平缓的坡地,向天际线走去,一脉低矮的山头把那条天际线勾勒得丰满柔和,山形枕着寒流入夜。他们眼睁睁看着落日穿过山头,消失在天际线下,他收回目光,缓缓扫视着周遭的这一片世界。夕阳如一团火球,突然降下的夜幕快要把它吞噬了,现在,小野洋子有一种混沌、畏惧的感觉。 河风一遍遍地呼唤着、瑟缩着,仿佛有一种统御一切的力量正压过来,还做出嘲弄的鬼脸,她吓呆了,浑身乱抖,“咣当……”东西掉到了河里,这一声把她惊醒过来。她与恐惧交战,强打起精神,在河里摸着,终于找到了掉落的枪,他们向河岸走去,一步一趋地挪动,脚痛常令她驻足不前。 小野洋子咬紧牙关拼搏着,像女排队员一样,上斜坡、向沙丘,爬到了山头,只见前面是个毫无生气的浅谷,谷口巨石上刻着“恶人谷”,她把背上的包袱又挪了挪,一瘸一拐地走下坡。坡下的谷底潮湿,苔藓厚厚的。他俩仔细选好落脚地,小心地从一块沼地走到另一块泽地,又蹒跚走过一堆堆玄武岩石。 幸好没迷路,再往前走就到了一个小湖边,一条小溪注入湖中。溪水是蓝色的,黎日庆觉得有点像丽江玉龙雪山脚下的蓝月谷水,溪流中间立着几根光秃的树木,不知是死是活。溯小溪而上,爬到源头的分水岭,翻过分水岭,是另一条小溪的源头。那条小溪向西流,他们可以沿小溪到达汇入漓江的溪口。 离开柳川后,为躲避追杀,黎日庆和小野洋子,更名换姓,坐双桅船漂泊至涠洲岛,老远瞧见一个着宋服的老头站在火山礁石上,互相自我介绍才知,他俩邂逅的就是正被第三次贬放的苏轼,他们和花甲的东坡先生呆了几日,尝了“东坡肘子”,日庆觉得他简直就是一个会做菜的豁达乐观的吃货,要不然他早随屈原去了。无奈,为躲避追杀,不连累他,他俩只得匆匆告别、后会有期,换坐疍家人渔船抵达北海银滩,一路颠沛,一路躲追避杀。因为七位“天龙”要为人马座星际军团效力的传闻,散布全球,80亿地球人都知道,有组织的、没组织的,凡百想要杀他们的人遍地都是。柳川聚议后,七子按计划分四路出行、隐姓埋名,各自到达印度向组长孟德斯鸠报到,华盛顿和武则天一路,花木兰和一休哥一路,绿巨人独自…… 分水岭小溪源头,有一只倒扣的小木舟,黎日庆能驾舟,如顺流西下,能很快到达漓江,到了那里,吃的东西就不用愁了。天黑黑,他在乱石里摸索,找到些干枯的苔藓,收拢一堆,点燃篝火,把一个装了水的铁罐放在火上烧。他们在火堆旁烤着潮湿的鞋袜,鹿皮靴已碎成片,毡袜磨得到处是眼洞。小野洋子的两脚血肉模糊,左脚腕鼓胀的筋直跳,肿得有膝盖那么大了。他们喝下那罐烧好的白开水,钻进两条毯子,一动不动地睡着了,他俩一直这样一路苦行了几个月。 翌晨,他们驾舟顺流而下,急于赶到漓江,主要是饥饿驱使着,到了溪口宽阔水域,俩人看见远处的“黄瀑倒影”,互相拥抱在一起,算是庆祝。上岸立马吃饭,漓江啤酒鱼、爆炒沙虫……,不到30分钟,桌上堆满了空盘子,旁桌的客人们好奇地不断看他俩,象看动物园新来的品种。酒足饭饱,黎日庆打着嗝,一个扎着“脏辫”的小女孩跑过来,把一张人民币纸钞递给他,他拽住她问:“谁叫你送的?”“我爹爹。”他正要问:“你爹叫什么名字?”小女孩从他手里滑脱一溜烟跑掉了。他端详这张20元的纸钞,“朝”------钞票上写着这个字,“嘛意思?”小野洋子问,他也陷入沉思,买单,入住阳朔酒店8801房,一直到她洗完澡,都还没想出答案。“兰儿,今天是农历几月几号?”“今天是十月八日。”“我明白了,‘朝’:意思是十月十日;20元,是20点;在钞票图案------黄瀑倒影处见面。”一阵激动,引来冲动…… 十月九日,他带着她逛阳朔古街、游漓江乳山阳柱水云间,尝桂林美食,除了糊海椒煎炒的菜、野生蘑菇和海鲜忌口,黎日庆什么菜都能吃,他一吃到带糊海椒味的菜就一直打喷嚏不停,一吃野生菇立马过敏头晕恶心,喝汤也不行。中年得过甲亢,吃了2年甲巯咪唑片,好了,4年后又复发,可能跟猛吃海鲜有关,又吃了1年药好了后,打死也不吃海鲜了。这个秘密,以前,只有上官马儿、苏慧、小蓓、黎明、黎元洪知道,现在小野洋子也晓得了。回到阳朔酒店已晚上,他俩刚要洗澡,“叮咚、叮咚……”,日庆警觉地看了看门上的“猫眼”,一个女服务员。他打开反锁的门,让进女服,她转身把门反锁上,日庆感觉不妙,这时,她掏出藏在腰间的光伏袖珍手枪,日庆跃上前飞起一脚踢掉了枪,小野洋子扑上去抱住她,日庆用鞋带和皮带把她捆得结结实实,小野洋子喘着气问:“你为什么要刺杀我们?”“哼,人马座军的走狗,人人得而诛之!”日庆和小野互相凝视了一会,他到卫生间把大浴缸放满热水,把女刺客抱进去轻轻地放进浴缸,小野洋子跟着踏进去,她俩泡在水里,小野在她腿上用手指写着字,告诉她真相。几分钟后,她俩一起走出来,象落汤鸡姐妹一样,三人什么也没说,女刺客浑身湿漉漉的,打开门径直离开了。小野洋子调皮地蹑手蹑脚轻轻关上门,睁大眼睛、吐着舌头告诉他:“她叫聂隐娘。” 十月十日晚饭后,他独往,提前几分钟到“黄瀑倒影”,不见一个人影,忽闻一阵玉笛飞声散入江风,借着月光,瞅见一个黄衣黄发黄须的老头坐江边断桥上吹着一曲《春夜洛城闻笛》,黎日庆听着听着就想家了。他遐想:“这会,院长查尔斯.哈奈尔他们可能正在街边大排档吃筠连大烧烤,千年古镇接纳了从瑞典欧洲皇家科学院迁徙来的1000多人,更闹热了。”这时,笛声停了,黄衣老头的鞋掉落了一只在断桥下,黎日庆跑去捡回来,把鞋交还给他,他不接鞋,也不说话,伸出光脚丫,日庆明白过来,蹲下帮他把鞋穿上,他飞脚踹开日庆,鞋又甩到桥下去了。日庆再捡回来,右手抬着他的左腿,左手拿鞋轻轻地帮他穿上。老头右脚一踢,鞋又飞出去掉桥下了。日庆还是捡回穿上,面带微笑。黄衣老头大笑道:“刘邦、孔丘教出来的学生就是好!黎日庆,你天赋异禀,出生日子特别,从小到大经历非常,你不居寺庙而住红尘修行,根果极高,老夫以前一直欣赏你。可是,听传闻你已投靠人马座星际军团了?不知此事当真否?若是当真,我黄老邪今晚就结果了你,省得你助纣为虐、祸害同胞。”日庆立马拱手:“原来是鼎鼎大名的黄药师,药师在上,日庆叩拜。所谓正与邪、红与黑、好和坏、对错是非、大英雄与大坏蛋,全由一支笔、一张嘴。至于传闻,那是麻将桌上的话------信不得。日庆做事但凭良知,宇宙明鉴,不耍嘴皮子、不作辩解,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说这话时,他感觉到别在腰后的光伏制导手枪硬邦邦的。黄药师边捻须边瞥他一眼:“你跟我黄老邪的脾气有几分相似,我信你。今晚我们到阳朔酒吧喝两杯,怎么样?”……他们喝到凌晨4点酒吧打烊,分别时,黄药师邀请他到桃花岛做客,日庆求之不得、欣然答应,准备择良日登门。 他回到酒店天蒙蒙亮,倒下床便呼呼大睡,小野洋子听见他说梦话:“《九阴真经》、九阴……” 十月十五,立冬,黎日庆携小野洋子登上桃花岛,游客络绎不绝,人头攒动,听智能机器人导游说岛上冬天开白桃花,到了春天开绿桃花,夏天开红桃花、秋天开黄桃花。口是江湖、脚是路。他俩问寻到岛上最显眼的建筑,大门口一对汉白玉狮子镇守,门檐上挂着牌匾“黄药师府”王羲之题,叩门递进菩提叶名片,由门童红孩儿引进,穿过门墙屏风、九曲回廊,走了几分钟才到贵宾厅,丫鬟秋香前去禀报黄药师,这厢黄药师的干女儿貂蝉奉铁观音茶上来先安客。几分钟后,主人出来,身后跟着扎着脏辫的小女孩------岛主爱女黄蓉,她一直盯着小野洋子看。茶过三泡后,黄药师牵着日庆的手,游览黄府的“大观园”,华奢比拟王者,行至地下室库房门口,日庆往里窜,黄药师一把拉他回来,拽着他往宴会厅走。他听说晚餐是参国宴来办的,还请来四大美人伺宴助兴,日庆心里嘀咕:“这黄老邪怎么发的大财?这么豪奢!”酒宴上,杨玉环和貂蝉跳着《霓裳羽衣舞》,从旁箜篌伴奏的人称三郎李隆基,他是“梨园”祖师。曲音刚罢,管家和珅冲进来禀报:“西施、赵飞燕俩姐妹到了。”黎日庆睁大眼睛瞧向门外,小野洋子白了他一眼,他也不管、照看不误。这厮品味的宴席,黎日庆是第一次,但看,西施依偎着斟酒,飞燕就在他黎日庆的手掌上起舞翩翩,他心里就三个字:“爽爆啦!” ------------ 17 此番,黎日庆正和西施对饮、眉来眼去的,和珅突然闯进来大喊:“主子,《九阴真经》不见了!”鸦雀无声几秒后,顿时一片喧哗,黄药师凌波微步窜到地下室库房,检查确认,《九阴真经》确实被盗了。药师大怒,怀疑有内鬼,禁止在桃花岛的所有人擅自离开,下令封控全岛,连夜审问相关人等…… 话说,在这个冷夜,巡更人唐寅巡到地下室库房门口时,发现库房里有光线闪过,唐寅立刻用光波对讲器,请求支援,和珅随后赶到,叫人封锁了进出桃花岛的前后山门、码头…… 事发一个时辰后,侦探福尔摩斯乘坐黄府派去接他的亚光速飞行器来到。侦探在现场的墙角,找到一个对讲器,是盗贼丢掉的,怀疑有人给盗贼报信,有人放哨。此时,唐寅回房睡不着,想起点什么,想要立马报告,刚好撞见从西施房里出来的黎日庆,日庆抢先问他:“大半夜的干哈呢?”唐寅便说道:“当时我巡更,看见三个人在库房外面游荡……”“你还不快去禀报黄药师,搜捕这三人!”日庆喊道…… 黄府保安们迅速行动起来,搜查了整个黄府、桃花岛,唐寅还记得他们的样子,一路指认,逮捕了那三个闲逛的男人。唐寅过后才想起问黎日庆:“噫,对了,刚才你在西施房里干什么?”“哦,西施、貂蝉、杨玉环、赵飞燕,四姐妹睡不着,在打麻将,我在一旁给她们沏茶冲水,顺便学习学习麻将。” 福尔摩斯分别提审这三个男人,第一个说:“当时我在等我的干女儿秋香下夜班回家。”第二个说:“我是个唱歌剧的,当时我是想找三郎,和他说清楚,一刀两断,但又开不了口。”第三个说:“我是桃花岛上的导游,姓和,是和珅的侄儿。当时我拎着一瓶威士忌喝醉了,怎么回房的已记不清了。”“一瓶威士忌都喝完了?”“没喝完,剩半瓶。”…… 又传唐寅来对证,这会天都要亮了,唐寅根本没睡,也睡不着,一叫他,马上出门,快步经过西施房时,听见房内传出声响:“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庆儿……”“要不是黄药师、福尔摩斯正等着我唐寅,哼……”他,他吞了下口水,不舍地挪动脚步质证去了。 秋香证实,第一个人是他干爹,接她下夜班;三郎李隆基红着脸低头承认,第二个人和他的确有情人关系;唐寅证实,第三个人拎着的威士忌当时的确只剩半瓶,瓶中的酒已有部分结冰了。“这三个人,到底谁是放哨的呢?”黄府上下的人都在猜想这个问题。对证回来,天已亮,唐寅路过西施房门口又碰巧撞见黎日庆跨出门槛、正在合上门,唐寅羡慕嫉妒恨,伸出中指、瞪了他一眼:“牛逼,一箭四雕的射雕英雄。”说完拂袖而去。 这时,秋香寻到,说主子请他到贵宾厅用早膳。前头带路的她,散发着丝丝体香,沁入心脾,困意全无,他撩她:“若是用你这体香味,开发一款香水投放市场,就叫秋香款,肯定抢手。”秋香只是回头一笑,这一笑似昙花乍开…… 这会,小野洋子刚吃过早餐,瞅着黎日庆进来,马上起身离席,向黄药师告辞走开了,她还在生他的气,一夜不回,唐寅还专门跑到她跟前嚼舌根:“黎日庆一箭四雕……”他坐在岛主黄药师左手边,右手边的福尔摩斯正在叉着七成熟的和牛牛排,桌上还有北海道刺身、香格里拉松茸汤,食材都是凌晨空运来的,府上厨师庖丁以前在米其林,因勾搭老板的情妇,被开了。黄药师吃的是自己炼制的七色药丸。黎日庆点完菜,黄岛主聊了聊昨晚审问的情况,问:“日庆,你认为这三个闲逛的人,哪个是放哨的?”黎日庆瞟了福尔摩斯一眼回道:“难道侦探没看出来吗?我知道是谁!”侦探淡淡冷冷地一句:“早就看出来了,饭后再说。”还不到10分钟,他的早膳就被陆续端上来------基辅炸鸡、萨洛、乌克兰肉冻、罗宋汤…… 大家好奇地等着他俩,饭后,他俩将答案和理由,一人写在一张纸条上,和珅逐一收起来呈给主子。黄岛主看后,起身走拢牵着两人的手:“二位英雄所见相同,辛苦了。和珅,马上提审那个姓和的导游------你的侄儿!”…… 和导游表情无辜地反问:“你们凭什么说我是放哨的?”黄岛主怒喝:“你那瓶子里的酒结冰就是破绽,酒瓶里的威士忌在冬天室外不会结冰,你那瓶里装的不是威士忌,是水。”……和导游耷拉着脑袋,他瞟了瞟和珅,供认不讳,招出盗贼就是黄药师的三徒弟梅若华,岛主震怒,下令捉拿。一个时辰后,和珅回禀搜遍全岛,不见她的影踪。当晚,和导游“畏罪自杀”…… 黄府“大观园”里,福尔摩斯和黎日庆晚饭后闲庭散步,侦探告诉他:“当时在土耳其和平饭店8801房,阿加莎故意引你到飘窗旁,我趁机调换了桌上的两杯可乐,否则,被毒死的就是你,罗兰藏毒在冰块里,想要灭了你。不过,流川枫、高俅案不是她干的,凶手想要嫁祸给她。”“谢谢!查尔斯.哈奈尔院长在迁徙队伍出发时,就暗示我,她是人马座星际军团的间谍。”福尔摩斯瞟了他一眼:“你不当官太可惜啦!”俩人此时信步到“潇湘馆”,正巧碰见秋香从馆里出来,和他擦肩而过,那丝丝体香又袭击了黎日庆,他转身盯着她,秋香回头对他再一笑,这第二笑恰芙蓉帐暖。福尔摩斯上下打量了他,笑道:“你都六十多岁了还这样?”“哈哈,孙思邈活了一百多岁,60多,不老。”…… 当晚月圆,小野洋子还没气过,不让他进房,黎日庆索性独步竹林间,来到望月亭,亭子中间的大理石桌上还有残留的宣纸、毛笔、墨砚,他凭眺星空下的筠连,怀乡情感如洪峰陡然倾泻,他牵开纸,提笔轻舔墨砚,慨然写下《定水河》------ 在亚当和夏娃被逐出伊甸园的那个春天的早晨,定水河便存在了。人无法逃避真理,人不会总是物质的奴隶,总会把财富当成生存的手段,而不是目的。无论我流浪到世界的任何一个角落,我都会庆幸地想到,我来自定水河! 有的人可以疯狂地反对社会,有的人宁愿社会疯狂地反对他。不要给我钱,不要给我名誉,给我真实就行了。把你的视线转向内心,你会发现心中一千个未发现的处女地,到这些地方去旅行吧,找个知己,知己尤为重要。每个人都是一座圣庙的建筑师,你的身体就是用来供奉你的神的圣庙,把你的心灵降入肉体去解救你自己,正如手无须帮助总会摸到嘴巴那样,人性与神性和兽性为伍!到处一片漆黑,黑得可以用小刀切下来,把世界留给黑暗和我。 松鼠不担心森林今年是否会生产出栗子来,你也不用担心未来。在太阳眼里,大地到处被耕种得象一片园林,一群鸽子在空中盘旋,它们是我思想的体现,这片黄土用“豌豆巅”来表达隆冬的思想,我和“豌豆巅”也更加亲密。 休息便是筵席,我与大地共情怀,孤独有时是好伴侣,置身人群中,我多半觉得比待在自己的室内更孤独,许多思想有时间去扎下根发展。我觉得诸神对我似乎格外垂青,我有着自己的太阳、月亮和星星,我享受着四季的友情,任何东西都无法使生活成为我的负担,暴风雨都是风神弹奏的音乐。我在和风细雨中垂钓,钓到的更多是自己的天性,风里来、雨中去,我把欢乐吸进每个毛孔,须知生活无限珍贵,你不要再过着不是生活的生活了。清醒即活着,用一种新的方式去爱敌人,决不毕恭毕敬去变成魔鬼的代理人,你要试着替真理说句好话,其实文明人也就是一种更有经验、更加聪明的野蛮人,即是“厚黑”谋公利的人。 我们把墙壁剥净后再粉刷,我们的生活也同样必须剥干净,太阳升起时你正好在场,这才是最重要的!我牵着你的手,在一小时内经历这个世界的一切时代,你不再成为你自己的奴隶监工,我不再用手撕开缝线穿衣裳。我挺拔自豪地站在街上,拿起剪刀把自己身穿的衣裳剪碎切片,剥干净,一块一片,一点不剩。我要重新粉刷自己。定水河是一个小海洋,太平洋即是一个巨大的定水河,决定吧------献身思想和大自然,我最大的本领就是需要很少,人过花甲,我敢说,这就是生活!! 黎日庆刚写罢,断墨了,秋香就送来文房四宝,他又惊又欢,站起来连忙道谢,她边放四宝在桌上,边回头对他又一笑,这第三笑若豆蔻合欢。她一旁研磨,他神采飞扬,更将毛笔一挥,写就《筠连歌》------ 筠竹馆里陆羽香  连片绿海心飞扬  茶归在春先  爆竹声中已开园  庭坚闻讯流杯来  省斋奎章水粉彩  玉壶转月照  苦丁骑牛送翼王  筠山定水十八景  温泉小洞幽  念念清新念念筠  念念清心念念君 词作罢,秋香请来黄府潇湘馆里的王昭君、蔡文姬、卓文君,在望月亭里播弹琵琶定调谱曲,月照“四花一草”,心生萌动,五人谱好《筠连歌》:A调4/4拍。月作花烛,夜为幕、林成帐,大珠小珠落玉盘,反弹琵琶筋骨软,丝竹清音不如肉,红湿娇喘香气暖…… 两天后,黎日庆和小野洋子离开桃花岛,朝着目的地印度继续赶路。黄药师重金聘请福尔摩斯继续追索梅若华和《九阴真经》的下落…… 他俩经过黄果树瀑布、曲靖荷花水乡、滇池海埂子,还在春城穿金路8号,寻找到了依然存在的冶金招待所-----二十多年前小野洋子暑假常住,看着她那喜出望外的兴奋样,他有一种满足感,和她一起回味童年暑假的快乐不忧。他们往西北抵达苍山洱海,进入大理古城南门,在沐眠民宿客栈一住就是四天,“大理三月好风光”,苍山远观更令人印象深刻,洱海简直就是自然恩赐,他们在晴蓝、雨绿的洱海边骑自行车环海游,一路上,黎日庆感觉好像有人盯梢,有时又没有。他俩在洱海边吃着包浆豆腐、狼牙薯条,填饱肚子继续向前走,一直就这么走,就算会输掉什么……. ------------ 18 复次,俩人进到丽江古城南门,更姓换名入住巴拾来客栈,客栈老板操着东北普通话,热情且抠门……俩人晚上踩着凹凸不平的五花石板路逛到酒吧街,感觉一直有“尾巴”,警觉升起,走到木府,前方一群人正面包围过来,有黑人、白人、黄种人,有操日语的、英语的、纳西族语的,一直尾随的两人闪出从后方包抄过来,他们都持有凶器。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俩人飞快地脱掉鞋一前一后一扔,跳进丽江穿城河,连跑带游溜了。 俩人回到客栈,收拾东西、退房跑路,往北到泸沽湖,他们在摩梭族人家里留宿一晚。翌日,族人不让他走,要留下黎日庆走婚用,他用手语比划一番,终于放他,逃出来后,小野洋子喘着气问:“刚才你比划和他们说什么?”“我答应她们,我退休后就回这里来生活,渔樵耕读。”“连摩梭女人都看上你了。”“我是妇女之友得嘛!”她飞踹了他一脚。 翻过香格里拉,他们进入四川,朝北走川藏线,到布达拉宫,住了一宿,故意往藏北纳木错湖方向走,甩掉“尾巴”跟踪,披星戴月又转向南方赶往羊错雍湖,在宝石蓝的湖边喝酥油茶、吃糌粑、看流星,在藏民家住了一夜,继续往南至日喀则,只休息了一天。他俩爬过喜马拉雅山,翻过海拔5200米的珠穆拉玛峰大本营,他仰望着曾经瞻仰过的珠峰,遥想2015年8月,他第一次来到大本营,“神圣”是珠峰给他的第一印象,第一眼他就喜欢上珠峰,这个至今只有2000多人登顶的珠峰。 俩人嚼着藏民送的冬虫夏草,进入珠峰南坡,下到尼泊尔山路,一路急行军,“尾巴”早丢了,难得清静不扰,他俩打开保暖帐篷,这些天太疲惫啦,先好好补一觉…… 不知沉睡了多久,她醒来,不见身旁的他,揉揉眼惺忪瞧见老远的他正在攀崖靠近喜马拉雅蜂巢,欲取蜂蜜,崖下面就是兴奋的雅鲁藏布江…… 穿过尼泊尔,进入印度,他俩辗转万里,一如当年玄奘西行取真经,好歹终达印度大酒店。在8801房,人马座星际军团地球情报组组长孟德斯鸠亲切地接见了他俩,当然还有陆续抵达的5位“天龙”------绿巨人、华盛顿和武则天、花木兰和一休哥。孟德斯鸠周末在恒河边举办千人露天晚宴,帐篷连营,隆重欢迎7位“天龙”加入人马座星际军团,也是向全球人类展示,组长宣读了军团指挥官菲琪儿发来的贺电。人马座队伍士气高昂,此时地球人还在忙于内卷。 晚宴持续,人们还未尽兴,晚上9点左右,树林里突然传来一阵警笛声,大家转头望去,见三辆警车、三辆救护车开到密林旁的帐篷边上,六个警察跳下车,大伙预感到发生了什么案子。一会,人群立马传开:“孟德斯鸠在河里被刀刺死了!河里还有一男一女尸体,警方扫描指纹说女的叫梅若华,男的叫和珅……”警方在现场附近抓获了三个嫌疑人,都是在此地宿营钓鱼度周末的。前两个腰带上还挂着沾血的刀,浑身湿漉漉的,第三个是戴着帽子的黎日庆,他根本没带刀,衣服干净,长发湿湿的小野洋子解释道:“我们只是来这里钓两天鱼度周末。”警察放了他俩,把另外那两个押回了看守所。此新闻一报道,全球人欢欣鼓舞,好像人类最大的敌人受到了重挫…… 几天后,奥运会开幕,盛会还没结束,北极熊国入侵邻国,欧洲地区爆发战争,僵持200天后,骑虎难下,北极熊国的独裁者贝德尔.博卡萨警告对手:“要是我的北极熊国都没了,那还要世界干什么?”欧战第300天,终于引发地球上的第三次世界大战,核弹互射满天飞,有从水里钻出来的、地下井里射出来的、山洞里窜出来的、外太空飞来的,还有无人发射的、环境感应自动发射的……铀弹、氢弹、核武器成了“三战”的主角明星、地球的主宰者,地球上到处是“广岛”、“长崎”,坑洼人间、暗黑世界、火海地狱。 核战7天------第一天,地球表面上的植物灭绝;第二天,地球上的动物灭绝;第三天,地球上的人没了,象从来不曾诞生过;第四天,人工智能机器人没了;第五天,核辐射引发连续的次生灾害,地球时空扭曲、思维思想世界、二次元、元宇宙、人类三维世界、24堂课多维世界,一切荡然无存;第六天,地球转动快慢无常,洪水覆盖了地球绝大部分表面;第七天,地球上到处肆虐着喷发的火山、地震频繁、海水快速蒸发、烟尘蔽日、天空黢黑,氧气耗尽、骤冷暴热,一切灰飞烟灭…… 人类爆发核战的前三天,人马座星际军团指挥官菲琪儿任命戴笠为代理组长,接替孟德斯鸠的工作,领导“七子”天龙。人类核战前两天,戴组长在七人身上分别贴了一张号数牌,带领七子来到印度大酒店8803房间,开启编码数字态转换程序,输入七子的指纹、眼睛信息,分别键入公私密钥、链接人马座星际军团远程数字编码中台,获得军团指挥官菲琪儿批准指令后,7位天龙对应床位编号依次躺上7张床,黎日庆躺在4号床,1---3号是聪明的一休哥、华盛顿、武则天,5---7号是绿巨人、花木兰、小野洋子。“睡一觉吧!”戴组长摁下红色钮,七张床发出天堂般的光华,七子秒睡,几秒后,床上的人不见了,现在的七子不是以原来的肉身、五官形态存在,不是固、液、气态,而是转换成数字编码的形态存在了,就是七堆有宇宙智能的数字,七子的八识------眼、耳、鼻、舌、身、意,身板硬件、自私,他们的思想感受,现在竟以“电子数字态”形式存在,漂浮宇宙间,由菲琪儿指挥。 之前的柳川波茨坦温泉一分钟会议,七子商议先投靠人马座军,进入其内部,伺机挽救地球国民护卫队败局,挽救地球人工智能机器人军的败局!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可天龙万万没想到,人马座军未攻,地球人竟先“自宫”了,给人类带来浩劫的,不是人马座军,竟是人类自己,人类最大的敌人不是人马座军!! 现在成为一堆数字态的黎日庆深深地感到:心灵的震颤、可怕的死亡场景,还不足以使人感到恐怖,恐怖来自一种神秘的惊骇,一种超自然的、不合常理的惊惧感。一个人即便在最悲惨的状况下死去,也不会引起恐怖。战场并不恐怖,流血也不恐怖,最暴力的犯罪行径也不怎么恐怖。恐怖的是…… 虽然时空也没了,但以编码数字态存在的黎日庆,以一堆数字形式在太阳系随光波漂流。日庆用数字程序扫描凋敝的地球,如果还算时间公元纪年的话,今儿应该是三月廿八日,回想当年的今日,他和白居易、杜牧一起在洛阳好生快活,黎日庆慨然作诗《三月廿八日赠春去》,祭奠地球生灵,怀念故乡、亲友,虽然地球已没有了春天。 诗云:晚春归去惜三日,醉忆乐天扶柳堤,何年今日吟秀句,芳菲斗尽蝉音起。 此诗当然以电子数字态存在,漂流太阳系、宇宙间。注视地球,一片寂静恐怖。 菲琪儿指令把人类“三战”的情景在太空天幕上放映,声像数字回荡在宇宙里------ 地球大地被茫茫白雪覆盖,夜幕惨淡而至,惨白的原野露出来,大地在黑暗、阴森、沉重的夜色下伸展。 凄凉夜色中,听到队伍里传出一阵阵疲惫的抱怨声,地球乱哄哄的。在数不清的脚步声中,夹杂着饭盒和军刀的撞击声。士兵们衣衫褴褛,腰弯背弓着,在雪地中拖着步子、艰难赶路。夜寒彻骨,手一触碰钢制的枪托,皮就会粘在上面。穿鞋已成受罪,天幕上看见年轻的士兵脱去鞋光脚走路,雪地上留下带血的脚印。这样坚持一段时间后,他们想在田野上休息片刻,但只要一坐下去,就再也站不起来了,每个坐下去的人就是死人。他们把那些虚弱的战友丢在身后,他们已经耗尽体力,原以为等僵硬的腿休息一会就可以上路。但等他们已经凝滞的血在冻僵的肉体中彻底停止循环后,无法抑制的麻木就会让他们动弹不得,把他们钉在地上,催他们合上双眼,士兵小哥哥那早已透支的人体机能,瞬间停止。他们的额头向着膝盖渐渐下沉,他们的腰和四肢硬得像木头一样根本动不了。 有几个强壮的人还能向前走,靠着惯性。夜空下、雪地中,在冰冷的死亡原野上,寒气侵入他们的骨髓。悲愤、失败、诅咒、绝望早把他们的精神压垮,被和平世界遗弃的痛苦让他们陷入末日、死亡、虚无,他们被逼到了咽气前的最后一刻。 两个士兵押着一个大个子的胳膊,那人上了年纪,满嘴胡子,模样有些古怪,士兵以为抓到了一个间谍,报告军官。他们把这个俘虏围住,一个声音嘶哑着喊道:“杀、杀了他!”这时,那些疲惫沮丧、倚枪杵着的士兵们,一下亢奋起来,进入兽性的愤怒模式,人群杀气腾腾。一个军官试图劝阻,但此刻谁都不买长官的账,说不定,连长官也可能被他们杀了。 这时,士兵长东条英机说:“八格压路,这杂种跟踪我们三天了,见人就问火箭兵的情况。还在他身上搜出了中国象棋……”军官审问他:“你想干什么?为什么跟着部队?”他边叼着烟斗边用犹太语咕哝了两句:“我想看看你们的火箭兵能不能有效拦截住核弹,我能帮忙……现在来不及了。”大家听不懂,他急忙又用德语、英语,还是听不懂。军官打量着他,他的肩膀较常人更窄一些,目光并不安分,他看起来身体很虚弱。他也在偷偷地打量军官,眼神中透露出狡黠。军官当时毫不怀疑,认为他就是个间谍。 ------------ 19 士兵们大喊:“杀了他!” 军官对士兵们说:“你们能遵守国际公约优待俘虏吗?”话音刚落,一阵激烈的推搡就把长官掀翻在地。“间谍”被愤怒的士兵们抓住,摁在地上拳打脚踢,又被拖到路边,扔在树旁,瘫倒在雪地上,奄奄一息。东条英机抬起光伏手枪向他射击,士兵们象狂躁发怒的野兽,对着这具尸体,争先恐后地射上一枪,尸体被激光烧化,连骨头也没剩下。 这时,红色警报响起,一个沙哑的声音高喊:“核弹来了!核弹来了!”随即,军队溃乱奔逃,哭喊声响彻夜空,一个个仓皇消失在黑暗中。军官独自呆在一堆尸体前,两个士兵留在他身边。他们抬起这堆被打得血淋淋的烂肉,“搜搜,扒了他们的衣服,看还有吃的没有。”他们把死者的衣服一件件扒掉,露出还有体温但血肉模糊的死人躯架。突然,士兵惊讶地说:“哎呀,团长,这是个女人!”团长表情涌动着古怪、悲痛、恐怖,他亲自跪倒在雪中,检查这堆不成人形的血肉,看来这真是个女人!两个士兵目瞪口呆,只等团长发话,他们习惯了。长官吞吞吐吐地说:“这是一位母亲,她是来找儿子的,这位母亲......一直没有她儿子的消息,她......想儿子了。”一个士兵拍马屁道:“很可能是这样的,织田长信团长。”惨不忍睹的场面,军官曾见过太多,但这次,他为她而痛哭失声:“妈妈,我的妈妈......”只有这两个字,哀嚎响彻在寒夜,在那个暗黑的悲惨世界。在这个被残杀的母亲面前,恐怖降临。雪地核弹行,核弹如魔鬼降临,核爆辐射波吞没了一切...... 太阳系真空里,太空天幕接着放映第二段“三战”人类全息数字光影------一名少将经沙漠前往卡萨布兰卡,途中要穿越一片沙漠,从大西洋延伸到埃及、从苏丹蔓延到阿尔及利亚。为少将带路的向导,是“沙漠女王”格特鲁德.贝尔。他们在沙漠中搭建营地,而那些阿拉伯人声称水源还有些远,他们应该带上全部骆驼去找水。格特鲁德.贝尔提醒少将冯.诺依曼,他可能会被出卖,但他根本不信。计算机也没有他算得快,这些人一块加起来也没有他聪明。他决定和工程师、医生、大多数军官一起随驼队出发了。 结果他们在水源附近被杀害,所有骆驼都被劫走了。格特鲁德.贝尔留守营地,她成了幸存者的指挥官,他们开始撤退,没有了运输的骆驼,不得不抛下行李和食品。他们在这片无边无际、没有一丝阴凉的沙漠中赶路,从早到晚忍受着烈日的暴晒。一个阿拉伯部落前来归顺他们,并带来了枣子,但枣被下了毒,几乎所有人都被毒死了,包括最后那位指挥官格特鲁德.贝尔,“沙漠女王”永远地留在了沙漠里。只有7个士兵活了下来,幸存者们明白他们只能靠自相残杀活下去了。 他们相互保持着距离,象刺猬一样,在烈日下一个接一个走在松软的沙地上。核战爆发前的一天早晨,一个饿红了眼的士兵突然抽出匕首向斜刺里捅过去,他把死者切成肉块,其他5人从四面八方跑过来,抢夺自己那一份。饱餐过后,这些盟友们又一次拉开了距离,直到下一次杀戮时才会聚在一起。他们靠分食人肉熬过去3天,饥渴再度来袭。杀死第一个同伴的士兵汉尼拔,这次又杀了一个,他象个屠夫一样,再次切割尸体分给4个伙伴,自己只留下1份,他们就这样在大漠里逃亡着。那个汉尼拔,在核弹降临到沙漠的那一天,在一口井旁被核弹爆炸的高温气浪融化得一滴不剩...... 7堆编程数字在太空里象尘埃一样漂流着,菲琪儿安排他们数字管理太阳系,工作轻松,他们轮值轮休,一闲暇,他们就到处旅游,飘过柯伊伯带、人马座,钻进虫洞、黑洞,飘到宇宙的尽头,运气好还能进入崭新的第二个宇宙。黎日庆现在化作“天龙”4号智能数字堆,远离了元宇宙,看见远处那片光海闪闪发亮,一艘舰艇泊在那儿,他一直想进入第二个宇宙,光海似宽广的河面,流淌着大块的冰体、气团、尘埃。他豁然开朗,只要登上那艘艇驶向那片光海,那可能就是前往第二宇宙的通道。 他盘算当务之急,思路清晰有力。先奔向那艘舰艇,他明白远方是光明的,路途恐怖。他转化当一堆编程数字久了,现在要转换成人类的样子反而不习惯了,他的动作极迟缓,犹如中风了一样,发现自己已站不起来了。他试了一回又一回,他用手和膝盖爬来爬去,不知过了多久,能踉跄站起来,他走几步,就得停下来喘气,现在他有了重生轮回的感觉,他明白自己与光海之间越来越近了。他听到狼叫,周围布满活力旺盛的生命,他的情感沸腾了,好好睡了一觉。他一睁眼,就看见那个畜牲正用饥饿的目光盯着他,狼夹着尾巴,蹲在那里。他一路向那光海上的大船蹒跚而行,他明白这是短暂的机会。他发现了一些痕迹,是一个人爬行的痕迹,他看见了一副假牙牙托在角落,跟华盛顿的那个一模一样,他把它捡了起来。他想这可能是华盛顿留下的。他对痛苦早已漠然,胃和神经全都麻木了,但生命却驱迫着他前行。 他疲倦极了,警惕的目光注视着那匹狼。他沿着华盛顿挣扎所留下的痕迹前行,附近有不少狼的脚印,散乱着几根啃光的骨头。他走到一个水坑旁,脸倒映在水中,他看见一张恐怖的脸,颜色灰白,这哪里是当年的“妇女之友”啊?他不停地晕厥,又不停地爬着。那匹狼一直尾随着他,他回头看见那头狼,正舔他留下的血迹。两个生命拖着垂死的皮囊,双方都渴求吃掉对方。现在,他脑子里又开始奇思异想了,他被幻象弄得恍恍惚惚,神志清醒的时候也越来越少,越来越短了。他昏迷过去,后来他又被一种紧贴耳根的喘息声惊醒。此刻他是清醒的,躺着细细盘算,那艘船距他不过三公里,他揉了揉眼睛,可以看得更清楚点。这时,他看见光海上一片白帆,那是一只乘风破浪的小舟,可他实在爬不了三公里。 他闭上眼,令自己一点一点地冷静下来。他做着深呼吸,打起精神,不让窒息的潮水淹没了他的心灵。他时而沉下去,发现自己是一匹狼,悬浮在一片冥冥之中;时而又凭着神奇的心法,靠意志坚韧地牵扯,向上浮出冥海,从狼进化成了人。就象碳元素C在不同的温度、压强下,进化成煤炭或钻石。忍,真是恐怖,他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用全部的意志与昏迷决斗,等着那条想吃掉他的狼,而他也想吃掉这匹狼。日庆现在想到的是黎建新的背影、父亲和李耳聊天、《建言有之》,想到使命召唤、人类探索者、天龙......几分钟之后,他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了狼身上,双手无力掐死狼,但他的脸已紧贴住狼的咽喉,他狂咬起来,满嘴狼毛。一会,他觉得有一股温热的液体慢慢地流进了他的喉咙。填饱肚子,他翻了个身,进入梦乡。 白帆上的“暗物质”发现了他,救他上了光海中的舰艇。菲琪儿不能监测到“暗物质舰艇”及船上发生的一切,人马座军的能力也是来源于暗物质。黎日庆明白:除了太阳系里的太阳能,银河系有恒星发出的光能,河外星系还有暗物质能,人的内心潜意识可以与“暗能”相通交流,元宇宙边界之外的第二个宇宙里还有灵感能。醒来后,他躺在“暗物质”号舰艇上的下铺,他向船上的“暗物质”讲述着自己的经历,眼泪顺脸颊淌了下来。他看不见“暗物质”,但“暗物质”知道他,不管是肉身,还是一堆编程数字。这还是黎日庆第二次当众流泪,第一次是父亲黎建新去世。他聊到了他的母亲,老婆、儿子,阳光灿烂的玉壶井,还有无花果树、野葡萄树,家中的一个花园。 船上“暗物质”暗示他去船上放映厅看太空天幕,黎日庆找去,瞅见华盛顿已然站立,正盯着天幕。“你来了,快看!”华盛顿招了一下手,黎日庆看着天幕上的一串串天书符号,百思不得其解。静下心来,黎日庆仔细观察、猜测、分析、归纳、总结,找到一点规律,发现和伏羲八卦河图洛书上的符号相似,他再试着配64卦爻辞解读符号,推敲出:牙托嵌入天幕。 他恍然大悟,飞快从裤兜里搜出那副捡到的假牙牙托,“我的牙托怎么在你哪儿?”瘪着嘴的华盛顿问道,黎日庆顾不得,把牙托嵌入天幕,天书符号消失,暗示浮现:逢七星连珠,《九阴真经》和七本手抄《建言有之》合在一起烧化入水喝下。遇天狼嗜血。天狗吞日时,每人滴血7毫升合一,共饮完,七子成“天龙”,天龙肚脐通过太阳神经丛可链接上暗物质能量,获得暗物质防火墙支持,屏蔽阻隔人马座星际军团的控制,选择可返地球,亦可远走高飞另觅乐园逍遥。如回地球,天龙入海、到欧洲、进北极、美洲、亚洲地区,手获7版本《建言有之》,以肉身形态修炼十道------不贪、嗔、痴,不盗、淫、杀,不妄、非、花、咒,自由照耀世界!辛亥双十晚,书入无字碑,七子围盘坐,子时接十道,可获得暗物质赋能,具有编程数字态能力、能量形态转换能力,能毁旧世界、建新世界...... ------------ 20 不知过了多久,“暗物质”号舰艇停泊下来,黎日庆、华盛顿眺望,又回到了元宇宙,又看到熟悉的人马座红色星云、柯伊伯带。他们转换回数字态,用超光速的思想速度,回到太阳系,召集另外5堆数字------小野洋子、花木兰、武则天、一休哥、绿巨人,到木卫二巡察。 7堆数字态一个个地潜入木卫二厚厚冰层下的海底,七子转换成人形态,华盛顿简要地通报了之前的经历概况,七子商议下步怎么办?花木兰问:“《九阴真经》到哪儿去寻?如何找天狼、喝它的血?”这时只见聪明的一休哥两根食指在头顶画圈,发出“格叽格叽格叽格叽格叽格 叽......”的声音,“我知道了,《九阴真经》不用找,就在黎日庆那里。” 大家惊讶地望着一休哥、日庆,“那怎么可能?”花木兰睁大眼睛问,“恒河边树林里,他在河里刺死孟德斯鸠、夺走了《九阴真经》。在水里动手,因为水波杂质影响数字扫描,菲琪儿的监测受到干扰,所以黎日庆得手后没被发现。这也是波茨坦温泉一分钟会议内容没被人马座军监测到的原因。”“对,书在我这儿!当时孟德斯鸠独自快步到河边密林,我和小野洋子跟上去,他竟然和梅若华、和珅在一起,瞅见他正小心翼翼地贴身藏一本书。我和小野洋子冲过去推他们下河,幸好三人都不会游泳,我顺手用宰鱼刀在水里结果了他们,刀扔恒河里了,我戴上帽子遮住了湿头发。当时小野洋子画蛇添足,说我们周末2天度假钓鱼露营,幸好那个年轻警察没发现破绽------哪有度假钓鱼露营不带刀具的啊?!”他得意地说,“哦......”大伙恍然大悟。 “那怎么喝天狼血呢?”武则天、绿巨人不约而同问,一休哥两根食指在头顶画圈,发出“格叽格叽格叽格叽格叽格 叽......”的声音,“我知道啦!黎日庆在通往‘暗物质’船的路上,遇到的就是天狼,他不是已喝它的血了吗?!”华盛顿一拍脑袋:“哎呀,对啊。”日庆舔了舔唇,似乎在回味。七子商议决定妥当,7分钟后,一个个浮出海面。 不知过了多久,沉睡的太阳系终于醒来,水星、金、火、木、土、天王、海王星,运转终于排成一线,日庆请出《九阴真经》和七本手抄《建言有之》合在一起烧化入水,七子喝下。又不知过了多久,日全食时,七子饮血终成“天龙”,天龙肚脐转动涨缩,已与暗物质世界链接。天龙选择:返回地球家园,找到7版本《建言有之》、修炼成功“十道”,自由照耀世界,建立人类新世界。让爱成为习惯,让和平成为习惯,让自由成为习惯,让民主成为习惯。当此,若用地球纪年时间算,他们已离故土6000万年!当然,没有时空,6000万年,可能也就一眨眼、打一个响指;没有时空,6000万年,可能就是永远...... 七子摆脱菲琪儿控制,返回了地球。不知经过多少海里的行程、经受过多少次的海上损失、多少次的修理、多少天的无风时期、多少次遇上把船吹到航线外的飓风,遇见多少意料不到的事,海面上的种种好运、歹运,曾使这艘天龙驾驶的三桅船远远地和陆地隔绝。终于,他们到达了熟悉而陌生的欧洲海港。海上这几个月,他们知道了第三次世界大战人类毁灭后,经千万年的演化,地球上又出现了人类,原始人类社会进化到奴隶社会、封建社会,地球上爆发了用冷兵器打仗的世界大战,天龙记起爱因斯坦曾说过:“我不知道三战什么时候爆发,但我知道第四次世界大战的武器,肯定是用刀剑。”现在他们返回地球进入的是资本主义萌芽时代。天龙感觉这象到了新一轮翻版的人类世界游戏,上一盘游戏OVER,又重新开始游戏。 这艘大帆船,经过香波城堡跟前,帆已全数卷好,帆桁都在船桅上构成了十字形,这时已在海湾里了,水面慢慢平静下来,帆船在余波上摇动,经过夕阳笼罩的海湾,开进了古老的海港,港里的船象是堆在那里一样,沿着码头,船舷靠着船舷,各种型款样式的,应有尽有。那7位被海水摇荡了好几个月的天龙一下上了岸,太激动啦!因为久离故土,人地生疏,因为忘了都市生活的习惯,所以他们都是迟疑的,他们慢慢地向前走,好象被偷走了什么。 天黑了,岸上一片灯火。在夏夜的热空气里,带着大蒜味的烹调香味,在喧闹的市区上飘浮,人声、车轮转动声、撞击声、欢笑声、叫卖声......在闹市区里混成一片。他们隔壁的圣女号下碇了,位置正在一艘双桅小船和一艘双桅快船的中间,这两艘船在事前让出了空档使它通过。等到海关和海港的一切手续都办好了,船长波拿巴才同意大部分的海员到岸上去寻欢作乐。圣女号船员们上了岸,摇摆地走着,仔细寻觅方向,探索那些和碇泊区相通的小胡同,在这几个月的海程之中,那欲望的饥渴,早已在他们身上扩大,现在他们全身都被这欲望麻醉了。 黑暗的小胡同全是向着海岸的下坡路,正象许多阴沟,从里面吐出污水气泡。他们在这些胡同之间迟疑了一会,决定选择一条迂回曲折的过道,好些房屋的门上都点着向前突出的风灯,灯罩上用数字标出了门牌号。在各处门口的窄小的穹顶下面,一些系着围腰女佣样的妇人都在椅子上坐着,看见天龙和船员他们过来,她们一下子全站了起来,向前走了几步,切断了慢步走着的他们。船员们漫步唱着、笑着,浑身象着了火。在过道的尽头,一扇门忽然开了,露出一个脱了外衣的胖女人,她的长腿在紧身汗裤里显出了轮廓,她的短裙短得象是相扑选手的一圈束腰带,胸部、肩部、胳膊上的柔软肌肉,粉嘟嘟的,她叫道:“你们来吗,帅哥?”话音还未落地,她竟跑过来,在船员和天龙中间扭住了一个向自己的门口拽,如蜘蛛精拖着一只昆虫往盘丝洞里拉。那个被这种接触所煽动的汉子软弱地抵抗着,其余的人停住脚步来看,他们迟疑不决。 那女人费尽力气把那汉子拉到自己店子的门槛边了,这时,黎日庆突然叫唤道:“不要进去,华盛顿,不是这地方!”华盛顿粗鲁地挣脱了她,他们加快脚步往前走,那妇人气坏了,用不堪的脏话在他们后面辱骂。他们前面的沿街一带,妇人们都走到了各自的店门外,用发嗲的声音嚷出了诱人的召唤。这条胡同是一个斜坡,靠坡上的那一段,几乎是守门爱神们惑耳的大合唱,靠坡下的那一段,几乎是失望姑娘们的污秽诅咒声。7位天龙快步带小跑,远离了那帮船员,但他们始终夹在“肉林”之间,在这满是窄小房子的迷宫里,踏着泥泞路面前进。 逛累了,黎日庆打定主意,带着大家钻进一所外表美观的房子-------香波城堡。香波城堡正在举行付费聚会,天龙付了银币进了门,都饱尝了美食、美酒。大家都坐在各处角落里的小圆桌上,一个女招待跑过来伺应他们,靠着他们坐下来。他们把四张桌子拼拢来,几乎全醉了,高声说话,每个人红着眼睛,抱着、唱着、嚷着,举起拳头敲砸桌子,端着葡萄酒杯往对方嗓眼里灌,毫无顾忌地把人类的野性大撒把出来。黎日庆醉得轻些,不是由于他喝得少,而是他还怀着好些另外的念头,他来得比较温柔,想着法子和女招待侃聊。他的意思有点不连贯了,想起来的话忽然又忘了,以至他不能精确地想起他本来想说的事。 日庆问她:“你在这儿多久了?”“六个月。”女招待回答。“你喜欢这种生活吗?”“习惯了。坐台、做妓女,反正都是肮脏的职业。”“你是本地人?”他问,她摇头。“你是从哪儿来的?”她反问。他仿佛是思索,也象回忆似的说:“从外星来的。”她乐了:“你可真逗。”她在脑子里寻找一件忘了的事,随后严肃的问:“你在旅行中间,可曾遇见过许多海船?你可曾看见过圣女号?”“见过。”这时,她的脸色发白了,她问:“真的?”“真的。”“你可知道拿破仑.波拿巴是不是在那条船上?”他吃了一惊:“你认识他?”“噢,不是我,认识他的是另一个女人,她大概是找同乡。” 黎日庆说:“我想见她,那个女人。”“你要和她说什么?”“我要和她说,我见过拿破仑.波拿巴。”女招待问:“他身体可好?”“他是一个结实的汉子。”“圣女号上哪儿去啦?”“就在这里的海港。”“的确是真的?”“真的。”“你认识他?”“是呀,我认识他。”他问她:“你有什么事要找他?”她突然站起来跑到柜台前,取了一只柠檬果把它剖开,朝盅里挤出了它的汁,往盅里加满了凉白开,端给黎日庆:“喝吧,先解解酒。一会我再给你说。”他听话地喝了,用手背抹了一下唇:“我听你说。”“你要保密,不要对他说起看见了我,不要说是我告诉你的。”他狡猾地说:“一定保密。”“他的父亲死了、母亲死了、哥哥死了,三个人在一个月里边都害了肠热症死了,那是1789年的2月,到现在两年了。”他接着就问:“你相信这是可靠的?”“当然。”“谁给你说的?”她伸出两只胳膊靠在他的肩头,盯着他:“你发誓不许乱说。”“我发誓。”“我是他的妹妹。”她脱口而出:“我叫波姬小丝.波拿巴。”他眯着眼睛端详她…… 在他俩的四周,酒盅儿,拳头、鞋跟的声音闹噪着,女人们的尖叫和男人们的狂吼混成一片。日庆觉得她坐在他身上,浑身滚烫,神情慌乱,她紧紧地搂着他,她是拿破仑.波拿巴的妹子。他突然开口:“那么,他们都死了?”“都死了。”“父亲、母亲、哥哥......”此时黎日庆嘴上重复着,内心浮现的是核战爆发时亲人的痛逝...... ------------ 21 波姬小丝.波拿巴回忆道:“我当时独自一人,除了我那些破衣裳以外,什么也没有了,因为欠了看病、三笔埋葬费的账。拿破仑18岁就离家闹革命,后来听说逃亡去海上了。以后,我到酒吧老板家做佣工,我刚满十五岁,我上了老板的当,被他灌醉了,人在年纪小的时候,总是那么傻。随后我又在市长家里做女佣,他又诱惑了我,还带我到他办公室里间屋子里......不久,他就不再要我了,我过了两天没有东西吃的日子,找不着工作,我就象许多人一样出来坐台、当女招待了。”她的眼泪、鼻涕润湿了她的粉腮,流到了她的嘴角。她接着哭诉:“从前,我以为拿破仑早就死了。”他仍然抱着她骑在自己的腿上,双手抚着她的脊背,突然用他那双粗大的巴掌抱住她的脑袋瓜,象吻亲骨肉一般开始吻着她,他把她当作自己的女儿。现在,在他看来人最重要的东西是自爱和理性,他认为个人的道德完全来源于自爱,用理性来驾御和控制自爱,就能产生真正的幸福、快乐。现在的天龙黎日庆做到了:不淫、不花言巧语!旁边人都瞧着他大笑------“他喝醉了。”“如果他上街,有人马上会把他抢了。”...... 翌晨,黎日庆带她见到了“圣女号”船长、她的哥哥拿破仑.波拿巴,兄妹团聚。下午,天龙离开了海港,临行前波拿巴两兄妹送他们,拿破仑送了一件留念礼物给黎日庆,一本书法语版《建言有之》。七位天龙商议,决定马不停蹄分组行动,尽快完成是“十道”修炼、找齐7版《建言有之》,让自由照耀世界,尽快重建人类新世界。他们已经等了6000万年,不想再等。 小野洋子、花木兰、武则天一组去了回来依然寒冷的北极------她们驻扎的帐篷门帘被顶开了,伸进一个狼一样的头,眼旁结着霜,“嘿!去,斯洛登!”里面的人怒喝,武则天拿起铁盘,狠敲了一下狗头,它连忙缩了回去。花木兰重又绑好门帘,小野洋子不小心一脚踢翻了那口平底锅,仨在炉子上烤着手,外面太冷了。 三天前,温度计停到-49℃时碎裂了,之后,天气越来越冷、越来越难过。此时,谁都愿意偎在炉旁,谁都不愿去呼吸户外的寒冷。当地总有人不得不在这种天气外出,肺冻坏了,不停干咳,鼻翼扇动。后来,人们就在永冻的土地上烧开一个洞,把那人的尸首扔进去,当地人相信到了世界末日,这个冷冻的死者会复活过来。外面冷,北极帐篷里面也并不温暖,唯一可称作家当的,只有那个炉子,它现在是最受人宠爱的。一半地上铺着松枝,松枝上盖着皮褥,下面就是冻雪。其余处放着用鹿皮袋盛的雪、一些锅、罐、所需的一些用具。炉子烧得通红,但不到一米之外,地上就有一块冰。外面的寒气逼得里面的热气直升上去。炉顶上,正好在烟囱穿过帐篷的地方,有一圈干燥的帆布,环绕着烟囱的外圈帆布喷着热气,再外面是一个湿漉漉的圈子。 三位女天龙住的帐篷篷顶、四壁,都蒙着结满晶花的霜。小野洋子向火炉凑近一些,卷了一根爱喜烟,花木兰把一根点着火的木头递给她,“你们会慢慢适应的。我还记得头一次遭冻的情形,当时我女扮男装、替父从军,行军到极寒之地,冻僵啦!那时,我每次从冰窟窿里喝饱了水,总要花上一刻钟才站起来,浑身的骨节都在咯嘣咯嘣地响,痛得要命。还有就是我抽筋,整个帐篷里的人在我身上捶了半天才让我缓过来,他们也发现了我的秘密......” 翌日,三位天龙启程往海边去,路糟透了,雪很深,天气实在太冷了,她们都饿得受不了,带着雪橇、狗、干粮,一起乘上了一艘军舰,向北行驶,一直开到白令海边,在那里登陆。北极熊国政府给了她们一大袋银币、三张地图------一张红色的,一张金色的,一张白色的,那上面的地方她们没去过,还有四封信,信都是密封的,她们得把信交给困在河冰中的北极捕鲸船。她们向南走,路太难走了,遇到平川,她们就撑起篙、划着桨,溯流而上,一直划了大约四十公里,瞧见了白人,她们上了岸。阴森的天气逼得她们有点扛不住,狗吠个不停,大家的肚子都凹进去了,脸上全是褶皱。她们有时一天走十公里,有时一天走二十公里,到了河边,三辆雪橇变成了两辆,可只走了两百公里路。那些没命的狗全进了活着的狗肚子里。一路上,她们揣着一颗沉重的心上路,前面还有400公里,而在她们和海滨之间,是一片死寂。 那是一年里的极夜时期,即使在正午,太阳也没冒出南方的地平线。路好走了一点,她们驱使着狗,从早走到晚。雪鞋把她们的脚磨烂了几大块,冻疮破了,结了疤,怎么也好不了。冻疮搞得她们越来越受不了。套上雪鞋时,小野洋子象小囡一样哭了。每当小野洋子躺在火旁哭时,武则天总是忙着做饭,花木兰总是帮大家套上雪橇,晚上又解开雪橇,花木兰很爱护狗,她总是走在前面,提起套着雪鞋的脚,踩在雪上,让路可以平整一点。她们在死寂的荒原上碰到两个路人,一个大人和一个少年,都是白人。湖上的冰已解冻,他们的大部分行李都掉到了湖里。他们每人肩膀上背着一条毯子。晚上,他们点起篝火,一直蹲到早晨。他们想偷走她们最肥的一条狗,花木兰拿枪对着他们的脸一晃,撵走了他们。不久,天龙只剩下三匹狗和一辆雪橇,狗饿得皮包骨头,它们吃得少,冻得更够呛,脸冻得发黑,脚也很痛。 清晨上路时,一套上雪鞋就痛得要命,大家竭力忍着不哼。她们来到了一座宽冰桥前,花木兰身体轻,先走,她手里横拿着一根长竿,打算万一压碎了冰掉下去,用它救急,她总算走过去了。武则天、小野洋子在后面紧紧抓住雪橇,直到冰破了,狗掉到了冰底下去。过了河,小野洋子嚎哭起来,抱怨脚疼和苦难,说了许多不中听的话,说她快死了,再不能走了,她哽咽着说:“没必要把粮食......糟蹋在没用的人身上,还是......死了的好,我留下,你们还是准备动身吧。”武则天摇了摇头说:“一旦成了伙伴,一辈子都是伙伴。”花木兰也说:“我们不会丢下你的!”她们已三天没吃到面粉了,每晚只能把鹿皮鞋撕下几块,放在杯子里煮熟了当晚餐,可鹿皮剩得也不多了。临行前,北极熊国政府给她们的一大袋银币,带在身上反而成了累赘负担,整袋全扔进了火里。眼下,回头已晚了,她们只能前行。 那晚,武则天哭了,打从25岁那年从感业寺被接出来返回皇宫,她从没当众流泪。她俩从未见过她流泪,不是火堆里的烟熏得她流泪的,她如此难受,她俩有点奇怪。武则天抹干泪,对她俩说:“你们知道当年我为什么要立无字碑吗?人呱呱落地,来时无字,去时何妨也无字?人生如一条河,发源、干净的和不干净的细流汇合、入海、蒸发、发源......新生、成长------经人间百态冷暖烦乐、历人生大小事,带着尘间干净的和不干净的记忆“入海”、新生......无字有字,无话有话。”后来,她们很少言语。她们前进,象三具行尸,死气沉沉。白天,阳光从林子间贴着地平线射过来,她们行进着,阳光就在林子间闪个不停,使她们觉得眼前好像有无数个太阳。整个天空灿烂辉煌,积雪幻化成了千万颗闪烁的小钻石。 她们在死寂的冻原前进着,朝着远方的海,若梦游,这梦乡里,只有白茫茫、饿、冷、痛。最后一点口粮吃完,清晨已来到,她们仍在一条皮毯子下面躺着,不走了,准备停在这儿,手拉着手,一起迎接死亡的到来。她们笑了笑,互相做了个娇媚的手势,抱紧了一点。武则天说:“我快乐极了。”说完,她静静地躺了很久,把头贴在小野洋子的胸口,轻喘着。小野洋子悄声细语:“路已到尽头,我累极了。”小野洋子拉着武则天的手放在她的腰上。武则天摸到了一个装得很满的袋子,这才明白了她的身体为何会垮。武则天每天都把粮食分得很公平,谁也不少一点,可她每天只把她那份吃掉一半,另外的一半全放进了这个袋子。小野洋子嘴角上扬:“好啦,我的路走到尽头了,可是你们的路,还要向前延伸,你们还要过很多年,年年充满光华。你们会走到有许多好男人的地方。” ------------ 22 这时一阵人群声传来,她们都以为是梦游、幻听幻象丛生。一会又听见男人、女人的歌声、海象皮鼓的咚咚声,看见远处人群在跳舞。花木兰、武则天揉揉眼睛,硬起脖子侧耳倾听,“有人来啦!是真的!我们得救啦!”花木兰沙哑着喊出来,这时,她腿软了。武则天边摇晃边叫醒小野洋子,害怕她在怀里变得冰冷坚硬。小野洋子颈上象顶着一个天大的头,耳朵里有轰鸣,眼前红光闪闪。爱斯基摩人救了她们,三位天龙涅槃重生,风吹散了,刮起更大的风;蜡烛熄灭了,燃起更雄的火。她们恢复体力后,辞别救命恩人,武则天把她的翡翠西瓜戒指送给爱斯基摩人首领,首领回赠她们一份礼物------一本爱斯基摩语版《建言有之》…… 她们赶到海边,找到了被河冰困住的北极捕鲸船,把四封信交给了船长杰克.斯帕罗,船长拆看一封信后,请三位女士拿出裹卷着的红色地图,牵展开,找到船走出河冰的路线,成功突困。杰克船长邀请三位女士随他一起返回美国,她们攥着另外两张地图欣然答应了。捕鲸船在海里迅捷而平稳地移动,把波涛压得服服帖帖,到了大洋彼岸之后,路继续延伸。她们在纽约时,看到了夜生活的一面,花木兰看到了另一面,她在酒吧邂逅约翰.布斯,他过来搭讪,没多久,她变成了布斯太太,她的才华焕发,不仅善于应付意外,且能掌控意外。约翰.布斯是个移民,是个吉他手,身上充满了奋发精神,他有无穷的进取心,他的执着、他的爱情,跟他的体格一样坚实有力。“等我攒点钱,到时我们就到旧金山去一趟。”婚礼前一天,他对花木兰说。 蜜月之后,他们真的去了旧金山,武则天、小野洋子跟着一块,带着剩下的两张地图。约翰.布斯在那里采矿,他按照她们手里的金色地图勘探金矿银矿,走遍了南北,又进入崇山峻岭。无论宿营、走路,花木兰和俩姐妹总是和他同甘共苦,一起操劳,也一起变老。一路上她们看着打眼的湖光山色。小野洋子居然学会了不用葱花、酵母或发面粉就可以做面包的本事。武则天学会了套马,她清楚哪种行李该用哪种方法捆扎。他们砍下了许多枞树,造了一幢三间房的木屋。她们的任务是操持家务,有时也帮忙挖金矿,他的责任是去找金矿,而且要找到金矿,他办到了。但它不过是一个贮量很低的冲积矿床,一个人一天要苦干很久才能得到十多块钱的金砂。他们把金矿挖了个底朝天,又砍了许多柴贮存过冬。 一夜之间,天气骤变,一觉醒来,屋外已是寒风怒号、冰封雪飘。木房里的一切都很好,他们的金砂已称过了,大约值七千块钱。几个人都做了雪鞋,打一次猎就可以带回许多鲜肉,贮藏起来。在长夜里,他们打麻将。花木兰生火、小野洋子洗盘子,武则天给他们补袜子、缝衣服。小木屋里从没发生过吵架,约翰.布斯性情随和,武则天待人接物的手腕,让他甘拜下风。 小野洋子为了使大家乐一乐,甚至会拿自己来开玩笑。一生为人,好象就是为了快乐。花木兰问约翰.布斯:“每天重复做一件事而又不厌烦的是什么?“他笑道:“难不成是淘金吗?”小野洋子说:“那就是爱------爱自我、爱你身边的人,爱你的亲友同学同事,爱你的孩子的老师,由近及远的爱着。怨恨已够多了,贪嗔痴充斥人间,慢、疑、不正见到处都是,有什么理由不去爱呢?!每天散射出一点爱,每日接收到一点爱,日复一日地做这件事。爱,不厌烦。”武则天也加入进来:“我认为,爱是宇宙的真谛,是齐格斯玻色子,是暗物质给人类的礼物,是神予我们的礼物。爱是阳光,驱动天气------和煦睛天多一些,连绵阴天一般般就行了,雷暴雨天少一些,这不正是我们一生所求吗?爱能量让你自信,即使遇上冷风雨也休太认真!去爱吧,现在立马就去爱吧!这就是每天不厌烦、不枯燥的事,爱就是人生,人生本该爱!每天本该爱!”花木兰笑呵呵直鼓掌。 八点,他们刚坐下来准备吃早餐。门开了,船长杰克.斯帕罗进来了,大家全都抬头吃惊地瞧着他。他手里提着一支来福猎枪,满脸凶相,布斯操起餐桌上的刀朝他飞去,他一闪,抬起就是两枪,约翰.布斯倒在桌上,撞翻了咖啡,脸朝下,栽倒在地板上。她们都吓呆了,僵在桌子边,瞪着那个杀人犯。花木兰突然清醒过来,她跳起来,冲过去,象一只猫一样,蹦到凶手面前,两手抓住他的衣领。她这一撞,使他踉跄了几步。他想把她甩开,她掐住他的脖子,用全身的力量向旁一拽,结果一起摔倒在地板上。武则天、小野洋子扑到那个躺平了的男人身上,拳头象冰雹砸向他脸上,一直到花木兰觉得杰克船长身上没劲了,就松开手,一翻身滚到一边。她躺在地板上,一边喘气,一边盯着他。冰雹般的拳头仍不停地砸下去,他动也不动,他已昏过去了。武则天正在弯腰检查:“他没有死。”花木兰抓起地上的猎枪,“你要干吗?”小野洋子一边喊,一边挺直了腰。“别管我。”花木兰怒喝。她俩打算把枪夺过来,花木兰喊道:“我要打死他。”这时,她们朝她靠得更近了,一把抱箍住她。她重复着一句话:“他打死了约翰.布斯......”“让我打死他吧。”她恳求道。 “吱吖......”门开了,一个人没敲门就进来了,随着他刮进了一阵猛烈的风雪。她们转过身面对他,花木兰手里仍然攥着猎枪,这个不速之客看到这番情景,一点也不慌乱,他架着眼镜的脸上一点也没有吃惊的神情,约翰.布斯就躺在他脚旁边,可他也不理睬。“风很大呀,女士们,受惊了,我是日本侦探汤川学,受美国政府雇用追捕刺杀林肯总统的凶手。”这时,杰克.斯帕罗已醒过来了,他在地板上滚来滚去,想挣脱捆住他的绳索。他两眼放光,满是委屈地盯着她们吼道:“臭娘们,我是来捉拿刺客约翰.布斯换赏金的。”...... 暴风雪和海潮声打破了死寂。恐怖的木屋里,花木兰忍受着煎熬。她坐在杰克.斯帕罗旁边,腿上搁着上膛的猎枪。她清楚如此下去她非疯了不可。先是眼珠跳,她只好闭上眼。但过一会儿,眼皮又会跳起来,怎么也止不住。刚才那幕惨剧始终在她眼前晃荡着。早晨意外产生的恐怖,在她身上持续发作。由于神经太紧张,她的身体快要崩溃了,她的手臂会控制不住地抽动。杰克.斯帕罗忍不住开口:“你们想把我怎么样?”没人理会。他变得老实了,但精神却萎靡下去。柯蓝的神经绷得愈来愈紧,他知道她随时都可能杀了杰克船长。武则天也知道,非得尽快解决问题才行,她不得不重新考虑了。她还是摆脱不了她那个民族的传统观念,以及她那种来自血统、法家教化的守法精神。她明白不管如何做,她都得依法办事。 小野洋子看着眼神呆呆的花木兰,心里感触:“夫与妻、爱与恨,战与和、利与害,人间言行都是人性的不同表现!放眼看世界太重要了,至少不枉活,至少对得起自己、对得起生命。持有正见、正信、正行,这是一生洒脱、乐多烦少的法宝。人,出生就哭,没法选择,但能选择笑着生活、笑着死。”边想她边抱了抱花木兰的肩膀。 汤川学侦探边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眼镜,边告诉她们:“约翰.布斯就是我要找的刺客,杰克.斯帕罗也是我受雇要找的加勒比海盗。杰克不仅是想要拿布斯换赏金,他还想要你们的第三张白色地图------百慕大三角藏宝图。那四封信,另外三封,一封是转交给约翰.布斯的,叫行刺,事成按照金色地图掘金作为报酬;一封转交给林肯的,要约4月14日晚上在首都福特剧院看歌剧,北极熊国独裁者贝德尔.博卡萨和林肯非正式会晤;一封给我的,重金雇我追踪加勒比海盗的下落。好啦,水落石出了,现在把他交给我带回去法办吧,姑娘们!”“可是,北极熊国政府雇我们把信都交给这个杰克啊,为什么还要雇你追踪他?”“又当小姐又立牌坊呗。政客有两个嘴,他们的话就象麻将桌上的话------信不得。” 分别时,小野洋子她们把第三张白色地图送给了汤川学,他回赠了礼物------一本日语版《建言有之》。三位女天龙还收获了:不痴、不嗔、不咒!不再黑暗的天空肃穆地瞧着:法律如何使一个人在暴风雪中象幽灵一样到处游荡...... 这个时候,天龙另外一组------黎日庆、华盛顿、一休哥、绿巨人,正住在北极海边的一个部落村庄。暴风雪横扫天地、千山万壑鸟飞绝,人们躲在屋里,偎在火堆边。太阳沉入黑暗的大地之下,新年伊始,又有一个新的太阳出来,他们就能再次体验温暖,看清彼此的面孔。四位男天龙抵达这儿正值荒年,他们合力搏杀了一只生病的北极熊,想以熊肉拯救饥饿的人们。病熊败了,四人成功了,但全受重创,伤经断骨。人,容易忘恩负义,他们很快为大家视而不见,不久,他们还住进了村里最破落的茅屋。 傍晚,在酋长沃金的大茅屋召开了村务会,绿巨人在会上忍不住开口:“我要提意见,肉食的确是分配给了我们,但常常是又老又糙、骨头忒多。”猎手们都愣了,这样的场面,他们可是第一次碰到,居然有人这样发言,而且当着他们的面,太让人伤心了。绿巨人沉稳地接着说:“肉食的分配,我们要用自己的双眼,看着最老的妇女、最老的男人、最小的孩子,拿到公平的份额。”“不、不!绝不!!”猎人们嚷起来,“把这怪物轰出去!轰出去!”“他怎么能这样跟我们说话。”绿巨人大喝:“我要说,我们为了大家而遍体鳞伤,现在身体虚弱,需要营养,只要部落里有足够的肉食来分配,就该分给我们足够的肉。我,就要这样说。”他坐下,静听骚动。“外人该在村务会上发言吗?”猎人柯察金嘀咕道。“难道需要一个象鲸鱼一样的怪物来告诉我们该去干什么?”猎手特里顿大喊道,“难道我们就该让外人来嘲弄?”人们在会场里沸腾起来,他们喝斥绿巨人滚回床上睡觉去,声称将不再给他一丁点肉,他的无礼,快招来一顿狠揍。他眼睛闪着绿光,热血沸腾,在一片咒骂声中,他猛地站起来吼道:“我们四个,是杰出的猎手,我们将去猎取我们要吃的肉食,我们杀死的猎物,将会得到公平的分配。再没有鳏寡老弱病残的人,会在有的人因撑得过多而打嗝时,因为食不果腹而在夜里哭泣。以后会有那样的日子的,羞耻将落到那些吃得过多的人头上!”嘲笑声伴随着他,开会的猎人们讥讽他:“瓜娃子......”他走出了茅屋,另外三位同伴紧随他,跨出会场,直视前方而去。 翌日,他们沿着冰土交汇的海岸线向前走去,大家看到四人拿着长弓和许多倒钩骨箭,肩上背的是大猎矛。沿途,人们讥笑着,这样的事,人们还是第一次见到。男人们摇着头、感叹着,女人们哀怜、忧虑着。“他们不久就会回来的。”人们议论,“让他们去吧,那对他们是个教训。”猎手们说,“他们马上就得回来,以后嘴巴会软的。”一天天过去了,风暴袭来,却不见他们归来。女人们用尖刻的言词,指责男人们对待他们不公,激他们去送死。男人们一声不吭,准备暴风雪过后,出门找回他们的尸体。然而,翌早,四位天龙自豪地走进村庄,在他们的肩膀上扛着一大挂新鲜熊肉。女人们嚷嚷着他们背回来的新鲜肉食,讥笑男人们的疑虑。这样一来,一个神秘的光环笼罩天龙,他们的光辉形象愈来愈高大。 修整一礼拜后再次出猎,他们杀了一只大公熊、一只大母熊。他们一次狩猎通常要花四、五天,偶尔会在冰原上耗上一礼拜。每次出猎,他们连狗都不要,大家很好奇:“他们是怎么干的?”村里谣言四起:”他们有鬼相助。”“也许不是鬼,而是善保佑,是神保佑吧。”......他们放肆的打猎,猎物不断,村里的猎手们常常忙着拖运他们猎下的肉。他们分肉公平,要看着最年幼的女孩和最老迈的老孃得到她们那公平的一份,他们留给自己的不会多于他们必需的。公平很神奇,他们因此被人们敬畏,大家谈论着让绿巨人在沃金之后做酋长。由于绿巨人和三位同伴的功绩,大伙期盼他们再次出现在村务会上,但是他们就是不出席,人们也难以启齿。“我们在想村上需要建一个圆顶大茅屋,鳏寡孤独可以在里面安逸地栖居。”绿巨人对酋长沃金说,“啊......”沃金认真地点头,“我们没时间,村里吃过我们猎肉的男人和女人造个茅屋才是公平的。”“对,你说得对。” ------------ 23 圆顶大茅屋建了起来,规模超过了酋长沃金的居所,大得可以住下绿巨人,天龙和鳏寡孤独都搬了进去,那是他们的豪宅。绿巨人他们神秘的狩猎术,也一直在男人们的头脑中挥之不去。晚上的村务会上,经冗长优柔地讨论后,男人们决定在他们出猎时跟踪。他们一出猎,两个最机灵的年轻猎手柯察金和特里顿,就悄悄地跟在他们后面。 四天后他俩回来了,眼肿舌僵、四肢麻木,紧急村务会在沃金家召开,特里顿汇报:“尊敬的沃金酋长,不负......大家所托,我们一路机警地......跟踪着他们 ,第一天,他们迎面遇到了一只大母熊,它转过身在冰上慢慢地走开了。他们在熊的后面尖叫,挥舞臂膀挑衅,熊被激怒了,它支着后腿站起来,大声咆哮,他们走了上去。熊扑向他们时,他们跑开了,在跑的时候,在冰上丢下一个个小圆球,熊停下来先去嗅它们,然后就把它们吞了下去。”会场一片惊叹、喧闹声。柯察金大声说:“我们亲眼所见,熊立起身子,痛吼起来,前爪拼命地扑腾。它抓挠肚皮,痛得受不了,它坐下来,哀嚎起来,一连三天,就这样,在后面跟着熊走。熊边走边痛吼,一直到它软弱得再也爬不动了,他们围上去,用矛叉结果了它。”绿巨人他们在女人的簇拥下凯旋而归,沃金派了特里顿前来,请他们开村务会,他们正在疯狂的干饭。 圆顶大茅屋宽敞暖和,可以坐很多人。沃金领着大家来到圆顶大茅屋,走近黎日庆 ,严肃地问:“你必须解释一下,你们那打猎的方式,是巫术吗?如果是的话,我们就不得不绞死你们!”黎日庆拣起一块薄片鲸鱼骨,它的一端象针尖,他把骨片卷成圈,一松手,骨片弹了起来。他拣起一块鲸油,把一块鲸骨片包在它的里面,把鲸骨片紧裹成卷,再包上一层鲸油,然后他把它放在屋外头,一会它就冻成一个小圆球。绿巨人补充:“熊吞下小圆球后,鲸油就会融化,尖端的鲸骨卷弹开,熊就会觉得很难受。”天龙做到了:不贪......沃金为表示感谢,赠送了他们一份礼物------一本英语版《建言有之》。并把流鬼国河边属于部落的那片土地的所有权------一张地契,送给了天龙。 两个礼拜后,四位天龙辞别村里人,继续他们的旅程。天龙要去流鬼国把地契换成自己的名字,要去主张私有财产神圣不可侵犯。沃金继续当他的酋长,天龙祝福他的部落繁衍不息,再没有鳏寡、老弱病残因为没有肉吃而夜啼了......天阴冷,白茫茫的大地,黎日庆他们往东穿过一片茂密的云杉林。高堤陡峭,他们爬到顶上,停下来喘气。太阳有好几天没露脸,河水封冻,它躲在三尺厚的冰层下,冰上有好几尺的积雪。只有一条暗色的细带,蜿蜒绕过杉树林覆盖的小岛向南伸去,终点是白令海上的金狮岛,据说中国的功夫冠军谢逊,外号就叫“金毛狮王”,曾到过此地练功,距此近千公里。他们对常规之事反应敏捷,-40℃,他们的感觉就是寒冷、不快,使他们想到作为一个对气温有要求的生物脆弱之处,也想到人的脆弱,也使他们由此而想到人类在宇宙中的位置。 他们戴着手套、护耳,穿着保暖的鹿皮靴和厚袜。他们继续前行,走在中间的华盛顿吐了一口唾沫,这口唾沫还没落到地上便在空中冻住了,发出爆裂声。他们是要去流鬼国,去主张流鬼国河边属于自己的那片土地的所有权,去主张私有财产神圣不可侵犯。他们低着头,在高大的杉树林中赶路,小路的痕迹不明显。一只狗跟在他们脚后,这是一只健壮的爱斯基摩犬,它叫“八公”,一身灰白毛,它显得萎靡不振,但它有直觉,它感到隐伏的危险、恐惧,默默地跟在主人脚后。狗狗呼出的热气在它的皮毛上凝成一层细细的冰粉。他们的胡髭也冻上了,成了冰坨。黎日庆已有过在寒流袭击时的外出体验,不过没有这次冷。 他们在林中前行了几公里,穿过一片暗淡的河滩地,来到一条封冻小溪的河床上,这里是流鬼国河的上游,离流鬼国河口还有几公里。“八公”从堤岸上下来,仍跟在黎日庆的脚后,这条空寂的河,已经很久没人行走了。没人说话,也没法说,因为嘴周围都被冰冻住了。他们一边前进,一边用戴着手套的手背摩擦脸颊、鼻子。没戴鼻罩,他们的脸颊冻伤了。当他们绕过一条小河的弯道时,警觉起来,躲开正在走的地方,顺着小路后退了几步。这条河是整个冻到底的,北极的冬天没有哪条河还能有水,山坡下有一些泉水冒出来,在雪下面贴着河在冰面上流淌,这泉水在最寒冷的时候也不会冻上,它的险恶也清清楚楚。黎日庆提醒同伴,那是些陷阱,在雪下面隐藏着一洼洼的水塘,那雪可能有三寸厚,也可能有三尺厚。有时水面上有一层半寸的薄冰,上面盖着雪。有时冰、水相间好几层,当不小心踩到上面时,会连续下陷好几层,有时水会一直湿到肚脐眼。他们刚才已感到脚下的松动,并听到雪下冰裂声,要是弄湿了脚,那麻烦就大了,那他们将不得不停下来,点燃篝火,在火的保护下才敢脱光鞋袜、将它们烤干。他们站住脚打量着河床和河堤,认准水流来自的方向。他们摩擦着鼻子、脸颊,谨慎地蹑步前进,每一步都用脚先试探一下冰面的虚实。 之后的行程中,他们遇到了几处相似的陷阱,下面藏有水洼的雪通常看上去有些凹陷。偶尔,黎日庆怀疑有危险,强迫“八公”走在前,狗不愿意,一直躲到后面,他们就把它推上前去,它快步穿过平整的雪面,雪面突然塌陷,它踉跄着歪向一边,跳出水坑,寻找坚实的落脚点。狗的前爪都湿了,沾在腿上的水马上结成了冰,它舔掉腿上的冰,接着趴倒在雪地上,咬掉爪上的冰块。日庆脱去左手手套,帮助它除掉冰碴。他刚露出手指一会,就发现已麻木了。圆凸的大地挡在太阳与流鬼国河之间,正午时分,他们走在晴空下,却没有陰影相伴。他们解开衬衫扣子,掏出午饭,裸露的手指麻木了,大家用力在腿上敲打手指。同时,他们也发现刚坐下时脚趾还有的刺痛感现在也没有了,他们得在鞋里活动它们。他们连忙戴上手套站了起来,他们开始怕了,上下跺着脚直到感觉到刺痛为止。有时,人感觉不到痛,反而是坏事。他们跺脚、甩手,徘徊着,直到暖和过来为止。感觉到一点痛,他们反而很高兴。 这时,一休哥掏出火柴,准备生火,他从灌木丛中找到小枝杈,小心地先点燃一小堆火,很快成熊熊大火,他们就在火旁吃饭。流鬼国河的左河汊看来没那么多泉泡,走了近一个小时,绿巨人一脚陷了下去,水并不深,他慌忙跳到硬冰面,小腿已湿透了,他不得不点堆篝火烤干他的鞋袜。这时,绿巨人全身的血液,在酷寒面前畏缩了,血液和那只狗一样,是有感觉的、智慧的,现在热血后退了,缩进身体里面去了。四肢最先尝到缺血的味道,尽管还没完全冻僵,他那打湿的脚却越来越冻得受不了,露在外面的手指也越来越麻木。鼻子、脸颊已没感觉了,而全身的皮肤也变得冰凉。幸好,火已大了,他还平安,冻伤不会太严重。 他们赶快往火里添些小树枝,一会,又续上碗口粗的树杈。绿巨人脱掉了湿鞋袜,在烘干之前,黎日庆先用雪搓他的脚。火熊熊燃着了,危险被赶走了。这堆旺旺的篝火,噼啪作响,熊熊的火焰升腾着生命的希望,他们解开鹿皮鞋,鞋子已成了冰坨,防寒袜像铠甲似的差不多箍到膝盖,鹿皮鞋带象钢条盘结在一起。他们没意识到,不能在杉树下生火,他们应在空地上点火。篝火上方的杉树枝上承受着重重的积雪。已有几周没起风了,每根树枝上都积着沉沉的雪。每当他们从树下抽出一根树枝都会引起一次微妙的抖动,高处的一个树枝上的雪震下来了,落到下面的树枝上,下面树枝上的雪也被打落,这一连锁反应迅速扩展,波及到整棵树,树上的积雪便象雪崩一样塌下来,火被扑灭,刚才燃着篝火的地方,现在罩着一堆雪。 ------------ 24 他们惊呆了,瞪着刚才还是烈火熊熊的地方。现在只有再生一堆火,这第二次点火绝不能失败。这会,绿巨人的脚已冻得不行了,他们动起来,在空地上,又篷起干草、小树枝,他们备好了一抱大树枝,这火还得等一会才盼得到。 华盛顿伸手到兜里去掏第二张桦树皮,他知道树皮在那儿,虽然他的手指没感觉,当他翻寻时,听到那清脆的沙沙声,但不管他如何费力,也拈不起这薄薄的树皮。同时,他清楚,不仅是绿巨人,他们三人脚上的冻伤正逐渐加重。过了一会,被敲打的指尖,有一丁点感觉回来了,这渺渺的感觉似乎来自远方。细微的针刺感变大了,刺痛开始折磨他的神经,而华盛顿却很高兴、满意。他把右手手套摘掉,去拿桦树皮。暴露在外的手指马上又麻木了,他又掏出火柴,他想从中取出一支火柴棍,结果,全都掉在了雪里,摆弄一通之后,他总算用戴着手套的双手把火柴夹在了两个手掌之间,把它送到嘴边,他艰难地张开嘴,用牙托上的假牙拔出了一根火柴棍,他用牙叼起火柴棍在腿上划着打火,划了足有十几下才划着,火苗蹿起来,他又用牙叼着去点燃桦树皮,可是火柴燃烧的烟直冲鼻孔,呛得他咳起来,火柴棍掉到雪地上,灭了。一阵绝望涌上来。 黎日庆还能用手掌夹紧火柴,他用整束火柴在腿上划火,几十支火柴棍同时燃起,闪出耀眼的火苗,他把头侧向一边,躲开呛人的硫磺味,他夹着燃烧的火柴束去点燃桦树皮。他这样夹着火柴束时,他感到手上有了知觉,手上的肉烧着了,他闻到了气味,在表皮以下的深层部位也有了感觉,这感觉发展成疼痛,他有种莫名的兴奋。他笨拙地夹着燃烧的火柴凑近桦树皮,却不容易点燃它,他烧着的双手太碍事,大部分火苗在他手掌内燃烧。他双手痉挛地弹开了,燃烧的火柴掉在雪地上,不过,幸好树皮已点着了。一休哥立马往火苗上放干草、细小的树枝,他谨慎地呵护着这团火苗,它就是生命,它不能熄灭。热血收缩,酷寒令一休哥打颤,动作变形,一大块青苔把小小的篝火砸个正着。他赶忙用手指把它拨开,可身体剧烈地抖动,一下拨得太重,把小火堆拨散了,燃烧着的干草和小树棍也散开了,一休哥努力想把它们拢到一起,寒战令他无法做到这一点,小树棍散落开来,每一根小树棍都腾起一缕烟,火啊,又灭了。火------你是暖,是命,是希望。 关键时刻,黎日庆看见“八公”,他脑海里蹿出一个疯狂的念头。他要宰了这只狗,把手埋进它暖和的体内去恢复知觉,这样他便能再生起一堆火。他开始唤它:“八公,八公......”叫它过来,它以前从未听到他这样唤它,它本能地感到了危险。它扇动双耳听着他的呼唤,弓起身,挪动前爪,它不愿靠拢他。他趴下来向狗爬去,它侧身避开。他用牙齿戴上手套,站起来,脚已没有感觉,感受不到和地面的接触。他一站立,狗的疑心就没了,他嘴里模仿着鞭打声,叫着:“八公、八公......”狗恢复了忠心,缓步向他走来。狗一挨近,他失去控制,猛地向它伸出胳膊,却发现双手无法抓捏,手指既不能弯曲也没有感觉。 这一瞬时,“八公”还没来得及跑开,他便用双臂圈住狗身,他就这样拥箍着狗,坐在雪地上,而它一直狂嗥、哀号、挣扎。“八公”终于从他的臂弯里拼命挣脱开,狂吠着,夹着尾巴,跑出五十米左右才站住,耳朵直冲耸立。死亡的黑影,从四面向他们爬来。他们明白了,现在不再是冻掉几个手指、脚趾的问题了,现在已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四人陷入惊慌之中。在黎日庆的鼓动下,他们转身向河床奔跑,沿着原先那条暗色的小路跑下去,“八公”紧跟着。他们双目茫然,奔跑着,这恐惧从未有过。他们实在跑不动了,就在雪中踉跄前行,这阵狂奔使他们感觉放松不少,他们不发抖了。 要是能继续跑下去,或许手脚会恢复过来。双脚已冻得严重,他们一点也感觉不到它们,诧异的是,他们居然能用这样一双脚奔跑。他们好几次歪歪撞撞快要跌倒,最终累得栽倒在雪中,他们想站起身,却站不起来。当四位天龙坐在地上缓过气来时,感到身体暖意融融,不再颤栗了,好象有一团暖烘烘的热气充盈身体,但他们触摸鼻子、脸颊时,仍无感觉。跑步也无法使它们恢复,手脚也一样,冻伤的面积正在身体上扩大。一个念头倔犟地从黎日庆的脑海里浮现出来,在他眼前描出一个惨景:他硬邦邦地仰面死在雪地中。他不敢再想下去,心里反复默念:“我完整、完美、强大、有力、热爱、和谐而幸福。”爬起来顺着小路和伙伴拼命狂奔。他们一度曾放慢速度不得不行走,但一想到冻伤正在蔓延,又不得不奔跑起来。“八公”一直跟在他们脚后跑着。 一会,抖动马上又控制了他们,寒气,沉沉地包抄过来,冰冷从身体的各路向内部长驱直入,他们爬起来向前跑,跑了两百米左右,站立不稳,一头栽倒。日庆喘着气,镇静地坐起身,他想到,这等涅槃倒不错,在梦中彻底告别世界。冻死并不如想象的那么可怕,有很多死法比这要痛苦得多了。他想象着猎人们发现他尸体的情景。在那一刻他感觉超脱了肉身,在空中瞧着雪地里自己的身体。他的思想飘游开了,仿佛看到了“金狮岛”上的谢逊、流鬼国河边属于自己所有的那片土地......他们四人开始进入梦游昏迷,“八公”独自直奔前方而去...... 不知过了多久,“八公”尖声呼号着,它竖起毛在前面跑,后面有一队人跟着它!“八公”找来流鬼国的人,救了他们。一个月后,他们冻伤痊愈,满血复活,历千辛,终于把地契换成自己的名字,拿到了那张纸------流鬼国河边属于自己的那片土地所有权证书。几番折腾,他们差点死掉,就为了拿到这张纸!他们坚信:私有财产神圣不可侵犯!无形的东西才是永远的。几天后,他们在流鬼国潘家园市场,用土地所有权证换得了一本俄语版《建言有之》。在流鬼国呆了两月有余,四位天龙决定启程,他们乘船经过“金狮岛”,准备到美洲与三位女天龙会合…… 三个月后,七位天龙终于会师南美洲。遇当地匪患猖獗,官府告示招募“捉刀人”戡乱,黎日庆他们便襄助部落首领,带着大多数群众淸剿那个别少数的盗贼,攻陷了要塞关隘。要塞灰飞烟灭,在熊熊烈火中,大多数的皮货盗贼被砍杀,余寇则死于酷刑。现在只剩贼首哥伦布了,他不愿意去想象自己将会被采用什么酷刑,他想过向部落首领杜丘求饶,但理智告诉他这样的乞求无济于事。他也想到过挣脱绳索,战斗而死,可他挣不脱鹿皮条的束缚。他绞尽脑汁,一个点子灵光闪现。 他打着手势要见杜丘,“噢,首领。”他说,“我并不怕死,但要我去死是很愚蠢的。听着,我有一种神药,这是一个秘密,我想拿这药和你做笔交易。”“什么药?”杜丘问。“把这药涂在皮肤上,皮肤就会象铁甲一般坚硬,任何一种利刃都伤不了它。你能给我什么?”“我将给你你的命。”杜丘回答。“先把我松开,咱们再谈。”哥伦布笑了笑。首领打了个手势,一直站在旁边的部落管家熊彼得立马给他松绑,哥伦布卷了支烟,点上火,盯着坐在杜丘身边的七人,蹦了一句:“请问这几位尊姓大名?”“他们是我尊贵的客人,也是我的军师。唉,你实话实说,真有这样的药?利刃可比任何药都厉害。”“难怪!你攻破要塞,是因为有他们帮忙,要不是我被女婿詹姆士.邦德出卖,他不打开要塞门,你们捉不了我。其实比利刃、神药更厉害的,是人心!”哥伦布猛抽两口烟。“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聪明的一休哥补了一句。 杜丘见识过皮货盗贼的许多怪东西都很有用,他半信半疑:“我饶你一命,你也不用当奴隶。”哥伦布克制着内心的激动,掸掸烟灰,准备继续演下去,做出一副抬高价码的样子,一旁的黎日庆心想:“这人不当演员可惜啦,难道他也学过《厚黑学》?”“我要一辆雪橇和七匹雪橇狗,还要七个猎手跟我一起到河的下游,从米开朗基罗要塞出发,保证我行程的安全。”“我明确地告诉你,你得呆在这儿,把那药还有你知道的巫术全教给我。”酋长杜丘不容讨价还价。哥伦布耸了耸肩,噘嘴向空中吐出烟圈:“我注意到你们的土地上有很多那种制神药的七色浆果,这里的草药药力一定更强。”不知他是怎么做到的------边吐烟圈边说话。“娘希匹的,老子同意让你去河的下游。”杜丘喝道,“给你雪橇和狗,还有保证你安全的七个猎手。”边说边看着黎日庆他们。“你同意得太迟了。”哥伦布冷冷地说,“你没有立即答应我的条件,你怀疑神药的效力,心不诚。听着,亲爱的酋长,我的条件又涨了。我要五十张水獭皮、五十磅干鱼,两辆雪橇,一辆我用,另一辆装皮货、鱼。把枪还给我。要是你不同意,还会涨。” 酋长满脸涨得通红,生气地点了下头。管家熊彼得向酋长交头接耳了一番。“你怎样证明这药是真的?”杜丘问。“这样,我先要到树林里去,你可以派几十名猎手跟我去,我得采掘七色浆果和根茎,用它们来制作神药。你要准备好两辆雪橇,上面装好鱼、水獭皮,还有我的枪。当一切准备好,我会把药抹在我的脖子上,把脖子伸在那根圆木上。到时,你叫最壮的刽子手在我脖子上砍几下。在每砍一下之前,我必须再涂上一层药。”酋长张大了嘴,从虎皮座上站起来,对这神药的魔力真有点信了。“娘希匹的,老子豁出去了,老子答应你的要求,你可以出发采药去了。”他喊道。 哥伦布诡谲地笑了笑,又卷了一根烟点上,倨傲地边吐烟圈边说话:“我亲爱的首领,你又晚了一丁点,你对神药不诚心,心诚则灵,若要弥补,你得把女儿嫁给我。”他指了指正在给七位天龙的盅盅里添加可可的那个姑娘------卞卡,肤若凝脂、明眸善睐、乌发若瀑、娉娉袅袅、前凸后翘。杜丘一下火了,抓起可可盅盅砸向他,哥伦布一个闪躲,然后慢慢坐下来,翘起二郎腿,吐出两个烟圈。“我亲爱的老丈人,快答应吧,要不然,价码又涨了。你们用计策反了我的女婿,现在他带着我唯一的女儿喀秋莎跑了。害得我们父女分离、翁婿成仇,喀秋莎以后的命运还不知是好、是坏?她老公就是个“楚留香”,那杂种要是抛弃她的话,她一个弱女子,走投无路,要是去当妓女......娘希匹的。我要你女儿嫁给我!”他吓唬道。 ------------ 25 酋长又望了望黎日庆他们,沉寂下去。之前天龙帮忙用计策反詹姆士.邦德的情景浮现在黎日庆的脑海,当他瞟着眼前的姑娘卞卡时,又想起了另一个能歌善舞的姑娘------哥伦布的女儿喀秋莎。“唉,不管怎样,的确是因为我们!”七位天龙心里都这么想“你要我女儿做什么?”杜丘发怒地抛出一句,“跟我一起到下游去,然后渡海回西班牙。”哥伦布鹰一样地盯着卞卡,“她会成为贤妻良母的。我尊敬的老丈人,和你结为一家人,也能给神药增光,值得。”那个姑娘喀秋莎还在黎日庆的脑海里轻歌曼舞,他随口哼起了一首她最爱唱的歌《JusNafu al》,他享受着已逝的回忆、沉醉其中。黎日庆对待喀秋莎,就象父亲对待女儿一样。 酋长杜丘突然发声,把他惊醒了:“老子同意。我女儿和你一起去下游、去西班牙。先说好,由我亲自用斧头砍你脖子。”“不过,每次我都得再涂抹一次药。”准女婿回答,故意装出担心。“好。允许你每回抹一次药。你到森林中去采药吧。”他心想这药肯定非常神奇。当哥伦布和他的看守们消失在杉树林中时,管家熊彼得低声说,生怕哥伦布听见:“老大,等你学会使用这药以后,就可以很容易地把他弄死。你就可以自己制神药供给全世界了,那你可就大发了。”杜丘掩饰不住高兴地问:“怎么能弄死他呢?”“总会有一些部位他没抹上药的,就在那些部位下手,也许是他的耳朵、眼睛、脚踝。”哥伦布并没用多少时间去采草药,他顺手采摘针叶、桦树皮、苔藓、各色浆果...... 浆果是他从高山雪下挖出来的,又挖了些冻得硬邦邦的根茎,三个时辰后他回来了。他让熊彼得立马生火、架起一口大锅,大家围在他身边好奇地注视着,不到一刻钟,那口锅里的水沸腾了。“要先放苔藓浆果。”他自言自语,边说边往汤锅里放东西......“对了,还少了一样东西作药引子,一个男人的右手大拇指。熊彼得,我要剁下你一根手指头。”熊彼得忙把手藏在身后,怒气冲冲地瞪着他。“就要一根手指。”他哀求老丈人,“熊彼得,给他一根手指。”杜丘命令道。“我们刚把投降的两百多个蟊贼坑杀了,有的是手指头。”管家嘀咕道,指着雪地上狼藉的残体,“何况那儿还有二十三具女尸。”听得七位天龙站在一旁惊呆了,他们后来才知道真相:她们都是哥伦布要塞军官的女眷,被俘虏不愿做妓,全都是受尽人间酷刑而死的,当地有人报官府,结果和杜丘一个鼻孔出气。“必须是从活人手上剁下的右手大拇指。”哥伦布强调。 杜丘瞅着熊彼得。“好嘛,就给你根活人的手指头。”管家边说边飞快跑向刚才架锅那个女奴隶,活生生地割下她的右手大拇指。“她是活的。”他喘着气,说着便把它扔进“噗嗤噗嗤”沸腾的大锅里。“要男的手指才灵。管家你这根手指更棒,个儿大肉多,作药引效果更好。”哥伦布先瞪着管家,再盯着杜丘。酋长烦了大喝一声:“刽子手,把熊彼得的手指剁了!” 哥伦布把它丢进锅里面,咿咿呀呀地唱起咏叹调《F eedom》,他庄严地对着那口大锅唱着。“不对着它唱出这些话,这药就没神力。总算要熬好了。”他解释。“你慢慢再唱一遍,我好让人记下来。”酋长命令道。“等到试验完了再唱吧。等斧头从我脖子上弹回去之后,我会告诉你这些歌词的秘密,我敬爱的岳父大人。”“要是你熬的药不象你说的那么神呢?”杜丘满脸忧愁。哥伦布气冲冲地喊道:“嘿,你又来了,这神药从来都是心诚则灵。如果它这次不灵验,你可以坑杀我,或者凌迟处死。现在药凉了,我该往脖子上抹药了,要恭敬地称它是‘伟哥’。”他神圣地吟颂了一行《F eedom》的歌词,往脖子上反复涂抹黏稠的药汤。他转向听话的杜丘,“记住,狠狠砍下去。你拿起斧头砍砍这根原木试试,我相信你是个好刀斧手。” 酋长听他的,砍了三次,精准沉猛,砍下了一大块原木。“真棒!我老丈人真棒!”哥伦布看了看周围人的面孔,有种看着荒野的感觉,舌尖上有简单粗暴的味道,那感觉、味道,自从他在顿涅茨克第一次被北极熊国独裁者的“鹰犬”逮捕后,就一直包围着他,有时在恶梦里也是这种感觉、味道。“拿起您的斧头,老丈人,请站好。我要躺下了,我一举起手来,你就竭尽全力,猛砍下去。”他看了看那两辆雪橇,拉橇的狗都套好了绳索,雪橇上装满了皮货、干鱼。他的枪放在水獭皮上面。七个做保镖的猎手------天龙,都已站在雪橇旁。“你的女儿呢?”哥伦布问道,“在我们试验之前,把她带到雪橇那里去。”哥伦布在雪地上躺下,侧卧着把脖子搁在圆木上,就象一个在森林里迷路的孩子要回家了。 他举起一只手,酋长杜丘兴奋地挥起了阔斧,“嗖嗖嗖......”箭雨如注,杜丘身中数箭,象刺猬,熊彼得带领族人涌过来,围得水泄不通。哥伦布站起来,夺过杜丘手里那把宽斧,挥起它,在冷气中划出一道寒光,向杜丘僵硬的脖子飞奔下去,斧刃掠过颈皮、血管、颈肉、气管、颈椎骨,深深地栽入圆木中,象跳水一样,血花四溅。哥伦布走近诚惶诚恐的七位天龙,拍了拍黎日庆肩膀:“要不是听你哼唱喀秋莎最爱的歌《JusNafu al》,也把你们一并杀了。你们今后不要再帮错忙!那会害死很多人!你们觉得我和杜丘,谁是真正的盗贼?要是我死了,大家会说我是个大坏人,会歌颂首领杜丘。真理有时反而不在人多的地方!杜丘用斧头砍了他的父亲、大哥,当上部落酋长。他的管家熊彼得在你们到来之前,早就暗中通我,我们商议约好,他作内应,只要见我一举手,即刻射杀杜丘,没想到你们七人帮他,用“美人计”策反了那个杂种,先攻破了要塞。杜丘已开始怀疑管家,我只得用“苦肉计”,熊彼得才好脱身带人起事。”天龙做到了:正义,不理是非,天理良心...... 一礼拜的修整准备后,七位天龙随哥伦布一路,乘“自由号”船,离开美洲前往欧洲。熊彼得送别他们时专门赠送了一份厚礼------一本拉丁语版《建言有之》。至此,天龙已获得6本《建言有之》,分别是法语版、英语版、日语、爱斯基摩语、俄语、拉丁语版本。 “自由号”船横穿大西洋向着地中海方向航行,顺风行船,海面吹着清凉的西南风,地中海的水蒸汽都化成了雨水。一个美丽的早晨,小野洋子站在甲板上,尽情饱览着宽广的蓝海、蔚丽的天空,之前经历的一点一滴都铭刻在她的心上。她常常独自静坐,聆听从心灵深处发出的美妙音乐,这音乐只有在安静闲暇之中才能听到。 海水唤醒了船上人的灵魂,给予他们希望、快乐、自由。一股淡淡的百花果香气迎面扑来,花木兰凑拢过来半个身子贴着小野洋子。一会,武则天吃过早饭也漫步过来,太阳正温暖地照耀着她们。“爱是不是太阳?”小野指着阳光射来的方向问,这时她脑海浮现出当年和黎日庆在柳川乌篷船上看太阳的情景,武则天回答:“爱有点象太阳没出来前天空中的云彩。你摸不到云彩,但你能感觉到雨水。经过酷热暴晒后,花草大地要是能得到雨水该有多高兴!爱也是摸不着的,但你却能感受到爱带来的甜蜜,没有爱,人就不快活。” 甲板上的空气也随着海浪在颤动,她们仨都感觉到有无数无形的线条正穿梭在她们和其他人的心灵中间,或许是她们想象中的心爱的诗人诵出的诗句拨动了仨那久久平静的心弦------“沉默浸透了我的灵魂,解析出世间一种无所不在的宗教,就是爱的宗教。以你整个身心爱你的亲人、爱人,尽你所能爱你的朋友、同学、同事。宇宙充斥负电子荷,恶的力量强大,负电子撞负电子,撞出了正电子荷,那是善的力量,那是进天堂的钥匙,钥匙就在你的手里。”黎日庆诗兴大发,操着家乡话,用磁性的声音边吟着边漫步到小野洋子身边。 水世界无穷的奥秘。“自由号”船已穿越了直布罗陀海峡,哥伦布带着喀秋莎、满载美洲胜利品回到西班牙,向国王复命。七位天龙继续坐“自由号”船乘风破浪,马罗基角的侧影,逐渐被太阳升起时蒸腾的雾霭所遮掩。穿越了海峡后,船长迈克尔.杰克逊,出现在甲板上,他点燃圣地亚哥雪茄,目光投向东方,马罗基角早就看不见了,现在出现的是穆拉森山脉的分支。船长朝穆拉森山脉方向伸出双臂,现在快船扬起方帆和三角帆,开始抢风航行。前方是蜿蜒的海岸、带有火山痕迹的山峦,这里是众多的战场之一。 此时的迈克尔.杰克逊一言不发,嘴角叼着圣地亚哥雪茄,校正了罗盘上的方向并观察了时间后,来到后甲板坐下。船头上,“自由号”的老水手麦哲伦和前晚刚从直布罗陀上船的新水手之间开始了聊天,船上一共有三十多个水手,有一个在驾驶舱执行船长的命令,此刻大副凯恩斯不在船上,他在伊维萨岛等着大家。他们谈的是此次航行的目的地,还有沿海岸逆水行船的问题。“自由号往哪开?”“没有人事先知道它往哪开。”“我们可是诚心来入伙的,可没人相信。”“唉,应该相信船长,他带咱们去的地方,就是我们该去的地方。”“可只靠‘自由号’上这两根短炮,就冒险去抢群岛间的商船,靠谱吗?”“什么抢?船长说了那是剿匪!”“这条船并不是用来抢劫的,杰克逊船长还有另外的船,那些装备精良的船才是专干这个的,自由号是他消遣的游艇。”“如果得手了,怎么分配?”“见者有份,伙计,富贵险中求。”“那就是说,这会我们在这些小岛中间没什么可干的?”“是啊。所以没有新命令,我们就是些正直的水手,坐在一条正直的船上。”这群新入伙的,很快就会和“自由号”上的老水手一样,不管干什么样的活,都会毫不手软。他们身上看不到半点犹豫、一丝后悔,他们倒是和船长很象,迈克尔.杰克逊也知道他们值得信赖。 这时,水手长打声口哨,让大家上来收紧帆索。船现在跟紧风向,与海岸保持一里的距离,沿海岸航行。傍晚,自由号接近伊维萨岛了,港湾入口的灯塔一转眼就消失在岩石后面了。这时,船舷上发出了信号,桅杆上升起一面小旗,见陆地上没有任何反应,船继续向北航行。自由号抵达海湾入口处,海湾像一个大湖,周围山峦叠嶂。透过交错的山峰缺口,露出了掩隐在城堡群后面的城市。残日余晖照在东边高耸的山峰上,夜色已在广阔的海面上浸染开来。现在水手们已经可以肯定船要在伊维萨海湾停泊了,它正笔直地进入狭长的航道。 天龙站在甲板望见岛上立着两块墓碑,走路左右摇摆的老水手麦哲伦从他们身后经过,顺便唠叨说那是纪念在战争中牺牲的两位人物:援法的中国人朱允炆,卒于1437年;还有一位是援希的中国人郑和。他们静静望着墓碑,武则天感叹:“还是无字碑好!”华盛顿慨言:“人生就是做加减法!凡百说话、做事皆加减。”船靠岸,天龙跟着船长、水手踏上小岛,大家急急忙忙狂欢放纵,三部曲------餐酒吧、拉丁舞厅、烧烤大排档。当晚,大副凯恩斯邀请船长迈克尔.杰克逊同住在海岛上的加州旅馆。 翌午12点,晴空朗照,服务员发现8803房的客人已死,立刻报了警。警探艾森豪威尔赶到现场,确认死者身份是“自由号”船长迈克尔.杰克逊,死于心脏麻痹,床头桌的烟灰缸上还有一根燃着的古巴雪茄,紧挨着的东边窗台边上还有一个望远镜。服务员们说整个上午她们都在收拾旅馆房间,没见8803房门打开过,也没见有人进出,一直关得死死的。警探调查,大副凯恩斯早晨9点到12点,和昨晚认识的卡萨布兰卡舞姬弗拉基米尔,一直呆在海滩。 七位天龙听说后,着急忙慌地下船赶到加州旅馆,凯恩斯既没在旅馆,也没回船上。下午,起风下雨了,天龙找到警探艾森豪威尔,想要协助破案,警探打量了七人,居然答应了。傍晚,雨刚停,他们还在旅馆餐厅分析现场信息,警探快步过来,弹弹帽子上的灰低声道:“你们快跟我来吧。”大家赶到岛上密林,大副凯恩斯的尸体横卧在合欢花旁,腰间立冲冲栽着一把匕首,一休哥瞧见合欢花瓣里还有血。大家陷入深深的沉思,一休哥的两根食指又在头顶上画圈,他突然冒出一句:“警探请你立刻抓捕那个舞姬。” ------------ 26 艾森豪威尔热情地特邀小野洋子、武则天、花木兰一起参与列席审问,审讯室里,她们和弗拉基米尔对峙着。她坚决不承认凯恩斯的死跟自己有关,武则天问她:“我们都没讲,你怎么知道他死了?”她哑口无言,沉默一会,她开口:“我听到舞厅的人说的。”花木兰补充:“有人看见你们一块进了树林。”“哦,是,中午的时候,没过多久,下雨了我就先离开树林了,我回到了舞厅。” 小野洋子好象回忆起什么:“警探,我家乡柳川也有合欢花,它遇风雨天气,就会合拢花瓣,雨后又再打开。”艾森豪威尔眼睛一亮:“Fuck,你在下雨前,从背后捅了他,血溅到了合欢花瓣上。”她怒吼:“不是,你为什么不说他是在我离开树林以后被杀的?”“因为合欢花瓣不会说谎!他是在下雨前被杀的。”警探点燃古巴雪茄,“我们已在岛上的加州小卖部证实了你前不久才买了一把匕首,和凶器一样的匕首。下雨前只有你在案发现场。” 她要了一支爱喜烟,小野洋子给她点上,她抽了几口,淡淡地说:“我8岁时,当时还是个水手的凯恩斯,随船队到了北非,他诓骗我爸爸去美洲挖池塘,说会发大财,还发了铁锹,全村的男人都去了,一年后,一个都没回来,杳无音信。凯恩斯却回来了,带着一帮海盗闯进村子,烧杀淫掠,把全村的女人卖到了卡萨布兰卡。20年来我一直盼望能亲手杀了他。我随时都在打听他的行踪消息,我早就在拉丁舞厅等着他上钩。他到港那晚,就被我迷住了。今天中午,他匆匆来舞厅,要我马上跟他到树林去,说有重要事给我说。我藏好匕首,随着他到了密林,他转过身狂吻我,他差点摸到我腰后的匕首,我推开他,问有什么急事?他说自己马上要当自由号船长了,要我跟他一起走,他要娶我......他倒地的时候,我蹲下大声告诉他:我就是20年前北非村庄挖池塘男人的女儿。后来的事你们都知道了。” “那船长是意外死亡,还是他杀?”武则天追问,“这个我不知道。”弗拉基米尔如释重负地耸耸肩。警探起身面带不耐烦:“好了,真相大白,可以结案了。”当晚,回到船上,她们把审讯的情形复述了一遍,七位天龙睡不着,又来到加州旅馆8803房,每个人都沉浸在现场。一休哥的两根食指又在头顶上画圈,一会停下来,大家都盯着他,“花木兰,辛苦你跑一趟,女扮男装到拉丁舞厅去,看看有没有新发现?”...... 翌晨,花木兰回到船上,伙伴都在等她。华盛顿递过来一杯热咖啡,花木兰一饮而尽,“我打听到自由号上的老水手麦哲伦昨晚在舞厅的酒吧台买了很多冰块,说是船上用。吧台的冰块不够,还现从地窖运了些过来。”一休哥的两根食指又开始在头顶上画圈,大家把希望全放在他光亮的头顶上,发出“格叽格叽格叽格叽格叽格叽”的声音,一分钟后,停了下来,他用一根食指竖放在嘴前,轻轻走到门口、迅猛打开门,看到外面一个人影窜过,背影左右摇摆。 他压低声音:“知道真相了。马上扭送艾森豪威尔到警局。”天龙赶到警局,把情形复述了一遍,局里人都不知警探去哪儿了?“在马上要出港起航的船上!”一休哥大声对警察局长亚当.斯密说,全局警员立马行动,果真在出港口拦截下艾森豪威尔。在审讯室,艾森豪威尔坚决不承认,大喊冤枉。 一休哥写了一封信拜托警员递给审讯室的亚当局长。局长拿着信,对着艾森豪威尔念出来:“......昨晚,大副和船长在拉丁舞厅里的酒吧喝花酒,他在酒里放了麻沸散,麻醉船长后,他把船长弄回加州旅馆8803房,麦哲伦早就在浴缸里放好冷水、加满冰块,他们把船长衣服扒掉,赤裸扔进浴缸,船长死后,又放热水进浴缸、热气腾腾,造成酒后心脏麻痹症状、意外死亡假象。完事后,凯恩斯返回舞厅继续找弗拉基米尔作乐,麦哲伦潜回自由号。今晨,警探故意在8803房间留下一支他常抽的古巴雪茄,放望远镜在窗台边上,校准镜片角度聚焦阳光,在服务员收拾房间前离开了8803,长时间的镜片聚焦点燃了那支雪茄,制造船长早上还在抽烟的假象,帮凯恩斯制造不在场证据。可是船长抽的是圣地亚哥雪茄!” 艾森豪威尔垂下头不作声,呆呆地看着自己手里的古巴雪茄烟。亚当.斯密局长叫警员把目击证人带来,局长轻描淡写地说:“这位是环卫工,他看见你今天清晨从加州旅馆出来。”艾森豪威尔沉默良久,长叹口气:“好吧,一切都结束了!局长,你还有什么想问的?”“你为什么帮他?”“他是我的表弟,事成后他当自由号船长,他抢劫地中海过往商船的收入我得一半,他手下麦哲伦通风报信,凯恩斯许诺他事成升任大副。”“自由号”船上的水手们商议一致,聘请黎日庆当临时船长,他答应了,带领大家驶出伊维萨海湾,朝东北方向进入巴利阿里群岛。人们传说老水手麦哲伦东窗事发,爬上一艘开往菲律宾群岛的货轮逃跑了。自由号看到了在海上游弋的英、法、德、乌、意、希军舰队,它小心地避开,自由号沿海岸逆流上行,被西南风带着,进入了马略卡岛海湾,大家登岛修整。天龙做到了:不盗、不妄! 太阳从岛上的帕尔马山峰后面爬了出来,天龙爬上山顶,放眼四周,山下有古代遗址------6000万年的人类灭绝遗迹,现在岛上的人们居然把它当作是6000万年前恐龙灭绝的遗迹。殊不知,有翅膀的恐龙其实是公元4022年地球人类研发的4022PLUS款------会飞的人工智能机器人;长颈龙其实是3022年人工智能机器人军和地球国民护卫队打完内战后,握手言和,联合研发的升级版长颈鹿军用侦测装备......微风拂过海面,海浪在晨晖的映照下闪烁。天龙仰望苍穹,看着柯伊伯带、人马座星云的方向,思绪万千。天龙现在的内心世界如孩子的心灵,就象溪水沿着河床回旋百转,一会映出五颜花儿,一会映出绿色灌木,一会映出朵朵彩云,心境全是佳境。天龙的心灵和小溪一样,还需雪山冰水、涧边温泉来补充,汇合成恒河、长江、幼发拉底河、尼罗河,在那平静如贝加尔湖的水面上映出绵亘起伏的山峰曲线,映出灿烂耀眼的婆娑树影、浮云蓝天。黎日庆迎风吟道:“喜欢清风烈酒,也爱孤独自由。” 武则天生平第一次到海边的沙滩上玩耍,银白色的沙子又硬又光滑,有点象北海银滩,反正同法国戛纳海滨的松软、奀人、混合海草贝壳的沙子不一样。浪花好象和她玩耍,把她抛来抛去,弄得晕头转向。离开了脚下广大而坚实的土地,四面八方陌生的海浪向她涌来,一瞬间她感觉似乎世上所有一切都已不复存在了,没有生命、空气,没有温暖、爱,没有昏厥,没有“没有”...... 大海似乎对她这个新玩物厌倦了,又把她抛上了岸边。和海水第一次接触,武则天就尝到了海的厉害。她就爱穿着粉红的维秘比基尼泳衣,独坐在礁石上,闻闻海腥味的风,听听海浪拍打红岩,瞧瞧被砸飞出来的骤雨般的浪花,溅向乌发、长睫、酥胸、润脐,舔舔玉腿上还有泡泡的浪花...... 浪花在猛烈地拍打海岸,火山石、鹅卵石在滚动,狂怒的海涛似乎在摇撼着整个海滩,海浪打在岩石上破碎了,退了回去,一会又聚拢来,发起更猛烈的冲击。她一动不动地扒着岩石,任凭狂傲的大海冲击、咆哮。她好象和大海谈了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她对大海眷恋不舍,那种纯净、清新的气味,可以使她变得更清醒、冷静。 翌日天亮,黎日庆就亲自操舵将船尽可能靠近城市帕尔马边缘宽阔的泊船场,它在岛西北。九点钟,水手们跑步到船尾,齐刷刷地站立在船长身后等待命令。帕尔马山脉的群峰向东面无尽地延伸,山上的村寨掩映在橄榄树、葡萄架中,山溪流淌,注入大海,山坡上到处都是波尔多地区有名的葡萄苗,把房前屋后装点得葱茏青翠,城里的建筑千红,在万绿丛中露出点点胭色,美景如画。船长黎日庆转过身来说:“现在,北极熊国人是这儿的主子了。自由号是靠岸、还是继续航行?”他似乎有些犹豫,拿不定主意靠港还是离开。水手长等待着他的指示,“发信号。”他终于发出命令。红色旗在桅杆上升起,几分钟后,一面同样的旗帜在港口上空升了起来。“靠岸!”船长命令。 舵杆向下,船离港口更近,入口处完全打开,船顺畅地驶进了航道。自由号靠绞盘和三角帆控制,到达港口中间,它在中间抛下铁锚,水手们忙着在甲板上收拾帆具。船上放下小艇,船长坐上去,四条桨划起来,小艇很快靠在码头的台阶旁。一个人早就迎在那里,礼貌地说道:“阿凡提听候黎日庆船长的吩咐。”船长作了个揖,他走在前面,登上斜坡,朝最靠近港口的几座房子走去。穿过废墟,来到挤满了北极熊国士兵的街道,他停在一个书着“敖德萨”招牌的客栈前,默默看了看,昂着头走了进去,其他人也跟着。 过了一会,黎日庆船长和阿凡提坐在一个房间的桌旁,桌上有两个杯子和一瓶伏特加酒,阿凡提拿起敖德萨产的金黄色、香味醉人的烟草丝裹成卷,划燃一根火柴点上,吞云吐雾。阿凡提一张圆脸,又长又黑的络腮胡子,长得机灵,看上去五十岁左右。他象放高利贷的格里高利,眼睛小却转得快,头顶秃了,尖鼻子、下巴长,脚板又长又宽,地中海东岸阿拉伯人的打扮。他是专为群岛海盗销赃的中介人,擅长脱手抢来的人财物,通常在安塔利亚出售抓获的战俘,把他们运往北非。 黎日庆和他谈论发战争财的最好途径,从中能捞多少好处......“乌克兰眼下情况如何?”船长问,阿凡提降低声音:“实话告诉你,情况糟透了。船长,地中海到黑海的航道全封控了。海面上到处是水雷,各国忙着排兵布阵,舰队昼夜运送士兵到前线布防。各国的水手们押注竞猜这次战争胜败,多数买战神拿破仑赢。各方势力正在发表声明打嘴仗,战争一触即发。”黎日庆左手划燃火柴点上雪茄,扬着脖子边吐出两个烟圈边说:“反正人类说的话多半无关紧要,可听可不听。战争是人类的罪恶,妖魔鬼怪嬉笑着爬出了殿堂。我反对战争,但我却毫无办法。能解救人类的,大概只有暗物质的爱了。”阿凡提反问:“暗物质是什么?”“哦,你可以理解成就是诸神诸佛诸主。”他又吐了个烟圈,“我祈盼世界早一天实现长久和平,人类过着更幸福快乐的当下生活,那时的人们就不必再期待身后的天堂了。” 船长站起身,喝干杯中的波尔多红酒,阿凡提马上给他斟满。他来回踱步,在窗前站住,双手抱前,听着远处传来的北极熊国士兵的歌声。他又回到座位问:“我知道你有一笔人口买卖,对吗?”“对,船长,可以装满一条三百吨的船。都是法军海战大撤退后,在北极熊国军的大屠杀中死里逃生的。那次人杀得太多了,要是由着他们干,肯定一个活口都不会留下,幸好我和北极熊国军官谈好了交易,我救了他们的命。都是些成年男女,还有小孩,凡百什么都有。” “关在哪儿?”“科西嘉岛阿雅克肖城堡。”“你开个价?”阿凡提慢慢地摇了摇酒杯,品着红酒,“等仗打完了,没有俘虏了,价格自然会高。船长,我有确切消息说非洲市场正缺奴隶,现在运去能卖个好价钱。随行就市,我给你九折优惠,怎们样?”边说着,两人边伸出手指在又大又长的袖子里暗暗比划、讨价还价。黎日庆回头看了看六位天龙,七人聚拢商议,一分钟不到,他回答:“好吧,成交。阿凡提,七天后,货船将从马略卡岛开出,来取这批货。到时交货没问题吧?”大家走出了“敖德萨”客栈,阿凡提跟在后面,来到港口小艇靠岸的地方送他们。 “上船!”他命令阿凡提,“咱们一起到科西嘉去做这笔买卖。”“阿凡提上船!”船长吼道,左手握住阿凡提的右手,连拉带拽胁迫他上了“自由号”。一个时辰后,“自由号”船飞快驶出了海湾,如离弦之箭,直奔科西嘉,远离战争海域,他们整天都听到从远方传来的隆隆怒吼的炮声。黎日庆站立船头,吟诗几句:“尘俗事转瞬即逝,不必过分在意,而海水、天空、大地,漫山、田野、光火,沼泽、湖泊、风雷,却都永恒存在。Sali g,To be ea you,To be F ee.我的身体虽然有时不自由,但我的心一直是自由的,My hea t will go o 。让心超脱躯体的万有引力作用,走向人群,沉浸在喜悦中,抓取、享受美好快乐的人生!” “自由号”帆船朝东北方向驶去。梅诺卡岛屿的沿途风光引人入胜,岛上的树林扑面而来。自由号运气不错,它的外表像一只循规蹈矩的东海岸普通船只,半游艇、半商船,一点看不出它的真实面目。此刻它正冒险在北极熊国舰艇的大炮下经过,任由舰队炮口瞄准。幸好是顺风,从陆地上吹来一阵阵西南风。帆船扯起第二层和第三层帆,在梅诺卡海面行驶,平稳得如同在湖面上。 傍晚,已望得见一座美丽的城市,站在自由号甲板上,能望见城里的灯火,围绕圆形的海湾转了半个圈,约有半海里长。这片灯火从码头一直到离地两百多米高的法国城堡的尖顶,高高低低散布各处,连起来象一个巨大的人马星座,其中最耀眼的“星”就是主街道上的自由广场。 自由号穿过狭窄海面,风中传来一阵离歌,让大家心绪烦乱,一会又一阵歌声飘来,很象乌苏里船歌,帆船在自由的旋律中前行。七日后,它已靠近博尼法乔海峡。黎日庆站在自由号船头,他的目光扫视着博尼法乔湾,向海湾北部极目远眺。他心算着:“10年后,就在这个地方,人们将要埋葬波姬小丝.波拿巴的最后一个哥哥------拿破仑.波拿巴。但丁最后的日子也是在这里度过的,他把自己那颗心留在了他深爱着的土地上了,这块土地在他死后终于重获自由。” 乘着劲风,自由号直奔阿雅克肖,它的港口不深,可对吨位不大的中等船只并无大碍,帆船径直开进了城西面的狭窄航道。晚上七点左右,他们登岛,朝着阿雅克肖城堡走去。科西嘉岛岩石遍布,盛产油和酒,有一万多居民,这里的山山水水,一草一木都可留存记忆着波拿巴三兄妹小时候的足迹:阿雅克肖山的顶峰,博尼法乔的深涧,科西嘉的废墟,波拿巴家门口的田野、淌过的山泉,都记载着过去的一切。借着月光,模糊地看到远处两百多米的高空悬挂着一片白色毯子似的东西,那就是自由瀑布,18岁离家去闹革命之前的拿破仑常来这里玩,曾歌颂过它,没想到歌颂自由的他当上了法兰西皇帝…… 他们靠近阿雅克肖城堡,北面已经能看到阿雅克肖山峰了,右边的海岸遥望对面的梵蒂冈。在这片繁忙的海域,到处是悬挂法国旗帜的军舰。沿途卡点要他们接受检查,他们立刻照办,谁也弄不清楚他们究竟干的是什么勾当,他们依次出示了各人的有效证件,现在可以自由前往岛上任何地方了。天龙和阿凡提他们绕着这个景色秀丽、长满芦荟、龙舌兰的地方前进。这里车水马龙,是个热闹地方,不少人跑到城西的地方去观赏美妙的风景,航道另一侧的海平面上露出海岸线。他们路过众多的废墟、达官贵人们的避暑行宫,他们在一个叫迭戈.马拉多纳的小镇上,吃了科西嘉香肠。前面是苦役犯监狱,安排明早交易的俘虏就关在里边。山坡上是个炮台,不远处有个很象军事小镇的城堡------阿雅克肖城堡,里头很宽敞,包括一个司令部、军官宿舍、一个医院、一个教堂,城堡装备了武器。大家约好晚上12点回到船上。 ------------ 27 华盛顿要负责“自由号”船上的各种事务,他来到城里的商业区,这里尽是弯曲狭窄的街道,到处是法文店招小商铺,一片阿尔萨斯的喧闹、混乱。黎日庆和阿凡提则来到城堡的高尚地区,他打算利用今晚打听些情况。绿巨人、一休哥自告奋勇给三位女天龙当文武保镖,逛街吃美食。广场两旁种了许多树,延伸到城市和城堡之间,一条壕沟把它分开。川流不息的人流中有不少外国人,但又不同于节日的人流。 黎日庆混在人群中,他清楚地看出人们激动的情绪不同往常。他不需找人询问,更愿意倾听人们的谈话。最打动他的,是一个名字,每个人都不断重复着一个名字------巴特勒迪。乍一听到这个名字,他觉得好奇,可他只是耸耸肩,继续走下广场,来到临海的台阶上。日庆发现这个地区有不少正教徒、希腊基督教、犹太人、阿拉伯人、佛教徒,他们集中在某一个区域,就象移民区一样,在这样一个民族混杂的地方,自然会有各种不同的意见、看法和利益,可他们在提到一件事的时候却如此地异口同声,把所有的不同都溶进对一个名字的共同祈祷中去了------“巴特勒迪!巴特勒迪!”熙来攘往的人群中,有说英语的,法语的、意大利语、希腊语的,尽管在说这个名字时发音不尽相同,但人们在祈祷时所带的表情却是一样的。黎日庆只是听着,一言不发。 从台阶高处能望见城堡的大部分。自由号船长把目光转向港口,发现了明显的动静,很多小艇向战舰驶去,战舰和城堡上的旗杆相互交换了信号后,隐藏在宽大灌木后面的大炮和掩体便消失了。对一个曾经的水手来说,他决不会弄错,这些信号意味着战舰将驶离阿雅克肖城堡。黎日庆、阿凡提离开平台,走下台阶,那群人怀着好奇还在继续谈论。他迈着平静、稳健的步伐朝一排建筑的拱廊走去,拱廊的西边是科比.布莱恩特广场。那里有不少灯光明亮的咖啡馆,里面坐满了人,大部分是来聊天的。 黎日庆俩人在一张小桌前坐下,打算一字不漏地听听邻桌人的谈话。“这年头做生意哪谈得上什么安全,没人敢拿贵重货物去冒险在地中海群岛之间航行了。”“哦,爱德华.蒂奇这家伙!爱德华.蒂奇这家伙!......”从好几堆人里发出了恨恨的叫喊。咖啡店老板冷笑自语:“嘿,大家喊这名字把喉咙都喊哑了。”“民主号几点启航?”一个皮货批发商模样的问,“六点。”“光出发有什么用,要到得了才行呀。”“唉,会到的!”“难道法国海军还奈何不了一个海盗……”“还有北极熊国海军、英国海军、意大利海军。”批发商站起来打开怀表:“如果想参加民主号船的启航式,现在该走了,早点去排队,迟了就没位子啦。”人们继续聊天,继续咒骂着爱德华.蒂奇。 黎日庆插话:“先生们。”他向邻桌点头致意,“我能不能向你们打听一下,今天大家谈论的民主号是条什么船?”“是艘巡航舰,先生。”“这条炮舰是由英国、乌克兰、法国、科西嘉岛的大商人合伙购买、装备的,船员也是各个国家的人,它就要由勇敢的达.伽马船长指挥启航了。也许英国、法国战舰没能做到的事情,它将能做得到。”黎日庆说:“哦,原来是一条战舰要启航了……要去哪里呢?”“到凡百能碰到爱德华.蒂奇的海域去逮住他、吊死他。”日庆又问:“这个大名鼎鼎的爱德华.蒂奇到底是什么人?”“你问爱德华.蒂奇是什么人?”满屋的人吃惊得说不出话来。咖啡馆老板端上两杯拿铁,悄悄对他说:“在科西嘉,这个名字妇孺皆知,竟然还有人问这样的问题,难怪他们如此惊讶。”阿凡提赶紧补充:“我们是外国人,先生们,我们刚来,当然对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爱德华.蒂奇就是在地中海群岛间干海盗勾当的!”“哦,原来是一个海盗……”日庆自语。“他就是一个海盗,一个土匪,一个海上寇贼、狗杂种,爱德华.蒂奇够得上这些恶名,你可以造任何词来形容这个恶棍。”日庆追问:“可我不明白为什么全城都如此激动,难道是爱德华.蒂奇威胁要到岛上来抢劫吗?”“他敢!”还没走的批发商叫道:“他从不敢把脚伸到我们岛上来。”“啊,真的吗?”黎日庆点燃一支圣地亚哥雪茄,“当然,先生,如果他敢来,等着上绞架吧。”“那这种激动情绪从何而来呢?”“有四艘商船,一个月前遭爱德华.蒂奇抢劫,四艘船上的幸存水手都被他在土耳其的市场上卖了。” 船长边吐着烟圈边问:“对了,先生们,我在广场还听见很多人都在谈论巴特勒迪,巴特勒迪是谁?”“闻名的贝尔福之狮就是他的作品,坐落在法国东部贝尔福城,阿尔萨斯和瑞士边界的贝尔福山上,为纪念普法战争胜利,在俯瞰该城小山的红色砂岩上开凿雕刻而成。”“哦,一个雕刻家。那大家在广场上为他祈祷什么啊?”“一个月前遭爱德华.蒂奇抢劫的四艘商船,其中一艘上就有巴特勒迪。听说他成了黑胡子海盗爱德华.蒂奇船上的奴隶。”...... 当晚12点还差10分钟,他俩回到自由号。翌早,天龙和阿凡提来到城堡监狱,交割完清,阿凡提得到了想要的银票,2022个俘虏被释放,天龙还派发了银币做路费,一直忙到天黑。餐桌旁,天龙正在吃科西嘉香肠,“砰砰......”连声巨响、地动山摇,小野洋子、一休哥最快喊出:“地震,快蹲下!”几秒后大家回过神来,是炮弹炸得震天响,不是地震。 一会,城堡里的人鬼哭狼嚎、恐怖声到处都是:“黑胡子海盗打来啦,达.伽马被活捉了,快逃命吧!”“爱德华.蒂奇带了四艘海盗船,要屠城啦!快跑!”城堡驻军抵抗了一整晚,守军越来越少,看样子失守只是早晚的事。 翌晨,黎日庆活用明王朝于谦守京城退敌、宋江水战高俅的办法,马上招募乡勇壮士、敢死队、船只,消息一传出,不到一个小时就聚集了2000多人报名,其中大部分是昨天被天龙解救释放的俘虏,自由号和它的三十多个水手全体备战。天龙马上登记造册,按每人特长,或水性好、或臂力强,10人1班,设一班长,3班成1排,设一排长,3排为1连,3连作1营,3营成1团,黎日庆总指挥,华盛顿任1团团长,负责带领水军出战;绿巨人任2团团长,负责坚守城堡;一休哥当参谋,花木兰带领娘子军负责情报信号、增援补缺;武则天负责炮台、掩体攻击;小野洋子负责后勤运输保障。点将布兵妥当,天龙使出三十六计、孙子兵法十三策、诡道十二法,运用之妙、存乎于心。潜水凿船、顺风火攻...... 夜风中,一个大腹便便、人高马大的60多岁老头站立广场上指挥着战斗,他,分明的五官,花白的短发,高高的鼻梁、大鼻头,双眼皮旁长长的睫毛,薄薄的唇象涂了口红,长着一对招风耳。黎日庆俯瞰着海湾,统揽着战局,他传令活捉爱德华.蒂奇、营救巴特勒迪。天黑前,两艘海盗船已沉没,剩余两艘已成瓮中之鳖。傍晚,黑胡子海盗被五花大绑扭送至城堡广场指挥部听候发落。巴特勒迪还活着,双手还结实,他是被花木兰发现救下的,他差点随沉船葬身海底。花木兰抱着浑身湿透、冷得发抖的他,尽量用体温焐热他。 胜利消息传开,城堡居民陆续聚拢广场,大家一边好奇地目睹这个大名鼎鼎的人物,一边咒骂着他。“下油锅。”“活剥。”“绞死。”“把他五官削掉。”......凡百世间死法应有尽有。黎日庆看着面前的黑胡子,左手划燃火柴边点圣地亚哥雪茄边问他:“你要来一根吗?”爱德华.蒂奇一愣,点了点头,日庆走近他,拿下嘴上的雪茄,递给他,自己从盒子里又抽出了一根。雪茄烟抽完,俩人没吭一声,广场群众倒是喊声震天,好象是要征服、喊退黑色的天幕,换回白色的。 “请巴特勒迪和阿凡提先生。”黎日庆命令。巴特勒迪吃饱喝足、换了身干净衣服。日庆走近他伸出右手,边握边说:“您好!尊敬的巴特勒迪先生。”他吃惊地看着黎日庆回应:“您好!我尊敬的指挥官!”“你建议怎么处置黑胡子呢?”他回头看了看爱德华.蒂奇。这时“滴阔滴阔......”一只黑色小毛驴迈着蹄子慢悠悠走来,阿凡提倒背着坐在上边,“啊呀,阿凡提到了。你建议怎么处置黑胡子呢?”广场上成千上万人顿时齐喑、鸦雀无声,静得连一根针掉地上也能听见。“把他卖个好价钱!”阿凡提从驴背上纵身下来,边抽着烟边瞅了瞅威风不再的爱德华.蒂奇。“放了他,把自由还给他!认清依然热爱。”巴特勒迪声洪朗朗,无所顾忌,群众开始一片热议,舆情汹涌。 黎日庆又点燃一支圣地亚哥雪茄,扬起脖子接连吐出五个烟圈,他转身回到广场指挥部,和他亲爱的六位战友商议。雪茄烟还没抽完,他们七人走出来并排站立在广场台阶上,广场上的火把透亮,炬光照得人错觉好象不是身处夜晚,黎日庆先左手挥舞斯巴达勇士刀,然后右手往下按了按,万马齐喑,他那引力十足的声音响彻广场上空,似乎惊醒了沉睡的白天、下班的太阳,“不上高山不晓得平地,不吃杂粮不晓得粗细。认清这是个暗黑时代,认清这是个黑胡子海盗,打败他,不是为了要杀他。和他打交道,就是上高山、吃杂粮,自由和爱就是平地和细粮。经指挥部集体商议决定,我宣布:放了爱德华.蒂奇,还给爱德华.蒂奇自由!认清依然爱,爱如是!而阿凡提则交由阿雅克肖城堡司法部依法处置,没有买卖、没有伤害!”他身边的六位战友立马握紧拳头、挥舞手臂高喊:“爱如是!爱如是!......” 广场上的群众陆续跟着喊出:“爱如是、爱如是!黎日庆万岁、万万岁!”“黎日庆我爱你!我要嫁给你!”阿雅克肖的女粉丝们音声此起彼伏、歇斯底里,如墨西哥波浪热情疯狂。天龙做到了:不杀!爱德华.蒂奇拜谢过,把自己珍藏的一本中文版《建言有之》献给了天龙。至此,天龙已获得7本《建言有之》,分别是法语版、日语版、英语版、爱斯基摩语、俄语、拉丁语版和中文版本。 当晚,他离开了科西嘉,回到家乡小住后,开始航海环游全球,在中国南海邂逅女海盗郑石氏,俩人一见钟情,结为伉俪,蜜月过后,爱德华.蒂奇说服爱人接受清朝嘉庆皇帝的招安,他们携1.6万多名部众、200多艘船、1000余门火炮,归顺了大清朝廷,两口子受封千总,居澳门,当年底生一子。听说,翌年夫妻接旨进京述职,在兵部公干时,发烧、咳嗽、浑身疼痛,突疾暴亡。其儿被澳门何姓大家收养,该子成人后经营赌场,富甲一方,娶四女在家,人称“赌神”…… 三日后,天龙商议决定和巴特勒迪同到法国,此消息不胫而走,群众纷纷围拢来,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阿雅克肖的女粉丝们送来万民书,恳请黎日庆留下来治理阿雅克肖、抵御外敌。小野洋子左看看女粉丝、右看看他,哈哈大笑,“要不你留下来,当阿雅克肖的好女婿,在人间乐园当一辈子的土皇帝。”黎日庆突然低头,面带微笑,背着手进里屋去了。小野洋子见状轻轻地跟着,看见他心事重重、笑容全无,右手划燃火柴点雪茄,好象变了一个人。“你怎么了?”小野洋子担心地问,“哦,是你啊,快坐,没什么,我在想你刚才的建议,要不你们几个去法国?”她惊讶地盯着他,他赶忙走去后花园,小野洋子感觉他看她的眼神跟以前有点不一样。小野洋子看着他的背影,发呆心想:“人类世界无穷的奥秘。” 晚餐隆重丰富,因为明天六位天龙和巴特勒迪要去法国了,这是黎日庆给他们准备的饯行饭,也是天龙的散伙饭。黎日庆是这儿的新霸主了。席间,小野洋子看见黎日庆在吃松茸、牛肝菌,一会他津津有味地吃生蚝、糊海椒炒花菜,她背心冷汗直冒,直犯嘀咕:“这几样,黎日庆一直忌口,过敏、甲亢,不能吃!他?......”她盯着他吃东西,日庆警觉地问:“怎么啦?你怎么不吃?”小野洋子马上坐正,舔舔唇,“哦,我上洗手间。”她把门反锁,在公共洗手间蹲下去双手抱膝,浑身发抖。直觉暗示她:“他,他可能不是黎日庆!”这时,武则天也在洗手间,“出恭”完事站起来系好霓裳腰带,看见她半蹲半坐在地上,“哟,小野你咋的啦?有嘛事?告诉姐,姐帮你出头。”小野洋子把发现的反常情形告诉了她,“难道是狸猫换太子?小野,我再问你,黎日庆是左利手,对吗?”“对啊!”“今天你看见他用右手点烟?”“是啊。”“海湾大战后这三天里他有什么异常?”“胜利后的第一天下午,日庆说去看看10年后将埋葬拿破仑的坟地,位于科西嘉岛北侧海边叫滑铁卢的村庄,遥望法兰西大陆,挨着他的家乡。”“日庆去了当晚没回来。” 武则天背着手思忖片刻,“这样,一会饭后你约他在后花园散步,你提一下在柳川时只有你俩晓得的事,看看他的反应。”当晚,小野洋子约他去后花园,不仅聊了柳川,她还用法国式舌吻试探他,他哪里抗拒得了她黄金比例曲线的身材?!在星空下,绿茵上,她叫他用剪刀一块一片地剪掉她的衣裳,红色人马座星云看着她用爱爱的办法,彻底检验了猜想------“哥德巴赫猜想”。人马座星际军团的指挥官菲琪儿不得不确认计划失败,附带还发送了几行字赠她:“那昙花一现,不过是象征而已。人间的缺憾,也会成为圆满。那无法形容的,这里已经完成。女人的灵魂引导我们永远向上。”这几行字显现在后花园的上空,象萤火虫一样。菲琪儿不得不承认:真正的爱,用数字转码合成不出来,真爱,让人马座军的数字编码控制也无可奈何,让科学技术复制无奈。 翌晨,阿雅克肖城堡的新霸主还在希腊琴床上搂着他的两个女粉丝呼呼大睡,武则天她们六位天龙,带着28位披甲勇士,闯进寝宫,生擒了他。审问,他百般抵赖,小野洋子对质,他哑口无言。他承认:“我不是黎日庆,我是菲琪儿派来替换黎日庆的编程数码,输入黎日庆身体的数字信息,一堆数字能量转换成黎日庆的肉身形态模样。任务目的是瓦解天龙,天龙对人马座星际军团而言,可能是福音,可能是隐患。”小野洋子急忙问:“黎日庆人呢?”“在滑铁卢村,那块将来埋葬拿破仑的坟地里。那天下午,我看见黎日庆叫两个人在坟地挖好坑,把一口棺材放下去,他付了工钱,那两人走了。我看见他揭开棺材盖,很虔诚地爬进去,几分钟都没动静,我弯着腰摸过去,他正躺在里面睡觉打呼噜,我就轻轻把盖合上,铲土埋了。我本来准备用光子枪在背后射杀他的。” 小野洋子发疯似地冲出去,朝坟地跑去,假黎日庆此刻转换成了一对数字态返回了人马座星际军团......她用手刨开掩土,露出黑色棺盖,她竟然一个人移开了盖,听见呼噜声,她的庆儿还在睡呐!“我的天啊。”她大哭了一场,惊醒了庆儿,泪水滴在他的唇上,他舔了舔,坐起来伸了个长长的懒腰,她破涕为笑。黎日庆告诉伙伴:“睡了两天多,睡饱了。在纷纷攘攘、忙碌终日后,终于享受到悠闲自得的乐趣。我梦见一棵菩提树,有点象恒河边万佛寺门口那棵。我梦见人们离开城市、抛开辉煌灿烂、喧嚣嘈杂、纸醉金迷的尘世,回到了森林、田野,过着简朴的生活。孩子们象挺拔的松树一样茁壮成长,他们的思想象花朵一样芳馨纯洁。梦中我骑着双人自行车四处兜风,凉风习习,面拂惬意。我孤独地躺平,一种与世隔绝的感觉就会象层层浓雾一样笼罩着我,恰如当年人类'三战'爆发前,一下从肉身态转换变成一堆数字态存在那种绝绝的感觉。” ------------ 28 三天后,巴特勒迪和七位天龙离开了科西嘉,他们还要完成“自由照耀世界”,自由号往西北驶向法兰西大陆。甲板上,巴特勒迪和花木兰正在热聊,时而听见花木兰爽朗似银铃般的笑声。巴特勒迪中等身材,头上戴顶厚实的帽子,露出高傲、宽阔的前额,一双锐利的眼睛,目光坚毅。嘴上留了两撇平整的胡子,膀阔腰壮,双臂发达。黑色卷发披散在肩头,他已过了30岁,他的皮肤呈风吹浪打的黝黑色,表情冷峻。额上的皱纹道道都象是犁出来的,诚实、执着、自由在里面生根发芽,他看上去比实际年龄显老。他身上套的是一件东方式的带风帽的皮长袍,穿一条黑色有大褶皱的裤子,裤脚塞在皮靴里,倒象是海员的装束。 巴特勒迪边喝咖啡边和天龙闲聊:“我出生在法国阿尔萨斯,父亲是残暴统治的牺牲品,父亲死后,母亲满怀仇恨地投身到第一次反对暴政的起义中去了。我呢,毕业于法国国立工艺学院,曾在巴黎学习雕刻和绘画。28岁离开了陆地,在群岛之间的海域上漂泊,成了一个水手,因为贝尔福之狮,我的名字始终有些神秘感,这使我成为地中海出名的人物,一听这名字人们就会肃然起敬。”自由号在土伦码头停泊后,土伦几乎所有的人都跑出来迎接巴特勒迪,恭候在道路两旁。只要他一上岸,周围会立刻鸦雀无声,就好象他有着极大的威严,能镇住所有的人。 然而,黎日庆和巴特勒迪却坐快艇悄悄上岸,避开欢迎人群,黎日庆作个手势表示不愿让人跟着,快艇上的水手便停下脚步,他俩向港口深处的拐角走去。刚走了十多步,黎日庆又转身对老水手说:“杰拉德,我需要补充十名强壮的水手。”“好的,船长。”他答道。船长想挑选最精明强干的十个,他们要赤胆忠心,不问去哪,去干什么或结果如何,不问为谁航行、为谁打仗,要紧紧跟随,准备分担他们的命运,为了共同利益而同生共死。“让这十人两小时后到自由号上去。”船长补充,“是的,一定去。”杰拉德应答。他俩悄悄踏上堤坝尽头的圆形码头,他和巴特勒迪消失在一条狭窄的小路上。杰拉德遵从他的意思,回到同伙中去,忙着挑选补充水手。 他俩慢慢走上了小镇上方那个陡峭的斜坡。偶尔有狗吠叫几声,这几只狗都长着大脑袋,坚实的大下颚,脾气暴躁。几只灰色的海鸥在空中盘旋,拍打着宽大的翅膀,一会又飞回岸边的鸟窝。巴特勒迪领着黎日庆很快穿过土伦场镇上的所有民居,走上一条环绕土伦城堡的羊肠小道,绕着一个城堡废墟走了一阵。他们小心地绕过一些建在绝壁上的古老城堡的墙基。从土伦湾海岬角的地平线望去,月牙儿就要沉落在海水中了。几颗寂寞的星星透过云层缝隙闪烁,一切都笼罩在静谧之中。依稀可见的风帆在海湾上飘荡。 山脚下,岸边有几处闪烁的灯光,粼粼水波反射出亮点,这是夜间出海的渔火,或是民居照明的灯火。黎日庆忽然联想到孟浩然的《夜归鹿门山歌》、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还有当年在桃花岛和四大美女合谱的《筠连歌》。黎日庆边走边心想:“6000万年,弹指一挥,再回首,连一丁点刺痛感也没有了,一场核战,灰飞烟灭,如今斗转星移、物是亦人非。”巴特勒迪用他习惯夜视的眼睛扫视着无边的黑暗,水手的眼睛有极强的穿透力,似乎能看清别人无法看到的地方。他双手抱在胸前一动不动地站着,陷入沉思,他是在黑暗中审视自己,风帽从头上落下,他昂着头,象块岩石般坚定。但此刻,自由号的船长丝毫没有兴趣去探究周围的一切,他已看惯了各种场面。大约过了几分钟,巴特勒迪一动不动地凝视着东边水天相接的海面,然后踉跄地向悬崖走了几步,这几步是下意识支配的,有一种神秘的力量引导他向前,可他的目光却尽量避开他到此想寻找的东西。 从岬角到海湾尽头,这一片是孤独、荒凉的地方,没有法国梧桐、柠檬、蔷薇、无花果,甚至连简单的绿色草本植物都没有。到处是岩石,只要这一带有一次火山喷发,所有这些岩石就会马上坍塌,沉入海中。他俩走了约十步,又停下来,转向西北方,远处的土伦山峰在浅黑色的天空中显出了轮廓,天上挂着几颗稀疏的星星,好象日庆老家的萤火虫,悬停在齐地平线的地方。巴特勒迪一动不动地凝视着百步开外悬崖边上一间低矮的小木屋------故园芜已平。它简陋破败,孤零零地立在那儿,只有一条羊肠小道通上去,木屋周围扎了一圈荆棘作的栅栏,栅栏倒了,荆棘窟窿大洞,还有几棵光秃秃的小树,杂草丛生,小屋看起来已经遗弃很久了。为什么这房子会被遗弃?因为它的女主人已病逝多年,它的男主人离开家园,投身到了地中海水手行列中,他自打离开后从未回来过。 这里就是巴特勒迪28岁前创作生活的地方。他在这儿和房子的女主人------伊丽莎白.泰勒,度过了隐居的、甜蜜的三年生活。贝尔福之狮,就是在这里产生创作灵感的。巴特勒迪在此之前从没回来过,尽管他和船经过三次,可从没产生过看看悬崖边上这间简陋小屋的愿望,也不想知道荒废的小屋变成了什么样。他从不提起他的爱人…… 他俩回到自由号,杰拉德已找好了十名水手候命。自由号连夜出发,朝东北方向直奔尼斯,几天后抵达,然后他们下船登陆,又是几日马车赶路,巴特勒迪和天龙远远的看见了神秘的勃朗峰,终于到达阿尔萨斯。巴特勒迪感到需要再看一眼他的家乡,再踏上他出生后第一次接触到的土地,再呼吸故土的空气。他站在阿尔萨斯土地上犹豫了一会,近乡情更怯,他的心也没有完全变得冷酷无情,当熟悉的过去清晰地出现在眼前时,他的心还是感到震撼。巴特勒迪领着他们来到一处废屋的大门前,里面一团漆黑,寂静无声。“进去吧,巴特勒迪,进去!”他心里喊着,栅栏早就断裂,门梁柱倾到地面,连门都不需要推一下。他跨过栅栏,站在了屋子面前,被雨水侵蚀的屋檐下挂着几件绣蚀的家什,他轻轻地摸了摸。 一会,他转头迫使自己把目光坚决地移向最后一间屋子,他对自己暗暗生气,感到有些内疚。此时他有些感动,也有些气恼,总觉得这老房子在抗议他、赶他走。他沿着断裂的墙壁,绕过长满青苔、已风化了的屋脊,用手摸着松动的石头,试探这屋子是否还有生命,聆听它的心脏是否还在跳动。后面的院墙处更黑,月光照不到这里。巴特勒迪慢悠悠地转了一圈,黑暗中的死寂令人不安,似乎这屋子里有鬼怪或别的什么东西。 他又回到朝东的屋子正面,走近门口,推门试试里面是否上了插销。就在这时,“咕吱、咕吱......”门开了,一位妇人出现在门口。她身着镶红色边子的黑短裙,一件深红色紧身上衣,头戴一顶宽大的棕色软帽,肩披一条与法国旗帜同色的披肩。她看上去神情冷峻,黑色的大眼睛带点野性的粗犷,目射寒江锁,两颊红润,自由宽阔的下巴,皮肤铜色,看着有50多岁了,高高的身板仍然显得挺拔,这就是西蒙娜.塞古安。他感到热血一下子涌上了脸颊,现在,这一对灵魂和肉体都分离得太久的母子,面对面站在了一起。巴特勒迪没有料到会在此碰见母亲,被她的出现吓了一跳,又惊又喜。 可西蒙娜.塞古安双臂一横,不许她儿子进门,用吓人的声音嚷道:“巴特勒迪永远不许踏进他父亲的屋子,永远不许!赶快滚!”儿子在这道禁令面前屈服了,他慢慢地向后退去。站在门前的母亲象驱逐叛徒一样把他轰出家门,他想上前一步,一个更坚决的手势把他挡住。他转身飞快离去,他跨过围栅,向小径大步走去,一次也没有回头,就象无形中有一只手在推他的肩膀、赶着他快走。西蒙娜.塞古安一动不动地站在门槛上,看着他消失在夜色中。这时,两个黑影“嗖”的窜出来,其中一个点燃了冲天炮,“鞠鞠......”“嘣......”天龙和巴特勒迪听着这两声响,回身抬头,惊讶地看见一道光。巴特勒迪从激动中平静下来,恢复了原来的模样。天龙紧跟着他走了不到两里,一团火光映红了山峰。独裁者的一群走狗看见埋伏的探子发出的信号,象僵尸一样立刻围拢过来,包围了西蒙娜.塞古安和房子。走狗冲进屋时,巴特勒迪的母亲点燃了房子...... 他们直到走了五里,他也没能把目光从那燃烧的火光里移开,天龙陪着他一直看着风吹散了最后一点火星。他最后看见的母亲的那张脸,烙在内心最深处,偷也偷不走。他们把悲伤暂时冷藏在心里,独裁者的走狗们马上就会追来,当下必须得先脱身、火速赶回尼斯港。 一路上,杰拉德挑选的十名水手按计划逐次接应,象斯巴达勇士,过关斩“狗”,最后剩两名水手护送天龙和巴特勒迪,即将到达尼斯港,他们马车换步行,巴特勒迪带路走小巷,结果他们卡在最后一个关口,一队帝国的宪兵、龇牙咧嘴的狼狗包围了他们,大家看着聪明的一休哥,希望这时他在头顶上画圈圈,能想出办法,但这回没有。 这时,他们瞧见一驾奢华的马车急速驶来停在关卡前,扬起一道尘土,宪兵上前打开车门,然后立正敬礼,一个穿着白色紧身灯笼裙、戴着斗篷的贵妇人在女仆搀扶下,缓缓落脚,贵妇人撩起薄薄的面纱,宪兵头子贝丝.金伯立马迎上前,右膝下跪,她轻抬贵妇人伸出的右手,她亲吻了她的手背,“尊贵的波姬小丝.波拿巴小姐,晚上好。”“放他们走,回去我向哥哥请罪!”“遵命。”她朝着黎日庆这边点了点头,放下面纱回到了车上。宪兵和狗让出一条通道,黎日庆边跑边回头看马车里的她,她好象又长成熟了,他们飞奔进海港登上了自由号船,自由号象脱缰野马鸣号启航,快速驶出航道,脱离这个白色恐怖笼罩的地方,乘风破浪奔向不列颠群岛,去巴特勒迪的表姐夫狄更斯那儿…… 航行约一个月,一路走走停停,“自由号”终于进入苏格兰的爱丁堡港湾。15个仆人、15个马车夫、15驾四座马车,正在港口泊船贵宾区迎候他们,仆人们一路走一路介绍,两个小时左右就到了莎翁府,它是苏格兰南部颇富有诗意的一座住宅,位于伊丽莎白村附近,俯瞰着村里那个美丽的小山谷。查尔斯湖的清波浸浴着高墙的石基,很久以前,这座住宅就属于狄更斯家了。 听仆人说,当革命在苏格兰爆发的时候,许多佃户都因为无力缴付过高的地租被领主赶走。有的饿死,有的做了渔夫,有的背井离乡,整个社会都陷入了绝望的境界。在所有的贵族中,只有狄更斯这一家族认为信义约束贵族与约束平民是一样的。他们对佃户始终以信义相待。他们的佃户中没有一个丢开他们的老家,没有一个离开他们的故乡,个个都继续做狄更斯家族的臣民。所以就是在那种恩断义绝、礼崩乐坏的乱世,狄更斯家的莎翁府始终只有苏格兰人住在里面。这些苏格兰人都是老领主克伦威尔、麦迪逊、摩根的庄户的子孙,他们都是土生土长的孩子们,他们都是老实好管的人、温顺听话的臣民,全心全意地忠于旧主。 仆人们说,狄更斯爵士家资巨富,一向仗义疏财,他的仁慈超过他的慷慨,慷慨还是有限度的,而仁慈可以是无边的。这位身为伊丽莎白村绅士的莎翁府的“主人”,是英国贵族的元老,当地一郡的代表。但是,由于他的自由派的思想,由于他不愿逢迎当时的王朝,他颇受英国占多数的主流政客们的歧视。他始终继承着他先辈的传统,坚决抵抗英格兰人的政治侵略,这更是他被歧视的原因。他打开一郡的大门,迎接一切进步的事物,可是他内心总是苏格兰第一。这时,狄更斯正在莎翁府的双城石雕门口,等着巴特勒迪和他的朋友们。免不了见面问候挨个介绍,黎日庆打量爵士30多岁,身材魁梧,体态略胖,容貌有些严肃,但眼光却无限的温和,他的整个仪表透露出苏格兰高地的诗意。日庆听说他非常豪爽,敢作敢为,行侠仗义,有古代骑士的风度,最突出的还是他那一片仁爱心肠,他恨不得把他穿的大衣、围巾什么的整个都送给高地的贫民。狄更斯还保存着古代英雄的好客遗风,黎日庆第一印象觉得他有点似“及时雨”宋江。 ------------ 29 欢迎晚宴上,还有狄更斯爵士的外甥女玛丽小姐,她不是贵族出身,她是纯粹的苏格兰人,她是个妩媚、勇敢、热情、奔放的少女,伊丽莎白村的绅士们就巴望着和这样的一个女郎结为终身伴侣。巴特勒迪和玛丽第一眼相遇时,互有眼缘,如来自宇宙源头的一束光,与来自宇宙尽头的一束光,两束光碰撞融合为一,产生化学、光学反应。他知道这个妙龄少女会是一个贤惠妻子,一个月后,他向她求婚。玛丽小姐才20岁,是个金发美人,眼睛蓝得和苏格兰高地的湖水一样,修长、白皙、匀称的清辉玉臂,手如柔夷。他连做梦都在亲吻她的手。她那样怜爱丈夫,就仿佛她自己是个富豪的继承人,而丈夫却是个无人过问的孤儿。她的佃户们和仆人们,都称她为“我们仁慈的玛丽夫人”。 他们在莎翁府邸里过了一段幸福平静的生活。黎日庆牵着小野洋子,穿过方型的黄杨木树篱,慢慢地走到庭园里,凭着自己的嗅觉,寻找初开的紫罗兰和百合花,深深地吸着那清新的芳香,生怕浪费,正逛着,小野洋子突然侧过头盯着他问:“在科西嘉那天你躺在拿破仑的坟地里梦见骑着双人自行车四处兜风,还有一个人是谁?”“You.” 有时候花木兰也会在心情不好时,独自到庭园这里来寻求慰藉,特别是在巴特勒迪和玛丽结婚后,她总是把炙热的脸庞藏在凉气沁人的树叶和草丛之中,让烦躁不安的心情冷静下来。 武则天和华盛顿牵手散步置身于绿色花园,心旷神怡。花园里有爬在地上的卷须藤和低垂的茉莉花,还有一种叫做蝴蝶兰的十分罕见的花,听说是从遥远的中国海拔1000米以上的高山崖壁采挖来的,就是黎日庆的老家。它那容易掉落的花瓣宛若蝴蝶的翅膀,这种花发出一阵阵甜丝丝的气味。淘气的爬藤蔷薇到处攀爬,长串地倒挂在阳台上,满架蔷薇一院香。他俩嗅着芬芳,没有尘土气。清晨,它身上还有朝露,摸上去软滑、高洁,令人陶醉。他俩不由得想:“上帝的御花园,也不过如此吧!” 一休哥经常坐在户外,在阳光照耀的树林里读书。在这里,连学到的东西都有着森林的气息,他特别爱闻树脂的松香味。 绿巨人坐在浓郁的树荫下,瞅着那些嗡嗡作响、低声鸣叫、婉转歌唱、开花吐香的生命,静静地发呆。他居然喜欢捉青蛙、蟋蟀,还放在捂起的手心里,静静地等候着它们的鸣叫。他爱躺平,身旁有毛茸茸的小鸡、绽开的野花,他爱听微风吹过玉米田发出的“刷刷”声,玉米叶互相碰撞的“嚓嚓”声。 他们用整个身心来感受世界,一刻也闲不住,他们的生命充满了活力,就像那朝生夕死的小昆虫,把一生挤到一天之内,一天一生,一念一生,一念一宇宙。他们的心之间、他们和其他人的心之间,现在是花红柳绿、生机勃勃。 巴特勒迪家的别墅座落在断背山顶上的桂花树、橡树丛中,虽简陋,但环境优美。房子盖得很小,分为左右两排,中间是一个没有顶盖的长长的走廊。房子四周有很宽的游廊,风一吹过,便弥漫着从树上散发出的桂花香气。他们的大部分时间是在游廊上度过的,在那里创作、雕刻、喝酒、吃饭、下棋。屋前房后种了很多树,在游廊上就可以摸到树干,可以感觉到风在摇动树枝,树叶瑟瑟飘落。 感恩节来了,巴特勒迪邀请表姐夫全家、天龙来家里吃饭。 感恩节当天破晓时分,玛丽被咖啡的香味、猎枪的撞击声以及猎人来回走动的脚步声吵醒,巴特勒迪、七位天龙他们正准备出发打猎。一会还感觉到马蹄的声音,马是猎人们从城里骑来的,拴在树上过了一整夜,到早晨便发出阵阵嘶鸣,急于想挣脱绳索,随主人上路。猎人们一个个纵身上马。 小野洋子惊讶地发现,大自然的怪手剥去了树木丛林的外衣,只剩下零星的几片枯叶还挂在树上,明朝风一吹,定会随风去。鸟儿飞走了,光秃秃的树上只留下空巢。高耸的山岭和广漠的原野,到处是一派萧瑟的景象。冬之神施展的法术已使大地开始僵化麻木,在那黑洞洞的地下蜷缩着睡熟了的一切生命,仿佛瞬间就从地面上消失了,就像6000万年前的人类“三战”让地球表面的生物瞬间消失一样。当太阳大放光明时,白天却依然是萎缩寒冷的,早上它软弱无力地爬起来,只是为了朦胧地看一眼这个冰冷的世界,下午很快就藏了起来。 早起的鸟儿有虫吃,当天打猎收获了山兔、野猫、高地鹿。下午,武则天和玛丽主厨,烹饪大餐上桌。席间,狄更斯边吃边聊:“美利坚建国100周年还有10年,但纪念活动现在就开始了,各国都在筹备礼物,听说法国国内还在讨论送什么?巴特勒迪,你觉得法国该送什么样的礼物呢?”巴特勒迪边嚼着外酥里嫩的高地鹿肉边喝口威士忌,他用餐巾轻轻擦了擦嘴角:“表姐夫,为1778年的法美联盟制作纪念像,取名自由女神像。美利坚摆脱英国独立,由英国的宿敌法国送给美国自由女神像。”天龙端起酒杯异口同声:“赞。为自由干杯!” 几天后,苏格兰高地天气阴沉,预示着暴风雪即将来临。没多久,雪花开始飘落,他们跑出屋外,去接住那最早飘落下来的飞花。巴特勒迪生来就有创作才能,他正在勾画心中的自由女神像草图。六角飞花无声无息、纷纷扬扬地落在地面,几个小时下个不停。原野变得平整,白茫茫的一片。清早起来,几乎分辨不出伊丽莎白村的原貌了,查尔斯湖面也开始结冰,道路被白雪覆盖,看不到一个可以辨认道路的标志,惟有光秃秃的树林在雪地里矗立着。阳光照在树枝上,好像钻石熠熠闪光,轻轻一碰,积雪就似雨点一样洒落下来。 天龙常踏着莎翁府外湖边的幽径,湖岸上还有人唱着古朴的战歌。荒凉的山峡里还有许多古代建筑的遗迹。他们钻进白桦树或落叶松的林子里,在一望无际的灌木丛中消失了。他们又去攀登本尼维斯山的峻岭,骑着马在人迹罕见的幽谷里奔驰。他们观察着、体会着、欣赏着那富有诗情画意的人间胜境。傍晚,日庆小野他俩全裸坐在一块孤独的石头上,依偎沉思着,在大自然的沉寂中,在淡淡的月光下,仿佛世界上再也没有别的人。夜幕降临,他俩陶醉在这神奇、胸襟开朗的境界里。拥有爱与和平的心灵才能领略到大地上的这种秘密、朦胧。 巴特勒迪和玛丽结婚后的半年就在甜蜜中过去了,但他并没忘记他的妻子环球旅行的梦想!自由号船早都等不耐烦了,它将载着巴特勒迪夫妇、天龙到世界上最美丽的地方去。一想到在风光明媚的希腊去享受爱情生活,在仙境一般的东方海岸上度过良宵,玛丽失眠了…… 三天后,他们告别狄更斯,自由号再启程,奔向太阳升起的地方。5个月后,《泰晤士报》上登出:自由号船在远东南海遇12级台风沉没!巴特勒迪夫人及船上30人罹难,其余8人获救…… 罹难的30人里包括老水手杰拉德,七位天龙和巴特勒迪侥幸生还。巴特勒迪经常做同一个梦:看见玛丽孤零零地站在自由号的甲板上,看见她在滔天海浪中晃动着那美丽的手臂挣扎……他在梦中惊醒是常事。他们8人当时被已当千总的郑石氏和爱德华.蒂奇夫妇救起。他们辗转颠沛,几个月后,终到黎日庆老家筠连------漫山筠竹定水连。 他们在这个千年古镇一栖十载,巴特勒迪选择住在石头多的春风村,他经常拿石头雕刻做自由女神像的实操模板。他们习惯了三伏天泡一杯香茗紫荆苦丁茶、三九天沏一壶黄金白露红茶,习惯了春天吃春风李子、夏天吃黄牛肉火锅、秋天喝黄金白露茶、冬天来个粉条苦笋炖乌骨鸡,主食末了还有像唐僧帽子的“红花酥”甜点。巴特勒迪忒爱雪天在巡检司温泉全裸泡澡,在蝉噪天儿,跳进冰冰凉的玉壶井裸泳。巴特勒迪、天龙很是喜欢这儿的生活。 至于自由女神,他们通过法国、美国在中国清朝的使领馆募得款项,也得到曾国藩、左宗棠、张之洞、容闳、胡雪岩的鼎力相助。设计埃菲尔铁塔的法国建筑师居斯塔夫·埃菲尔旅居中国时,经使馆帮助,巴特勒迪找到他,说服并请他设计内部支撑铁架和整个支撑结构。巴特勒迪说女神的外貌设计来源于他的母亲,女神高举火炬的右手则是来源于他爱妻的手臂。 十年磨一剑,巴特勒迪终于完成自由女神像,巴特勒迪为了安置女神像,在容闳及其夫人玛丽.凯罗克陪同下,亲自到美国选择地点,美国人集资建造了塔座,塔座是博物馆和艺术馆,巴特勒迪开玩笑地对容闳夫妇说:“博物馆和艺术馆也是乐趣和灵感的来源。”整个铜像分成350块,装了214个包装箱,得到李鸿章、詹天佑大力襄助,船运到美国。 就这样,肩抬背扛,马驮五尺道,车碾丝绸路,拉纤出三峡,几经辗转、路水运输,终于在7月4日,抵达美国纽约自由岛。巴特勒迪向美国总统介绍:“自由女神像重45万磅,高46米,底座高45米,整座铜像以120吨钢铁为骨架,80吨铜片为外皮,30万只铆钉装配固定在支架上,总重量达225吨。她穿着古希腊风格服装,头戴光芒四射冠冕,七道尖芒象征七大洲。右手高举象征自由的火炬,左手捧着《独立宣言》,脚下是打碎的手铐、脚镣和锁链,象征着挣脱暴政的约束和自由。”自由照耀世界!! 后来,巴特勒迪回到阿尔萨斯养老,终年70岁,葬于蒙马特公墓。 七子历经千辛万苦终于完成使命------修炼成功“暗物质”所说的十道:不贪嗔痴,不盗淫杀,不妄、非、花、咒;手获7版《建言有之》;自由照耀世界。 地球纪元1911年10月10日晚,天龙来到乾陵无字碑,把手获的7版《建言有之》藏入碑下,与最早的竹简版紧挨着。七子以无字碑为中心围聚,盘腿团坐。子时,七子能量合一,七小龙合为一大天龙,内心世界通过腹部的太阳神经丛与暗物质世界十道同频接驳,已联通暗物质赋能,具有编程数字态能力、能量形态转换能力。天龙要到上下千万亿年、要到哪个宇宙,如旅行一般。6000万年前“十字军”东征时所见神示,如今都到眼前来。现在天龙能毁旧世界、建新世界。 天龙商议又急又重要的大事,现在对人类而言,首要的威胁不是人马座星际军团,而是人类自己,嫉恨、内卷、战争、掠夺、破坏、毁灭……6000万年,天龙看得太多,天龙认清依然爱,爱废话连篇的生物,爱忽热忽冷的世界,爱如是。 天龙一致决定先建立人类新世界------当务之急是发掘出还未消亡的“时间胶囊”,找到人类各时期的痕迹模版;再恢复、修改人类物质和精神文明的信息数据,去糟粕、留精华;第三步推演爱、和平、自由、民主的人类新世界模型,确定人类活动的范围边界,和全人类一道建立崭新的人类新世界。 天龙通过无间转换能量成光子,先来到地球时间公元6938年的大阪城公园,掘起“时间胶囊”,并重新请来24堂课多维世界里的爱因斯坦作讲解,他边咂吸着烟斗边向各地游客介绍刚掘起开放的“时间胶囊”:“这是个管状的特制容器,打开这个容器,里面有电动剃须刀、电话等35件日常用品,人造纤维等75种纺织品,以及各种书籍、杂志、图片和缩微胶卷,全是凝聚着地球三维世界时间公元二十世纪人类智慧的器物。‘胶囊’角落里有一封信《致后人书》,这是我在地球时间纪年公元1938年8月10日写下的,当时是写给5000年后的人类的一封信,这封信是用特制的墨水和纸写成。在信中,我回顾了人类取得的重要科学技术成果,也表达了对战争特别是核战争的担忧。9月3日,它被放入了时间胶囊。”一个穿着广岛文化衫的十多岁的女游客问他:“爱因斯坦爷爷,你和冯.诺依曼当初为什么要发明核弹?”游客们齐刷刷地注视着他,他边啜吸着烟斗边回答:“人类仙人板板发明了刀,后人有的用刀切牛排,而有的用刀去杀人,难道说这个发明错了吗?” 天龙离开大阪,穿过太平洋,沿途欣赏了拥有黄金比例曲线的洛矶山脉,往东来到科罗拉多州的阿斯彭,挖掘出乔布斯于公元1983年埋下的“时间胶囊”,大约4米长,里面装满了收藏品。最吸引眼球的是以乔布斯女儿的名字命名的“丽莎”老鼠。这是第一代商用电脑的特殊鼠标,在当时非常罕见。虽然以后鼠标的样式发生了变化,但内部结构几乎没有什么不同。 天龙边吸收太阳能续航边前往纽约,掘出世博会“时间囊”。为了给即将到来的以“未来世界”为主题的纽约世博会送上一份厚礼,西屋电气公司当年在纽约制作了一个两米多长的铜铬合金密封舱,并将其埋在地下15米处。这个计划要到6000年后,也就是公元7939年后才会开放。里面有香烟、先锋艺术图集《切片》、歌碟《Moveo Fast》、磁带《李伯清散打评书》…… 接着,天龙从太阳能供给切换成暗物质能供给,从光子转换成暗物质态,速度超过了光速,此态不需要太阳光补给,直接由暗物质宇宙赋能。天龙来到内布拉斯加州的西沃德,揭开世界第一大“时间囊”。天龙邀请哈罗德·戴维森亲自讲解:“这颗世界上最大的时间胶囊,由我在公元1975年创造,计划50年后开放。它足够大,可以放一辆汽车进去。此外,还有各种各样的物品记录了20世纪70年代的重大事件,瞧,角落里还放有一张中美建交历史照片。为了保持最大的头衔,我在1983年又投入了一辆车大小的胶囊,并在原址上建造了一座白色金字塔。这个时间胶囊计划于2025年7月4日开放,到时两国元首将在胶囊前再度握手合影。” 天龙以暗物质态存在,没有吃喝拉撒,显意识派不上用场,但必须得睡觉,一睡觉潜意识活跃起来和暗物质能量宇宙接通交流,输出“垃圾”------衰竭的“暗能”、输入补给崭新活跃的“暗能”。宇宙里到处是负电子荷,宇宙本无“负能量”情绪、“正能量”情绪,那是人类杜撰的发明。暗物质组成各个宇宙、驱动负电荷,负电荷互相碰撞出正电荷。 ------------ 30 时不我待,天龙继续用“暗能”去到乔治亚州的奥格索普大学,寻到毕业于该校的知名校友、钢琴家、作曲家约翰.伯克,找到公元20世纪第一个“时间囊”------“文明地窖”。约翰.伯克现场介绍:“事实上,这个地窖是一个密封、防水、防风的地下空间,保存着那个时代的一系列藏品。它于1940年建造并密封,设定在8113年开放。之所以定在公元8113年,是因为公元前4241年是历史记载中最早的确切日期,到公元1936年,已有6177年,再从公元1936年加上6177年,也就是公元8113年。” 天龙还直入“虎穴”,找到了雅虎网络“时间囊”,公元2028年,人类将清楚地知道公元2006年地球人的想法和生活方式,因为雅虎创造的全球最大网络“时间胶囊”届时将被打开。在2006年的一段时间里,来自世界各地的人们登录雅虎网站的专门网页,上传文本、图像、音频和视频文件等一系列内容。所有内容都存储在硬件存储器中,并埋在雅虎总部的一个秘密位置------虎穴。部分内容已经通过互联网在墨西哥太阳金字塔上直播,并经过数字处理后通过光波技术发送到太空。殊不知,当时人们引以为傲的光波技术在人马座军看来,相当于“幼儿园”水平。 七子合一的天龙沉浸在宇宙潜意识世界,继续搜寻“时间胶囊”:1970年日本大阪世博会上,被埋在土里的一个内径1米的球星“时间胶囊”。它分为两部分:上半部分于公元2000年首次开放,然后每100年开放一次;下半部分将密封至6970年,它包含了2090个由科学家精心挑选的项目,有游戏《CS》《魔兽世界》《雪中垾刀行》《九剑八荒》……这是个游戏的世界! 天龙又进入1800公里高度的近地轨道,亲吻了KEO卫星。Keo计划允许世界上任何人在公元2013年底前,通过电子邮件给5万年后的人们留言。这些信息被输入一张特殊的玻璃光盘,并放入Keo卫星。卫星是一个直径80厘米的空心球体。球体的表面描绘了世界地图。储存着人类血液、空气、淡水、海水和土壤的样本、人类基因序列、天文、人类不同种族的照片,以及人类图书馆的大部分内容。Keo卫星已于公元2014年发射,在1800公里高度的近地轨道上运行5万年后,将自然落回地面。如果到时还有地面的话! 天龙还离开地球,去追寻先驱者镀金铝板。“时间胶囊”不仅有被埋在地下的,还有飞向宇宙的。先驱者10号和11号分别于1972年3月2日和1973年4月5日发射升空,携带一块镀金铝板,供人类迎接潜在的外星人。铝板上有一男一女的图像,氢原子的自旋跃迁,以及太阳和地球在星系中的位置。在人马座军看来,其实这张位置地图仅相当于世界地图上的一个小点,宇宙不只一个,有多个宇宙,超11维体积都还在不断涨缩。 不知疲倦的天龙离开太阳系,继续探寻旅行者金唱片。继先驱者的镀金铝板之后,旅行者项目的镀金铜板记录中包含了更为复杂和详细的地球人信息。1977年9月5日,旅行者1号发射升空。这张唱片包括用55种人类语言录制的问候语和音乐,以及115张图片,有《拉德斯基进行曲》《LikeaRolli gSto e》《LetitBe》《致爱丽丝》《春江花月夜》,旅行者1号已成为第一个离开太阳系的人造物体。 天龙又到公元3022年的万岁山广场,发掘出人类、人工智能机器人埋下的“时间胶囊”,里面有人类体外受精育种胚胎技术、无精卵繁殖技术、无细胞繁殖技术,智能机器人模拟数据输入、数字化5D仿生光子肽再造打印定制人技术、12国语言版书《建言有之》、乐碟《地球国民护卫队之歌》、天幕电影《天龙传奇》,光伏制导枪,光子燃料推进器、微型核弹手枪……天龙正好瞧见广场上的黎日庆落魄地混进“洪七公”酒馆扒拉着“叫花鸡”,他竟然还吮吸手指。 追寻到公元4022年的“时间胶囊”,里面是七国的发明产品、技术,地球上以前有近200个国家,现在主要有七个大国家,几十个附属小国。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它里面有人体涨缩控制合成技术、癌症治愈术、艾滋病治愈术、太阳能直接转换供给的全球能源系统技术装备,人类在月球、火星、木卫二上建造的殖民基地图片。 4022年的“时间胶囊”还有人类150岁长寿常规技术,七个大国间互相连横纵合的版图,图片有七国间局部军事冲突、核武器和光子武器全球泛滥,视频有珠穆朗玛峰山崩垮塌沉陷为湖泊、北极和南极冰盖融化、海平面抬升、北海道、台湾、马达加斯加、纽约自由岛、夏威夷岛被海水淹没。胶囊角落里也有一封信《再致后人书》,是由瑞典欧洲皇家科学院院长查尔斯.哈奈尔,在人类“三战”爆发前写好并放入“时间胶囊”埋下的。 信写道:打开胶囊见此信者,不知是人、还是柯伊伯带、人马座星云的生物,或是不属于生物的别的没想到的什么。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归去来,来去归,往复循环不息。我不谈现在的人类科技,主要说说战争与和平。战争来临时,真理是第一个牺牲品!对黄金、石油、天然气和财富的贪婪,是战争的主要根源。对战争的经历,就有的人而言是无尽的财富,就有的人而言是无尽的灾难!战争使多数人流血,却养肥了少数人;由来征战地,不见有人还,所有的母亲都憎恨战争。战争是死神的盛宴,慎重与怯懦不是同义语,勇敢并不等于鲁莽。 人都没了,还要民族、国家干嘛?人都没了,还有民族、国家吗?正义没有武力便是无能,武力没有正义便是暴政。没有正义的和平就是暴虐,有时有的国家只有在战争时期才会处于和睦状态,要警惕!人类一切和平合作的基础首先是相互信任。做到相互信任又要先诚意、再正心,否则易陷尔虞我诈。战争与和平,同爱情一样是永恒的话题。或许有人,就会有战争与和平。希望核武器莫要乱试用,试不得,一试人类皆了之!!我不反战,只倡和平。 天龙马不停蹄地来到尼罗河,寻找公元前4241年的“时间胶囊”----埃及历,它包括太阴历和准太阴历,将每年分为3个季节:泛滥季、长出五谷季、收割季,以365天为1年,1年12个月,每月30天,年终另加5天作为节日。它希望未来风调雨顺、有饱饭吃。 天龙行至恒河万佛寺,寺门口那棵菩提树还在,寻到了公元前6世纪的“时间胶囊”------贝叶佛经《金刚经》《心经》《药师经》,它希望后世找到解脱人生苦难之道;接着探寻公元1世纪耶路撒冷的“时间胶囊”------《圣经》,它希望后代博爱、和平、止战生息;下一站是搜寻公元7世纪初的阿拉伯半岛“时间胶囊”------《古兰经》,它希望后人止恶扬善、团结、信仰、道德。 与时间赛跑的天龙最后抵达了万年冰雪覆盖的南极大陆,挖掘出一万年前的人埋下的“时间胶囊”,它证实,如今冰天雪地、毫无生机的南极曾经是人类文明的发祥地。6000年前南极没有冰雪。胶囊里有:由河流带到南极并沉积下来的中纬度细粒岩石以及其他沉积物;一张空中鸟瞰古地图,看起来就象“阿波罗8号”飞船所拍照片的翻版;公元1532年奥伦提乌斯·费纳乌斯根据史料绘制的一张地图,在地图上注明有南极上的各个河床;土耳其帝国舰队的海军上将皮尔·雷斯于公元1513年绘制的地图,他在南极洲被发现的两百年前就把这块神秘的陆地标出来了,而且他画的南极洲是没有冰封的状态。天龙研究比较,发现在该幅地图上美洲、非洲的变形轮廓线,同“阿波罗”飞船拍摄的照片完全重合,古地图上还绘出了南极洲冰层覆盖下的复杂地貌,天龙拿它同1952年南极探险队用回声探测仪对南极冰下地形所作的探测图进行了比较,毫无二致。在远古时代就有人掌握了太空航摄技术并对南极地形了如指掌,南极真的曾经有人居住! 天龙实地考察后进一步发现:南极大陆与雷斯描绘的地图十分吻合,重要地标误差仅在0.5经度之内,这种精密度已经领先当时的技术两百年以上,天龙核查,一直到地球人类三维世界公元1735年,人类的文明才能够在这样的精密度下测绘地图。显然,南极文明早于公元1513年前很多年就准确地描绘出了这片土地,他们是一万年前的南极人。 天龙比对公元21世纪在南极洲发现的诸多山脉发现,雷斯地图上的南极洲,整体形状和轮廓像极了现代地图所呈现的这块大陆。南极大陆中央有环绕海岸的山脉,河流发源自这些山脉,蜿蜒流向大海,每一条河流都依循着看起来非常自然、非常可信的排水模式。这显示,南极洲最早的地图绘成时,这块大陆的海岸犹未被冰雪覆盖。天龙进一步研究证实,公元1949年,海军上将贝尔达率领探险队到达南极罗斯海,结果发现费纳乌斯在地图上标明的河床与实地景象十分相近、并一一对应。 天龙联合卡耐基研究所的科学家们,对由河流带到南极并沉积下来的中纬度细粒岩石以及其他沉积物进行了研究,结果发现它们已有六千多年了。也就是说,在6000年前,南极曾处于冰川前期很温暖的时候,百川奔流,草木葱茏,充满了生机。费纳乌斯地图显然也证实了:在冰雪完全覆盖之前,南极洲曾被人类探访定居过。最初绘制南极洲地图的人,是生活在极为远古时代的南极人。 天龙一不做、二不休,通过“暗能”来到在一万多年前的处于温带的南极大陆。优越的自然环境孕育了高度发达的文明,可比公元21世纪的科学水平。那里的人们掌握着先进的航海技术和天文知识,他们率领着船队,穿梭于大洋大陆之间。天龙还看见一个熟悉的背影------黎建新和同伴驾着船把自己的文明带到世界的每个角落,给蛮荒落后的大陆带去智慧和奇迹,也成为彼此文化间交流和联系的桥梁。现今地球表面有许多海峡,阻断大陆间的交通。可南极文明时代的海平面比现在低90米,今儿的许多海峡当时是陆桥,便利人类祖先的交往、四方迁移。最著名的陆桥,包括沟通北美和亚洲的白令海陆桥,沟通英国和欧洲的多佛海陆桥,沟通亚洲和欧洲的达达尼尔海陆桥、沟通马来西亚与苏门答腊的马六甲海陆桥。还有沟通非洲的西西里海陆桥,沟通朝鲜和日本的对马海陆桥,沟通苏门答腊和爪哇的巽他海陆桥,沟通新几内亚和澳洲的托雷斯海陆桥,以及沟通南部澳洲和塔斯马尼亚的巴斯海陆桥。 但是,这个南极人文明怎么会突然从地球上消失呢?天龙“暗能”移形换影亲临史前现场------目睹南极人爆发核战争湮灭了一切。随着人类历史的演进,杀人武器愈来愈凶,人弱器利,人类互相残杀的卑劣天性爆发,文明产物之一核武器,摧毁了文明,南极人自己毁灭了自己。 随着地壳发生变动、地球气候发生变化,南极大陆逐渐被冰雪覆盖,曾经的史前高度发达的文明被厚厚的冰层永远埋葬。此情此景,天龙倍感有恨无人省,追忆公元4022年人类“三战”,竟又是人类世界历史的循环翻版。史前、当代、史后、史前、当代、史后……自然进化、原始、发展、发达、核战、自我毁灭、自然进化、原始、发展、发达……天龙吃惊地发现:人类陷入此循环!死循环!而掌控此循环的是人马座星际军团指挥官菲琪儿。 菲琪儿趁着地球每6000万年跃出银河系运转轨道平面1次,借助暗物质力量,借机导演地球“洗牌”1次,期间人类历史不停地翻演重复循环。菲琪儿用人马座星云数字程序编码扫描删除清洗掉已结束“牌局”里的一切,洗牌开始玩下一轮。庆幸的是当初查尔斯.哈奈尔晓得并告诉了黎日庆这个秘密------只有含矿物质的水,菲琪儿扫描发现不了。水利万物而不争,凡百外层有水防护装置的“时间胶囊”都没被菲琪儿扫描发现,当然没被删除,幸运地存留下来。菲琪儿不想玩了,或暗物质力量叫停了,那翻演往复也就终止了。冷寞宇宙间,人只缥缈孤鸿影。 几番辛苦,第一步“时间胶囊”挖掘结束,天龙找到人类各时期的主要痕迹模板,天龙一边搜寻胶囊,一边把各语言版的《建言有之》放入各地、各时代,以便人类备忘存查。 休整几天后,按计划,天龙开始了第二步行动,恢复、修改人类物质和精神文明的信息数据,去糟粕、留精华。天龙发起组织,80亿人光量子网络商议,投票民主选择拟保留的各阶段文明精华,并作了全球公示。 保留:猎狩采集,它们是发展系统的主要活动,也是最重要的生产劳动;经验累积的成果------石器、弓箭、火,它们是重要的发明;农业文明科技成果:青铜器、铁器、陶器、文字、造纸、印刷术;主要的生产活动:农耕和畜牧;对自然力的利用,可再生能源(畜力、水力);农具;主动转向生产力发展领域的经济活动;获取最大劳动成果的途径和方法;中国、印度、埃及、古巴比伦“四国古代文明”; 保留:科学探索活动;分析归纳、实验方法;科技和教育;蒸汽机、电动机、电脑和原子核反应堆,科技革命;工业革命;工业武装农业;生态、资源、人口的危机化解系统;可持续发展系统; 保留:欧洲文艺复兴,后工业化文明; 对儒家文化数据信息做修改,删除儒教皇权至上、独裁牧民的思想及万岁口号,删除“可载舟覆舟之民”,植入“以人为本”的全球化民权思想;删除官本位社会,植入“以人为本”的人本社会…… 保留、修改、删除的文明内容公式期满后,天龙迫不及待地开始第三步,推演爱、和平、自由、民主的人类新世界模型,确定人类活动的范围边界,和全人类一道建立崭新的人类新世界。让爱成为习惯,让和平成为习惯,让自由成为习惯,让民主成为习惯。人类世界范围边界公示为:猎户臂第四臂弯的太阳系、银河系、柯伊伯带、人马座星云、11维空间、元宇宙禁区边界、第二个宇宙。天龙在地球电离层外安设了太空水防护装置,拒绝了菲琪儿的扫描监测,暂时保太平。天龙还设计出崭新的人类世界数字编码程序推演模型,想法避免之前6000万年人类的死循环。 天龙模型演示出:人类文字出现6000年后人类毁灭,灭后复回新一轮6000万年的自然进化,再出现生物、人、原始社会、又出现文字符号、奴隶社会、资本主义社会演变……至此距文字出现6000年,人类又毁灭,灭后轮回自然进化6000万年,再出现生物、人……循环往复,地球时间每6000万年里的生物、人、社会都在循复,上一轮里有幽门螺杆菌、流感病毒、桫椤树、牛顿、拿破仑、瑞典、奥尔良烤翅、帐篷、维秘、时间胶囊、高铁、电脑,在下轮里还会出现,只不过人名、地名、物名或同、或不同而已。天龙究其原因,的确是被人马座菲琪儿掌控、“洗牌”所致。 天龙通过太阳神经丛打通十道同频链接暗物质能量,联通第二个宇宙获得灵感能,调整了元宇宙数字编码,设定好人类世界新模型后,当下的人类暂时避免了每6000万年1次的轮回厄运,暂不会重演公元4022年的核战毁灭。并把财富的增长和闲暇的增加设置成促进人类文明的两大要素,把聪明地充实闲暇时间,作为人类文明的成果之一。设定人类新世界将由爱引导呵护和平,真爱,连人马座军也复制不了。还植入天赋人权思想、民主至上思维,自由照耀世界!! 千鼙万鼓潮水平,风波定,钲断人初静,圆月挂疏桐,天龙乘月七子归,谁见霜鬓客独来。 天龙来到公元1976年9月10日早8点30分的筠连玉壶公园,几千人白压压一片,似荷叶上的露珠,散了还聚,聚作水银窝。宁爱美穿着白色“的确良”衬衣,手臂绑着黑纱、胸前戴朵白花,在老公黎建新的搀扶下,挤在人群里,天龙就紧挨着他俩站着,闻到了他俩身上飘来的淡淡清新的皂角味道,宁爱美和黎建新还瞅了他一眼,只有他穿着龙鳞色的衣服,他心里默默念叨:“我爱你!你是爱,是暖,是光明!”…… 天龙离开玉壶公园前,秘密埋下了“时间胶囊1976”,装有1976件藏品,计划6000万年后开放,届时,地球和太阳系的其他星球,将又一次周期性地跃出银河系运转轨道平面,又到菲琪儿“洗牌”时。“时间胶囊1976”里,其中珍藏有一张金箔纸,上载有摘自玉壶公园禹王宫墙壁上的几行字------ 除街心积土 有狗就是狼 箭只剩半了 乐山大佛肤 三江先为贵 碑去石残片 ------------ 1 山海自归期,物换星移日悠悠,风雨有相逢,飞鸿踏泥荡千秋。光飞快地奔跑着,跑着跑着又过了6000万年。 6000万年,于人类,漫长得接近永恒;于宇宙,不过弹指一挥、打个响指。 6000万年前,地球人类避免了公元4022年的核战毁灭,暂时躲过了每6000万年1次的轮回厄运、死循环。 现在的人类新世界,天蓝水清土净,人类社会持续进化,生产发达,生活大同,按需分配,人与自然和谐,人类文明刚走出太阳系,现正探索在银河系建立基地。 现在人类数量已繁衍达800亿个,其中,地球上的人口80亿,太阳系的另外七颗行星及其两颗卫星,水、金、火、木、土、天王、海王星,木卫二、月球上的基地,共有720亿人口。 现在,这10个星球上不仅有家、国,还有十星球联合国,联合国由7国组成,7国领袖分别是天龙七子黎日庆、华盛顿、聪明的一休哥、绿巨人、武则天、花木兰、小野洋子。 黎日庆领导的星球4个------天王、海王星、木卫二、地球上的人类,人口320亿,统称日曜国;华盛顿领导木星上的人类,人口80亿,称木曜国;聪明的一休哥领导土星上的人类,人口80亿,称土曜国;绿巨人领导火星上的人类,人口80亿,称火曜国;武则天领导水星上的人类,人口80亿,称水曜国;花木兰领导金星上的人类,人口也是80亿,称金曜国;小野洋子领导月球上的人类,人口80亿,称月曜国。 十星球联合国的轮值首揆,是十星球最高领导,由七国领导每100年轮值一回。 天龙七子6000万年以来,一直以数字态精神形式领导着大家,母胎肉身早就湮灭、能量转化了,只在特需时刻,七子才会转换成11维人类肉身显现。 十星球间的居民,平常乘坐亚光速太阳系轻轨互相长途往来,在各自国家的星球上,大伙平时开着海陆空光能粒子车出行,吃的是超能长寿美食,穿着几近空气重量的衣服,住的是钻石金屋,用的是太阳能储火灶、8维生息床、全自动智能卫生间,享受的教育,是 “一对一”因材施教,享受终生 “一对一”的医疗保健,十星球上的居民平均寿命达200岁。人们沉浸在新世界,尽情享受着幸福生活。 但是,一些物种开始消亡,出现了一些诡异的自然现象,匪夷所思,除了天龙,没人愿意相信危险迫近,人类即将面临一个 “坎”,十星球将要又一次周期性地跃出银河系运转轨道平面,又到菲琪儿 “洗牌”时!菲琪儿趁着十星球每6000万年跃出银河系运转轨道平面1次,借助暗物质力量,借机导演地球 “洗牌”1次,期间人类历史不停地翻演重复循环。菲琪儿用人马座星云数字程序编码扫描删除清洗掉已结束 “牌局”里的一切,洗牌开始玩下一轮。却道天来早个秋,秋意浓,愁甚稠,9月3日,6000万年前天龙埋下的 “时间胶囊1976”掘出开放,大家从十方竞逐赶来黎日庆的老家------筠连,他们齐聚玉壶公园,争相目睹1976件藏品真容。 黎日庆是十星球轮值首揆,主持开放仪式,天龙六子当然应邀而至。其中一张金箔纸引起众人的注意,当年天龙在玉壶公园的禹王宫墙壁上看到几行字------除街心积土,有狗就是狼,箭只剩半了,乐山大佛肤,三江先为贵,碑去石残片,就把这30字刻载于金箔纸上,放入 “时间胶囊”,以备万世之用。大伙对这30字的意思解读,千奇百怪。 日庆说:“当年,我们加入了人马座军,在指挥官菲琪儿的空间里,我偶然瞧见过这30字,后来,在玉壶公园的禹王宫,又看到这些字,直觉感到这些字跟人马座军有关,很重要!但就是不知具体是嘛意思?”大家齐刷刷地看着聪明的一休哥,巴望他能破解这个谜,可一休哥也是和尚的脑袋------没发(法)。 危机逼近,大家干瞪眼,沉默良久,黎日庆起身道:“我去找猜谜高手苏小妹,听说她现在儋州,正准备护送病重的哥哥苏轼回乡,看她能否破解。” ------------ 2 复次,黎日庆来到儋州,看见奄奄一息、人生三贬的苏轼,感慨------芒鞋踏进名利场,一蓑风雨平生,世事随大梦,试问功业,数三州。 这时,日庆想起了萨拉萨蒂的小提琴独奏曲《流浪者之歌》,东坡宦海一生,真如吉普赛人到处流浪。 苏小妹陪在一旁,无愁容、无泪痕,她宛若天国的女儿,但见她:未出堂前三五步,额头先到画堂前,几回拭泪深难到,留得汪汪两道泉。 此时,似荷叶上露珠的苏轼又昏睡了过去,日庆从怀里掏出金箔纸,轻声请教苏小妹,她凝神端详纸上的字,揣摩沉思,片刻,她紧锁的眉头舒展,逐一拆解道:“我从字谜来解,除街心积土,谜底是:'行'字;有狗就是狼,是'良'字;箭只剩半了,是'知'字;乐山大佛肤,是'破';三江先为贵,是'洗';碑去石残片,谜底是:'牌'字。字谜谜底连起来,就是:行良知破洗牌。”日庆恍然大悟,却又感到 “狗咬刺猬------无从下口。”当晚,他拜别苏氏兄妹,火急火燎地赶回老家,天龙六子正等着他呢……蝉噪三伏天,在筠连玉壶井边,天龙七子一边喝着 “玉壶双煞”------冷得刺骨的井泉水镇着的黑凉粉、白冰粉,一边商议着, “行良知破洗牌,这是预示破解菲琪儿‘洗牌’的方法!可是,良知是什么?具体怎么行良知?我们该做什么?从哪里下手?……”大家热烈地讨论着。 聪明的一休哥盘腿坐着,吃了两口 “玉壶双煞”,抹了抹嘴,闭着眼睛,双手食指又在头顶上画圈圈,发出 “格叽格叽、格叽格叽、格叽格叽、格叽格、叽……”的声音,一会,他眼睛一亮, “我明白了------除街心积土,有狗就是狼,箭只剩半了,乐山大佛肤,三江先为贵,碑去石残片,这六句谜条里潜藏暗示:除街心积土,这句道出良知,清扫去心里的灰尘,就是良知。至于怎么行良知?就与狗、狼、箭、乐山、大佛、三江、碑有关,我们要去到这些有关的地方,接触这些相关的动物,看看会发生什么?”花木兰的嘴角边还挂着黑凉粉,她连忙追问:“那么三江是指什么呢?” “是指三大江河------尼罗河、亚马逊河、长江。”一休哥边喝着透心凉的白冰粉,边砸吧砸吧嘴回道。 武则天关切地问:“一休哥,碑,是指什么?” “那是指天下第一碑------南京阳山石碑。碑如长剑惊天倚,十万骆驼拉不起。” “那要怎么才能清扫去心里的灰尘?”小野洋子双手抱怀,满脸疑惑地问,七子陷入沉思,华盛顿右手托着下巴,他的那碗 “玉壶双煞”正在 “S”形的水曲里流荡着,一会随着回水又漂还面前。他思忖片刻道:“这暗示,是要我们到尘世间去,扫除你我他心里的灰尘,擦干净蒙尘的镜子,拂尘现良知,良知似明镜。” “那就是要我们当人间红尘的清道夫啰?!”绿巨人补了一句,大伙笑了笑,立刻又紧锁眉头------十星球800亿人口,要是被人马座军指挥官菲琪儿 “洗牌”……破解 “洗牌”的方法真是这些吗?能不能完成破解的任务?……这些疑惑萦绕在天龙七子的心头,似乌云,像一团乱麻,挥之不去。 黎日庆盯着水曲里缓缓漂流的几碗 “玉壶双煞”,举重若轻地说:“现在也没有别的好办法应对'洗牌',我们是过河的卒子------只能进,不能退。接下来的形势,就是裤裆夹算盘------走一步算一步。要不,我们孤注一掷吧?” “好吧,孤注一掷!!”大家齐声。玉壶井边,十星球联合国轮值首揆黎日庆看着汩汩清流,鱼翔浅底,郑重地做安排:分头行动,武则天和华盛顿一组,花木兰、一休哥、绿巨人一组,小野洋子和黎日庆一组。 一切都是为------除街心积土,有狗就是狼,箭只剩半了,乐山大佛肤,三江先为贵,碑去石残片;一切为------行良知破洗牌。 山雨欲来风满楼,自顾无长策,未知征途,蹉跎日,明月照我还何时。 ------------ 3 人间烟火岁月长,月牙夜幕,只有微弱的星光点照着平原。天边的黄道星隐没在浓雾中。亚马逊河静静地流着,似长长的一片油从大理石的平面上滑淌下去。羽虫、毛虫白天疲乏得够了,都在休息,荒漠的沉寂笼罩着无边无际的草原。 绿巨人、花木兰和一休哥,来到亚马逊河沿岸,他们都受自然规律的支配,直条条地躺在草堆上酣睡。马,已是疲惫不堪,也都倒在地上了,只有的卢,它是纯种好马,还是站着睡,四腿笔直,休息和行动时一样的英俊,准备着主人一叫就到。院子里是一片宁静,炉里的火炭正渐渐熄灭,在静悄悄的黑夜中闪着最后的红光。 快到9点时,绿巨人才睡了一会就醒了。他皱着眉凝着神,耳朵在倾听着:他显然要听出一个细微的声响。不一会儿,他那经常没有表情的脸上隐约地泛起了一种不安的神情。是来了一批流窜的土著人呢,还是来了一群河流区域盛产的猛兽呢?他觉得最后一个假定的可能性最大,他向院子里的燃料看了一眼,更加显得不安------的确,那一堆干草很快就会烧完,肯定不能持久地挡住那些大胆的野兽。 在这当口,绿巨人别无他法,只能静候事情的发展。因而他等待着,半躺在地上,双手撑着地,眼睛一动也不动,象是被突然的焦虑、闷躁,窒息得从梦中惊起来一样。一个时辰过去了,要不是绿巨人,任何人听到外面毫无声响,都会放心地再睡下去。但是,一休哥、花木兰感觉不到丝毫危险的地方,绿巨人那敏锐的感觉、天生的本能却能预感到即将来临的危险。 当他细听着的时候,的卢马发出了隐隐地嘶声。它的鼻孔向院子的出口处伸着,他突然挺起腰来。“的卢感到有异常了。”他边说边站起,走出来仔细看了看平原。依然是沉寂,但已经不是宁静了。他隐约看到许多黑影在草丛那边不声不响地浮动。疏疏落落的绿光在闪烁着,从四方越聚越多,忽明忽暗,象是许多磷火在跳舞,还象萤火虫在飞呢,但是,绿巨人不会看错,他晓得是什么样的敌人来了。 他拔出光粒子手枪,躲在柱旁注视着。他等了不久,草原上就响起了狂吠和长号混杂而成的一片怪声。手枪的一响,给了那怪声一个回答,立刻就是无数骇人的叫嚣。一休哥和花木兰惊醒了,一骨碌站起来。 “怎么一回事?”一休哥问,“是土著人吗?”花木兰还揉着眼。 “不,是红狼。”绿巨人回答。他俩都拿出了光粒子手枪,跑到绿巨人那边去了。绿巨人用手势告诉他们,叫他们注意那一片平原,骇人的号叫声就是从那边传来的。一休哥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你不是怕狼吧?”“不怕,花木兰。”一休哥用坚定的声音回答,“而且,和你们在一起,我什么也不怕。” “好极了。这些红狼也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野兽,只要不是来得太多,我睬也不睬它们。”“不管它!我们有枪,让它们来好了。”“它们来了,就叫它们好好地吃吃苦头!”花木兰嘴里这么说着,为的是使一休哥的心放宽些,其实,这一大群野兽在黑夜里来袭,她心里也不禁胆寒------可能来的红狼有好几百头,三个人,不管武器多么厉害,和这样多的野兽格斗,也不一定稳赢啊! 绿巨人说的红狼------这种肉食动物,身材和大狗一样,头象狐狸,毛色是肉桂红,沿脊背飘动着一行黑色鬃毛,又矫捷,又健壮,惯住在沼泽区,常游着水捕食水生动物,夜里出洞,白天在洞里睡觉,养牲畜的牧场最怕它,因为它饿起来连牛马都敢攻击,给牧场造成极大的损失。单个的红狼并不怎么可怕,但是成群的红狼就不同了,猎人宁愿打一只美洲豹、一只黑斑虎,也不愿打一群红狼,因为虎豹可以正面打,狼群却在前后左右,打不尽,只要稍微有一丝丝的放松,就可能被袭。 一休哥听见响起的那一片号叫声,一看见那许多黑影在平原上跳来跳去,就知道了亚马逊河岸上聚集的红狼为数很多,没一个不想吃上几口才回窝,当时的情况可以说得惊险万分了。这时,群狼组成的包围圈在逐渐缩小。的卢马也做出极端恐怖的表示,用蹄子踹地,想挣断缰绳,冲到外面去。它的主人不断地打着胡哨,劝阻它,才使它暂时安定下来。 花木兰和一休哥守卫着院子的入口,他们持枪以待,正准备对那第一排红狼开火。忽然,绿巨人把他俩已举起来瞄准的武器一把抓住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不许我们开枪?”一休哥急忙问,“也许因为他认为时机还没有到。”花木兰看着绿巨人,低声说。他不是为了时机问题而不叫他俩射击,他还有个更重要的理由。“我们必须节省,我们今儿白天只顾着打猎,没有及时充装光粒子能,手枪的光粒子快耗完了!”绿巨人看着他俩道。这时,又是“炯”的一枪,一只红狼胆子太大,冲上来,被绿巨人打死了。其余的狼本来排成密集的队形前进,现在退下去了,挤在离院子几十米远的地方。 绿巨人向花木兰招招手,她就去替了他的位置。他跑去把院子里所有能烧的东西都搬起来,堆在院子的入口处,并且丢了个还在燃烧着的火炭。不久,幽冥的天空中就拉起了一幅火焰的帘幕,透过这帘幕的缺口,可以看出那平原被火闪闪的火光照得雪亮。这时,一休哥才看清了眼前要对付的红狼是那么多,从没见过有这么多的狼聚在一起,也从没见过这样凶狠的狼。绿巨人烧起来对付它们的那张火网,把它们挡住了,但同时也加速了它们的愤怒。居然有几条红狼直进逼到火坑边上,烧了前爪。一阵又一阵,那叫着跳着的狼群冲上来,打枪不能把它们止住。一个时辰,已经有十多匹红狼倒在草地上了。 现在,处境稍微好了一点,只要手枪的光粒子不完,火网还布在院门口,狼群的冲锋是不怕的。但是,一旦光粒子耗尽,火网一熄,又怎么抵抗狼群呢?三人心里明白,都很焦虑。一休哥的面孔灰白,但是,手还不丢下枪,他坚定地等着发怒的狼来袭击。这时,花木兰对当时的处境冷静地考虑了一番,决定来个彻底的办法。她心想:“要不了多久,我们就没有光粒子了。我们不能等到那时候再下决心呀。”她回头看着绿巨人,说出自己的想法,时断时续的枪声打断了话头。 他俩达到彼此了解的程度是比较困难的,幸好,花木兰早就知道了红狼的习惯,否则,绿巨人说的、做的手势,她会感到莫名其妙的。虽然如此,她还是费劲地才能把绿巨人的话传达给一休哥。“他怎样说?”一休哥问,“他说无论如何要坚持到天亮。红狼只在夜里出来,一到早晨就回窝去。它是夜狼,怕阳光。”“那我们就抵抗到天亮好了。”“是的,一休哥,不过,手枪没有光粒子了,只能拿刀拼了。” 这会,绿巨人已做出活力示范:一只红狼跑到火网边上,他的长胳膊握着刀,伸过火网,又把血淋淋的刀收回来。火和手枪的光粒子都快完了。快到早晨三点钟的时候,绿巨人已经向火坑里投下了最后的一捆柴草,他们的手枪一共只剩下四发的光粒子了。一休哥向四周看了看,伤感万分。他,想到他的同伴,想到一切他所爱的人,爱他的人,默默无言。也许,之前在他的幻想里,还不觉得死就在眼前。但是,现在他已经想到了。他仿佛看到了那幅不可避免的悲惨画面:自己活生生的,被饿狼吞咽下去……泪水不由自主地从眼睛里流出来。花木兰微笑地看着他。“我不怕呀!”他说,“不怕,咱们都不怕。”花木兰回答,“再过一个时辰,天就亮了,我们就得救了。”“打得好,绿巨人,打得好!”一休哥又叫着,这时,绿巨人正用木棒捅死了两头想跳过火网的红狼。 不知相持了多久,在即将熄灭的红光照耀下,他们看见那大群红狼以密集的队形扑了上来。这场血战已经接近最后关头,火焰渐渐低下去。原来照得雪亮的原野又渐渐回到黑暗中,同时黑暗中又出现了红狼那发着鳞光的绿眼睛。看样子,整个狼群很快就要扑到院子里来了。绿巨人放了最后的一枪,打死了一匹狼。三个人手枪的光粒子没有了。这时,狼群的攻击起了变化,它们仿佛跑开了,之前一直震耳欲聋的号声忽然停止了,一种死沉沉的静寂笼罩着平原。“它们走开了!它们走开了!”一休哥欣喜地喊道,“但愿吧。”花木兰侧耳听着外面的声音。但是,绿巨人对他俩摇摇头。他知道那些野兽不会放弃到口的美味的,除非是阳光逼着它们不得不回巢。 在他们猜想的刹那间,红狼的策略已经改变了。它们不再想正面冲进院子,但是它们的新战术给他们造成的危险更大、更紧急。那些红狼看见前门被火和刀子顽强地保卫着,一齐绕过那院子,准备从背后进攻。一会,他们就听到了它们的爪子在半朽的木桩上抓。从摇动的柱子缝里已经伸进了许多强健的腿和血盆大口。的卢马惊骇极了,挣断缰绳,在院子里疯跑。这时的绿巨人,象野兽在笼子里一样,在院里兜着圈子,突然,跑到他的马跟前,马已急得不耐烦了。他给马戴上鞍辔,仔仔细细地,连一条皮带、一个纽扣也不忘记。咆哮声在继续增高,他仿佛毫不在乎。花木兰和一休哥迷惑地看到他这样做,他俩心里又悲痛又恐慌。 “他要丢下我俩了!”一休哥看见绿巨人就要跨上马,便脱口叫起来。“他吗?不,他不会丢下我们的!”花木兰惊恐地吼道,一休哥反问:“你凭什么这么说?”“凭良知!!”…… ------------ 4 其实,绿巨人不但不肯丢下他的同伴,他还要为了拯救他们而宁愿牺牲自己…… 的卢准备好了,它咬着嚼铁,又蹦又跳,眼里充满了怒火,发出闪闪的电光,它已经懂得主人的意思了。当绿巨人揪住马鬃的时候,一休哥用急躁无措的手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样。“你要走吗?”他边说边指着门前的那片原野,“要走。”绿巨人回答,“驾,的卢,我的好马儿,快,冲出去,引着群狼来追咱们。”一休哥和花木兰羞愧、感动得几乎说不出话来。他要向别处奔去,引狼群追! “绿巨人,我亲爱的朋友,不要离开我们,我们一同跑吧!”一休哥扑到他的脚前大叫,一休哥一边说,一边指着那两匹惊得紧缩在柱边的马。绿巨人会意说:“那两匹劣马,惊了,不能跑。的卢,是匹好马。”花木兰说,“这样吧,一休哥,我来骑的卢马,让绿巨人留在你身边。”她一把抓住的卢缰绳说:“让我来。”“不能!”绿巨人镇定地回答。“我一定要去!”花木兰夺过缰绳叫嚷着,“让我去,你救一休哥!”她要去,他不肯。两人的争执延长下去,危险一秒一秒地逼近。院后的树桩被狼又抓又咬,快要断了。 他俩谁都没有让步的意思。绿巨人把花木兰拉到院门口,指着门前的那一片原野,用激动的语言使她了解到“事不宜迟”,骑马诱狼的计策不能再拖,错过时机,他们三人的危险更大。又说只有他懂的卢性情,可以利用它矫健迅速的特长来谋求大家的安全。花木兰急糊涂了,硬是不听他的话,非要自己去不可。突然,她被猛烈地推了一把,被推到一旁,的卢蹦起来,前蹄悬空,急不可待地一跳就纵过了火线和一排狼尸。 说时迟,那时快,一会,他俩几乎望不到绿巨人,他已经扒在马背上,抓住马鬃,消失在黑暗中。一片骇人的咆哮同时爆发起来了,原来是红狼全体一窝蜂似地涌去追那匹马,快得如同鬼影一般。花木兰和一休哥赶快跑出院子。这时,平原又恢复平静了,他俩只隐约望见一条黑色的曲线远远地在夜色中移动着。一休哥倒卧在地上,急煞,担心绿巨人安全,他紧握着两手。他看着花木兰,她却在丛中笑,同平时一样的镇静。“要是他掉下马来呢?”“不会掉的。”即使花木兰有这样的信心,一休哥还是急得要死,直急到天快亮了。他连自己脱了险也没有感觉,他要去找绿巨人。但是花木兰不让他去,她说别的马追不上的卢,的卢一定会把那群狼远远地丢在后面,而且要找绿巨人,在黑夜里也寻不着,一定要等到天亮。 早晨五点钟,东方渐泛发白。过了一会,天边的浓雾徐徐地染上了淡白的银光。莹露洒遍了平原,野艾草在晨风中舞动着。“现在可以去找绿巨人了,咱们动身吧。”花木兰对一休哥说。一休哥一言不发,跳上了马背,两人向西北方向驰去。 他俩飞快地跑了两个钟头,既想尽快找到绿巨人,又怕发现他那血淋淋的尸首。一休哥用马刺催着马,几乎把马肚子都要刺穿了。没过多久,他们听到了枪声,有规律地一声接一声,好像是信号枪。“是他!”一休哥叫起来。他俩把马催得更快,过了一会,他们和绿巨人会师了,他骑着的卢马走在最前头。天龙三子同时跳下马,互相拥抱。“你还活着啊,你还活着啊!”一休哥不断地重复着,“我还活着,完全亏了的卢……”绿巨人话还没说完,一头栽倒昏死过去。 花木兰摸他的额头,高烧,左腿上淌着血,她用刀划破他左边的裤子,“他被红狼咬伤了,狼牙有毒,一休哥,快去找些艾绒、青蒿、野菜来,越快越好。”话音刚落,一休哥一溜烟赶去找草菜了。她点燃一堆枯草,掏出随身携带的三棱针,火烧消毒针头,针刺伤口,挤压出血,这时,一休哥带着草菜赶了回来,她把艾绒做成一个小堆,点燃后把明火吹熄,让它闷烧,小心地把它放在伤口处,每次2分钟又把它拿开,一休哥问:“你这是干嘛?”“堆灸。”她叫一休哥弄点干净水来,把青蒿捣碎,又和上红泥,把泥药敷贴在伤口处。然后,花木兰把野菜捣成汁,敷贴在绿巨人的肚脐处,一休哥在一旁认真看着,“这是管什么作用?”“退烧。你记得半天给他换一贴。那个泥药两天换一次。”昏睡十多个小时后,绿巨人终于醒来…… 黑压压的丛林,肃立在亚马逊河的两岸,它们依偎在沉沉暮霭之中,抑郁寡欢。现在的亚马逊河地带,比较6000万年前,气候变化太大,无垠的原野死一般沉寂,除了寒冷、荒凉,没有任何生命和运动的含义。但这一切绝不仅仅意味着悲哀,而是蕴含着比悲哀更可怕的、远超过冰雪冷冽的残酷。永恒,用专横和难以言传的宇宙智慧,嘲笑着生命和生命的奋斗。那是荒原,是充满了野蛮、寒冷彻骨的荒原。 不屈的生命依然存在,而且正在反抗。一队狼犬,正在沿着结冰的河流艰难跋涉。它们的气息一出嘴巴就结成冰霜,从空中落到身上,变成白色的晶体。身上的皮轭和皮带把它们拴在一部雪橇上,它们拉着前进着。雪橇下面用坚实的桦树皮做成,向上翻起,没有滑板,滑过前面波涛起伏般的雪。雪橇上面,还有几条毛毯,一把斧子,一只咖啡壶,一只煎锅…… 绿巨人他们三个人毫不畏惧,不屈不挠的跋涉着。他们身穿毛皮和鞣皮,睫毛、嘴唇和两颊糊满了气息结成的冰屑,面目模糊难辨,仿佛戴着魔鬼的面具,他们正在深入这片荒凉、沉寂、嘲弄人的土地,仨是热衷巨大冒险的渺小的探险者,他们驱使自己跟这个无限的空间相抗争。 三人无声地爬行在雪野,为了省些力气,他们走路时保持沉默。周围一片寂静,寂静像是存在的实体,象金钟罩一样着压迫他们,影响他们的精神,如同深水的压力影响潜水者的身体。寂静,它用一种无限的空间以及无可变更的命令所具备的巨大威力压迫着他们。逼迫他们缩退至自己心灵的深处,如榨果汁般,榨掉人类的一切狂妄、热情、骄傲和心灵中那样僭妄的自尊自重,其实就是自大,他们越发感觉自身不过是渺小的尘埃、刍草而已,凭借低劣的狡猾以及一点小聪明,在伟大的自然中活着而已。 这时,从远处传来一声微弱的哀号,打碎空间的寂静,声音颤抖而紧张,急速直到B调,然后,慢慢消失。接着,第二声哀号,针一般尖利的声音刺破死寂。三人都听出了声音的位置,在他们后面——刚刚走过的冰天雪地里。一会,第三声的尖叫又起,“它们在追我们。”绿巨人声音沙哑,他说话很吃力。“食物缺乏。”跟在后面的花木兰和一休哥说,“我们几天都没看到野兔子的踪迹了。”之后,他们就不再说话,聚精会神地倾听着后面继续响起的“猎食者”的嗥叫。 天黑时,他们把狗赶进河边一丛枞树林里宿了营。狼犬在火堆另一边,相互咆哮,却丝毫也不想要跑到黑暗中去。“绿巨人,我觉得它们离营地很近。”花木兰说,他靠火蹲着,点点头,用冰块垫好咖啡壶,“这些狗知道什么地方安全,它们知道吃东西总比被吃掉好。”三人慢吞吞的嚼着口中的豆子,一休哥说:“我喂他们时,它们闹得多厉害?”花木兰承认:“是比平时凶得多。”绿巨人问:“我们有几只狗?”“八只。”“是的,我们有八只狗。我从袋子里拿出八条鲑鱼,每只狗一条。但是,鱼却少一条。”“你数错了。”“我们的狗是八只。”绿巨人心平气和地继续说:“我是说吃鱼的却有九只,它们并非全都是狗。” 一声从黑暗里某个地方发出的凄厉的哀哭一般的长号,打断了他们的话。一休哥仔细地聆听了一会,把手向叫声那边指指,继续说道:“是它们中的一个吗?”绿巨人点点头:“我相信一定不是别的东西,你们也看到了,这些狗闹得那么凶。”一声又一声的哀嚎,以及作为响应的嚎叫,从四面八方发出,寂静的荒野似乎变成了精神病院。狗狗们吓得紧靠火堆,挤在一起,身上的毛都被烧焦了。绿巨人张开嘴刚要说话,又咽了回去。他指了指压迫他们的围墙般的黑暗。漆黑之中,并没有什么东西形象显出,但是,他看见了一双发光的眼睛。 花木兰用手指出第二对、第三对,一圈发亮的眼睛已经围拢在他们的营地附近了。一双眼睛时而移动,时而又消失了,时而又重新出现。狗狗越发不安,在潮涌的恐怖中,窜到火堆这边来,在主人的腿旁畏畏缩缩地爬来爬去。一匹狗在拥挤中跌坐在火堆边上,疼痛、恐惧交加,哀号一声,皮毛烧焦的味道弥漫空中。绿巨人正帮着花木兰在垫好的针枞树枝上摊开皮毛和毯子铺床,“我盼着这阵寒潮早点过去,”她继续说,“已经两个礼拜了,零下四十度。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感到有些不对劲。”她挠挠后脑勺,“一休哥,这些狗为什么不攻击那条混进来吃鱼的?这真叫人想不明白。”说这话时,她瞅见一休哥躺在被窝里,已睡着了,发出沉沉的呼吸声。 火熄灭了,野营四周的发光眼睛更近了。狗狗们惊惧的挤在一起。每逢一双眼睛靠近,它们就发出叫声威胁,更像是给自个壮胆。有一回,它们闹得特别凶,绿巨人醒了,小心翼翼地爬下床,向火堆上加了些木柴,火又开始旺起来,那双眼睛稍远了些。他看看那些挤在一起的狗狗,揉揉眼睛,更仔细地又看看,爬回被窝里。“喂,一休哥、花木兰。”他叫道,他们从睡眠中惊醒,问:“啥事?”他回答:“它们又变成九只了,我刚数的。”他们在喉咙里哼了一声,表示听见了,那哼声随即拖着长长鼾声,又沉入梦乡。 早晨,花木兰第一个醒来,叫起大伙。已经五点钟了,但是,距白天还有两个小时,她在黑暗中动手准备早饭,一休哥帮忙,绿巨人则卷起行李,准备雪橇,他忽然问:“一休哥,你说我们有几只狗?”“八只。”“错了。”。“又是九只了?”“不,七只,一只不见了。”一休哥扔下炊具,走过来数狗。“是啊,’啸天’没有了,它这一去不回头了。”“没有希望了。它们活活的吞掉了它。它在进入它们的喉咙时,可能还在不住地叫唤。”…… ------------ 5 “有狗就是狼”------绿巨人他们仨对这句字谜,现在有了更深地体会。吃过早饭,他们将少量的用品捆到雪橇上,离开了那堆还燃烧很旺的篝火,重新回到黑暗里。于是,狗群那凄厉的嗥叫立刻又响起来,透过黑暗和寒冷,仿佛是一曲《流浪者之歌》。快十点钟的时候,白天才姗姗来迟。正午时分,南面的天空一片玫瑰色,地球的肚皮突起在那里,挡住了阳光,使之不能直接照到北方的世界,玫瑰色很快就消失了。白天的余晖拖到三点多钟,也消失了。于是,夜幕接管,笼罩了寂静荒凉的大地。 暗黑降临,周遭猎食的狼的叫声更近了,近得使那群在艰难困苦中跋涉的狗狗们重又涌起恐惧的浪潮,又陷入惊慌失措中。直到扎好野营,他们不再多说话。绿巨人正伏身往火烧得沸腾的煮豆的锅里加冰,突然,听到一下打击的声音,一休哥的一声叫唤,狗群发出痛苦的尖叫。他站起身来,正好看见一个模糊的影子越过雪地,消失在夜色里。他看到一休哥站在狗群里,左手握着一根粗棍,右手捏着一条干鲑鱼尾和一部分残缺不全的鱼身。“它偷吃掉了一半,不过,我还是给了它一下。你听见它尖叫了吗?”“什么的东西?”“看不清,跟狗一样四条腿,一张嘴和一身毛。”“真怪,不管是不是狼,反正喂狗时,它就来吃它的那份鱼。” 吃过晚饭,他们坐在长方形的盒子上抽烟的时候,发现那圈发光的眼睛竟比以前围得更近了。“但愿它们碰上一群麋鹿或别的什么,丢下我们走开。”绿巨人说,他们默默无语,花木兰凝视着火,一休哥注视着火光外黑暗中那双燃烧着的发光的眼睛。 翌早,他们发现又一只雪橇狗’刚峰’没了。一休哥走到狗群旁边,又仔细地数了数,大骂那位掠走了他们第二匹狗的荒原中的强者。“’刚峰’是这群狗里最强壮的,而且,它也不是条笨狗。”一休哥疑惑地说,他们闷闷不乐地吃过早餐,将余下的六只狗套上雪橇。这一天,和以往没有两样,除了身后紧追不舍的看不见的追踪者的号叫,没有什么东西打破寂静。黑夜来临时,追踪者们依旧靠近了,狗狗变得躁动不安,几次弄乱挽绳。 绿巨人不但把狗拴了起来,而且是按当地人的办法用棍子拴的。他在每条狗的脖子上拴了一根五尺长的粗棍,棍子的另一头用皮带系在地面的木桩上。这样,狗既咬不到他这头的皮带,又碰不着结在棍子另外一头的皮带。“只有这个办法能制住’陆炳‘,它咬起皮带比刀割还要快一倍,明早它们一定都在这里。”绿巨人说,“一休哥,你可以打赌。如果发现丢了一只,我宁愿不喝咖啡就动身。”只要目不转睛的盯着那堆在夜色里闪闪发光的眼睛的所在,渐渐的那只野兽就会显出它的原形。他们甚至可以看清那些影子时时的移动。狗群里一种声音引起了三人的注意。“陆炳”发出迅急而焦虑的惨叫,拉直了棍子要冲入黑暗中,继而又停下来疯狂的咬那木棍。 这时,一只像狗的野兽,完全暴露在火光下,偷偷摸摸的侧着身体走了过来。它的神情既犹豫又大胆,留神着人,注意力却集中在狗的身上。“陆炳”一边挣直了棍子要冲过去,一边急切地哀叫。“那是只母狼。”绿巨人耳语道,“这是’啸天’和’刚峰’为什么失踪的原因。它是诱饵,把狗引出去,其余的就一齐上去,分食之。”篝火“啪”的爆了一声,一块木头发出响亮的爆裂声。那只野兽一听见这声音,又窜回到黑暗中去了。一休哥说:“这就是被我用木棍打过的那个,肯定是它。”绿巨人道:“这畜生没有理由这么熟悉篝火,它是一只非常聪明的狼,一只狼有些经验以后才知道在喂食时混到狗群中。”花木兰插话:“那母狼可能是条狗,它从人手中吃过不知多少次鱼了。” 翌晨,伴着花木兰的喊声,一休哥燃旺了火煮饭。他们惊讶地发现“陆炳”没了。绿巨人耸耸肩:“除非’陆炳’咬断了它的皮带。但是,它自己咬不着。今天夜里,我要拴得他们互相碰不着。”启程的时候,绿巨人狠狠地说,“它们可能将它连皮带骨都吃了,把两头的皮带都吃了,棍子干净得像根笛子,它们饿疯了。以前我没有像这样被狼追逐过,不知多少更糟糕的事我都挺过来了,让那些令人厌恶的畜生再多来些试试吧。”大家又陷入了沉默。 那天,和别的日子没什么两样,十点钟天亮,中午时,看不着太阳温暖了南方的地平线,之后又是冰冷阴郁的下午。过了四个钟头,一切尽没入了夜色里。绿巨人从雪橇里抽出来光粒子手枪说:“你们继续向前走,我去瞅瞅能不能发现点什么。”灰色的荒原中,他独自跋涉,焦虑不安地东张西望。两个小时后,绿巨人抄近路赶上了他俩,告诉他们:“它们散开了,像散兵一样,一边跟踪我们,一边猎捕食物。它们完全有把握吃掉我们,只是在等待动手的时机。当然,如果附近有什么可吃的东西,它们也乐意顺手牵羊。我看见几只狼,精瘦得很。它们这一群太大,因此,这几匹狗根本无济于事。它们瘦得厉害,骨瘦如柴。我告诉你们,当心些,它们可是什么也不顾了,它们会发疯的。” 这时,走在雪橇后面的一休哥低低地吹了一口哨作警报,绿巨人悄悄让狗停止前进,回身来看,一个浑身是毛的动物在他们刚转过的那个拐弯处,鬼鬼祟祟的碎步跑着。它的鼻子贴近路面,看起来毫不费力。他们停住,它也停住,昂首盯着他们,转动鼻孔嗅着他们的气味。一休哥小声说:“就是那只母狼。”狗狗们在雪地里卧下,绿巨人走过它们旁边,到雪橇那儿和他的伙伴一起,观察这个几天以来一直跟踪他们,吃掉他们的狗的陌生家伙。 这家伙彻底地审视了一番以后,向前走了几步,几次反复,就到了几百米之外。它停在一丛针枞林边,抬着脑袋,同时运用视觉和嗅觉琢磨这三个仔细查看它的人的装备。它看他们时,那种奇怪的像在思考什么的态度,就像一条狗,但是其中却没有狗的气质。那时,由于饥饿而养成的思考如何猎食的态度,就像冰雪般无情,像它的利牙一样残酷。它身材像狼那般大,柴似的瘦骨表明它可能是所属的种类中最大的品种。绿巨人兴奋地说:“站着足有近三尺高,估计有近五尺长。这种毛的颜色很奇怪,我从未见过红色的狼,几乎是肉桂色的。” 那狼并不是肉桂色的,纯净的狼毛主要是灰色的,但上面斑驳的红点的光色——时隐时现,变化莫测,更像想象或者幻觉,一会儿是灰色,突然又是朦胧的红光一闪,那是一种难以言传的色彩的闪光。看上去跟一条大种的爱斯基摩雪橇狗没什么两样。他喊道:“喂,过来,你这东西,不管你叫什么名字。”他高声大叫,挥舞着手,但是那狼毫无惧色。他们发现,唯一的变化,是它提高了警惕,它仍然用那种特有的沉思默想看着他们,他们就是食物,而它快要饿死了。 绿巨人小心翼翼从雪橇的绳索里抽出枪来,就在这刹那间,母狼从雪路上向旁边一跳,窜进丛林里去了。“一条狼知道在吃东西时混到狗群里,就一定也知道枪的威力,我们一定要消灭它。它太狡猾了,会躲过明枪,但是我可以用埋伏袭击的办法,我一定可以伏击到它的。”这天晚上,他们早早就宿了营。显而易见,五只狗是不可能像八只狗那样拉橇拉得那么迅速而持久的,它们已显得疲劳不堪。绿巨人小心地拴好狗,使它们相距之间互相咬不到。 那些狼却肆无忌惮,他们不止一次从梦中惊醒。狼群近得使狗害怕得要发疯,因此,必须常常添火,以便将那些冒险的家伙们限制在一个相对安全的距离以外…… ------------ 6 这一天竟什么也没发生,他们精神振奋的上了路,又进入到了黑暗、寒冷、寂静的世界里。他们仿佛忘掉了前一夜的那些不祥之兆,逐渐高兴起来,甚至还逗一逗那些狗。正午的时候,他们的雪橇在路过一段难走的路时翻车了。雪橇夹在一棵树干和一块大的岩石中间,一动也不能动。他们只好卸下狗来,以便重新组织有序。三人正弯腰俯身将雪橇扶正的时候,绿巨人瞧见“纪纲”侧身走了。他站起身来,喊道:“喂,纪纲,过来”但是,“纪纲”却奔跑起来,一串足迹印在雪地上。在他们走过的雪地的那一边,那只母狼正等着他。接近它的时候,“纪纲”小心起来,放慢步子,变成一种警觉,步伐犹豫,一会就停住不动了。 “纪纲”注视着它,谨慎、犹豫又带着渴慕,而它似乎在对“纪纲”微笑,谄媚地露出牙齿,像是在嬉耍,它走近“纪纲”几步,又站住。“纪纲”也凑近它,但仍然保持着警惕,“纪纲”昂着头,耳朵竖向空中。“纪纲”想跟它嗅嗅鼻子,它嬉戏而羞涩地后退。“纪纲”前进一步,它就后退一步,一步一步将“纪纲”引诱到人类伙伴的庇护圈外。 这时,绿巨人想起了枪,但是,枪在翻倒了的雪橇的下面,“纪纲”和母狼已靠在一起,而且射程太远了。当“纪纲”明白自己犯了错误的时候,一切都太晚了。三人看见,“纪纲”忽然转身想跑回来,立刻,十多匹灰色的精瘦的狼在雪地上跳跃着直奔过来,挡住了它的退路,这刹那,母狼羞怯嬉戏的神情无影无踪,咆哮着扑向“纪纲”。“纪纲”推开它,想回到雪橇所在的地方,因为退路易被切断,想改变路线绕道回来。更多的狼不断出现,加入追逐的队列里。那匹母狼距离“纪纲”只有一跳之远,紧追不舍。绿巨人边抬起雪橇车边说:“我受不了。只要能尽力,我就决不让它们再吃掉一条狗。”他拿到枪钻入路边成排的矮树林里了。他的意图明显:“纪纲”以雪橇为圆心绕圈奔跑,绿巨人则想要突破追踪圈的一个点,白天持枪,也许会威吓住狼,从而拯救狗的性命。 只看到“纪纲”在矮树丛和针枞树丛之间时隐时现,一休哥判断它的处境是毫无希望,狗拼命应付面临的危险。然而,它跑在外圈,狼群则在较短的内圈,像猎人一样阻断、围捕。期待“纪纲”超越追踪者而抄近路回到雪橇那里,看来是不大可能的。不同的各条线路,很快汇在了一点。一休哥和花木兰知道:狼群、“纪纲”和绿巨人,在树丛遮住的某处雪地里,会碰在一起。突然,一声枪响,紧接着又是两响。随即听到大声咆哮和吠叫声。他俩听得出是“纪纲”的惨叫哀号,也听见一声狼叫,表明这畜生被击中。吠声停止了,叫声也消失了。绿巨人似乎打退了狼群,现在,他们只剩下四条狗了,死一般的寂静重新又笼住了这片荒凉的土地。大家沉默不语,空气越发沉闷,突然,“我明白了……”聪明的一休哥大喊,“字谜说:有狗就是狼,是要我们编码数字转化变成狼!进入狼群社会!然后我们可能会发现、收获点什么!”绿巨人和花木兰恍然大悟,“这么多天了,一直犯迷糊,我们到底要干什么?原来是这样的任务啊!”她惊喜喃喃,长长地出了口气。绿巨人急忙搜找出随身携带的数字编码转换器,输入三人眼睛、指纹、身体、思想信息,链接申请十星球联合国太阳系云数据中台,获得轮值首揆黎日庆批准指令,三人键入15维扫描转换,几秒后,雪橇旁出现了三匹狼,一匹母狼花木兰,两匹公狼------绿巨人、一休哥。他们仨追赶上并成功加入了狼群…… 跑在狼群最前面的是灰太狼,它是狼群的几位首领之一,它指挥群狼跟从母狼------红太狼,就是之前那只多次挑衅、围攻、会用“美人计”的母狼。绿巨人他们仨混在狼群里,仔细观察着一切。每当狼群中比较年轻的野心家企图跑到它前面时,它就用吼叫教训他们,或用牙齿咬向它们。现在,它看到红太狼用小步慢慢跑在雪地上,便加快脚步,赶了上去。灰太狼的一侧,仿佛是红太狼的固定位置,她放慢步子,走在他旁边,和狼群一齐前进。当她跳跃、偶尔超过他的时候,他也不向她吼,也不露出牙齿。相反,他老想靠近她,似乎对她非常好感,简直要讨她的欢心。每当他挨得太近时,她却总是吼叫,露出牙齿,但并不过分,只是跳到一边,如一个羞涩的少女。 一匹毛色灰白、伤痕累累的瘦削的老狼,跑在她的另一边。他也特别喜欢接近她,伸着脑袋靠近她,让自己满是疤痕的面目碰一碰她的身体、肩膀和脖子。与对待其他的竞争者一样,她龇一龇牙,对他的殷勤表示拒绝。当两边一齐献殷勤,她被粗暴的挤来推去的时候,她不得不迅速地向左右乱咬一气,逐开两位求爱者,继续和狼群同步前进。 这时,两个竞争者隔着她亮出牙齿,相互威胁地吼叫,几乎要动起武来。然而,在更为迫切的饥饿的需求面前,即使因求爱而争风吃醋,也得退避三舍。每次遭到拒绝,老狼在连忙回避那位有一副伶牙俐齿的对象时,就碰到在他旁边的一只两岁的小狼。这只小狼已经长大,而且较之狼群的衰弱和饥饿,他具有一种超乎寻常的勇气和精神。与老狼并驾齐驱的时候,一声怒吼,被咬一口,使他又退回到老狼那里。不过,他有时小心谨慎地放慢步子,从后面插到老狼与红太狼之间,招致双倍的愤怒。如果红太狼厌恶地吼叫,老狼就凶狠地攻击两岁的小狼,有时他们一道攻击。这时,小狼就停滞不前,挺直前腿,将身体倚在后腿上,竖起鬃毛,张开嘴巴。后面的狼就咬他的后腿和腰部作为泄愤,他是自认倒霉,他们因为缺少食物引起脾气暴躁。不过,由于青年特有的无限自信,隔一会,他就如此这般重复一次,虽然除了狼狈,什么好处也得不到。 花木兰仨注意到,如果有吃的时候,求爱和争斗就会加剧,而作为一个整体的狼群将土崩瓦解。然而,这群狼的处境极其艰苦,由于长期的饥饿而消瘦,奔跑的速度也大为减慢。队尾是一蹶一拐的老弱病残,队首是最强壮有力的,但全体都不像是生气勃勃的野兽,而更像是骷髅。不过,除去步履蹒跚走在后面的以外,他们的动作既不吃力也不疲惫,绳索般的筋肉,仿佛就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能源。筋肉每次钢铁般坚硬的收缩里,蕴含着以后钢铁般坚硬的爆发,一次次的周而复始,无穷无尽。那晚,他们跑了整整一夜,跑了许多里路。 第二天,他们仍在奔跑,他们是在一个冰冻死寂的世界的表面奔跑。没有生命动一动,只有他们在这广阔无垠的寂静中奔跑。只有他们是活的,为了能够继续活下去,他们寻觅可以吞食的其他活的东西。直到越过一些低矮的丘陵,跨过地势低洼的一片平原上的小溪,他们的搜索才有了结果。他们遇到麋鹿了。他们最先发现一只大麋鹿,它既是食物又是生命,而且既无神秘的柴火,也无枪保护它。他们知道它那扇平蹄子和掌形的角,这场战斗短暂而激烈,大麋鹿被团团围住,它用大蹄子,或击碎他们的头颅,或用大角撕破捣碎他们,在碾转挣扎的过程中将他们踩进雪里。 但是,大麋鹿已命中注定。红太狼野蛮地撕开它的喉咙,其余的牙齿咬住它身体各处,生吞活食,就这样,它倒了下去,尽管这时它最后的挣扎也没有停止。食物非常丰盛,麋鹿重约七百多斤,这头之前还是活生生的雄伟的野兽,一会的工夫,就仅存几根骨头散乱不堪了。现在,可以充分享受休息和睡眠了。肚子饱了,比较年轻的雄狼间的吵闹争斗也开始了,并持续到狼群解体。饥饿已成为过去,他们现在处于食物较为丰富的地方,虽然还是成群结队打猎,但比从前谨慎了。 在这食物丰富的时候,终于,狼群分成了两半,从此分道扬镳。红太狼,年轻领袖,她身边的老狼,带着半群狼沿着亚马逊河进入了湖沼地区,向西走去,一休哥仨选择跟着红太狼。而且,这半群狼的数量每天在减少。公狼和母狼成双成对地跑开,偶尔有一只孤独的公狼被情敌用锋利的牙齿驱逐出来。最后,只剩下了七匹:红太狼、年轻领袖,老狼以及年方两岁而野心勃勃的小狼,绿巨人、一休哥、花木兰。现在,红太狼脾气非常凶恶,求爱者无一例外的印上了她牙齿的痕迹。但是,他们决不会以牙还牙,决不会为了自卫进行反击。他们转过肩膀,承受她最残暴的虐待,尽其所能摇动尾巴忸怩作态来宽慰她的愤怒。 他们虽然对红太狼温柔,但彼此之间只有凶恶,那只两岁的小狼简直是不知天高地厚,竟敢扑上去撕碎了老狼的耳朵。这位毛色变白的老家伙凭借多年经验累积的智慧,足以对付对方的年轻力壮和莽撞。他伤痕满布的嘴脸,是他丰富经验的铁证。经历过那么多次的战斗,所以,对于应该做什么,无须片刻犹豫。看似战斗得很公平,但结果却并不公平。第三者与老狼联起手来,因此老领袖和青年领袖共同攻击那位两岁的野心勃勃的“小伙子”,一起消灭他。“小伙子”遭到昔日同伴无情的狼牙的两面夹攻。绿巨人感慨:“一起猎食的日子,共同捕获猎物,共同遇到的饥饿,都被忘却了,那是早已过去了的事,现在不需要了……” 此时,作为这一切起因的红太狼,得意地坐着旁观,她甚至非常高兴。这是她的好日子,难得碰到,此刻,公狼鬃毛耸立,牙齿相啮,撕开柔软的鲜肉,这一切都是为了得到她。两岁的小伙子,在有生以来头一次冒险恋爱的战斗中丧失了生命。两个情敌站在他尸体旁边,凝视母狼,母狼坐在雪地上微笑。而那位上了年纪的领袖,在恋爱中和在战斗中一样,非常聪明。当年轻领袖扭头舔一舔肩上的伤口,脖子的曲线正冲着情敌的时候,老狼瞅到有机可乘,就偷偷冲上去将牙齿咬在那里,撕开一个又长又深的裂口。他用牙齿咬断了他喉头上的大血管,然后跳到一边。年轻领袖的吼声非常可怕,他吼了一下,就变成颤颤巍巍的咳嗽声,他咳着,鲜血流淌,身负重伤,扑向老狼再次搏斗。此时,他的生命也在流淌,双腿渐渐发软,眼中白日的光明变得模糊不清。他的跳跃,他的打击,越来越没力量。红太狼一直坐着微笑,这场战争无形中给她带来快乐。绿巨人仨亲眼见识了------作为荒原特有的求爱方式,自然界中的两性歌剧,对于死亡者才是悲剧,而对于存活者,则是成就、业绩。花木兰心想:“万物一体,人世界,难道不是这样吗?” ------------ 7 一休哥仨看到,当青年领袖躺在雪地上一动不动的时候,老狼昂首挺胸走到母狼身边,他的神态既得意洋洋又谨慎严肃,他以为会遭到拒绝,但出乎意料,红太狼并没有愤怒的向他亮出牙齿。她第一次和蔼地对待他。她和他嗅鼻子,甚至像只小狗一样,屈己降意,跳来跳去跟他游戏。他的行为也完全像只小狗,甚至还要笨拙,虽然他已是暮年,但拥有许多明智的经验。用鲜血写在雪地上的浪漫史,被消灭的敌人,都已被遗忘了。他半扭着双唇发出吼叫,脖子、肩上的毛不由自主的耸立起来,他微微蹲下身体准备跳跃,爪子痉挛的牢牢的抓住雪面以便站得更稳。一瞬间,一切都被遗忘了。红太狼在林子里羞涩地引诱他追逐,他跟着她跳跃奔跑。他们如同取得谅解的好友,比肩而奔。他们相守过日子,共同猎捕,杀死、吃掉猎物。花木兰看在眼里,她对绿巨人和一休哥感言:“动物的世界,人的世界,万物的世界,人笑禽兽谁笑人?”…… 一段时间后,红太狼开始躁动不安,仿佛寻找什么不能找到的东西。她似乎对放倒在树下的洞穴很感兴趣,用了许多时间去嗅岩石中间那些较大的积雪的缝隙以及突兀的河岸边的洞穴。老狼并没有兴趣,但他耐心地跟着她去寻找。当她在一些地方的寻觅逗留太久时,他就卧伏等待,直到她准备继续前进。他们并不总在一个地方。一路走过原野,他们再次回到亚马逊河,沿河前进,并经常沿着条条与河相通的小汊河去猎食,但总会回到亚马逊河边。有时,他们遇见别的狼,多半成双成对,然而,任何一方都不表示交往和友好,既无相逢的喜悦,也无结盟的想法。他们偶尔也遇到一些孤独的行者,总是公狼,急切的想和独眼老狼及其配偶红太狼一齐同行,引起老狼的愤慨。当他们并肩而立,龇牙竖毛时,那些满怀期望的孤独者就只好后退、逃跑,继续走着自己的路。 一个明月当空的夜晚,他们正奔跑在寂静的树木中的时候,老狼突然止住不前,举嘴挺尾,张大鼻孔闻着空气。他还模仿狗的样子,跷起了一只脚,拼命想要了解其中的信息。他的妻子只是随便一嗅就明白了,为了让他放心,她小步跑到前面。他跟着她跑,还是怀疑犹豫,偶尔停下来,更加小心地研究那是什么征兆。红太狼从林子里一大块空地的边上小心翼翼的爬出来,单独站了一会,老狼随即贴着地面爬过来,并排站着,观察、倾听和嗅觉,每种感官都高度警惕,每根毛发都放射出无限的怀疑。 这时,绿巨人仨也听到,远处传来狗的喧闹打架声,男人叫喊的嗓音,女人们尖利的吵架声,他们好像还听见一个孩子尖锐的悲哭。除了一些用皮革做成的小帐篷的庞大物体外,他们只看见几处火光,穿插其间的人来来往往,烟在寂静的空中缓缓升起,他们闻到一个土著人营地的千万种气息。老狼并不能了解其中所包含的大部分信息,而红太狼却熟知每一个细节。她嗅了又嗅,越来越高兴,奇怪的激动起来。老狼却感到怀疑,有些忧惧,想要跑开。红太狼回过头来,用嘴触一触他的脖子安慰他,于是又看着营地。花木兰惊奇地发现,红太狼脸上现出一种新的若有所思的表情,但并不是由于饥饿造就的那种若有所思。她是因为一种欲望而战栗,这欲望驱使她向前走去,去接近那火,去与狗争吵,去躲闪人们的践踏。 老狼不耐烦的在旁边走来动去,她重新不安起来,知道她迫切需要的是找到她所寻找的东西,就转身返回树林。老狼大感宽慰,他稍稍跑在前面,直到树木完全遮住了他们。他们在月光下像影子一样悄无声息的滑行,看到一条野兽的足迹,两只鼻子一齐凑近雪地里的脚印,脚印很新鲜,老狼很小心的在前面跑,他的配偶跟在后面。老狼看到了一个白色的模糊的东西在一片白茫茫中移动。他滑行的步子本来已极快得令人难以置信,然而比起这东西现在奔跑的速度,却不足挂齿。他发现的那个模糊不清的白点,在前面奔跑、跳跃。他们在一条狭窄的两旁满是小树的路上奔跑,透过树林,可以看见小路的路口通向一片洒满月光的空地。老狼眼看就要追上那个正逃跑的白色的东西了,他一跳,又一跃,追上了,到它身边了,只要再一扑,就可以咬住。此刻,一个白东西高高的悬在空中,就在正上方,原来是只活蹦乱跳的小兔,在他头顶上面的空中怪模怪样的手舞足蹈,却掉不到地上。 老狼回跳一步,猛然吃惊地哼了一声,随后伏着缩在雪地里,用吼声来吓唬这个可怕的不可理解的东西,红太狼却冷静地从它身边冲过去,犹豫了一下,跳起来腾空扑向正跳舞的兔子。她跳得很高,但仍然够不着猎物,牙齿咬了个空,发出金属般的撞击声。她再跳……在一旁看着,从蹲伏的姿势里渐渐得到松弛。对于她的一再失败,他变得越来越不高兴。于是自己用力向上一跳,咬住兔子,将它拖到地上。这时,一个迸裂声发出,一棵小树正弯向他的头打来。他松开嘴向后一跳,躲过了这个奇怪的危险。老狼缩起嘴唇,露出牙齿,喉咙咆哮着,每根毛发由于惊慌和愤怒耸立起来。此时,这株细长的小树又站得笔直,兔子又悬在半空中跳舞了。红太狼生气了,她用牙齿谴责地咬伴侣的肩膀。他慌了,不知为什么导致这个攻击,惊慌失措恶狠狠的反击,撕破了红太狼脸的侧面,老婆根本不曾料到反击自己的惩罚,就愤慨的吼着扑向老公,但他很快领悟到他的过错,想安慰她。然而,她依旧实实在在地惩罚他,直到他放弃一切慰藉的想法,转着圈子让步,扭过头去让肩膀承受她的牙咬。 这会,兔子还在他们上面的空中跳跃不停。现在,红太狼向雪里一坐,而老狼害怕配偶更甚于那株神秘的小树,就再次跳起来扑兔子。他将兔子叼回地面的时候,还用眼睛看着小树,树和上次一样,随着他落回地面。面临当头一击,他缩着身体,鬃毛耸立,牙齿却依然紧紧咬住兔子。小树一直在上面弯着,他动时它动,他就紧紧咬着牙冲它吼叫,他不动时它也不动,因此,他断定保持静止比较安全。口中的兔子热血的味道好极了,红太狼将他从困境中解救出来。她从他口中叼过兔子头。小树在他头上摇摇晃晃满是威胁的时候,她果断地咬下了兔头。小树立即回弹了上去,以后就不再制造麻烦,笔直、挺拔、保持着大自然赋予它本来的模样……这一对狼夫妇寻遍了附近的路,在其他小路上也有兔子吊在半空,红太狼带路,老狼顺从的跟着,学习窃取猎物的方法。 这对夫妻在土著人的营地附近滞留了两天,他俩同意绿巨人仨跟着他们一路。老狼特别厌烦和恐惧这个地方,但营地的诱惑使红太狼不愿离开,因此他毫无办法。花木兰有时觉得:“这就象两口子去听李伯清散打评书,老公不想听,中途想喊上老婆走,但老婆想听下去,犟着不走,常是老公没辙,又憋着回来落座继续听。如果是相反情况,老婆喊走,往往老公一抬屁股跟着就一起离开了。”一休哥心想:“狼性和人性,共性,这就是万物一体。” 终于,一天早晨,不远处发出一声震天的枪响,光粒子枪打在距老狼的头只有几寸的一棵树干上。这使得他们不能够再犹豫了,赶快离去,将危险远远抛到后面。他们走得并不太远,只有两天的旅程,但红太狼寻找她所需东西的心情,显然更为迫切了。她变得笨重,只能慢慢地跑。有一次,绿巨人看到,她追一只兔子,往常,她可以轻而易举的抓获,但这次她却卧下来休息。老狼见状走到旁边,用嘴轻轻触摸她的脖子,给她以安慰,她突然恶狠狠地咬他。他尽力避开她的牙齿,跌了一个筋斗,狼狈极了。现在,她的脾气是空前的坏,而他却怀有一种空前的耐心和忧虑。这条河夏季流入亚马逊河,现在全部结着冰。 她遇到一座高耸的泥土河岸,斜着跑了过去。暴雨和融雪冲击河坎的下面,淘去许多土,一条狭长的裂缝被冲成一个小洞。她站在洞口仔细观察岸壁的每一个地方,然后沿着岸基从岸壁的这面跑到陡峭的堤岸与比较平旷的原野连接的地方,又钻回到洞的狭口里。最初一段大约不到三尺高,她仔仔细细的打量这洞,干燥、舒适。此时,老狼已经回来,耐心地站在洞口守着她。她低着头,鼻子凑近地面,绕着并在一起的脚附近的一点转了几圈,之后发出一声疲惫的叹息,蜷着身体,伸展开腿,头向洞口卧了下来。老公冲着她笑,竖起的尖耳朵表示非常感兴趣,接着洞口的白光,老婆看见他高兴地摇动着尾巴。她也随着身体的蜷缩,将耳朵向后倒贴在头上一会儿,张着的嘴松弛的拖着舌头,表示满意和高兴。花木兰有时挺羡慕这对夫妻,她回想起自己曾经一见钟情的爱情,当年淘金时住在木屋里的那段婚姻生活……她心里涌出一个念头:“”爱就是真理,只羡鸳鸯不羡仙。即使前方再苦再危险,也要继续完成这段狼之旅,良知之旅……” ------------ 8 花木兰躺在洞里睡觉,她的睡眠时断时续。她保持着警惕,耳朵竖起倾听光明世界的动静,阳光正照在雪上。流水的微弱的潺潺声在她瞌睡时悄悄敲击她的耳朵,唤她醒来凝听,太阳已经回来了,苏醒了的世界仿佛在召唤她。生命在蠢动,空气里充满春意,这是生命在雪下生长的感觉,甘露滋润树木的感觉,萌芽要挣破冰雪镣铐的感觉。花木兰感受到难得的静谧,内心似水洗涤,当下感觉做狼真好…… 一个声音尖锐而微弱的轻轻触动老狼的听觉,他迷迷糊糊地用脚掌揉揉鼻子,一只孤独的蚊子嗡嗡飞在他鼻尖上。他再也抵挡不住外界的召唤了,而且他很饿。他爬到老婆身边,想劝她起来,但她只是朝他怒吼。一休哥在一旁看在眼里,心里不禁涌出:“老婆的贤惠程度与老公拿回家的东西数量成正比。” 老狼独自走了出去,明媚的阳光下,他发现表面的积雪很软,走路吃力,他走上冻结的河床,积雪依然坚硬、晶莹。他出去了几个钟头,到天黑时较之出发前更加饥饿地走回来。他碰到过猎物,但没能抓获。一路上,他在融化的积雪的表层上碾转挣扎,而雪兔却依旧轻松的从上面滑过。走到洞口,他忽然听到里面传出来一种微弱而陌生的声音,犹豫地愣住了。那不是他的老婆发出的声音,不过也有些耳熟。他谨谨的肚皮贴地爬进去,红太狼迎面发出一声怒吼,暴躁地警告他滚开。 又是一个清晨,一片朦胧的微光投进巢穴,他再次寻找那些略显耳熟的声音的来源。她警告的吼声中有一种新的猜忌的音调,所以他特别谨慎,敬而远之。不过,他发现,一个小生命掩护在她的腿中间,贴着她的肚子,非常微小可怜,小眼睛闭着看不到光,发出微弱的呜呜声。他感到惊讶,绿巨人仨也惊讶。一生中,老狼并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虽然遇见多次了,但对他来说,每一次都同样令他觉得新鲜和惊喜。她焦急地望着他,隔一小会就低低地咆哮一声,当她感到他似乎离得太近时,喉咙里的咆哮就变成尖利的吼叫。虽然她在自己的经历中不记得有过这种事。但本能,即一切做了母亲的狼的遗传的潜意识基因经验中,却潜存有一种记忆:父亲们曾经吃掉刚刚出生、无能为力的子女。因此,她内心表现出一种强烈的恐惧,阻止老狼过分接近自己的孩子。 危险没有发生,老狼心中涌起一种冲动,那是从所有为父的公狼代代相传下来的本能,积淀在他的基因里,既无须刨根追底,也并未因此惶惑。他转身离开刚刚出生的孩子,出去完成赖以生存的猎食的任务。这条河在距巢穴几公里处分了岔,拐角于山脉中奔流而去。从这里,他沿支流走,见到一条新鲜的足迹。他的嗅觉告诉他这为时不远,伏下来朝它消失的方向望去,那脚印比他自己的大许多,他明白,追踪这样的脚印不可能获得食物。他沿支流走了约一里路,灵敏的耳朵听到咀嚼的声音,悄悄走过去一看,原来是一只豪猪,正直立着趴在树上啃树皮,老狼小心地蹑脚走过去。他继续向前,谁也难以确定到底会发生什么事,因为对于有生命的东西而言,事情的结果总是各不相同。 豪猪将身体蜷成了一个圆球,尖而长的针四面张开,令他无从攻击。老狼年轻时,曾有一次,过分凑近嗅一只诸如此类毫无动静的刺球,被突然间甩出的尾巴打伤了脸,一根刺戳入口中肿痛发炎,几个礼拜后才痊愈,因此,他将鼻子离开圆球一尺多远,超出尾巴所及的弧线以外,以一种舒服的姿势俯卧下来,十分安静的等待机遇,说不定,有什么事会发生。也许豪猪会舒开身体,让他的爪子有机会敏捷而成功的刺进那柔软、没有防护的肚皮。但是,将近一小时后,他爬起来,愤怒的对那不动的圆球咆哮着,跑了开去,他不愿意再白白浪费时间了。白天在逐渐消逝,他的追捕毫无所获,觉醒了的做父亲的本能强烈地在鞭策他,他必须找到食物。一旁的花木兰这时突然涌起一个想法:“不管怎样,老狼总不会自杀,这点比人好!” 他无意中遇见一只松鸡,从树丛里走出时,他和这只反应迟钝的松鸡碰了个正着,它栖息在一段木头上,离他的鼻尖不到一尺。双方都看见了对方。松鸡吃惊地飞起来,老狼一掌将松鸡打倒在地,它在雪地上慌忙要逃,再次想飞的时候,他将它扑攫住,衔在口中。他的牙咬住那柔软的肉、脆弱的骨,忍不住就吃了起来,可立马又想起了刚刚出生的儿子,就将松鸡叼在嘴里,转身沿着来时的路回家。 老狼像一条掠过的影子,仍旧用轻软的步伐奔跑,仔细地打量一路上碰到的每一处新奇的情形。沿河走了一会,他碰到了早晨发现的那种大脚印,刚刚又留下了新痕迹,和他同路,他便跟了它走,预备在河的拐弯地方见到它的主人。在河流的一个大转弯处,他偷偷地将头沿着岩石的拐角转过去,眼睛敏锐地看到一个东西,他迅速伏下身来,那便是脚印的制造者,一只大山猫。他将松鸡放在一边,在雪地里卧下,透过一株非常低矮的树,窥视面前这一幕生存的戏剧:正等待着的大山猫和正等待着的豪猪正各自专心致力于各自的生存问题,这一方的生存方式在于吃掉另一个,而另一方的生存方式则在于不被吃掉。此时,老狼隐藏在暗中,在这场戏里扮演自己的角色,等待时机,这也许有助于他那种生存方式的猎食。 一个多小时过去了,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刺圆球像一块石头一动不动,大山猫则简直是一块上了冻的汉白玉,死寂一般。三只野兽为了生存,都紧张到了非常痛苦的程度,老狼略动一下,更加急切地凝视着前方,预感一件事情正要发生。终于,豪猪判断敌人已经走开,小心翼翼的缓慢地展开身披难以攻破的坚甲球,由于没有预料的惊恐,竖着刺的的圆球渐渐地变直伸长了,那活生生的肉像一餐美味摆到了在一旁观战的老狼面前,老狼突然感到嘴里潮湿,情不自禁的流出口水来。还没有彻底伸展,豪猪就发现了敌人,大山猫在这一瞬间实施了攻击,长有老鹰般铁爪的硬掌,像闪电一般,利剑似地刺进柔软的肚子撕裂后又迅速缩了回来。如果豪猪已经完全舒展,或它在这袭击前并未发现“敌人”,大山猫的脚爪是可以平安逃归的,然而,就在这脚爪缩回的时候,豪猪的尾巴一个侧击,将箭似的尖毛刺了进去。 大山猫猛然扑上,而惨叫的豪猪将撕裂的身体艰难的蜷成圆球状进行抵抗,又甩开尾巴一击,大山猫再次受伤,吃惊地狂吼,退到一边,打着喷嚏,扎满刺毛的鼻子仿佛一块针毡。山猫用脚爪挠鼻子,将鼻子插入雪中,在树皮上蹭来蹭去,想弄掉火辣辣的刺。山猫不停地打着喷嚏,突然,笔直地向上一跳,发出一声极为可怕的长号,沿小路边叫边跳着逃跑了。当大山猫的喧闹声消失在远处后,绿巨人、一休哥、花木兰才尾随老狼走出来,蹑手蹑脚,小心翼翼,雪地上满是豪猪的刺毛,耸立着,随时可能扎进他们柔软的脚掌。他们走近时,豪猪一声怒吼,咬牙切齿,又努力将身体蜷成一只球,但再也不会恢复如初了,它被撕裂得太多了,几乎裂成了两半,汩汩不停的淌血。老狼含了几口浸血的雪,尝尝,嚼一嚼咽了。这吊起了他的胃口,他非常饥饿,但他非常世故,绝对谨慎。他卧下来等待,这时,豪猪咬着牙,哼哼唧唧地呜咽着,偶尔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一会,他们看到豪猪一阵剧烈的颤抖,那些刺毛倒伏了下来,最后,颤抖停止,长牙齿肆无忌惮的狠狠磨了一阵,身体摊开不动,所有的刺毛完全倒了下去。 老狼用一只爪子神经质般畏畏缩缩地弄直豪猪,将它翻了一个身,什么事也没发生,它肯定死了。他仔细的研究了一会,小心翼翼的用牙齿叼住它,为了避开刺毛,他将头扭向一边,半拎半拖着沿河而走。突然,他想起了什么,丢下豪猪,跑回放着松鸡的地方,他清楚自己该做什么,毫不犹豫,几下吃掉松鸡,又回来叼起他的豪猪。他将狩猎的收获拖进洞时,红太狼察看一番,扭过头来,用嘴轻轻舔一舔他的脖子,同时又吼叫着警告他离狼仔远点,不过,吼声不像以往那么严厉了…… ------------ 9 花木兰发现,他是与众不同的,他是一只小小的灰色狼仔,是地地道道的狼种,他长得真是和老狼一模一样,花木兰总爱叫他:“小灰灰。”他睁开眼睛还没多久,然而他已能够看得清清楚楚。当他还闭着眼睛的时候,他已能尝、嗅,感觉外物了。他发怒时,小喉咙发出怪诞刺耳的声音。眼睛没有睁开以前,他早就凭着感触、嗅觉和味觉认识自己的母亲,她是慈爱、温暖、乳汁之源。她那条温暖的舌头爱抚地舔过他柔软小身体的时候,他感到安慰,便紧紧地偎在她的怀中安详入梦。就这样,他在睡眠中度过了最初一个多月的大部分时间。 不久,他终于能够清楚地看东西了,他要明明白白的逐渐认识自己生存的世界。他的世界混沌、晦暗不明,不过他不懂,因为他不知道外面的世界。他的世界很小,洞穴的墙壁就是界限。此时,绿巨人联想起1.2亿年前,即公元1998年热映的一部电影《楚门的世界》,现在的小灰灰有点像楚门。既然,对于外面的大世界一无所知,他也就不会因为非常狭窄的生活环境感到压抑了。一休哥觉得:“爬上井口看到外面的大世界后,又掉落回井里,更压抑!”花木兰说:“是啊。当年,黎日庆饮天狼血时,就曾看见狼进化成人,狼性、人性,共性!有时狼象人,有时人象狼。看来要完成字谜任务------行良知破洗牌,艰巨困难。”“再难也要坚持,尽志无悔,行良知,尽力了就行啰!”绿巨人鼓劲。 小灰灰已经发现,他的世界中,有一面墙和其他的墙不同,这就是洞口,光明的源泉。早在他有任何自觉的思想、意志以前,在他尚未睁开眼睛以前,他就发现这面墙不同于其他的墙。对于他,它是一种不可抗拒的诱惑,从那边来的光线照在他闭合的眼睑上,眼睛及视感神经就悸动起来,发生微弱的火花似的闪烁,让他感到温暖、愉快。他的肉体生命、肉体的每一个细胞生命,都渴望着阳光,推动他的身体接近它,好比一株植物微妙的光合作用,推动他面向太阳一样。开始,他的生活尚不自觉地时候,他总是爬向洞口。他象植物,阳光吸引着他,而他生活中那种特质需要光。光,就是生存必需的物质。他幼小的身体怒放发展开来,有了显意识、冲动和欲望,光的诱惑更大了。他老是匍匐着爬向洞口,又总是被母亲赶了回来。 小灰灰发现,在他坚持爬向光明的时候,母亲会使劲拱一拱鼻子作为谴责,之后用一只爪子将他打倒,或用敏捷的拍打,使他连打几个滚。他就这样开始知道了疼痛,也就知道了如何避免受伤------不要自找麻烦;如果惹了麻烦,要躲避。此前,他是无意识地躲避伤害,就像他无意识地爬向光明一样。此后,他之所以躲避伤害,是因为他知道了那是伤害。这些自觉的行为,便是他初次认识、概括世界的收获。他是只凶猛的小狼仔,一只食肉的野兽,出身于屠杀和食肉的种族,他的父母完全依靠肉食生活。在生命最初闪烁的瞬间,他喝的就是由肉转化成的奶。现在,他才一个多月大,眼睛刚刚睁开一周,自己也开始吃食了。这肉经过母亲红太狼半消化,然后喂给渐渐长大的狼仔。他是凶猛的狼仔,能发出响亮、刺耳的吼叫。当然,他的母亲禁止他到洞口去,他也给母亲增加了许多麻烦。 光明对小灰灰的魔力一天天在增加,他常常冒险爬向距洞口约一米处,又常常被赶了回来。那洞口对于他而言,也是一堵墙壁,一堵光明的墙壁。这光明的墙壁就是他的世界中的太阳,它如烛光引诱飞蛾般引诱着他。他总是尽最大的努力去接近它。生命如此迅速的在他身体内部扩张,促使他不断走向光明的墙壁,他内部的生命知道那是一个出路,他即将踏上的路途。关于这堵光明的墙壁,还有一件事令他感到奇怪,他的父亲老狼,总是一直走入并远远的消失在那白色的墙壁里,小灰灰困惑不解。虽然他的母亲一向不许他接近它,但他接近过其他的墙壁,粗糙的物体碰伤了他娇嫩的鼻尖,几次冒险以后,他不再去碰壁了。花木兰发现:小灰灰并未仔细思考,至少没有像人类经常思考一般明晰敏捷,他有一种接受事物而不问原因的方法。他从来不会因为一件事物为什么发生而烦恼,因此,几次碰壁后,他认定,他不能隐入墙壁,而他的父亲能,小灰灰不去想他与父亲之间不同的原因。一休哥觉得:“小灰仔的精神活动中并不包含逻辑学和物理学。” 和荒原上的大多数动物一样,他老早就开始经历饥饿的味道,一段时间里,肉的供给断绝,而母亲不再有乳汁。狼仔先是叫唤,更多的时间在睡觉。母狼也离开孩子出去找吃的了,有食物了,他就吃得浑身鼓胀。后来,发生了第二次饥荒,但不太严重,快结束时,小灰灰再也看不到父亲进进出出,或躺在洞穴的入口处睡觉了。母亲知道老狼为什么不再回来,然而却没将目睹的一切告诉小灰灰。母亲自己出去猎食,沿河的支流向上游走,那里有大山猫。她追寻着老公之前的足迹,在足迹的尽头找到了他,找到了他的残骸。那里到处可见曾经有过一场大战的痕迹,还有大山猫的巢穴,她判断,大山猫在里面,然而她没敢闯进去,离开了。之后,红太狼猎食时就躲开,她知道大山猫的洞里有一窝小猫,也明白大山猫脾气凶恶,搏斗起来恐怖。几匹狼可以毫无问题的将一只耸毛怒吼的大山猫赶上树,但如果一匹狼单独迎战一只大山猫,结果将截然相反,尤其大山猫背后有一窝小猫嗷嗷待哺的时候。一休哥告诉花木兰和绿巨人:“母性是经得住检验的伟大,人性因母性生辉,这也是良知。无论在荒原与否,也不论在什么时候,母亲都是勇猛地保护后代的。我们这一趟差,值!” 母亲出去猎食了,小灰灰清楚地明白:洞口是禁止接近的,这不仅因为母亲曾多次用鼻子和爪牙警示他,更因为他内心里的恐惧在增加。在短暂的穴居生活中,还从未遇到过任何可怕的事,然而恐惧却存在于他内心深处,那是远古的祖先通过千万个生命遗传给他,他直接从父母身上继承的遗产。恐惧,这是荒原的遗产,任何兽类都无处回避,人类同样。虽然不知道什么东西构成了恐惧,但小灰灰先接受了恐惧。坚硬洞壁的障碍,母亲鼻子的剧烈推搡和爪子的拍打,几次饥荒造成的饥饿,都使他认识到,在这个世界上没有自由,自然法则制约着生命,服从自然法则,就可能逃避伤害,获得幸福。这天,妈妈出去猎食去了,小灰仔在洞里清醒地躺着的时候,白墙里发出一个陌生的声音。一只狼獾站在外面,一面为自己的大胆发抖,一面仔细嗅着洞中的气息。狼仔并不知道,只听到陌生的吸鼻子声,那是未曾经他分类的一种东西,也是可怕的和未知的,对于狼,对于人而言,未知是恐惧的主要原因之一。小灰灰背上的毛竖了起来,洞外那声音对于他的经历来说,是不可理解的。与恐惧共生的还有另一种本能,隐蔽。狼仔虽然极为害怕,但他躺着一动不动,一声不响,像冻结了似的。幸好母亲及时回来,吓跑了狼獾,她嗅到了狼獾踪迹留下的气味,咆哮着跳进洞里,用过分的挚爱和热情舔他,哄他。小灰灰感到,自己总算逃过一场劫难了。 宇宙力量也在小灰灰的内部发生作用,其中最为强有力的是生长,生长就是生命。本能和法则要求他服从,而生长要求他反抗。母亲和恐惧让他远离那堵有光的白墙,生命却注定永远要接近光。生命之潮,随着吞食的每一口肉,吸入的每一口气而增长,生命的潮水,在他的体内汹涌膨胀,无法遏制。终于,这一天到来,生命的洪水冲走了恐惧与服从。小灰灰爬到了入口的地方,他伸向前面试探的柔软鼻子并没有碰到坚硬的表面。这面墙的材料似乎和光明同样柔顺,可以穿越而畅行无阻。他穿越过去,光线越发明亮,令人头晕眼花,莫名其妙。这时,恐惧命令他退回去,但生长驱赶他向前进,猛然间,他发现身在洞口了。小灰仔好奇地饱览着河边列队的树木,树木之上高耸的群山、蓝天白云、斑驳陆离的世界…… 由于可怕的未知,他的内心重又涌起一阵巨大的恐怖,他伏在洞边,盯着外面的世界,怕得要命,就因为那是未知的。由于稚气和惊恐,他背上的毛笔直地竖起,软弱地扭动嘴唇,企图发出一声凶猛的吼叫。此刻,恐惧被生长击溃了,他开始观察附近的东西:一片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空旷的河面,斜坡下被风摧残的松树……小灰灰一直居住在平坦的地上,不知道什么是跌落,从未尝过跌跤的痛苦。他的后腿站在洞边,前腿勇敢的向空中抬了起来,几秒后,头向下倒栽了下去,他疼得叫唤不止,他沿着斜坡一直滚了下去,滚了又滚。他恐惧到了极点,这会,恐怖征服了他,粗暴地抓住他,给他造成可怕的伤害。现在,生长被恐怖击溃了,像任何一只受惊吓的小崽子一样,他哇哇哭叫起来。未知,紧紧抓住了他,他不知道未知会造成多大程度的伤痛,就哇哇哭叫不停。斜坡越往下越平坦,脚下遍地是草。小灰灰的滚动渐渐慢了下来,最终停止的时候,他又痛苦地叫了一声,继之,一阵长时间的哭泣。过了一会,他本能地舔掉了身体上的泥巴,就像刚生下来吃奶一样,不用教。不管怎样,小灰灰冲破了世界的壁垒、摆脱了法则的引力,未知松了手,他并没有受到伤害。在洞口的绿巨人为小灰灰点赞,他觉得:“小灰灰冲破了‘楚门的世界’,他将带给天龙什么……”花木兰对身旁的一休哥说:“其实,不冲破,反而会受到伤害!!” ------------ 10 小灰灰坐起来环顾四周,他,没有任何知识准备,一下子成了一个全新世界的探险者。现在,可怕的未知放掉了他,他忘了未知有任何可怕之处。他只是好奇周围的一切事情,他观察身体下面的兔子草,附近的茄科植物阿托品草,不远处的松树林。一只松鼠绕着松树的根直向他跑了过来,他大吃一惊,畏惧地伏下身来叫了一声,但松鼠也同样怕得要死,麻溜地爬回树上去了。小灰灰壮了胆,尽管随后碰到的一只啄木鸟又让他吃了一惊,他却充满信心前进着,以致一只百灵鸟莽撞地跳到他面前时,他竟然开玩笑似地伸出爪子打它,鸟儿被吓得落荒而逃。他在学习,蒙昧无知的头脑已作了一种不自觉的分类:活的东西、不活的东西。不活的东西总是停留在一个地方;活的东西动来动去,难以预料它们会做出什么,他必须注意活的东西,对因它们而发生的意外有所防备。 他非常笨拙地走着,遇到许多麻烦。一根枝条看起来距离很远,瞬间却会打中鼻子或擦过肋骨。地面凹凸不平,高一脚会碰了鼻子,低一脚会扭伤腿,有些小石块,踩上去会栽倒。他了解到不活动的东西并不像他的洞穴那样总是平坦均衡,甚至不活动的小东西比大东西更容易让人跌倒摔跤。吃一堑、长一智,他走得越久就走得越好。他正在适应环境,在学习算计自己的肌肉运动,了解自己体力的极限,估量物体之间、物体和自己之间的距离。作为初出茅庐者,他的运气好,生为食肉兽,他无意中碰到隐藏着的野兔窝,可是,他绝望地叫一声就掉了进去,他用爪子攫到一只小兔子,他嗅一嗅,叼起来,他的舌头痒了,同时感到很饿,就使劲一咬,小兔子那脆弱的骨头粉碎了,热血迸进他的口中。太好吃啦!和母亲喂他的不一样,这是活生生地咬在自己口中的,感觉味道也就更好。 他吃了那只小兔半个身子,留了一半叼回了家。现在,小灰灰感觉太幸福了,这种激动兴奋,对于现在的他,变得空前强烈。他刚把带回家的兔肉自豪地一扔,立刻就去找水喝,而且,不停地喝水,花木兰发现小灰灰特别躁动,皮肤发红,她叫来一休哥和绿巨人,一会,他们注意到小灰仔的瞳孔开始散大、呼吸困难,他们把头往他身上一靠------浑身滚烫,他们甚至听见他心动过速的声音,红太狼在一旁焦急万分,不停地舔着小灰灰,无措、着急得直流泪。 花木兰瞅了瞅地上的兔肉,跑到洞口看了看附近的阿托品草,她马上用新学会的狼语叫一休哥、绿巨人:“你们赶快到丛林采灌木植物毛果芸香,越快越好!”“嗖”他俩光速窜出洞,花木兰不断地提醒着:“小灰灰,坚持,坚持住,醒着,千万别睡……”红太狼不断地舔着他的脸。片刻,他俩赶回来,嘴里衔着毛果芸香,花木兰把毛果芸香嚼碎,用嘴一口一口地喂小灰灰,就这样,两天后,他恢复了健康。他舔着花木兰的脸,表示感谢,花木兰告诉小灰灰:“你知道为什么差点死掉了?”他直摇头,“因为你吃的那只兔子,它长期吃毛果芸香,毛果芸香里含有毛果芸香碱,有毒,兔子自身有免疫,但毛果芸香碱积累在兔肉里,你吃了便会中毒。”这就是生命、生活,生活才刚开始…… 他学习了很多知识,活的东西是食物,非常好吃,但如果它们相当大,就会伤害自己,最好的情形,是吃像小鸡那样小的活东西,放弃大的活东西。小灰灰从倾斜的河岸走到水边,他从未见过水,表面平坦,没有凹凸不平的地方,看上去很好走。于是,他勇敢地踩了上去,立刻惊慌地叫喊着跌进了“未知的怀里”。顷刻,浑身冰冷,他倒吸一口气,进入肺部的不是常常随着呼吸进去的空气,而是水,窒息得痛苦。他对死亡并没有自觉的知识,但他具有直觉预感死亡的本能,像荒原上的每一个动物一样。死亡,对于他来说,比任何其他的伤害更厉害,死亡是未知的,是恐怖的,因为不知死亡之后会去哪里?小灰灰感觉,死亡是可能遇到的一种不可思议的最大的灾难。他对于这些一无所知,却害怕与此有关的一切。 他浮出水面,新鲜的空气进入口中。他不再下沉,就伸开腿开始游泳,好像他早有游泳的习惯,离小灰灰最近的河岸距他只有一米,但他背对着,看到的是河的对岸,于是游了过去。河水不大,河水有十多尺宽。他刚游到中流,就被冲向下游。一条细小的湍流卷住了他,平静的河水突然变成一片怒涛,这里,根本无法游泳,他时而在浪头下面,时而又在浪头上面,随着急速的水流,被冲得团团打转,上下翻滚,有时被水冲得重重地撞在岩石上,每撞一次,就哭叫一声。急流的下游,是又一个河滩,他被回水沱的漩涡卷住,甩上了满是沙砾的一片河滩。关于世界,他又增长了见识,水不活,但它流动,它看上去像土地一样坚实可靠,实际上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因此,物体并不像它们呈现出来的那样。从此以后,他要永远不相信事物的外表,除非弄清楚了它的本质。他想起了世界上还有母亲的存在,顿然感到需要母亲胜过世上的一切。他的身体由于历险而疲惫不堪,他的头脑同样也特别疲倦。有生以来,还从没像今天这般辛苦劳作过。他想睡觉,想回家,于是动身寻找自己的洞穴和母亲,此时,他觉得心中有一种不可阻挡的寂寞、孤独。 他在灌木丛间爬行,突然听到一个尖利的示威声,黄光闪过他的眼前,一只伶鼬敏捷地跳走了。它是一个小东西,他不怕。接着,他又看见一个极小的活东西在脚下,只有几寸长,是一只像他一样不服训诫出来冒险的小伶鼬,它想从他面前后退。他用爪子打了它一个翻滚,它发出一种奇怪的声音,黄光重新出现在小灰灰眼前。他再次听到示威声,瞬时,脖子上遭到严重一击,母伶鼬的尖牙扎进了他的肉里。他叽哩哇啦乱叫着向后跌倒时,母伶鼬带着小伶鼬一起消失在丛林里了。他脖子上的伤口非常疼痛,但受伤更为严重的是他的感情。他坐在地上软弱地哭叫。他没想到,这个母伶鼬,这样小,竟这么野蛮。不过,这很快就要成为他知识的一部分了。他仍在哭的时候,母伶鼬又出现了。现在,伶鼬的孩子非常安全,它并不向他冲击,而是谨慎地接近他,小灰灰充分看到了它像蛇一样的瘦削的躯体,它昂起的头也像蛇。它尖锐的威胁声令他毛发耸立,小灰灰咆哮着发出警告。但它越来越近,刹那间,那瘦削的黄色身体闪出了他的视野外,突然到了他的喉咙旁,尖利的牙齿又刺进了他的肉里。他开始想咆哮着战斗,但他太小,而且是第一天闯世界,它的怒吼变成了哭喊,战斗也变成了为准备逃跑而进行的挣扎。伶鼬却绝不放松,紧紧地叼住他,拼命将牙栽进去,咬他的颈动脉血管。伶鼬是一个吸血鬼,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从活生生的喉咙里吸血。 生死千钧时,红太狼跃出灌木丛飞奔而来,伶鼬放了小灰灰,转头去咬红太狼的喉咙,没咬着,但是咬住了下巴,红太狼像挥鞭子一样,将头一甩,摆脱了伶鼬,将它高高抛向空中。当它还在空中时,红太狼跃起用嘴咬住了那瘦小的黄色身体。也是在牙齿间,伶鼬尝到了死亡的滋味。小灰灰重新得到母亲的爱抚,母亲用鼻子拱他,安慰他,舔他被伶鼬咬伤的伤口。接着,母子俩和绿巨人、花木兰、一休哥,将那吸血的家伙分而食之,然后,回到洞里睡觉。一休哥对花木兰和绿巨人说:“你们看到没有,良知,在小灰灰内心逐渐显现,越来越明显。”…… 他休息了两天,又出去冒险。这一次,他发现了上次的那只小伶鼬。他曾经参与吃掉了它的母亲,而这次,他竭尽全力让这小伶鼬重蹈了他母亲的覆辙……这回,他没迷路,累了就回到洞里睡觉。此后,他每天都出来,并且每天扩大涉猎的范围。吃过些苦头之后,他开始准确地估计自己的力量和弱点,开始明白,什么时候该大胆,什么时候要小心。不过,他发现,最好是时刻小心,除非在极个别的情形下,确信自己有胆量时,才尽情地发作自己的脾气和欲望。他在猎食方面,一开始就运气不错,他总计杀了七只小松鸡、一只小伶鼬。他的屠杀欲望与日俱增,他对松鼠如饥似渴,松鼠能爬树,像鸟会在天空飞翔,小灰灰只有当松鼠在地上时,才尝试着悄悄地爬过去,结果总是扑空……小灰灰非常尊敬母亲,因为她能搞到食物,并带给他一份。而且,她无所畏惧,现在的他,并不知道这种无畏是基于经验、知识。在他的印象中,母亲就代表着力量,他尊敬母亲,尊敬力量,她强迫他服从。他越长大,她的脾气也越坏。 饥荒又来到了,小灰灰再度领略到饥饿之苦。为了寻找吃的,红太狼把大部分时间花在猎食上。他以前猎食,纯粹是游戏,只是为了取乐,现在,他非常认真地猎食,是为了活下来,却一无所获,失败加速着他的成长。他更加仔细地研究松鼠的习性,更肯动脑筋,尽最大的努力悄悄挨近它,出其不意地吓唬它。他还研究鼹鼠,想把它们从穴洞中掘出来。他更加强壮、聪明、自信,毫不怕死,天上的老鹰也不能让他躲进灌木丛里了。红太狼带回了食物,饥荒解决了,这食物不同于以往的东西,他没有吃过。这是一只大山猫的猫仔,像小灰灰,不过没他大,红太狼早已填饱了肚子,这全是给他吃的。这时,绿巨人仨也猎食饱餐回来了,他们现在明白了:“字谜任务是要他们,化身为狼,在狼的世界,发现良知,行良知!!” 吃饱了容易发困,小灰灰躺在洞里,依偎着母亲睡着了……突然,母亲的叫声惊醒了他,从来没听到过母亲如此可怕的叫声。在午后阳光的充分照耀下,狼仔小灰灰看到一只大山猫正趴在洞口,他背上的毛立刻波浪般汹涌而起…… ------------ 11 危急时刻,小灰灰感觉到生命在体内的刺激,一下站起来咆哮,但是,红太狼将他推到身后,不免让他感到耻辱。进口的地方很矮,大山猫跳不进来,它爬着冲进来的时候,红太狼跳上去摁住了它。小灰灰看不到搏斗的情形,只听到令人恐怖的咆哮和尖叫。两只母兽扭打在一起,大山猫爪子与牙齿并用,连撕带咬,母狼则只用牙齿。一时情急,小灰灰跳上去,咬住了大山猫的后腿,缠住不放。他的体重牵制住了那只腿,让母亲少受了许多伤害。战斗中,她们将他压在身下,他咬住的嘴也被挣脱了。接着,两个母亲分开了,她们重新打在一起,大山猫一只巨大的前爪将小灰灰的肩膀抓剥得露出了骨头,使他侧着的身体重重地撞在墙上。战斗持续着,小灰灰哭够了以后,勇气再次爆发,他死死地咬住山猫的后腿,一直坚持到战斗结束。 大山猫死了,红太狼也非常虚弱,浑身是伤,筋疲力尽。母亲开始还抚慰儿子,舔他受伤的肩膀,但她失血很多,力气全无。她在死去的山猫身边,一动不动地躺了一天,几乎快停止了呼吸。除了出去喝水,她几天没离开过洞穴,即使出去时,动作也是缓慢而痛苦的。小灰灰的肩膀疼痛僵硬,瘸着腿走路。花木兰叫上绿巨人、一休哥,跑回他们的雪橇车,搜出几瓶醋、几块布,叼回洞里,花木兰把布浸上醋,敷在母子俩的伤口处,每次30分钟,每天2次……大山猫被吃完了,红太狼的伤也康复了,她可以再出去猎食了。现在,小灰灰觉得世界似乎改变了,自己拥有与大山猫战斗之前所没有的更大的自信,拥有一颗勇敢的心,他从更加凶猛的角度来看待生命了。他战斗过,将牙齿刺进“敌人”的身体里,自己活了下来。一休哥琢磨着:“在小灰灰的认知里------想要吃掉自己的,自己想要吃掉的,都是’敌人’!” 小灰灰更加勇敢起来,带着一种以前所没有的无所畏惧的气质。他的畏怯失去了很多,他不再害怕小东西,尽管未知还是永远不停的存在、显现,难以捉摸。他开始陪母亲出去猎食,见识并参与了许多次杀戮。绿巨人观察到,小灰灰已了解食物的本质:有两类生命,他自己一类和另外一类。前者包括他自己和母亲,后者包括其他所有会动的动物,其中又细分为两种,一种是供给自己屠杀和吃掉的“非杀人者”和微不足道的“杀人者”,另一种是杀戮、吃掉自己的,或被自己杀戮、吃掉的。 绿巨人觉得,其实,生命的目标是食物,而生命本身也是食物,生命因生命而生存,所以,有“吃人者”和被吃掉者。生存法则就是:要么“吃人”,要么被吃!小灰灰并没用明晰的词语将抽象归纳成为法则,也没去推导其中的道德意义,他根本就没想到这条法则,他只是循此生活而已。不过,他看得到,这条法则在他的周围无处不发挥着它的作用。他吃掉过小松鸡,老鹰吃掉过母松鸡,也可能会吃掉他。小灰灰长大了,不可小觑的时候,他想吃掉老鹰。他吃过大山猫的猫仔,母大山猫若不是败了被吃掉的话,就会吃掉他。一切活的东西,都在遵照这条法则在他的周围运行着。而他自己,不知不觉也成为了实践这个法则的一员。他是一个杀戮者,食物就是肉,活的肉身在他面前,或迅速逃跑------上树、上天、入地,或迎上来与他战斗,或反而追击他。 有时,一休哥呆呆地静思遐想:“如果小灰灰能够像人一样进行思想,他很可能会将生命简要地说成是一场饮血嚼肉的宴席,世界则是一个充满了无数会餐的地方。大家相互追逐和被追逐,猎取和被猎取,吃和被吃。一切简单粗暴,看似混乱无序,在机遇支配下,暴食、屠杀、饿殍,混乱一团,好像没有情义、没有安排,也没有终极……” 但是,小灰灰并不是在“像人一样”思想,他专注,一个时候只抱有一种思想欲望,并没有多么远大的想法。除了食物的法则之外,他还要学习和遵从其他无数的规律。世界到处都使他感到惊奇,体内生命的萌动,肌肉协调的行动,真是一种无穷无尽的幸福。吞下食物时,就会体验到惬意和自豪。他的愤怒和战斗,就是最大的愉悦,而未知的神秘、恐怖本身,也与他的生活不可分割,如影随形。看着小灰灰一天天茁壮成长,一休哥对俩伙伴说:“热情与勤苦本身就是一种酬劳,太廉价的糖,终归没那么甜。生命在自我展现时,是永远快乐的。”…… 清晨,小灰灰出洞去河边喝水,向下走,经过一棵松树,穿过一块空地,在树木间小跑,这时,他嗅到什么了,在他前方的开阔地上,有四个活的东西,默默坐着。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东西,这是他第一次见到人类。奇怪的是,小灰灰看见的那四个活东西既不跳起来大叫,也不露出牙齿示威,只是沉闷不语地安坐在那里。本来,他准备飞快地逃走,但是,他体内突然涌起一种对抗的本能。小灰灰一动不动,他从未见过人,但他天生具有知道人类的本能,这种本能,基因遗传。现在,他不仅在用自己的眼睛,而且在用他祖先的眼睛看这四个人,隔着安全的距离,窥视这种奇怪的两腿动物。许多实际的斗争,和许多代狼积累的经验、遗传下来的先天的潜意识,让小灰灰产生一种畏惧之情。这种遗传,对一只狼仔,太具强制力了。如果他是一只成熟了的狼,他会跑掉,可是这会,他居然在显意识未知的恐惧的麻痹状态中,归顺地趴在地上。一会,其中一个人站起来,走到小灰灰身旁,俯下身来观察他。 小灰灰畏缩地贴近地面,毛发不由自主地耸立起来,嘴唇向后收拢,露出小小的狼牙。那人笑着说:“瞅瞅,多漂亮的狼牙。”其他的三人高声大笑,催促那人将狼仔捡起来。那只手降下来,越来越近,狼仔体内的两种本能产生的巨大冲动——退让或战斗,发生了矛和盾之争,结果,他取其中庸,先显示退让,当那手几乎碰到他身体上时,他突然战斗了,牙齿一合,咬住那只手。紧接着,小灰灰脑袋受到一击,打得他侧身倒下。他的斗志开始瓦解,幼稚与投降的本能控制住了他,他哇哇叫着,挨了咬的人很生气,又打了一下他的头,他爬起来后,叫得更厉害了。 旁边的三个人笑得更响亮了,挨了咬的人也笑起来。他们围着狼仔,笑他,他则因恐惧、疼痛大声哀号。这时,他听到了什么声音,那四个人也听到了。他知道是什么,于是发出一声长嚎,停止哭号,静静地等他的母亲,自己的战无不胜的母亲。她听到儿子的叫唤,吼叫着猛冲了过来。她跃到四人中间,焦急地忙于战斗,儿子快乐地叫了一声,跳起来迎接母亲。此时,那四人倒退了几步。红太狼护着儿子,耸着毛,站在那里,直面对着人,喉咙深处呼噜着发出有力的咆哮。她咆哮得非常厉害,露出威胁的凶相,从鼻尖到眼睛的皮肤都皱了起来。突然,一个人惊讶地叫了一声:“瑞贝卡!”一听这声,红太狼就沮丧下来。那人又严厉地叫了声:“瑞贝卡!”口吻中带着一种权威。接着,小灰灰就看见母亲,自己无所畏惧的母亲匍匐下来,肚子着地,摇摆尾巴,呜呜叫着表示和解。 小灰灰不能理解,吓傻了,对人的敬畏之情袭上心头。说话的人走到红太狼身边,将手放在她头上,她不咬,伏得更低些,也没有想要咬的样子。其余的人走过来围着她,摸她、拍她,她一点也不愤怒。他们很兴奋,发出许多声音。小灰灰挨近母亲趴着,不时耸起毛来,但尽力投降,他判断这些声音、活东西不是危险的征兆。一个人说:“毫不奇怪,瑞贝卡的父亲是狼,母亲是狗。在交配的时候,我在森林里整整守了两夜,所以,瑞贝卡的父亲是一只狼。”“莱万斯基说得没错,自从瑞贝卡跑掉,有两年了,是吗?梅西。”第二个人说,梅西回答:“不奇怪,罗纳尔多,那会在饥荒的时候,没有肉给狗吃。”第三个人说:“瑞贝卡和狼群一起生活过。”“好像是这样,罗德曼,”梅西将手放在狼仔身上,答道,“瞧,这就是标志。” 小灰灰在受到触摸时,微微叫了一声,那手便打了他一下。他收起牙齿,顺从地趴下,那手就伸过来揉擦他的耳后,在他的背上抚摸。梅西继续说:“小狼仔的母亲是瑞贝卡,父亲是狼,所以,在他身上,狗的成分很少,狼的成分居多,他一身灰毛,就叫小灰灰吧。说定了,他是我的狗,瑞贝卡也是我的狗。” 小狼仔的这个名字和花木兰之前称呼小狼仔的名字一样,出奇的巧了,都是“小灰灰”。他匍匐在那里,观望着。人们喧闹了好一会,梅西从刀鞘里拔出小刀,走进树林砍了一根木棍,在棍的两头刻上凹痕,在凹痕里扣了生皮带,用一根皮带扣住瑞贝卡的脖子,然后将另一根皮带扣到一棵小松树上。小灰灰跟过去,躺在母亲身边,罗德曼伸出手来,弄得他仰面朝天。恐惧又在小灰灰体内涌了上来。他不能彻底遏制自己不叫,但没有咬。那只长得弯曲而张开的五根手指的手,开玩笑地揉搓着他的脖子,将他翻来翻去,小灰灰现在就是,翻身的王八------四脚朝天,他轻声吼叫着,罗纳尔多竟然没生气,没打他的头。更奇特的是,那只手揉来揉去的时候,小灰灰感到一种难以言传的快感…… ------------ 12 莱万斯基的手指压迫刺激小灰灰的耳根,快感倍增,搔一下,揉一下,丢下他走开的时候,小灰灰的恐惧消失了。这是一个征兆,预示着他与人之间毫不畏惧的伴侣关系,可以建立起来,当然,在将来与人打交道的过程中,他还不免会体验到许多恐惧。过了一段时间,小灰灰听到一些陌生的声音越来越近。他敏捷地判断,这是人的声音。一会,一大群人涌了过来。其中一些是男人,还有许多妇孺,几十个人全都肩负着沉重的营帐装备和物品。此外,还有许多狗,也都驮着营帐装备,东西牢牢地捆在身上。 小灰灰从来没见过狗,但一看见它们,就觉得与自己同种,只是略有不同。狗狗们发现小灰灰和他母亲时,与狼仔的反应表现差不多。没过多久,冲突爆发了。面对蜂拥而来的群狗,小灰灰毛发耸立,连叫带咬,跌倒在它们身下,他感到牙齿在自己身上尖锐地切割,同时自己也在撕咬着对方的腿和肚子。小灰灰听见母亲为他在战斗时的吼声,也听到人们的呼喊,棍子打狗的声音。他立刻又爬起来,站住了。现在,他看见,人们为了保护他,帮助他脱离那些野蛮的牙齿,人们正用棍子、石块赶开那些狗。 小灰灰感觉到人的公正,恰如其分地认识了这些法律规矩的制定者和执行者,钦佩他们执法时具备的那种权力,特别是打狗的时候。人,不同于他所见过的任何动物,不咬,也不抓,而是运用死东西发出活力量,死东西听从他们的命令。因此,在他们的指挥下,棍子、石块在空中活蹦乱跳,给群狗以沉重的打击。小灰灰心想:“这种权力非比寻常,不可理解而超越自然,是神一般的权力。”他知道有些东西超出了他的理解能力以外。但他对这些人充满了敬畏与惊异,就像人类看到天神站在山顶上,雷公、电母投掷闪电雷鸣一样。最后一条狗也被赶走,骚乱静了下来。 小灰灰舔一舔伤口,思考着第一次被引入群体中所尝到的群体的残酷,做梦也没想到他的种族所包括的成员并不只父亲、母亲和他自己。他们曾经独立为一个种族,然而现在,他突然发现,显然,还有许多成员好像与他同属一个种族。因为他的种族一见面就扑上来想毁灭他,他产生了一种下意识的愤怒,对于母亲被拴在一根木棒上,他也同样愤恨,尽管那是敬畏的人干的,但难免没有束缚与陷害的意味。当然,关于陷害与束缚,他毫无所知,本来,随心所欲的游逛,奔跑,卧伏的自由,是他继承的遗产,现在却受到了侵犯。母亲被限制在一根棍子的长度内活动,因为他还需要挨在母亲身边,而他也就被这根木棍限制住了,小灰灰不喜欢这样。 人们起身继续前进的时候,他也不喜欢,一个小孩拿住木棒的一头将红太狼瑞贝卡当作俘虏,牵在后面走,小灰灰又跟在母亲的后面,烦恼不安。他们沿着河谷走下去,一直到达盆地的终点,远远的超过了小灰灰足迹所至的最远的地方,河流在这里汇入了亚马逊河。他们在这里扎营,小灰灰惊奇的在一边观看。人类的优越性时刻都在增加,独木舟高高的撑在杆子上,竖直的网架用来晒鱼。人类主宰了所有长着伶牙俐齿的狗,这已经显示出了权力。但是,在小灰灰的眼中,更让他吃惊的,是对于死的东西的主宰。他们赋予不动的东西以运动的本领,那种改变世界面目的本领。 人们将杆子做成的架子竖起来,吸引了他的目光,这还不算太奇特。当这些架子披上布料、皮子,变成了圆锥形帐篷,小灰灰大为惊讶。他惊骇这些帐篷的巨大躯体。它们出现在他周围,四面八方,仿佛刹那之间拔地而起的有生命的形体,狰狞恐怖,弥漫了他的眼帘。他感到害怕,它们浮现在他上面,当风吹得它们剧烈运动的时候,他就恐惧地趴下,紧紧盯着它们,防止它们冲过来,准备立刻躲开。时间不长,他对帐篷的恐惧就消失了。他看到,女人们、孩子们从那里进进出出,竟毫无损伤,那些狗常想走进去,又被严厉的言语呵斥,被飞奔的石子赶开。过了一阵,他离开母亲,小心翼翼地向最近的一座帐篷爬去,不断增长的好奇推动他向前。 距离帐篷的最后几寸,他简直痛苦不堪的慢而谨慎地爬着,他的鼻子接触到帆布,他等了一下,什么事也没有。于是,他嗅一嗅那浸透了人味的陌生的组织,咬住帆布轻轻一拖,帐篷挨近的那部分轻轻动了一下,但无关紧要。他拖得更带劲,动得更厉害了些。他觉得很有趣,便使劲拖,结果,整个帐篷摇动起来,里面传出一个女人的尖叫声,他急忙逃回到母亲的身边。此后,他不再害怕那些高耸的帐篷了。没多久,他又从母亲身边跑开,红太狼瑞贝卡的木棍被扣在地上的一根木棍子上,不能跟他走。一匹身材、年龄都比他稍大的半大小狗,慢慢向他走来,一副目中无人的神气。关于它的名字,小灰灰听见有人叫它德尚。德尚在打架方面经验丰富,可以说是一个凶狠的家伙。 德尚与小灰灰同属一个种族,而且只是一条小狗,似乎毫无危险。所以,小灰灰准备以友好的态度对待它。然而,这位陌生的来客步伐变硬,嘴唇翻起,露出牙齿,小灰灰也就以同样的姿态予以回敬。他们绕着兜圈子,竖着毛,互相试探性地叫着。持续了一会,小灰灰觉得很有趣,认为不过是游戏而已,但是,刹那间,德尚非常迅速地扑上来,狠狠咬了一口,正好是被大山猫撕伤、现在还深深作痛的那半边肩膀。小灰灰既惊讶又疼痛,叫了起来,顿时怒气大发,扑到德尚身上狂咬起来。 德尚毕竟长于营地,经历过多次狗与狗的战争,锐利的小牙齿几次咬在这位新来者的身上,直到小灰灰哀号着逃回到母亲的庇护下。这是他与德尚战斗的第一仗。从一开始,他们就成了势不两立的仇敌。母亲伸出舌头舔着儿子,安慰他,想诱使他留在身边。然而,一会,他控制不住的好奇心,又驱使他开始新的探险了。他遇见一个人,就是梅西,蹲着用散在地上的一些棍子和干苔藓在做什么,小灰灰走到近处看着。梅西发出小灰灰以为没有敌意的声音,他就更近了些。女人与孩子另外又取了许多根树枝给梅西。小灰灰凑过来,碰到梅西的膝盖。 突然,他看到一种奇怪的东西,从棍子和苔藓下面,像雾一样冒了出来,继而一种活的东西在棍棒间盘旋回绕,那种颜色像天上的太阳。关于火,小灰灰一无所知,火,像他幼时洞口的光明一样吸引他,他爬近几步。他听到梅西伏在他身上咯咯的笑,直到没有敌意,接着,他的鼻子碰到了火焰,同时,伸出的舌头也去舔火。顷刻,他几乎浑身麻木了,顿时他哇哇大叫。母亲听到他的声音,跳到了棍子的尽头,但又无可奈何,只好发出可怕的怒吼。梅西高声大笑,拍着大腿向营地里所有的人讲述这件事,于是,人人都喧笑起来。小灰灰坐着哇哇乱叫,在人们的围观中无依无靠,真是可怜。 这是他受到过的最严重的伤害,梅西手底下生长起来的像太阳一样颜色的活东西,烫伤了他的鼻子与舌头,他哭个不止,人们的哄笑不止,他想用舌头安慰一下鼻子,可是,舌头也烧伤了,两处伤痛碰在一起,更加疼痛,痛得刺心。他逃回了母亲的身边,她正在木棒的尽头愤怒欲狂,母亲,是世界上唯一不会嘲笑他的动物。黄昏将临,他的鼻子、舌头仍然疼痛。现在,他想家,想洞穴,想花木兰、一休哥、绿巨人。正在此时,他瞧见三个熟悉的身影,趁着没人,慢慢靠近拢来,是花木兰他们仨,小灰灰立刻蹦了起来,来了精神,红太狼吃惊地望着他们。花木兰小声地说:“你们经历的,我们躲在一旁都看见了。小灰灰,我们带来了浸满醋的棉布,快舔舔,多嗅嗅,能治疗火灼伤的!”…… 营地里,男女老幼都在发出喧哗、刺激声,那些狗也不断争吵哄闹,骚扰不止。以前熟悉的那种生活中的安闲寂静,全然消失了,空气都在随着生命颤动,不停地发出响声,刺激小灰灰的感官、神经,令他紧张不安,时刻提心吊胆。像人类看着他们所创造的天神那样,小灰灰看着面前的人们,看着他们在营地里来来往往。现在,他认为,人是高等动物,是神,是大自然的创造者。他们具备各种未知、莫名其妙的各种权力,是大自然的统治者,主宰着活的东西和不活的东西。他们使不会动的活动,使会动的服从,使生命,具有太阳一样色彩的生命,从枯苔藓与木头里长出来。他们是火的制造者,他们简直是神。在一旁暗暗守护着的花木兰现在觉得:“小灰灰的知正在迸发,良知逐渐显露,象水落石出一般!!”一休哥惊喜道:“看来不枉我们作回狼,我明白了,不管是狼文化、人文化,还是黄种人、黑种人、白种人文化,良知,不随文化属性不同而不同;良知,不随文化属性变化而变化!!”绿巨人接话:“对。良知是一面镜子、一杆秤,生来就杵在那儿。” ------------ 13 在红太狼瑞贝卡被扣在木棍的这段时间里,小灰灰跑遍了整个营地,他在探测、观察、学习,丰富自己的见识。他很快熟知了人类的许多作风,但并未因此而生出轻视的心理。相反,他了解人类越多,就越是知道人类的优越之处,他们展示出神秘的权力,高不可攀的神性看上去是那么伟大。人类经常因为看见自己的神被推翻或者香案坍塌而悲哀,匍匐在人类脚下的狼和狗绝对不会感到这种悲哀。人心中的神是一种想象力,是肉眼看不见的暗物质,是渴望中的美好幸福和权力财富的魂魄,是自我在精神领域里手摸不到的显现。但是,走在火边的狼与狗,和人不同,其心目中的神,血肉丰满,生龙活虎,触摸起来实诚。而且,两脚支着身体站在那里,手拿木棒,具有无限的潜力,有喜怒哀乐,神秘、神圣、权力都潜藏在肉体之中,这肉像任何其他肉一样好吃,被撕破时同样淌血。 对于小灰灰,人,就是确定不疑、摆脱不掉的神。像母亲瑞贝卡听到别人的呼唤就奉献顺从一样,他也开始照样学。他以为服从他们,是他们的特权。他们走来,他就让路,他们叫他,他就摇尾过去,他们威胁,他就趴下,他们让他走,他就赶快跑开。他们还有一项神圣的权力,这权力表现为手拿棍打、飞石、鞭挞,伤害他的权力。 小灰灰和所有的狗一样,是他们的,听从他们的命令行动。他很快就获得教训,他们可以随意捶打、践踏,或宽容他。这个教训来之不易,因为他们与他的某种最主要、强烈的本性难以相容。他在学习时并不喜欢他们,却不知不觉的在学着去喜欢他们。这是将活着的天职、自己的命运移至他人手里,这种行为也有报酬,倚在别人身上总比独立要容易得多。 小灰灰并没有将自己的身体连带灵魂都交给了人。他丢不掉野性的遗传、荒原的记忆。他时常站在森林边,凝神聆听,好像什么东西远远的在呼唤他。他总是躁动不安地回到母亲身边,若有所思。小灰灰很快了解到营地的情况,晓得了在抢吃人们给的鱼肉时大狗们表现出来的奸诈、贪婪。他认为男人比较公正,女人比较和善,有时丢给他一块肉或骨头。他还知道,不要去惹那些半大的小狗的母亲,尽可能地远离它们,这是在几次悲惨的遭遇以后收获的。 小灰灰虽然总吃败仗、受到伤害,但他仍然不屈不惧。天生的野蛮脾气变本加厉了,他变得恶毒、阴险,他作为小狗的那面逐渐淡去。小灰灰丧失了童年时为发泄精力而游戏的途径,他开始变得内向狡猾、少年老成。现在,他会用很长的时间去想诡计,当人们喂食群狗的时候,他因受阻碍而得不到自己那份,就变成一个机灵的小偷,但他不得不为自己掠食,而且做得很好。他非常机灵的在营地各处潜行,知道什么地方有什么事,观察、倾听着,并由此认知一切,想方设法顺利地逃避那些不共戴天的迫害者。 他第一次玩了大阴谋,并第一次尝到了报复的滋味。像母亲与狼在一起时引诱出人们营地里的狗来吃掉一样,小灰灰引诱常欺负他的德尚来到母亲红太狼的牙齿所及范围。他在德尚前面逃跑,绕着营地上的各个帐篷迂回出入。他比和他一样大的任何一只狗,跑得都快,他很会跑,总和追逐者保持几米的距离。由于追逐持久的接近猎物,德尚兴奋得忘记了小心和位置。当醒悟时,已太晚,德尚绕着一座小帐篷全力奔跑,突然冲到了躺在棍子尽头的红太狼身边,惊慌失措地叫了一声,她已咬住了德尚。她将它掀翻在地,反复地撕咬着。它摆脱她,滚着爬起来,毛如飞蓬一般散乱不堪,肉体和精神俱伤,毛一撮一撮的竖着,全身伤痕,德尚放声发出长长的痛哭。 突然,小灰灰在德尚哭到一半的时候又咬住它的后腿,德尚斗志全无,带着耻辱逃跑,小灰灰就在后面紧追不放,一直追到德尚的小帐篷旁。这时,女人们赶来帮忙,小灰灰则变成愤怒的魔鬼,狂吠,最后,在人们的弹石齐发下才不得不跑开。过了一段时间,梅西认为红太狼瑞贝卡不会跑掉了,就放开了她。小灰灰为母亲获得自由而高兴,快活地陪着她在营地各处游逛。只要他和母亲在一起,德尚就敬而远之。 傍晚,小灰灰一步一步的将母亲引到营地附近的森林边上,当她站住时,他想再引她向前走,河流、洞穴,寂静的松树在呼唤他,他要她一起前往。他前跑几步,站住,回头看看,她没动。他哀叫恳求,故意在矮树林中跑进跑出,跑回她面前舔她的脸,又朝前跑,但是,她仍然不动。他停下来看她,她却回头凝视营地,他刚开始流露出的满腔热情,慢慢地消失了。旷野中,有什么东西在呼唤,好像母亲也听不到了,但她听到另一种更响亮的呼唤,人类的呼唤。 母亲转过身来,慢慢的,小步跑回营地,营地对她的控制,比木棒那有形的束缚更加强有力。这些神的权力,看不见,然而抓着她,不让她走。小灰灰坐在树下,轻声哭泣。弥漫空中的一股浓浓的松树味,让他想起受束缚以前那段自由自在的生活。但是,他毕竟是只半大的兽仔。无论人或荒原的呼唤,都比不上他的母亲,他依赖着她,他还不到独立的时候,他站起来孤单地回到营地,偶尔驻足坐下,聆听森林深处仍在发出的像无线电波的呼唤。 在荒原上,一对母子相依为命的时间很短,人类的统治有时甚至使它更短。梅西欠罗德曼的债,罗德曼计划溯亚马逊河而上,做一个短期旅行。梅西用一块棉布、一张熊皮、红太狼瑞贝卡抵了债。小灰灰看到母亲上了罗德曼的船,想要跟上去,罗德曼一桨将他打回岸上,船开走了。他跳进水中,泅着追船,好像没听见梅西命令他回来的严厉叫声。失掉母亲的恐惧,让小灰灰竟把一个人、一个神都置之脑后了。但是,神已经习惯了别人的顺从,梅西架了一支独木舟,愤怒地追来。他伸手抓住小灰灰的脖子,将他拎了上来,但他没有马上把小灰灰放到船里,而是右手把小灰灰举向空中,左拳一顿痛打。 小灰灰是第一次真正被人抓在手里,他丧气,涌起恐惧,开始叫唤哀嚎,梅西住了手,似乎满足了的主人,粗暴地将小灰灰扔到船底。这时,独木舟已顺水而下,梅西拿起桨来,嫌小灰灰碍事,就用脚野蛮地踢开他。小灰灰自由的天性在瞬间再次闪现,他咬了那只穿着鹿皮靴的脚。梅西的愤怒非常可怕,一顿暴打,不仅用手,木浆也用上了,小灰灰遍体鳞伤,梅西故意又踢了一脚,小灰灰不再进攻了。小灰灰又一次得到关于束缚的教训,无论身处何种情境,都不要去咬作为主宰者的神。 独木舟靠岸时,小灰灰躺着不动,等待主人的意志。梅西将他扔在岸上。这晚,万籁俱寂,小灰灰想起了母亲,为母亲悲哀。他悲哀的声音惊醒了主人,梅西又教训了他。以后,人们在一旁时,他尽量不吱声,但他独自漫步在森林边时,他就会纵情地大声嚎哭,发泄内心的悲痛和压抑。这时,他可以按照有关洞穴和河流的回忆跑回荒原,但是,怀念母亲的心情挽回了他。打猎的人们出去又回来,他相信,有朝一日,母亲也会回到营地来,他决定要继续等待她。绿巨人仨一直潜伏在一旁默默观察,一休哥觉得:“此时的小灰灰良知显现,良知是天道、地理、人性、狼性!”花木兰觉得:“小灰灰像小说《活着》里边的福贵。” 小灰灰感兴趣的事情很多,永远爱看这些人所做的无穷无尽的奇特事情。他学着如何和梅西相处,营地的生活,固然充满了种种不幸,但不断的潜移默化,正使他不知不觉地习惯、热爱起来。他因失去母亲而悲哀,期盼她回来,他渴慕曾经属于自己的自由生活。 小灰灰的气质变得更加邪恶凶猛,野蛮本来就是他天性中的一部分,况且,在德尚唆使下而发展起来的野蛮大大超过他的天性。在他所寄身的营地中,他有一个邪恶的名声。只要营地里一有麻烦,小灰灰一定与此有所牵连,而且,常是肇事者。领导他的人们并不仔细研究导致他行为的动机,他的领导,只看结果,而结果总是坏的。领导认为,他是一个鬼鬼祟祟、惹是生非的家伙。愤怒的领导骂他是一只白眼狼,百无一用,他也警惕地看着领导,准备时刻闪躲飞来的东西。 ------------ 14 小灰灰发现,在这个人口众多的营地里,他是一个被贬斥者,小灰灰的爱已入土。营地里,大公狗韦杰夫领导所有的小狗,连德尚也听韦杰夫的,但小灰灰与它们有别。也许,它们感觉到了他是野种,对他怀有一种家犬对狼的本能仇视。但无论如何,它们与韦杰夫联合起来迫害他。他感到光荣的是,单打独斗,他可以打败它们中的许多只狗,然而,战斗一开始,营地所有的小狗都跑来攻击他,他没有单挑的机会。 他清楚的知道,只有在敌对的狗群中站稳脚跟,才可能会有生路,小灰灰没有“摆烂”。在无数次的生存血战中,他学会了隐蔽自己的意图,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冲上去就连咬带撕,使“敌人”措手不及,给对方以迅速而严重的伤害。他将狗掀翻,这样,被掀翻的狗会不可避免的将脖子上柔软的一面暴露了出来,小灰灰知道这个致命的地方。这个知识,是直接从狼祖宗那里潜意识基因遗传下来的。 机会来了,他的仇敌之一韦杰夫,孤身走在森林边,他想方设法,将韦杰夫打翻,进攻其喉咙,利牙咬断了颈动脉血管,韦杰夫死了。韦杰夫尸体被发现了,消息传到了死狗的主人耳中,妇女们也记起了许多次丢狗的往事,于是,引起了一阵骚动,许多愤怒的声音包围了梅西。梅西坚决顶住了帐篷门,拒绝同胞要他交出凶手加以惩罚的强烈要求梅西将“犯人”小灰灰关在帐篷中。 现在,小灰灰成了人和狗都恨的动物。他在青春发育期内,没享受过片刻的安全。他的叫声比营地里任何狗都可怕。吠声本来是为了警告或威吓,但什么时候叫,则需要判断力。小灰灰知道怎么做、何时做。小狗们常常游戏,小灰灰当然被排斥在外,绿巨人觉得:“现在,他既不能融入人类主流文化,也加入不了狗群文化,他甚至难民文化也渗透不进去,他连边缘文化都不沾边!” 在等待母亲回来的日子里,他经常挨打,不屈不挠,使得他发展迅速而偏执。情感与慈悲在这种土壤上不能开花结果,小灰灰最起码的良识,也被灰尘积土遮没了。他了解的真理,是服从强者,压迫弱者,弱肉强食。梅西是一个神,是强者,小灰灰服从他;然而,比他幼小的狗是弱者,他可以消灭它们。他朝着权力的方向发展,他变了,变得比别的狗更快、更持久,更狡猾、聪明,更拼命、更凶狠,更加残酷。他不得不变得具备这些品质,否则,就不能在充满敌意与仇恨的环境里活命,更谈不上发展自己。 七月,蝉噪野风秋,小灰灰独自溜到营地边的小山坡,看见满坡尽是野百合花、断肠草花、醉鱼草花,还有蝴蝶翩翩,他和蝴蝶起舞,爪挠蜜蜂,跳弄嬉戏,寻找快乐,他的快乐实在太少了!没过多久,坡下的营地人声鼎沸,惊恐声、呼叫声传来,小灰灰赶紧跑回营地一探究竟,原来是罗纳尔多死了,人们围着浑身乌黑发紫的尸体,对死因议论纷纷。不一会,又有五个人死掉,也是浑身乌黑发紫。人们开始传言:“这是魔鬼在作祟,要了六人的命,他们可能之前对魔鬼不敬,得罪了魔鬼……”恐怖气氛笼罩着营地。晚上,陆续又有三个人死去,照样是浑身乌黑发紫,死相难看,人们紧张得都快疯了。莱万斯基忍不住一个人冲出营地,跑到红树林里,他害怕在营地帐篷里睡觉,害怕像那死去的九人一样,浑身乌黑发紫。翌晨,人们在红树林里找到了莱万斯基的尸体,没有浑身乌黑发紫,也没发现伤口,有人说晚上曾看见红树林里有红色的怪物在飞,人们更加惊恐!确信是魔鬼降罪惩罚…… 营地里接连几天骚动不已,人们拆除了夏季的营帐,准备带着行李物品迁往他处,去秋季渔猎。小灰灰决定留下来,他要等机会溜出营地,到森林里去。已经开始结冰的流淌的河水,隐匿了他的踪迹,他跑进一丛茂密的树林中,潜伏着,不知不觉地睡着了。两个小时后,梅西呼喊他的声音惊醒了他。他恐惧得发抖,一度有想从隐蔽处爬出来的冲动,但他抑制住了。过了一会,声音没了,他爬出来,庆幸自己的行动成功了。夜幕落下,他在林中玩了一会,享受森林的寂静,但寂静使他心烦意乱。 树林里冷,没有温暖的帐篷挡墙可以依靠,这里什么也没有,没有食物,只有吓人而且不能吃的寂静。他受到的束缚与不负责任,已经使他变得软弱了,他已经忘了如何独自生存。黑夜,在他的周围张着大口。他的五官习惯、喜欢营地的嘈杂忙碌景象和声音的刺激,现在却没有什么可以看或可以听的,无所事事。突然,一个巨大不定的东西闪过他的眼帘,他大吃一惊。刚才遮着月亮脸的云挪开了,原来是月光下树的影子,他定了定神。 一阵恐惧涌上心头,他感到一种不可抗拒的要求人类保护的欲望,油然而生,要求神庇护的欲望。他的鼻孔里充满了营地烟火的气味,耳朵里响彻着营地的人声、犬吠,他跑出森林,发疯似的向营地跑去。他回到了一片空地,眼前,并没有营地,人们已经迁走了。他没有地方可以投奔。他在废弃的营地里,孤单地走着,闻一闻人们扔掉的破烂货和垃圾。他恨不得有一个愤怒的女人将石子掷向他,或者梅西将他暴打一顿,甚至可以兴高采烈的欢迎德尚和那群卑鄙的小狗。不久前还是人口众多的土地,现在空无一物,没多久,他打定主意,一头钻进森林,沿着河岸向上游走。他整天奔跑不息,就是一个“跑男”,似乎生来就是为了永远奔跑。他好像不知疲惫,种族遗传的耐性韧劲,使他重新振作起来,作无尽的努力,继续前进。花木兰、一休哥、绿巨人一直跟着小灰灰。 当河流绕过陡峭的山岩转弯时,他就爬山。遇到小溪小涧,他就涉水或游泳。他不止一次在冷冽的水流中拼命挣扎,他常常注意有没有人们上岸进入陆地的痕迹。小灰灰的智商要高于他的同类一般水平,但他的思维视野,尚不够宽广。现在,他只是盲目地奔跑。他整夜都在奔跑,黑夜中遇到许多障碍与不幸耽误了他的时间,却不能令他一蹶不振。翌日,他已连续跑了二十多个小时,他顽强的意志使他继续奔驰不懈。花木兰仨看到他有三十多个小时没吃东西了,饿得软弱无力。天龙三子担心地疑问:“难道发现良知之旅就要结束?”……小灰灰反复的浸在冰冷的水里,他美观的皮毛邋遢不堪,脚掌也受了伤,淌着血,他开始簸足走路,而且簸得厉害,脚下的路越来越难走…… 傍晚,梅西计划在打猎的亚马逊河边扎营。夜色笼罩,小灰灰一面独自蹒跚前行,一面轻轻呜咽。他碰到一条新鲜的踪迹,便急切地哭着从河岸追踪到树林中去。他惊喜地听见营地的声音,兴奋地看到燃烧的火焰,是主人梅西正在烧饭,营地里有新鲜的肉。他伏下身来,耸一耸毛,又向前走。他不喜欢而且害怕即将面对的一顿暴打,但他知道,他将拥有火的舒适,人们的保护和狗的陪伴,狗的陪伴虽然是仇敌的陪伴,但总还是陪伴,可以满足群居本能的需要。于是乎,他卑躬屈膝,爬进火光里,回到了人的世界。暗中跟着小灰灰的一休哥,若有所思地对两个同伴说:“你们知道吗?我现在想起1.2亿年前的公元1994年热映的一部电影《肖申克的救赎》,’老布’在牢里关了50年后被释放,终于离开了肖申克监狱,但不适应牢狱外的自由世界的生活,最终,悲郁自杀。他依然被’无形的牢狱生活’囚禁着,’老布’的内心被囚禁了,永远都不会被放出来,知道吗?小灰灰现在就有点像’老布’,离不得’肖申克监狱’了。”绿巨人回应:“是啊!公元19世纪,林肯解放了南方的奴隶,可一些被解救的奴隶进入自由社会,不适应,不知所措,长时间找不到自己的定位,也很尴尬痛苦。”…… 此刻,梅西看到了他,装作未见,他一直向主人爬去,最后躺在他的脚下,心甘情愿的将自己的肉体和灵魂交给他,因为自己选择来到人类的火堆旁接受神的统治。小灰灰瑟瑟发抖,等待即将受到的惩罚。梅西的手动了一下,小灰灰不由自主地缩了一下。然而,那预期的惩罚并没有落到他身上。他偷偷向上一瞧,主人将那块肉撕成两半,扔给他一块……他感恩戴德的满足地躺在梅西的脚下,凝视着温暖的火堆,感觉心神安定了下来,他将不再孤单地彷徨在荒凉的森林里,而是同人们一起在营地里。他已经向人们献身归顺,现在正倚靠着他们…… 冬月,梅西到亚马逊河上游进行了一次旅行,雪橇上面套了几只小狗,这部雪橇也装了一百多斤的行李和食物。小灰灰知道营地里套着挽具的狗是怎么样辛苦工作的,因此,当挽具落在自己的身上的时候,他比较心安理得。一只用干苔藓做芯的皮轭套在他的脖子上,上面两根挽带与一根绕着他的胸与背的皮带连在一起。小灰灰老老实实的工作着。在人的统治下,他比其他的狗跑路更多。他晓得,违背人的意志有害无益,他没有倚靠同类从而获得伴侣情谊的习惯,何况,母亲红太狼瑞贝卡,居然已被忘掉了。 他发泄情感的主要途径,是忠诚于自己所献身投靠的人们。因此,他勤勤恳恳的工作,学习并遵守规矩,这些事情做得既忠诚又心甘。小灰灰与别的狗之间,也有一种伴侣关系,但那是一种战争与敌人的对立关系,他从没学习过和他们玩。他竭尽全力压迫弱者,但他非常尊敬强者。狼仔时代,他和母亲相依为命,孤苦伶仃,在凶恶的荒原上,为了保全性命而奋斗的无情经历,深深的影响了他。他也学会了,当比自己更强、更优越的力量从一旁经过时,他走得非常之轻。两个月过去了,梅西的旅行仍然进行着…… ------------ 15 月光与阳光的合金,镌刻着悠悠岁月。由于长时间勤勤恳恳的拉着雪橇走路,小灰灰的体力增长了,精神好像也更充沛了。渐渐的,他对自己生活于其中的世界,认识得更加透彻了,他的结论既凄惨又实际。在他的心目中,世界到处充斥着凶恶野蛮,没有温暖,没有爱,也没有幸福。他对梅西毫无感情,他乐意承认人的统治权,那是以优越的智慧和野蛮的暴力为基础的。梅西用野蛮来维护统治,用木棒实施公正,用痛苦来处罚越轨。小灰灰从梅西那里得到一个法则,咬人是十恶不赦的罪过。他还知道了自己所承担的保卫财产的责任。他学会了对抗偷窃者,凶猛的挑战,毫不畏惧,责任使他忘却了恐惧。偷窃的人们只好放弃对梅西财产的非分之想。他从来不汪汪叫唤,不用叫声报警,而是直接冲上去,狠咬入侵者的肉肉。因为他怪癖孤独,与别的狗无缘,所以非常适合于保卫主人的财产,梅西鼓励、训练他。结果,小灰灰更加凶恶,不屈不挠,也更加孤独。 他交出了自己与自由,他从主人那儿获得食物、火、保护、陪伴,作为回报,他保护主人的身体和财产,并服从主人。他没有爱的经验,不知道爱是什么,母亲红太狼只是一个渺茫、模糊的记忆。而且,他投靠人类的时候,已经背弃了荒原和自己的种族,即使再次遇到了母亲,他也不能丢开他的主人而跟她走。作为存活着的一个法则,忠顺于人类,似乎比爱、自由与种族更为重要。一休哥疑问:“家庭有自己的法则规律,团体组织也有,朝廷有,社会也有,国有,地球有,十星球有,太阳系有,银河系有、河外星系也有自己的规律,都有各自的法则规律,运行不悖。这么多的法则规律,人怎么学习研究掌握得完?”绿巨人不屑地说:“只需掌握一点即行得通,一通万通,那就是,良知。” 春天到了,梅西结束了他的旅行,小灰灰拉着雪橇回到村里,梅西将他从挽具里解放出来。他整整一岁了,虽然离长大还很遥远,却是村子里除了德尚以外最大的一岁小狗。他继承了父亲老狼和母亲红太狼的体格和力量,身体瘦长。外表上,他是真正的狼,毛是真正的狼灰色,他从母亲那里继承到四分之一的狗基因。他怀着一种郑重而满足的神情,在村子里散步,他不再像从前那样害怕人与狗,他大摇大摆的走在他们中间,感觉既新鲜又有趣。他明白自己与狗的世界之间已经变化了的关系,几个月来,在拉撬同伴中领导地位的记忆,对小灰灰来说历历在目。他不能容忍眼睁睁的看着,别的狗吃掉本来属于自己的已到嘴边的肉。按照习惯,他不加警告就进攻了。有时,突兀的一击,将德尚的耳朵撕成了几条,德尚被打翻在地、喉咙被咬,挣扎着爬起来时,转眼间,鼻子又被撕破了,德尚只好蹒跚地撤退。 这件事使小灰灰更为自信、更加骄傲。从此,在走过狗狗们中间时,脚步不再像以前那么轻了,对他们的态度也不再如以往那么妥协了。他绝不是想要故意找茬,只是要求得到应有的尊重。现在,他不受干扰的走路以及不给任何狗让路。他必须受到重视,仅此而已。他拉撬时的同伴们现在仍然如此,给韦杰夫、德尚让路、被追赶,不得不放弃食物给韦杰夫、德尚吃,但是,小灰灰不再领受这些了,难于为伍,孤独乖僻,专心一意,面目可憎,令人畏惧的、不合群的异类小灰灰,获得了惶惑不安的平等礼遇。他很快学会了自由自在,既不冒昧为敌,也不表示友好。几次交战以后,如果它们不管他,他也就不管它们。 夏天,他跟猎鹿的人出去,悄悄的小步跑去观察村边上一座新搭的帐篷时,和母亲红太狼碰了个面对面。他停下来看她,模糊的记得她。她那掀起嘴唇、威胁咆哮的样子,使他的记忆越发变得清晰。已被忘却的兽仔时代,以及与这咆哮相联系的一切,一下都涌上了他的心头。在认识人之前,她曾经是他的世界中心。现在,熟悉的旧日情感又回来了,在他的内心汹涌澎湃。他快乐地跳到她身旁。然而,她回报他的,却是锋利的牙齿,割破他的脸颊,露出了骨头。小灰灰疼痛着退开了,疑惑不解。她不能记得一年前的兽仔,她记不起来了。而今,小灰灰是一个陌生的动物,一位入侵者。她要保护现在的这窝兽仔,她要对侵犯者表示愤怒。这时,一只小狗向小灰灰爬去,他们并不知道,他们是同母异父的兄弟。小灰灰好奇的嗅一嗅小狗,红太狼又向他冲来,又一次撕破了他的脸。 小灰灰退的更远了些,关于昔日的所有记忆与联想,重又消失,他看到母亲在舔她的小狗,时而停下来冲着他叫。她对他,没有用了,他已经学会了没有她而生存,她的意义被遗忘了,就像母亲的记忆里面没有他一样。他站在那里,依然发呆、疑惑,母爱的记忆已被忘却,不明白这一切是怎么回事。天龙三子不约而同地叹息:“现在,小灰灰连伟大的母爱也失去了!良知蒙尘!”这时,红太狼瑞贝卡又开始进攻,决意要将他赶出这附近区域…… 两个月后,小灰灰更壮、更结实了。同时,他的性格也在受遗传与环境的影响,他的性格不可避免的被扭曲了,他变得更加乖僻孤独、难与为伍,也更加凶猛。同时,狗狗们也越来越明白,与他和平相处要比跟他打架好。梅西对他的重视与日俱增。小灰灰不能忍受嘲笑,认为人类的笑很可恨,嘲笑声使他感到莫大的耻辱,嘲笑一旦是针对他而发的。即使如此,他也不会在梅西身上泄愤,因为主人有一根木棒和一个神的头脑。但此时与他冲突的狗无疑倒霉…… 两年光阴飞逝,亚马逊河边的土著人遇到了一次大的饥荒,夏季捕不到鱼,冬天打不到鹿,而兔子几乎绝迹。他们失去了习以为常的食物,饿得只好弱肉强食,只有强者存留下来,老弱也饿死了,村子里有哀嚎声。在森林中跋涉追寻猎物的猎手们神情焦虑,女人和小孩忍饥挨饿,形容消瘦、眼窝深陷。人们被逼到了绝境,他们竟吃了鹿皮鞋、手套的鞣皮。人们吃狗,狗狗们相互吃,先是吃掉最弱的和没有价值的,慢慢的,活着的狗明白了,少数聪明勇敢的狗就丢下人们和火,逃进森林,火堆现在变成了屠宰场,在森林中,或饿死,或被吃掉。 在这悲惨的时刻,小灰灰也悄悄逃进森林。由于兽仔时代的训练,他比别的狗更适应这种生活。他尤其擅长偷偷跟踪小动物,一潜伏就是几个小时,怀着饥饿,耐心地等待着,他监视一只谨慎的小松鼠的一举一动,直到它冒险到了地上,这时,小灰灰也不行动。他要等到十拿九稳以后,一击而中,决不让松鼠逃上树。他从隐藏的地方显出身形,不迟不早,快得像一个射出的火箭一样令人难以置信,稳稳地捉住目标。虽然捉松鼠比较成功,但松鼠也不多,他不能依靠它们活着、长壮。因此,他不得不猎取更小的东西,有时饿得只好从地洞里挖米老鼠,甚至不惜与比他更为凶恶的伶鼬作战。他曾偷偷返回人们的火堆,但没走到火边。为了防止被人发现,他潜伏在森林里,掠夺捕兽器上的兔子,那时,梅西正在森林里踽踽而行,由于衰弱气喘常常坐下来休息。 森林里,小灰灰碰到了一只年轻的狼,饿得削瘦憔悴,肌肉松弛。如果不饿的话,小灰灰会跟着它走,最终与他的野生兄弟们为伍结队,但是他饿得要命,于是捉住那只小狼,将它咬死吃掉。三岁的小灰灰运气不错,每逢饿极了时,他总能找到东西吃,他饿得衰弱不堪时,总算没碰到什么比他大的食肉动物。晚上,他刚吃了两天大山猫肉,身体强健了,碰到一群饿狼扑来,结果,他不但跑过了它们,而且在兜了一大圈后绕回原地,还干掉了一个精疲力尽的追逐者。之后,他离开这个闹饥荒的地方,到自己出生的地方旅行。在原来的洞穴里,他遇见了母亲红太狼瑞贝卡,她又逃离人类的篝火,回到过去避难的地方生仔来了。小灰灰来到时,这一窝已仅剩下一只活着了。 红太狼对待已经长大的儿子,毫不慈爱,不过,小灰灰并不介意,他长得强壮,已经超过母亲了。他转身走开,向河流上游跑去,在河流分岔处沿着支流一直走,发现了以前他与母亲共同吃掉的那只大山猫的窝,他就在这个荒弃的洞里休息了一天…… 在饥荒快结束的日子里,他无意中碰见了德尚,它也逃到了森林里苟延残喘。他们正从相反的方向沿着一处悬崖的脚下跑,绕过岩石转弯时碰见了面。他们都非常惊慌,站住,怀疑的互相观察。小灰灰的状态极佳,他的捕猎极为顺利,一个礼拜以来都吃得很饱,刚刚还捕到猎物饱餐了一顿。一看见德尚,他不由自主的耸毛咆哮,德尚想要逃跑。然而,一切都在小灰灰的掌控之中,他冷冷地看着看德尚临死前的挣扎。 之后,他来到森林边,一条狭长的空地斜着伸向亚马逊河。从前,他来过这里,那时是一片空地,现在却有一个村子。他躲在林子里,研究其中的缘由,是旧村子的人迁到这个地方来了。他熟悉那景象、声音、味道,呜咽与哭泣消失了,他听到的都是满足的声音。一个女人在发怒,可以听得出来,那是从肚子里发出来的。空气中弥漫着鱼的味道,有食物了,看来,饥荒过去了。 小灰灰勇敢地走出森林,向营地小步跑去,直奔梅西的帐篷,主人不在,他归宿般地躺下来,等待着梅西…… ------------ 16 小灰灰勇敢的在营地各处走动,那些狗狗们却永远也学不会不要在营地里去惹他。白天,由于追逐叫骂而忘记了头天晚上的教训,到了晚上,重新领教以后,又立刻再一次被遗忘。它们恨他,因为觉察到,它们与他种族不同,这本身已经足以导致敌对情绪的产生。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狗也一样。和小灰灰一样,它们也是被驯服了的狼,但已经被驯养了许多代,绝大部分的野性已经没了。在它们看来,荒原既未知可怕,又永远充满了敌意、威胁。然而,小灰灰仍然眷恋着荒原,所以,当它们向他露出牙齿的时候,它们是在自卫,是在抵御隐藏在森林深处、篝火以外的黑暗中可能毁灭它们的力量。 即使自个也非常野蛮凶狠的梅西,也不得不对小灰灰的凶猛感到诧异,他说从未见过这样的畜生,邻村的人也这样说,他们的狗常常被他咬死。小灰灰四岁多的时候,梅西带着他沿着亚马逊河,跋山涉水,长途旅行。一路上经过了许多村子,小灰灰就大肆践踏狗狗们,他喜欢向他的种族报仇雪恨。它们都是些普普通通、毫不猜忌的狗,对他的迅速、直接、不宣而战,毫无准备,它们不知道,他现在嗜杀成性。它们耸毛硬腿向他挑战,他却不搞这些准备动作,而像一根弹簧,突然一跃而起,当它们惊慌之中还不明白怎么回事的时候,他已经咬了它们的喉咙,迅速毁灭了它们。 他变成了一个非常精明的打仗能手,决不浪费精力,也决不扭在一起,那种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不允许对手和他扭在一处。如果他失手了,他就很快脱身。对扭打在一处的反感,他表现得异乎寻常,那非常危险,会使他发疯。他不能忍受与别的身体长时间接触,必须挣脱开,两腿直立,自由自在,不接触活动的东西。看来荒原仍然依附在他身上,借他体现出来。危险就潜伏在接触中,它是陷阱,永远是陷阱。对危险的恐惧,潜伏在他生命的深处,融入了每块肌肉、每个细胞里。他的另一个长处,是对时间和距离的正确判断,这并非出于自觉或计划,而是自然而然,他比一般的狗做得更好,顺利而稳定。他能更好地协调神经、心理、肌肉。在肉体与脑力方面,他是一幅完整的自然杰作,大自然,对他,比对别的动物更慷慨。 梅西的旅行终于在掘金谷停下来。对于淘金的狂热,他早有所耳闻,所以,他带了几捆皮毛、手套和鹿皮鞋来卖,要不是为牟取暴利,他决不会如此遥远而冒险的旅行。他做梦也想不到利益丰厚,因此,像一个真正的掘金人一样,他住了下来,小心的做自己的生意。在掘金谷,小灰灰第一次见到了白人。在他眼中,他们是另外一种活的东西,比他所了解的亚马逊土著人更高贵,因为他们具有更高的权力,这仅仅是一种强有力的感觉,就如同幼仔时代,巨大的房屋和帐篷也同样打动了他。这些白色的人们是强大的,比他的主人梅西,具有更大的主宰事物的力量。 现在,小灰灰的一举一动,都是以“人是高等的”这种感觉为根据。他猜疑他们,不知道他们会造成什么样的恐惧,带来什么未知的伤害。最初,他只是偷偷摸摸的在他们周围走动,相隔一段安全的距离,打量他们。而后,他看到进出的那些狗并未受到伤害,才走近了一些。白人们也对他非常好奇,狼的外貌立刻吸引了他们的目光。他们对他指指点点,小灰灰因此警惕起来。他们想接近他时,他就露出牙齿走开,没有一个人能用手碰一碰他。 没多久,小灰灰就了解到,住在此地的白人很少,最多五个,而每隔几天,岸边就会有一艘粒子气垫船停泊几个小时,许多白人从船上下来,又上去,看上去多得数不清,比小灰灰生来见到的土著人还多。之后,他们还是继续来到河边,稍作停顿便逆流而上,消失了踪影。小灰灰很快发现,他们的狗却不怎么样。这些狗的形状大小各不相同,腿不是太短就是太长,有的甚至几乎都没长毛,没有一只狗知道如何干仗。作为种族之敌,小灰灰跟他们干仗是分内之事。他做了,而且很快就生起无比的轻蔑。它们软弱无能,大喊大叫,笨拙不堪的挣扎,妄图凭借力气取胜,他运用的则是机智与灵巧。它们大嚷大叫着向他冲来,他跳到一边,在它们不知所措的时候,他就扑到它们的肩膀上,撞翻在地,狠咬喉咙。受攻击的狗在泥土里翻来滚去,在一旁守候观望的狗便蜂拥而上,将其撕碎。小灰灰很聪明,他知道人们在狗被杀死时必然动怒,白人也不例外。因此,他打翻一只狗并切啮开了喉咙后,就退到旁边,让群狗上去做残酷的收尾。当白人大怒而来,用石块、木棍、斧头等各种武器打在群狗身上的时候,小灰灰已在不远处逍遥观战。一个白人看见自己的一条猎狗竟当面被撕成碎片,就掏出光粒子手枪,迅速开了五枪,五只狗便立刻倒在了地上。这种权力的表现,深深的铭刻在了小灰灰的记忆中。 小灰灰不爱他的种族,自己的机灵又足以逃脱惩罚,而且,梅西忙着做生意发财,所以,小灰灰无所事事,他非常喜爱这种游戏。杀白人的狗,开始只是一种消遣,后来居然成了他的专利。他与那群狼藉的狗仔在码头附近闲逛,等待粒子气垫船的到来。船一来,游戏便开始,游戏结束,再等下一次船来时故伎重演。这些狗来自温暖的地方,毫无经验。它们小步跑下跳板到岸上,看到小灰灰,就有一种抑制不住的冲动。看到光天化日下这狼模样的动物站在面前,根据祖传基因的记忆判断他是狼,就想起了前世的孽债。这些狗忍不住攻击他,它们以为他是合法的牺牲品,而他也把它们看成合法的牺牲品!! 花木兰回想:在孤独的洞穴里,小灰灰曾经第一次看到白天的光明,对洞外世界的好奇,曾经与伶鼬、大山猫干仗受伤;幼时,韦杰夫、德尚及其他小狗迫害他造成的苦痛......所有这些经历,对小灰灰的性格都有影响。如果没有韦杰夫、德尚,他也许会和小狗们一起成长,从而变得更像狗,也更喜欢狗。但是,一切并非如此,现在的小灰灰孤独乖僻,凶狠狡诈,变成了全族异口同声的仇敌。 白人对小灰灰和那群声名狼藉的群狗大肆践踏新来者的狗,感到快意。每逢船一到,他们必定到河边来看这种游戏,争先恐后的赞赏小灰灰这个野蛮而狡诈的角儿。其中一个人特别热衷于这种游戏,他总是第一个飞奔而来,总是在战斗结束、狗群走散,才带着一种怅然若失的神情慢慢踱回住处。他在柔弱的狗被利牙毁灭而发出垂死的惨叫时,高兴得手舞足蹈,大喊大叫,几乎不能自已。他看小灰灰的那种目光,既欣羡又贪婪。人们都叫他姆巴佩,他个子矮小,身材瘦弱,低而宽的额头,他的脸大,眼睛也大。姆巴佩为掘金谷里其他的人做饭、洗碗,做杂役。姆巴佩从一开始就拉拢小灰灰,他垂涎地看着小灰灰,对他的凶猛特别欣赏,很想据为己有。 对于姆巴佩的拉拢,小灰灰从一开始,就不予理睬,而后就耸毛、露牙、走开。小灰灰感觉到恶意,不喜欢这个人,害怕他的甜言蜜语以及伸过来的手。姆巴佩第一次造访梅西营帐时,正惬意躺着的小灰灰未见其人,只听到从远处传来的微弱脚步声,就知道谁来了,便立刻爬起来,毛发耸立。姆巴佩一到,小灰灰就偷偷的溜到营帐边上。他只看到那个人和梅西交谈,不知道他们说些什么。一次,那人指了指他,小灰灰便冲他一声怒吼,那人看了大笑,小灰灰干脆溜走,躲进附近树丛的隐蔽处...... 梅西做生意发了财,更兼小灰灰非常可贵,是他养过的最壮的雪橇狗和最好的领头狗,无论在亚马逊河沿岸,还是在掘金谷,没有一只狗可以比得上他。他善于打仗,杀别的狗像人类弄死蚊子一样容易。姆巴佩常来拜访梅西,总将一只黑色酒瓶子之类的东西藏在外衣下。伏特加能够使人上瘾,梅西不顾一切搞酒喝。他开始花掉卖皮毛、手套和鹿皮鞋赚来的钱,随着钱袋逐渐变瘪,他的脾气变得越来越大。最后,梅西的货物、钱和脾气都完了,一无所有,只有酒瘾口渴。于是乎,姆巴佩终于提出要梅西把小灰灰卖给他,这次的价格不是以钱而是以瓶计算。梅西说:“你抓住他,他就是你的。”姆巴佩立马付给梅西两箱伏特加。现在,一休哥越发觉得小灰灰像古尔纳小说《天堂》里的优素福。然而,三天以后,“你把他抓住。”姆巴佩对梅西说。晚上,小灰灰偷偷溜进梅西营帐,那可怕的白人不在,他满意地坐下来。几天来,姆巴佩想向他下手,而且,表现得越发急切,小灰灰被迫离开了营地。他不知道那些一再伸出的手预示着什么不祥之兆,只知道包含着恶意,离得越远越好。 他刚躺下,梅西就蹒跚而至,将一根皮带扣在他的脖子上,他坐在小灰灰旁边,一只手抓住皮带头,另一只手抓住酒瓶子,时而吞咽两口伏特加。一会,一阵脚步传来,小灰灰知道是谁,想轻轻的将皮带从主人手里挣脱出来,但是,主人松弛的手握紧了,梅西站了起来。姆巴佩大步走进帐篷,站在小灰灰身边。小灰灰抬起头来,冲着可怕的人怒吼,密切地注视他的动作。一只手伸了出来,落向他头上,小灰灰的咆哮由轻变得粗暴,紧张起来,那手继续慢慢下落,咆哮随着呼吸的加速越来越急,突然,小灰灰一咬,咔嚓一声,扑了个空。姆巴佩将手缩回,又惊又怕。梅西打了一下小灰灰的脑袋,小灰灰不得不恭敬地趴在地上。姆巴佩走出去,抄起一根大棒,小灰灰一冲,扑向要拖他走的这个白人…… ------------ 17 姆巴佩并没有跳开,他已经等待着小灰灰的这一扑,他用力一挥棍子,便将小灰灰打翻在地。梅西大笑着点头,姆巴佩又拉紧皮带,小灰灰便昏头胀脑,浑身软弱地爬起来,他没有发起第二次进攻。只此一棍,他就充分明白了,这位白人是知道如何使用这木棒的。小灰灰很聪明,绝不会去做无谓的牺牲。他夹着尾巴,闷闷的跟在姆巴佩的后面,姆巴佩却非常谨慎,一直小心翼翼的盯着他,准备随时挥动棍子。到了新家,姆巴佩牢牢的拴住他,就去睡觉了。小灰灰等姆巴佩鼾声雷动,咬断了皮带,小灰灰抬起头来,一边观察周遭,一边耸毛咆哮,他不必向这位陌生而可怕的人尽忠。他早已将自己交给了梅西,自己是属于他的,小灰灰转身跑回了梅西的营地。 梅西再次用皮带扣住他,早晨时将他交还给了姆巴佩。接着,就是小灰灰生来遭受的最厉害的一次毒打,而且只能忍受这处罚,徒然愤怒,无济于事。姆巴佩喜欢这种场景,乐此不疲,快意无穷,他凝视他的牺牲品,眼睛闪着亮光,听着小灰灰的惨叫和无可奈何的怒吼……一切生命都喜欢权力,因为在自己的种族中没有机会实施权力,他便退而向比较低级的动物发泄体内生命的权力。姆巴佩带着有形的身体和魔鬼般的智慧,在这个世界发泄着,发泄着,发泄着。 小灰灰很聪明,他的天性中有些品质比智慧更加强有力,其中之一就是忠贞。他并不爱梅西,然而,即使面对他的意志与愤怒,他依然无可奈何的忠实于他。小灰灰的种族所特有的这种忠实的品质,使得这种动物与其他种类的动物区别开来,甚至比高等动物更高等,使狼与野狗有可能从荒原中走出来,和人类打伴。 小灰灰在被暴打过后,姆巴佩用一根棍子将他扣好之后才走开。虽然梅西已卖了他,但小灰灰依然对主人满怀眷恋而不肯放弃。深夜,当人们都睡着以后,小灰灰就咬拴他的木棍。但是,木质非常干燥,而且扣得贴近脖子,牙齿简直碰不到。他吃力的弯着脖子,经过努力,才将木头衔到牙齿间,而且也仅仅是衔着而已,他坚持了几个小时,终于将木头咬断。狗能做到这种事,真是空前未有,出人意料,但是,小灰灰做到了。小灰灰,如果仅仅是聪明,他就不会再回到梅西身边了,梅西已两次出卖他了。然而,他仍然非常忠诚,回去又让梅西在脖子上扣一根皮带,第三次将自己出卖。姆巴佩又来索取,这次打得比上次更加厉害。白人挥舞皮鞭的时候,梅西在一旁呆头呆脑的看着。打完之后,小灰灰病了。如果是一只软弱的狗,这样毒打,早就被打死了。但小灰灰不会,严酷生活的锻炼与自身坚强的素质,使得他具有超乎寻常的强大生命力。现在,一条令牙齿无能为力的铁链扣着他。他徒然使劲地冲撞,企图拔出钉在木料中的铁环。 几天后,酒醒但早已破产的梅西走了。小灰灰作为一个疯狂、残暴的人的财产,被留在了掘金谷。姆巴佩对小灰灰来说,纵然可怕,却是一个货真价实的神,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狂的神。不过,小灰灰对疯狂一无所知,他只知道必须屈服于这个新主人的意志,服从他的每一个胡思乱想。花木兰、绿巨人、一休哥目睹:在人的疯狂唆使下,小灰灰逐渐变成了一个魔鬼。 姆巴佩用铁链将他扣在屋后的一个圈里,用种种刑罚折磨他、激怒他,使他发狂。那家伙早就发现,小灰灰对嘲笑非常敏感,因此,在每次痛苦的戏弄他以后,必定故意大声地嘲笑他,同时还用手指指点点,嘲弄他。这时,小灰灰就丧失了理智,暴怒之下,甚至比新主人更疯狂。此前,小灰灰不过是自己种族的“敌人”,现在,他开始与所有的东西为敌,而且比以前倍加凶恶。他被折磨得没有了丝毫的理智,盲目的憎恨,憎恨束缚他的铁链,憎恨那些从木圈的板缝里窥视他的人,憎恨那些仗着人势、在他无可奈何时向他凶恶咆哮的狗,憎恨拘禁他的木圈,当然,他最憎恨的人,是姆巴佩。 姆巴佩之所以这样对待小灰灰,是抱有目的的。许多人围着木圈,姆巴佩拿着木棒走了进来,解了小灰灰脖子上的铁链后,又走了出去。小灰灰无拘无束了,就四面撕圈板,想扑向外面的人。那副模样极其可怕:足有五尺多长,两尺多高,全身几乎没有一点脂肪或赘肉,全是筋肉,他的体重远远的超过了一只身材相仿的狼,达七十多斤。 圈门又开了,门开得大了些,一只身材很大的狗被推了进来。接着,门就“砰”的一声关上了。那是只彪悍的藏獒,小灰灰从没见过。不过,这既不是木棍也不是铁链,而是可以发泄仇恨的东西,入侵者的身材与凶相吓不到他。他跳上去,藏獒沙哑的咆哮着扑过来。小灰灰总是躲闪,总是跃上来撕咬后就及时跳开。外面围观的人连声喝彩,姆巴佩欣喜若狂。獒犬太笨重,行动过于缓慢,从一开始就毫无希望,最后,獒犬被主人拖了出去,赌博押注得胜的钱进了姆巴佩的口袋。 小灰灰走过来,急切地观察聚在木圈周围的那些人。这也算一场战斗,是赐给他表现内在生命的唯一办法。他被作为囚犯受到拘禁、受到虐待。除非主人放进别的狗来与他为敌,否则,满腔仇恨无法发泄。姆巴佩没有估计错,小灰灰总是胜利者。一次,他连续与三只狗斗。还有一次,一只刚从荒原捕获的狼被推了进来。虽然最终小灰灰将它们全部咬死,但自己也被咬得半死不活了。现在,小灰灰在那一带远近闻名,人们都叫他“战狼”。他沉湎在仇恨中,只知道仇恨。世界、生活对他早就变成了地狱,他天生不能忍受人类对他的囚禁,自己现在正处于这种境地。人们盯着他看,用木棍戳进笼子里让他咆哮,然后又嘲笑他。 这些人就是他的环境,正将他的素质塑化得比自然设计的更加凶猛,不过,自然也赋予了他可塑性。其他种类的许多动物也许早已因此死去,但他却适应了环境,生存了下来,他没“摆烂”、不自杀,这点比人好。只要一看见姆巴佩,他就暴怒起来。无论被打得多么厉害,他总是要怒吼一声。新主人罢手撤退时,小灰灰公然发出反抗的吼声追着他,要么就扑在栅栏上狂吼泄恨…… 地狱般的日子似水流逝,小灰灰跟着姆巴佩随船到了马瑙斯,上了岸,仍然在笼子里作为“战狼”被公开展览,绿巨人仨通过数字编码转换,一路悄悄跟着。好奇的人们围着小灰灰,用金砂换得一看。既然花了钱,他们就不让他休息,他总是经常被弄得满腔愤怒。最为糟糕的是,包围着他的那种气氛,人们的一言一语,每个谨慎的动作,都将他是最可怕的野兽这一信息通过笼子的栅栏传递给了他,使他得到自己是凶恶可怕的这一自我认知印象,而这正是火上浇油。结果,他的狰狞、凶猛变本加厉。除了公开展览外,他又是一个以战斗为职业的动物。战场一旦布置就绪,他就被拖出笼子,带到马瑙斯城外的森林里。为了避免警察干涉,搏斗经常是在夜里,而时间并不固定,这个地方是野蛮的,绿巨人仨甚至觉得有点像罗马角斗场,小灰灰与无论大小也不论血缘的狗决斗,直到一方战死为止。 小灰灰必须继续战斗下去,他总是战无不胜,而败死的总是对方的狗。儿时与韦杰夫、德尚及全体小狗的打架实践,令他获益匪浅。他那种顽强的站稳钉牢在地上的精神,使得没有狗能让他跌倒。狼狗最爱冲向他,直接或突然转变方向撞击他的肩部,企图推翻小灰灰。亚马逊猎狗、爱斯基摩狗都对他试过这招,但都以失败而告终。人们互相谈论并盼望他被打败,而小灰灰总让他们失望。他比任何一只与他对抗的狗都更懂得干仗,他打过更多的架,知道如何对付,同时自己也有更多的诡计。对于他的办法,别的狗则无从借鉴。 时间越久,小灰灰的仗打得越多,好斗的男人们渐渐的放弃了用狗跟他比赛的希望。姆巴佩不得不用土著人设陷阱捕获的狼和他对抗,小灰灰每次与狼斗,必定吸引大批的观众前来观赏。还有一次,是一只长足了的大山猫,迅速凶猛与小灰灰不相上下…… 此后,小灰灰再无仗可斗了,目前,再没有可以与他相斗的野兽了,至少人们看来,现在没有什么能够跟他一斗的动物了。他就继续过着公开展览的生活。几个月后,一个叫米拉的人来到了马瑙斯,与他同来的还有一只斗牛狗巴伦西亚。斗牛狗与小灰灰相遇,一场预料之中的恶战,就成为当地人们近期热聊的话题。 姆巴佩解掉小灰灰脖子上的铁链,自己赶快走出了斗技的圈子。小灰灰没有立刻发起攻击,而是原地站着不动,耳朵前竖,警惕而好奇的观察面前的陌生动物,他以前从没见过这样的狗。米拉向前推一推他的斗牛狗,嘴里咕噜:“上!”斗牛狗既矮小又胖,看似笨拙,摇摇晃晃地走到圈子中间,停下来,向对面的小灰灰眨眨眼睛。 ------------ 18 围观的人大喊大叫:“上呀,巴伦西亚!”“去咬他,巴伦西亚!”“吃掉他!”但是,巴伦西亚好像并不急于干仗,而是回过头来,朝大声叫喊的人们眨眨眼,和善地摇摇尾巴。巴伦西亚不是畏惧,只是懒惰,好像不知道对手就是面前这匹狗。它没有与这种狗相斗的习惯,似乎等待人们牵着真正的狗来。米拉走到圈里,附在巴伦西亚的身上,两手逆着它的毛,抚摸他的两肩,揉搓他,轻轻地向前推送,目的就是激怒它。果然,与人手动作的韵律相呼应,巴伦西亚的喉咙深处开始轻轻咆哮起来,随着每次手的前进动作达到顶点而升到喉咙口,再退下去,就这样反复几次,米拉的手突然停止时,咆哮声就一下升腾而上。此时,小灰灰的脖子和肩上的毛发开始耸立。巴伦西亚主动向前,弯着腿迅速奔跑起来。 小灰灰也冲上来攻击,他敏捷地一咬过后,跳到了一边。斗牛狗的粗脖子上被咬了一个口子,流着血。巴伦西亚一声不叫,毫无表示反应,只是转过身来,跟着小灰灰。决斗双方一个迅速、一个顽强。人们的情绪燃起来,有的人,下新的赌注,有的人,在原来的赌注上加码。 小灰灰连续不断地跳上去咬一口,然后毫发无损的脱身跳开。奇怪的是,他的“敌人”仍然不急不慢地跟着他,那神态既审慎又坚决,有条不紊。小灰灰从来没见过这种狗,感到困惑不解。他没有长毛的保护,身体柔软,不像小灰灰的种族,有浓密的绒毛可以阻挡牙齿的进攻。小灰灰每次都容易地咬进那柔软的肉肉里,这种动物,似乎连自卫的力量也没有。让小灰灰心烦意乱的还有,他与别的狗搏斗时听惯了吼叫,可现在,这种动物除了吼一声或哼一声,只是默默地承受处罚,但绝不放松对小灰灰的追逐。巴伦西亚也同样感到惶惑,它从来没有和这样一条接近不了的狗斗过,一向是双方都想互相接近的。但现在,这条狗却总是保持一定的距离,到处跳着躲避,咬时也不是一直咬下去,而是咬一下又即刻松口,重新跑开。 斗牛狗个子太矮,巨大的颚骨也是掩护,小灰灰咬不到它脖子下面柔软的喉咙,此时,巴伦西亚的伤口不断增加,脖子与头部的两侧都被咬破了,直淌血。它一点也不慌张,继续殷勤地追逐,一次,它扑了个空,停下脚步,向旁边的观众眨眨眼睛,摇一摇尾巴,示意自己愿意继续战斗下去。巴伦西亚在小灰灰的内圈奔跑着、追逐着,努力伺机想在小灰灰的喉咙上咬住致命的一口。小灰灰仍然在跳跃、退闪,跳上来又跳开去,不断地给对手造成创伤,然而,斗牛狗继续用顽强沉着的态度,勤勉地追逐他。无论早晚,巴伦西亚总会咬住那致命的一口,取得胜利。在达到目的之前,巴伦西亚可以承受对手的一切伤害。由于小灰灰闪电式的进攻,难以预料和防御,巴伦西亚的耳朵、脖子、肩膀被咬破数十处,不停地淌着血。 机会来了,他发现,巴伦西亚正在掉转头,比较缓慢地转身的时候,肩膀便暴露了出来。小灰灰便不余遗力地扑了上去,但是,他自己的肩膀高高在上,因此,冲击的速度使他的身体从对方身上翻了过去。围观的人们看到,这是小灰灰第一次在自己的战斗史上失足了。他的身体在空中栽了个跟头,他扭转身体,脚才着了地,否则就要仰面朝天了,他还是很重的跌落到了地上,瞬时,他爬起身来,巴伦西亚就在这时咬住了他的喉咙。这一口咬得太向下,接近胸口,巴伦西亚紧紧咬住不松口。小灰灰跳起来,狂暴地兜着圈子,企图挣脱斗牛狗。斗牛狗用身体的重量缠着他,拖着他,限制他的自由,使他发疯。 小灰灰一圈一圈的奔跑、旋转,企图挣脱悬在喉咙上面的四十多斤的重量,斗牛狗只是紧紧咬住不放。巴伦西亚的脚难得着地,身体被小灰灰的疯狂拖得转来甩去。巴伦西亚知道,咬定不放是正确的,听任自己的身体被摇来晃去,不管身体可能受到什么样的伤害,都没关系,要紧的是咬住,而斗牛狗正是一直紧紧咬住不放的。现在,小灰灰毫无办法,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这种事在他经历过的所有战斗中,从来也没发生过。原来的斗法不是这样的,而是撕、咬、跳开,再撕、咬、跳开。小灰灰侧着身体,躺下来喘气,抵制着、相持着,依旧紧咬不放的巴伦西亚正努力迫使他完全倒下。他感到巴伦西亚的牙床,像在咀嚼所咬处,稍一放松立刻又合拢起来,更接近喉咙的位置。 不一会,斗牛狗将他完全推翻在地,像猫一样压在他的身上,仍然紧紧咬住喉咙不放,小灰灰缩回后腿,挖抓“敌人”的腹部,巴伦西亚赶忙以咬住的地方为轴心转到一边,使自己的身体与小灰灰的身体成为直角,否则,自己的内脏很可能要被挖了出来。小灰灰完全是因为脖子上的松弛皮毛及皮上浓密的绒毛,才暂时免于一死,这些东西形成一个大团,塞在巴伦西亚的口中,使牙齿难以刺穿。斗牛狗还是一有机会,就一点一点的将皮肉和绒毛逐渐吞入口中。这样下去,必将慢慢扼死“敌人”,小灰灰的呼吸越来越困难。 这场战斗看来快要结束,姆巴佩向圈子里跨进一步,指一指小灰灰,纵声大笑,饱含着冷嘲热讽。果然,小灰灰愤怒入狂似魔,振作爬起来,挣扎着转圈。一圈又一圈,蹒跚着,跌倒再爬起来,徒然挣扎着,想挣脱掉死亡的纠缠。最后,他跌倒了,仰面朝天。斗牛狗迅速移动咬住的地方,咬得更深,更紧地遏制住小灰灰的呼吸。 一旁暗中跟着小灰灰的天龙三子心急如焚,正想出手相救。这时,一阵铃声“叮当”传来,大家看到三个男人,架着雪橇和狗从雪道上跑过来。他们看见人群沸腾,就让狗停下来,凑过来想看一看这场热闹。小灰灰已停止了挣扎,他只能吸入很少的空气,并在不断加紧的遏制下越来越少。姆巴佩失去了控制,跳到小灰灰身边,野蛮的用脚踢他,人群中一阵嘘声的抗议,然而也仅此而已。这时,人群里一阵骚乱,新到的那位大个子挤了过来,毫无礼貌地推开左右两边的人,从人群里挤到圈子中间。新来的大个子又准又狠的向姆巴佩脸上击出一记钩拳,姆巴佩整个身体抛向空中,向后倒在了雪地上。 大个子转过身来,对着人群大吼:“你们这些卑鄙的混蛋,你们这些猪狗不如的畜生!”他勃然大怒,那是一种神态完全清醒时的大怒,边说,他的蓝色眼睛边扫射着人群。姆巴佩爬起来,鼻子流着血,畏畏缩缩的靠近他。新来的大个子,又给他脸上来了一记摆拳,将他打翻在地。大个子喊跟他一同走进圈子的那两个同伴:“来,詹姆斯、杜兰特,帮个忙。”三人附在两只狗上,詹姆斯抓住小灰灰,准备在斗牛狗牙床松动时将他们拉开。杜兰特努力想把斗牛狗的颚骨扒开,促成分离,但徒劳无功。他们一个拉,一个拖,一个扭,一面喘气,一面骂道:“畜生、畜生!” 人群骚动起来,有人抗议,这么做破坏了他们的赌博,新来的三人放下手中的活儿,抬头瞪了他们一会,他们又沉默了。大个子骂了一句:“你们这些该死的畜生!”一会,詹姆斯说:“那不顶事,凯恩先生,你那样扒不开。”三人停下来,观察扭在一起的狗。杜兰特说:“血流得不多,没全咬进去。”大个子凯恩野蛮地向斗牛狗的头上又打又揍,也没有使牙床松动。巴伦西亚摇一摇尾巴,好像表示明白这些打击的含义。斗牛狗也知道,自己没做错什么,紧咬不放只是在尽职尽责。 凯恩绝望的对人群喊道:“你们愿意帮帮忙吗?”没人帮忙,相反,人们开始冷嘲热讽他们仨。詹姆斯劝道:“你最好弄个杆杠。”凯恩就伸手从屁股上的枪袋里掏出光粒子手枪,尝试着将枪口塞到斗牛狗的牙齿间。三个人都跪着,附在狗身上。凯恩用力塞了又塞,甚至可以清晰的听到手枪与咬紧的牙齿互相摩擦的声音。米拉快步走进圈子,站在凯恩旁边,拍拍凯恩的肩膀说:“不要弄断了牙齿,先生。”凯恩继续用枪口又撬又塞,针锋相对地说:“那么,我就弄断他的脖子。” 开赌的庄家米拉,重复道:“我说不要弄断了牙齿。”凯恩抬起头来冷冷地问:“你的狗?”米拉哼了一声。“那么,你来弄开它的嘴巴”“喂,先生,我可以告诉你,这事我自己也做不到。”“那么就滚开,不要烦我,我正忙着。”米拉继续看着,凯恩已不再注意他是否在场。他想方设法,将手枪插进牙床的一边,尝试着让枪口从另一边出来,小心翼翼的撬着。每撬一次,牙床就松一点。同时,詹姆斯一点一点地抽出小灰灰被咬得血肉模糊的脖子。一会,凯恩蛮横地对斗牛狗的主人米拉命令道:“到一边站着,准备按住你的狗。”米拉顺从地俯下身去,紧紧抓住了巴伦西亚。大个子凯恩最后又撬了一下,警告说:“注意。”两只狗终于被拉开了。 斗牛狗挣扎着,精力依然旺盛。凯恩命令说:“带它走。”米拉将巴伦西亚拖到了人群里。小灰灰努力了两次,想爬起来,但都没有成功,第三次,他站了起来,但腿软弱难支,渐渐失去了力气,又跌倒在雪里。他半闭着眼睛,眼神呆滞,暗淡无光,腭骨张开,舌头伸出,那副模样,完全像一只被绞死了的狗。杜兰特观察说:“几乎要完蛋了,不过,现在呼吸正常了。”这会,姆巴佩爬了起来,凑过来看小灰灰。一旁暗中守护着小灰灰的天龙三子慨叹:“有的人厚黑,用于谋私利,可耻,良知蒙尘积垢,内心暗黑世界;有的人厚黑,用于谋公利,为最多的人谋求最大的利益快乐,荣光,良知照耀万物!!” ------------ 19 凯恩跪着问:“詹姆斯,一只好的雪橇狗多少钱?”附在小灰灰身上的詹姆斯想了一会,回答:“两百块NFT币。”凯恩用脚指了指小灰灰,又问:“这样一只被咬烂的值多少?”“一百块左右。”凯恩扭过头来,冲着姆巴佩:“你听到没有?畜生,我给你一百二十块,我要你的狗。”姆巴佩说:“我不卖!”凯恩冲到他的面前,举拳就要打他。姆巴佩蜷缩身体,呜咽道:“我有权利。”“你已失去了拥有这条狗的权利。你拿不拿钱?或者要我再揍你?”姆巴佩满怀恐惧,连忙说:“好吧,我拿钱。但我要抗议,这匹狗是棵摇钱树,我不愿意被人抢劫,一个人有自己的权利。”凯恩边付钱给他边说:“对,一个人有自己的权力。不过,你不是人,你是连狗都不如的畜生。”“你等着,我要控告你。”姆巴佩威胁说。“如果你敢多嘴,我就把你驱逐出境,懂吗?”他哼了一声。大个子突然恶狠狠地怒喝一声:“懂吗?”“懂了。”姆巴佩退缩着,声音从喉咙里发出来,象犬吠。 一旁的米拉问:“这人到底是谁?”有人回答:“凯恩。”他追问:“凯恩是谁?”“一个金矿的股东,他父亲是开罗市市长,很有本事,如果你不想找麻烦的话,还是离他远点。”米拉说:“我就知道他一定有来头,一开始我就不惹他。”…… 一个礼拜悄然过去,此时的小灰灰将铁链拉得笔直,毛发耸立,恶狠狠的叫着,挣扎着想要向凯恩的雪橇狗扑去。由于凯恩多次用木棒教训,雪橇狗已经知道不要招惹小灰灰。虽然他们都在不远处躺着,但显而易见,它们当作他不存在,毫不理会。凯恩无奈地叹道:“这是一只狼,驯服不了。”“哦,我不这么认为。”詹姆斯表示反对,“也许狗的成分不少,不管是狼是狗,都一样,你瞧,他已经被驯服过了。”“不会。”“我告诉你,他还受过拉扯的训练,你仔细瞅瞅,看到胸口上的痕迹了吗?”“你说得对,詹姆斯。他到姆巴佩手中之前的时候,是只雪橇狗。”“所以啦,没有什么理由说他不能再成为一只雪橇狗。”凯恩着急的问:“你有办法吗?我们弄他来这儿一个礼拜了,他现在反倒比以前更野了。” “再给他一次机会。”詹姆斯劝告说:“我知道你尝试过,不过你没有带一根木棒。”“那么,你试一试。”詹姆斯手提一根木棒,走向链条扣住了的小灰灰。像囚笼里的狮子盯着训练人的皮鞭一样,小灰灰盯着木棍。凯恩说:“詹姆斯,你看他盯着木棒的样子。”“这是好现象,他不是傻瓜,也确实没有彻底发疯。只要我手中抓着木棒,他就不敢扑我。” 詹姆斯的手接近他的脖子的时候,小灰灰毛发耸立,咆哮着匍匐下来。他的眼睛一边盯着渐渐逼近的手,一边凝视充满威胁、悬在头上的木棒。詹姆斯竟然解掉他脖子上的铁链,退回了几步。小灰灰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已经自由了?自从落到姆巴佩魔爪之后的几个月里,除了与别的狗干仗以外,他从未享受过片刻自由,而且每次战斗以后,立刻又被囚禁起来。他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也许这是人们想玩什么新的恶作剧。他小心、慢慢地走着,预防随时可能遭到的袭击。现在,这种事情从未有过,他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出于谨慎,他小心翼翼地走到小屋的墙角,躲开看守着他的两个人。然而,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他完全困惑了,重新再走回来,站在几米外,密切的注视这两个人。新主人凯恩问:“他会不会跑掉?”詹姆斯耸一耸肩:“这可以打赌。信念,是所望之事的实底,未见之事的确据。”“可怜的家伙。”凯恩怜悯的喃喃自语,“他只需要人类略表仁慈。”说着转身走进了小屋。 出来时,他带了一块肉,扔给小灰灰。小灰灰跳开了,站在远处满腹怀疑的研究这块肉。这时,一只雪橇狗突然跑过去抢肉吃,它刚咬住肉的一刹那,小灰灰开始了进攻,将它冲翻在地。詹姆斯赶上去,然而,小灰灰的动作更快。雪橇狗蹒跚着爬起来,血从它的喉咙里喷了出来,雪地上一滩血迹。凯恩忙说:“太糟糕了,不过,它也是活该。”詹姆斯伸脚一踢,小灰灰一跳躲,一亮牙齿,尖叫了一声,恶狠狠的吼叫着向后倒退了几米。詹姆斯也弯下腰来查看自己的腿,指着被撕破的裤子、一块红印说:“咬的好。” 凯恩失望地说:“詹姆斯,我对你说过,没有希望,我反复想过,现在,我们到了这一步,那是唯一的办法了。”说完,他不情愿地掏出光粒子手枪来。詹姆斯反对道:“凯恩先生,这只狗来自地狱,你不能希望他是个非常纯洁的、光明照人的天使。给我些时间,好吗?”凯恩回答:“你看看雪橇狗。”那只狗倒在雪地上,躺在血泊中,已经在咽最后一口气。“它活该,想吃小灰灰的肉,所以就完蛋了,这是意料中的事。如果一条狗不为自己的肉战斗,我就看不起他。”“对狗也就算了,可是,你看看你自己。”“我也是活该。”詹姆斯争辩说:“我不该踢他,我没有权利踢他。”凯恩坚持:“最好杀了他,他驯不服的。”“给这可怜的家伙一个机会吧,他刚刚从地狱出来,还没机会呢。这是第一次松了他的链子,再给他一个机会,如果他不做好事,我亲自杀了他。”凯恩边放回手枪边说:“好吧,就这样,试试看。” 凯恩坚持和气、爱怜的跟他说话。一个礼拜后,小灰灰喉咙中的咆哮也慢慢减弱,停止了吼叫。接着,凯恩开始平和地说话,凯恩无休无止的对小灰灰讲下去。声调略带柔和,充满了温柔与抚慰,小灰灰从来也没听到过这样的讲话,这打动了他。他情不自禁的开始信任凯恩,拥有一种安全感。而这,与他过去与人相处的所有经验并不相符。过了很长时间,凯恩站起来,走进小屋里去,一会出来时,小灰灰满怀恐惧的观察着,他既没有木棒皮鞭,也没有武器,像以前一样,隔着几米,他仍然坐在原来的地方。他拿出一小块肉来,小灰灰竖起耳朵,以一种怀疑而警惕的态度同时观察着肉与人,注意着任何可以发现的动作,全身紧张,准备看见任何有敌意的征兆就立马逃开。 处罚依旧迟迟没有实施,凯恩拿了一块肉,送到他的鼻子跟前,小灰灰仍然怀疑,拒绝碰肉。凯恩将肉扔到小灰灰脚下的雪地上,他小心翼翼的嗅一嗅,与此同时,眼睛盯着人而不是肉。什么事也没有,他将肉吞进口中,吃了,还是没事。凯恩又给了他另外一块肉,他仍然拒绝从手中接肉,凯恩便将肉丢给了他。这样,重复了多次。后来,凯恩拒绝将肉扔出来,坚持用手送给他。肉很好,小灰灰很饿,他怀着无限的小心,一点一点的向手接近,最终决定从手里吃肉。他目不转睛的盯着人,伸着脑袋,耳朵倒贴,脖子上的毛发不由自主的竖了起来,喉咙里滚动着一种低沉的吼声,他吃了肉,没事,又一口一口地吃完凯恩喂的肉,也没事。 处罚依然迟迟没有实施,他舔了舔嘴,等待着。凯恩继续讲话,其中蕴含的仁慈是小灰灰从未感觉过的。他心中升起一种未曾体验过的感情,感到一种非常奇怪的满足,好像充实了他生活中的某种空虚。可是,本能的刺激与以往的经验再次警告他,人,非常狡猾,可以用种种出人意料的方法来达到目的。他想,一定是这样的。一会,凯恩那只狡猾的可以实施伤害的手伸出来,朝他的头落下来了。虽然那只手充满了威胁,但凯恩继续讲话的声音和蔼可亲,充满信任。声音使小灰灰心平气和,但手不能使他信任。这种情感与冲动的内在矛盾,折磨着小灰灰,令他纠结,他竭尽全力控制着。 他吼叫,竖毛,耳朵倒伏,然而,他既没有咬,也没有跳开。手落了下来,越来越近,触着了耸立的毛发,手,随着他的畏缩向下更紧的压迫他。他缩下去,有些战栗,但仍然控制着自己。他一天也不曾忘记人类的手所带给他的不幸。手抬起来,又落下,轻轻的拍着抚慰他,重复多遍。小灰灰的毛随着手的每一次抬起,就耸立起来,随着手的每一次落下倒伏,闷声闷气的咆哮声涌到喉咙口。小灰灰心里嘀咕:这个人隐藏的动机会何时暴露,那种使他感到信任的声音随时都有可能在瞬间变成怒吼,温和而爱抚的手也许会在突然间像钳子一样夹得他毫无办法。当下,小灰灰感觉反正是快乐的,随着轻拍渐渐地变成对耳根的摩擦,这种快感更加增强。然而,他继续保持着恐惧与警惕,始终担心会遭到意想不到的伤害。 他所理解的生命,要比主动从荒原回归、接受梅西为主人的那一次深刻丰富得多。那时,他不过是一只小狗,后来,环境经历,已经将他陶冶、塑造、锻炼成一只凶恶、怀恨、不知爱的“战狼”。现在,在这次重新定位的过程中,推动他的,就是凯恩。凯恩一直深入到小灰灰天性的根基,用仁慈打动小灰灰已经失去生机、几近枯死的生命潜力,软化已经变得坚硬了的残酷。生命的潜力之一,便是“”爱“,爱会取代”喜欢“。”喜欢“是小灰灰与人相交,曾经产生过的最强烈的感动之情。但是,爱不是在一天就产生的,而是从”喜欢”开始,慢慢的发展,超越了喜欢。小灰灰虽不再被铁链扣住,但他并不逃走,他开始喜欢这位新的主人。这里的生活,当然要比在姆巴佩那里度过的牢笼生活好,而他又需要拥有一个主人,像神一样主宰他。或许,他的天性中,就有对人类主宰的需要。早在离开荒原、爬到梅西脚下,承受预料之中的责罚的时候,对人类的依赖就印在了他的心上。当长期饥荒过后,梅西又有了鱼的时候,他再次从荒原回来,烙印第二次又烙在了心上,结果根深蒂固。现在,凯恩信念更坚定,一定要用“爱”掸去灰尘、重现良知,凯恩坚信:生命就是表达,和谐而富有建设性地表达自己,是我们的分内之事。 ------------ 20 因为需要一个新主宰,而且凯恩比姆巴佩好得多,小灰灰留了下来,主动地担负起看守主人财产的责任,表示自己对主人的忠诚。每当雪橇狗睡后,清风雅静时,他就在小屋的四周徘徊,当凯恩出来解围之前,第一位造访的夜间来客总是不得不用棍子将他击退。不过,小灰灰很快就能够将正直的人与小偷区别开来。 凯恩自己承担了补偿小灰灰的任务,他觉得,这是一个良知的问题,人类虐待小灰灰,欠下了一笔债,必须得偿还。因此,他对这只“战狼”特别和善,每天都用很长的时间拍着他,抚摸他、安慰他。对这种爱抚,小灰灰最先是怀疑,抱有敌意,渐渐的,喜欢起来。但他的吼叫总也改不了。不过,这种吼声不同以往,陌生人是听不出来的,他们会以为这是原始野性的表现。从狼仔时在洞穴中最初发出幼稚的愤怒起,小灰灰的喉咙多年来总是发出恶声,现在,一下子要用柔和的声音表达所感觉到的温柔,不大可能。虽然如此,但凯恩的耳朵非常敏锐,他听得出来,那被凶猛淹没了的极其微弱的“咿呀”之声,暗示着满足。除了他,没有人能够听出来。 随着时间的流逝,“喜欢”在加速向“爱”进化。小灰灰并不知道什么是“爱”的意识,但他开始感觉到生活上那种空虚,如饥似渴,既令他痛苦,又使他思慕、需要充实的空虚感觉。那是一种痛苦,一种不安,只有在这位新主宰面前的时候,才感到舒服、愉悦,一种强烈的令人震颤的满足。然而,一离开他的主人,痛苦不安又会来临,心里的空虚之感骤然发作,那种如饥似渴的心情就不住的折磨他,让他感觉到空虚。虽然小灰灰的年龄成熟了,凶猛的性格也形成了。但绿巨人他们仨发现,小灰灰的本质正在变化之中,一些奇怪而陌生的冲动正在萌芽,旧的行为习惯在变化。 清晨,为了见主人一面,他不再四处闲逛乱闯,而在枯燥无味的石阶上等待着。为了与凯恩在一起,为了接受他的抚摸,为了陪他到场镇上去,他甚至连肉都可以放弃。绿巨人、花木兰、一休哥仨惊喜地观察到:“爱”已经代替了“喜欢”,像自由落体一样,落入了喜欢永远也不曾到达的内心深处,小灰灰的心灵深处,产生了一种新的东西,那就是爱,小灰灰的天性也在神的光辉里扩展开来。 他已经形成了一种坚强的性格,他太矜持,太安于孤独,还有他的沉默不语,乖僻,都养成很久了,他不善于用新的方式表达自己。从出生以来,他没有汪汪叫过。现在,凯恩来的时候,他仍然学不会用汪汪的叫声表示欢迎。他一点也不善于表达爱,不会撒娇,总是隔着一段距离等待着。他默默无声的爱着,带有一丝崇拜,是一种沉默的敬爱。 又过了一礼拜,小灰灰学会了从多方面去适应新的生活方式。主人很少喂他,喂他的是詹姆斯,这是他的工作,但小灰灰明白,自己吃的是主人的食物,詹姆斯不过是代替主人在喂他。詹姆斯想给他套上挽具,让他和别的狗一起拉雪橇,结果失败了。直到凯恩亲自将挽具套在他身上时,他才懂得,主人的意思是要詹姆斯来驾驭和使用他,就像驾驭和使用主人的其他狗一样。 雪橇狗们一个接一个的排成纵队,两根挽带拖着雪橇。领导狗,就是实实在在的领导者,由最聪明、最强壮的狗来担任,其余的伙伴都必须服从他,畏惧他。自然,小灰灰很快取得了这一职位。白天,小灰灰在雪橇上工作,晚上,他也不放弃保卫主人财产的责任。因此,他任何时候都在工作,警觉而忠实,是所有的狗中最有价值的狗。 几个礼拜后,小灰灰遇到了苦恼,主人毫无预兆的不见了。其实,预示是有的,而他并不熟悉这种事,不理解收拾行李意味着什么。晚上,他仍等着主人回来。子夜时分,冷风将他赶到小屋脊后,他半睡半醒,迷迷糊糊的在那儿打瞌,耳朵竖着,随时等着听那熟悉的脚步声。凌晨三点时,他焦急地走到前门冰冷的石阶上,趴在那里等候……日子一天天过去,主人却仍然没有回来。小灰灰从来不知道什么是病,但他却病了,而且越来越重。詹姆斯在给老板凯恩写信时,提到小灰灰,他特意写了一段。在开罗,凯恩读到:“那匹狼病了,也不吃东西,一点儿生气也没有。他想知道,你到哪里去了,我没有告诉他,他也许会死。” 詹姆斯说的一点没错,小灰灰失魂落魄,听任一起拉车的狗咬他。他躺在火炉旁的地板上,对食物、詹姆斯,甚至生命,全无兴趣。詹姆斯对他温和的讲话或骂他,结果都一样,他只是用昏暗无神的眼睛瞥一眼,重又将头垂下。一天夜里,詹姆斯正独自看书消遣,突然,小灰灰一声低低的吼叫,爬了起来,耳朵向门外竖着,仿佛在倾听什么。一会,詹姆斯听见了脚步声,“吱呀”门开了,凯恩走了进来,两个人握了手,凯恩四面打量着房间,问:“那匹狼呢?”小灰灰没有像别的狗那样冲了上来,而是站着、看着、等着。“真了不得。”詹姆斯喊:“你看,他在摇尾巴!” 凯恩向他走过去,呼唤着他,小灰灰也很快凑了过来。小灰灰变得忸怩不安,他走近主人的时候,流溢出一种奇怪的表情,无以言传的感情洪流,涌出他的眼睛,光芒四射。詹姆斯羡慕地说:“你不在这儿时,他从来没有这样看过我。”凯恩正蹲在地上,与小灰灰脸贴着脸,轻轻的拍着他,揉搓他的耳根,在脖子到肩膀之间来回爱抚,指关节轻轻敲他的脊背。小灰灰随着他的动作相应的吼着,“咿呀”之声比以前更明显了。突然,小灰灰伸出头来,依偎在主人怀里,他在主人的怀里反复地蹭着,他皈依在怀里,不再吼叫,只是依偎着,摩擦着,只将耳朵露在外面。两个人面面相觑。 主人回来后,小灰灰很快恢复了健康。雪橇狗们早已忘记了他的威武勇猛,只记得他最近几天的衰弱和疾病。它们看见小灰灰走出了小屋,就向他扑了过来。“用武力教训它们吧!”凯恩站在门口嘀咕道,小灰灰无须鼓励,只要主人回来,就已足够了。生命在他的体内重新流动,他显得特别自信。现在,他只为了取乐而战斗,只有战斗,才可以表达他感觉到了、却无法言传的东西。结果,那些狗大败而逃,颜面扫地。天黑以后,一个个才满怀对小灰灰的臣服,偷偷摸摸的溜了回来。在学会依偎摩擦后,小灰灰常常这样做,这是他的最高级语言。以前,他不喜欢别人触摸他的头,过往生活积淀在他心中的伤害,对陷阱的恐惧心理,他已知道,天上没有馅饼,地上到处是陷阱。本能给他下达的命令是,头必须保持自由自在。然而现在,他故意去做的行为,是将自己置于了一种绝对无能为力的地位,这是充分信任和献身的表现,好像在说:“神啊,我将自己交付在您手中,听凭您随意发落。” 回家后的一天晚上,凯恩和詹姆斯正喝着酒,突然,外面一阵犬吠、喧闹,两人站起身来,相互看一看。詹姆斯预判地说:“那狼咬了什么人。”又一声恐怖到几乎疯狂的惨叫传来。凯恩喊道:“快,拿个灯来。”借着灯光,他们看见一个人仰面朝天,躺在雪地上,手臂交叉掩护着脸和喉咙,极力抵挡小灰灰的牙齿。那人交叉的双臂被咬破,鲜血直流,衬衣、内衣,都被撕成了碎片。凯恩跑上去抱住小灰灰的脖子将他拖开,小灰灰边挣扎边咆哮,主人厉声斥责,他很快就安静了下来。 詹姆斯将那人扶起身,放下那人交叉的手臂,露出了熟悉的满是兽性的面孔,是姆巴佩,詹姆斯慌忙放开了他。姆巴佩在灯光下眨眨眼,环顾一下四周。詹姆斯看到地上有东西,举灯凑近一看,“是一条锁狗的铁链,一根粗木棍。”詹姆斯边用脚尖指点边对凯恩说。这时,姆巴佩已慌忙逃走了。凯恩拍着小灰灰的肩膀说:“亲爱的,他想偷走你,哦,你不答应。”小灰灰依然非常激动,耸立毛发一再咆哮,渐渐的,毛发平伏下去,那种模糊的咿呀声又涌上了喉咙…… 晚饭时,詹姆斯说:“你听。”凯恩侧耳倾听,一种焦急的呜咽声,从门缝中传了进来,好像无声的抽咽变成了刚能听得见的极其轻微的哭泣。接着,小灰灰长长的一声吸鼻子的声音,好像在安慰自己。他的神还在屋里,并没有神秘的单独逃走。詹姆斯说:“我想,那狼知道您的心思了。”凯恩看着对面的伙伴,问:“我带一条狗到开罗,去干什么呢?”随即,他们沉默下来,听到门口低低的半是抽泣的呜咽声,接着,又是一声试探性的长长的吸鼻子的声音。“无可否认,他对您喜欢得要命。”詹姆斯说,凯恩回应:“如果带狗去的话,人家会笑我很荒唐。”“是的。”“我真想不明白,小灰灰是如何知道你要走的呢?” 屋里,两个人刚刚上床睡觉。詹姆斯在床上说:“他又吃不下东西了。”凯恩哼了一声,翻了个身。“照上次你走时,他那种痛不欲生的样子来看,我相信,他这一次是非死不可了。” “喂,闭上你的嘴巴。”凯恩在黑暗中喊道:“你比一个长舌女人还讨厌,叽叽咕咕的。”“好的,先生。” 翌日,小灰灰的焦虑与不安更加明显了。主人一离开小屋,他紧紧跟在后面不放,主人在里面时,他就在大门口来回的徘徊。从开着的门缝里,小灰灰能够看见地板上的行李,小灰灰一边看着,一边呜呜哀叫…… ------------ 21 主人走到门口,叫小灰灰过来。“可怜的家伙,”凯恩温和的说,抚摩着他的耳朵,拍一拍他的脊背,“我要出趟远门,要去开罗,朋友,你不能跟我到那里去。现在,再对我咆哮一声,好不好?”但是,小灰灰拒绝咆哮,若有所思的试探着瞥了一眼后,他将头埋在主人的怀里。这时,一艘太阳能气垫轮船的鸣笛声在亚马逊河上响起。詹姆斯喊道:“鸣笛了,你得立刻解决,锁牢大门。我从后门出去,走吧!”前后两扇门几乎同时“砰”地关上了。门里传出一声低低的呜咽,接着,几次长长的深深的吸鼻子的声音。 凯恩在挨近轮船跳板的地方,准备和詹姆斯握手言别。突然,凯恩的目光向后一扫,被什么吸引住了,手一动不动。凯恩扭头一看,小灰灰正坐在几米外的甲板上,直望着他们。小灰灰讨好的倒伏下耳朵,身体却不动,并没有要走过来的意思。“我必须带他到岸上去。”詹姆斯向小灰灰走去,但是小灰灰到处躲他。但是,主人一开口叫他,小灰灰立刻驯服的凑到主人身旁。凯恩轻轻拍着小灰灰,俯下身去,凑近一看,发现小灰灰脸上有了一处新伤,主人弯下腰,摸一摸小灰灰的肚子说:“我们两个都忘了窗户,他一定是从窗户冲出来的,你看,肚皮都被割伤了。”此时,开船的笛声响起。 “詹姆斯,再见,好朋友。关于这匹狼,你不用写信了,有关他的情况,我会写信告诉你的,我决定带上他!”“什么?他一定受不了那里的气候,天热的时候还得给他剪毛。”詹姆斯惊讶地说。跳板抽了上来,轮船离岸了。凯恩转过身来,俯向在他身旁站着的小灰灰,拍拍他的头,揉揉那倒伏的耳朵,说:“真有你的!”…… 几天后,太阳能气垫轮船驶进尼罗河,到达开罗。绿巨人、花木兰、一休哥通过编码数字转化,一路跟随,他们时刻记着:“除街心积土,有狗就是狼……三江先为贵……”天龙盼着早一天“行良知破洗牌”,人类能够摆脱“湮灭------新生------进化------湮灭------新生……循环命运。天龙三子庆幸当初选择先到亚马逊河执行任务,现在看来,是对啦!这会,天龙对“三江先为贵”这句字谜,完全明白了:“先到三大江河之首亚马逊河!”…… 小灰灰跟着主人上了岸,心惊胆战。他早就将神性与权力二者结合了起来,深埋于心灵的深处。过去,他只见过用木头筑成的小屋。现在,举目所见,都是高耸入云的建筑物。当他小步跑在开罗光滑的人行道上时,越发觉得人类的不可思议。街上到处都是危险的物品,货车、轿车、电车、太阳能光伏车,还有人群游行示威的尖叫着,各种喧嚣乱响,在耳朵里穿来穿去,好像他在森林中看到过的大山猫一样。小灰还知道,所有这一切,都是权力的表现。在这一切的背后,人,运用自己对城市的主宰力,通过这一切在统治,这种伟大,令小灰灰目瞪口呆,吓坏了。 此时,因陌生、未知而产生的恐惧又控制了小灰灰。狼仔时代,初次从荒原走到梅西营地的那会,他曾经不得不感到自己的渺小、微弱。现在,虽然自己身强力壮,精力旺盛,但又不得不像以前那样感到自己的渺小、微弱了。在开罗,看见这么多的人------这么多的神,让他感到眼花缭乱。都市的喧闹,似电闪雷鸣震击他的耳膜,各种物体无休无止的运动令他惊骇,使他头昏眼花。他紧紧的跟在主人后面,从未感到过如此需要依赖主人,小灰灰就是凯恩的“铁磁”,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主人超出自己的视野以外。 小灰灰对于这座城市的印象,除了一种梦魇式的幻象以外,别的什么也没有,仿佛在做梦,可怕而真实。主人将他放到一辆行李车中,用铁链锁在一个角落里。半个小时后,凯恩出现在门口。一个人气愤地冲他吼道:“你来得正好,你的狗不让我碰你的东西。”……小灰灰刚出车子,大吃一惊:那座梦幻般的城市无影无踪了。他认为,那辆车不过是一座房屋中的一间,进去的时候,都市在四周,但这会,完全不见了。他的耳边,不再有都市的烦躁喧嚣。眼前,宁静的乡村在阳光下懒洋洋的舒展开来,风光明媚,美不胜收。一路跟随的绿巨人仨看到眼前美景,联想起曾经呆过的筠连,感觉几分像。 一个男人和一个女子向主人走过来。那个女人伸出手臂,搂住了主人的脖子,这在小灰灰看来,是一种充满敌意的行为,他像一个恶魔般勃然大怒,咆哮起来。凯恩赶紧挣脱拥抱,凑近小灰灰。主人抱住小灰灰,抚慰他,向母亲解释道:“妈妈,你别误会,他以为你要伤害我,那可受不了,很快他就会明白的。”她已吓得脸色苍白,但还是笑着说:“他会允许我,爱我儿子的。”她看看小灰灰,他还在耸毛、恶狠狠的吼着。凯恩说:“他必须一刻不停的学习,很快就能学会的。”他温和的跟小灰灰说话,使他安静下来。他的声音非常坚决:“卧下!”小灰灰虽然很不高兴,但还是服从了。 这时,一只亮眼睛、尖嘴巴的牧羊犬满腔义愤,理直气壮的来攻击他。小灰灰不怒吼示警,只是沉默的耸着毛进行致命的一冲,但他发现,这是一只母狗,种族的法则在他们中间竖立起了一道屏障。他的本能,不允许他攻击她。他尴尬而突兀的停住。小灰灰后退一点,忸怩的硬着腿,钻来钻去,绕弯兜圈,想绕过她的身体,但毫无作用。她总是挡着他的去路。凯恩哈哈大笑,对另一个拥抱的男人说:“爸爸,不要紧,这是很好的训练。小灰灰有许多事情需要学习,现在,就让他开始吧,他会让自己适应这个环境的。” 另外一些陌生的人,出现在屋子外面。其中几个隔着一段距离,毕恭毕敬的站着。两个女人又搂住主人脖子,不过,小灰灰开始容忍这种行为了,因为伤害并没有发生。人们讲话的声音没有威胁性,他们和小灰灰打招呼,他却回以一声咆哮,警告他们离开。他紧挨着主人的腿,让主人拍着头安慰自己。这时,一只猎狗已爬上台阶,卧在门口边,恼怒的吼着,监视着这位入侵者。一个女人抱着牧羊犬的脖子,抚慰的拍着她。牧羊犬却呜呜叫着不肯安静,心烦意乱,对允许这只狼留下来感到屈辱。所有的人都走上台阶,到屋里去了,小灰灰紧跟在主人后面。 凯恩的父亲提议:“带小灰灰到屋里来。”小灰灰硬腿走上台阶,穿过门口,笔直的挺着尾巴,预备着对付可能从屋子里面突然跳出来、恶狠狠的扑过来的什么“未知”的东西。走进屋里以后,小灰灰仍然小心的四处搜寻了一下,没发现异常。于是,他哼了一声,趴在主人的脚下,观察正在发生的一切,警觉着随时准备一跃而起。小灰灰不但天生的适应能力强,而且,他曾到过许多地方,了解适应环境的重要性。在这里,他很快使自己随遇而安。 那些狗狗们,眼瞅着小灰灰陪着人们走进屋里,在它们的眼里,这就表明了一定的身价。虽然他是只狼,这种事情空前未有,但人们允许他留下来,因此,作为人的狗,它们只有承认而已,就将小灰灰作为这座宅子的附加者接受了。小灰灰反感友谊,只要求别的狗不要管他。他一生都对自己的种族敬而远之,现在仍想继续保持这种态度不变。他力求离群索居,完全不将狗狗们放在心上。 牧羊犬吕雉不能反抗允许小灰灰留居下来的人,但可以玩些小把戏,让他受罪。因此,吕雉就利用自己的性别来折磨小灰灰。他的本能不许他攻击她,她的固执却不答应他忽视她。她冲过来时,他用绒毛护住的肩膀去抵挡她的利齿,硬着腿装模作样一走了之,她在他的后腿上咬了一口,他只好连忙撤退,狼狈不堪。不过,他一般都保持一种近乎庄严的神态。只要可能,他总是忽视她的存在,一定避开她。他一看见或听见她来了,就起来走开。 关于这所宅子里所有人的情况,谁也无法告诉小灰灰,关于血缘关系、亲戚关系,他一无所知,也不可能知道。可是,他很快就知道了一点,他们都属于他的主人凯恩。以后,又根据对言语行动,说话声调随时随地的观察,他渐渐知道了他们与主人亲密的程度,以及受主人宠爱的程度,以此作为区别对待他们的根据。主人重视的,他也重视,主人视为宝贵的,他也倍加珍爱,小心看护。 对待两个孩子,即是如此。小灰灰讨厌小孩,既憎恨又恐惧他们的手,在亚马逊河沿岸的村庄营地时,他领教过他们的野蛮与残酷。但他看出这个男孩与女孩在主人面前的价值重大,于是,无须再经主人的打骂,他便允许孩子们拍他、摸他了。 然而,小灰灰绝不至于热情奔放。他听凭孩子们随意摆弄,忍受戏弄,如同忍受痛苦的手术一样,那种神态,虽不亲切,却很诚实。他实在忍受不了时,就爬起来跑开。没想到,过了一段时间,他甚至喜欢起孩子来。当然,他的感情是不外露的,决不主动走过去接近他们。但另一方面,他不再一见他们就走开,而是等他们走过来。再往后,人们发现,他看到孩子走来时,眼神中放射出兴奋的光芒,而他们离开他别寻欢乐时,他以一种惋惜的神情目送他们离去。 除了孩子们,他其次关心的是主人的父亲老凯恩。小灰灰知道,他是主人的一个重要的所有物,他喜怒不形于色。当他阅读《开罗日报》时,小灰灰喜欢趴在他的脚下,当然,这仅限于主人不在场的时候,如果主人一出现,其他人在小灰灰心目中的地位便不复存在。 ------------ 22 小灰灰允许这个家庭中所有的成员抚摸他,亲近他,特别是在大家看中国举办的世界杯男足比赛直播时,他好像也懂球。家人边看球边抚慰小灰灰,他没发出咿呀的爱语,他没把对主人凯恩的感情献给他们,那种绝对信任、献身屈服的表现,他只保留给主人。在小灰灰看来,家庭成员不过是主人的所有物。很快,小灰灰就将这个家庭中的成员与佣人区分开来。他认为,佣人也是主人的所有物。他们怕小灰灰,他也克制自己不攻击他们,互相之间,保持一种互不侵犯的和平状态。 在家庭的范围以外,小灰灰也有需要学习的事情。主人统治的辖区虽然广阔复杂,不过也有界限。无数的规律统治着所有这一切,一举一动都有确切的法则。小灰灰不能说人的语言,除了根据经验,别无学习的途径。他先依照天生的冲动去做事,直到违反了什么规律,几次后,他就掌握并遵守着规律了。因为对主人满腔的热爱,主人每打一次,小灰灰,都觉得比梅西和姆巴佩的毒打更疼。主人凯恩的责打虽然不伤皮肉,却深入他的内心,只要主人露出不悦,小灰灰便为之沮丧。 根据声音,小灰灰知道自己做得对或错,还能调整自己的行为。主人的声音,似一个指南针,小灰灰根据它进行驾驭,学习着新大陆和新生活。在亚马逊河岸,狗是驯服了的动物,其他很多动物,都生活在荒原上,只要不太凶猛可怕,都可以是狗狗合法的猎物。小灰灰一直是以猎取活东西作为食物的,他没想到,开罗的情况完全不同。早晨,小灰灰在屋子墙角闲逛时,遇到一只逃出养鸡场的小鸡。小灰灰的反应,自然是吃掉它,他一口吞下了这个冒险的家伙。这只小鸡是农场养的,又肥又嫩,小灰灰舔舔嘴,味道还不错。中午,他在马厩附近又碰见了一只离群的小鸡,一个马夫跑来抢救。他不了解小灰灰的脾气,拿了一根马鞭作为武器。他刚一甩鞭子,小灰灰便扔下小鸡,转身扑人。现在的小灰灰,是会“扑人不扑块”的,精得很。一根木棍也许能阻挡住小灰灰,但一根马鞭却不行。 小灰灰冲上前,毫不畏缩的挨了第二鞭,突然一跃而起,去咬马夫的喉咙。马夫大声惊叫着:“MyGod!”趔趄后退,扔下了鞭子,用两只手臂护住喉咙,结果,前臂被咬得露出了骨头。马夫吓得要死,使他害怕的,是小灰灰的那种沉默。马夫流血的手臂护着喉咙,想退到谷仓里去。此刻,吕雉及时出现,她救了马夫的命,她冲向小灰灰,马夫逃进了马厩。小灰灰面对吕雉邪恶的利齿,向后退却,绕着圈子让她咬他的肩膀。最后,小灰灰只好不要面子了,忍让着离开了。 “必须让小灰灰学会不吃小鸡。”凯恩说,“不过,我也教不了他,除非我当场将他抓获。”三天后,上演了一场戏。罪行的规模之大,出人预料。小灰灰观察过养鸡场以及小鸡的习惯。当小鸡们夜晚上巢以后,他就爬上一堆刚刚运到的木材上,由此顺道再爬上养鸡棚顶,穿过梁木,跳到里面,然后,他就在小鸡巢里开始大肆屠杀……翌晨,凯恩走到门口时,马夫早已拎来的四十多只小鸡摆成了一排,展现在他眼前。他先是惊讶,后来又有些赞叹,他也看了看小灰灰。小灰灰毫无羞愧悔过,也没有犯罪的感觉,看上去他很得意,好像立了大功,值得称道。凯恩紧咬嘴唇,随即厉声斥责这个无意中犯了罪的罪犯,斥声之中,只有神圣的愤怒。他抓住小灰灰的脑袋,摁在惨死的小鸡身上,使劲地揍他。 此后,小灰灰再也没有糟蹋过鸡巢,他知道,那是违背神的规律的。后来,主人带他到鸡场里去。小灰灰看见那些活的食物在自己鼻子底下扇着翅膀晃来晃去,自然冲动又想要扑上去,但被主人厉声喝止住了。他们在鸡场呆了好一会。小灰灰一再受到那种冲动的怂恿,每一次要服从冲动的时候,又总被主人的声音制止了。就这样,他又掌握了一个规律,当他离开鸡场时,他已懂得,要听之任之,别管它们。 吃饭时,老凯恩一边看着世界杯男足决赛中国对阵巴西的直播,一边听着儿子讲述他教育小灰灰的故事,摇摇头说:“你不可能将一个猎食小鸡的凶犯矫正过来。畜生一旦有了这种习惯,尝过血的味道便不会罢手。”然而,凯恩摇摇头,不同意父亲的观点,说:“老爸,我告诉您,我打算把小灰灰与小鸡一起关半天。”这时,中国队开赛不到10分钟先进球了,老凯恩一边鼓掌,一边反对道:“还是想想之前惨死的那些小鸡!”儿子继续说下去:“咱们打个赌,如果他咬死一只小鸡的话,我给您100元NFT币。”父亲点头同意:“好,我输了,也给你100元。” 凯恩想了一会,说:“好嘞,如果到晚上时,小灰灰没伤害一只小鸡,那么,请您庄严地对他说三遍:小灰灰,你比我想象的要聪明!” 全家人藏在一个有力的隐蔽处,观看这场戏。小灰灰被主人关在养鸡场后,就躺下睡起觉来。渴了,他就起来到水槽喝水,非常安静,不去理睬小鸡,仿佛它们根本不存在似的。三个小时后,他起跑冲刺纵跃起来,跳上鸡巢的棚顶,从那儿跳到外面,庄严的走向主人的屋子,此时,屋里传来人们的阵阵喝彩点赞声,世界杯决赛直播中国队点球制胜,捧得了“大力神”杯。于是,在家门口,当着兴高采烈的全家人,刚看完世界杯直播的老凯恩庄严地向他说了几遍:“小灰灰,你比我想象的要聪明!” 规律的复杂,常使小灰灰感到困惑不解,并遭受损失。他必须学会不招惹人们所有的小鸡、猫、兔等家禽活物。在屋后的牧场上,鹌鹑可以从他的鼻子底下平安飞去而毫发无损,他则控制着本能,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有时紧张发抖。后来,他看见吕雉追捕一只野兔,主人袖手旁观,不但不予制止,而且还鼓励小灰灰加入到追捕中去。由此,他知道了,对于野兔不存在什么禁忌,才算彻底明白了这条规律的完整性。在自己与家养的禽畜间,必须排除敌对的行为,至于诸如松鼠、鹌鹑、野兔这些尚未归属人类的荒原的动物,则是任何一只狗合法的猎捕对象。神一般的人庇护驯服了的动物,人们不容许驯服的动物相互发生致命冲突。人,对自己的臣属,有生杀予夺的大权。 对过惯了亚马逊单纯生活的小灰灰而言,尼罗河边的开罗乡村生活显得非常复杂,错综复杂的文明。小灰灰发现,生活千变万化,自己必须与它们全部接触,接触新的东西,无论到城市时,还是在街上闲逛时。生命从小灰灰身边流淌而过,深奥辽阔,变化无穷,不住的冲击着他的感官,他必须做着无穷无尽的判断与反应,一直被迫压制着自己的冲动。拥挤的人行道上,许多人注意到了他,停下脚步看他,指指点点,和他说话,甚至拍他。他必须忍受,忍受来自陌生的手的危险接触。他不仅容忍了,而且不再尴尬、忸怩不安,接受着无数人的注意,接受他们的殷勤。人们拍拍他的头就走开了,对自己的大胆感到满足、欣慰。有时,一些年幼的孩子向他投掷石头,这会,他知道自己不能去追赶、扑倒他们,只好违背自己的本能,变得驯顺了,文明了。 小灰灰对这样的安排并不十分满意,他的生命中有某种程度的公道感,因此,对于不被允许行使自己的自卫权,反抗向他投掷石子的人,他认为不公道,小灰灰不高兴。有一次,凯恩用鞭子将那些扔石子者抽了一顿,此后,他们不再扔石子了,而小灰灰也满意了。在去城市的一个十字路口,在一家酒店门口闲逛的两只狗冲过来攻击他,他又获得了新的经验。 凯恩知道小灰灰致人非命的招法,因此总是不断地告诫小灰灰:“不能打!”小灰灰每次经过十字路口的酒店时,都极力遏制自己。对方每一次发动的冲击,总是被小灰灰的咆哮吓得退了回去,被迫保持一定的距离。那些狗跟在后面叫着吠闹、辱骂他,过了一些时候,酒店里的人甚至也怂恿狗狗们攻击小灰灰。这一天终于到来,他们公然唆使狗狗们进攻。凯恩终于对小灰灰说:“去干吧!”小灰灰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看看主人,看看狗,目光中透出焦急的询问确认。主人点点头:“小灰灰,没错,干掉他们!” 小灰灰不再犹豫,掉过头来,不声不响地冲到敌人中间。两匹狗一起上来跟他撕咬,一阵咆哮怒吼,一阵咬牙切齿的声响,一阵身体缠斗的忙乱,路上尘土飞扬。不一会,两只狗在地上的尘土中挣扎。小灰灰依照狼的样子,用狼的速度,咬死了手下败将。这消息传遍了开罗,人们不再让自己的狗去找这只“战狼”的麻烦了。 小灰灰在开罗的生活,开心快乐,食物丰富,无所事事,他长胖了。人类的仁慈博爱像太阳神一样,照耀着他茁壮成长。他仍然不同于别的狗,较之那些不懂生活的狗,他更懂规律,严守纪律,但他身上仍然显现出一种潜在的凶猛,仿佛荒原还贮留在他体内,潜藏在他体内的那只狼不过暂时瞌睡了而已。就他与种族的关系而言,过去,他孤独的活了下来。将来,也仍要孤独的活下去。他从来不与别的狗友好,小狗时,韦杰夫、德尚与其他的小狗迫害他,长大以后,他落到姆巴佩的手里,又与狗干仗决斗。因此,他养成了厌恶狗的习惯。他躲避自己的种族,而依恋人类。此番,天龙三子感触:“小灰灰的遭遇与有的人的遭遇雷同。常听骂人的话------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没良心的!良心都让狗吃了!其实,良心没被狗吃,是被蒙尘遮蔽了!!爱,就是春风,鸡毛掸子,能吹灰拂尘。贪、嗔、痴、慢、疑、不正见,即是人世间的灰垢。” ------------ 23 同类都对小灰灰满腹狐疑,总是向他咆哮怒吼,充满了仇恨。吕雉是小灰灰生活中的磨难,她那尖锐的神经质的叫声,总回响在他耳边。对于主人要她与小灰灰成为好朋友的一切努力,她全不在意,她不像小灰灰那样遵纪守法,总是不让他有片刻安宁。她决不宽恕他咬死小鸡的事情,坚信他就是坏蛋。吕雉成了小灰灰生活中的一个祸根,跟着他在马厩边、牧场上来回走动。如果他好奇的偶尔瞥一眼鸽子或小鸡,她就会立刻大发雷霆。他最好的忽视她的办法,是将头搁在前爪上、躺下来睡觉,这使她目瞪口呆,安静下来。 除了吕雉,小灰灰其他方面都很顺利。他懂得了规律,学会了控制和平衡,做到了沉着、冷静、容忍。生活环境不再充满敌意,周围也没有了危险、伤害和死亡。时光温柔,生活舒适,岁月静逝,其中既没有潜伏着恐惧,也没有隐藏着仇恨。由于没有雪,他觉得有些寂寞,他以为那是一个特别长的夏天,尤其在夏季,灼热的阳光晒得特别难受时,他的心里微微有些向往亚马逊。他的感情从来不外露,除了偎依在主人怀里时的“咿呀”之声外,他不会其他表达爱的办法。过去,他对人的嘲笑一直非常敏感,仍会气得几近疯狂,然而,他对自己的主人却不会生气。当主人和善、揶揄取笑他时,他狼狈了,感到体内汹涌而起的昔日的愤怒所产生的刺激。最初,他做出尊严的模样,主人笑得更加厉害,稍后,他极力显得更加尊严,主人则笑得越发厉害了,最后,主人的笑吹走了他的尊严,他略分开些牙床,翻起一点嘴唇,嘴角上扬,亮出一种古怪的表情,既充满幽默,又洋溢热爱。一直暗中观察的天龙三子惊叹:“天啊,小灰灰竟然学会了笑!!” 同时,他还学会了与主人游戏玩耍、摸爬滚打。作为游戏中的牺牲者,他就反过来假装愤怒,毛发耸立、凶猛吼叫、咬牙切齿,看上去真的要致人死命。不过,他的连吼带咬都是向着空中的,游戏的最后,他们突然分开,相隔几米,站在那里相互凝视着对方,突然的哈哈大笑起来。游戏的高潮,主人凯恩总是用手臂紧紧搂着小灰灰的脖子和肩膀,此时,小灰灰也就会“咿咿呀呀”的唱起他的爱之歌。爱是良知的显影剂,现在,小灰灰的爱、良知重新破土而出。 但是,对于别人,小灰灰保持着自己的尊严,从不允许他们跟他玩耍。他的爱是非常专一的,他绝不会廉价出售自己、自己的爱。在尼罗河畔,小灰灰既没有雪橇要拉,也无须驮什么东西,因此,他必须用一种新的方法来尽忠。主人经常骑马出去,陪同主人,便成为他最主要的工作。他以狼的步伐跟着主人的马跑,既不吃力,又不疲倦。一次,主人正骑着马疾驰在牧场上,突然,一只野兔从马蹄前跳了起来,受惊的马猛然一起一跌,将主人掀倒在地,主人断了一条腿。狂怒的小灰灰跳上去,咬那犯了罪的马喉咙,主人厉声止住了他。凯恩命令他:“回家去!回家去!”他不愿离去。他若有所思地望着主人,走了,又回来,轻轻的呜咽着。主人温和、庄重地跟他说话,小灰灰的神情痛苦又紧张,“亲爱的,你跑回家去,告诉家里人我遇到了什么,回家去,快回去!” 小灰灰不完全懂主人的话是什么意思,但他知道家是什么,知道主人的意思是要他回去。他勉强的转过身去,边小跑边回头,一会,他又停下脚步,又回头看看主人,“回家!”又一次厉声的命令。这回,他服从了,径直朝家奔去。中午,全家人正在谈论乌克兰的美食,满身尘土的小灰灰,气喘吁吁的跑了进来。凯恩的母亲说:“凯恩他们回来了。”孩子们跑上去欢迎小灰灰,他想避开他们,但孩子们将他围在两张摇摇椅中间。他吼叫着,想从他们身边挤过去。孩子们的妈妈望着,忧虑地说:“他在孩子们身边,我真不放心。说不定哪天,他会出人意料的咬他们。”话音刚落,小灰灰怒吼着跳了出来,撞倒了孩子们。母亲将他们拉到身边,安慰他们,告诫他们不要惹他。老凯恩生气地说:“狼总归是狼,不能信任。”这时,小灰灰站在老凯恩面前凶猛的叫着。 “走开,卧下!”老凯恩命令道。小灰灰又转向主人的妻子,咬住她的衣服,使劲拖,撕破了单薄的衣料。这会,全家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到了他身上,他不再咆哮,而是昂首站在那里,正视着他们。他的喉咙抽搐着,全身挣扎、颤动不已,似乎想交待一件什么事,但却发不出声。凯恩的母亲说:“瞧,我对凯恩说过,这里的气候炎热,恐怕这家伙难以适应,希望他不要发疯吧。”“我猜,他想说啥。”主人的妹妹褒曼说。这时,小灰灰的嘴里爆发出一阵犬吠。凯恩的妻子判断道:“难道是凯恩出什么事了?”现在,全家人都站了起来。小灰灰立刻跑下台阶,回头看看他们,要他们跟他走…… 这件事以后,人们更加宠爱小灰灰。即使那位被他咬伤手臂的马夫,也不得不承认,他是一匹聪明的狗。开罗市长退休的老凯恩固执己见,他根据百科全书的有关判断与描述,以及从政几十年的经验,证明他是一匹狼。然而,每个人都不满意他的证明。 一天天过去,阳光依旧不辞辛苦地照耀着尼罗河,波光粼粼,滟滟随波。花木兰独自坐在尼罗河边,想起天龙七子和巴特勒迪齐聚筠连的美好快乐时光,想起那弯弯的玉带似的定水河、水曲流漾的“玉壶双煞”,花木兰胸中诗意油然而生:“风尘遮,纤枝欲摆倒春寒,情翻似波澜,春色还须细雨润,摘朵浮云下世间,金乌不嫌月牙缺,方寸城府无限宽,寄望玉宇无尘,除心垢,抖显良知。”…… 当尼罗河的冬天来临的时候,小灰灰奇怪的发现,吕雉的牙齿不再厉害了。她咬他的时候,有种游戏的温柔在里面,并不会真的咬伤他。他可能也忘了,吕雉曾经让他感到活着简直等于受罪。她在他一旁游戏时,他就认真的响应,扮作一副滑稽的模样。一次,吕雉引他追赶自己,穿过房后的牧场,跑到树林里去。他知道,马已备好了马鞍,在门口等着,主人要骑马出去,他犹豫不决。然而,有一种东西潜藏在他的体内,比他对主人的热爱更深。他正犹豫不决,吕雉咬了他一口便疾速跑去,他转过身来,不管了,干脆追了上去。这天,主人独自骑马去了。小灰灰和吕雉并肩跑在森林里,就像多年以前,他的母亲红太狼瑞贝卡与父亲老狼跑在寂静的亚马逊河边的森林里一样。“小灰灰恋爱啦!”天龙三子花木兰、一休哥、绿巨人惊喜道…… 时光飞渡几月,就在小灰灰和主人越发亲密无间的时候,粒子光影电视地球村频道连续几天报道了一个犯人从鹈鹕湾监狱逃跑的消息,引起大家关注。逃跑的囚犯是一个恶人,叫迪马利亚,他出身贫民,成长时也没有得到任何帮助。有人骂他是一个畜生,鹈鹕湾监狱证明,他是不能改正的。惩罚并不能使他的锐气受挫,他可以不要命的疯狂的干仗决斗,绝不苟活。他的战斗越是凶猛,社会待他就越严酷,结果,使他更加凶恶。天龙三子感觉:“这个越狱恶人的经历怎么像小灰灰?!” 天龙三子了解到------饥寒交迫,挨打挨揍的囚犯生活,正是迪马利亚所处的境遇。小时,他是尼罗河边一处贫民窟里的一个柔嫩、瘦弱的小孩子。1.2亿年过去了,缩小贫富差距、甚至消灭贫和富,这仍旧是人类永恒的话题,和爱、自由、和平一样,和良知一样,永恒的话题!! 迪马利亚监禁时,他碰见一个看守,一个几乎跟他一样出色的畜生。这家伙待他不公,向看守长打小报告,谗毁、迫害他。他们之间的区别在于,看守有指纹和眼睛密钥、一支光粒子手枪,迪马利亚只有赤手空拳和咬牙切齿。一天,他像野兽一样,扑到看守的身上,咬他的喉咙。此后,迪马利亚在不知悔改的犯人的地牢里,一住就是四年,期间,只有他老婆独自在监狱长办公室呆上一个小时,并得到监狱长批准同意后,一年才能探监一次。地牢从屋顶、墙壁到地板,全都用钢钛合金做成。四年里,他从未离开过地牢,也从未看见过天空和阳光,他被活活的关进了一座坟墓中,地牢里一片漆黑死寂。他看不到人的脸,也没有活的东西与他交谈。看守用传送带送吃的时候,他像一只狼一样怒吼。有时一声不发,在黑暗寂静中黯然神伤。他是一个人,更是一个妖怪,一个疯狂的、总是战斗不休的怪物,令人害怕。 七月十五夜,虽然监狱长直摇头说不可能,但地牢空空如也,一个看守的尸体,卡在牢门缝中,另外两个看守的尸体,倒在围墙边,三具尸体浑身乌黑发紫,和当年小灰灰在亚马逊河边梅西的营地里看见离奇死亡的尸体颜色一样,而且,看守的眼球、手指不见了。迪马利亚逃走了。他用三个看守的武器,将自己武装起来。为了缉捕他,社会重金悬赏,组织力量追着他四处逃窜。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追捕迪马利亚的人,以维护公德为己任的市民,拿起枪,走出门去寻找他。 一群警犬沿着他的足迹追踪着他,还有人们,使用高科技现代化数字电子工具,日夜兼程的追捕他。迪马利亚越狱出来时,地球上的新冠病毒肆虐,他索性躲进深山。一晚,人们碰到他,可刚追进一片红树林,就有九个人死掉了,没发现身上的伤口或什么痕迹,有人说好像看见有红色的东西在飞,就和小灰灰当年在亚马逊河边营地旁的红树林里瞅见离奇死亡的莱万斯基一样。 ------------ 24 使用现代化工具追捕迪马利亚的马仔请示领导获批同意后,启用意识链接介入干预机,企图通过搜索迪马利亚的显意识和潜意识电子荷振动频率,电子链接上,进入迪马利亚的意识世界,掌控其思想,届时擒获迪马利亚,易如反掌。现在,热衷于“猎人”的人越来越多,前仆后继。新冠病毒在蔓延,人们追捕迪马利亚的热情在高涨。 小灰灰坐在炉火旁,看着凯恩正往黑色的砂罐里放入生黄芪、金银花、广藿香,主人正给家人熬中药,预防新冠病毒。这时,新闻报道传来:“迪马利亚不见了!”猎狗们侦察踪迹,徒劳无功,武装到牙齿的人设卡拦住行人,强迫他们证明自己不是迪马利亚。意识干预机搜索同频部分链接上了迪马利亚的显意识世界,掌握了三名狱警,以及追入红树林里的人的死因。通过意识干预机做脑电波数字编码还原成像显示:原来,三个狱警七月初外出野营,来到开罗县的开罗乡,在老地方安营扎帐篷,营地附近有个女养蜂人,周围满是断肠草花、野百合花、醉鱼草花,他们仨不知道这些花的花粉有毒,女养蜂人放蜂,无毒花源短缺,蜜蜂饥不择食,便采集了有毒的花粉,酿出的蜜也就有毒,三人离开时,女养蜂人顺手送了三瓶蜜给他们。仨都是吃了七月生蜜中毒,碰巧当班时毒发,被迪马利亚抓住机会越狱。后来真相大白,人们才知道,那位女养蜂人居然是迪马利亚的老婆,迪马利亚曾经当过开罗乡的乡长。迪马利亚越狱后,故意引追捕人进入红树林,他当乡长5年,熟悉开罗乡的山川花草,他还知道红树林里有红蝙蝠,它长着像钢针一样锋利的嘴,夜间觅食,趁人畜不备,瞬间能将尖嘴插入猎物的大脑吸食脑汁,可立即致人死命,死者尸体上很难找到伤口…… 但是,意识干预机没能搜索链接到迪马利亚的潜意识世界,也没能完全链接上他的显意识脑电波,没能全部掌握他的显意识内容,现在,“猎人们”不知道他这会人在哪里?他要到哪儿去?可能是迪马利亚的意志力超乎常人的缘故,强大的意志力构成了强大的“防火墙”。凯恩家里的女人们非常害怕,不是怕新冠病毒,是怕迪马利亚,老凯恩心里有数,猜到迪马利亚可能会来找自己“算账”。 老凯恩是在开罗市市长任上光荣退休的,其任期内,迪马利亚是开罗乡的乡长,副乡长吉鲁串通开罗县的县长莫德里奇,暗中组织过半数的村长到开罗市政府大门口拦截市长老凯恩的车,他们向市长倾诉,要求罢免乡长迪马利亚的“乌纱帽”,市长责成莫德里奇处理此事,结果,迪马利亚被“莫须有”地贬黜到县方志办当副主任,迪马利亚写信给市长申诉冤情,老凯恩未予理睬,来信逐级下转到县长手上,已当上乡长的吉鲁找到莫德里奇商量,县长唆使县方志办主任给迪马利亚“穿小鞋”,往死里整。最后,逼迫迪马利亚裸辞“下海”,应聘在一家民营报社写稿,期间,他又写信给十星球轮值首揆黎日庆、国家、省级领导反映冤情,未果,电子信件又被逐级下转到老凯恩手中,市长压住未处。 后来,过圣诞节时,莫德里奇给市长引进推荐了三位人才,三名妙龄女博士,仨才貌双全,貌胜花容、腰赛柳枝、才比上官婉儿,仨被高薪聘作开罗市接待办副主任,吉鲁还送了100万元NFT币。老凯恩口头提醒了莫德里奇有关迪马利亚上访的事,希望县长“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吉鲁和莫德里奇商量设计陷害迪马利亚,他以涉嫌藏毒被捕、锒铛入狱,直至被打入地牢。迪马利亚越狱后才晓得,吉鲁和莫德里奇因经济犯罪、吸毒、胁迫女下属通奸,正在关塔那摩监狱服刑。现在,他准备找老凯恩“说道说道”…… 老凯恩并不了解事情的全部,他不知道,自己参与了当时的阴谋,迪马利亚是冤枉的。迪马利亚也不知道,老凯恩只是不明真相,他认为,市长事先知道一切,与吉鲁、莫德里奇串通一气,干出了这桩可恶的枉法之事。 当然,小灰灰不会知道这一切。夜里,全家都睡着了。小灰灰醒着,非常安静地嗅着空气,研究其中的信息,直到一个陌生的人出现。他的耳朵听见陌生人发出的声响。但他并没愤怒的吼叫,他没有这个习惯。陌生人的步子很轻,然而,小灰灰走得更轻,只是默默地跟在后面。他曾经在荒原中捕捉过无数个胆怯的活物,深知出其不意的好处。陌生人在楼梯下停住,凝神倾听着什么。小灰灰一动不动,毛发耸立,瞅着、等着。陌生人要是上了楼梯,就到了他的主人和主人的父亲那里。陌生人蹑手蹑脚上楼,此刻,小灰灰不警告,也不发出预示行动的咆哮,突然发起攻击。他腾空跃起,跳到陌生人的背上,用前爪抓住陌生人的肩膀,同时咬住陌生人的脖子,将这人向后拖倒,一起摔倒在红木地板上。小灰灰立马跳开,那人挣扎着爬起来时,小灰灰又猛扑了上来。 老凯恩被楼下的声响惊醒了,四声枪响,一个男人恐怖惨痛的叫声,一阵咆哮怒吼。突然,喧嚣停止了,几乎跟发生一样迅速。老凯恩声控打开灯,楼上楼下的大厅里顿时灯火通明。他和儿子凯恩拿着光粒子手枪,小心翼翼的走了下来。这种警戒已经大可不必,小灰灰已完成了自己的工作。一个男人侧身躺在被打碎的家具残片的中间,一条手臂遮着面孔。凯恩搬开手臂,拨正那人的脸,喉咙上一个大裂口,表明他是怎么死的。“他就是迪马利亚。”老凯恩说,父子俩相互看着,沉默不语。 他们转过来看小灰灰,他也侧躺着,闭着眼睛。他们伏下身体凑近看他的时候,他稍稍抬了一下眼皮,尾巴动了一下。凯恩拍拍他,他的喉咙中咕咕噜噜的响了一声。一会,他的眼皮下垂,紧紧闭着,全身仿佛肢解般松懈开来,平卧在了红木地板上。一个小时后,兽医检查完小灰灰的身体,说:“他的两条后腿断了,四根胁骨折断,至少有一根刺穿了肺,全身的血几乎流干,好像还有内伤,他被人踩过,四发光粒子透穿他的身体,射出了四个窟窿。他要活下来,机会渺茫,得看运气了。”“绝不能让他死掉,求求您了!”凯恩恳求道,“我们必须为他争取各种有利的机会。他应该得到我们所能为他做的一切。”“他必须得到很好的照看,要像照看人一样,照顾有病的孩子那样。”兽医补充道,老凯恩主张立马雇佣一个受过训练的护士,家里的女人们否定了他的提议,自告奋勇,来担当这个工作。小灰灰得到了医生所说的精心护理,渺茫里,终于赢得了活下来的机会。 而后,迪马利亚的老婆知道老公已死,便躲进了深山里,多年后被智能机器人巡山时发现,她已成满头白发的野人,人称“白毛女”…… 小灰灰来自荒原,在那里,谁都没有庇护,软弱者很早就灭绝了。无论是他的父亲或母亲,他们以及他们以前的世世代代,都没有软弱的缺点。他天然的继承了钢铁一般的体魄和荒原独特的活力,凭借一切动物都曾拥有的那种顽强生命力的精神,调动他的肉体与灵魂,全部用来紧紧抓住生命不放。由于上了石膏,扎了绷带,小灰灰一动也不能动。他做了很多梦,一连串的幻象,从他的脑海中掠过,像宇宙无穷无尽。他在梦中呜咽、咆哮…… 三个多月后,小灰灰的最后一条绷带、最后一块石膏模子被拆掉了,这天简直是一个节日,凯恩家的人全部围在他身边。凯恩搓一搓他的耳朵,他“咿咿呀呀”的唱起爱的歌曲。他试着想爬起来,努力了几次,都虚弱地跌倒了。他睡得太久,肌肉没了灵活性,所有的力气都丧失了。他为此而羞愧,他本应该做到的,却辜负了人们。他又勇敢的尝试了几次,想爬起来,几番努力,四条腿终于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大家纷纷为他鼓掌,人们眼里噙着泪水。老凯恩笑道:“我一直说他是一条狼,他干的事,什么狗也做不到。”兽医说:“他必须重新学习走路,现在就开始吧。弄他到外面,这对他有好处。” 他到了外面,凯恩家的所有人,都跟着他,服侍他,他像是一位国王。他非常虚弱,走到草地上,躺下来休息一下。而后,继续前进,他让肌肉活动起来,血液开始畅通,气力渐渐恢复起来。他慢慢走到马厩边,吕雉正躺在门口,一群矮胖的小狗,围着吕雉正在玩,小灰灰惊异的看着。吕雉咆哮着警告他,他小心的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凯恩用脚尖把一只正在爬的小狗推到他跟前,他有些猜疑,耸起毛来。那只小狗在他面前爬动,小灰灰竖起耳朵,好奇的看着小狗,他们的鼻子碰着了。小狗柔软的小舌头碰到了他的脸,他的舌头也不由得伸了出来,舔一舔小狗的脸。这时,人们拍手欢呼,对他的举动表示赞赏。 小灰灰有些吃惊,疑惑地看看他们。他躺了下来,竖着耳朵,歪着头,似乎在看守着那只小狗。接着,别的小狗们也向他爬来,惹得吕雉吼叫,小灰灰允许它们在他身上攀爬、打滚。在人们的赞声中,他先前的那种忸怩、尴尬,伴随着小狗们嬉戏,渐渐的消失了。他半闭起眼睛,躺在阳光下,打起瞌睡来,脸上流露出作为父亲的慈爱神态…… 幸福的日子一过就是半年,月圆夜,小灰灰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他认出来了,就是母亲红太狼瑞贝卡!母亲悲切地、软软地叫着,小灰灰也悲叫了一声,他们的鼻子碰在了一起,红太狼满脸憔悴、满身伤疤。这时,一群黑影慢慢地向他们走来。红太狼坐了下来,鼻孔指向月亮,爆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嗥叫,其余的狼都坐了下来,也都嗥叫了起来。现在,小灰灰听出了是那种声音,那种呼唤的声音。他也坐下来嚎叫了起来,嗥叫完了,群狼走了过来,用那种半是友好、半是野蛮的方式闻着小灰灰。领头的狼兴奋地尖叫了一声,猛地转身冲向了森林,群狼都跟在后面,小灰灰也跟在他们的后面,和母亲红太狼肩并肩地跑进了森林,回到荒原、回归自然…… 至此,天龙三子花木兰、绿巨人、聪明的一休哥完成字谜“有狗就是狼”、“三江先为贵”之亚马逊河、尼罗河以及“除街心积土”部分任务,距“行良知破洗牌”更近一步了。他们仨回到筠连,向十星球首揆黎日庆复命,天龙七子齐聚玉壶井边吃着“玉壶双煞”,三子感慨颇多,花木兰说:“我们仨一路守护小灰灰、一路观察,在狗的世界、狼的世界、人的世界,寻觅到了共性------良知。良知是宇宙真理,是管总的真理,其他真理都围绕良知这个总真理转!行良知是人生最幸福的事,行良知,不是活得像别人,而是活得像自己,我们终将活成自己想要的样子。行良知就是让爱成为习惯,你我带笑前行!” 绿巨人道:“我觉得,行良知,不怕慢,最慢的不是跬步,而是徘徊。所谓行良知,即随心所欲,但不随波逐流。世人行良知,要如渴时滴水似甘露;行良知,若规制礼数叠冗,似醉后加酒不如无。”聪明的一休哥喝口“玉壶双煞”,砸吧砸吧嘴说:“此行收获大,不仅是执行完成了部分任务,而且,自身很多观念也和以前不同了,感觉自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归纳起来一句话:万物一体,心即理,知行合一,致良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事,就是行良知。小灰灰的经历难道不是人的经历吗?!万般皆感受,心即感受,格物即正物,格天理、物理、地理、人理,格物致良知。良知是道,道是能生利的,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自然即良知。”三子把此行任务经历、收获、感悟、体悟、证悟,全部上传到天龙设在筠连玉壶公园的破洗牌数据站,待全部任务完成后,合成大用。根据前一阶段任务完成情况,接下来就要由华盛顿、武则天一组继续执行未完成的任务…… ------------ 25 武则天和华盛顿仍然选择长江三峡为任务的第一站,“三江先为贵”嘛!他俩乘坐三峡四日游豪华邮轮,在巫峡时,一个游客上了船,他和华盛顿、武则天“倾盖如故”,他叫阿托昆博,二十四岁,华盛顿、武则天和他聊天,他就会随时自省,随时质疑自己的表现是否失礼、愚蠢,有时,对于只能看见世界表面的肤浅而感到自我惭愧;有时,他也会认为自己是年轻人中难得的例外,觉得自己青春活力而又老练世故,守正出奇而又懂得随机应变,比他所认识的人还要厉害那么一点点。 此时的阿托昆博既爽朗又讨人喜欢,特别吸引有教养的男人和女人的注目。天龙双子刚和他接触,就感觉他自信爆棚。阿托昆博认定将来自己一定能有所作为,完成一部安静而细腻的作品,并得到高度的肯定,坚信自己能获得诺贝尔奖,随着光,达到介于死亡和不朽间的境界,与点点星辰并列游荡于无边无际的一个个宇宙。到那时,他才真正成为阿托昆博,“我就是阿托昆博!”这句话不仅如实描绘他这个人,还传达了杰出而强有力的人格,有主见、恃才傲物,一种由内而发自然表现于外的风采。在甲板上,伴着江风入耳,他对天龙双子说:“有钱可以买到很多东西,但买不到长生不老,而佳作立言,既能立德,又能立功,流传后世永远,滋养精神,那不就是长生不老么?”阿托昆博这个人即使意识到可能丧失名誉,也要维护名誉,明知勇敢有时可能成鲁莽,但依然坚持勇敢,阿托昆博是“一根筋”,有股子固执倔劲。 刚接触四天,武则天和华盛顿就觉得阿托昆博有强烈的社会安全感,他反对上流社会仅靠金钱堆积而成。阿托昆博聊到父亲德约科维奇------父亲赴火星人类基地从军,以中校的军阶退役,回到地球,投入华尔街,在经历许多的纷扰、起伏、掌声、鲜花、疾病、痛苦之后,德约科维奇为自己换来20亿元NFT币。他将全部的精力都专注于赚钱和理财。然而,在感染新冠病毒发病后,他决定将自己的余生奉献给世界的道德重整。于是乎他成为改革者中的改革者,他把要攻击的对象分门别类为性、毒品、酒精、文学、犯罪、艺术。他认为缺德、丑德就像霉菌,只要一点点就会繁殖坐大危害整体,于是乎疯狂投入当时每件令他愤慨的事。德约科维奇的战役持续了十六年,他坐镇在家乡办公室的扶手椅上,如将帅般发号施令,对抗庞大的假想敌和不公义。他的所作所为,显现出这个人其实只是个激进的偏执狂、无节制的好事者。华盛顿觉得:“德约科维奇有点像堂吉诃德。”长江三峡四天游很快就结束了,而后,天龙双子接受阿托昆博的盛情邀请,一起到了美国…… 在去美国的光粒子气垫船上,天龙双子继续倾听着------阿托昆博长大了,德约科维奇已是老态龙钟,他的“战争”早已溃不成军,他的时钟倒转行走,只在自个青年和中年之间缓慢移动,他绝大部分的心思都用于回忆,偶尔想想他死去的妻子,至于想到儿子阿托昆博的时候,则是很少了。阿托昆博小时候和父母拍过一张合照,照片当中,他的父亲是富家子打扮,个子瘦小而英俊,右边站着母亲,身材高大、皮肤黝黑,穿着大蓬裙,而两个大人中间的小男孩,留着长长的卷发,身穿灯笼裤装。当时阿托昆博六岁,母亲在那一年去世。 他对于母亲的记忆,如人马座星云般遥远模糊而又充满爆炸辐射般的音乐。他依稀记得,在纽约时代广场豪宅的音乐房中,母亲总是不停地唱歌,有时,会有一些客人围绕在她身边。男人们双臂交叉、屏息靠在沙发的边缘保持微妙的平衡。女人们则单手掩唇,偶尔向身旁的男人轻声低语,每一首歌结束后便热烈鼓掌和喝彩。但经常,听众只有阿托昆博一人。她常唱意大利歌剧,喜欢唱《图兰朵》《今夜无人入眠》,偶尔还唱京剧《贵妃醉酒》。 母亲怀第二个Baby三个月时,得新冠病逝,之后,父子二人就搬到波士顿生活,因为父亲喜欢NBA凯尔特人篮球队。德约科维奇不但承诺要带儿子去打猎、钓鱼,而且还要去大西洋、太平洋、十星球旅行,要去木卫二上看甲醇海,却从没一个实现过。阿托昆博十岁的时候,父子俩终于旅行过一次,环游了十星球,参观了人类基地,在返家途中,父亲因长期酗酒导致脑溢血过世了,死前哀求儿子:“救我……”饱受惊恐和绝望折磨的阿托昆博捧着父亲的骨灰盒,回到了波士顿,和外公住在一起...... 阿托昆博看见武则天和华盛顿饶有兴趣地倾听着,喝了口咖啡,继续聊道:“你们知道吗?十岁的我对死亡极度畏惧。在成长过程最敏感的几年内,双亲相继过世,生命对我而言,是一场与死亡的搏斗,敌人随时埋伏在每个角落。为了迁就自己过盛的想象力,我养成在睡前阅读的习惯,这么做可以令我感到舒服。我总是读到累了才停止,经常人都睡着了,灯却还亮着。十六岁以前,我最爱的消遣是搜集邮票,其数量之大,足以耗尽一个小男孩的所有精力,邮票是我最大的快乐来源。满过十七岁,我几乎完全活在自己的世界中,不善言辞,完全不像美国人,难以被同龄人理解。” 天龙双子还知道------后来,阿托昆博在亚洲呆了一年,伴读的家庭教师游说他念复旦大学的好处------他将因此打开世界的大门、大量增广见闻,并交到无数愿意自我牺牲奉献的好朋友,所以,他便选择进入复旦。入学后一段时间,阿托昆博独居在光华楼旁的14号公寓高级房间,好像与人类社交圈隔绝。在别人眼中,他是个纤瘦、肤色偏黑的男生,高个子,生着一张羞涩敏感的嘴。他自己出资设立图书馆,向网络上和四处游走的藏书商收购21世纪诺贝尔文学奖获奖作家的代表作,而且是作家亲笔签字首印本。 阿托昆博也变成了一个极端讲究外表的时髦男子,在房间里,他会穿戴着华美服饰对镜展示,或舒展全身躺在靠窗的椅子上,静静地俯视楼下的樱花。楼外一切的喧嚣、沉闷和瞬息万变,似乎都与他无关。到了大四时,阿托昆博发现班上同学对他已形成了一种既定看法,认为他是个颇为浪漫的人物、学者、遁世之人、饱学之士。这个发现令他忍俊不禁,却也暗自高兴。他开始走入人群,从浅尝辄止到完全投入,他开始真正感受到社交生活的美好。他善饮酒,遵守适量的原则,酒后沉静,不酗酒。 复旦本科毕业后,他又到中国各地旅行,他漫不经心地涉猎有关斗拱建筑和水墨画的知识,学拉二胡,写一些诗词歌赋,有时,阿托昆博设想自己是一个公元21世纪的苦行僧,冥思自己修道生活的喜乐。这段期间,他确立了与复旦同学的友谊,那些当时也在复旦的美国人、俄国人,都好奇地向他探询中国的种种,在这个比文艺复兴还古老、肯定比美国古老的国度,邀约一起探险。有一位来自莫斯科的同学加加林,和阿托昆博共同发现华夏女子的神秘魅力,并感受到在一个古老而开放的文明中,身为一个年轻且自由的人,是多么的快乐。也有不少他父亲的熟人去拜访阿托昆博,若他能早些知道自己会这么受欢迎,也许现在已经成为炙手可热的政治家了。阿托昆博发现他的性格愈来愈倾向于喜欢交际应酬,不过,青春期长期的孤独所导致的羞涩特质,却依然支配着他的行为,时不时地显现出来。 而后,阿托昆博为了探望、陪伴发病的外公,回到美国。在与这位永远处于调养中的老人一次极度费神的长谈后,阿托昆博决定将自己定居中国的计划暂缓到外公死后再实行。期间,阿托昆博顺应世界而进行的自我改造有序推进。自大学起,他的外表已经有明显的改进——他的身材虽然还是偏瘦,不过肩膀则变宽了,脸上也不见过去看到生人时的惊恐神情了,尤其是见到陌生女人,再也不脸红了。他也把自己修饰得相当整齐,朋友们称,他们从没看见阿托昆博的头发乱过。他的蓝眼睛不论何时都颇具魅力,双眼有神,有时闪烁着智慧的光芒,半睁半闭、有时表达带有一丝忧郁的幽默。不论走到哪里,别人都认为他长相英俊,他从里到外都非常干净,并非“马屎外面光”,他那种特异的清洁感是吸引女人的…… 几天后,他们到达波士顿,阿托昆博住在波士顿凯尔特人队主场球馆附近,看完球赛,要走五分钟,穿过一簇低矮稠密的红棕沙石屋,然后回到他那高挑斗拱屋顶的金丝楠木豪宅,天龙双子观察这间住所,可满足阿托昆博的所有需求,凡百睡觉、吃饭、阅读、瑜伽冥想、拍拖、休闲等,生活的一切都由此展开。室内的天花板是挑高的,并有三座落地窗面朝篮球馆,融入了哥特与中国汉唐风格的设计,隔绝了外界的堕气、沉闷、伪诈、腐臭,房内既闻不到烟味,也没有香水味,房子高高耸立,并略带忧郁气质,像主人一样。 阿托昆博带他俩来到卧房和浴室,都占很大的空间。一张大尺寸、上有纱罩垂坠的防震的中国明朝红木床放在卧室中。地上铺的则是土耳其风情的紫红羊毛飞毯。它的触感具有不可思议的柔软,就好像等着为刚出浴、水气犹存的双足轻柔地按摩。而浴室的风格,给人感觉是欢愉的、明亮的,甚至更适于睡觉。在他低矮而宽大的浴盆旁配有精巧的书架,旁边则是一整面墙的衣柜,里面塞满五个人都穿不完的衬衫和领带。阿托昆博说:“在这里,我整理头发,除了吃饭与睡觉以外都在这里,这间浴室是我的骄傲。”阿托昆博还告诉他俩:“如果有一天我恋爱了,我会把恋人的照片挂在浴盆的正对面,当我放松地躺在澡池中,随着氤氲的水气恍惚出神之际,便可一边注视她的倩影,一边幻想她温暖、真实的美丽……” ------------ 26 天龙双子发现,每礼拜,阿托昆博会出门与他的财务经纪人见一次面。他的年收入接近500万元NFT币,得自遗产所生的利息,这个数目对于阿托昆博来说已经相当足够。极少数的人一辈子能中一次彩票,获得500万元的大奖,已是“烧高香”了;而阿托昆博,每年都有500万元进账。他现在是,财神爷发慈悲------有的是钱。 阿托昆博与经纪人之间几乎什么都能谈,从社会性的话题,到投资理财、世界杯足球赛、NBA选秀。 在阿托昆博刚开始介入自己的收入时,他自以为是不会缺钱的,他要写长篇小说,取得世人的认同。阿托昆博告诉天龙双子,他很早就有这个想法了。他说偶尔还会想起他的父亲,他们聊起往事------阿托昆博的父亲活了125岁,时间对他的影响犹如一个魔术风箱,让他大半生充满生气,最后则又将之全部抽光。时间吸干了他的双颊和胸膛,也吸干他的手臂和双脚;时间如同暴君蛮横地夺去他的牙齿,一颗接一颗,用黑眼圈压迫他的小眼睛,原本浓密的头发也变得稀疏了;时间改变了他的颜色,冷酷无情;时间循着父亲的身体和灵魂转而攻击他的大脑,造成他夜间盗汗、流泪和种种说不出理由的忧惧,让他变得容易轻信又容易怀疑。老人的精力萎缩成一个骄纵孩童的坏脾气,父亲对权力的期待,也被孩子气的愿望取代,希望能够在人间建立一个充满天籁和歌颂的净土。 阿托昆博聊到------父亲生前曾期待儿子说明对未来的打算,“既然来到了人世间,那你该做点事吧!”父亲德约科维奇温和地说,“总该去成就些什么吧?” 阿托昆博沉思一会说:“我认为,自己最适合从事的,也许是写作!” 父亲的脸部肌肉微微抽搐,或许在心中设想着一个留长发、有几个情人的家族诗人。“写长篇小说,让佳作能成为父母赠送孩子的成年礼物!成为成年人之间互赠的礼物!”阿托昆博把话说完。德约科维奇口气柔和地说:“你认为你有能力闯出一番成绩,还是你真的有意愿要做些什么吗?”“您怎么这么问?我当然愿意,父亲。”“那么你要从什么时候开始?”“嗯,您知道,我会先有一个计划大纲,还有许多预备要读的书籍。”“我以为你已经读得够多了。”…… 阿托昆博和天龙双子之间的聊天如痉挛般断断续续,最后结束得相当突兀。他起身,看着自己的手表,说到下午他和经纪人有约…… 天龙双子住在阿托昆博家里,他俩发现,他把权威著作分类列表,尝试为自己的作品拟出章节名称,按照时期加以划分,不过没有一行字被保留下来,甚至没有任何书写过的迹象。他俩觉得:他其实什么也没完成,似乎他的做法与一般正统书籍出版的逻辑恰好相反,好像只是用来满足自己而已。他俩暗中跟着他、观察他…… 一个怡人的午后,阳光在十字街口悠闲徘徊,而摇曳婆娑的树影,让悠闲的气氛浓得化不开。此刻,阿托昆博慵懒地坐在敞开的飘窗边,拿起《悠悠岁月》正在阅读一个章节,几点钟后,他打个哈欠,把书随手放在桌上,一边哼着歌《RightHe eWaiti gFo You》,一边闲散地走向浴室。他声控打开水龙头,浴室音乐《天国的女儿》同步响起。 他凝视着墙上麦当娜、苍井空的照片……接着,他声控浴盆水温,在曼妙的交响乐《杜鹃圆舞曲》中,整个人轻巧地滑入水中,一股松弛的满足感油然而生。洗完澡,他穿上舒适的华服,准备从日落大道散步到筠商酒店赴约,和两位朋友波波维奇、贝克汉姆一起共进晚餐。他出门刚走几步,瞅见不远处有一个穿着红色家居服的女人,她正在擦干头发。女人坐在矮墙上,身旁是一个和衣服同色的软垫,她把双臂斜靠在上面,居高临下俯视阳光照耀的大道,阿托昆博还听到了孩子的嬉戏声。他注视她有好一会,感觉体内似乎有什么在翻搅,那种无以名状的感觉,可能源于午后阳光的温暖味道。他觉得这个女人是美丽的,突然,他领悟到,这是因为她的距离,尘世中真实的距离,不是灵魂的稀有和珍贵所造成的。他们之间相隔的,是空气、层叠的屋顶、嘈杂的声音。瞬间,阿托昆博被唤起的情感状态,不同于他曾经体验过的,此刻更接近爱慕之情,他现在渴求爱情。 转念之间,他快步走近,女人现在是站着的,她把头发拢在背后,此时,安东尼可以清楚地看见她的容貌:女子是臃肿的,有四十岁左右,长相平凡、一点也不起眼。阿托昆博倒吸一口凉气,转身就走。 六点半时,阿托昆博和他的朋友波波维奇坐在筠商酒店楼顶388米高的旋转餐厅里。波波维奇就像一只大型猫科动物,身材修长又有威严,他有一对细长的眼睛,多半时间都是半睁半闭的,他的毛发是如此光滑柔顺,好像经过母猫舔舐。在阿托昆博就读复旦大学的期间,波波维奇就已是大家公认班上最独特、最出色、最具有原创性的人,在人群中,他总是聪敏而静默。阿托昆博视这个人为最好的朋友,是他所认识的人当中他最欣赏的,也是他最嫉妒的人。 两人见到对方都很高兴——他们眼神温和,彼此感到放松、随便。看着波波维奇那张猫一般精致的脸,阿托昆博在刚才来时路上的躁动,现在终于平静下来。他们的聊天都相当随性、有来有往。一会,贝克汉姆来了,“就等你来了,我们点餐吧。”波波维奇招呼完便开始声控点菜。 贝克汉姆的外表是矮小而平凡的,是那种三十多岁就会秃头的人。他有一双淡蓝色的眼睛,一只异常的清澈,犹如贝加尔湖,另一只则混浊有如泥泞的池塘。高而凸出的额头像中国的寿星挂画。他还有好几个地方也是凸的,他的小腹微微隆起,他的话就像膨胀的空气一般从嘴里喷出,他晚礼服的口袋也是鼓起的。他像灵敏的狗一样搜集课程表、讲课大纲和各式各样的数据,掌上电脑里密密麻麻做满了笔记,那是他的心血结晶。 阿托昆博笑道:“你好,贝克汉姆,很高兴看到你,我们刚好需要轻松一下。”波波维奇接话:“你迟到了,我们正在格物致知、解剖你的人格呢。”贝克汉姆望着他俩:“你们说了什么?跟我说说,我会把它写下来。今天下午,我把第一部书删了两千字。”波波维奇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你可真是个诺贝尔文学奖级别的大师。同一时间,我在做的事,就是酒肉穿肠过。”“我想也是,我敢打赌你俩在这里坐了这么久,聊的都跟酒有关。”“我们从不喝醉,才不像你这嘴上无毛的小子。”波波维奇补充:“就算醉了,也不会随便带路上刚认识的女孩回家。”贝克汉姆撇撇嘴:“只有蠢人才会骄傲地向人夸耀自己的酒量。但问题是,你们两个好像还活在远古,奉行1.2亿年前的喝法------安安静静地喝到醉倒在桌子底下为止,一点也不尽兴,拜托,那样根本不叫喝酒。饭后,你们要去剧院看《罗密欧与朱丽叶》吗?” 波波维奇回答:“对,我们打算今晚好好思索生命的难题。简单说,就是女人。”贝克汉姆随口说:“我已经看腻了,都看过四次了。我想,当我写完第一本小说之后,我会写一出音乐爱情喜剧。”波波维奇一本正经地说:“你别生气,贝克汉姆,你写的那些作品没有人会看,太酸!你将成为一个伟大而无意义的人,继续照亮这个无意义的世界。”贝克汉姆反驳:“艺术不是无意义的。”波波维奇也较真:“艺术本身就是意义,而不在于试图让生命变得更没意义。换句话说,贝克汉姆,你是在一群伟大的灵魂前班门弄斧。那叫关公面前耍大刀------不自量力。”阿托昆博接过话茬:“波波维奇,我认为世界本来就是无意义的,那为什么要写作呢?写作,就是想要唤醒良知,努力赋予这个世界有意义,有良知有意义,无良知无意义!” 此时,智能机器人已把罗宋汤、萨洛、基辅炸鸡端上桌了,三个人开始享用着乌克兰美食。饭后,贝克汉姆回家继续写作,阿托昆博和波波维奇去看戏。戏散场后,他俩各走各的,波波维奇要到日本深夜食堂去猎艳,阿托昆博则回家睡觉…… ------------ 27 阿托昆博穿越时代广场拥挤的群众,他知道,人群里有智能机器人、真人、真人和机器合成人,有来自太阳系十星球的人,有男人、女人,还有男女同体人。女人们娇嫩的脸孔在他面前旋转,有如万花筒,不是太肥,就是太瘦,这些脸孔飘浮在空气中,她们的呼吸温暖而热情,让他想起“鲜嫩、青春、活力”这几个关键词。此刻,他感觉这些世俗的气息,反倒让她们具有一种朦胧而难以捉摸的神秘感。他小心地吸气,让肺中充满的是香气,而非刺鼻的烟味。突然,他的视线被一个皮肤偏黑的年轻美女吸引。她独自坐在一辆车上,门是关着的,在幽微的光线下,她的眼睛令他联想到蝴蝶兰。瞬间,阿托昆博对爱情的渴慕,又被唤醒了…… 当阿托昆博从人潮中脱身,他感觉松了一口气。四周的寂静就像一阵黑色的风,从十字路口吹来,穿过一家中国烘焙餐馆,餐馆的隔壁是药店,散发出免洗手消毒液、止咳退烧镇疼药的味道,隐隐还有一股香味是新冠病毒防治中药专柜传出来的。再过来,则是印度人开的洗衣店,店门还没关,里面水气腾腾,令人感觉窒息和封闭。阿托昆博在转角的古巴雪茄店停下脚步,夜雾中,雪茄店显得有生气、具有人性,他还可以顺便买一包特级品。 记得有一回,他在黑暗的房内抽完最后一根雪茄,独自靠着打开的窗户而坐。那是他住在波士顿两年以来,第一次发现自己彻底适应了这里。当然,波士顿不是十全十美的,生活其中,偶尔会感到某种刺痛。对于阿托昆博来说,一直要到最近他才学会如何避免孤寂。在过去,他都相当小心,如果当晚没有约会的话,他会尽快到自己常去的拉丁酒吧找人陪伴…… 现在,阿托昆博倾身靠在飘窗边,发呆看着街角优美的黑色曲线。这会,华盛顿正带着武则天享受美国的夜生活。此时,淡淡的街灯从窗户照进来如月华,他仰望几颗眨眼的星星,抱臂清辉寒,突然流星划过,他默默许下心愿------遇到重生的美! 路上他们讨论写作,华盛顿边走边说:“我认为,艺术家的作品并非来自他的才智。他会对自己所模仿的风格加以改进,并从个人诠释的观点出发,从生活中攫取素材。每个作家写作的理由,或是因为这就是他生活的模式,或是‘使命’。”贝克汉姆冷冷道:“我还不习惯把自己当成一个艺术家。”阿托昆博若有所思说:“我也在尝试写作,前人撰写经书------《圣经》《金刚经》《可兰经》《道德经》,我写作小说,殊途同归。”武则天笑道:“志向不小啊!” 路上他们讨论写作,华盛顿边走边说:“我认为,艺术家的作品并非来自于他的才智。他会对自己所模仿的风格加以改进,并从个人诠释的观点出发,从生活中攫取素材。每个作家写作的理由,或是因为这就是他生活的模式,或是‘使命’。”贝克汉姆冷冷道:“我还不习惯把自己当成一个艺术家。”阿托昆博若有所思说:“我也在尝试写作,前人撰写经书------《圣经》《金刚经》《可兰经》《道德经》,我写作小说,殊途同归。”武则天笑道:“志向不小啊!” 当他们走进广场“酒作罢”饭店时,赫本没在,出去了。贝克汉姆猜道:“她应该正在那里跳舞。我告诉过她,我不能理解她为什么不会烦腻,她从下午跳到深夜,直到我说她已经把自己弄到瘦得不成人形了。赫本拥有一个非常年轻的灵魂,没有责任感,凡事都是这样。”阿托昆博接话:“或许责任感会糟蹋了她的可爱。”…… 在波波维奇的慵懒背后,他的事不关己和随口而出的嘲讽,其实隐藏着惊人成熟而无情的目的性。他的意图,正如大学时代所宣称的,是打算花几年时间旅行、尽情享乐,然后以最快的速度致富。 四年的旅行时间已经过去了,波波维奇以他热情和强烈的好奇心环游世界,这种近乎等于在编辑一本人类学旅游指南的走法,用在别人身上,可能会显得卖弄知识而非发自于内心的真诚。然而,用在这个人身上,却显现出一种融合神秘动机和缜密计划的特殊气质,波波维奇是个异类,由于命运的驱使必须走遍世界各地,去看亿万人如何生、如何死,何以哭泣,何以快乐,他思索、审视着生命循环。 回到美国后,波波维奇以一贯的专注追求享乐,然而这个人在聚会中都从不过量饮酒,他认为------酒,是一道开启宝藏的大门,通往全新的感官经验、全新的心理状态,是对喜悦和悲伤的全新感受。饮酒不醉最为高,过量使人入魔,酗酒成疯。他的生活习性神秘而耐人寻味。波波维奇在一栋单身公寓里有三个房间,但却很少能在这里找到他。…… 这个周末波波维奇居然在家!“今天有什么事把你留在这里?”阿托昆博好奇地问,舒服地摊在柔软的沙发上。“我差不多一小时前才到家。参加了一个茶会,因为待得太晚而赶不上去拉斯维加斯的车。”“难得你会待那么久。”“是啊,那你在干嘛?”“詹妮弗,我跟那个’茶飘香’酒馆的女招待在一起,以前跟你说过的。”“噢!”“她两点打电话给我,待到四点才走。她是个特别的小尤物,我迷上她了,她真是个可爱的傻女孩,我认为她是美德的模范。” 天龙双子见过这个女孩,阿托昆博常带回家,他俩认识半个月,她是个难以归类的女孩,没有固定的男性伴侣。阿托昆博觉得她很有趣,也相当喜欢她给他那贞洁而如同童话仙女般的吻。她是个好伙伴,令人感到熟悉、亲切和安心,此外,他也没有兴趣再深入去探索,不是因为出于任何道德上的顾忌,而是他害怕被纠缠而破坏了目前生活中的平静。 “我希望我们的贝克汉姆可以写写她。”“阿托昆博,我想你根本就不认为她值得写。其实,她跟其他人没两样。”波波维奇打了个哈欠,“阿托昆博,我今天在想自己对贝克汉姆产生了很大的信心,我了解到目前为止他所做的努力,是着重于人而非概念,他的灵感源自生活而非艺术,并且持续而稳定地创作,我相信他将来会成为一个伟大的作家。”阿托昆博热切地回应:“他设法能够贴近生活,这是每个作者,除了那些最不入流的,所追求的目标。毕竟他们之中大部分的人,还是从二手数据吸取养分素材。也许事件和角色是源于真实人生,然而,作者通常会用他最近所读的那本书的观点来加以诠释。例如,他遇见一个县长,判断他是哪个角色的原型,事实上他看到的,是真实县长和最近作者笔下创造的船长之间的相似之处,所以他才知道怎么在作品里呈现县长这个角色。你说得对,贝克汉姆当然有能力记录任何生动有趣、像角色的人物。” 这时,天龙双子登门拜访,他们又谈了一个小时的文学、写作长篇小说。“阿托昆博主张:“所谓的经典,是可以完全经得起下一个世代的考验,然后,经典便安全了,成为有如建筑或家具风格的存在,为自己的形式找到鲜活而尊严的一席之地……”武则天说:“写长篇小说,既要文以载道,又要不晒狗粮。写小说,是写良知,良知是宇宙平衡的重心,心是宇宙,良知本心。”华盛顿补充道:“阿托昆博,你能成为一位获诺贝尔奖的作家,你刻画出的小说里的人物,希望既有重利、重情的,也有重良知的。” 过了一会他们就觉得这个主题乏味了,天龙双子先离开去逛伊藤洋华堂了。阿托昆博和波波维奇的话题从学问转移到彼此这一天是怎么过的。“茶会是谁办的?”“你为什么停留那么久?是不是碰到美少女战士了?”“是的。”“你是认真的吗?”阿托昆博充满惊讶。“也不完全算是少女,听说她现身波士顿的社交界有几年了。”“所以她是别人挑剩的喽?”“不是。她看起来,似乎是里面年纪最小的。”“不至于太年轻到让你误了车吧?”“对我来说,她是个美丽的女孩。”阿托昆博扑嗤的笑起来。 “唉,波波维奇,你说的美丽到底是什么意思?”波波维奇无助地呆坐出神,“我很难精确地描述她,除了美丽以外,我什么也说不上来。”“你跟她都聊些什么?”“我们谈的最多的,是大腿。”阿托昆博兴奋地全身晃动,“我的天!是谁的大腿?”“她的腿,对此她说了好多,好像她的大腿是刚好被选上供展览的出土文物。”“她是,舞者?”“不,我发现她是贝克汉姆的远房妹妹。”阿托昆博猛地坐起身来,“她是不是叫赫本?”他大喊。“对啊,你看她很引人注目吧?”波波维奇打断他的话:“我认为她是个相当率直而纯真的女孩,不像那些女孩,真的有明显的不同。” “说下去,说下去。”阿托昆博催促,“不久前,贝克汉姆告诉我,说她头脑空空时,我就知道这女孩肯定不错。”“他是这么说的吗?” “他的意思是,她还没有被文学污染和误导!” ------------ 28 波波维奇聊道:“这个女孩聊的是大腿,她也谈到皮肤,都是她切身的事。她告诉我夏天时她想要把皮肤晒成古铜色,而她通常可以做到多么接近。”阿托昆博急问:“你是被她低沉的声音吸引的吗?”“低沉的声音?不,是皮肤。我开始思考晒皮肤这件事,回想我三年前最后一次做日光浴后变成什么肤色,以前我的确有晒皮肤的习惯。”这时,阿托昆博笑得左摇右晃。波波维奇起身走到窗边掀起窗帘。“雪下得很大。又是一个冬天。”波波维奇的声音从窗边传来,听起来就像是一阵冬日私语,“我们越来越老,我二十八岁了,离三十岁只有两年,我就快成中年人了。”“是啊!你是老了,波波维奇。”阿托昆博赞同地说,“放纵和情绪不稳是衰老的征兆,你用了这么长的时间来谈论晒皮肤和女人的大腿。” 壁炉里的火势不稳,波波维奇离开窗户,拿起火箝拨弄火焰,从柴薪架上抽出一根圆木丢入炉中。他沉思片刻道:“阿托昆博,毕竟那个浪漫和年轻的人,是你。你害怕自己的宁静被破坏,是因为你有着惊人而无穷的感受力。而我,即使我试了一次又一次让自己感动。然而,就算试了一万次好了,我仍然还是我,没有任何事情可以让我激动失态。”…… 阿托昆博睡意朦胧地躺在床上,迎接冷冷的日光,它被窗条切割成块状,在床单洒下交错纵横的阴影,整个房间充满清晨的气息。阿托昆博起身穿上黄色睡袍,边打了个哈欠边走进浴室,站在镜子前打量自己。阿托昆博看见镜中人------认为他没有任何成就、没有勇气,而当真理考验他时,他也没有足够的能力通过鉴定。他是个狂妄的傻瓜,却同时无力而秘密地哀悼那不足而可悲的理想主义的崩毁。他曾以精致的品位装点他的灵魂,然而,他现在却渴望那些老生常谈、家长里短。他很空虚,空得像黑洞…… 此时,门铃响了。阿托昆博起身拿起听筒,传来的是贝克汉姆的声音,语气夸张而带着玩笑意味:“报告,赫本小姐来访。”他微笑着打开门。贝克汉姆介绍:“赫本,这是阿托昆博。”“噢!”她叫了一声,伸出柔夷般的小手。第一眼看,她使人目眩神迷。她的头发充满了吸引力,是明亮快活而与室内冬天的颜色成对比的。“我快冻成冰块了!”赫本随口低声说,眼睛四处浏览,“壁炉这个火来得好!刚才,我告诉贝克汉姆,接下来要去的地方最好能让我开心。” 她的话再普通不过了,看来葛罗丽亚说话的方式似乎相当随兴,不费一丝力气。阿托昆博坐在沙发的一端,隔着落地灯审视着她的轮廓------她的鼻子和嘴唇线条相当精致而匀称,下巴稍显刚毅,与略短的颈子形成优美的平衡。她看起来古典,甚至冷艳,然而,赫本的头发与脸颊所散发的光彩,糅合激烈与脆弱的特质,使她成为阿托昆博见过的女人当中印象最鲜活的。 “你是我所知道的人里面名字取得最好听的。”她随口说着,她的视线停留在阿托昆博脸上片刻,立马轻快地掠过他,转而看着中国风格的灯座。“你长得就像阿托昆博这个名字给人的感觉。”她认真地向他保证,他想她是因为跟他不熟才会这么说。“相当雄伟。”她继续道,“而且有威严。”阿托昆博一味地微笑,神色困窘。“我喜欢的是不咬文嚼字的名字。”她继续这个话题,“你们怎么说?”她孩子气的嘴唇微开,等待他们的回答。 贝克汉姆抢答:“我会选取一个被淘汰而过时的名字,例如奥黛丽,然后创造一个雅致而迷人的角色以之为名,如此,这个名字就会再度复活。”赫本的声音紧抓着这个话题的线头不放,继续加以编织,每句话结束的音调都微微上扬,带有一点幽默的意味,中间还穿插令人难以捉摸的笑。“你是哪里人?”阿托昆博突然问。他知道答案,但美丽已经让他放弃思考。“密尔沃基。”“那里禁止抽烟?我又看到我伟大父亲的干预。他是个改革运动者,或从事类似的活动。”她坦白地说:“我不喜欢那些企图想要改造我的人。他们会跟你说他们听到有关你的风言风语,而且又努力挺身而出来捍卫你。” 在长时间注视下,阿托昆博发现她的眼睛是蓝色的,冷澈而沉着,而当它们看向他的时候,阿托昆博明白了,之前波波维奇所谓的赫本同时具备年轻和年老的特质,指的是什么。她总是谈她自己的事,就像一个可爱孩童会说的话,而对于自己喜欢和讨厌的事物,她的批评从不装腔作势且发自内心的真诚。“我必须坦承。”阿托昆博沉重地说,“即使是我也曾听过一件关于你的事。”赫本立刻警觉起来,身体坐直,她那恒常如峭壁般柔和又坚毅的蓝眼睛,直直地看着他。“告诉我,我不会怀疑。我总是相信任何人说的任何有关我的事,你相信吗?”“是的。”两个男人异口同声赞成。“好,那告诉我。”“我不确定我应不应该这么做,”阿托昆博在逗弄她,因为她如此明显地表现出有兴趣的样子,专注到近乎一种全然自我的状态,令人忍俊不禁。 “那都是一些无聊的男孩胡说八道的。”“可不是吗?,阿托昆博。”贝克汉姆解释,“声名狼藉玩遍全美的野女孩,这不是你听到的吗?这个绰号已经有好几年了——从她十六岁开始就被这么叫了。”阿托昆博的眼神变得黯淡而玩世不恭。“你听过我什么?”“一些关于你身体的事。”“噢……”她冷冷地响应,明显表现出失望,“就这样?”“你的肤色。”“我的肤色?”赫本困惑不解,她的手停在喉间片刻。“你还记得波波维奇吗?几个礼拜前你跟他见过面,给他很深的印象。”她思索了一下。“我记得,可是他都没有打电话给我。”“他不敢,这点我可以肯定。”…… 周末午后,赫本和阿托昆博相约在广场的“聚朋友”筠连大烧烤店喝茶,她穿着灰色套装,化浓妆,垂落的金黄色卷发如波浪般轻快摆动。白天光线比较明亮时的她,在阿托昆博看来,性格变得柔弱,她看起来是那么年轻娇嫩,好像不满十七岁。她穿着紧身裙,展现的身材是令人惊艳的柔软和修长。他俩进门时,乐队演奏的《哈巴涅拉》舞曲才刚开始,非常适合冬日拥挤的烧烤店气氛,里面的顾客是一群大学生,他们正兴高采烈地计划即将到来的假期。赫本谨慎地考察了几个座位,让阿托昆博有些不耐烦,两人在店内迂回穿梭,终于在里侧找到一张双人桌要坐下前,赫本又开始犹豫,是坐右边还是坐左边?面对选择时,她美丽的眼睛和嘴唇显得相当沉重,阿托昆博再次感觉到她的每个姿势是多么地无邪可爱。赫本把生活里的每件事,都当作是可以由自己选择和分配的。 她心不在焉地看着跳舞的人,低声发表评论,此时一对男女滑步旋转到他们身旁,其中的女孩向阿托昆博打招呼。“嗨,阿托昆博,你好吗?”“嗨,武则天,你好。”“他们是谁?”赫本问,她转向他,“她是武则天,男舞伴是华盛顿,他俩是我在中国游历长江时遇见的,后来和我一块来了美国。”赫本回应:“我觉得她还蛮妩媚的,只可惜还不够特别。”他赞许地咯咯笑着。“妩媚,可惜还不够特别。”他重复一次。“有什么好笑的?”她小心地试探。“就是好笑。”“你想跳舞吗?”“你呢?”“有一点,不过我们还是先坐着好了。”她决定。“然后聊你的事?你喜欢谈自己的事,不是吗?”“没错。”她笑答。“我可以想象你的自传将会是一部传世经典。”“贝克汉姆说我的人生才刚开始呢。”他大声抗议:“他又知道你什么了?”“没什么。不过他说,每个女人自传的开始要从第一个真爱的吻算起。”“他是在引用我写的书。”“他说,没有恋爱过的女人就没有自传。”阿托昆博又大笑。“你不会佯称自己没恋爱过吧!”“我当然不会。” “那么,为什么你不能有自传呢?难道你的吻没有一个是出自真心的吗?”话才刚出口,阿托昆博马上猛抽一口气,仿佛要把刚刚说的通通吸回去。这下糟了!“我不知道你所谓的‘出自真心’是什么意思?”她抗议。“我可以请你告诉我你现在多大了?”“二十一。”她说,忧郁地看着他的眼睛,“你以为我多大了?”“大概十七岁吧。”“我正准备开始回到十七岁的状态,我不喜欢活得像二十一岁,还不喜欢慢慢变老和一切相关的事,例如结婚。”“你从来没想过要结婚?”“我不想要的是责任和照顾一大堆小孩。” 显然她从不怀疑自己嘴里说出的话有错,他屏息等待接下来她会说什么,并希望能继续刚才的话题。赫本面带微笑,不仅是出于被逗笑,而是真正感到愉快。她转身背对那些跳舞的人,放松地坐在椅子上,问他:“你一个人的时候都在做什么?”他现在很欢迎这种问题,他现在正有谈兴,并希望自己的回答,能够让这个兴趣捉摸不定的女孩印象深刻,她继续浏览眼前的舞场,迅速观察品评那些常人所不察之处。他希望自己有个姿态,他希望自己以超人或灭霸之姿突然现身在她面前,他希望自己的出现能够激起她心中的涟漪,改变她对除了自己以外的事物漠不关心的态度。他一开始就想改变她!! ------------ 29 阿托昆博回应:“除了写作、旅游,我什么都不做,因为没有一件事让我觉得有做的价值。”他突然住口,她看着他,神情令他无法捉摸。她眼睛在跳舞的人群中游移,“我不知道,关于你该做什么,或任何人该怎么做,我什么也不知道。”她令他困惑并阻碍他思路的流动。从来没有一个时候像现在一样,令他感觉这么迫切地需要表达自己的想法却又说不出口。她说:“我看一个人,跟他们对不对、应该做什么没有关系。我并不在乎他们是否无所事事,我也不明白他们有什么理由应该要工作。”“赫本,你什么事都不想做吗?” “有一点。我希望自己可以不做事,我希望我身边的人有一些在做事,这样让我觉得舒服而有安全感,我也希望另一些人什么事也不做,这样,他们就可以和我作伴,但我从未想过要改变谁或因谁而改变。”“你这个想法真是古怪。”阿托昆博笑着说,“这就是你的世界,不是吗?”“嗯……不对吗?只要我还年轻。”她的眸子发亮,他正等待她对这个主题大做文章,至少,他已经将她带离她自己的世界。然而,接下来赫本说的却是:“我们来跳舞吧!”…… 而后,他和她约会,吃过几次晚餐。在新年前夕的一个周末下午,阿托昆博打电话给赫本,她告诉他,刚把一个男人请出了公寓,那人打算邀请赫本共赴一个正式的晚餐,被她拒绝了,因此,阿托昆博略带得意地带她去用餐。“我们出去玩吧。”晚餐后,她提议,“我想去看表演,你说呢?”“我们可以去一个很棒的夜总会------再回楼,那里上演全城最好的节目!一会,车到“再回楼”,他俩穿过那令人惊叹的招牌,走过宽广的大门,搭乘电梯往上,然后进入这个欢乐“皇宫”。 这里聚集了最有钱的人和最穷的人,最时髦的人和最黑暗的罪犯。还聚集了一些容易受骗的、多愁善感的、努力工作却得不到同等报酬的公民。一群放浪形骸的人!他们身边坐着的则是那些咯咯傻笑、动作夸张、肤浅而可悲的女人,女人们的身材与她的男人一同走样、为他们生下太多小孩、一起无助无望地在失色、失声、失味的生活之海中浮沉,日复一日活着,活在单调沉闷的工作和希望的幻灭之中。这里是温驯的主顾带着“好女人”来的地方,由于他们想象力的匮乏,以至于不愿相信眼前的情景竟是如此的欢乐,甚至是有点败德的。这就是生活,有谁去管明天的事呢? 阿托昆博和赫本坐着,环视四周。邻桌有七个人,其中一个男人,看样子好像是来认识新朋友的。男人的表现极度做作,从姿态眼神、言谈举止,都显示他自以为属于一个高于他原来的阶层,这个真实的阶层是他现在必须掩饰的,几分钟前还隶属于它,过不了多久,又得回归的。他几乎是用尽全力在打扮自己,外套是今年法国秋冬季时装周流行的款式。阿托昆博和赫本的目光被这个邻桌男人吸引,看着他坐在那里,不断发散出,来这种地方是降尊屈驾的讯息。他的眼睛好像在说,对我而言,这是一次考察下流人群的特殊之旅,要以有失身份的笑声和放浪的姿态来掩饰。 在这里,女人们钓金龟婿,男人则一掷千金。这里进行的是不合常理的自我促销计划,虚构一条通往天堂的道路。他们只希望有位子可坐就好了…… “你喜欢这儿吗?”阿托昆博问,“我爱死了。”她坦率地回答。她的眼睛到处张望,扫描着每一群人,兴味盎然地从一桌换到下一桌,毫不掩饰她的喜悦,而安东尼则对她的侧脸轮廓产生新的评价:她的嘴唇鲜艳欲滴,她的脸、外表、举止皆真实而与众不同,使得她在这一群廉价的交际花中格外显得一枝独秀。看着她那么高兴,一阵汹涌的情绪也涌进他的眼帘,他一句话也说不出,神经隐隐刺痛,喉咙因充塞着起伏波动的情感而嘶哑。赫本粉嫩的双颊,线条纤细,她的手“”人忍不住想抚摸,要说她身上有脂肪,那也是排骨上的肥肉-----精华,她就像来自百慕大三角洲海域…… “我属于这里,”她喃喃地说,“我跟这些人很像,像那些中国大红灯笼,还像乐队演奏的《TheRoma ticWa io 》。我真的很像他们,你应该要了解。你还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她迟疑着,她的眼睛移回到他身上,猛地与他四目相对,“我的性格中有你所谓的廉价的部分。我不知道它是从哪里来的,可是,就是有这些东西,有这些明艳的颜色和华丽俗气的粗鄙。我似乎是属于这里的,这些人会欣赏我,接受我原来的样子,这些男人会爱上我,赞美我。相反的,那些我认识的所谓的聪明人,他们只会分析我,说我之所以变成这样,是因为那样的理由。”当她说话的时候,当她看着他的眼睛的时候,还有她转动那令人爱怜的小脸的时候,她令他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深刻感动。她,明亮耀眼,藉由一个眼神,使他目眩神迷于其中…… 当阿托昆博在大学时代担任编辑时,便立志写作。不过,到了四年级的时候,他被一种光荣的幻觉影响,认为有些人注定要为大众“服务”,他们来到这个世界是要完成令人向往的使命,能够为最多数人谋取最大利益快乐,他个人也因此得到长久快乐。这种精神长久以来活跃于大学和学院,茕茕孑立。一些以情绪性演技闻名的“KOL”,用心媚上欺下,不用心于科研,学术造假,在校园间运作,他们让善良的好学生惊恐,瘫痪教育体制,放弃培养学生思考能力和学术好奇心,粗暴简化出一种对于“罪”的非理性信念,遮蔽良知。在这些思想的洗礼下,学坏的年轻人终日玩乐,胆小的便沉迷于药物、酒和性、网游。 在阿托昆博毕业后的那一年,他被使命召唤至波士顿的贫民窟,和一群“愤青”胡搞瞎弄,担任“青年救助义工协会”的秘书长,他全心投入工作两年,直到工作内容的千篇一律开始让他感到厌烦。外国人无穷无尽地涌入波士顿。他幻想随着时间过去,一切会变得更丰富而有变化,但事实并非如此。任何一个怀抱善意的好青年,当使命的钟声整日在他的脑中回响,都有可能因此奋起,尽一己之力重建断垣残壁。当时,他热血沸腾,觉得:“是该我阿托昆博振笔写作的时候了!” 他很快就找到一个记者的工作,他做了大半年,断断续续写些报道登在角落不起眼的地方,很少引起人们的注意。一月的一个周末下午,他奉命采访陆军装甲营的雪中游行,结果,他在温暖的火炉前睡着了,醒来后,他赶写了一篇流畅的文章……接着就交稿了。翌早,一份签了名的文件送到新闻主编的桌上,上面潦草写着:“把写这篇报道的人开除。”原来,装甲营已得知大雪来袭的消息,并决定将游行延期…… 几天后,阿托昆博开始写长篇小说…… 两个月,他的第一部小说已经接近完成,然而,当小说越来越趋近完整,它的胃口似乎也越来越大,吸干他的精力,压迫着他,直到阿托昆博形容枯槁、臣服在它的阴影底下为止。阿托昆博走访那些客气却对他的来意感到困惑的出版商,也在复旦的俱乐部里,跟恰巧坐在对面的人讨论他的小说…… 现在,阿托昆博多了个兴趣爱好------正在和赫本谈恋爱,他认为这将有助于写作,这也是使命然之。他知道,过去跟她在一起的男人和朋友都是上等人。从十三岁起,就有许多男孩和她密切来往;十五岁时,她就开始到处参加舞会,接着就是大学;在十七岁前,每个男孩的地位是相同的,没有一个人是特别的,然后,她开始挑选他们。 他知道有关她的行为作派和绯闻传开来已经有几年了,加起来也许不止二十个,那些男人也许还在念大学,有些则刚毕业,每个人平均约维持几个月,彼此的吸引力都很短暂。 那些男人,她让他们痛苦。当中只有一个保全了点尊严,他叫姜戈,当时还只是个“青头仔”,他顶着虚荣的光环向赫本出击后,翌日,便和父亲出发前往火星人类基地了,因为他家族的骄傲令他别无选择。至于其他人则都被折磨得很可怜。他们对她何时会感到厌倦,似乎都一无所知,而她也极少刻意表现出冷淡的模样。他们仍会继续联系她,设法和她见面,追着她在城里到处跑。有些人会目光含泪地说他永远无法忘记赫本……现在,这些人中至少有几个已经结了婚,但只要一提到赫本,他们就好像被击中致命伤一样。至今,还有一位巴乔先生每个礼拜都来拜访,送花给她。 想象那个场面,年轻的男人们像困在笼中的老虎,他们进出大厅,彼此擦身而过时皆怒目相视。没经验的年轻人打电话给她,最后都落得伤心绝望。年轻的她在“雄性动物”中引起骚动…… 赫本则在不断回归的现在,重复经历眼泪和欢笑、失恋和热恋、记得和忘记,一次次重新开始跟下一个男人约会爱爱。她一直保持在那样的状态,似乎永远也不会改变,没有什么事会伤害她、改变她。现在,她的习惯并未改变太多,依然跳舞,依然跟过去一样有许多约会,但是约会的本质却相当不同。先前是基于一种虚荣,是她自己的炫耀心态在作祟,想想看,她可是波士顿最有名、最多追求者的年轻美女,她以此为生,享受自己被众人围绕的感觉,与最有身价的男人单独约会,从别的女孩的强烈嫉妒中得到乐趣,欣赏那些绯闻..... ------------ 30 赫本爱上这些虚荣的事,追求征服和刺激的过程,现在,她突然对此完全麻木没有感觉,她决定隐退。她不想再做那个曾风靡数不清派对的女孩、那个在灯红酒绿的舞会中俘获众人臣服目光的女孩。现在,那些爱着她的男人现在都被她抛弃,几乎个个感到愤怒而不能理解。她与无数最平庸而又有钱的男人结伴出游,她仍继续毁婚,但不像过去,以前,她会以一种冷酷的镇静坚持自己是对的,而被她拒绝的男人则如同被驯服的宠物。而现在她就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既不轻蔑也不骄傲,她几乎不再对男人发怒了,她好像变得越来越冷漠。 现在,赫本想办一个周末晚餐派对,邀请:贝克汉姆、阿托昆博、波波维奇,两位闺蜜------米歇尔、希拉里,华盛顿和武则天。 礼拜四,阿托昆博带詹妮弗到艺术餐厅去吃午饭,之后,他俩回到豪宅。詹妮弗,“茶飘香”酒馆的女招待,他因为纯消遣而跟她在一起已有几个月了,他喜欢她是因为她要的不多。前不久,他才历经一件悲惨的事,一个女孩和他交往爱爱三次以后,便开始期待他的求婚,以至于阿托昆博现在对于跟自己同阶层的女孩都心怀恐惧。然而,要对待一个在酒馆工作的女招待,用的则是另一种标准。 詹妮弗蜷缩在沙发一角,瞅着阿托昆博。“你一天到晚都在喝酒,对不对?”她突然开口。“怎么了,这很正常。”他一边惊讶地回答,一边闻着杯中的五粮液。“有时,我去参加派对,大概一个星期一次,但我都只喝两三杯酒。阿托昆博,你和你的朋友则是一天到晚都喝,我觉得你这样是在糟蹋自己的健康。”他有点被感动了。“噢,你这么贴心关心我!”“是啊,没错。”“我并没有常常这样喝,”他澄清,“这个月我有三个礼拜一滴酒也没沾,而且我一星期里喝得比较多的也真的只有一次。”“可是你每天都有理由喝,难道你对未来没有任何野心吗?你没想过六十岁时你会成为什么样的人?”“我相信自己不会活到那时候。” 阿托昆博忖度,这个没有固定男人的女孩心中的道德底线在哪里?“我亲爱的詹妮弗。”他开玩笑地对她皱了皱眉,“你再喝一杯吧。”她把酒杯拿在手中,一口未尝,带着一抹敬畏之色看着他。“你真是个有趣的人。”她若有所思地评论,“是不是每个想跟你结婚的人都是因为你很有钱?”“并没有。但如果真是这样,我也不该责备她们。而且,你知道,我从没打算要结婚。”“将来你一定会坠入情网,噢,你一定会。”她肯定地点头。他提醒詹妮弗:“过度自信是很不智的,堂吉诃德就是因此而毁灭。”她兴奋地咕哝着,笨手笨脚地试图跨越她与他之间的心灵鸿沟,潜意识里她认为这么做可以缩小与对方的距离。 阿托昆博告诉她:“詹妮弗,你不可以用精神病医生对病人那般来看待堂吉诃德。”“我想,我可以理解所有说得出道理来的事。”她试探性地回答。“堂吉诃德的一生经历了各式各样有趣的事件。”“嗯?”“他的一生也跟真实世界一样,有开始就有结束。”“噢,他究竟怎么了?他死了吗?”“是的!就形式上来说他是死了。詹妮弗,他,就像我一样有一个弱点,他对所有的女人都很多情,他除了是个多愁善感的人,也是个浪漫主义者、自负的男子,具有狂野的激情。女人恨他、利用他、激怒他、令他厌倦、花光他的钱、把他当智力障碍者戏弄,按现在的说法,她们爱他。他的洞察力相当敏锐,他决定毕其功于一役,拯救自己脱离这种虚掷的状态,为了达成目的,他给自己定下四条戒律:顺从、沉默、禁欲、要贫穷。”…… 詹妮弗露出调皮的微笑,对他摇摇食指,重复她那句以不变应万变的老话:“疯了!”阿托昆博的瘦脸看起来很善良,她想着,他的眼睛也相当温和、性感。她喜欢他是因为安东尼虽骄傲却不自满,因为他有着出众的仪表,跟她在剧院、舞厅、酒馆碰到的男人完全不同。当酒喝到第三杯后,他舌吻了她。在浪笑声、挑逗的爱抚、燃烧的激情中,一个多小时过得很快。到了快五点时,她称自己还约了人,走进浴室重新梳理了一下头发。“你会结婚的,”她坚持己见,“将来你就知道了。”“你真的是有点傻气,詹妮弗。”“噢,阿托昆博,要不要打赌?”“这真的很傻。”“我就赌你一年之内就会结婚。” “詹妮弗。”他忍不住说,“目前我没有想结婚的对象,我彻底反对像我这一型的人走入婚姻,即使抽象地谈论婚姻,也会引起我极端的厌恶之情。”詹妮弗眯起眼睛,嘴里发出啧啧声,说天色晚了,她必须离开。“记得打电话给我。”詹妮弗提醒与她吻别的他,“你知道,你已经有两个礼拜没打了。”“我会的。”他热情地承诺。 他关上门,回到房里,陷入了沉思,他的孤寂又来临了,就像那些漫无目标而沮丧的时刻,他独自游走在街头,或坐在桌前对着笔记本电脑发呆。这种自我专注的状态不会带来舒缓,他有表达的需要却苦无出口,意识到时间匆匆流过,他却无能阻止只能任其虚掷,他唯有相信自己什么都没有,所以也就什么也没有浪费,因为任何的付出和获得,最后都归根曰静。他充满感情地思索着,或由于受挫和困惑,他对自己呐喊:“我对婚姻一点概念也没有,我可以对天发誓!”他沉默地躺在地板上…… 赫本为周末晚餐的聚会预约了基辅饭店的胜利餐厅。快到七点,阿托昆博、波波维奇、贝克汉大厅外间碰头,三位年轻人正聚在一起抽烟等待女主人的到来。几分钟后,赫本、华盛顿和武则天陆续到了,隔了一会,米歇尔出现了,她以精心设计的姿态慢慢走向他们。这次,米歇尔展现自己的独特品味------她乌黑亮丽的秀发整个往后梳得油光水滑,眼睛周围则刻意描深,全身散发强烈而持久的香水味。她努力把自己打扮成童话中的美人鱼,不过,反倒有点像“荡妇”,专门钓男人和甩男人,她,是个明目张胆却又冷血的爱情玩家。波波维奇第一眼看她时,被她那圆润宽大的腚打动了。他的眼睛根本无法从她身上移开。她会别过头去,垂下眼睫毛,咬着嘴唇,极尽所能地忸怩作态,并把手放在臀部上,一边随着餐厅音乐《Samsa a》的节奏左右摇摆,一边说:“只要旋律响起,我的肩膀、臀部就开始不乖了。” 没过多久,她收起那些小动作,变得端庄起来,转向波波维奇,和他闲聊起来。希拉里和贝克汉姆聊着小说,“现在有太多小说的内容充斥着对话和心理描写,这对拍电影来说就没什么价值可言,它们不太可能在银幕上创造出什么吸引力。”“也就是说你首先看的是情节。”贝克汉姆眼神发亮地说。“当然,情节是最先要考虑的。” 此时,赫本与阿托昆博正在共舞,活动范围总不出餐厅舞池的三分之一,这是一种对女孩的殷勤表现,同时对其他雄性动物发出警告说,“臭小子,别想靠近!”刻意让大家知道他俩的关系非比寻常。他鉴赏着她,“你今晚看起来真美。”她看着他的眼,“谢谢你。”“事实上,你的美令人不敢久视。”他补充。“阿托昆博,你也很迷人。”“这样不是很好吗?”他笑一笑,“我们的确很合得来。”“经常是这样,没错啊?”对于他的意见她都可以很快抓到重点,就像反应任何与她有关的事一样,无论它们多么隐晦。 这时,他俩看见米歇尔正把她鲜艳的脸颊靠在波波维奇的衣领上,而她的手臂则明目张胆地勾着他的头。她的眼睛朝着天花板的方向,她一边扭动臀部跳舞,一边低声轻哼。当米歇尔注意到赫本与阿托昆博正兴味盎然地看着她时,她只回应给他俩一抹朦胧的微笑,和半睁半闭的醉眼电波,暗示音乐已进入了她的灵魂,催眠她进入一种狂喜而近乎极限快感的恍惚轮回状态。至于舞姿,米歇尔和波波维奇的妖艳与武则天和华盛顿的优雅,形成鲜明的对比。 音乐结束,他们回到自己的座位。桌上摆满了乌克兰红菜汤、基辅肉饼、水果填鸭、莎拉、甜馅饺子,露酒、萨玛汞酒。阿托昆博喝上一口萨玛汞酒,配上一块莎拉,体味着当年“哥萨克”风餐露宿的感觉。突然,他被嘴里80度的萨玛汞酒呛到,慌忙拿起餐巾往擦嘴。希拉里和米歇尔略为吃惊地微笑,贝克汉姆与波波维奇、华盛顿也加入,体味着当年“哥萨克”风餐露宿的感觉,三人立刻都涨红了脸,尽最大的努力,克制自己不要猛地呛酒出来。 智能机器人送上了冰甜点、红茶、咖啡,此时,乐队指挥也走出吧台,离开醉人的萨玛汞酒踏上指挥台,乐队演奏了一首民谣《月夜》。一会,香槟也上桌了,让聚会加入了更多欢娱的成分。男人们、女人们都开怀畅饮,他们什么舞都跳,什么酒都喝。赫本似乎突然就感到疲倦,独自抽着“爱喜”,她的眼神时而慵懒,时而热烈。 九点的时候,赫本和阿托昆博共舞,她低声说:“慢慢跳到门那边,我想下楼到商店去。”他顺从她的意思,引导她穿过人群朝向指定的方向。“我想找一点槟榔来吃。”她说,语气里带着一种自我解嘲的抱歉,“这一次你一定猜不到理由,刚才,我忒想啃指甲,如果没有槟榔的话,我可能真的会那样做。”当他俩步入电梯后,她又继续说。 ------------ 31 基于一种彼此不须言明的内在冲动,他俩手挽着手在街头漫步,并非往来时的方向回去。夜晚是充满生命力的,暗蓝的天空则以流动的空气温柔地爱抚他们的全身,有如季节的变换所带来的舒缓,阿托昆博相信他们的两颗心都感受到了夜的美丽。“我们打车去逛一下,好吗?”他提议,“随你。”在无人驾驶车上,他伸手环抱身旁的女孩,将她拉近,低头亲吻了她湿润而孩子气的嘴唇。 她沉默,只抬起头来看着他,眼睛闪闪发亮,那张脸上看不到爱情,她的美冷酷得就像一阵潮湿阴冷的风,就像她湿润而柔软似棉花糖的嘴唇。“你美得像天国的女儿。”他低语,为了维持方才的陶醉状态,他的手臂必须更用力地拥紧她,她靠在他的怀中,像是一个自由落体从黑暗中飘落,被他拾获。“我们掉头。”她低语,“速度开快一点回去……” 他俩上楼回到餐厅,那里气氛仍很热烈。桌上四处散置着餐巾和烟灰缸,他们进来时正值两支舞之间的空档,米歇尔看着他俩,“你们刚才到哪里去了?”“去买槟榔。”赫本冷冷地回答。阿托昆博几乎已经要相信,在他认识的所有女人中,没有一个比得上赫本,她是独一无二的,她诚实到令人不可思议。目前,他所知道的是,她并没有屈服于他的任何意志之下,也没有迎合他的男性虚荣…… 礼拜三,下午,阿托昆博终于忍不住到赫本家拜访,当他们握手寒暄,她的态度让他纳闷,究竟之前他是否曾亲吻过她?她好像不记得了。“昨天我打电话给你三次。”他告诉她,“有吗?”她很惊讶。 他在心中默默地诅咒自己为什么要告诉她,他早该知道以她的骄傲,是不屑于被这种微不足道的小胜利所打动的。对于从来就不用操心没有男人的赫本来说,她根本不需要那些推托或引诱的小伎俩,这是她的闺蜜才用得上的。当她喜欢一个男人,本身就已经足够了,胜过许多计策。她的魅力不为别人,永远只为了存在而存在。 “我急着想见你。”他坦白地说,“我想跟你说话,深入的交谈,在一个可以让我俩独处的地方,可以吗?”“你的意思是?”她的回答顿时让他不安起来,他觉得她知道他想要的是什么。“我的意思是,不只是坐着喝茶。”他补充道。“噢,好啊,可是不要今天。我想要做点运动,我们暴走吧!” 外面既冷又湿,他却发现她并没有跟上来。他看见赫本站在后面十多米外一动也不动,他便开始往回走。“我真的很抱歉,我走路的速度太快了吗?”“我觉得冷了,”她声称,“我想回家,可是你走太快了。”“真的很对不起。”“当男人们跟我在一起的时候,他们通常不会这么专心。”“我很抱歉。”“这真的很有趣。”“今天天气太冷,的确不适合走路。”他刻意轻快地带过,以掩饰他的恼怒。她没有响应,以至于他开始怀疑是否到了家门口,赫本就会将他打发走。她一言不发地往内走去,直到要进入电梯时,才回头说了一句话:“你最好也一起上来。”他迟疑了几秒,“也许我下次再找时间来拜访比较好。”“就照你说的做吧。”她的双颊泛红,双眼晶莹闪烁,她似乎从来没有像现在那么可爱过,那么令他极端地渴望,想要得到她。 等他回过神来,阿托昆博发现自己已经置身于九楼的回廊,卑屈地跟在赫本的身后。他坐在客厅,感到事情完全朝失控的方向发展,自己连最后一丝尊严也不剩,他知道自己已经完全被打败了。在她整装的这段空档,他努力自圆其说,想要让自己得到世故的满足。他强忍内心的骚动,粗暴地咬着自己的唇。他们的对话回到对方的过去,玩古老的问答游戏。他们再次在对方身上,发现久已遗忘的共同品位和想法。他俩交谈的内容所流露的真情,远超过原先预期的效果,虽然,两人只不过假装接受对方的言词和价值观。或许,培养亲密感的过程大概就像这样。 “我认为。”阿托昆博热切地说,“如果一个男人所居的地位是不被需要的,也没有成就的话,是相当不幸的。老天知道那个愧对自己的我是多么可悲。”她的沉默鼓舞了他,此时她的表现,几乎已接近一种蓄意的诱惑。“过去,一个人若要受到尊重,他就必须要有闲暇,做一些对社会有建设性的事业,而不只是抽着烟空谈理想,或花言巧语去骗取别人的财产。当然,我也可以去学科学。”她打了一个哈欠。 “我跟你说过,我对别人该做什么一无所知。”“难道你对自己以外的事,都没有任何兴趣吗?”“的确不太多。”他的眼睛喷出怒火,原本因先前对话而渐生的乐趣荡然无存。她一整天都显得很烦躁而充满恶意,在这一刻,阿托昆博确定,自己恨死了她的自私。她把脸转向他微笑,当他看着她的笑脸,所有愤怒的余威和受挫的自尊都从他身上脱落了。好像他的情绪已随着她的笑而起伏,他再也管不住自己的情绪,而是完全为她所控制。 他向她靠近,执起她的手,以最温柔的动作将她拉向自己怀里,直到她半倚在他的肩膀,她对他微笑着,他低头吻了她。“赫本。”他温柔地呢喃叫她的名字。她微妙的体香浮动,有如蝴蝶兰芬芳四溢,曲径通幽,甜美而令人难以抗拒…… 她美得令他着迷,她耳语:“一个女人应该有能力给男人一个美丽而浪漫的吻,纯粹到没有掺杂任何想要成为人妻或情人的欲望。”他告诉她,过去他从未遇见像她这样的女孩。他一面乞求她的垂怜,但一面又努力地避免自己涉入太深。他不希望让自己坠入情网不能自拔,阿托昆博提醒自己:从今以后不再来看她了! 两个小时过去了,微弱的炉火仍闪烁着小小的狂喜火光,仿佛它逐渐步向毁灭的生命依然甜美。阿托昆博将赫本拉入怀中,紧紧拥抱她,让她全身无力几乎无法呼吸,深深地吻她。她的玉臂软软地垂在身侧,在某个瞬间,她感受到真正的自由。“别这样。”她轻声说,“那不是我想要的。”她脱身坐到圆床边,双眼无神地直视前方。安东尼紧靠她的身旁而坐,握住她的手,然而,她却死气沉沉地对他没有任何反应。“亲爱的,你是怎么了?”他刚想要拥抱她,却被挣脱了。“那不是我想要的。”她又重申一次。“赫本,你不吻我吗?”“我并不想。”“这改变来得太突然了,是不是?”他的声音渐生恼怒。“是吗?”他赤裸着站起来,愤怒地看着她,结果,他又坐下来。“赫本,你真的不吻我吗?”“不!”她的嘴唇微张。他又再踱步,但这一次更加迟疑,“赫本,那么我要走了。”一阵沉默塞满房间,“好吧,我走。” 他意识到自己又说错话了,说的话完全缺乏原创性而且无可救药,确实他也感觉到整个气氛越来越沉闷,他真希望她开口说话,责备他,大声吼他,做什么事都好,就是不要这种冰冷的沉默和无动于衷。他在心中暗骂自己的软弱和愚笨。先前,他最希望的是能够打动她,让她屈服。可是,他还是不由自主地再度犯错。“如果你真的很讨厌吻我,那我真要走了。”他看到她的嘴唇微微扭曲,连他仅存的一丝尊严此时也飘然而去。终于,她开口了:“这句话,你已经重复说了好几次了。” 他匆忙穿戴,走前,他再看了圆床一眼,她根本没有转头看他,甚至连动都没动过。他匆匆说了声“再见”,语带颤抖和悔恨,迅速地离开房间,一点尊严也不剩。赫本坐在那里一言不发,就像一条静静的顿河。她的嘴唇依然扭曲,她的目光直视前方,眼神骄傲而疏离、朦胧,她对着即将熄灭的炉火,淡淡说了一句:“再见,你这笨蛋。” 阿托昆博人受到了生命中最大的打击。终于,他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然而在发现的同时,他似乎也把想要的推向遥不可及的第二个宇宙边缘。他可怜地回到家,颓然倒在椅子上,连外套都没脱,一坐就是两小时,他的思绪纷乱狂奔,都往牛角尖去钻。“她竟敢把我从身边赶走!”他反复想的就是这个,且越想越发痛苦。他并没有抓住这个女孩,用荷尔蒙征服她直到她屈服于他的欲望。他也没有运用自己的力量去改造她、打击她的意志。取而代之的是,他走出她的家门,完全战败失去还手的能力。“应该有那么一瞬间,她是非常喜欢我的,她几乎已经爱上我了。”然而转眼间,他对她而言却变成了熟悉的陌生人,一个厚脸皮又猥琐的人。 其实,天龙双子看出:他为她疯狂的程度远比爱她更甚。现在,阿托昆博只奢求,可以靠近、亲吻她,令她顺从地被他拥抱,其他别无所求。凭她那几分钟里所表现的坚定和冷漠,这个女孩在他心中的地位,意外地提升到一种高度,完全替代他原先关注的事物。然而,他的疯狂想法还在激荡------一面热烈渴望她的吻,一面又同样渴望可以伤害她、污辱她。此刻,他的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老子就是要去征服赫本!她是美丽的,但她也相当无情,我必须想办法把她的身体和心灵占为己有!” ------------ 32 现在,阿托昆博的头脑根本没办法做分析,赫本棉花糖似的吻就像花一样芬芳。他想着她,她磁性而清新的声音,她美丽的曲线透过衣服散发光芒,她洁白无瑕的脸庞十分魔性。他不禁悲从中来,就像在原先的伤口上撒盐,令他痛楚。他咬牙切齿,眼里满是憎恨和惊恐。天龙双子看得明白:已经和上百个女友亲热过的阿托昆博终究还是坠入情网了,就像普天下所有的男男女女一样,他是彻底地、真正地恋爱了。 几天后,阿托昆博的理性开始运转。是的,他恋爱了,他充满激情地对自己大声呐喊。他对自己有了真正的认识,那是过去安逸的生活所没有的。“记忆是短暂的。”他想。以前,阿托昆博跟赫本约会了十多次,她可能从未爱过他。她会遗忘,因为还会有别的男人出现。他打了个冷战,这意味着他会因此出局。只要一个月,说不定不要两个礼拜,或一个礼拜。 晚上,他又想着这件事,准备脱衣就寝,颓然倒卧在床上动弹不得,全身微微发抖,直视上方的纱罩。“我得给她一段期间让事件沉寂下来,等事情过去,她就会逐渐地开始想到我,无论程度多么地轻微,最起码她会比较公平地同时想起我的讨人喜欢和卑微之处。”阿托昆博肆意遐想着。最后,他认为要达成目的最适合的时机,是一个月左右。一月后,他会打电话过去问她可不可以去拜访她,而在此之前,自己该做的就是保持沉默!决定以后,阿托昆博明显地感觉到心里没有这么堵得慌了,他已经朝希望的方向踏出了第一步。他领悟到,只要自己努力少思念她一点,那么在重逢的那一刻他便越能表现出自己希望的样子。当晚,他沉沉的睡了一觉。 随着时间流逝,她美丽的曲线,在他的记忆中已逐渐模糊,也许只要分手半年,他便会完全忘记,但一个月却是非常痛苦的。他最大的满足就是有詹妮弗陪在身边。他带她去吃晚餐,到剧院看戏,并和她嬉戏取乐。当他跟詹妮弗在一起时,她暂时让他忘记一切,虽然程度比不上赫本,却平抚了他因赫本而起的躁动。 一个月后,他打电话给她。赫本的闺蜜米歇尔接起电话,说赫本身体不太舒服,现正躺在床上休息。他狂暴地猛力挂断电话,整个人摊在扶手椅上,全身冷汗淋漓,几乎无法呼吸…… 他俩重逢时,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是:“你的头发剪短了。”而她则回答:“对啊,你不觉得看起来怪好笑的?”她剪的发型大胆前卫。“外面阳光灿烂,”他严肃地说,“想不想出去散个步?”她穿上一件薄外套,两人沿着街道走到公园,然后,他们又回头往广场走,柔软而慵懒的葛罗丽亚走在他身前,小小的身影投射在地面。“啊!”她欢呼,“我想去迈阿密,我想在天空飞翔。”“好啊。”“我想听到一万只黄莺发出惊人的齐鸣。我像一只小小鸟。”“女人都是鸟。”他说。“那我是哪一种鸟?”“我想是百灵鸟。”她“扑哧”一笑,连忙摇手……别时,阿托昆博询问何时还能再见到她。 “你没有尝试过时间比较长的约会吗?”他恳求,“即使是一个礼拜后也没关系,我想如果我们可以从早到晚共度一天,一定会很有趣。”“我想也是吧?”她想了一下,“那就下个礼拜天。”“好勒,我会事先做好安排。” 他说到做到。他的规划忒细,连她在他家喝茶的细节都包括在内,他还会准备成堆的鲜花,而他们俩人则坐在沙发上。到了约会那一天,他俩真的坐在沙发上。他吻了她,只因为一切就这样自然地发生了。他发现甜蜜依然在她的唇上沉睡,他好像从未与她分开过,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有活力…… 当晚,阿托昆博熄灯躺在床上,他正复盘、玩味着白天每一分钟发生的事。他已经把心意温柔地传达给她,就在那个吻当中,他告诉她------他爱她,她露出了微笑,靠近他一点,深深看着他的眼睛,她轻声说:“我很高兴。”她的态度里有一些新生的元素,一种纯粹因他所产生的吸引力,和一种从未有过的情感浓度正在滋长,这些便足以让他完全沉溺于回忆她的一切,他感觉到自己比以前更加靠近她。 翌晨,他拿起电话:“早安,赫本。”“早安。”“我打电话来只是要跟你说这个,亲爱的。”“我很高兴你这么做。”“我真希望可以见到你。”“你会的,明天晚上。”“那还要等好久,不是吗?”“是的。”她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勉强。“我不能今天晚上来见你吗?”“我有约会。”“哦。”“不过,也许我可以取消。”“太好了!赫本。”他因狂喜而吶喊,“怎么了?”“赫本,我爱你。”短暂的沉默后,接着是:“我很高兴。”…… 他敲门,在应许之后,轻轻进入。赫本全身衣着粉红色,充满活力而娇艳如同一朵鲜花,她走出房间静静地站着,睁大眼睛看着他。当他关上身后的大门,她轻声呼喊,伸出双臂靠近他,迎接他的到来。他俩相互拥抱亲吻,他把她的衣服都弄皱了,俩人一同沉醉在激昂而永恒的二人世界…… 一个礼拜后,阿托昆博和赫本开始沉迷于务实讨论,“你爱我没有我爱你来得多。”这位文学才子坚持他的主张,“如果你真的爱我,你会希望所有人都知道。”“我是爱你。”她反驳,“我想站在街角,把我们的事告诉每个经过的路人。”“那么,告诉我你要嫁给我的所有理由。”“嗯,因为你很干净,你就像风一样的干净,跟我很像。无论何时我看见任何人,我都可以马上分辨出他是否干净。”“我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我爱你。” 然而,在亲吻以外的时刻,阿托昆博和赫本的争吵,却从未停止过“赫本。”他大吼,“请你听我的解释。”“你不用解释,只要吻我。”“我不认为那样做是对的。如果我伤害了你的感觉,我们应该坐下来讨论,我不想再玩接吻和原谅的游戏。”“但我根本不想跟你吵,如果我们能够接吻并因此原谅对方,这样不是很好吗?如果我们做不到,才是需要吵架的时候。”他愤而起身,猛力穿上外套就要离开,在知道她是多么地在乎他时,他挽回了尊严和骄傲。赫本在他的怀中啜泣,她可爱的脸孔像是一个受到惊吓的小女孩般地可怜。 他跟她提自己过去一些不为人知的风流韵事,故意想藉此点燃一些火星,让她醋意大发,但却一点帮助也没有。现在她已经拥有他,对于那些已逝去的日子她根本一点也不想知道。“噢,阿托昆博。”她会说,“当我对你发脾气时,事后总是感到很后悔。我应该伸出手来,至少减轻你一点痛苦。”在一刹那,她的眼睛是湿润的。然而,他却记得,的确有时,他们是刻意要伤害彼此的,几乎要以刺伤对方为乐。她不断让他苦恼。前一分钟是如此亲密而迷人,极度渴望两人可以超越一切融化为一体,没有任何猜疑。而下一分钟,沉默而冷淡,无论他说什么,或用他们之间的爱来打动她,她都无动于衷。她用坏脾气来疏远别人的根源,简直是个谜。 “为什么你喜欢米歇尔?”他问,“不,我很不喜欢她。”“那为什么你要跟她在一起?”“就只是想要有人陪伴。那些女孩,得来全不费力气。她们是那种我说什么都会相信的人。不过,我倒喜欢希拉里,我觉得她很可爱,而且,干净又聪明,对吧?我以前也交过一些朋友,这些女孩只是像鸟一样飞过我的领空,然后就离开了。只因为是男孩子的缘故把我们聚在一起,当环境改变了,我就没兴趣跟她们在一起了。现在她们大部分都已结婚,不过这也没什么关系。” “你比较喜欢男人,是吗?”“噢,我有一颗男人的心。”“你的心跟我的很像,没有特别强烈的性别倾向。”“我真希望我们已经结婚了,”他认真低语,“那么我们晚上就不须道别,想怎么做就怎么做。”“这样真好。我想我们应该到处去旅行,我想去爱琴海和中国、十星球。而且,我也想上舞台表演。”“你一定可以的,我会写个好剧本献给你。”“这样真好!那我就能演了。将来,我们兴建一座很豪华的庄园,好吗?”“当然好,还要有私人的恒温游泳池。”他俩缓缓朝家的方向漫步而行,两人之间弥漫着无可言喻的浓情蜜意…… 幸福美好的日子缓慢流动、漂浮前进。他们公开宣布了婚约前。作为男傧相之一的贝克汉姆在婚礼将近的最后几周,带给阿托昆博和赫本不少苦恼,因为他不断抢去他们俩人的光彩。《天龙七子》在五月出版,与其说这件事干扰了阿托昆博的爱情,还不如说每件跟作者有关联的事都让大家受到了影响。它是部原创性的长篇小说,主要内容是描述下层社会群体向善的上进精神,在相当程度也可以说它的描写是冗长而做作的。正如波波维奇和阿托昆博过去所言,也正如怀着敌意的评论家现在所言,目前,没有一位作家像贝克汉姆一样,有能力描写那个社会阶层的种种遗传的现象。这本书的销售刚开始迟滞,然后,突然就“狂飙”起来。而版本,刚开始他修订的部分不多,然后逐渐增加,接着一周周相继蜂拥而出。聪明的出版代理商则散布不实的谣言,说一位有关系的女人正准备起诉,因为其中一个角色就是在影射、嘲笑、羞辱她。《天龙七子》被北极熊国的公立图书馆列为禁书,一位专栏作家贾忠臣,则讽刺地宣布,贝克汉姆因酗酒、酒精中毒而精神错乱,正在疗养院治疗…… ------------ 33 贝克汉姆每天都处于一种亢奋的狂热状态,只要他一说话,几乎都在谈这本书《天龙七子》,他想让大家知道最新进展,他知道哪些地方书卖得最好,每个版本修订过的部分他都记得一清二楚,而当他遇见还没有读过这本书的人,他就会郁郁寡欢。阿托昆博和赫本出于嫉妒,判定贝克汉姆已自负膨胀变成一个无聊的人。赫本公开宣称她还没看过《天龙七子》,到目前也没有想要读的打算,直到所有人都停止谈论这本书为止,这给贝克汉姆造成很大的困扰。而真实的情况是,她现在根本没有时间读书,因为恭贺她结婚的礼物正大量涌入,就如潮水般地来。 波波维奇送的是一组精致的酒器,包括纯银高脚杯、调酒瓶、开瓶器。阿托昆博的房间里,装满了来自亲朋好友的馈赠,有复旦的朋友、父亲的合伙人和朋友。他对大部分礼物的态度是冷漠的。但赫本每收到一件就很高兴,她热切地拆开包装纸,就像小狗挖洞寻找骨头般饥渴,完全处于专注状态。“看,阿托昆博!”“看起来不错,是吧!”当下她并没有回答,直到约半个小时之后,她才把自己对礼物的看法,精确而小心地解释给他听,从礼物大小的批评和改进意见,和收到时是否让她惊喜…… 赫本穿着粉色丝质睡衣站在床边,打开桌子的抽屉拿出一本小册子,是日记本,这本日记她已经保存了六年,却根本想不起来当时为什么要这样子写。然而,随着她的手指逐页翻阅,她仿佛感觉许多男人的眼睛,正透过那些字迹已半模糊的名字在看她。里面有她第一个爱超过一天的男人,还有他们一起离家出走的,试图以暴力逼她结婚的……毕竟,这也是一份淘汰过时的名单。现在她正沉浸在幸福爱河中,现在这段罗曼史是她先前所有恋爱插曲的总和,但她同时有些感伤,那些男人、那些月光和星子,和曾经拥有的心动,也永远地飘向失落的世界。过往时光,那些属于她的过去,是多么地快乐,她曾生机勃勃地活过,快乐过。 她一页页翻着,视线停留在最近几个月来的零散记录,并仔细地阅读其中几段------ 3月1日。阿托昆博今天真的打电话来了!想想他一个月前抛弃我,生气地冲出大门。我越来越对那种容易受到致命伤害的男人失去信心。 3月20日。和阿托昆博在一起度过一整天。或许我以后会嫁给他。我还蛮喜欢他的一些想法,可以激发出我所有的想象和创意。 3月21日。起床就想着阿托昆博,十分确定他会打电话来,并且充满柔情蜜意,所以我为他取消另一个约会。今天我感觉自己愿意为他做任何事。他晚点会过来,我会穿上那套粉红色的衣服,让自己看起来鲜艳而有精神…… 3月24日。我想嫁给阿托昆博,因为丈夫通常就只是“丈夫”,但我需要的是嫁给一个爱人。 一般来说,丈夫可分成四种类型: A.这种丈夫,总希望晚上可以留在家里。无不良嗜好,为领薪水而工作。此种列为完全拒绝往来的。 B.情场老手,高兴什么时候去见情妇才去,总是让她处于等待状态。这种人总认为所有漂亮的女人都是肤浅的,以鸟比喻,属于随时可能被逮捕的孔雀。 C.第三种是奉献者。把自己的太太当偶像崇拜,对身旁所有的事完全麻木、失去感觉。这种人要求的另一半,得是个能激起情感共鸣的女演员。要满足这种人的需求还真是费劲。 D.阿托昆博,是一头热的情人,但又具有智慧,了解爱情何时离去,何时又必须放手。我希望自己可以跟阿托昆博结婚。 那些把失色的婚姻当成长期饭票的女人,是多么地卑微。婚姻之所以被创造,不是用来当作背景,而是因为真的有所需要。我的婚姻将会是最特别的。它不能,也将不会只作为场景,它将会是一场表演,一场生动的、迷人的表演,而世界将会是它的舞台。绝对不要堕入那种命运:身材肥胖变形,对自己失去自信,成天只想到哺乳、尿布……我理想中的小孩,你比所有人都漂亮,你这迷人的小东西……然而,这样的小孩,可怜可爱的宝贝,却很少能够与婚姻状态兼容。 5月1日。今天,我下定决心不要再嚼槟榔了,我一定不吃…… 赫本的眼睛在页与页之间浏览……片刻之后,她把日记合起放回抽屉,上床就寝。 在新娘家用过晚餐回到豪宅,阿托昆博把灯关上,躺在床上,觉得自己仿佛就像餐桌上的瓷器一样不具人性而脆弱。这是一个温暖的夜,从他敞开的窗户传来外面的声音,是微弱的、夏夜的声音,鲜活地勾勒未来的远景。他回想自己曾走过的年轻岁月,它曾是浮躁而多彩多姿的。不过现在他终于明白,有些事是可以超越的,那就是他与赫本灵魂的合二为一,她的灵魂所散发的光彩和鲜明,恰为死气沉沉的美,提供活生生的养分。 外面的声音持续透过他房间高耸的墙壁传来,细微而相互消融,夜幕下,当中无数个小起居室里,以及月光照耀、卵石铺设的屋檐下,百千万的恋人正在发出同样的声音,他们的呼喊断断续续地飘散在空气中。在夏夜的深蓝中,整个城市都在跟这个声音玩耍,高高抛起,又将它唤回,在某个短暂的瞬间,承诺了生命可以美得像一个童话故事,承诺了幸福的存在,只要承诺存在。生命本身就包含了爱与希望,再也没有比这个承诺更伟大了。突然,房间逐渐令他感到窒闷,他想出门去吹吹冷风,暂时远离尘嚣,让他的心灵重回安详和疏离。阿托昆博把脸埋在枕间,试图集中精神想象明天所有的细节,但结果仍是徒然。 他在灰白的天光下醒来,发现时间才到清晨五点多钟。他很懊恼自己这么早就醒来,生怕这样在婚礼上他会显得十分困倦,这时他便忌妒起赫本了,因为她可以藉由精巧的化妆掩饰疲惫。在盥洗间中,他审视镜中的自己,看到脸色不寻常地苍白,在晨光映照下,他脸上的细小瑕疵看起来异常明显,而才隔了一晚,胡子又冒出来了。 随着婚礼无声的逼近,他心中的杂事也一扫而空。这一天终于来了,这是几个礼拜前他根本没有想到,也无法预期的,现在却一点一点展开了,金黄色的光从东边的窗户透入,在地毯上跳舞,仿佛正在嘲笑他那重复出现的厌恶之感是多么地不合时宜…… 在阿托昆博的长礼服背后,有几百只眼睛在观礼,而他面前的牧师嘴里镶着的金牙,突兀地在阳光下发光,他努力压抑不让自己笑出来,赫本正以清脆而得意的声音在说着什么。阿托昆博试图集中精神去想,他们的爱情已经成真,无法反悔,现在的每一秒都意义重大,他的生命正被分割为两段时期,眼前的世界也跟着转变。他也试图回想几个礼拜前曾有过的狂喜,然而所有的感觉都离他远去。看看金牙,阿托昆博不禁纳闷这个牧师是否已婚,他甚至想如果牧师可以为自己主持婚礼,那会怎样…… 当他把赫本拥入怀中,他清楚地意识到随之而来的强烈反应,感觉到血液在血管中窜流,一种安适而愉快的满足加诸于他的身上,带来责任和拥有。他结婚了,阿托昆博现在是丈夫了。 而此时,赫本的心中也有许多情绪交杂,但所有的感知似乎都离她远去,只剩下一个意念,为兴奋狂野的喜悦所围绕的意念,就是最重要的事正在发生,她的体内有一股强烈而热情的信任,正如祈祷般熊熊燃烧,再一会,只要再一会,牧师庄重的宣布,她就会获得永恒不变的安全…… 婚后度蜜月旅行,他俩到爱琴海、中国、十星球玩了个遍。那些日子,那些地方,见证了两人的喜悦幸福时光。沉闷已离他们远去,飞到其他恋人的身上,他们忽然发现它不见了,而他们几乎一无所觉。如果他们当中有一人失去对方,那么那段失去的爱情对失恋者来说,就会成为一个永远无法实现的模糊欲望,埋藏在生命的阴影之中…… 牧歌逝去了,但也同时带走了青春。终将会有那么一天,赫本发现男人们不再令她感到无聊,也终将会有那么一天,阿托昆博发现他又可以在外面待到深夜,和贝克汉姆高谈阔论。因为他和她,知道自己已拥有最完美的爱情。爱情仍以各种形式继续,他俩在夜里谈心,直到心灵因深夜的荒凉而变得敏感脆弱的时刻,直到梦的世界全盘占领了生命。他们发展出对彼此深厚而亲密的体谅,他们因同一件事发笑,因同一件事赞美,因同一件事悲伤…… ------------ 34 回顾新婚旅行以来发生的点点滴滴,犹如奇迹般的幸福。他们对彼此的了解大幅度地增加,就像大多数年轻的新婚夫妇都会经历的一样,他俩会发现双方在某些特定想法、会好奇的事物,及精神上的怪癖等都有相同之处,确信对方跟自己本质上是相契合的。 但是,要将两人的许多对话维持在讨论的层次,却是件相当费力的事。辩论,对赫本的个性来说是个致命伤。她所交往的朋友,不是智力层次不如她,就是贪图她的美貌和身子、不敢忤逆她意见的男人。因此,当阿托昆博从她自认为正确无误、毋庸置疑的定论中挑毛病时,定然激怒了她。 在两人的共同点中最明显的就是,他俩会以近乎变态的方式互相牵动对方的心。在爱的旅途中,两人讨论最多的话题是“良知”。在旅游到筠连玉壶井畔,俩人倚坐凉亭,望着湖心的省斋辛亥革命纪念碑,他正试图说服她:“格物致良知,格物就是正物,正心、正意、正知,即正见、正信、正行。格------天理、物理、地理、人理。良知易被名、财、色所迷惑,人多知勿贪色、贪财,殊不知,贪名俱毒,皆荼毒良知!”赫本反驳道:“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圣人尚且如此,还谈什么良知?”他激论:“此圣人非彼圣人,是指古代的皇帝老儿,非真正的圣人。圣人和庸人的区别,主要是一个良知似明镜、太阳,照耀人世间,一个良知蒙尘披垢,晦暗心间。”赫本不耐烦地问:“那要怎么成为圣人?”“世人误以为圣人就是无所不知、无所不能,误入歧途,专门在知识才能上寻求成为圣人的途径,不着手在存养天理上下功夫。所以,有的人,书越读得多,越邪恶,南辕北辙!”“存养天理是什么?那要怎么存养天理?”“存养天理就是炼金,炼的越纯,心境越亮,良知越耀。减少一分私欲,就能得到一分天理!”看到赫本满脸茫然,阿托昆博却越发来劲:“你知道吗?宇宙本无私、无理、无心。良知,是宇宙精神电子荷。我研究发现,诚身到了极限,就是至诚,诚意到了极限,就是至善,做人如做到诚畅天地间,即圣人。”她忍不住问:“良知,生来就有吗?”“良知是天生的,本能。就如新生儿没见过乳汁、乳头,生下来没人教,天生本能就能吮吸母奶。”她想为难他:“那么,理是什么?”“理是心,真理在心中,心是身的主宰,心中的虚灵明觉就你是本然具有的良知,灵觉良知,良知治事,无往而不乐。”“那用良知就能拯救天下苍生,就没有战争、饥冷、仇恨、桎梏吗?”“天下不用救,人自救,良知救!”“亲爱的,良知要怎么炼?”“事上磨炼,人事炼心。良知,是为人处世的秤,镜子,心体良知是重心,有重心才能定。使无私欲、无欲,也是欲。无私,只能无痕迹,不刻意,方能存养天理,显良知。良知也是人欲、潜意识念、天理,是宇宙精神,正所谓良行、良果、良人。今游历十星球,发现人们只求聪明,求赢在起跑线上,求补习充电,而不知道用至善来培养孩子,有的学生把学校看成是监狱而不愿上课,实乃大人之恶、之误!”“那要如何救?”“世行良知救,先诚良知再至,诚是电子荷、风。要用宇宙精神发出的念头来行走世间。”“平常行良知的功夫是啥?”“常常保持快乐,众乐久乐即功夫。吃了美食要消化,学了知识要消化,博闻多识而识滞留腹中,即积食伤识。所谓性相近、习相远,学习目的,即发现良知,保持内心明耀、常乐人生。千事万事,只依良知行一世。人生,要有血气,血气是身体电子荷的流动运行。当你要责怪别人时,你就运用这血气除掉嗔。良知,不是知识,知识有时反而遮蔽良知,良知是------是非,知是知非,在是非上,你更容易体味、把握良知。”赫本刁难道:“请问阿托昆博先生,佛教十善道,与良知、中国儒教又有什么关系?”“十善道→格物致良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事。格物即正心,正心即正人事,心是内心世界,即潜意识,位在腹部肚脐旁的太阳神经丛,链接宇宙精神,灵感即来源于内心潜意识。谦谨是是善的基础,傲慢是恶的源泉。善心本能孝悌,透彻理解良知、行良知,你也就成为圣人了!”赫本吐吐舌头…… 在筠连玉壶,十星球轮值首揆黎日庆设宴款待了阿托昆博、赫本夫妻,天龙七子齐聚,大家觥筹交错,大口喝酒、大口吃肉,好生快活。席间,阿托昆博伸出左手用筷子夹菜,左手腕处疤痕自明自现,花木兰好奇地盯了一眼,赫本看在眼里,随口道“他这疤痕是我们在尼罗河荒原上狩猎时留下的。”“哦?”见花木兰疑问且有兴趣,赫本接着说:“阿托昆博坚持用弓箭,不用枪,说那样刺激,结果,我们遇到一只大灰狼,他射中了,狼侧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他跑过去准备拔出箭,那只灰狼突然活过来咬他的手,转瞬逃跑了。在医院处理伤口时,他还拿着折断的半只箭,箭杆上还残留有狼血,到处炫耀自己射中了一匹大灰狼。”“大灰狼?”花木兰惊问,“对,一匹大灰狼,后来,听人说常在荒原上遇见一匹身上带着半只箭的大灰狼。”一休哥自语:“难道是小灰灰?”绿巨人说:“可能吧!”阿托昆博、赫本夫妻一脸茫然…… 玉壶聚首后,天龙七子陪着阿托昆博、赫本夫妻到乐山旅游,在乐山大佛,遇见正在给佛上漆,这所上的漆来自附近峨眉山上的古漆树,按字谜“乐山大佛肤”,为完成使命任务,他们便决定到峨眉山一游。 10月31日下午,天龙七子和阿托昆博、赫本夫妻,入住雷洞坪友好酒店,翌早5:20起床,漱洗整装完毕,大家5:30出发,步行25分钟到接引殿,还未开门,大伙便在卫生间外厅坐等,暖和点,外边冷,海拔二千多米。6:45上行金顶索道工作人员上班,进去到乘上索道约5分钟,索道上行5分钟左右到金顶,步行5分钟至观日点,此时7点,观日出时间是7:18,金顶下雪了,伴着雾远看白茫茫一片,他们九人是当天第一批到金顶的游客,像是包场,7:18分到了,站在观日点,虽然肉眼不见日出,但心中已然看见日出,不管何时、何地、何种天气,我心即见峨眉日出、心旷神怡。7:30,大家拍了几张照,上行到金刚嘴,漫山染白雾茫茫,抬头仰视48米高的十方普贤像,33只石象环绕佛像,大家右绕佛像数圈,每个人边走着边思考着,阿托昆博此刻想到:“人要多善行、多快乐,佛、禅是智慧、是快乐,佛法乃快乐法,是良知法。” 大家吃过随身携带的面包后,走下山门阶梯,两旁伫立着14只汉白玉大象,八方游客开始增多,熙熙攘攘。过了11点,九人查看地图后,决定前往万佛顶,扫码进入,码显示,他们是今天第八批游客朝往万佛顶,步行约7公里,单程1小时左右,沿途空灵,没遇见其他人,拜了万佛、敲了三声钟祈福。 11月2日,9点,推窗浓雾,能见度几十米,峨眉山的旅游观光车照跑,阿托昆博、赫本夫妻和天龙七子坐车约50分钟,从雷洞坪到万年寺,乘索道上山约8分钟至,大伙请香拜佛,出了寺门,九人吃过面后,步行下山往清音阁走,途径白龙洞、古德林,来到清音阁------山水自有清音,何须丝与竹。出寺门,经过康熙寻父接王亭、一线天,这时下起毛毛雨,九人拿出伞,信步朝五显岗车站走,途径“中日友好碑亭”------纪念一根峨眉山下桥桥桩木漂流万里到日本。大家路过清音平湖,水面如镜磨,似突显的良知。九人到五显岗车站已是下午4点多,乘车约半小时到报国寺旅游客运中心,步行十多分钟,他们入住弄月山居。翌日,他们踏上前往南京阳山的高铁。他们要去到使命任务的最后一站------天下第一碑,阳山石碑…… 天龙七子和阿托昆博、赫本来到南京汤山镇西北的阳山,智能机器人导游给他们全程作讲解------碑材系明成祖为其父朱元璋树碑 开凿的巨型石材。朱元璋称帝后,曾立其长子朱标为太子,封其他25个儿子为王。而朱标于1392年先于朱元璋病逝。朱元璋死后,由其孙朱允炆继皇帝位,即为明惠帝。朱允炆为压制诸王的势力而决定削藩,而势力强大的朱元璋的第四子、燕王朱棣,则以清君侧为名,出兵进攻南京政权。公元1402年,明成祖朱棣起兵夺得侄儿朱允炆的帝位,为了笼络人心,稳定政局,朱棣为了向百姓表明自己对朱元璋的孝心,就决定要立一巨型石碑以表朱元璋的功德。于是,他下令征集了全国万余工匠依阳山南麓开凿碑材三块。其中碑座石材高13米,宽16米,长30.35米,重达1.6万吨;碑身石材长49.40米,宽4.4米,高10.7米,重约8799吨左右;碑额石材高10米,长20.3米,宽8.40米,重约6千吨左右。若此碑立起总高为78米,重31167吨,是当之无愧的世界第一碑。 建造埃及金字塔的巨型石块,多年来一直为世人叹为奇迹,然而它们平均才重25吨,最大的也不过50吨。与阳山碑材一比,建造埃及金字塔的那些所谓巨型石块,简直无法比拟。 清朝诗人袁枚的一首《洪武大石碑歌》,算是间接证明了关于阳山碑材的传说,它确实是为朱元璋歌功颂德而修建的------ 青龙山前石一方,弓尺量之十丈长,两头未截空中央。 旁有屃屃形更大,直斩奇峰为一坐,欲负不负身尚卧。 相传高皇开创气概雄,欲移此碑陵寝中。 大书功德告祖宗,压倒唐汉惊羲农。 碑如长剑青天倚,十万骆驼拉不起。 诏书切责下欧刀,工匠虞衡井中死(碑下有井)。 芟刈群雄笞八荒,一拳顽石敢如此。 周颠仙人大笑来,天威到此几穷哉。 但赦青山留太朴,胜扶赤子上春台。 丁丁从此停开凿,夜深无复山灵哭。 牧竖宵眠五十牛,村氓昼晒三千谷。 材大由来世莫收,此碑千载空悠悠。 昭陵石马无能战,汉代铜仙泪不流。 吁嗟乎,君不见项王拔,始皇鞭,山石何尝不可迁,威风一过如轻烟。 惟有茅茨土阶三五尺,至今神功圣德高于天。 朝廷要求限期完工,规定每个石工每天要交三斗三升石屑,由监工负责验收。工匠们累死、摔死或者因完不成任务被杀掉的人数,据说达3000人之多。惨死者的尸体被扔在阳山附近的"万人坑"里。日积月累,这"万人坑"隆起形成一个大坟包,于是,人们把"万人坑"附近的一个小村就称为"坟头村"…… 站在阳山石碑下,听着导游绘声绘色的讲解,娇艳欲滴的赫本问阿托昆博:“这个朱棣是行良知,还是逆良知?”…… “除街心积土,有狗就是狼,箭只剩半了,乐山大佛肤,三江先为贵,碑去石残片。”------行良知破洗牌。天龙七子通过太阳神经丛,链接筠连玉壶破洗牌数据站,把之前完成的任务历程收获数据刻在阳山石碑上,并通过阳山石碑,向人马座星际军团指挥官菲琪儿发送了自5.4亿年前寒武纪生物繁衍大爆发以来有关“行良知破洗牌”的所有信息,菲琪儿看到了万象、听见了世音,相信了人类,决定自己也行一回良知,终止了对地球等太阳系十星球的“洗牌”。 阿托昆博夫妇辞别天龙七子时,他写了一作《良知•宇宙》赠与七子------ 你说你孤寂,似亿万年前,独狼星照耀野光浮。天宇迥,物华幽英,宇宙春,天龙愿与悬宇宙,七子应寄归来篇。宇宙垂不朽,大节长留心间,尘落良知出。格宇宙,分星宿。世当一统行良知,跨越星辰谁同辙,惟赖良知浮宇宙。飞天镜,云海楼,恍惚使人愁。星汉灿烂,星汉无情,天河有意。 散作满河星,星如雨,雨化酒,玉壶光转,筠竹连山定水流。 河汉载黑白,碧海心,云间星,但愿海波平。朝霞逐明月,华星出云间,逐退群星与残月,独剩天星几个?疏星映万户。人间清梦压星河,九重天上现八骏,明月满乾坤,见明星暮天鸿,星河永夜,宇宙一身孤。苍茫相见稀,江山在眼,宇宙无言,此生浮屠,人身宇宙藏,俯仰终老,何为不乐?无穷人事,风烟阔明,妙观宇宙我心宽…… ------------ 1 烟云变古今,人事波上舟,棹歌解带释心情,隔行呼取共卿意,小说大道里,众生沿洄,筠竹分青霭,十八学士出山头,连山挂绿,定水流年月。光,又跑了6000万年,人,如浪花被席卷着、裹挟着,或坠入深渊,或冲上沙滩,或化作烟尘。风云之末,亦是青萍之初。天龙七子早化入平行宇宙------第二个宇宙,之前的非凡超能不再,现在,天龙七子在第二个宇宙就是凡夫俗子,英雄已离他们远去,天龙七子终于过上盼望许久的普通平凡生活!七子要用眼、耳、鼻、舌、身、意,用身体、自私,去感受人生的各种滋味!正在第二个宇宙旅行结婚度蜜月的黎日庆激情地将小野洋子紧紧拥抱,他只愿她能够尽情地享受世间的爱,他俩放纵自己,正品尝着爱的味道,这正是岁月中最值得纪念的…… 当两人从第二宇宙的加州旅馆回到黎日庆的老家筠连,不到十天,却觉得难以忍受,为打开的旅行箱、太多访客等所造成的窒息氛围困住。他们和朋友讨论有关自己未来的严重问题,当黎日庆逐一列举出两人未来该做什么,以及该住在哪里时,坐在一旁的华盛顿和武则天会很严肃、几乎是若有所思地表示赞同。 日庆郑重其事道:“接下来,我想要找一个地方,也许离筠连不远,当然,那里可以让我静下心来写作……或做任何我决定要做的事。”小野洋子笑了。“你们不觉得他很可爱吗?”她问华盛顿,“任何他决定要做的事!但是假如他去工作,那我要做什么呢?华盛顿,如果日庆工作,你会陪我出去玩吗?”“至少,我现在还没有要去工作。”日庆立刻说。在他们之间似乎有个模糊的默契,就是在未来的某一天,黎日庆会进入令人称羡的政界,并被所有的权贵艳羡,因为他有个如此美丽出众的妻子。 小野洋子无奈地说:“我很确定我真的不知道。我们一直反复不断地谈,却没有任何进展,我们也问了身旁所有朋友的意见,但他们都只按照我们想要的答案回答,我真希望有人可以帮助我们。” “你们何不走出去——到乌克兰或其他地方?”武则天提议。“我很愿意。”小野洋子精神一振,“你想我们可以在那里找到房子吗?”华盛顿耸耸肩不置可否,而武则天则笑了。 “你们在开我玩笑。”黎日庆说,“真是不切实际的家伙,只要一提到某个地方,你们就会希望从我们的口袋里掏出成堆的相片,展示每个小屋的建筑风格的差异。”“那种房子我才不要呢!”小野洋子哀嚎着,“一个又热又挤的小屋,隔壁房间还有一大堆婴儿,而他们的父亲则正卷起袖子锄草…… “小野。”华盛顿打断她,“没有人想把你关在小屋里,老天,到底是谁先提到小屋的?不过,除非你们真的付诸行动去寻找。”“去哪里呢?你说要真的付诸行动去寻找,但是去哪找呢?”华盛顿挥舞着他的手掌指着可能的地方表示敬意。“哪里都可以去,在这个宇宙里,有这么多地方可去。”“还真谢谢你了。”“看这里!”聪明的一休哥得意洋洋地转着他的黑色眼瞳,“你们对乌克兰有任何认识吗?黎日庆,你闭嘴,我在跟小野洋子说话。”所有的人都爆笑出来。 “我的天啊!”花木兰大叫,“别闹了,小野洋子。现在,你听着,首先,除非你们手上有用不完的钱,不然就不用去考虑乌克兰那里的房子,那些地方对你们来说是完全不可能的。”他们都严肃地点头同意。一直沉默的绿巨人开口:“呃,就我看来,在筠连青山绿水间有不少城镇,例如巡司镇,在那里你们可能找到一栋可爱的温泉小屋。” 小野洋子听到这里,又兴奋起来。这是在她两口子回到筠连以来,她第一次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对,就是这个!”她欢呼,“对,就是这个!就是它!一栋可爱的小屋,外观带着一点米白,还有许多金色的枫树,就像画廊里的秋景照片。具体在哪里可以找到这样的房子呢?” 绿巨人摊摊手说:“很遗憾,我的名单上并没有列入这样一栋被枫树围绕的可爱房子。你俩要做的是,亲自去寻找。” “噢,拜托!”小野洋子马上反对,顿时丧失兴趣,“何不就你去帮我们看?”绿巨人回应:“那么,好吧,我帮你们找个房产中介。”小野洋子开始打哈欠,“我累了,不想再讨论这件事。我觉得大家就只是一直在谈要搬到哪里住。”“我聪明敏锐的妻子已经厌倦思考了,”黎日庆嘲讽地说,“她该需要吃碗酸辣素水粉,来刺激疲惫的神经。走吧,我们去喝杯苦丁茶。” 这对新婚夫妇两天后便出发到巡司镇,跟着一个让他俩觉得烦躁的房地产经纪人到处游走,像是在森林里迷路的婴儿。经纪人向他们介绍月租一千元的房子,另外,他们也看了独栋却偏远的房子,两人心下都相当不喜欢,但仍顺从经纪人的意思行事。他们从窗户往内注视里面的装潢,看着所谓的“商业式”风格,是木头板凳和硬邦邦的沙发椅,或所谓的“家庭式”,装饰着过时的夏季古董——交叉的羽毛球拍、不够大气的沙发。带着些许罪恶感,他们还是看了一些真正的好房子,独栋、高贵、清冷——但月租要价三千元。离开巡司镇之际,他们真的打从心里谢谢一路相陪的那位经纪人。至此,有关他们未来的居住问题,两人的处理还不到一星期便无疾而终。 终于,这件事以预料之外的浪漫方式得到了解决。情人节下午,黎日庆冲进客厅发布好消息。“我找到了!”他大喊大叫像是抓到了一只米老鼠,“我们现在只要先简单收拾一两个箱子放到车上,那是我将来要买下来的,如果住在乡间,无论如何要有一辆车当作代步工具,一旦我们找到理想中的房子,只要安顿下来就行了。”在黎日庆连续引用“只要”好几次后,他终于点燃小野洋子沉睡已久的热情。他在房间里昂首阔步极力吹嘘的样子,激起两人充满行动热情和无法抗拒的效率。他骄傲地说:“明天我们就去把车子买下来。” 生命,借助于无限的想象力而跃动,他俩再度启程,开着一辆二手敞篷小车。他们穿过混乱的市区,再行经近郊充满蓝绿废弃物的黑暗地带。他俩离开筠连,一刻钟后轻快地到达温泉小镇巡司。“这里不能算是城镇,”小野洋子语带讽刺地说,“这里只能算是城市街区延伸的废弃土地。我可以想象,这里的男人,早上忙着出门,胡须上应该都会沾着茶渍,然后,在去宜宾上班的高铁上玩割罗松打发时间。”“什么是割罗松?”“不要这么追根究底,这我怎么会知道?不过这个名词听起来就像是他们会玩的纸牌游戏。车让我开。” 黎日庆狐疑地看着她,“你发誓你是个好驾驶?”“我十五岁就开始开车了。”他小心翼翼地把车停靠在路边,两人交换座位。然后在一阵吓人的噪音中,车子开始发动,小野洋子还加入她的笑声当作伴奏,这让日庆觉得相当不安,而且可能是开车的车品里最糟的一种。“我们出发啰!”她欢呼,“刺激,爽!”当车子突然往前跃进,他们的头不自主地往后仰。他们惊险地绕过一辆静止的运输“温泉三宝”车,让驾驶从座上站起来在他们车后抗议。根据古老的道路传统,黎日庆也不客气地回嘴,用一些简短的格言批评运输业的粗野。然而,他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突然中断评论,转向小野洋子,他越发相信自己把车的控制权让出来,是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她开车的方式有许多怪癖和无可救药的粗心大意。 “我现在想起来了!”他紧张地警告她,“卖车的人说,我们在开到一千公里前,时速不能超过六十码。”她飞快点点头,但却很明显地想要尽可能快一点冲破里程的下限,因此逐渐在加快速度。过了一会,他再度干预。“看到那个限速标志了吗?你想让我们被交警拦下来吗?”“噢,看在老天的份上,闭嘴。”她恼怒地吼叫,“你总是喜欢大惊小怪!”“因为我不想被抓。”“有谁要抓你啊?你这么守规矩,就像你昨晚坚持要我吃10毫升的氨溴索止咳药水一样。”“那是为了你自己好。”“哈!我好像是跟个妈在一起。”“你怎么可以这样说我!” 一个执勤交警察突然出现在视线范围,他们快速通过他。“看到没?”他问。“你真的要把我搞疯了!他又没有要来抓我们,不是吗?”“等到他采取行动,一切就太晚了。”他成功地反击。她的回答是讽刺的,几近受伤的。“这有什么,反正这个老东西也跑不到时速六十的。”“它不老。”“它只是精神不老。” 那天,这辆车,成为他俩争论的主题。一会,他警告她留心经过铁轨,一会,他提醒她有其他车辆接近,最后,他坚持要换自己驾驶,感觉受到侮辱而气愤的小野洋子坐在驾驶座,沉默不语。然而,也就是因为她恼怒的沉默,才让温泉小屋从抽象的梦想得以在现实成形。就在过了巡司镇不远,他沮丧地投降再度交出驾驶权。他无声地哀求她,而她因为心情好转,答应他会更小心开车。然而,因为前方有一辆粗鲁的运送筠连黄牛的货车一直毫无感觉地挡住他们的路,她于是从主道路闪避到支线。接下来,她就再也无法找到去温泉小镇的路。当路面变成碎石路,接着变得泥泞,此外,路变窄了,两旁被枫树围绕,树叶筛过沉沉的阳光,在长长的草地上进行一场没有无休无止的光影实验。“我们迷路了。”他抱怨,“小野,有路标了!”“盐井两公里。日庆,盐井是哪里?”“我们的温泉小屋就在那儿。” ------------ 2 当巡司的房地产业者带他们参观小屋时,天色已经暗了。他们碰巧在村子西边发现它,静静矗立在暖蓝色如斗篷的天空下,以星星为纽扣。看样子,这栋房子年代久远。因为当时房子建筑在脆弱的地基上,因此曾经过数度翻修,新近还粉刷过,增建了厨房和屋侧的阳台。 “你们怎么会来这儿呢?”房地产经纪人问,一面介绍宽敞而通风的卧室,刚开始他还误以为俩人是兄妹关系。“我们的车子故障了。”葛罗丽亚解释,“我撞到一个消防栓,我们把车推到汽车修理厂,在那里看到你们的标志。”经纪人点点头,无法理解这种自发性的巧合。对他而言,有些事没有经过几个月的时间考虑就做决定,是有点不太道德的。 当晚他们就签了租约,坐着经纪人的车,开心地回到那昏睡而看似快要倒塌的温泉旅馆,它是一个乡间酒店,因为实在太过破烂,以至于根本没有机会营造因放浪不道德而产生的欢愉。直到深夜,两人都还兴奋得无法入睡,在床上计划将来要做的事。黎日庆要以惊人的步调继续做他的历史研究…… 等到车子修好,他们可以尽情在这乡间探索,加入离此最近真正高级的俱乐部,然后当黎日庆写作的时候,小野洋子就可以在那里打打高尔夫或做点其他消遣。当然,这是黎日庆的想法,小野洋子确定自己想要的是阅读、做梦,享受自由。当他写作的休息时间,他会过来亲吻慵懒躺在吊床上的她。新生的梦想正以想象的节奏谱写旋律,伴随着流动的风,阳光在盛开的麦田追逐着光影的波澜起伏,或尘土飞扬的路面被文静的雨水淋湿,产生斑驳而深浅不一的颜色…… 关于访客,在这一点上两人争论很久,他俩都试图表现超乎平常的成熟和远见,他俩结婚后特别爱争吵。黎日庆主张至少隔两星期就要有客人来访,以作为一种调节剂,因此,又引发了一场牵扯不清而极端感伤的对话,讨论到他认为她改变得是否还不够多,虽然日庆一再保证他不这么想,但她仍一味地不信任他……“我们可以养一只狗。”他突然提议。“我不要狗,我想要一只小猫。”随后,他们便睡了,在黎明前一小时醒来,用惺忪的睡眼,看着小屋闪耀着幽暗的微光。 温泉小屋迎接他们的到来,由于两人被一时的感伤冲昏头,而错估了屋龄的老迈。尽管小野洋子的饮食习惯、黎日庆的犹豫不决和他妄想的焦虑问题都继续存在,然而,期间也有不少出乎意料的静好时光。他俩会亲密地坐在阳台上,等待月光依序照耀银色的农田、跳跃过浓密的树林,而后在他们的脚上翻腾着闪亮的波纹。在这样的一个月夜里,小野洋子的脸色泛着记忆里的苍白,只要少许的努力,两人便能避开习惯所造成的隔阂,在对方身上重新发现那已失落的曾有过的爱情浓度。 晚上,她的头枕在他的心上,手上的烟发出丁点大的火光,余烟袅袅穿过笼罩在粉红色圆床上的黑暗,她第一次片段性地谈起那些曾短暂为她的美貌着迷的男人们。“你曾经想起他们吗?”他问她。“偶尔会,当有什么事情发生,刚好让我联想起某个特定的人。”“你会想起什么?他们的吻?”“各种事情都有……男人跟女人很不一样。”“哪方面不一样?”“嗯,全部吧。很难用言语说的清楚。有些在某个领域已经享有稳定成就的男人,他们在面对我的时候,会表现出惊人的不一致。粗暴的男人会变得温柔,粗心大意的男人表现出令人诧异的忠实和可爱,而通常正直高尚的男人什么态度都有,就是没有正直和高尚。” “例如?”“比如说有个从第一个宇宙来的男孩,名叫亚历山德罗维奇,他在大学里被当成英雄,是个优秀的运动员,还曾在一场火灾中救出许多人。然而,我很快就发现他在某个危险地方完全是个无知的笨蛋。”“哪方面?”“他似乎还存有一种几近天真无邪的观念,认为一定有一个女人,生来就注定要当他的妻子,以前我就碰过好多次有这种观念的人,每次都让我愤怒。他理想中的女孩,是那种从来不懂得什么叫做接吻、恋家、全心全意为老公而活的人。我可以跟你打赌,假如他真的娶到一个这样的老婆,整天坐在家里笨到跟他在一起,那他准会把她撇在一边,再找个跑得比较快的女人。”“我为他的妻子感到悲哀。” “我不会。你想想,是什么样的笨女人,才会笨到没有了解这一点就嫁给他。他所有对于女人的尊崇和敬意,都不会给她带来任何的刺激与快乐。”“他又是怎么对你的?这正是我接着要说的。正如我以前告诉你的,我跟你提过吗?他长得一表人才,大而诚实的蓝色眼睛,从他的微笑,可以保证他的心也如纯金一般真诚可靠,那时因为我还少不更事,以为他有所顾忌,因此在某个夜里,当我们结束一个舞会,四处开车兜风时,我狂吻了他,我记得那一个礼拜,美妙而令人难忘,繁茂的树林有如绿色的肥皂泡般,遍布满山满谷,雾气从林间升起,清晨如营火般照亮青色的山头……” “你那位充满理想叫亚历山德罗维奇的朋友,对你的举动有什么反应?”黎日庆打断她。“当他吻我的时候,似乎也开始思考,也许该对自己的理想有所放宽,也就是我并不需要被尊敬,就像他原先想象中对他的梦中情人一样。”“他怎么做?”“也没做什么。他才刚要开始时,我就把他推下几米高的堤坝。”“他受伤了?”黎日庆大笑着问。“他摔断手臂,扭伤了脚踝。他把这件事大肆宣扬,等他的手伤好了,有个喜欢我、名叫弗拉基米罗维奇的男人找他单挑,又把他的手打断了。噢,后来的发展真是一团混乱。他威胁要控告弗拉基米罗维奇,而弗拉基米罗维奇,他来自第一宇宙里的地球,被人目击在商店买核弹枪,不过,在此之前,我已经被妈妈强拉回家,妈妈完全不顾我的意愿,所以,我再也没机会知道到底最后的结果是什么。” 黎日庆笑得乐不可支,“真是了不起!我以为自己会因为你跟那么多男人接过吻而生气,可是,我却没有。”为此,她从床上坐起来。“接吻是真的很有趣,但我很确定,那些吻并没有在我身上留下任何印记。”“说也奇怪,我完全不在意。从另外一个角度看,如果你的所作所为不仅止于接吻,当然,我就会在乎。不过我相信,你是完全对嫉妒免疫的,除非是虚荣心受创。为什么你不在乎我过去做过什么?难道你不会喜欢一个完全纯真而没有记录的我?” “这完全视我对你的印象而定。我会跟人接吻,原因不外乎这个男人长得很好看,或月色很美,或甚至我觉得自己有些朦胧的感伤和心情低落等。而这就是全部了,它们对我一点影响也没有。然而,你却都会记得,而且让回忆成为你的噩梦,困扰着你。”“你从来没有像吻我一样去吻另一个男人吗?”“没有,”她坦率地回答,“就像我告诉过你的,男人会企图尝试很多事情。任何美丽的女孩都应该有过类似的经验……你知道。”她继续说,“我一点也不在意过去你跟多少女人交往过,只要你们的关系停留在肉体满足的层次,然而,如果你曾经和另一个女人长时间住在一起,甚至曾兴起要和某个女孩结婚的念头,我就不认为自己可以忍受,这两者是相当不同的。你会记住所有亲密的小细节,这些会扼杀了新鲜感,那是爱情中最珍贵的部分。” 一阵激情涌出,他把她拉到身边躺在枕头上。“噢,我最爱的人。”他在她耳畔轻声呼唤,“我仿佛什么事都可以忘记,只记得你的吻。”小野洋子以非常柔和的声音说:“日庆,我好像听到有人在说她口渴了?”他突然大笑起来,带着顺从而愉快的表情下了床。“我的水里只要再多加一小块冰块。”她突然追问:“你会不会觉得麻烦?”“日庆,当我们有了小孩,我希望他长得像你。”“除了腿以外。”他戏谑地若有所指。“对,没错,腿例外,他的腿要像我,不过剩下的全部都可以像你。”“日庆,或许鼻子也可以像我,但眼睛绝对要像你,再加上我的嘴,还有我的脸型吧,我想,如果他的头发也像我,应该会很可爱。”“我亲爱的小野,整个孩子都被你占据了。” “哎呀,我不是故意的。”她愉快地表示歉意。“至少让他有我的脖子,”他极力主张,对着镜子严肃地审视自己。“小野,你经常说你喜欢我的脖子,因为我的喉结不明显,还有,因为你自己的脖子太短了。”“不,才不呢!”她气愤不平地大喊,把镜子转过来,“它长得刚刚好,我不相信自己看过比它更好的脖子。”“它太短了。”他戏谑地重申。“短?”她的语气表现出强烈的质疑。“短?我看你是疯了吧!”她把脖子拉长,好像要说服自己它可以像爬虫类一样弯曲,“你说这是短脖子?”“它是我所见过最短的脖子。”这几个礼拜以来,泪水第一次从小野洋子的眼睛涌出,她看着他的表情里有一种真实的痛苦。 “噢,日庆……”“我的女王,小野洋子!”他困惑地走近她,用手握住她的手肘。“你不要哭,拜托!你不知道我是开玩笑的吗?小野,看着我!别哭了,亲爱的,你的脖子是我所见过最长的,我是说真的。”她破涕为笑,但表情仍是扭曲的。“嗯……你不需要这么说,我们再谈谈孩子……”黎日庆踱步开讲,“简单地说,我们可以生两个小孩,两个有区别而符合逻辑的小孩。其中一个集合了我们两个最好的特质,你的身体,我的眼睛,我的头脑,你的智慧;另一个则是集我们的缺点于大成,我的身体,你的坏脾气和我的优柔寡断。”“我喜欢第二个小孩。”她说。“我真正希望的是……”他接着说,“你可以生双胞胎,然后,我可以对这两个孩子进行实验……”“我真可怜!”她插嘴。 ------------ 3 汽车终于修好,但它却成为他们之间无止尽激烈争执的导火线。谁来开?小野洋子该开多快?这两个问题和接下来一贯的相互指责似乎耗尽他们的生命。两人开车去拜访许多朋友,几乎大部分是小野洋子的朋友,她们全体似乎都处于生育儿女的不同阶段,除却这一点,她们其他的生活面也让小野洋子感到相当乏味而焦躁不安。每回拜访不到一个小时,她就会开始烦躁地咬手指甲,然后,便把怒气发泄在黎日庆身上。 “我真受不了女人。”她带着些微的怒意呼喊,“到底你还能跟她们聊什么,除了叫女士之外?本来我对婴儿满怀热情,但在看过成打的婴儿以后,我几乎闷得想吐。而且如果她们的丈夫依然保有魅力,那么,令每个女人的反应都不例外地是开始嫉妒和怀疑,但如果丈夫也变得平庸,则会令女人开始嫌弃他而觉得生活乏味。”“难道你从来就不想去拜访任何女人吗?”“我也不知道,她们在我看来从未干净过,从未,只有少数一些人例外。武则天,你知道,华盛顿的太太,上礼拜三来看过我们,几乎是唯一的一个。她个子很高,外表不俗又高贵。”“我不喜欢有人长那么高。”…… 虽然他们参加过几次晚宴舞会,最后仍决定因为冬天即将来临,天气已不适合他们外出做任何活动,即使他们有这个意愿。小野洋子也没有特别喜欢的,虽然,她很能够从一些大学生对她的热情邀请中得到一夜狂欢的乐趣,对于黎日庆以她的美貌为傲也感到高兴。“你看。”她向日庆道,“如果我是单身,她就没必要为我的败德担这个心,瞧瞧那些猛盯着我看的可爱的大学男生,还有那些愚蠢的恭维!” 温泉小镇本身也鲜少提供社交活动,有一些农场主组成了一个协会,但参加的人都是老古董,他们是一群迟钝的、头发花白的粗人,坐在豪华轿车的后座到协会去,不论到哪里,他们身旁随时有妻子随行,她们也是一样的老古董,但体积则比老公大。小镇的居民是属于特别令人不感兴趣的类型,未婚女性是其中最大的主流族群,她们的活动范围仅限于学校的节庆,而灵魂则像镇上的白色建筑般乏味无趣。唯一与黎日庆两口子有密切接触的居民,是那个有宽臀部、厚实肩膀的冰岛女孩,她每天来帮他们做家务事。她既沉默,做事又有效率,而当小野洋子发现女孩在厨房桌上把头埋在臂弯里哭得很凶之后,逐渐产生对她不寻常的恐惧,而不再抱怨她准备的食物。不可思议的是,由于女孩不可告人而压抑的悲伤,她居然因此可以留下来继续工作。 小野洋子对于预兆的迷信和她不时迸发的超自然主义信仰,对黎日庆来说是个惊奇的发现。或许从小耳濡目染了某些情结,或许是遗传,让小野洋子容易受到各种心理暗示的影响,她并非容易被人们隐藏的动机所骗,而是倾向于相信任何异常现象的发生,都是由看不见的蠢动不安所造成。在风大的夜晚,他们这栋老房子发出的嘎吱声不绝于耳,黎日庆想象是有夜贼带着枪试图闯入,而对小野洋子而言,则是死去的那一代邪恶而喧闹的灵气所致,他们正为过往的遗憾和失落的爱进行赎罪。一个天阶凉如水的晚上,由于楼下传来两声巨响,黎日庆强忍恐惧前去巡视却一无所获,于是,两口子几乎到黎明前都不敢入睡,以乌克兰美食的考题相互问答。 花木兰到他们家呆了半天。她老是让黎日庆心烦意乱,如跟他说:“黎日庆,你是我见过的第一个聪明人,我已经厌倦那些肤浅的人”。他很纳闷有谁会为这种女人坠入情网,但他假设要是碰上男人深情的凝视,花木兰应该也会有温柔和许诺之时。而小野洋子,在狂热地炫耀过她对老公的爱之后,反因注意力移转,呈现出一种满足的状态,恰似卷雾出山楹。 之后,来访的是饶舌的绿巨人,对小野洋子而言,那是痛苦的感受。等小野洋子在楼上以孩子气的睡姿入睡后,绿巨人和黎日庆长谈他的自我剖析。“整件事都变得很可笑,有关于我的成功和所有的一切。”日庆说,“就在我的小说出版之前,我努力要把一些短篇故事卖出去,却一直没有成功。然后,就在我的书畅销之后,我重新改写其中的三篇,马上就被以前拒绝我的一家杂志社采用了。以前我就写了很多,直到这个冬天,出版社才因为是我写的书而愿意花钱买它们。” “不要把胜利和得宠冠上等号。”“绿巨人,你的意思是,我写的是垃圾?”日庆思索,“假如你的意思是说,我故意在每篇文章里灌水的话,其实我并没有。但我也不能保证自己是否每次都不草率。我确实写得比以前快,也似乎不像以前一样想得比较深、比较多。也许是因为我丧失跟人对话的机会,丧失心灵沟通。现在你结婚了,而一休哥则去了基辅。我失去了以前的冲劲和企图心,这就是我太早出名的后果。” “你不担心吗?”“担心得要发疯了。我好像得了一种病,我把它称为狂热症,当我企图强迫自己时,那种强烈的文学上的自觉便会出现。然而,最糟的时候,不是当我想我再也写不出东西,而是我开始质疑到底我的作品是否具有任何价值,我的意思是说,我是否只不过是个被赞美的文学三维生物,一只火鸡?”“我很高兴听到你这么说。”绿巨人道,他自以为是的傲慢态度再度出现,“我害怕你因为作品受欢迎就变成了一个笨蛋。看看你那刊出的什么狗屁不通的访谈……” “哥们,甭提了!访谈主持人是个漂亮的年轻女孩,她一直说我的作品很给力,而我有点被冲昏头,于是,不经三思就发表了许多奇怪的宣言。虽然其中有一些是还算不错的,你觉得呢?”“噢,当然。例如讲到有智慧的作家是为了与自己同时代的年轻人而写作的,还有你对《三体》的评论等等。”“对,你说的大部分我都相信。”绿巨人同意,“它唯一的错误,就是被公开发表。”…… 圣诞节前的周末,黎日庆和小野洋子去观战乌克兰对俄罗斯的足球赛,也看了戏剧演出,参加了几家名门望族的盛大宴会和舞会,那是小野洋子的最爱。宴会上可以看到许多脸上扑了粉、戴假发的奉承者,簇拥在醉心国家事务的权贵,体型高大的管家在前面开路。事实上,他俩这个冬天过得相当舒适。冬夜,小野洋子让老公心情平静而入睡。看似是所有女人当中最有智慧和最美丽的她,就像是挂在他门口的美丽窗帘,为他挡住刺眼的阳光,户映花丛当下帘。在他俩结婚的第一年间,他以为,无聊就是小野洋子的标志,他总是通过窗帘看到太阳。 夫妻俩尽情地消磨时光,慵懒而挥霍地寻求热闹,不时参加他人的宴会,小野洋子想要跳不同音乐的舞,想要追逐晚礼服颜色极为细微的变化。在午茶时间,他们可能会随意走进一个传统工艺品的市集,此间贩卖一些藤编制品。天上飘着六角飞花,在最平静的岬湾拍打着、溅起闪亮的水花之际,他俩裸浴浸泡着温泉,欢爱着…… 在度过了一个充斥着舞会和挥霍无度的冬天后,黎日庆和小野洋子发现他们花了太多钱,必须暂时休养生息。他们坐在阳台的阶梯上,欣赏灰绿色的田野和远方墨黑的森林景致。他还是原来的老样子,却更加不安,而只有在喝了一些低度酒后才显得较有活力,至于对小野洋子的态度则是冷淡的,虽然程度轻微得几乎无法清楚察觉。而现在她甚至认为:假如她少爱他一点,她对于时间流动的感觉,就会以对不同男人的兴趣来计算,从每个潜在情人低垂双眉、坐在发亮的晚餐餐桌前看她的眼神,她好刻意萃取恋爱的短暂微光。她跟他说:“我的感觉是,如果我有想要的东西,便会去追求。我总是以这样的态度看待自己的人生。但碰巧我想要的是你,便再也没有空间去容纳其他的欲望了。” 他俩开车在温泉小镇闲逛,她翻阅着平常爱读的杂志《商界》,想要找个聊天的话题,突然间表情又凝重起来,黎日庆皱着眉从车窗往外望。在车道与一条乡间小路的交叉口,一个坐在运货车上的商贩映入他的眼帘,他嘴里嚼着一根牙签,他俩经过这里好几次都看到他,很明显是同一个人,沉默而不怀好意。当日庆转身看小野,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日庆,要抗拒欲望对我来说不成问题,我的方式就是放弃欲望,什么都不要,只要你。”“但当我想到,如果你碰巧又对别人有感觉……” “你别傻了!”她大声叫嚷,“这种事哪有什么碰不碰巧的,我甚至连发生的可能性都不能想象。”一路上,因为他持续不断地赞美,让她觉得快乐。毫无疑问,她喜欢跟他在一起,她爱他。 ------------ 4 不过,他俩的家倒是发生了一个极端的改变。那个冰岛女仆因为做的菜色过于朴素,又以嘲讽的态度随侍在餐桌旁,让小野洋子吃得心灰意冷,女仆的位置便被一个名叫银正恩的高丽人所取代,他做事极端有效率,随时留意主人的传唤,随时准备马上响应。 银正恩的身材特别矮小,即使在高丽人中也相当罕见,但却多少有些天真地自认为是一个四海为家的好男儿。从他离开职业中介所、抵达他们家的第一天,银正恩把黎日庆请入房间,展示旅行箱里收藏的宝贝。里面包括为数可观的高丽明信片,他不厌其详地向他的雇主解释着每张,如数家珍。接着,他拿出的是自己手工做的工艺品,一件宽松的长裤和两套纯丝的内衣,他把黎日庆当成密友,交浅言深。银正恩拿出一幅质感相当精美的版画,画中人是秦始皇,但银正恩却言之凿凿,认为这是个高丽人。最后,则是一把玉笛,也是他自己做的,现在坏了不能演奏,他说很快会在近期内修好它。 在这些繁文缛节结束后,银正恩开始用他破碎的英文冗长地阔论主人和仆人的关系,黎日庆大概理解的意思是,银正恩过去都为上流的富有家庭工作,总是和其他仆人产生摩擦,因为那些人太不诚实。他们很热烈地讨论诚实这个词,事实上是彼此争论得面红耳赤,黎日庆呆呆地看着眼前的银正恩------嗡嗡讲话的声音和手臂挥动的样子,像一只虫子。半小时后,黎日庆终于得以脱身。银正恩友善地保证下一次他们也会聊得很愉快,到时他会谈高丽人的习俗。 这是银正恩在温泉小屋里的饶舌序曲。虽然他勤劳又正直,但极端使人厌烦。他似乎无法控制自己的舌头,有时,在他的嘴喋喋不休之际,他的小眼睛会流露出一种看似与痛苦极为相近的神情。 又是一年,黎日庆和小野洋子庆祝结婚周年的方式是约会。日庆在门口敲门,小野则飞奔过去请他进来。然后,两人双双坐在沙发上一起回忆彼此帮对方取过的昵称,重燃过去的爱火。这个约会却成为一道分水岭,自此他俩的夜晚不再安详,而是充满了悔恨的激情。接下来的日子里,恐惧睥睨小野洋子,攻击她、惊吓她,使她原本开朗的灵魂倒退回亿万年以前。而后,恐惧又慢慢地淡出,退回到它的源头,那无法透视的黑暗,残酷无情地啃噬着她的青春。 事情是发生在靠近温泉小镇巡司的一个乡村的高铁站,过程充满了戏剧性。车站一整天都没什么人,像个大草原曝晒于尘土飞扬的黄色阳光下,千里黄云白日曛,原原本本暴露于城市里自以为是的人眼前。这种人是农村人中最令人讨厌的类型,他们与大都会比邻而居,学到的是都市人廉价的精明机智却没学到风雅。一大群像这种两眼血红、可厌如受到惊吓的牛群的自大的人,成为事件的目击者。在他们困惑而不明事理的心中所得到的朦胧印象,最粗略的是把这件事当成一个猥亵的笑话,而最细腻的,则是羞耻。在此同时,这件事也象征了光明开始从二人世界中淡出。 一个夏日酷热的下午,黎日庆在温泉河滩边闲坐喝五粮液,吃着“温泉三宝”,而小野洋子则和花木兰去俱乐部游泳,在星条纹的遮阳伞下做日光浴。小野洋子躺在柔软而温暖的河滩上性感地伸展身体,照例晒黑她的腿。接着,三个人又聚在一起,间或吃点筠连大烧烤,然后,小野洋子起身,用伞拍拍老公的膝盖吸引他的注意力。“亲爱的,我们该走了。”“现在?”他不太情愿地看着她。对他而言,在那一刻,没有什么事比喝酒消磨时光还重要。“看来我们必须走了。”他优雅地说。 片刻之后,他随着小野洋子沿着花园小径行走,夹道是高耸的玫瑰花丛,她的伞轻拂过茂密生长的树叶。她真是太不体贴了,当他们抵达大路时,黎日庆心想,他感觉自己的情感受到伤害,认为老婆不该打断这么单纯而无害的乐趣。酒精为他缓和且厘清心中的不安,并让他想起她这种专断的态度也已经不止一次出现了,是不是经常只要她的伞一挥动,或眼睛眨一下,他就得乖乖放弃自己的快乐呢?他原本单纯的不情愿逐渐转为恶意,像一个无法抗拒的泡泡在他体内膨胀,他一言不发,倔强地强忍想要指责她的欲望…… 这会,黎日庆明白自己要的是什么,就是向这个冷淡而不为所动的女人宣示他的意志,以庄严的努力来获得他一直想要而不可得的支配权。“我们去华盛顿家坐坐。”他看也不看她地说,“我现在不想回家。”“那里我们前天才去过。”她简短回答。“我确信他们会很高兴看到我们的。”他自觉这个理由并不充分,在一股固执倔强的支使下,他又补充,“我想去华盛顿家看看,我一点也不想回家。”“噢,我一点也不想去华盛顿家。”顿时,他俩彼此对视。 “怎么了,日庆。”她恼怒地说,“现在是礼拜天晚上,有可能他们家里有客人,正一起共进晚餐,为什么我们偏要在这个时候过去?!”“那么,为什么我们不能继续待在温泉河滩?”他说出内心话,“当我们玩得正高兴的时候,为什么突然要回家?”“黎日庆,你现在的样子根本就是个醉鬼!”“正好相反,我清醒得不得了。”但现在说这些都已经太晚,他的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小野洋子一直都很自私,从以前开始就很自私,而未来也将继续自私下去,除非他把握此时此地,借机向她宣告,自己才是她的主人。这次的情况是所有情况的缩影,她只为了自己一时心血来潮,就剥夺了他快乐的权利,瞬间变成一种阴郁愠怒的恨意。他的决心更加坚定,要好好调教老婆,瞬间变成一种阴郁愠怒的恨意。 她一言不发,转身走向温泉小屋,他上前一步抓住她的手臂。“喂!”他低声含糊地说,“你不可以自己走!”“我当然可以,哎哟,日庆!”这声惊呼是她企图摆脱他而发出的,但他则抓得更紧。他看着她,双眼收缩,带着恶意。“让我走!”她愤怒地大喊,“假如你还有任何绅士风度的话,你就应该让我走。” “为什么?”他当然知道为什么要在这里抓住她,但他的心情是复杂的,既困惑又对自己的骄傲不甚有自信。“我要回家,你懂吗?你现在要做的就是让我走!”“不,我不要。”她的眼睛因愤怒而燃烧。这时,人群开始围观过来,“你现在要在这里丢人现眼吗?”“我说你不可以走!你永远都这么自私,我真的很厌倦了!”“我现在只想回家。”两行愤怒的眼泪自她的眼睛夺眶而出。“现在你只要照着我说的话去做。”慢慢地,她直起身来,她回头的样子流露出无限讥嘲。 “我恨你!”她低沉地吐出这句话,就像毒液从她咬紧的牙间喷出,“噢,让我走!噢,我恨你!”她企图将手猛力抽出,但他立即又抓住她另一只手。“我恨你!我恨你!” 因目睹小野洋子的愤怒,他犹豫不决的个性又出现了,但又觉得已经走到无法回头的地步,过去他就是常常在关键时刻退缩,以至于她心中总是为此鄙视他。噢,现在她也许会怨恨他,但事情过后她便会赞美他这次展现的支配力、男子汉魅力。小野洋子用力挣扎想要脱身,从她嘴里吐出:“你不是人!杂种!妈的!”她啜泣,“噢,你不是人!我恨你!你不是人!杂种……” 往来围观的人们开始转身对他俩侧目,人群的议论声清晰可闻,音量逐渐增高为嘈杂的噪音。小野洋子加倍挣扎,然后停下所有动作,站在原地全身颤抖,眼眶发热,对这种从未有过的羞辱束手无策。一会,传来她低沉的声音:“如果这里有其他男人在我身边的话,你就不能这样对我!你不能这样对我!你这个懦夫!你这个懦夫,你这个懦夫!” 黎日庆沉默,全身颤抖,却仍紧抓住她不放,清楚意识到眼前有许许多多的脸孔,好奇而冷淡的、像梦的阴影,正在看他。突然间,只剩下夕阳,他放开她的手,他获胜了。现在,如果他想要的话,他可以大笑,测试已经完成,而他以暴力遂行了自己的意志。在胜利抬头之际,就是慈悲出现之时。 “我们一起回家吧。”他自我控制良好地说。小野洋子回答他的方式,是用双手抓住他的手,举起来放到嘴边,狠狠地咬他的手指。他似乎感觉不到痛,看着血流如注的手指,心不在焉地拿出手帕包扎伤口,这也是在他预料当中属于胜利的一部分,挫败的一方免不了需要发泄怨恨——而像这样的程度还算是轻微的。她啜泣着,几乎已没有眼泪,却是极度深切而痛苦的。 “我不走!我不走!你不能命令我走!你已经,你已经扼杀我所有对你的爱和尊敬,而若我身上还残存任何一丝一毫,也将在离开这个地方以前全部死去,只要我一想到你对我出手……”“你要跟我一起走。”他粗鲁地说,“有必要的话我会把你扛起来带走。” ------------ 5 一路上,天光逐渐灰暗,小野洋子蜷缩在车里后座一角,沉默不语,间或发出一两声没有眼泪、绝望的啜泣。黎日庆边开着车边沉闷地回想刚才发生的变故。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小野洋子最后的哭泣像一组和声,在事发之后回荡于他矛盾而骚动不安的心房。他应该是对的!可是,她现在看起来却只是个可怜的小宠物,虚弱而沮丧,遭到高于她承受范围的羞辱。她的袖子被扯破了,伞也丢了。他想起这是她特地穿上的新衣,早晨,当他俩出门时,她还为此骄傲不已。 他开始纳闷,是否有认识他们的人目睹了事件的经过,在他耳际,她的哭喊持续再现挥之不去:“若我身上还残存任何一丝一毫对你的爱,也将在离开这个地方以前全部死去!”这句话令他感到迷惑,令他更加担忧。她蜷缩在一旁,看起来似乎角落是再适合她也不过了,那个骄傲的小野洋子已不见踪影,也不是任何他认识的小野。 他自问,她说的话是否可能成真,他不相信她会停止爱他。这件事,当然,是不须怀疑的。然而问题是,如果小野洋子失去了她的骄傲,她的依赖,她纯真的自信和勇气,到底还是不是那个他所心仪的女人?这个耀眼的女人之所以珍贵而迷人,是因为她能够完全地、成功地做她自己。 当他俩回到家,他的心仍为刚才自己做的事而抑郁挣扎,无法自已,喝酒成了黎日庆的不二选择。这是他有生以来醉得最严重的一次,醉到根本不知道自己喝醉了。半夜,无法合上眼入睡的小野洋子,穿过显得特别安静的房屋大厅,推开黎日庆的房门。先前他因为窒闷而将窗户打开,空气里弥漫着五粮液的浓香气味。她在他的床边站了一会,身穿男孩子气的长衬衣,衬托她修长好看的玉腿、精致而优雅的身材。突然,她纵身扑向他,发狂似的抱着半睡半醒的他,她的热泪滴落在他的脸上。“庆儿!”她哭得很激动,“噢,我最亲爱的人,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翌日,他一大清早就到她的房间,跪在床前,像个小男孩般地哭泣,仿佛他的心已碎了。“昨天晚上。”她嘶哑地说,手指拨弄着头发,“似乎,你所深爱的那个部分的我,那个值得了解的部分,所有的骄傲和热情,都已经死了。我知道剩下来的自己依然会爱着你,却永远没办法跟以前一样了。”她很清楚这件事会随着时间逐渐淡忘,生命即是如此,甚少对人迎头痛击,而是慢慢地消磨,时间是最好的良药!经过那个早晨后,这件事便从来没有再被提起过,如果真要说有胜利者的话,那应该是属于更黑暗的力量,暗物质,它才是最后的赢家,绝非他俩。 小野洋子的独立个性,就像她所有真诚而发自内在的特质,刚开始都是难以察觉的。然而,一当她注意到黎日庆为发现所发现时,它便几乎成为一种行为上的惯例。从她所说的话,可以大胆假设,她所有的精力,都用于极力肯定一个负能量法则------什么都不必在乎!一切都是假的!“不要在乎任何事情或任何人!”她说,“除了我自己,及我的延伸,和日庆你。所有生命都依循这个法则而行,就算不是,至少我自己是那样认为的。没有人会为了我做任何事,除非他们因此而得到满足,所以,我也很少为他们做什么。” 小野洋子的话才说完,她便发出一声奇怪的呼喊,晕倒在阳台的地板上。黎日庆一把抱起她,轻轻放在床上。她静静地躺着,温暖的阳光在窗外悄悄流逝,余光轻触着阳台廊柱上的玫瑰。没过多久,她醒啦,“日庆,我怀孕了!之前没告诉你。我唯一想到的,就是对你的爱。”她呜咽着说,“我珍视自己的身体,是因为你认为它是美丽的,而我这样的身体却因为妊娠而开始变得丑陋、曲线全无,我完全无法忍受。我的屁股将因此变宽了,人也变得苍白,我的好气色将永远不再,头发也失去光泽。” 他双手插在裤兜里,踱着步突然问:“确定会这样吗?”“我什么也不知道。我最恨妊娠了,随你怎么说。我想,以后我们还是会有个小孩的,但却不是现在。”“看在老天的份上,不要哭啦。”她的啜泣渐停,从满室的昏暗中获得平静的慰藉。“把灯打开。”她恳求道,“最近日子过得好快,当我还小时,觉得时间比较长。”灯开关打开,顿时,窗外仿佛垂下了柔软的青黑色帘幕。她的苍白,她的沉静,唤起了他的同情。 “日庆,你希望我们有小孩吗?”“对我而言没有差别,也就是说,我是中立的,如果你怀孕,我有可能会感到高兴,如果你没有,那么,也没什么不好。”她轻蔑地看着他,不屑回应。“小野,你以为凭你那发光的尊严,就可以跟全世界的女人有所不同?”“我能怎么做!”她愤怒地大喊,“对她们而言无所谓尊严不尊严,而是生存的一个借口,这是她们唯一擅长的一件事,但对我而言,这是一种侮辱。小野,无论你怎么样,我都会陪在你身边,可是看在老天的份上,至少保持一点风度。” “你不要对我发脾气!”她呜咽。他们彼此互换一个无言的眼神,没有特别的用意,却充满了压力。黎日庆从书架取出一本书,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大约一小时以后,她出声打破弥漫在整个房间的沉重僵局。“明天我会开车出去拜访武则天。”“好啊,我也要去看看华盛顿。”…… “你最近在做什么?无所事事?”华盛顿和蔼地问黎日庆,“我在写作,你不记得我在微信上把作品发给你了吗?”“作品?你从来没发过作品给我。”“不,我有。我们还聊过。”华盛顿温和地摇摇头。“不,你没有。你从来没发过任何作品给我。也许你以为自己发了,但我却没有收到。”“这,这……你还读过呢,华盛顿。”黎日庆坚持,有一点被惹恼了,“你读了,而且还提出不同的看法。” 华盛顿突然间想起一切,然而,他表现出来的反应,只有嘴唇半开,露出牙套而已。“这么说你在写作。”他迅速说,“为什么你不四处采访,写写这些三体星球的人?写些真实的东西,写这些正在发生的事,写些大家读得懂的作品。”黎日庆持反对意见,“你必须先在17K小说网等有门路,让他们愿意买你的作品,我不可能当个自由撰稿人,花自己的钱到处跑。”“我可以赞助你。”华盛顿出乎意料地提议,“我会让你成为正式的作家,要什么小说网站随你选。”面对这个想法,黎日庆有些畏缩,几乎在同时,他也开始考虑其可能性。“我需要时间考虑,”黎日庆坦白地说,“您对我真是太好了,我会回去想一想,再告诉您我的决定。” 在回家的路上,小野洋子开车,他全神贯注地思索这件事。过去他的脑中曾闪过一些念头,幻想自己置身于一个更为阳刚、考验更残酷的世界,必须时时与抽象的思想和战争搏斗。在那里,小野洋子的拥抱,将等同于一个邂逅的情妇所能提供的温暖。那是所有被一个强势而心爱的女人控制的男人都曾想过的…… 当他在中央车站搭上通往马利塔的火车时,这些他陌生的群众幽灵正聚集在他的身旁。车内相当拥挤;他刚好找到最后一个空位足以容身,就在几分钟后,他的目光无意间触及座位身旁的男人,他看到一个厚重的下颚和鼻子,有弧度的脸颊和小而眼袋明显的眼睛。一瞬间,他认出这个人是约瑟夫·布洛克门。 他俩前脚刚到家,后脚一休哥就来访。两个男人边喝酒边聊,在黎日庆看来,与去年相比,一休哥又增添不少威严,原本激昂的外表已经不复见了,他似乎终于成功了。加上他的穿着打扮也变得合宜,原本略显滑稽的穿着品味,现在也换成稳重的暗色风格,连指甲都修剪得相当干净。这种威严也表现在他的个性。他身上那个聪明的一休哥的光环已经隐没,不再刻意逢迎别人,于此不免令人想象,财务自由,使他得以傲视人群。不再汲汲人脉、经营人际关系,他现在懂得什么叫沉默是金。无论如何,这些转变给予他的是威严,而不是虚胖,在这样的一休哥面前,黎日庆的优越感开始动摇了。 “你记得东野圭吾吗?你们见过一次。”“我记得,他那时正在写书。”“他把书卖给电影公司翻拍,电影公司那边有个负责剧本、名叫海明威的人跟他一起工作。然后,他看到有大半的电影评论写的都是海明威,一点也没提到东野圭吾的名字。他怒不可遏!读者会以为是这个海明威一人构思并独立发展完成的作品。”一休哥点头理解。 “此类合约大部分都言明,原作的姓名权会归出资者所有。东野圭吾现在仍继续创作吗?”“在,写得很勤,都是些短篇小说。”“那很好,很好……”“日庆,我一个人住,不久之前才买的房子,离你的温泉小镇有六公里左右。”“请你务必有空来看我们。”黎日庆对于自己所表现的殷勤也感到惊讶,“我相信小野洋子看到老朋友也一定会很高兴。随便你问镇上哪个人,都知道我们的房子在哪里。” ------------ 6 小野洋子深深躺在吊床里,满足地享用她的筠连红茶,一边和银正恩愉快地聊着他那复杂难懂的话题。“在我的国家。”这是他千篇一律的开场白,“所有时间,人们吃米,因为没有别的东西吃,不能吃没有的东西。”……的谈兴好不容易被压下来打发回厨房之后,黎日庆疑惑地看着小野洋子。他俩又恢复原来的融洽气氛,因这新生的轻松感而喜悦。然后,他告诉她可能有机会到国外去,他因为太过难为情而无法拒绝。“你的意思呢?你可以坦白告诉我。”“日庆,你是怎么了!”她的眼睛满是惊讶,“你会想去吗?没有我在身旁?” 他的脸色变得阴沉,然而从他妻子的问题,他知道,一切都已经太迟了。她的手臂已经环绕着他,虽然甜蜜,却也扼杀了其他的可能。现在的他,早已过了做这种梦的年纪了。“小野。”他说谎,语带包容地说,“当然,我并不想去,我只是想,也许你也可以跟着去做些什么。” 看着她微笑,他再度理解到她是多么的美丽,一个会发光的女人,拥有奇迹似的朝气和高贵的眼睛,她对他的建议给予热烈的响应和拥抱,将它高举成为照耀她生命的太阳,全心沐浴在其温暖的光线下。她勾勒出一幅蓝图,为此而兴奋不已。 晚餐之后,她开始对这个主题感到厌倦,而哈欠连连。她不想再说,只想读一读《反社会的人》,整个人摊在长沙发上直到午夜昏然睡去。他温柔地把她抱回卧房后,却仍没有入睡,细细思索白天发生的事,隐隐对她生气,又觉得不满。翌日,“我将来要做什么?”早餐时他说,“我们已经结婚一年多,但总是在担心我们的未来,根本无法有效率地享受闲暇时光。” “对,你是应该要做点什么,”她承认,欣然同意而带着玩笑的口吻。此类讨论已并非第一次,然而经常当黎日庆成为对话的男主角时,她却总是有意无意地加以回避。 “对于工作,我并非基于道德和良心上的谴责而觉得必要。”他继续说,“我们常感到无聊,但我们认识的都是跟我们一样的人,他们群聚在这里,无所事事度过春夏秋冬,穿着运动服等待家族某人死亡之后的遗产,而没有试图去看看别人在做什么。”“你怎么变了那么多!”小野洋子批评,“以前你曾说,你不明白为什么许多人不能悠闲度日的。” “别提了,那是因为当时我还没结婚。我的头脑可以高速运转,然而,现在它却像个生锈的齿轮,迟钝到什么也无法思考。事实上,我认为假使自己没有遇见你,我应该已在某个领域小有成就。然而,你却让悠闲变得如此微妙而吸引人……”“这么说,都是我的错……”“我不是这个意思,你知道我没有。”她恼怒地打断他的话:“你让我觉得好烦!说的好像是我在阻碍你的前途!” “我只是在跟你讨论,小野。难道我就不能谈……”“我以为你应该够坚强到可以处理。”“但如果跟你有关就不能。”“你自己的问题不要牵扯到我。你说要去工作,说了那么久,但我并不是在抱怨什么。不管你有没有工作我都爱你。”她最后一个字说得如此温柔,就犹如雪绒花轻轻飘落到坚硬的地面。然而,在当下,他俩都听不进对方说的话,彼此都忙于尽可能精准而完美地各自表述立场。 “我有在工作,做了不少。”黎日庆未经思索便脱口而出,但说出这么不成熟的话实在有失鲁莽。她笑了,其意义介于高兴和嘲弄之间。她痛恨他的诡辩,却又同时欣赏他的冷静。即使他长久以来都无所事事、游手好闲,她也从来不会因此责备于他,因为她相信世上没什么事是值得去做的。 “工作!”她讽刺地说,“你这个傻蛋!你这爱吓唬人的东西!工作,对你来说,就是不断整理桌子和调整灯光,在电脑旁努力码字,还有说‘小野,不要唱歌!’,还有叫嚷’银正恩走远一点,不要靠近我’,还有‘你来听听我写的开头’、‘我不会耽误太久的时间,老婆,你自己先去睡,不要等我’,还有大量消耗茶或咖啡,这就是全部。不到半小时,我听到你停止敲打键盘,一过去看,只见你又拿出一本书,说正在查阅数据,然后,就开始阅读,打哈欠,接着就上床,却又因为喝了太多浓茶,而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一个月后,同样的事情再度重演一次。” 黎日庆费了很大的力,才维持住一丁点尊严。“你有点夸大其词了。你很清楚17K小说网采用了我的作品《天龙七子》,由于它的点击阅读量不小,《天龙七子》已经引起许多人注意。还有,老婆,你是最了解的,这可是我不眠不休一直工作到凌晨才写完的。”她陷入沉默,如同交给他一条绳索。要是他自己不拿来勒死自己,他肯定也无路可走。 “最起码。”他无力地总结,“我想要当个诺贝尔文学奖作家,这个意愿是不会改变的。”而小野洋子也是如此。他俩都有意愿,都是渴望的,他们向彼此发誓证明。于是,当晚便以无限感伤、悠闲的重要性和爱情的无价,作为这一天的注脚…… “日庆!”一个礼拜后的下午,小野洋子从二楼栏杆叫道,“有人在门口。”黎日庆正懒洋洋地躺在吊床,于面南的阳台上晒太阳,听到她的声音,他缓慢踱步到房屋的前门,看见一辆外国车,车型庞大而醒目,停踞在小路尽头有如一只巨大而忧郁的昆虫。一个穿着西装、戴着帽子的男人,正对他挥手致意。“嗨,我在这里,日庆。刚好路过,就顺便来探望你。”他是一休哥,跟往常一样,他的语调似乎又有些微的改进,给人更加自在的感觉。 “我真的很高兴你能来。”安东尼提高声音对着一扇藤蔓缠绕的窗户喊:“小野!我们有故人来了!”“我正在洗澡。”她有礼貌地叫道。两个男人相互交换会心一笑,心知肚明,她的借口又得逞了。“她马上就下来,我们到外面阳台坐,要来点什么喝的?小野总是在洗澡,每天至少要两次。” 在聊了一阵的丰功伟绩后,小野洋子现身了,充满朝气地紫色着装,试图创造清新有活力的气氛。“我想靠电影或唱歌成为成功的风云人物。”她宣称,“我听说麦当娜一年就赚进一个亿。”“你也可以,你知道的。”一休哥说,“我认为你可以当个成功的影视歌三栖明星。”“日庆,你同意吗?如果我演的是纯真不世故的角色?” 聊侃继续进行着,间杂以不自然的沉默。黎日庆纳闷,对他及一休哥两人而言,这个女人曾经是他们所见过的个性最活跃、令人精神振奋的人。而现在他们三个人坐在一起就像涂了太多润滑油的机器,没有冲突,没有恐惧,没有兴高采烈,如同套娃,安全地与那个被恐惧笼罩的人世间隔绝,却也同时丧失了体会忧郁的情感和高贵的野蛮的乐趣。一会,黎日庆就叫银正恩过来,然后逗得他们哈哈大笑,片刻,三人重拾儿时的快乐与兴奋…… “下礼拜。”一休哥对小野洋子说,“看这里……拿着这张名片,他们会为你试镜,判断你的表现。”“礼拜一可以吗?”“可以,只要你打电话来,我会陪在你身边……” 一休哥一边往外走,一边跟他俩握手,他的车子沿着那条路在烟尘中逐渐缩小为一个幻影。黎日庆困惑地面向她。“这是怎么回事,老婆!”“我只是去试个镜,你应该不会介意吧,只是试个镜而已,无论如何,礼拜一我一定得去。” “但这么做是很愚蠢的!终日在摄影棚和廉价的歌舞女郎混在一起虚度光阴。”“人家麦当娜也虚度了不少光阴。”“又不是每个人都是麦当娜。”“我不懂为什么你要反对我去试镜。”“我是反对,因为我痛恨演员。”“你让我觉得好烦,你能想象,我在这该死的阳台打瞌睡的日子有可能充满刺激吗?”“如果你爱我,你就不会在意。” “当然我是爱你的。”她不耐烦地说,很快将话题转回到自己身上。“只是我实在很痛恨看到你懒散地躺在那边,嘴里却又说你应该去工作。或许,如果哪天我真的踏入电影圈,顺便也可以激励你振作起来去做点什么事。”“你只不过是想寻求刺激而已,这就是事情的真相。”“或许你说得没错!但这种追求本来就很自然,不是吗?”“那么,我告诉你,如果你去演电影,那我就去乌克兰。”“那你去啊!我不会阻止你的!” 在她表明不会阻止他之际,同时也被自己悲伤的眼泪所溶化。两人一起感伤,感伤由言语、亲吻、爱意和自责组成。他们没有达成任何协议,这是必然的结果。最后,在强烈迸发的感情驱使之下,两人都坐下来写信。黎日庆写给他的乌克兰笔友,小野洋子则写给一休哥,最后的胜利者,是惰性…… ------------ 7 黎日庆下午游泳回来,对着楼上呼喊小野洋子的名字,却没有得到响应。他猜测她正在熟睡,于是便走到餐室,打算吃一块绿色的浑水粑。他看见银正恩坐在厨房的餐桌,“小野人在哪里?”“她出去了。”“她去哪里?”银正恩再次向他确定,“她会在五点回来,她说。”“到村里去了吗?”“不是。她午餐前就走了,跟一休哥一起。”黎日庆惊跳起来。“跟一休哥一起出去?”“她六点回来。” 黎日庆一言不发离开厨房,他紧握双拳,一瞬间,他的尊严攀升到无可比拟的高度,他走到大门边向外看。眼前看不到任何一辆车,他的表显示,离六点只剩五分钟,凭着怒气而生的一股动力,他猛冲向小径的尽头,跑到路的转弯处距离大约有一里之远,仍不见任何车子的踪影。为了掩饰自己做出这丧失尊严的追查,他又冲回家。他在客厅踱步,开始预演一场生气的说辞,准备等她回家时派上用场。 “这就是你所谓的爱!”他可能以此为开头。不,这句话听起来太像流行用语,他必须是有尊严的、受伤的和悲痛的。他准备对她说:“当我必须养家、整天在这个地方东奔西跑时,你做的就是这个吗?难怪我无法写作,难怪我不敢让你离开我的视线以外!”现在他正扩充内容,摩拳擦掌地准备。然而,黎日庆既不笑,也不觉得自己很荒谬,在他狂暴的想象中,时间已经超过六点,快到八点了,难道她却再也不会回来了?一休哥因为发现了她的无聊和不快乐,于是游说她跟他一起到好莱坞去…… 突然,在前门一阵喧闹声响起,听到一声声愉悦的“日庆,日庆”!他颤抖地起身,看着小野洋子飞奔过小径而感到微弱的快乐,一休哥跟在她身后,手上拿着帽子。“亲爱的!”她高喊。“我们去做了一趟很棒的小旅行,几乎走遍了好莱坞。”“我该回去了。”一休哥在一旁说,“真希望我来的时候两位都在家。”“很抱歉,刚好我不在。”黎日庆冷冰冰地回答。 当他离去后,黎日庆感到有些犹豫。恐惧已从他的心中消失,而之所以有那些防卫感,其实在伦理上也算有正当存在的理由,因为小野洋子解除了他的不安。“我知道你不会介意,他刚好在午餐前来家里拜访,说他要去好莱坞谈事情,希望我可以陪他一起去。他看起来是这么寂寞,庆儿。从头到尾,都是我在开他的车。” 他无力地跌坐在椅子上,他的头脑累了,因无事而疲累,也因所有事而疲累,因他从未选择要承担的世界的重量而疲累。“我想我并不在意。”他安慰自己。人,必须对这些事心存包容,而小野洋子因为她的年轻、她的美丽,理应拥有某些合理的特权。然而,由于他无法理解,所以才会饱受折磨…… 冬天又来了,她翻过身来背朝上,在大床上静静躺着,看着冬阳以其逐渐稀微的光,缓缓从窗户缝挨进到室内。有一度,她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也想不起前一天发生过的事。回忆就像一个悬吊的钟摆,开始敲打自己的故事,每一次摆动,时间的负担就加重一回,直到她过往的生命全数返回再现。现在,她可以听见黎日庆在她身旁艰难地呼吸着。她可以闻到烈酒和香烟的味道。她注意到自己不能完全控制肌肉,当她移动身体,感觉到的疲劳并非由一个复杂的动作引起,而是整个神经系统的总动员,仿佛尽全力在催眠自己表演人体极限的动作…… 她走到浴室刷牙,以摆脱口中那令人难忍的味道,之后站在床边,聆听银正恩在大门外用钥匙开锁的叮当声。“醒一醒,庆儿!”她尖声说。她爬回床上躺在安东尼的身边闭起眼睛。“现在几点?”他起身坐在床上,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犹如一只猫头鹰般精光闪闪。很显然这是一个修辞性的问题。她完全想不出任何理由,为什么她理应知道现在的时间。 “天啊,我不行了!”黎日庆无力地自言自语,他又跌回床上,靠着枕头休息。“这真是报应啊!”“庆儿,昨天晚上我们最后到底是怎么回家的?”“出租车。”“是你把我放到床上的?”“我不知道。老婆,似乎是你把我放到床上的。今天是哪一天?”“礼拜三。” “礼拜三?希望如此。如果今天是星期四,那我就得在那白痴的地方开始工作了。应该是早上九点,还是什么鬼时间。”“问问银正恩。”她软软地建议。“银正恩!”他叫唤。这个声音精神抖擞而清醒,仿佛从已逝去的世界传来。银正恩踩着小碎步从大厅过来,出现在半明暗的房门边。“今天是礼拜几,正恩?”“礼拜三,先生。”“谢谢。”正恩停顿了一下:“请问要用早餐了吗?先生?”“上早餐前,可不可以先送一壶热水放在床边?我觉得有一点渴了。”“好的,先生。”银正恩神情恭敬清醒,退出房间往走道而去。 “今天是诺贝尔的生日,”他冷冷地断言,“还是居里或其他人的生日。我们是什么时候开始这场疯狂的派对?”“礼拜天晚上。”“祷告之后吗?”他故意问。“我们坐小马车横越整个小镇,而绿巨人整夜都没睡,你不记得了吗?然后,我们到家后,他还试着做一些培根料理,材料是厨房里剩下来的,颜色已经焦黑,但绿巨人仍坚持这是炸肉条。” 他俩都笑了,虽然发自内心却笑得有点辛苦,两人并排躺在床上,在红色的混沌晨光中,回味先前一连串发生的事件。 今年,他俩打算要到乌克兰去,因为先前看似没有终结的战争,预估应该在这个冬天暂告结束。最近以来,他们的收入已难以弹性地调度,而不足以负担一时兴起的奢侈享乐。黎日庆杂乱无章地花费许多时间,做了一张密密麻麻写满数字的账目表,而大量删减“娱乐、旅游等”预算,尽可能去摊平以前过度支出的亏空。 他记得有一次跟绿巨人和一休哥去参加“派对”,后两人免不了要多负担超过他们自己那份的费用,他们会出买戏票的钱,会争着付晚餐的账单,对他们而言,这些举动似乎都是理所当然的。过去,黎日庆因为天真的个性和永远说不完自己的事,使他成为团体中最有趣、也是最接近青少年的人物,有如会议室的小丑。 自出版《天龙七子》一年间,黎日庆已赚进超过十万元的收入,大部分都在最近。由于电影工业对情节需求若渴,小说家的效益出乎意料地开始发酵膨胀。每写一个故事,他就可以获得一万元的报酬,在当时,电影界非常喜欢像他这样的人,他还不满三十岁,若每个故事又为电影设计充分的动作,如接吻、枪战和牺牲,还可以多赚一千元。他写的故事相当多样,它们都具有一定程度的生命力和原创的技巧,然而却没有一个可以跟《天龙七子》媲美,其中有好几个黎日庆认为根本就是便宜货。关于这点,日庆严肃地解释,是为了要拓宽他的观众层。虽然绿巨人和一休哥都不同意他的说辞,小野洋子则要他尽可能多赚一点钱,不管怎么说,这才是唯一最重要的…… 至于绿巨人则到蓉城工作,他的身材变得比较结实,隐隐成熟了些,看起来更彬彬有礼了。每个月他会返回温泉小镇一两次,他们便结伴出游,吃完晚餐后就到戏院,或者,在永远保持好奇心的小野的怂恿下,到温泉村的一个地下酒吧冒险,此处以喧嚣一时但随即烟消云散的“新文化运动”而恶名昭彰。经过无数次的自说自话后,黎日庆决定,无论如何要在这个冬天再找点事来做,他希望能因此取悦老婆。在打过数通半社交性的询问电话后,黎日庆发现,雇主对一个只想尝试做几个月左右的人,毫无兴趣。 最后,他进入证券公司当业务员,他并不喜欢这个职业,但最后决定接受。在考虑过所有可能的情况后,纯粹靠灵活手腕操作金钱仍是有吸引力的,不像制造业,想来就令人难忍其枯燥乏味。他考虑过去报社工作,却认定不规律的工作时间并不适合他这个已婚男人,何况,在他心中仍存有某些不切实际的幻想,想象自己成为某家有分量的周刊评论的编辑,或锋芒毕露的制作人,负责讽刺喜剧和音乐剧的演出事宜。最后,通过华盛顿的介绍信,他走进太古大楼,里面坐着马云、孙正义、比尔.盖茨、稻盛和夫,在蚂蚁金服公司那干净的桌面上,签署雇用合约。他即将开始工作。 为了庆祝这值得纪念的时刻,他们于是计划了狂欢,因为他说,当他开始工作后,平常周一到周五就必须早起。绿巨人从蓉城过来,原本目的是去见某个有关的人,而一休哥则是被他们半劝半骗过来的。星期一下午,他们屈尊莅临一场泪水泛滥的上流社会婚礼,而整个活动到了晚上画下句号。大家如酒神的使徒般享受前所未有的畅饮和欢愉,小野洋子还展现对芭蕾舞步的惊人知识,也承认所唱的歌,是当她还是纯真的十八岁时跟偶像列侬学的。 整个晚上,在大家不时的要求下,她不断重复唱着那些老歌,表现出毫不做作的欢愉,而黎日庆非但不以此为恼,还相当欣赏这项新鲜的娱乐方式。此外这一夜令他们难忘的,是绿巨人与一只死螃蟹的冗长对话。绿巨人拽着绑着绳子的螃蟹满场跑,不管螃蟹是否了解哲学、了解主义…… ------------ 8 日光飞逝。小野洋子揽镜自照,纳闷她的脸为何仍如此明亮照人、气色清新,似乎她看起来气色从未那么好过,虽然她的胃和她的头都疼痛得很厉害。她也出门,逛街购物,回家后睡着了,蜷缩在沙发一角,双手抱着牢牢锁好的皮包,她无忧无虑的脸看起来就像是个纯真的小女孩,而紧压在她胸前的那个包包,就像是孩子的洋娃娃,给予她孩子气的心灵深刻而无尽的慰藉。 “没有人会在乎我们,除了我们自己,庆儿。”她说,“如果要我假装自己觉得必须对世界负责,这是很荒谬的。至于担心别人会怎么看我,说真的我根本没感觉,事情就是这么简单。当我还小,在舞蹈学校上课时,我被很多小女孩的妈妈批评,而那些小女孩都不如我那样受欢迎,所以我总是把批评当成嫉妒的证明。”这段话的起因,是由于前晚在学士大道筠商酒店举行的同学聚会。花木兰认为她当晚的表现太过于兴奋,于是第二天,她邀请小野洋子共进午餐,以老同学的立场忠告她在同学聚会上的行为有多可怕,这令小野洋子产生反感。 “我告诉她,其实她真正反对的,是我玩得比她还开心。”黎日庆为她鼓掌喝彩。他以小野为傲,因为在聚会中,她从来不会在其他女人面前失色,因为男人总是成群在她身边喧闹取乐,却从来不会有越轨的举动,欣赏她的美丽和她的活力所带来的温暖。聚会,逐渐成为他们主要的乐趣来源。他俩的爱情依旧稳定,也仍对彼此保持高度的探索兴趣,只是,随着春天临近的脚步,他们发现晚上待在家里是一种束缚。感觉书本不是真实生活,写作也不是。想要两人单独在一起的老魔法也早已丧失效力。他们宁愿出门去看一场脱口秀,或与他们的朋友一起用餐,只要那里还有足够的酒,聊天的内容就不至于变得完全令人无法忍受。 温泉小镇有10所大学的分校,一些在学校或大学里已结婚的朋友,和形形色色的单身男人,当这些人需要欢乐和为聚会增色时,很直觉地就会想到这对夫妻,因此,两人几乎从没有一天没接到邀约的电话。太太们,通常都很怕小野洋子,她总是不费吹灰之力就成为众人的焦点,她受到丈夫们的热烈欢迎,虽天真无邪却仍令人心神不宁。这些事情本能地引起她们对她的强烈不信任,更由于她从来不对任何女人的友善加以响应,使妻子们更加紧张。 在二月的最后一天,黎日庆准时到一家知名合伙企业的豪华办公室报到,听取一个自称是助理秘书的叫顾小白的含糊其词的指导,顾小白梳了一个中分头。“这里的人分为两种,慢慢你就会发现。”他说,“那边的人是助理秘书或会计,他们在我们的档案里是记录在这里,年纪多半不超过三十岁。到了五十岁左右,他们的名字会升到那里,通常这样的人大概就停留在五十岁做的职位直到退休。” “那如果有人三十岁就做到五十岁的位置了呢?”黎日庆礼貌地问。“那他就会继续往上爬,你看。”他指着文件上方一列理事的名单。“或许他会成为总裁,或者CFO。”“那么在这里的这些人呢?”“我懂了。”“现在有些人。”顾小白继续说,“以为决定一个人起步的早或迟,在于他是否有大学文凭,但他们是错的。”“我懂。”“我也有,我是名校毕业的。然而,当我离开学校进入社会开始工作,我很快就发现,在这里能帮我的,并非从大学学到的不实用的东西,事实上我还必须努力忘掉它们。” 黎日庆按捺不住好奇,想知道到底他在名校学到的“不实用的东西”到底是什么。他想象也许是哲学什么的,这个怪念头在接下来的对话期间,一直在他心中挥之不去。“看到在那边的那个人了吗?”顾小白指着一个看起来还年轻的男人。“是温实初先生,一级副总裁,历经大风大浪,看遍世事冷暖,受过良好的教育。”黎日庆试图打开心灵去想象财金界的浪漫传奇,却是徒然。对于温实初先生,他唯一能联想到的,是《甄嬛传》里的温太医。 整个潮湿而奄奄一息的三月,黎日庆都在学习推销术。由于缺乏热情,他反而能观察到周遭的忙乱和喧嚣,他感到自己奋力却徒劳地在原地打转,且实现的都不是自己,而是敌对者,一个剥削无产者的资本家。要想象这些自命不凡的副总裁或会计,有一天会从中产阶级变成上层阶级,他们的孩子也会成为优等人才,黎日庆总感觉有些不太和谐。 他在楼上的员工餐厅吃午餐,对于自己的上进,总带着一种不安的怀疑。头一个礼拜,他看到许多年轻职员,他们之中有些很精明,有些则涉世未深,刚从大学毕业,相当纳闷他们是否怀抱着过于不实的梦想,希望在悲惨的三十岁来临前,可以挤进位居要职的狭窄行列。在每天一成不变的工作中,穿插的对话内容,在本质上说的也几乎是同一件事。有人讨论孙正义先生怎么累积财富,马云先生用的是什么策略,而比尔.盖茨先生的手腕又是如何等等。还有一些人联想到一些老掉牙却永远令人屏息的传奇轶事,外行人如何在上海滩一夕致富,他们有的是屠夫、吧台酒保,或是快递小哥……接着,有人开始谈论最近的投机炒作,争辩到底是要冒风险去追求一年获利十万,还是只要两万就能满足。 对黎日庆来说,这些论述是十分可怕的。他觉得若要在这里出人头地,那么,成功的念头必定会限制和扼杀他的心智。在这一行要达到顶尖,他认为其中最核心的因素,在于他们相信自己在做的是生命中最重要的事。其他的事物对他们来说都没什么两样,自信和投机主义凌驾于技术性知识之上,越专门的工作职阶越低,所以,为了达到效率分工,最好就让技术专家留在最能发挥的基层就好。 白天大部分的工作时间,他的头都感到如生病般疼痛欲裂,而早晨地铁拥挤的喧闹也长在耳际挥之不去。没多久,他便很突然地辞职了。黎日庆整天躺在沙发上不起来,直到夜晚。由于被周期性的沮丧情绪完全征服,他于是写了一封信给顾小白先生,坦承他觉得自己对这份工作适应不了。跟武则天看完戏回家的小野洋子发现老公在客厅,无言地瞪着天花板,他表现出的沮丧和挫折,是他们结婚有史以来最严重的一次。她希望他能把心中的不满宣泄出来,这样她才能据此严厉地责备他,因为她的气也不少。然而,他看起来却是极端地悲惨而可怜,可怜得让她心软。她跪在他面前抚摸他的头,安慰说这根本没什么大不了的,只要他们相爱,没有什么事是不能克服的,就像他们结婚的第一年。黎日庆开始对她冰凉的手和她在耳边吐气的温柔声音有所响应,他的心情完全恢复了,甚至还有点兴奋地对她诉说他未来的计划。在上床前,他甚至感到一丝悔意,虽然没有表现出来,觉得自己寄出辞职信的动作过于仓促鲁莽。“即使当所有事情都看似很糟,你也不能就这么相信。”小野洋子说,“那只不过是你自己个人主观判断的结果,并不全是真的。” 他们收到来自温泉小镇房地产经纪人的一封信,鼓动他们再继续续约温泉小屋一年,租金则小涨一点,并随信附上新的合约,以方便他们签署。过了一个礼拜,合约和信仍放在黎日庆桌上没人理会,他们一点也不打算回温泉小镇住,也受够那个地方了,之前的夏天他们都在无聊中度过。此外,他们的车况也恶化成一堆患忧郁症而喋喋不休的废铁,而以他们目前的收入,也不可能再买一辆新的。然而,在一次狂欢派对上,他们竟然还是签了约。更可怕的是,他们不仅在合约书上签了名,还寄出去,随即,两人仿佛听到房子如娼妓般邪恶的胜利笑声,正舔着自己发白的肋骨,准备要将他们活生生吞噬。 “庆儿,租约放到哪里去了?”一个礼拜天的早晨,她惊恐地高声大叫,好像发现现实的严重性而苦恼,“你放到哪里去了?它本来在这里的!”然后,她知道合约到哪去了。她想起在家中举办的派对最热闹的高潮时刻,她想起房间里有一屋子人,在比较冷场的时候,便无从显示她和黎日庆的重要性。于是,黎日庆便吹嘘小屋的优点是多么与众不同,环境又清幽,又多么地与世隔绝,不受任何噪音干扰。接着,曾去小屋拜访黎日庆夫妇两人的顾小白也加以附和,热情地歌颂它是他想得到最好的小屋,如果他们今年夏天不在那里过,那就太傻了。灌输着届时城市是如此炎热不适,而温泉小镇又是多么凉爽宜人的观念。黎日庆拿起合约在手上疯狂地挥舞,发现老婆对此表示愉快的默认,在场人士一致鼓掌点赞…… “庆儿,两倍的租金!”她哭喊,“我们签了名,而且寄出去了!”“什么?”“房子的租约!租金两倍?!”“事情糟了!”“庆儿!”她的声音极度悲惨。好像不只夏天,而是永远,他们自筑牢笼,此事根本地动摇了他们的生活平衡。黎日庆思索,也许他们可以和那位房地产经纪人再协调,他们不该再付两倍租金,虽然这美丽的温泉小镇小屋,有着这无可挑剔的房间,有精致的温泉浴室,还有他俩为其挑选的家具和摆设。然而,他们并没有去跟经纪人协调,问题也不是协调就能解决的。 ------------ 9 温泉小屋里弥漫着一种恐怖,它跟随他们而来,如阴沉的裹尸布般笼罩此处,从楼下的房间开始,逐渐往上蔓延,爬过狭窄的楼梯,步步逼近、压迫到他们最私密的睡眠之地。黎日庆和小野洋子开始痛恨一个人在楼上独处。她的卧房原本看起来是如此甜美、青春和精致,极适合她行走时粉色的睡衣在椅子和床上来回拖曳,现在,她感觉镜子里的人在和她窃窃私语:“我美丽而年轻的夫人,你并非第一个在夏日的阳光下枯萎的佳丽。这里一代代不受爱情眷顾的女人,都曾对着相同的镜子装点自己,但她们俗气的爱人却恍然不觉。惨绿的青春以最苍白的容颜进驻此处,而后被灰色的寿衣覆盖绝望地离去,在无数个漫漫长夜,女孩们躺在床上无法成眠,因为床铺不断涌出如海浪般的哀愁和蓝色忧郁,与黑暗融为一体。” 小野洋子仓皇从这个房间撤退,胡乱把所有的衣服和药品搬出,宣布要跟黎日庆一起睡,借口说她房间的一扇纱窗破了,虫子会进到室内为害。因此,她的房间就被弃舍,让给神经最不敏感的客人当客房使用,两人便共享黎日庆的寝室梳洗和睡眠,她觉得这里比较好,仿佛老公的存在有如消灭者,将所有令人不安的阴影,将那些隐身在墙壁里、镜子里的幽灵都加以扫除。关于好与坏的区分,两人在生命早期就形成自己的价值判断,但现在又以某种新的形式再度出现。小野洋子坚决主张,来小屋拜访的人必定要是好的,所谓的好,就女人来说,她必须是单纯而无可挑剔的,要不然,就得要拥有个性和能力。由于小野洋子经常强烈地怀疑自己的性别,因此她的判断标准便转化变成看这个女人是否干净。她所谓的不干净,标准相当多样,如缺乏自尊,性格不活泼,其中最重要的是,明目张胆地放浪和乱交。“女人非常容易堕落。”她说,“远比男人还要简单。除非女孩非常的年轻和勇敢,不然她不可能不具备歇斯底里的兽性,不可能任凭自己往下掉,这种原始的兽性是狡猾。而男人则不同,我以为这就是为什么在爱情故事中,最通俗的角色是一个男人英勇地走向毁灭。” 小野洋子比较喜欢男人,特别是那些不动任何邪念单纯尊敬她和陪她玩乐的人。她的观察力很敏锐,她经常会告诉老公,在他的朋友中有哪些只是纯粹在利用他,劝他最好尽快疏远。黎日庆习惯和她争辩,坚持那个被她指控的人是个好人。然而,他却发现自己的判断没有她来得精准,记得好像有好几次,他都收到一大堆餐厅待付的账单,且皆由同一个账户、一个朋友所开出…… 他俩害怕孤独的恐惧远超过其他欲望,因此他们愿意忍受玩乐的烦琐和麻烦。每个周末,家里总有来参加派对的客人,甚至平常的日子也照常举行。周末的派对内容几乎千篇一律,当受邀的朋友抵达后,喝酒是免不了的程序,接着是一顿热闹丰盛的晚餐,再到“温泉河滩乡村俱乐部”。到此处玩耍,几乎已成为他们聚会的必要节目之一,原因在于它的平价和轻松而不拘谨的气氛,在俱乐部里大家不必装模作样。一般说来,礼拜六通常结束在醉眼迷蒙中。事实上他们经常协助一个烂醉如泥的客人上床就寝。礼拜天,悄悄从阳台降临的宁静早晨,生怕吵醒大家。而星期天下午,意味着和其中几位要赶回喧嚣城市的客人告别,接着和剩下留宿到隔天的客人再喝酒作乐,度过一个较不热闹但仍迷醉的夜晚…… 忠心的银正恩,那个生性喜欢卖弄学问和多才多艺的佣人,也跟他们一起在小屋狂欢。在这些更频繁造访的客人中,逐渐形成一种关于他的说法。一休哥谈到他,说他的真名其实是银月成,是北极熊国派来驻在这个国家的眼线,专门经由温泉小镇从事北极熊人的宣传活动。从此,开始有许多来自北方的神秘包裹,指名要给这混淆视听的东方人,收信人叫“银月成”,包裹快递落款的内容是一些隐晦的讯息,署名“参谋总部”,每行下面还装饰性地写些滑稽好笑的高丽字。黎日庆收到这些包裹后,总是收起笑容严肃地交给银正恩。几个小时之后,他发现这位收件人脸上写满了困惑,在厨房里极度诚恳地宣称,包裹上的十字形倒钩绝非高丽字…… 自从小野洋子无预警地从镇上回来,撞见银正恩正斜躺在黎日庆的床上研究报纸之后,她便开始非常讨厌他。本能上,所有仆人都会喜欢黎日庆,讨厌小野洋子,而银正恩自然也不例外。但他也同时彻底地畏惧她,只有在他心情不好的时候,银正恩才会间接以表面上跟黎日庆说话,实则知道小野洋子也会听到的方式,表达他的反感:“黎太太今晚打算吃什么?”他会看着他的主人说。或者他会批评日本人极端自私的性格,而他的方式让人不用怀疑,所谓的日本人指的是谁。然而,他们却没辞退,这是违反他们的惯性原则的,他们容忍银正恩,就像容忍坏天气和身体的小病痛,就像遵从上帝神圣的旨意一样,他们对每件事都要忍耐,包括他们自己。 一个闷热的夏日午后,绿巨人从木卫二射电来电,说他和一休哥要过来,顺便带一个朋友来拜访。他们大约四点抵达,已经有点醉意,同行的是一个身材矮小而结实的男人,三十多岁,介绍叫铁托。铁托留着金黄色的短须,他的声音低沉,介于男低音和嘶哑的低语。黎日庆跟随在绿巨人身后,提着公文包上楼,进入房间,小心地关起门。“这个家伙是谁?”他问。绿巨人笑得很灿烂。“谁,铁托?他没问题的,他是个好家伙。”“是没错,但他到底是什么人?”“铁托?他就是个好人,他是王子。”他的笑声更响了,最后变成咧嘴而笑。而黎日庆犹豫着是该微笑以对,还是皱眉头。 “我看他实在有点好笑。奇特的衣着。”他停顿,“我很怀疑你们两个昨晚到底在哪里捡到他的。”“奇怪了。”绿巨人表示,“我已经认识他一辈子了。”然而,在这句声明之后他又忍不住发出奇怪的笑声,以至于激起黎日庆的回嘴:“你这该死的家伙!”……… 就在晚餐前,当绿巨人和一休哥喧闹地聊天,而铁托则沉默地在一旁喝他的酒时,小野洋子把黎日庆拉到餐室:“我不喜欢这个叫铁托的人,”她说,“我希望他去用银正恩的浴室。”“我不可能提出这种要求。”“可是我不希望他来用我们的。”“他看起来像是个单纯的人。”“他穿的那双白鞋看起来好像手套,我都可以看到他脚趾的形状。他到底是谁啊?”“你问倒我了。”“他们一定是发神经才把这种人带来,这里可不是德国福利救助之家!”“他们打电话来时都已经喝醉了,黎日庆说,他们参加的派对从昨天下午就开始了。”小野洋子气愤地摇头,一言不发回到阳台。黎日庆知道她试图要忘记不安,将自己尽情投入享受当下和即将来临的夜晚。 天气炎热,即使到薄暮转入夜时分,热浪依旧从干燥的路面阵阵挥发,有如波纹起伏的云母。天空晴朗无云,然而,在树林远方巡司河湾的方向,隐隐有隆隆声持续作响。银正恩宣布晚餐已备齐,在小野洋子的建议下,大家就省了穿外套的礼节,走进室内。绿巨人开始唱歌,其他人应和,他们和谐地唱完第一遍。这首歌有两行,让人朗朗上口,歌名叫《筠连歌》: 筠竹馆里陆羽香,连片绿海心飞扬,茶归在春先,爆竹声中已开园;庭坚闻讯流杯来,省斋奎章水粉彩,玉壶转月,照苦丁骑牛送翼王,筠山定水十八景,温泉小洞幽,念念清新念念筠,念念清心念念君。 每唱一回,气氛就更加热闹,掌声也持续不绝。“开心点,小野!”绿巨人暗示,“你看起来情绪很低落。”“我才没有。”她谎称。“来这里,银月成!”他转头呼喊,“我帮你倒了杯酒,来啊!”小野洋子拉住他的手臂企图阻止。“请别这样,绿巨人!”“何必呢?也许他晚餐后愿意用箫为我们演奏一曲。来,银正恩。”银正恩露齿微笑,喝干杯子里的红酒回到厨房,绿巨人又为他加满一杯。“开心点!”他大喊,“看在老天的份上,在场的每个人,大家来让小野开心起来。” “亲爱的,再来一杯。”黎日庆劝诱她,“来嘛,再喝一杯!”“开心点,小野洋子。”铁托轻松地说。对于他未经允许就直接叫她的名字,她感到相当排斥,她环顾四周以期发现是否有其他人留意到这个情况。这句话,如此轻易地从一个她讨厌的男人嘴里说出,令她非常厌恶。过了一会,她察觉到铁托又倒了一杯红酒给银正恩,多少在酒精的作用助长下,她的怒意渐增。 “嘿,记得有一次。”绿巨人说,“一休哥和我去木卫二上的一家土耳其浴,大约是凌晨一点,那里除了业主以外没有其他人。后来,有个家伙进来想要洗澡,竟以为我们是按摩师,我的天!于是,我们就把他整个人抬起来,连人带衣服都丢进水池里,然后再把他拖上来,平放在板子上,用手掌噼里啪啦地拍打,直到他身上青一块紫一块……” “这真的是绿巨人会做的吗?”小野洋子想,如果说故事的是在场其他人,她早就被取悦了,然而因为是绿巨人,她就觉得他过度吹嘘,神化了他的机智和深思熟虑…… ------------ 10 “筠竹馆里陆羽香,连片绿海心飞扬……”如击鼓般的掌声淹没了后面的歌声,小野洋子全身颤抖,想要将手上的酒一饮而尽,可是才喝第一口就让她感到恶心,于是就把杯子放下。晚餐结束了,他们转移阵地到大房间去,顺便带着几瓶酒。有人已经把通往阳台的门关上,不让风吹进来,哈瓦拉雪茄如章鱼触须般的烟雾便在沉闷的空气中弥漫变形。 “谁去传唤银月成过来!”又是那个讨厌的绿巨人,“来为我们吹一曲!”黎日庆和绿巨人冲进厨房,一休哥打开射电音乐机走向小野洋子。“来,跟聪明的一休哥跳支舞。”“我不想跳舞。”“那我来带你跳。”他郑重其事地伸出肥短的手臂扶她起身,踏着庄严的舞步在房间回旋。“放开我,一休哥!我的头都转晕了!”她坚决要求。一休哥猛地将她放在长沙发上的大堆坐垫之间,赶到厨房去,大喊“银正恩!银正恩!” 突然,在没有任何预警下,小野洋子感觉有另一双手臂在身上环绕,把她带离沙发,是铁托,他扶她起身,醉醺醺地想要仿效一休哥刚刚的做法。“放开我!”她歇斯底里地尖叫。他那脆弱的笑容,以及因靠近她而胡碴根根分明的下巴,都在刺激她,令她感到忍无可忍的厌恶,“马上放开我!”“茶归在春先爆竹声中已开园……”铁托开口唱歌,却被迫中断,因为她的手灵活地改变方向抵住他的脸颊,他只得立刻松手放开她,她整个人跌向地板,肩膀撞上了桌角…… 房间里似乎到处都是男人和烟雾。踉跄摇晃的银正恩穿着白外套,被绿巨人搀扶着吹箫,发出奇怪而混杂的和音,黎日庆听出,那应该是一首高丽的乡村民谣。铁托找到一盒蜡烛,拿来变魔术,蜡烛一根根直立着,他大叫:“倒!”可没有一次成功。而一休哥则独自跳舞,在房间内着魔似的一圈又一圈地旋转。在小野洋子眼中,屋里的每样东西,都像是从蓝色的异次元空间误闯进来一样荒谬而可笑。 屋外,风雨则以惊人的速度来袭。在暴雨降临前的暂时宁静中,紧邻的灌木丛已开始擦刮房屋表面,而雨滴已经在厨房的屋顶上喧哗,闪电断续出现,雷声隆隆。小野洋子瞅见雨水正喷溅入窗户,然而,她却完全无法起身去关窗…… 现在,她一个人置身大厅。先前,她已跟他们道过晚安,却没人听到或加以理会。一瞬间,仿佛有什么东西从栏杆上头往下窥伺,然而她却不能再回到客厅了。她宁可自己发疯,也不要回到那疯了似的喧闹之中。在楼上,她在黑暗中盲目摸索电灯的开关,却怎么也找不到。照亮满室的闪电明白显示出开关在墙上的位置。然而,当那无法穿透的黑暗再度降临,开关再度逃出她搜寻的指尖之外,她只好在黑暗中松开晚装和衬裙,虚弱地摔倒在床上。而屋外,雨水浸透着温泉小镇的土地。她闭上眼,楼下传来那些酒鬼的喧闹,突然间一阵玻璃的破碎声夹杂其中,然后又是另一阵,然后又断续扬起片段不完整的歌声:“庭坚闻讯流杯来省斋奎章水粉彩玉壶转月照苦丁……” 她躺在床上出神,之后她便开始做心算,把时间一小段一小段地拼在一起。过了很久,她仍意识清醒,根本没有入睡,听着楼下的喧闹声渐息,知道雷电正离她而去,留下欲走还留的阵雨洒落在田野上,沉闷无味有如她的灵魂,然后慢慢的,被和缓的风所取代,最后窗外一切恢复沉寂,只剩下间或滑落的温柔雨滴和葡萄架在风中飒飒摇摆的嬉戏声。她进入半睡半醒的状态,醒睡两方处于势均力敌的状态。她被一股欲望纠缠,希望能摆脱滞闷在胸口的压迫。她觉得如果可以喊出来,应该可以将它排除,于是便用力闭紧双眼,试图把这块东西逼到喉咙,然而却没有任何效果…… “答!答!答!”雨滴的声音并不会让人感到不快,恍惚中,雨滴像是她儿时记忆中的一场冷雨,把后院变成可爱的泥浆,灌溉她的小花园,那是她用小小的犁耙、铲子和锄头亲手建造而成的。“答,答!”恍惚中,就像过去雨后的日子,从金黄色即将破晓的苍穹,斜射出一道灿烂的阳光,照耀在湿润而蓊郁的树林,如此清凉,清澈而干净。霞光中,她的父亲则站在世界的中心,风雨的中心,太阳的中心,既安全,又温暖和强壮。她现在好希望父亲在身边,但他已经在人类“二战”时过世,父亲现在一个小野洋子永远看不到也触不到的地方,在宇宙一角。而这股滞闷持续压着她,压着她——噢,它压得她好闷! 她全身僵硬起来,好像有人走到门边站在那里静静地注视她,只有身体微幅地摆动,在稀微不明的光线中,她隐隐可见那人的轮廓,此时所有声音都静止了,只有一片迫人的死寂,甚至连雨滴声都停息了。只有这个人影,不断地晃动,在门口走道晃动,形成一股朦胧而难以言喻的恐怖威胁和欲盖弥彰的不洁感,如同在长满青春痘的皮肤搽上厚厚的一层粉。然而,她疲惫的心脏仍不断在胸中跳动,令她确信自己仍活着,承受绝望的打击和威胁…… 每一分钟、每一秒前进的脚步似乎无限延长,一阵昏暗开始在她眼前弥漫成形,如同孩子般固执地试图刺穿房门方向的昏暗。这一刻,仿佛有一种意想不到的力量将撕裂她的存在……恍惚中,在门旁边的人影闪烁,模模糊糊,好像是铁托,她认出来,铁托。他从容地转身,仍轻微摇摆,前后移动,仿佛与那道难以辨识的光合而为一,藉此被引渡到这个世界…… 血液又开始在她的四肢流动,重新注入活力。凭着这股精神她坐起身来,奋力移动身体,直到脚挨到床边的地板。她知道自己必须怎么做,现在还不算太晚,她必须出去迎向外面的清凉,到外面去,走得远远的,用她的脚去感觉湿润的青草窸窣作响,用她的额头迎接新鲜的空气。小野洋子以机械般的动作奋力穿起衣服,在黑暗中摸索橱柜、寻找帽子。她必须离开这里,离开这个有东西在她胸口作祟的房间。 在极度惊恐中,她忙乱地找着她的外套,才摸到袖子,就听到老公上楼来的脚步声。她不敢再拖延,老公可能不会让她走,甚至,他也是压力的一部分,也是这栋小屋和正在滋生蔓延的无望黑暗的一部分。她穿过大厅,从后面的楼梯下去,才刚离开,就听到黎日庆的声音在她房间响起:“小野!小野!”但现在她已经到了厨房,穿越走道开门进入了夜的国度。湿漉漉的橡树被一阵风惊扰,树上的千百滴雨点洒落在她身上,而她则愉快地用灼热的双手迎接,将雨滴按压在脸上。“小野!小野!”叫声听起来无限的遥远、依稀。她已被刚离开的屋墙包裹而变得低沉而忧郁,她绕着房子走,开始朝通往大路的门前花园小径前进。当踏上大路的第一步时,她的心情几近狂喜,在黑夜中沿着两旁如地毯般的草皮,小心翼翼地移动。 她的步伐由行走变成奔跑,脚步踉跄,差点被地上一截被风吹断的树枝绊倒。呼叫的声音现在已到了屋外,黎日庆在发现卧室里找不到人后,于是就到了阳台。然而,此举却让她决意往前不回头,后面有老公,她必须在这暗淡而沉重的天幕下继续她的逃亡之旅,强迫自己通过等在前方的沉默和未知,仿佛这是一道有如实体的障碍。她已沿着这条勉强可见的路走了一段距离,经过一个孤单耸立的废弃谷仓,谷仓黑暗而令人产生不祥之感,却是小屋和巡司镇之间唯一的一栋建筑物。她转进一条岔路进入红椿树林,在两排高耸如墙的树干间奔跑,枝叶几乎要触及她的额头。突然,她注意到前方有一条纵向狭长的银色微光,像一把发亮的武器半埋入泥中。等到走近一看,她不禁发出满足的小小欢呼,那是一条积了水的车辙,她抬头望向天际,一道光线从裂开的云端射出,月亮已经出来了。 她猛地迈步,“小野!”黎日庆在她身后已经距离不到一百米了,“小野,等等我!”她紧闭丹唇以防自己忍不住尖叫出来,并加快脚步,还走不到一百米,树林就消失了,树林被延伸向前的小路抛在后方,有如一只被褪下的深色长袜。过了几分钟,她在一片旷野中暂停脚步,看见广阔的前方似有微弱细长的光线交叉闪烁,以一种规律的起伏集中于某个看不见的点。突然,她知道自己该往哪里去,那些是许多交缠的电线高高架在河面之上,就像一只巨型蜘蛛的腿,而闪烁的则是磁悬浮车道转辙处的小绿灯,一同和车道指向车站的所在,磁悬浮车站!“那里一定有车可以带我离开。”她心里涌起一阵兴奋。 “小野,是我!庆儿!小野,我不是来阻止你的!我的老天,你到底在哪里?”她不但没回答,还开始奔跑,小心选择路旁比较高的一边走,不时跳过发亮的小水坑。她猛地钻进一条狭窄的小路,想要避开地上一个深色物体。当小野洋子停下来探察周遭之际,一棵枯树上传来猫头鹰的悲鸣,就在正前方,一座支撑磁悬浮车道的大桥支架和登上它的阶梯,清晰可见,磁悬浮车站就在温泉河的那一边。突然,又有声音传来,令她心惊胆跳,那是磁悬浮车驶近的声音,如蓝色妖姬阴郁的诱惑之歌,而几乎在同时,响起重复的呼唤,模糊而遥远,“小野!小野!”…… ------------ 11 黎日庆必定选择走大路,想到自己可以骗过他,小野洋子不怀好意地笑了,她有足够时间等磁悬浮车进站。蓝色妖姬的歌声再度悠扬响起,已近在咫尺,带着毫无预警的轰鸣和喧闹,一个黑暗而曲折的物体,从远处红岩子河堤扑面而来,出现在她的视线内,夹带狂烈的风啸和磁悬浮所发出如钟走般规律的震动声,它往桥的方向,风驰电掣而过。在车首,有两个蓝色强烈的灯,在它们之间形成一道闪耀刺眼的光条,就像油灯里燃烧跳动的火焰,短暂地依次照亮逝去的树林,这让她本能地远远退到路的另一侧。光线是微热的,有如血液的温热……车行声迅速地混杂成单一的呼啸,然后变成阴郁而持续延展的长音,车一味地呼啸,驶向大桥,一路追逐它投射到肃穆河面上的明亮倒影,接着它迅速缩小,声音逐渐被黑暗吞噬,最后剩下残响的回声,消失在更远的河岸之间。 寂静再度蔓延降临在这湿润的田野,天又洒下朦胧的雨丝,转瞬间转为猛烈的阵雨浇淋小野洋子,把她从刚刚因列车经过而暂时出神的状态唤醒。她迅速沿着斜坡跑下河岸,爬上通往大桥的铁梯,并同时意识到,这是自己很早以前就想做的事,因而在横越河上车轨通道两侧约一米宽的支架时,她心中倍感快意。 她现在置身高处,看见周围的大地,是绵延不绝的开阔田野,由细长的田埂和茂密的树丛如粗针细线般大块补缀而成,在月光下显得清冷。在她的左方,沿着倒映灯火的河水,约几百米远的距离,可望见巡司镇的点点灯火。而往大桥另一端的尽头不到两百米远,便是磁悬浮车站的所在,以阴郁的街灯为地标。压迫感已经解除,树尖在她的脚下摇摆,那反射青春的点点星光,赶走了烦恼的梦魇,她伸伸懒腰,迎接自由的喜悦,这就是她一直想要的,独自一人站在清冷的高处。 她像个受到惊吓的孩子,沿着支架飞奔,又跑又跳跃,狂喜地享受肢体灵活运动的轻盈。让他追过来吧,没有什么好恐惧了,不过,她必须比他早一步抵达车站,因为这也是计划的一部分。她很快乐,手里紧紧抓住松脱的帽子,瀑布般的长发在耳边上下晃动,以前她几乎以为自己再也无法找回年轻的感觉,然而,今晚是属于她的,这是她年轻的世界。当她走下支架抵达月台时,她胜利地笑了,开心地往一个有篷盖的铁柱旁冲去。 “我在这里!”她高喊,声音满是喜悦,“我在这里,庆儿,亲爱的,爱担心的老公。”“小野!”他抵达月台,朝她跑来,“你没事吧?”他到她身边屈膝跪下握住她的手臂。“嗯。”“发生什么事了?你为什么要离开家?”他焦急地问。“我必须走,有东西……”她停顿,心头闪过一阵不安,“有东西压在我身上,这里。”她把手放在胸前。“我必须离开,才可以摆脱它。”“你说的东西,指的是什么?”“我不知道,那个叫铁托的人……”“他去烦你吗?”“他到我房门口,喝醉了。我想那时候我大概有点疯了。”“小野,亲爱的……”她全身虚脱,把头靠在他的肩膀。 “我们回去吧。”他提议,她打了个寒颤。“不,我不能回去,它又会回来压住我。”她的音调又升高,像是在哭喊,悲伤地散入黑夜,“那个东西……”“我在这,我在这。”他安慰她,把她拉过来靠着自己,“好吧,我们不做任何你不想做的事。现在你要怎么办?就坐在这里?”“我想,我想离开。”“去哪里?”“哪里都好。”“小野!”他大叫,“你的酒还没醒!”“不,我才没有。今晚,我一直都没有醉。我上楼,我不知道,大约晚餐后一个多小时……哎哟!”他无意间触及她的左肩。“好痛。我好像伤到它。我不知道,有人把我举起来,再摔下去。” “小野,回家吧,夜深了,这里又冷又湿。”“不行。”她呜咽,“庆儿,别叫我回家!明天我就回去,你先走,我在这里等车,我会去找一家旅馆……”“那我陪你一起去。”“不,我不要你陪我,我想要自己一个人,我想睡觉。然后到了明天,等你把家里所有的烟味和酒味都清干净,一切都恢复原状,铁托也走了,到那时我就会回家。如果我现在就回去……”她举起双手掩面,他知道再劝她也是徒劳。 “当你不在时我还很清醒。”他说,“一休哥睡在长沙发上,而绿巨人跟我正在讨论,那个铁托不知道乱窜到哪里去了。然后,我开始想到我已经有好几个小时没看到你了,所以我就到楼上去……”他的话突然打住,一声呼唤“喂,我们在这里!”突然从黑暗中传来,小野洋子反射性地跳起来,日庆也是。“这是绿巨人的声音。”她激动地高喊,“如果铁托跟他在一起,叫他们走开,叫他们走开!” “谁在那里?”黎日庆叫道,“我们是绿巨人和一休哥。”令人安慰的声音回应。“铁托呢?”“他在床上,睡死了。”两人的身影朦胧地出现在月台上。“你和小野洋子在这里搞什么鬼?”一休哥带着困倦不解的睡意问。“那你们两个又在这里做什么?”绿巨人笑了,“我们跟着你,前前后后有一段时间了。我听到你去到阳台喊小野的名字,所以我就把一休哥叫醒,费了不少力气把这件事灌入他的脑中,我跟他说现在有个寻人派对,我们最好去参加。途中他坐在路边,延缓了我的速度,你还问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依循你身上散发的五粮液酒香来追踪你的去向。” “说真的,你是怎么找到我们的?”“这个,我们沿着路一直走,然后突然间就看不到你的身影,看样子你似乎转进一条小路。隔了一会,有个人向我们招呼,问我们是否在找一个年轻女人。我们走近一看,原来是个颤巍巍的矮小老人,他坐在一截倾颓的树干上,就好像童话故事里描写的情景。他说,女人匆匆忙忙好像要去哪里。不久,又有一个穿着短裤的男人一路过来,追在她身后跑……”“可怜的老人!”受到感动的小野洋子,突然迸出这句话。这时,一休哥困倦地在一个箱子上坐下来。“那现在呢?”他强忍睡意问。“小野心情还很混乱。”黎日庆解释,“她跟我要搭下一班车到城里去。” 黑暗中,绿巨人从口袋中抽出一张列车时刻表。“点根火柴来。”小小的火光在晦暗的背景跳动,照亮四个人的脸,在户外的夜色中看起来相当陌生而诡异。“我看看,现在根本没车,要等到六点。”黎日庆迟疑了。他嗫嚅,“我俩已经决定要待在这里等到车来,你们两个不如回家去睡觉吧。”“庆儿,你也回去,”小野洋子催促,“我希望你能睡一下,亲爱的。一整天你的脸色苍白得像个游魂。”“别这样,你这小傻瓜!” 一休哥打了个哈欠,“好极了,你要留下,我们就留下。”黎日庆抬头观察夜空,“今晚的天气相当不错,星星什么的都出来了,各种各样都看得特别清楚。”“我看看。”她走到他身旁,另外两人也跟着出来。“我们坐这里吧。”她提议,“我比较喜欢这里。”日庆和一休哥设法搬来一个大箱子当靠背,再找到一个比较干燥的板子让小野坐。黎日庆挨着她身旁,而一休哥则费了一点力,翻身坐到旁边的一个大梨子桶。“银正恩在阳台上的吊床睡着了,”他说,“我们合力把他抬进门,放在厨房旁边的炉子烘干,他全身都湿透了。”“这个矮子真是乱来!”她叹息。 “大家好啊!”一个阴沉惨淡的声音从上方传来,他们吓得抬头看,原来是绿巨人,他不知用了什么方法爬到屋顶上,两只脚悬空坐在边缘,在夜空作为背景的衬托下,他的轮廓好似一个阴暗而荒诞诡异的怪人像。“这个场景必定是为此时此刻所设。”他轻声说,一字一句仿佛从无垠的高空飘浮而下,温柔地停降到他的听众身上,下面听的三人都温和地笑了,大家都仰着头等待后续。“我看,星空显然对我嗤之以鼻。”绿巨人继续说,“那么或许我该解释一下我所受过的教育。”“好啊!说嘛!”“那么,我要开始喽!” 在众人期待的眼光下,绿巨人对着皎洁微笑的明月,打了一个沉思的哈欠。“这个。”他开始侃,“从婴儿起我就祷告,我储存祷告以对抗未来的邪恶。那年,我累积了1994次的‘我向您承认我的罪’。”“丢一根烟过来。”日庆低声说。一个小烟盒出现在月台的同时,绿巨人也大声下令:“安静!现在大地一片黑暗,而天空却如此光明灿烂,夜空如洗,我即将向你们吐露许多内心话,之前不说,为的保留到像这样的时刻。” ------------ 12 在绿巨人之下,一根点燃的火柴从一根烟传递到另一根,他继续道:“我很善于在每次犯错之后总是马上忏悔、祈祷,直到最后连我自己都分不清祈祷与罪的分别。我相信因为人们高喊’MyGod’,于是他便得到安全,这证明了信仰是深深根植于人的心中。然后,我进入学校。十多年来,至少有六十个真诚的人指着枪大声对我说:‘这个才是真实的!’他们唾弃我读的书和我思考的事,说它们是不道德的,之后风气改变了,他们也改口称他们不屑的事物为‘小聪明’。于是我变了,变得谨慎了,从教授到诗人我都加以聆听,至少这么做对我都没有坏处。我对美有了一点概念,足够我了解美与真理无涉。更进一步,我发现伟大的文学传统并不存在,文学即人学!文学传统的不断死亡才是唯一的传统。然后,我成年了,甜美的幻想世界已离我远去,我的心灵质地已日趋粗俗,而眼睛则变得可悲地锐利。生命就如同大海围绕在我的岛屿周围,而现在,我正在其中泅泳,而热情因此被驯服套上外衣。我变成一个无聊的人,就这样。无聊是活力的另一个名字通常也是一种伪装,总之它变成我所有行动的下意识动机。美,已经被我抛在身后,你们明白吗?我长大了。”绿巨人停顿,“新的一章正在开始。” 小野洋子现在半坐半躺在黎日庆的膝上,他的手臂紧紧环绕着她,以至于她可以清楚听到他的心跳,近来,小野洋子特别容易犯困、嗜睡。一休哥仍坐在梨子桶上,不时情绪激动,发出微弱的嘀咕声。绿巨人越说越兴奋,“我成长了,踏入和平年代的领土,瞬即陷入一种混淆视听的状态。在我眼前展开的生活,就像是有的伤风败俗的大学教授,重新编辑我原本已条理井然的思想观念。然而,凭着对智慧的错误信仰,我吃力而缓慢地前进。我阅读王小波的作品,他嘲笑有些一流名声的作品,惋惜只有末流名声的一流作品,坚持嘲讽才是自我表现最高等的形式。你们知道吗?我相信直觉,对创作一流作品的重要意义,天才作者往往有明锐清晰的直觉!我阅读莫言,他利落地抛弃个人主义!我或许是许多伟人思想的战场,但我的角色有如众人垂涎却弱小的国家,任由强国的力量肆意席卷。我成熟了,我认为自己现在所经历的都是为了让生命更快乐,感受长久的快乐!更确切地说,我解决了长久盘踞在我心中困扰我生命的问题,虽然这也不算是什么不寻常的成就。之后,我仍一样气馁而迷惑。不过,在浅尝伟人的思想后,我觉得已经够了。我是说,经验并不值得累积,对于负面消极被动的人来说它并不总是愉快的;而对主动的人来说,经验则是一堵必须跨越的高墙。因此,我用我刀枪不入的怀疑态度武装自己,断定我的自我教育业已完成。然而,一切都太迟了,我尽可能保护自己,不再涉入任何悲剧和宿命的人文思想,但结果是我连剩下的也失去了。我放弃与爱的搏斗,却换来与寂寞的搏斗;我放弃与生命的搏斗,却换来与死亡的搏斗。” 绿巨人突然住口,以强调此一重大发现,他随手抓了个梨子啃了几口,隔了一会,他打了个哈欠又继续说,“我以为,之所以有自我教育的开始,除了因为自我的不足外,也有可能是无法满足于某种不可知的终极目标的缘故,而我之前并没有意识到。如果,真有所谓的终极目标存在的话,这是一个困难的选择。你知道我甚至觉得,连这种建立在虚构不实的团体所能给予的慰藉,都将我们排除在外。难道你真的认为我是主动拥抱悲观主义,紧抓不放把它当作甜美而优于一切的行为准绳,即使沮丧,也不过如同冬天瑟缩在火炉前的忧郁而已!我不认为我是那样,我是温暖的,有活力,也许太多了点。对我来说,人活在世上并没有所谓的终极目标,他只是在与本能进行一场荒谬而糊里糊涂的搏斗。藉由神圣而伟大的偶然,本能引领我们飞近它的脸庞。它发明各种方式阻止次等种族前进,使剩余的更加有力以满足它更高的、更多的乐趣,也许依然出于无意识和偶发的动机。而由于受到天赋启蒙的激励,我们则寻求各种方式去压抑本能。在这民主共和的国度,我看见黑人开始与白人、黄种人融合。目前,由于有几个民族分裂,正面临严重的经济不景气,如果他们能够相互包容,大家的思想超越国家、民族、种族天花板,或许就能够拯救危机,促成繁荣。” “反正,从生命只能学到一个教训。”小野洋子插嘴,不是刻意唱反调,而是感伤地表示赞同。“是什么?”绿巨人尖锐地问。“就是生命中没有任何教训可学!”一阵短暂的沉默后,绿巨人说:“年轻的小野,美丽而残酷无情的女士,才初次以哲学的眼光看世界就已经超过我努力追求才获得的领悟,那是黎日庆永远达不到的高度,而一休哥则永远无法完全了解。” 从梨子桶发出一阵厌恶的哼声,黎日庆因为已逐渐习惯黑暗,于是可以清楚地看见理一休哥闪烁的眼睛,脸上流露憎恶的神情大声说:“你疯了!即使按照你的理论,只要我愿意尝试,也应该可以学到一些经验。”“要尝试什么?”绿巨人激烈地大吼,“难道要基于对真理荒唐而无望的追寻,因此尝试去戳穿政治的理想主义?还是日复一日坐在死板的椅子上,脱离现实生活盯着树林中的尖塔塔顶,无止尽地尝试把已知从未知区分而出?或者尝试从现实中撷取一小块,以自己的灵魂美化它,逼近生命难以言传的核心,沉迷在将其转换成文字、图像的纸张和画布?不然就是在工作室穷经皓首,成天在巨大的齿轮堆或实验试管中工作,只为了研究一个细微的真理,只为发现定律。或许至死都不明白,自己一辈子发现的定律真理,不过是《三体》讲的农场主、射手的假设!” 一休哥插嘴:“你都试过吗?”绿巨人停顿,当他回答时,语气中带有说不出的疲累,沉痛的弦外之音在三人心中回荡,转瞬往上飘升、消逝,如同飞往月亮的肥皂泡泡。“我都没有,”他轻声说,“我生性就容易对那些事感到厌倦。由于我遗传到母性的智慧,如同小野等所有女性与生俱来的天赋。因此,我所有的言谈和应对,都在期待从每次的辩论和思索中得到某种普遍真理的启示,然而截至目前为止,依然一无所获,而我也从未对此有所贡献,连一点都没有。” 远方传来一阵低沉的声音,隔了一会才分辨出是来自一只巨大的筠连黄牛所发出的忧伤哀鸣,以及远外的珍珠色车前灯移动的光点,原来是一辆磁悬浮列车。“连一点都没有啊!!”绿巨人的声音仿佛从遥远的高处飘降到他们的所在,“智慧是多么的脆弱无能,它进步缓慢,犹豫不决,举棋不定,甚至不进反退!智慧只不过是环境的工具,还有人说宇宙是由智慧所建构的。拜托,智慧只不过是愚蠢的反义词!智慧充其量只不过是一把短小的标尺,我们却用它来衡量环境的无限成就。我可以马上引用当下流行的哲思。然而,我们都知道,只要几十年的时间,就可以看到现在知识分子所沉迷的思想,届时会如何被全盘推翻和否认,就像正义最后战胜邪恶一样!” 他踌躇一下,又再补充说,“而我所知道的是,对我而言极端重要,并让我了解它存在的重要性,聪明而可爱的小野洋子生下来就知道的,那就是试图求知却注定没有结果的痛苦和徒劳。这个,我刚刚是从我的自我教育历程开始说,是不是?然而,你们现在知道,其实我几乎什么都没学到,甚至连对自我的认识也相当少。如果我真的有学到什么,那我死后应该把嘴闭紧以捍卫我的笔!最有智慧的人都是这样,自从他们历经某种特定的失败后。通常是一些持怀疑论者,他们自以为相当有远见,就像在座的你我。在你们睡着之前,我用一个晚祷者的故事来介绍他们。从前,世界上所有人类伟大的心灵和天才只相信一件事,即没有什么事好相信!然而只要一想到,也许就在他们死后几年之内,就会有许多崇拜者、思想体系和预言,将会以他们意想不到的方式借题发挥,就令他们感到相当厌倦,于是便彼此约定:让我们团结起来,合写一本伟大的书,让它流传万世去嘲弄那些容易轻信的人类。我们去劝诱那比较好色的诗人,请他们赞美肉体享乐的欢愉,再说服一些粗野的新闻记者,报道一些名人的偷情丑闻,并将现行所有描述妻子的荒唐老故事都搜集齐全,再挑选那些还在世、最犀利的讽刺作家,搜集人类所有膜拜的神,独尊其中一个,让他成为最伟大的神,却也是最脆弱的凡人,并将永远成为全世界的笑柄。我们会将他塑造成为所有笑话、虚荣和愤怒的根源,并耽溺于自己的享乐,然后,人们阅读我们的书并沉思默想,世界上没有比这件事更荒谬的了。最后,我们要注意让这本书所拥有的文体优美、无懈可击,那么它就会流芳百世,作为我们彻底怀疑主义和伟大讽刺的见证!于是那些人就这么做,然后死去了。然而,这本书仍继续留存,由于它的体例是如此优美,其内容的想象力是如此惊世骇俗,为集结那些伟大心灵和天才的心血结晶之作。在当时,这些人疏忽了要为书取名,不过在他们死后,它便家喻户晓、闻名于世!” 当绿巨人总结以后,并没有得到任何评论,只是小野洋子突然一阵恶心呕吐。夜晚空气中某种潮湿的倦怠似乎已将四人蛊惑,“如同我先前所说,我从自我的教育历程开始讲起,但现在我的酒意已经醒得差不多了,而夜晚也即将过尽,很快地,尘世的喧嚣就会开始占领每个地方,树林、房屋和车站,只消数小时,大地就会开始它一天的活动。”他以微笑作结,“感恩我们都能够得到永恒的安息,并了解世界在我们离开之后会变得更好。” ------------ 13 一阵微风吹来,从天际捎来生命微弱的游丝,曙光渐浓。“你的议论越来越漫无重点,也没有结论。”黎日庆困倦地说,“你说你期待启示的奇迹发生,而你用的方法,是投入自己最光辉灿烂、最有创造力的部分创造一个布景,以为这样应该就能引来理想中的座谈会。其中,小野以睡着来实践她深具远见的超脱。我之所以知道,是因为她已设法集中她的重量,压在我虚弱的身体。” “我让你觉得无聊吗?”绿巨人问,带着几分认真之意往下看。“不,只是你让我们失望。你射出了许多箭,但究竟命中了几只鸟呢?”“我把鸟留给一休哥。”绿巨人急促地说,“我的话是一派胡言,各段间破碎而不相关。”“你不要把我扯进来。”一休哥喃喃说,“我的心早就被各种物质享受所占满。我现在最想要的就是洗一个舒服的热水澡,这比去担心我的工作,或到底我们有多微不足道,要有吸引力多了。” 温泉河面上,晨曦的光华已逐渐泛白,邻近的树林也间歇响起吱吱叫声。“快到五点了。”一休哥叹息,“大概还要再等一个小时。看!这两个已经昏睡了。”他指着眼皮已沉沉下垂的黎日庆。几分钟后,尽管周遭的虫鸣鸟叫声越发响亮,一休哥的头最终也向前倾垂,不由自主地点头。这会,只有绿巨人仍保持清醒。他坐在车棚上,睁大双眼,疲惫却热切地定定看着远方破晓的发光点。他质疑思想的不切实际,质疑生命的光辉逐渐黯淡,质疑自己日益耽溺于小小的感官纵乐,此一癖好贪婪地潜入他的生命。现在的他对谁都不亏欠。礼拜一早晨,他投入工作,接着,有个出色的女孩仰赖他来负担她的一生,这才最接近他心中真正的向往。鱼肚泛白,在这奇异的明亮中,他以自己脆弱无力的心智所进行的任何思考,似乎都成了一种放肆的亵渎。 太阳出来了,放射出巨大的光和热,而一群如蜂群飞舞的芸芸众生,强有力从他们身旁呼啸而过,进站列车引擎喷出浓浓的磁场,和一句清脆利落的“都上车了”,以及启程的响铃。混乱间,绿巨人望见从筠连黄牛货车上往外张望的好奇眼神正盯着他看,听见小野洋子和黎日庆急躁地争辩------是否他该随她一起进城?然后又是一阵吵杂,一阵恶心呕吐后,她独自离开了,留下三个脸色苍白如幽灵的男人呆立在月台上…… 光阴荏苒影婆娑,时光飞逝鸿惊渡。18年后,广西北海,风光宜人的海滨地区,坐落着一家高大气派、玫瑰色的旅馆。挺拔的棕榈树给富丽堂皇的旅馆正门带来一片阴凉,门前延伸出一小块亮晶晶的银色沙滩,这里已成了显贵名流们的避暑胜地。如今,旅馆四周冒出了许多带游廊的平房,很久以前,也还只有十几幢圆顶的老式别墅。这些圆顶别墅已经衰败,就像风荷老叶萧条绿,水蓼残花寂寞红。旅馆与它门前明亮的、地毯似的银色沙滩浑然一体。清晨,北海的城市轮廓、古老城堡及阿里山倒映在水面上,在清澈的浅滩,随着海生植物摇曳出的圈圈细浪颤动着。时间不到九点,一个身穿黄色浴衣的男子来到海滩,他先用清凉的海水浇泼身体,一边还大口呼吸,发出哼哼的声音,随后下水扑腾了一阵。 他离去后,沙滩与海湾安静了一会。远处的海面上,商船缓缓西行,餐厅侍者在旅馆的院子里大声说话,松树上的露水渐渐地干了。又过了一会,汽车喇叭才开始在蜿蜒曲折的公路上鸣响。离海滩约一公里远的地方,松树让位给了落满灰尘的杨树,那儿有一个孤零零的磁悬浮列车小站。这天早晨,一辆敞篷跑车载着一位夫人和她的女儿向银滩旅馆驰来。这位母亲就是小野洋子,她脸上尚有往日的风韵,这风韵不久就会被颓丧的心情蚕食。她的神态令人愉悦地兼备了安详和明达事理,然而,人们的目光很快就会移向她的女儿,她那粉红色的手掌似乎有着魔力,她的双颊焕发出迷人的光彩,就像孩子们傍晚洗过冷水浴后红扑扑的小脸蛋一样可爱。她那漂亮而开阔的前额舒缓地上伸到发际,黑色的头发像一枚盾牌将额头掩起,再蓬松出一头波浪形鬈发。她那对水汪汪的大眼睛晶莹亮丽,闪烁着光芒。她的双颊天然红润,那是从她有力跳动的年轻的心脏里迸发出的色彩。她的体态微妙地徘徊在少女时代的最后边缘,她就要满十八岁了,她几乎完全长成丰腴的妇人,然而少女时代的影子仍在她身上如清晨的露水般若隐若现、似去还留。 大海慢慢地在她们的南面显现,与天空交接成一条细长、炽热的线条,这时母亲说:“小野庆黎,我觉得我们不会喜欢这个地方。”“我也有些想家了。”姑娘答道。她俩轻松地、漫无边际地闲聊,但又对这种闲聊感到厌倦。其实,任何话题都提不起她们的精神。她们倒不是非得刺激一下疲惫的神经来使自己兴奋,而是抱着儿童竞争奖品时有的那种急切心情,对那些孩子来说,似乎只有夺得奖品才值得过一个假期。 在旅馆,姑娘用似乎在背诵什么东西一般的平板声调操着一口地道的汉语订了房间。她们被安排在二楼客房。姑娘走进落地长窗带来的一片亮光里,随后,几步来到外边环绕旅馆的大理石游廊。她走起路来臀部绷紧,腰背挺直,如同一位芭蕾舞演员。户外,炽热的阳光紧咬住她投下的身影,她退却了,强烈的日光使她几乎睁不开眼睛。几十米开外,蔚蓝的北海也似乎挡不住酷热的日光照射,一点点褪着颜色。栏杆下面,一辆特斯拉太阳能汽车停在旅馆车道上被阳光烤晒着。 确实,这个地方就只有海滩热闹,充满生机。两个乌克兰保姆坐在那儿编织着毛衣和毛袜,这种式样在二十世纪的四十年代和二十一世纪的二十年代时行过。她们一边织一边唠唠叨叨地拉着家常。紧靠海边,十多个人在条纹遮阳伞下安了个临时的窝,他们的孩子在浅滩追逐那些不怕人的鱼,或赤条条地躺在沙滩上,涂满椰子油的身体给阳光一照,亮闪闪的,像一条条大鱼。 小野庆黎来到海滩,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从她身边跑过,兴奋地喊叫着扑入大海。她觉察到陌生人注视她的目光,她跟着跳到水里。她闷着头游了一会,发觉水很浅,便摇摇晃晃地站起来,顶着水的阻力吃力地朝前趟着,像拖着重物般拖着两条纤细的腿。当海水升到胸口时,她回头望望海岸。海滩上有个裸着上身,戴眼镜的男子,他下穿紧身裤,挺着毛发丛生的胸脯,丑陋的肚脐凹陷着,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当小野庆黎朝他看时,他摘下眼镜,随手往那团滑稽的胸毛中一塞,接着举起手中的瓶子给自己倒了一杯饮料。 小野庆黎俯卧在水面,四肢扑腾着以一种爬泳姿势朝救生筏游去。海水涌上来,温柔地将她从暑气中拉入水中。海水渗进她的头发,淹没了她的全身。她在水里转着圈,扑打着海水尽情地嬉戏。当她靠近救生筏时已累得气喘吁吁了,这时,一个牙齿雪白,皮肤晒得黝黑的女子低头看着她。小野庆黎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身体是那么白皙,连忙转过身,朝岸边游去。她上岸时,那个手里抓着饮料杯子、毛茸茸的男人走上来同她搭讪,“我说,那条救生筏后边有鲨鱼呢!”弄不清他是哪国人,但他讲的英语带着一种慢吞吞的乌克兰腔。“昨天,鲨鱼吃掉了北极熊国海军三个水手!”“MyGod!”小野庆黎惊叫起来。 “是北极熊国军舰丢弃的垃圾把它们引来的。”他眨了下眼睛,表明他这么说只是要给她一个警告。他扭捏地往回走几步,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饮料。说这番话时,又有人朝她张望,她心里倒不觉得讨厌,只想找个地方坐下来。每户人家都在各自的遮阳伞前面占据一小块沙地,而且,前后人家彼此来往,大声交谈,使这儿呈现出一种居民区的气氛。再往上面,在布满鹅卵石和干枯海藻的沙滩上,坐着肤色同她一样白净的一群人。他们躺在小巧的便携式阳伞而不是海滩篷伞下面,可见他们不像是本地人。小野庆黎在皮肤黝黑和皮肤白净的两堆人之间找了块空地,把她的浴衣铺在沙地上。 就这样躺在银色的沙滩上,她先是听见他们的说话声,感觉到他们在她身边走来走去,他们在日光下的身影从她躯体上拂掠过。一条好奇的小狗呼出的热气吹到她脖子上,让她感到痒痒的。她觉得皮肤被晒得有点灼热,她还听见渐渐退去的海浪发出低微而疲乏的哗哗声。此刻,她已经能分辨出不同的说话者,她听说昨天晚上在银滩酒吧,有人绑架了一个服务员,想要把他锯为两段。聊这件事的是一个穿着宽松礼服的红发女人,那礼服显然是头天晚上穿上身的,因为她头上仍戴着头饰,肩头还残留着一朵萎蔫的郁金香花。小野庆黎对她和她的同伴们隐约地有些厌烦,便转过身去。 ------------ 14 小野庆黎的另一边,最靠近她的是一位年轻女孩。她躺卧在一把遮阳伞下,正从一本摊开在沙地上的书中打开一份清单。她松开着浴衣,露出肩膀和背脊。她皮肤光润,呈桔红色,配上一串奶白色的珍珠项链,阳光照来,闪闪发光。她面容端庄秀美,让人怜爱。她与小野庆黎互相望了望,但并没有注意到小野庆黎。她身旁是个头戴棒球帽,身穿绿条紧身衣的漂亮男人。再往外是小野庆黎见过的那个在救生筏上的女人,她回过头来看见了小野庆黎。再过去是个长脸,金发蓬松的男子,他穿着蓝色紧身衣,正神情严肃地同一位穿黄色紧身衣的小伙子说话,他们边说边拣着沙滩上一小片一小片的海藻叶。小野庆黎认为他们是乌克兰人,但看起来又不像她近来结识的那些乌克兰人。 过了一会,她才明白那个戴棒球帽的男子正在为这个小团体无声地表演一个小节目。他装模作样地摆弄着一把铲子,似乎在清除沙砾,然而渐渐地表现出隐晦的滑稽来,虽然他脸上仍是一本正经不动声色。他的每个细小的动作都让人忍俊不禁,他的每一句话都引发出一场大笑。即使那些在远处的人,如小野庆黎,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也一个个竖起耳朵,注意起来,到最后,海滩上不动心不分神的只有那个挂珍珠项链的年轻女孩。也许出于自制和稳重,每一阵欢闹,她只是更凑近那份清单。 那个戴眼镜、手里抓着饮料杯子的男子,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冷不丁地同小野庆黎搭话,“你是个顶呱呱的游泳健将。”她不以为然。“真的很棒。我叫奥巴马。这里有一位太太说她上礼拜在基辅见过你,知道你是谁,她很想同你见见面。”小野庆黎压住心中的不快,向四周扫了一眼,看见那群未被晒黑的人正等着她过去。她颇不情愿地站起身来,朝他们走去。“我们知道你是谁。”穿礼服的女人说,“你是小野庆黎,我在基辅就认出了你,我还向旅馆的服务员打听过你的情况,我们都认为你演得十分出色,演技太棒了!我们想知道你为什么不回好莱坞,再拍一部响当当的片子?”他们不无夸张地做了个礼让的姿势。那个认出小野庆黎来的女人,她属于那种老“玩家”,不怎么受阅历和年龄的影响,容易同年轻人打成一片。“我们要给你忠告,不要刚来就晒焦了。”她兴致勃勃地说,“因为你的皮肤很重要,但这儿似乎有太多的规矩,我们不知道你是否介意。” “我们觉得你也许最有戏。”马龙夫人说,她是个眼光阴毒,容貌姣好的少妇,举手投足有一种咄咄逼人的气势。“我们弄不懂谁有戏,谁没戏。我丈夫特别欣赏的一个男人像是个大演员,但实际上,他是个配角。”“戏?”小野庆黎似懂非懂地询问道,“有什么戏?”“亲爱的,我们可不知道。”拉塞尔夫人边说,边颤动着肥胖的身子发出格格的笑声,“我们没戏,我们是观众。”刘易斯先生是个长着棕色头发、有些女人气的青年,他插嘴道:“拉塞尔夫人自己就是一台戏。”这时,奥巴马对他晃晃眼镜说:“哎,刘易斯,别瞎扯了。”小野庆黎不耐烦地看着他们,心想要是她的母亲在身边就好了。她不喜欢这些人,在她把他们同海滩另一头引起她兴趣的那些人做过比较后尤其如此。换了她母亲,她的端庄和左右逢源的社交天赋会很快地使她们摆脱这种不受欢迎的境况。然而,小野庆黎出名才几个月,她少女时期养成的自由派头,以及学到的民主作风,有时会混杂在一起,容易使她陷于眼下这种尴尬的境地。 拉塞尔先生是个长得瘦小,脸上有雀斑和红点的三十多岁的男人,他并不觉得“有戏没戏”这个话题有什么乐趣。他先前凝望着大海,此刻,他扫了妻子一眼,转身面对小野庆黎,唐突地问道:“到这儿很久了吗?”“才一天。”“哦。”他显然觉得这样发问过于突兀,便转眼看看其他人。“要呆上整个夏天吗?”拉塞尔夫人不识趣地问,“要是你在这儿呆下去,你就有戏看了。”“看在上帝份上,妮可,别再说这个了!”她丈夫拉塞尔吼道,“开别的玩笑吧,看在上帝份上!” 拉塞尔夫人妮可转向马龙夫人,呼吸声粗粗地,“他太激动了。”“我没有激动!”拉塞尔不承认,“恰恰相反,我一点儿也不激动。”他分明很恼火,他脸色发青,这使他的所有表白徒劳无益。突然,他有点意识到自己的处境,便起身走向大海。他妻子妮可跟着他,小野庆黎也趁机跟了上去。 拉塞尔长长地吸了口气,扎进浅水里,双臂僵硬地拍打着北海的海水,显然想表明他游的是一种自由泳。等气用完时,他抬起头四下张望,惊讶地发现自己离海滩不远。“我还没有学会换气,我从来就弄不明白该怎样换气。”他带着询问的目光看着小野庆黎。“我想你要学会在水下吐气。”她对他讲解,“每划四下水,你侧过头来换口气。”“对我来说,换气最难学了。我们到救生筏那儿去,好吗?” 那个头发蓬松的男子四仰八叉地躺在筏上,救生筏随浪颠簸。拉塞尔夫人妮可游了过来,这时筏身猛然一晃,重重地撞了她的手臂一下。那男人探身将她拉上了竹筏。“恐怕竹筏打着你了。”他说起话来缓慢迟疑。他有一张小野庆黎所见过的最难看的脸:高高的颧骨,厚厚的嘴唇,褐色的大眼睛深深陷进去。他说话轻声细语,仿佛想让他说的话以一种迂回而不是莽撞的方式传达给拉塞尔夫人。一转眼,他已跃入水中,修长的身子平伸着冲向海岸。小野庆黎和拉塞尔夫人注视着他,当前冲的动力耗尽,他猛地弓起身来,瘦细的大腿伸出水面,随后不见了人影,几乎连个水泡都没有留下。“他是个游泳能手。”小野庆黎说。拉塞尔夫人的回答出乎意料地粗暴,“俄狄浦斯或许是个游泳能手,但他是个蹩脚的音乐家。”她向丈夫转过身去。拉塞尔经过两次徒劳的尝试才设法爬上了救生筏,本想卖弄地伸展一下手脚来平衡身体,不料更加踉踉跄跄起来。 “是的。”拉塞尔勉强地附和着。显然,他创造了他妻子的生活天地,只允许她在这个世界里有一点儿自由。“莎拉布莱曼跟我很熟。”拉塞尔夫人挑战似地转向小野庆黎,“莎拉布莱曼和海明威。我猜想你没怎么听说过这些人,可我丈夫在美国第一个写了评论他们的文章!”“我现在真希望有根烟抽。”拉塞尔平静地说,“眼下这个更重要。” 拉塞尔夫人妮可突然没了声音。那个戴珍珠项链的女人也来到水里,同她的两个孩子会合。此时,俄狄浦斯从水下像一座火山岛似地冒出来,将其中一个孩子举起放在自己肩上。这孩子既害怕又高兴地大声喊叫,但那个戴珍珠项链的女人只是恬静地看着,没有笑容。“是他的妻子吗?”小野庆黎问。“不是,她是舍甫琴科夫人,他们不住在旅馆。”妮可直勾勾的眼光,一动不动地盯着那个女人的脸庞。过了一会,她倏地转向小野庆黎。“你以前到过国外生活吗?”“到过,我在剑桥上的中学。” “那你也许懂得,你要是想在这儿玩得开心,那就得设法结识一些真正的名门。”她用左手朝海岸指指,“他们只是成群地四处闲逛,他们是上级阶层,人口数只占20%,财富却占80%!他们有专门的经纪人,靠资本钱生钱,投机金融,还有专门的避税顾问,80%的人越来越穷,而他们越来越富!!”“想必也是。”“你可知道,我丈夫就要写完他的第一部小说了。” 小野庆黎关心地问:“是吗?”她其实很不在意这些事,她只是想,这么热的天,她母亲小野洋子能否睡得着。“小说与《百年孤独》一书的思想有关。”拉塞尔夫人接着说,“所不同的是,我丈夫表现的是一万年,而不是百年之内的事。”“喂,看在上帝的份上,妮可,别见到一个告诉一个!”拉塞尔提出抗议,“我不想在小说出版前就传得沸沸扬扬。” 小野庆黎游回到岸边,她把浴巾披到酸疼的肩膀上,再次躺在阳光下。戴棒球帽的男人拿着一瓶1961年的拉菲红酒和几只高脚杯,从这顶遮阳伞走到那顶遮阳伞。不一会,他和他的朋友闹得更欢,凑得更近了。此刻,那些遮阳伞连成了一片。她猜想有人在辞行,这大概是他们在海滩上的最后一次聚会了。甚至孩子们也知道喧闹声是从那遮阳伞下发出的,都转身朝那边张望。在小野庆黎看来,这一切都与那个戴棒球帽的男子有关。 午时,炽热的气流笼罩着大海和天空,甚至远处白带子般的北海市也渐渐模糊起来,恍如一道清新、凉爽的蜃景。一艘船从外侧黝黑的大海驰来,横着靠近一块海滩。似乎这广阔的海岸到处死气沉沉,唯独在那透过遮阳伞的阳光下,还有人烟烟火,红红绿绿的色彩和叽叽喳喳的声音传达出生活的气息。 奥巴马朝小野庆黎走来,在几步远的地方站住脚。她闭上眼睛,装作睡着。接着她微微睁开眼,朦朦胧胧地看到两根模糊的肉柱子,两条腿,奥巴马想躲进一块云彩投到沙滩上的阴影里,但那块云彩在如灼如烤的天穹中飘走了。这时,小野庆黎真的睡着了…… ------------ 15 小野庆黎醒来时全身大汗淋漓,她发现海滩上已空空荡荡,只有那个戴棒球帽的男人在收最后一把遮阳伞。小野庆黎睡眼惺忪,他走过来说:“我打算走之前来叫醒你。一下子晒得太黑没有好处。”“谢谢。”她低头看到自己晒成深红色的大腿,不禁叫道:“MyGod!”她快活地大笑起来,想邀他一块聊聊,但他已带着一顶帐篷和一把海滩遮阳伞走向一辆汽车,于是她就下水去冲洗身上的汗珠。他走回来,把铲子和筛子收到一起,塞到一块岩石的裂缝里。他朝海滩四下快速巡视一番,看是否遗漏了什么东西。“请问现在几点了?”小野庆黎问。“两点了。”他们一起面对大海,眺望了片刻。“这时辰不坏。”他说,“这不是一天中最糟糕的时辰。”他看着她,她一时觉得自己生活在他眼中那片明亮的蓝色世界里,这意念十分强烈和自信。他扛起最后一包杂物朝特斯拉太阳能汽车走去,小野庆黎也上岸,抓起浴衣抖了抖,径直走回旅馆。 母女俩走进餐厅时将近三点了,强烈的光线穿过户外摇曳的树枝射进来,空无一人的餐桌上晃动着一片斑驳的树影。两个智能机器人服务员,一边收拾餐具,一边用汉语大声交谈。她俩一进来,他们便住了口,随即给她们端来一份普通的午间客饭。“妈妈,我在海滩坠入爱河了!”小野庆黎说。“爱上谁了?”“先是迷上了一大群可爱的人,后来爱上了一个男人。”“你跟他说话了吗?”“只说了几句。金色头发,很英俊。”她狼吞虎咽地吃着饭,“不过他已经结婚了,事情多半是这样。” 母亲是她最好的朋友,总是尽心尽意地指点她,这种状况在演艺界也许并不少见,但需要指出的是,小野洋子这么做并非为补偿她自己所遇到的挫折。现在,她生活中并没有什么个人的苦楚或怨恨,她两次称心如意地结婚,又两次离婚,但每经历一次,她那心悦诚服的禁欲主义情感就愈加深厚。她的前一个丈夫黎日庆,曾当过十星球轮值指挥官,另一个是导演稻盛和夫。他们对她都有些影响,而她想要把这些影响完全转移给女儿。她从不放纵小野庆黎,她要让她长得健壮。她也毫不吝惜自己的辛劳和热心,要在女儿身上培养一种理想主义。眼下,她已多少接受了这种理想主义,并学会用自己的眼睛来看世界。因而,当小野庆黎还是个单纯的孩子时,她就得到由她母亲的爱心和她自己组成的双重外壳的保护。她少年老成,不信任那些浅薄、浮夸和平庸的人。然而,由于小野庆黎在电影界一举成名,小野洋子觉得该让她在精神上断奶了。母亲相信,女儿也会由此感到高兴而不是忧伤。 “那么,你喜欢这个地方了?”母亲问道。“要是我们认识那些人就有趣了。这儿还有另外一些人,但他们没多大意思。他们认出了我,不管我们去哪儿,大家都看过《回家的女儿》这部片子。”小野洋子等着女儿这股自负的激情平静下来,随后,她平淡地说:“这倒提醒了我,你什么时候去见见斯皮尔伯格?”“我想,要是你休息好了的话,今天下午就可以去。”“你去吧,我不想去了。”“那明天再说吧。”“我要你自己去。路并不远,何况你又不是不会讲英语。”“妈妈,难道就没有我不必做的事吗?”“好吧,那就晚些时候去,不过要在我们走之前。”“好的,妈妈。” 午餐后,她们都感到一种突如其来的乏味无聊,这或许是旅行者容易产生的感受。没有发生什么事来让她们激动,门外没有人来召唤她们,她们自己的一些想法也不会突然从别人的脑袋里冒出来。她们眷恋着好莱坞的喧闹,感叹这里的生活停滞不前。“我们就呆两天,妈妈。”她们回到房间时小野庆黎说。室外,一阵轻风吹过,炽热的气流穿过树丛,热风从百叶窗窜进室内。“你在海滩爱上的那个男子怎么样?”“妈妈,亲爱的,除了您,我谁都不爱。” 小野庆黎来到旅馆门厅,向智能机器人服务员打听磁悬浮列车的情况。身穿褐色卡其制服的服务员懒洋洋地靠在服务台旁,呆板地瞧着她,接着又突然注意起他的职业礼仪来。她坐上太阳能汽车,同两个谦卑恭顺的服务员一起去车站。他们毕恭毕敬,一言不发,这让她很尴尬,她真想鼓励他们:“说下去,别在意,这不会打搅我的。”磁悬浮列车公司的形象生动的广告招贴,要比窗外始终呆滞不变的大海景象更有新鲜感。这儿的列车没有整日风驰电掣、疲于奔命,它蔑视来自第二宇宙的那些急急忙忙、风风火火的人们,它是穿越这片浪漫国度的优雅人生的一个部分…… 翌日,银滩车站外,几个出租车司机在他们的车里打瞌睡。远处的海滨大道上,欧式别墅、整洁的商店以及高档旅馆都装有面向夏天大海的模样呆板的遮阳篷。让人难以置信的是,这儿是有季节的,小野庆黎看来落后于时尚了,因而颇有点不自在,似乎她对过时的东西表现出一种不健康的情趣。似乎人们会惊诧,为什么她在去年冬天与今年冬天这两个欢乐季节之间的冷清的日子来这里?而在好莱坞,真正的社交生活正在轰轰烈烈地进行着。 坐列车还得等上近一个小时,小野庆黎和母亲走进位于和平大街的列侬咖啡馆。夕阳将一片树影洒在咖啡桌上,一支管弦乐队在演奏《哈巴涅拉》和今年才流行一些乐曲,欢迎他们想象中的周游列国的宾客。走出咖啡馆,她为母亲买了日文的《商界》。小野洋子坐在头等车厢座位上,一边喝着苏打水,一边翻开《商界》,列车启动,呼啸狂奔起来…… 磁悬浮列车把母女俩从银滩带到了北海城,经过一番讨价还价后租了辆太阳能汽车,她俩在北海城四处兜风。傍晚时分驱车回旅馆真是赏心悦目,犹如给儿童用的玛瑙和玉髓饰品着色一样,海的上方也染着一层神奇的色彩,绿如草汁,蓝如洗衣水,暗红如葡萄酒。沿途看见农户在门前用餐,听见乡村酒吧葡萄架后传出的钢琴声,让人心旷神怡。当汽车拐弯离开峭壁,在暮色中穿过绿树成行、芳草连片的堤岸,驰向银滩旅馆时,月亮已在栈桥上方起舞…… 旅馆后边的山坡上有个舞会,睡在蚊帐里的小野庆黎聆听着随那朦胧的月光传入的音乐声,感觉到处处都有欢乐。她不禁想起银色海滩上遇到的那些有教养的人来。她想,明天早晨也许会见到他们,但他们显然已结成一个妄自尊大的小团体,他们一旦将遮阳伞、狗和孩子安置好,也就意味着他们将一部分海滩圈起来了。她打定主意无论如何在明天得加入这个团体而不是混迹于其他什么人群中。 翌早,拉塞尔夫妇还没有来到沙滩,小野庆黎刚铺开浴衣,两个男人,戴棒球帽的和那个高个子金发男人,就是人们传言中的那位要把服务员锯成两段的人,离开人群向她走来。她坐起来,用欣喜的微笑欢迎他们不请自来。“你好,我是索罗斯。”棒球帽说,“我们在猜,今天上午你是不是会来。我们聚到一起,还准备了食物和饮料,你看,这可是个实实在在的邀请。”索罗斯显得和蔼可亲、风度翩翩。听他口气,他一定会关照她,似乎稍后,他就会为她打开一个全新的世界,展现出无穷无尽的壮丽的前景。他给她作介绍而设法不提及她的名字,并让她很快明白,大家都知道她是谁,但完全尊重她的私生活。这种礼貌,自她成名以来,除了来自职业老手,小野庆黎还没有见识过。 戴安娜的珍珠项链贴在褐色的背脊上,她正翻阅着一本制作温泉椒麻鸡的食谱。她约莫二十五岁,小野庆黎估计,她的脸可以用常见的美丽来形容,仿佛雕刻而成。“你在这儿要呆很久吗?”戴安娜问,她的声音低缓,有点刺耳。突然,小野庆黎闪出一个念头------她们可以再住上几天。“不很久。”她含糊地回答,“我们出国有些日子了,去年冬天,我拍电影时得了肺炎,我正在慢慢康复。”“哎呀!怎么得病的?” “是因为游泳。”小野庆黎不太愿意透露她个人的私事,“那天我得了感冒,但没有在意,正好要拍一个镜头,我得跳入一条河里。这可是代价昂贵的一个镜头,整个下午,我一直在跳,不知多少次。我母亲找了个医生到场,但无济于事,我还是得了肺炎。”小野庆黎还没等他们开口就断然地改变话题,“你们喜欢这个地方吗?”“他们一定喜欢。”索罗斯慢吞吞地说,“他们发现了这个地方。”他慢慢地转过高贵的头去,双眼温柔地、深情地望着小野庆黎。 “我们的看法是。”奥巴马说,他调整了一下遮阳伞,遮去落在小野庆黎肩膀上的一缕阳光,“北边所有的旅游胜地,都被北极熊国人占了,他们不怕冷,而我们多半来自热带或亚热带,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开始到这儿来的缘故。” ------------ 16 索罗斯突然一阵烦躁,站起身来,用力地伸了伸腰。他高高的个子,身体结实而瘦削,只是肩膀和上臂凸着有力的肌肉。初看,他似乎也是人们常说的那种英俊男子,但是他脸上总有些愤懑的神情,这减损了那双目光犀利的眼睛的魅力。但人们日后还是记住了这双眼睛,即使他们已经忘记了那张难以容忍的无聊的嘴巴,以及因烦躁和无谓的痛苦而起皱纹的年轻的额头。 “我们在上礼拜有关中国人的新闻中发现了几个杰出人物。”拉塞尔说,“李白,还有,还有谁啊?”“还有苏轼。”索罗斯边说边站了起来,他把耙子拿过来,开始细心地耙掉沙子里的小石子。“哦,是的,苏轼,你不觉得这个人很可爱吗?”同他们在一起没有太多的话可说,小野庆黎觉得甚至比她同母亲相处更感孤寂。她细看了一下他们所带的物品:五把大的遮阳伞,用来形成一个遮阳天篷,一座便携式冲凉更衣室,一只充气的橡皮马。她断定他们是一些时髦人物,尽管她母亲告诫过她要谨防这类游手好闲者,但是她觉得眼下没有这个必要。即使像那天上午,他们安安静静地只呆在一个地方,但她还是觉察到一个目标、一种工作、一个方向、一项有创意的活动,这一切使他们有别于她所认识的其他人。她那少女的心灵还无法判断他们彼此之间的关系,她只是关心他们对她的态度,她的看法是,他们似乎过得很快乐。 小野庆黎挨个儿打量那三个男人,似乎眼下他们将归她所有、奴役。他们三个都是翩翩君子,并且各具特色。他们都有一种特别的温文尔雅的风度,她觉得这种风度来自他们的生活,是他们过去及未来生活的一部分,而并非因事而异,也全然不同于电影演员的交际方式。她还辨认出一种内在的优雅,有别于导演们的简单粗暴、善于交际的本领,而导演则是她生平遇到的有学识的人的代表。演员和导演,她只熟悉这些男人。 这三个男人不尽相同。奥巴马风雅不足,多了点怀疑和嘲讽的味道,他为人拘谨,甚至有点心不在焉。刘易斯显得腼腆,然而他那种令人惊愕的幽默让她既高兴又困惑,她担心自己天性严肃,不能给他留下深刻的印象。但是,索罗斯,这儿他最完美。她不声不响地欣赏着他。他的皮肤微红,被太阳晒得黑黝黝的,短短的汗毛也略显红色。那细细的一层汗毛从膀子延伸到手背。他的眼睛明亮而锐利。他的鼻子尖尖的,他在看谁或与谁交谈时总是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对方。这是一种讨人喜欢的注视,因为有谁真正注意过我们呢?目光落到我们身上,好奇的或无动于衷的,不过如此吧。他的嗓音,带着一种悦耳音调,仿佛要取悦世人,然而,她却感到他身上有一股硬气,一种自我克制和自我约束的气质,这也是她自己具备的美德。看来,她选择了他。索罗斯尔抬起头来,明白她选择了他。 时近中午,拉塞尔夫妇也来到海滩,他们带来一把新的遮阳伞。他们撑伞时侧眼朝小野庆黎这边扫了一下,然后,妮可带着心满意足的神情钻到伞下,只有拉塞尔先生除外,他仍可笑地站在外边。 “我可觉得今年海滩上人太多了。”索罗斯承认,“我们的这块海滩是奥巴马从卵石堆中整理出来的。”小野庆黎若有所思。“你没有看到那场打斗。”索罗斯接着说,“你来的前一天,一个已婚男人,他和他太太吵成一团,她抓了把沙子扔在他脸上,于是他就坐在她身上,蹭她的脸。我们大吃一惊,我要奥巴马赶紧去劝架。”…… 小野庆黎觉得这次游泳将会成为她一生中有代表性的一次游泳,而且日后每当说到游泳,这一次的经历就会突然出现在她的记忆之中。这一群人就着冰镇葡萄酒饱餐了一顿美味后,就会一起向海水走去,他们急不可待了,他们将带着一身暑气走入清凉的水中。 索罗斯走进更衣室,不一会就穿着一条透明、镶黑边的裤子走出来,引起一阵骚动。细看才知道那裤子实际上是用肉色的布做了内衬。“那不过是一个同性恋男人的诡计罢了。”拉塞尔轻蔑地喊了一声。小野庆黎见到这条泳裤很是兴奋。她天真稚嫩,对拉塞尔夫妇这种奢华的单纯满心喜欢。她并没有意识到它的复杂,它的世故。也没有意识到他们的这种生活方式其实是更注重质量,而不是拥有一大堆世界各地的廉价品。她同样意识不到他们行为举止的朴素大方,他们的和蔼及友善,他们对普通美德的强调,都离不开同心灵作艰苦的讨价还价,都是通过一系列她还无从推断的斗争而获得的。此时此刻,拉塞尔夫妇外在地代表着一个阶层的最大程度的进化,这使得大多数人相形见绌。事实上,一种质的变化已经开始,而小野庆黎竟漠然无知。 他们喝香槟酒、吃饼干时,小野庆黎就和他们站在一起。索罗斯的那双蓝色眼睛看着她,他的嘴显得可亲而又坚毅,他周到而又从容地说:“你是很久以来我所见过的,唯一看上去真正如花似玉的姑娘。”……回到旅馆后,她趴在母亲的腿上哭了。“我爱他,妈妈。我爱他爱得要命。我从没有想到我会对谁产生那样的感情。听说他已经结婚了,但我还是喜欢她,这肯定是没有指望的。我太爱他了!”“我倒很想见见他。”“索罗斯邀请我们周末去用餐。”“要是你在恋爱,你应该觉得快乐,你应该笑的。”小野庆黎仰起头来,小脸优美地微微一动,笑了。她母亲始终对她有很大的影响…… 小野庆黎很不乐意地受邀到广西电影制片厂去,她坐车沿着崎岖的通往南宁的山路,来到历史悠久而今正在重建的广西电影制片厂。她站在装有栅栏的入口处,朝里面张望,仿佛这儿就是好莱坞。里面有最近拍摄的一部影片中的古里古怪的废墟,一条破烂的乌克兰式街道,一条庞大的鲸鱼道具,一棵樱桃树,这些带有异域风情的景致使那儿大放光彩,它们同土生土长的灰白色的植物、含羞草、红松一样,有着各自的地方特色。那里还有一座快餐棚,谷仓模样的舞台。电影制片厂附近,到处都有一张张期待的、涂脂抹粉的面孔。 这时,一个有着黄色头发的小伙子急匆匆地赶来,“请进,小野庆黎小姐。斯皮尔伯格先生正在拍摄现场,不过他急着要见你。很抱歉让你久等了,但你知道,这儿有些女人很难进入角色。”制片厂经理打开摄影棚那没有窗户的墙上的一扇小门,小野庆黎心中涌起一种快乐的亲近感,她跟着他走进昏暗的室内。暗淡的光线下,到处晃动着人影,他们朝她露出一张张死灰色的脸,犹如注视凡人通过地狱的幽灵鬼怪。 人们低声细语,远处,一架钢琴发出柔和的颤音。绕过用一些景片搭成的拐角,他们来到一座被灯光照得白晃晃的舞台,那儿有一个中国男演员和一个乌克兰女演员,他俩一动不动、面对面地站着。他们用执拗的目光互相凝视着,而且似乎他们保持这种姿态已经好久了。又过了一阵,仍没有什么事发生,也没有谁动弹。一排灯发出刺耳的嘶嘶声关闭了,接着又打开了。音锤击打出悲怆的音调,向无人知晓的远方扩散开去。一张青灰色的脸从上面炫目的灯光中露出来,冲着黑乎乎的上方喊了几句。随后,小野庆黎面前响起的一个声音打破了这个沉寂的场面,制片厂经理说:“斯皮尔伯格,这是小野庆黎小姐。” 他们这才第一次照了个面。斯皮尔伯格性子急躁,但精力充沛。他握住她的手,她知道他在上下打量她,这姿态她熟悉,而且让她感到亲切,但也常常给她一种微妙的比摆这种姿态的人要优越的感觉。如果她的身体是财富的话,她就能够发挥它天生拥有的一切长处。 “我想过,不定哪一天你准会来这儿。”斯皮尔伯格说,对于谈论私事,他的语气过于生硬,而且还拖着一种有点夹生的乡村土腔,“旅途愉快吗?”“愉快,不过我们还是乐意回家去。”“不!”他反对,“呆上一阵,我想和你谈谈。让我来告诉你,我想谈谈你的一部电影,《回家的女儿》,我在纽约看的,我当即电询,想弄清楚你是否已经签约?“我刚……我很抱歉。”“天哪,多棒的一部电影!”小野庆黎不想傻乎乎地用笑来表示赞同,她皱了皱眉。“没有人想只凭一部电影就永远让人记住。”她说。“的确如此,你有什么计划?”“母亲认为我需要休息。等我回去后,我们也许同乌克兰第一制片厂签约,或者维持与福克斯制片厂的合同。” “谁是我们?”“我母亲。生意上的事她做主,没有她我可不行。”斯皮尔伯格又把她细细地打量了一番,而当他看着她时,小野庆黎对他也生出一种感情。这不是爱慕之情,也全然不同于在海滩上她对那个男人怀有的情不自禁的歆羡,这是一时的冲动。他想要得到她,出于她那青春少女的情愫,她也考虑顺从他,然而她知道,她只要离开他半小时就会把他忘掉,就像跟男演员拍电影接吻一样。 ------------ 17 “你们住在哪儿?”斯皮尔伯格问道,“住在银滩旅馆。”“我写给你的那封邀请信仍然有效。我宁可用你而不是别的姑娘来拍一部电影。”“我也这么想。你为什么不回好莱坞呢?”“我受不了那个地方,我在这儿挺好。等着,我把这个镜头拍完就带你四处转转。”他回到拍摄现场,开始低声且温和地同乌克兰女演员聊起戏来。十分钟过去了,斯皮尔伯格还在说话,那个乌克兰女人时不时地换换脚、点点头。突然,斯皮尔伯格中断了谈话,冲着冷不防射来一束强光的地方喊了几句。 此刻,好莱坞仿佛在对小野庆黎大声疾呼,她无所畏惧地再次穿行于这座城市,想要回到那儿。然而,她不想再见斯皮尔伯格,她清楚他拍完这个镜头后会有怎样的一种心情,她不无留恋地离开了拍摄现场。她的内心世界不再那么寂静了,因为她知道那儿有一家电影制片厂。她喜欢在北海越南街上闲逛的人们,她在去车站的路上给自己买了一双凉鞋。她母亲小野洋子感到高兴,因为小野庆黎完全照她的吩咐去做了,但她仍要女儿扬帆远航…… 午餐时喝了波尔多葡萄酒感觉挺好,小野洋子高高地抱起双臂,她走出户外来到那可爱的没有杂草的花园。花园的一边与住房相接,并从这儿延伸出去,深入到房子的庭院。另两边毗邻一个古老的渔村,最后一边靠着向海岸礁石倾斜的悬崖。沿着村子一边的围墙,那儿的树木落满了灰尘,扭结的葡萄藤,还有椰子树和橡树。小野洋子总会感到意外,如果她换一个方向,经过一块牡丹苗圃,便可走进一个绿枝掩映下的阴凉之地,那儿的树叶和花瓣上萦绕着一片轻柔的水汽。 她戴了一条青色的薄头巾,在颈前系了个结。甚至在白晃晃的日光下,头巾也把它的色彩映在她的脸上,投到在一团阴影中移动着的脚旁。她神情凝重,几乎有点冷峻,只是她那双眼睛闪动着让人怜爱的温柔、迷离的光芒。她的一头秀发已失去了光泽,然而,她现在虽然四十三岁了,却比二十五岁独自出走时更加妩媚,尽管那时她的头发比她本人还要亮丽。 踩着五花石,沿着如烟似雾般的花丛中的一条小径,她来到一处能够眺望大海的地方。那儿有几只红灯笼静静地挂在苹果树枝上。一张大桌子,几把柳条椅和一把温州生产的大型商用篷伞,都摆放在一棵高大的红松下面,这棵树比园子里所有其他的树都要粗壮。她在那儿歇了一会,漫不经心地望着一丛丛蝴蝶兰花,这些花仿佛是随手撒下的一把种子生长出来的。她还听到从旅馆一楼传来埋怨声和指责声。当这些声音在夏天的微风中消逝时,她又往前走去,路两旁盛开着粉红色云团般的多姿多态的芍药花、黑色的郁金香花,真个是朱蕤冒紫茎,这些花就像出售甜食的商店橱窗里的糖制花朵一样晶莹玲珑,她走着走着,潮湿的台阶通向下面几米的地方。 下面有一口水井,周围铺有木板,即使在最晴朗的日子里,井边上也是湿漉漉、滑溜溜的。她从另一头登上台阶,走进一个菜园。她走得相当快。她活泼好动,尽管有时给人一种安静的印象,既恬淡又动人。她现在的话不多,也不信任什么人,因而在这个世界上她就宁可保持沉默,近于贫乏的拘泥还是无损于她那优雅的气质。但有的时候,当陌生人对她的寡言少语感到不快时,她会抢过话题,急忙谈论起来,这时她自己也不免大吃一惊,随后把话题带回来,几乎是胆怯地一下子扔掉,如同一条乖巧的牧羊犬,表现得恰到好处。 随后她又往前走,经过一行行新长的的香菜,来到一个小动物园,一些鸽子、鹦鹉对着她无礼地叽叽咕咕,嚷成一团。她向下走近另一块岩礁,来到一道低矮、弯曲的墙前,俯视着几百米下的北海。她现在是站在北海古老的山村里了。他们的别墅及其庭院是用毗邻悬崖的一排农舍改建成的,几间小屋打通做了住房,另外几间屋子拆掉成了园子。外面的围墙没有改动,所以从下面的公路远远望去,难以辨认出一片镇中的这座别墅来。 小野洋子站着低头看了一会北海,她觉得没啥可干的,虽说她是一个手脚不停的女人。此刻,奥巴马拿着一架望远镜走出他那起居室,朝她这边的方向望去。不一会,小野洋子的身影落到他的视野之中。他随即闪身进入屋子,又拿着只喇叭筒走出来。“小野洋子。”他喊道,“我恭恭敬敬地邀请您和您女儿聚会,你能听见我说话吗?”“能听见。”他放下喇叭筒,过后又固执地举了起来,“我想再多请一些人来。我打算邀请索罗斯他们。”“好吧。”她平静地答应了。“我想要搞个真正特别难忘的聚会。我要搞这样一个聚会,吵吵嚷嚷,争风吃醋。男人带着被伤害的感情回家,女人则在洗手间晕倒。你等着瞧吧。” 奥巴马回到了他的房间去。小野洋子清楚,现在他处于一种最特别的心境之中,这是一种要把所有人都卷进来的兴奋,而随之而来的,必然是他自己的忧郁,虽然他从未表现出来,但她认为他有这种忧虑。对一些事兴奋到这样一种程度,就与这些事本身的重要性不相称了,而结果是产生出一种真正异乎寻常的对人的喜好。除了很少一些硬心肠、疑心重的人,他具有让人迷恋、痴情的魅力。但他一旦意识到结交过程中的浪费和做作,便会产生这样的心理反应。他有时会惊骇地回顾他引发的情感狂欢,就好像一位将军享受为满足他那野蛮的嗜血欲望而下令进行的一场大屠杀。 要被奥巴马的世界接纳,哪怕只是一会,也是一种很特别的经历。人们相信:他为他们做了专门的安排,因为他能认识到他们性格的独特性,而这种独特性多年来为生活中的妥协所淹没了。他对人体贴入微的关怀和优雅的风度很快能赢得人们的好感。他所表现出来的这种关怀和风度没有丝毫的犹豫和做作,因而只有凭借结果才能加以识别。另外,为了不使相互关系中的第一枝花朵枯萎,他会毫无顾忌地敞开通向他那个诙谐有趣的世界的大门。只要他们心悦诚服地领受这一切,他们的快乐就是他首要考虑的事,但只要他们对丰富多彩闪出一丝怀疑来,他就会在他们的眼前消失,而他的言谈举止也就不会给人留下什么值得一提的印象了。 当天晚上八点,奥巴马出门迎候他的第一批客人。他恭敬有礼,从容自信,外套拿在手里,犹如斗牛士拎着他的披风。在同小野庆黎和她的母亲打过招呼后,他等着让她们先开口,仿佛要让她们在新的环境里对自己的声音有足够的信心,这种方式是颇为独特的。 随着第一批客人的光临,晚会的喧闹随之而来,孩子们在露天平台晚餐。“好漂亮的一个花园!”小野洋子赞叹道。“这是奥巴马的花园。”拉塞尔说。奥巴马带着他们从花园来到平台,给自己倒了一杯波尔多红酒。俄狄浦斯来了,他惊喜地发现小野庆黎也在这儿。他的举止要比他在银滩上的时候柔和,似乎他的这番不同的姿态是刚才采用的。小野庆黎当即将他同索罗斯做了比较,并毫不含糊地倾心于后者。俄狄浦斯显得有些粗俗,有些缺乏教养,虽然她再次对他的身体产生了一种触电般的感觉。他很随便地同在户外吃完饭要离开餐桌的孩子们打招呼。 小野庆黎在想,奥巴马别墅也许就是世界的中心了。在这样一个地方,必定会有什么值得纪念的事发生。当门打开,其余的客人也一起来到时,她更加喜形于色了。他们是马龙夫妇、索罗斯夫妇、刘易斯先生,还有斯皮尔伯格先生,他们都来到了平台。 小野庆黎感到一阵强烈的失望,她飞快地瞥了奥巴马一眼,似乎要他对这种乱七八糟的聚会作出解释,但他的表情并没有异常之处。他神情高傲地迎接新来的客人,显然尊重他们性格上多种多样的、未知的可能性。“我在基辅遇见过您。”拉塞尔夫人妮可对小野洋子说,“实际上,我遇见过您两次。”“不错,我记得。”小野说。“然而是在什么地方呢?”妮可问,她不愿意就这样结束话题。“嗯,我想想……子讨厌这种把戏,“我想不起来了。”“好像是在第比利斯广场?” 这番交谈正好填补了对话的停顿,小野庆黎直觉感到,有人要说些得体的话了,然而,奥巴马无意拆散这些后来者组成的谈话圈子,甚至不想去消除拉塞尔夫人那种洋洋自得的神态。他并不去解决这样一个社交问题,因为他知道眼下这不是重点,况且它会自行解决的。他正在尽力保持新鲜感,等待一个更有意义的时刻,以便让客人们意识到这一愉快的时光。 小野庆黎站在俄狄浦斯的身旁,他表现出一种根本不屑一顾的情绪,似乎有某种特别的刺激在他身上起作用。“俄狄浦斯,你回家吗?”“家?我没有家。我要去打仗了。”“打什么仗?”“什么仗?你近来没有读过一份电子报纸吗?十星球人类和人马座军团的大战在即!时隔6000万年!我一直猜想有战争,总是有战争的。”“为什么打仗?”“不知道!”“你不在乎为什么而战吗?”“小野庆黎,我根本不在乎,只要待遇好就行。当生活单调乏味、枯燥了,我就来看看你们,因为我知道几天后,我就要去打仗了。”小野庆黎惊呆了。 ------------ 18 “你不喜欢拉塞尔夫妇吧?”俄狄浦斯提醒小野庆黎说。“当然。”“你是半个美国人。”“我出生在日本,儿时随父母到了美国。”她说,“我也是半个美国人,我妈妈是纽约人,我从小在英国读书、生活,十八岁以后我穿过七个国家的军服。” 她觉得同他不是一路人,听了这番苦涩的直露的表白,让她反感。她很高兴吃饭时他没有挨着她。他们一起向花园里的餐桌走去时,曾经有一刻她走在索罗斯的身边。他沉着而敏锐,周边的一切都被他那种通晓一切的自信所包容。小野庆黎是个浪漫的姑娘,就此而言,她的生活还没有给她提供许多令人满意的机会。她母亲对她寄予厚望,不会容忍唾手可得、让人兴奋一阵的这类虚假的替代者,而小野庆黎也确实已经超越这一层次了。她步入了电影界,然而还没有彻底站稳脚跟,所以,当她从母亲脸上看出她对索罗斯的赞许时,这就意味着他是个真实的目标,而非真实的谎言,这就意味着她可以自行其是了。 “我一直在注视你。”他说,她明白他的意思。“我越来越喜欢你了。”“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爱上你了。”她轻轻地说。他装作没有听见,只当是一句纯粹场面上的恭维话。“新朋友。”他说,“常常比老朋友相处得更愉快。”他的这句话她并没有真正听懂,这时,她发现已经来到餐桌旁。插在银器台上的蜡烛渐渐亮起来,而四周则是一片幽暗。奥巴马挽着小野洋子落座,小野庆黎满心欢喜,自己则坐在了刘易斯和索罗斯的中间。 小野庆黎满怀激情地转向索罗斯,想要对他说说心里话,但他只是说些本行业的话,或者很大程度上她听他说些行话。她的眼睛有礼貌地一直看着他,但他如此的心不在焉。她偶尔也能听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并在下意识里把这些话接下去。在说话的间隙,小野庆黎看看餐桌的四周,只见妮可坐在拉塞尔和俄狄浦斯之间,她那浓密的头发在烛光下如同涌动的泡沫。小野庆黎听着他们谈话,逐渐被他们奇特对话中所用的简略语强烈地吸引住了。 “可怜的家伙。”刘易斯叫道,“你为什么要把他锯成两半呢?”“自然是要看看一个智能机器人服务员肚子里有些什么货色。难道你就不想知道吗?”“几块破元件、线路板。”“对极了。但问题是要科学地来证明这一点。当然了,要是能用那把锯子的话,所有的东西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了。”“你们在做手术时曾打算用那把锯子吗?”马龙询问道。“我们还不至于这么做。”…… 他们在餐桌旁已坐了一小时,一种可以感觉得到的变化悄然出现。他们一个接一个摒弃了某些东西,诸如偏见、忧虑、疑惧,此刻他们只是最充分的自我、最纯粹的奥巴马的客人。要是显得不够友好和无精打采,似乎就会拂逆奥巴马的一片诚意,因而他们此刻都努力这么做。看见这种状况,小野庆黎开始喜欢起每个人来,除了俄狄浦斯,因为他竟然成了餐桌上的异己分子了。这倒不是出于恶意,而是他决心用红酒来维持他一来就表现出的那种兴高采烈的心情。小野庆黎觉得他把红酒当作血来喝,他可能是嗜血的!俄狄浦斯仰靠在椅子上,对拉塞尔发了一通有关电影的颇为尖刻的议论,而那位拉塞尔夫人则不说什么。他盯着拉塞尔,脸上显出辛辣嘲讽的神情,时而又竭力想同坐在餐桌斜对面的索罗斯搭话。“拉塞尔,你不就是杜月笙的朋友吗?”俄狄浦斯这么问。“我想我不认识他。”“我以为你就是他的一个朋友呢?”他有些生气地又说了一句。看到这个话题引不起什么兴趣,俄狄浦斯又试着把另一些同样不着边际的事扯进来,但每一次拉塞尔那种出于礼貌的依从态度就足以让他感到沮丧,因而,在一阵难堪的沉默之后,被他打断的交谈又进行下去了,他仍然试图掺和到别人的谈话中去,他带着迁就身边的孩子的神态,把注意力全部放到红酒上了。 小野庆黎时不时地看看餐桌四周,热切地希望大家高高兴兴,仿佛他们都是她日后的忠实粉丝似的。餐桌上有一道美妙的光线,光线投射到小野洋子的脸上,这张脸充满活力,且显出宽厚和少女般的天真无邪。她那女孩般的清秀面容在夜晚的快乐时光中倒并不使人过分惊奇。随后是奥巴马,他从容地掌握着场上的谈话气氛,全神贯注地照料他的小团体。瞅着奥巴马同她母亲聊天,他优雅而流畅的谈吐使小野庆黎为他心动。再过去是妮可,小野庆黎突然对她有了新的认识,发现她是她认识的人里面最漂亮的一个。她的脸庞,犹如一位天使的脸庞,在依稀可见的尘埃中闪着七色光彩。这些尘埃在烛光周围飞扬,从红松上的红色灯笼中投下一片祥和之光。 边上是刘易斯,他正多少设法抑制他身上那股明显的女人气,甚至要用带着冷漠的母性态度对待坐在他身旁的人。再过去是马龙夫人,她一脸的快乐,面对她一口洁白的牙齿,要不回报她微笑是不可能的。她那张开的嘴唇四周恰似一个优美、欣悦的甜甜圈。最边上是斯皮尔伯格,他那种直露的态度也渐渐变得随和一些了,不再粗鲁地反复标榜他自己心智健全,也不再声称要疏远他人的弱点来维护这种心智健全。 小野庆黎此刻正在臆想------自己如同孩子那样,怀抱纯洁的信念,确信已踏上回家之路,已经返回家乡筠连。萤火虫在夜空中飞舞,远处有只狗在悬崖下边的石板上吠叫…… 餐桌犹如一座活动舞台,朝星空冉冉上升,坐在餐桌边的人们有一种在漆黑的宇宙中彼此隔绝的感觉,仅靠桌上那点食物果腹,只有桌上那点光亮暖身。这时,拉塞尔夫人的古怪的、压低的笑声像是一个信号,表明他们已经超脱了尘世。马龙夫妇突然活跃起来,欢声笑语,兴奋无比,仿佛要向那些已经深信自身的尊贵并得到礼遇的客人巴结讨好。有一阵,他们似乎同餐桌边的每一个人说话,或单个、或两个一起,证明他们的友善和爱心。然而,餐桌突然破裂了,将客人们大胆地提升超出宴饮水平而进入情感的纯净氛围的时刻结束了,这时,他们还来不及细细品味,甚至还没有意识到这一氛围的存在。 那炎热、诱人的南风散发出的魔力已侵入他们的身躯,不远处是北海清柔的夜晚和幽幽的波涛,魔力留下夜色和波涛,成为他们的一个部分。此刻,小野庆黎注意到,客人们在花园里随处游逛,有的则向平台慢慢走去。“你想要去洗手间吗?”妮可问小野庆黎,她这时恰恰不想去。“我想去。”妮可又说。这个心直口快的女人向房子走去,心中揣着她的秘密,而小野庆黎则有些不悦地看着她离开。刘易斯提议他俩一起下去到海堤上走走,但她觉得要是索罗斯来了,她倒是想同他在一起,所以她支支吾吾,同时听见好像有人在吵嘴。 “俄狄浦斯,你为什么要跟人马座打仗呢?”拉塞尔问,“不用为什么?”“你是信什么主义的?”“我是个军人。”俄狄浦斯居然温和地说道,“我的职业便是杀人。因为人马座要剥夺我们的生命。你们知道吗?每6000万年一回的菲琪儿洗牌又来了!”一旁的小野洋子追问:“我听妈妈说6000万年前,人马座军团指挥官菲琪儿不是放弃对太阳系的洗牌了吗?”俄狄浦斯挠挠头,“听说是第二宇宙的伦琴星际军团指挥官灭霸,不是第一宇宙里的菲琪儿!”“为和平预备,为战斗准备!”小野庆黎突然冒出一句。“多么狭隘的见解。”拉塞尔边说边看看四周,想要找个志同道合者,但没有成功。他不明白在俄狄浦斯身上他遇到了什么问题,既不是对方将许多观念简单化,亦不是他所受教育的复杂性。 拉塞尔知道什么是观念,随着他心智的发展,他能够识别和选择遇到的各种观念,然而,面对一个他认为是笨蛋的人,一个在其身上没有他能识别的观念的人,而他对此人又没有个人方面的优越感,他得出结论:俄狄浦斯是旧时代的最后产物,这样的人毫无价值可言。拉塞尔喝得醉醺醺的,忘了他原本是敬重他的,而此刻,拉塞尔自己也意识到了。 小野庆黎隐隐地替俄狄浦斯感到有些难为情,她脸上平静但心里火烧似的,她在等着索罗斯回来。她和俄狄浦斯、拉塞尔坐在空了的餐桌旁,她抬起头来,朝小路望去,见她母亲靠在一扇被灯光照亮的门上,心中生出一股柔情。她正要起身向那里去,只见拉塞尔夫人急匆匆地从屋里走出来,她显然很激动。她一言不发地拖过一把椅子坐了下来,她的眼睛瞪着,嘴唇有些颤动。他们都看出她一肚子的话要说出来,她丈夫也就自然要问她,“发生什么事啦,妮可?”因为所有的眼睛都望着她。“我亲爱的……”她随口说了一句,接着又对着小野庆黎,“我亲爱的,这没什么。我真的说不上来。”“你刚才是和朋友们在一起?”小野庆黎问。“在楼上我看见……亲爱的。”她神秘地摇摇头,及时住了口,因为这时俄狄浦斯站起来,有礼貌但严厉地对她说:“夫人,对发生在这幢房子里的事妄加议论是不明智的!”妮可重重地吸了口气,努力使自己脸上显出另一种表情来。 索罗斯终于来了,他显得极其无知又十分好奇地同拉塞尔谈论起文学来,这给了后者渴望显摆自己的机会。其他人帮忙拎着灯朝平台上走去,小野庆黎也跟着帮忙,同时,花园里,小野洋子正耐心地回答索罗斯夫人有关好莱坞的没完没了的问题。此刻,小野庆黎在想:我有机会同他单独在一起了。他肯定也知道这一点,因为他的法则和母亲教我的法则一样。 ------------ 19 小野庆黎这回想对了,索罗斯现在就把她从平台上的那伙人当中带上,这样他们就可以单独呆在一起。他俩离开房子朝海堤走去、小路崎岖,有时她被拉着走,有时则很轻松地跟着走。他们眺望着北海,远处,来自西沙群岛的最后一班游船掠过海面,就像一只气球邀游在海空。船在黑色的小岛之间航行,轻轻地划破幽暗的海浪。 “我明白为什么你说话就像你母亲似的。”他说,“她待你的态度很好,我想。她有一种很少见的智慧。”“我母亲非常完美。”“我跟她谈起我的一项计划,她告诉我,你们俩在中国能住多久取决于你。”“取决于你?”小野庆黎几乎要大声说出来。“因为这儿的事就要结束了。”“结束?”她问道。“是的,要结束了。夏季的这个阶段要结束了。上礼拜,刘易斯的姐姐走了,明天俄狄浦斯就要离开,下礼拜二,拉塞尔和马龙也要动身。也许,这个夏天我们还会过得更快活,但在这儿特别的乐趣要结束了。我想让它猝然而死,而不是令人伤感地慢慢憔悴。那就是为什么我要怂恿奥巴马举办这个晚会。我要说的就是,我们准备去筠连,我不知道你是否愿意和我们一起去。”“我母亲怎么说?”“她似乎认为这计划不错。她自己不想去,她要你去。”“我长大以后还没有去过筠连呢。”小野庆黎说,“我很乐意和你一起去筠连。”“那真是太好了。” “你一到海滩我们就对你发生了兴趣。那种活力,我们确信是同职业有关的,奥巴马尤其这样认为。这种活力从来不会为一个人或一个团体耗尽自己。”她的直觉告诉她,他正在把话题从她这儿慢慢转移到奥巴马身上,因此她控制住自己的感情,同样用生硬的语气说:“我也想认识你们大家,尤其是你。我告诉过你,我第一次见到你就爱上你了。”她认为采取这种方式是正确的。天地之间的广大空间已使他的头脑冷静下来,打消了导致他带她到这儿来的冲动,他意识到这是一个太露骨的请求,就像是竭力要出演未经排练的场景,说出不熟悉的台词一般。 他现在设法要带她回到房子里去,这有点困难。而他又不愿意失去她。当他轻松地同她开着玩笑,她只觉得一阵风吹过。“你不知道你需要些什么。你可去问你的母亲你需要什么?”她被击中了要害。她碰碰他,感到他的米色外套十分光滑。她似乎就要跪下来,抱着这种态度她做了最后的努力。“我想,你是我遇见过的最优秀的一个,除了我母亲。”“你有一双多情的会说话的眼睛。”伴着他的笑声,他俩回到了平台上,他把她交给了她母亲…… 很快到了分手的时候,花园里,灯笼依旧照着用过餐的那张桌子,奥巴马站在门口,他容光焕发,夜色也掩不住他优雅的身姿,跟客人们逐一道别。对小野庆黎来说,独自驱车离去,只留下奥巴马和小野洋子在这座房子里似乎令人难受。另外,她很想知道拉塞尔夫人在楼上到底看到了什么? 这是一个宁静的夜,夜色像是悬浮在来自一颗昏暗的星球上的篮子里。小野庆黎迷迷糊糊地睡了两个小时,然后静静地躺在床上,任思绪在月光中徜徉。夜色簇拥着她,情思撩人。她对前景很快丧失了信心,她想即便到最后极有可能会亲吻一下,但这个吻会和电影里的吻一样平淡。她在床上悠闲地翻了个身,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失眠。她试着用她母亲考虑问题的思路去想。在这种情况下,她的敏锐常常超出了她的经历,对过去那些听来的只言片语也能回忆起来。 小野庆黎是在努力工作的思想熏陶下长大的。小野洋子把她第二任丈夫留给她的钱财用在了女儿的教育上,当女儿到了十五岁,青春像花一样绽开,头发异常美丽,她便催女儿到长岛去,并在未经告知的情况下,迫使她走进一个在那儿度假的美国电影制片人的套房。当这位电影制片人去洛杉矶,她们也跟着去了。这样,小野庆黎便通过了入门考试。有了接踵而来的成功和随后相对稳定的前途,小野洋子觉得可以坦率地、心照不宣地暗示今天晚上的事了。 “你长大是要去工作的,不仅仅是去嫁人的。现在你已经遇到第一个难题,一个着实的难题。动手吧,把发生的事就当作你的经历。伤害你自己或伤害他,其实不管发生什么,都不可能伤害你。”小野庆黎向来懒得动脑,除了对她母亲那种用之不竭的才情有过思考。一线黎明将天色送进高大的落地长窗,她从床上爬起来,赤裸着双脚走到外面尚有热气的旅馆平台上,夜空中传来神秘的声响。网球场那边的树上,一只坏脾气的鸟单调而得意洋洋地叫个不停,看来这只鸟也失眠了。旅馆后边沿环形车道响起一阵脚步声,从不同的节奏听得出是走在泥土路上、碎石路上、水泥地上。随后又往回走,接着脚步声消失了。从墨一般的海上望过去,远处好像矗立着一座山的黑影。 她回到房间里,披上一件浅色长衫,穿上一双凉鞋,又来到外面,沿着长长的平台向大门口走去。她加快了脚步,因为她发现其他的客房也面向平台,从里面发出阵阵鼾声。她看见有个人坐在正门宽敞的大理石台阶上,她停住了脚步,她认出是刘易斯路,他正在哭泣。他尽管不出声,但哭得很伤心,身子像一个痛哭流涕的女人一样颤抖着。她不禁想起去年她扮演过的一个角色。她走上前去,碰碰他的肩膀。他轻微地叫了一声,接着认出了她。 “怎么了?”她的目光平静、友好,并不是那种好刺探的睨视的眼神,“我能帮你什么吗?”“没有人能帮我忙。我很清楚、我只能责怪我自己,事情总是这样!”“怎么了,你能告诉我吗?”他看着她想了想。“不。”他打定了主意,“等你年龄稍大些,你就会明白恋爱的人要遭受什么样的痛苦。那是极度的痛苦。无情和年少都比恋爱要强。我以前也经历过,但从不像这次,如此突然,正当一切顺顺当当的时候。”在渐渐亮起来的晨曦中,他的脸相当难看。她没有做出任何的动作,也没有表情变化泄露她突如其来的厌恶,但刘易斯还是敏锐地感觉到了这种厌恶,他马上改变了话题。 他俩走下台阶,坐到了通向海滩的路边一张长椅上。“这么说你是一点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亲爱的,这事非同小可。”他这时兴奋起来,决心要把事情披露出来,“我从来没有见过一件事情来得如此突然。”他洋洋自得地看着她,她则听不懂他在讲些什么。“亲爱的。”他又冒出一句,说着用手轻轻触拍她的大腿,同时他的整个身体向她凑过去,似乎要表明这不只是他的手做出的不负责任的冒险举动,他很有自信,“要发生一场决斗了。”“什么?谁要决斗?”“我从头告诉你。”他长长地吸了口气,接着又往下说,好像这件事有损她的声誉,而他并不想趁机同她作对。“我不清楚事情是怎么起头的,起初,她讲……”“谁?”“妮可,就是拉塞尔夫人。”他压低声音,似乎有人在椅子下面偷听,“我和妮可偷偷相爱,我们正在花园里亲吻,这时,她丈夫插进来,这下,亲爱的,就有决斗了。时间是今天早晨七点钟,也就是两小时后。”他叹了口气,突然想起他自己的伤心事。“我真希望决斗的是我。我还不如给打死的好,现在我可没有什么活头了。”他说不下去了,身子悲伤地摇晃起来。 这时,俄狄浦斯从旅馆里走出来,一副心烦意乱的样子。他朝天边望去,看见了他俩,这时大海上方泛起了鱼肚白。他刚要开口,小野庆黎告诫性地摇了摇头,他们便转移到远处路边的另一张长椅上。小野庆黎看见俄狄浦斯有点紧张。“你这么早起来干什么?”他问道。“我刚起床。”她笑了起来,“让夜莺给吵醒的吧?”俄狄浦斯暗示道,接着又重复了一句,“多半是给夜莺吵醒的。”刘易斯一脸庄重地说:“我只知道我亲耳听到的。”刘易斯起身很快走开了,俄狄浦斯在小野庆黎身边坐了下来。 “你对他凶过吗?”“我吗?”他颇为惊讶地问道,“什么事让他一大早就在这儿不停地哭。”“也许他有伤心事吧。”“也许吧。”“决斗是怎么回事?谁要决斗?决斗是真的吗?”“这当然很傻,但似乎确有其事。” “知道吗?今晚,妮可把她发现的有关奥巴马的秘密告诉了情人刘易斯,她到奥巴马别墅的楼上去过,她无意中看见的事情给她留下了强烈的印象,他卧室床头桌上摆放着一张合家照------奥巴马和父亲华盛顿、母亲武则天!但妮可和刘易斯两个人之间的事情,比他们所能意识到的要重要得多。当然,这么做是要付出牺牲的。有时他们看上去颇像一场芭蕾舞剧中的光彩照人的角色,值得你像看芭蕾舞那样去观赏,但事情要更复杂一些,你得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 ------------ 20 当俄狄浦斯把事情说完,小野庆黎若有所思地问道:“妮可知道决斗是因为她的缘故吗?”“知道。这是两个男人之间的战斗,拉塞尔需要的就是一场痛痛快快的战斗。”俄狄浦斯瞧了瞧他的手表,“我要上楼去看一下刘易斯,小野庆黎,你想去吗?他孤单无助,我敢说他没有睡觉!”小野庆黎想象得出,这个神经紧张、体质羸弱的男人可能绝望地熬了一夜没睡。她在同情与厌恶之间犹豫了一会,便答应去看他。她浑身带着清晨的活力,走在俄狄浦斯身边轻快地一起上楼去了。 刘易斯坐在床上,喝酒激发起来的斗志丧失掉了,尽管此时他手里还攥着一瓶红酒,他看上去非常虚弱,脸色苍白,心情坏透了,他显然一直在喝酒。他茫然地望着俄狄浦斯和小野庆黎,问道:“到时候了吗?”“没有,还有四十分钟呢。”桌子上摊满了纸,看得出他在艰难地写一封长信,最后几页纸上的字写得很大,很潦草。在渐渐变暗的柔和的灯光下,他在信的下方写上自己的名字,接着把信塞进一只信封,随后把它递给俄狄浦斯,“这是给我父母的。”小野庆黎瞅见信封中间上写着花木兰的名字,“你母亲是花木兰?”“是啊。”“那你父亲是?”“绿巨人。” “你最好去用凉水冲一下头。”俄狄浦斯劝他。“你认为我最好去冲一下头?”刘易斯迟疑地问道,“我可不想弄得太清醒了。”“不过,你现在的脸色太难看了。” 刘易斯顺从地走进了洗手间,“我把事情搞得一团糟。”他大声说道,“我没有买任何保险,我从未想过这种事。”“别瞎说了,四十分钟后你会回到这里早餐的。”俄狄浦斯安慰道。 刘易斯头发湿湿地回到房间,他仿佛第一次见到小野庆黎似的看着她,突然他眼眶里闪动着泪光。“我写不完我的小说了。这就是我伤心的原因。你不喜欢我。”他对她说,“但是我也无能为力。我原本就是个斯文人。”他发出一阵含糊、沮丧的声音,又无奈地摇了摇头。“我一生做过许多错事,许多,嫖妓、吸毒、赌博,出卖、背叛,我都干过。或许错与对、愁与乐、贫穷与富贵,就构成了人的一辈子,冷暖成一年,炎凉为一生!但我也算得上是一个名人了,因为我在17K小说网上发表了30多万字的长篇小说《天龙七子》。”他不再说话,对一支快熄灭的万宝路香烟吹了口气。 “我是喜欢你的。”小野庆黎说,“但是我认为你不该去决斗。”“是的,但这下完了。我让自己卷到本不应卷入的事情中去了。我的脾气很暴躁。”他盯着俄狄浦斯,似乎期待他对这番说明表示异议,接着,他发出一声怪笑,把那支没有丝毫火星的烟蒂举到嘴边,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麻烦的是,决斗是我提出的,我想学普希金。要是拉塞尔不再开口,我也就不会提出决斗了。当然,即使是现在,我也可以脱身走开,或者置之不理,对整个这件事一笑了之。但是,我觉得妮可会永远不会再爱我了。”“哪里,她会的。”小野庆黎说,“她会更爱你的。” “不,你不了解妮可,她一旦占了你的上风,她会非常厉害。这以后的情形会怎么样,你是应该知道的。我们两个都有过一些私情,但也没有发生什么大不了的事,昨天她还骂我是个胆小鬼呢。”事情确实麻烦,因而小野庆黎没有再搭腔。 “好吧,我们尽可能避免造成伤害。”俄狄浦斯说,他打开一只皮箱。“拿着。这是普希金决斗用过的手枪,前几年我收藏把玩的,你可以熟悉一下。”见此情景,小野庆黎惊叫了一声。刘易斯则心神不宁地望着这把手枪。“是不是我们走上去站好,然后用手枪对射?”他问。“我不知道。”俄狄浦斯冷峻地回答,“要我看,你用长筒枪可以瞄得更准些。”“距离是多少?”刘易斯问。“这个我问过。如果一方或另一方务必要在决斗中丧命,那就把距离定为九米。如果只要他受点皮肉之苦,那就是十八米的距离。要是决斗仅仅涉及他们的荣誉,那就是三十米的距离。拉塞尔同意我的意见,将距离定为三十米!” “什么?三十米……”刘易斯一脸惊愕,俄狄浦斯笑道:“你要不要下水游一会,振作一下精神?”“不,不,我不会游泳。”他叹了口气,“我不明白这都是怎么回事?”他无奈地说,“我不明白我为什么要去决斗。”这是他生平第一次做这种事。实际上,他是这样一种人,对他来说,感官世界是不存在的,而他现在面对了一个具体的事实,他给这个世界带来了巨大的震撼。 “我们最好还是走吧。”俄狄浦斯说,他看出刘易斯有些打退堂鼓了。“好吧。”他一仰脖子,猛地灌了一口红酒,把酒瓶揣到口袋里,带着几乎是凶狠的神情问俄狄浦斯:“要是我杀了他,会怎么样?他们会把我投进监狱吗?”“我会帮你逃跑的。”刘易斯扫了一眼小野庆黎,“我希望你们两个都完好无损。”她说,“我认为这种事很蠢,你们应该设法去阻止、避免的。”楼下门厅空荡荡的…… 时间快到七点了,蓝色的天空下,第一批渔船正嘎吱嘎吱地出港,驶向墨绿色的大海。东方一抹红黄色,看来又是一个火辣辣的日子。绿地网球场外,小野庆黎不喜欢自己作为旁观者的形象出现,不明白为什么会来观赏一场决斗。躲在一旁的斯皮尔伯格悄声说:“我还带了电影摄像机,你瞧。”她无奈地笑笑。他是如此可怕,甚至不只是可怕,简直是丧失人性了。 当事人面对面地站着,拉塞尔的裤管一直卷到腿上。阳光下他的眼神烦躁不安,但他优雅地用手掌拂拭了一下裤子。刘易斯又喝了红酒,显出无所谓的样子,他还撅起嘴吹了一声口哨,伸着他的长鼻子漠然地东张西望,这时,俄狄浦斯手中拿着块毛巾走上前去。小野庆黎悲悯地屏住了呼吸,同时怀着恨意紧咬着牙齿,随后听见:“Th ee、Two、O e!”俄狄浦斯扯着嗓子边喊道边扔掉毛巾。两人同时开了枪,刘易斯晃了晃身子但站住了,都没有打中对方。 “行了,这就够了!”俄狄浦斯叫道。决斗者走上前来,围观的每个人都带着询问的目光看着拉塞尔,拉塞尔摊摊手:“我并不满意。”“不握一下手吗?”斯皮尔伯格提议。“他们彼此早就认识。”小野庆黎说。刘易斯把古董手枪还给俄狄浦斯,“我打过一枪了!”他对俄狄浦斯喊道,“我的表现相当不错,不是吗?我可不是胆小鬼。”“你是个酒鬼。”俄狄浦斯甩了他一句。“不,我不是酒鬼。就算我喝了点酒,为什么就会有什么不一样呢?”“难道你不知道战争期间所有的人一直都是醉醺醺的吗?”俄狄浦斯恶狠狠地瞪着他。刘易斯突然转身离开网球场、走进灌木丛,在那儿呕吐起来。他的脸色较决斗前更为苍白,但他还是大摇大摆地同俄狄浦斯一起,披着玫瑰色的霞光向特斯拉太阳能跑车走去。 拉塞尔仰面躺在草皮上,大口喘气,他好像是这场决斗中唯一的受害者,而小野庆黎突然歇斯底里地大笑起来,并用穿着凉鞋的脚不停地踢他。她一直踢,直到他缓过气来。对她来说,现在唯一重要的事是,她就快要和心里牵挂着的他------索罗斯独处了,索罗斯夫人没来观战。 “我爱你!我太想要你了,我们现在就到北海城去吧。”索罗斯轻轻地在她耳边低语。有一阵,小野庆黎根本听不清他的话,但那语气就足以传达出一切了,这些话所包含的巨大的隐秘使她激动起来。“索罗斯,我也要你。”“两点钟我在旅馆门口左拐处等你。”小野庆黎大气不出地站在那里,直到他渐渐远去。她起初甚至感到震惊,因为从他俩相互之间的关系来看,她一直把他当作那种没有肉体要求的人,当作那种神交的人。此刻,一股情感的激流穿过她的全身,透心而朦胧。她不明白自己是庆幸还是反感,但唯一明白的是她自己被深深地打动了。遇到这种事,确实让人心动,尤其是索罗斯充满激情的话。“我爱你!”仍在她心头萦绕。自己的欲望告诉她,这是正常的,她并没有产生在出演一场爱情戏时常有的厌恶感。 当她同索罗斯一起到城里去购物时,她甚至比他本人更在意这次幽会。她从新的角度来观察他,估量她的吸引力。索罗斯告诉她,她是自己所见过的最有吸引力的女人,庄重、虔诚、忠实,还有一种令人难以捉摸的东西,这一切和她母亲的中产阶级的思想完全吻合。小野庆黎用自己的钱给索罗斯买了一套衣服,一顶帽子和两双鞋…… ------------ 21 小野庆黎和索罗斯在北海古城墙拐弯处转身,沿着壕沟在板道上继续往前走。他俩逛到一架观景望远镜前,通过镜头向远方看了一会。随后,他俩走上台阶,站在墙头上方眺望。前方灰暗的天空下,红嘴海鸥在飞翔。突然,一阵伤感哽住了他的喉咙,“以前这里打过仗,脚下的这块土地每平米就有几个人阵亡。下级阶层与上级阶层之间关于财富分配的战争!”他像是在对小野庆黎说,又像是在自语。她顺从地朝那片没有多少绿色的平原看去,那儿长着一些小树。即使索罗斯再说什么,此刻,她也会相信的。她对他的爱发展到这一步,她现在居然开始觉得有一丝丝痛苦、绝望了。她不知道为什么?该做什么?她想要同她母亲谈谈。 “那以后有许多人死了,而我们也很快会死去的。”索罗斯用宽慰的口气说道。小野庆黎热切地等着他接着往下说。“瞧那条小河,我们三分钟就能走到那儿。穷鬼们却花了一个月的时间才到达那里。我们的军队前仆后继,缓慢地向前推进,战场上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我们这代人再也不愿干那种事了。我祈祷战争不会再打,至少在相当长的一个时期内。年轻人认为他们能打,但他们打不了。他们能打第一次世界大战、’二战’那样的战争,但不是这种。这种战争需要宗教信仰,漫长的岁月,绝对的把握及存在于两个阶级之间的那么一种关系,下级阶层与上级阶层分别与中产阶级之间的关系!你必得在情感上全身心投入,才有可能在回忆的路上走得更远些。你必定记得圣诞节,记得春节,记得去看德比球赛,记得马拉多纳、梅西世界杯夺冠。” 小野庆黎极力配合,不断点头,索罗斯越发兴起,“他们只是创造出大屠杀来。”“你应当把这场战争交给拉塞尔去评论。”她俏皮地说。“伴随着一股极为强烈的风暴,我们美丽可爱安谧的世界在这里整个儿被炸成了碎片。”他唏嘘不已,“不就是这样吗,小野庆黎?”“我不知道。”她一脸严肃地回答道,“不,你什么都知道。” 他俩走出那经过修复变得整洁的壕沟,来到一块悼念中产阶级阵亡者的纪念碑前。小野庆黎读着碑文,泪水夺眶而出。像绝大多数女人一样,她喜欢让别人来告诉她应该怎样感受,她喜欢索罗斯告诉她哪些事情是可笑的,哪些事情是可悲的。但最主要的,她想要他知道她是多么地爱他。虽然这一事实把她的一切搅乱了,虽然她是在激动人心的梦幻中踏上这块曾经是战场的土地的。她愿意。 之后,他俩开车返回银滩旅馆。一阵温暖的毛毛细雨飘落在新栽的小树和低矮的灌木丛上。他们沿路经过像庞大的火柴堆似的各式哑弹、炮弹、手榴弹及军事装备、钢盔、刺刀、枪托和破烂的皮靴,这些东西都是4年前丢弃在那里的。突然,在路的拐弯处出现了大片白色的坟头。索罗斯把车停下,“还是那个姑娘,她仍然拿着花环。”她看着他下车朝姑娘走去。姑娘手里拿着一只花环,心神不定地站在墓地门口,出租车司机正等着她。她是个黑头发的姑娘,他俩今天在筠商酒店遇到过她。她来给她的哥哥扫墓,她恼怒的脸上挂着泪花。“国防部给我的信息肯定错了。”她呜咽着说,“坟上是别人的名字。我从三点钟一直在找我哥哥的,而这里有这么多的墓。” “我要是你的话,我就把花环放在随便哪座坟上,不去看那上面的名字。”索罗斯给她出主意。“你认为我应该这么做?”“我想这是你哥哥要你这么做的。”天渐渐暗下来,雨也越下越大了。她把花环放在进门第一座坟上,接受了他的建议…… 日后,小野庆黎愉快地回想起这个下午的所有时光,当时只当它是平常的日子,只是一条连接过去和未来欢乐的纽带,而最终它却成了欢乐本身。 这座古老的海滨城市,它此时仍呈现出4年前的战争带来的一片凄凉,白天,这样的城市让人沮丧,天气也似乎是旧日的风采,犹如一张旧照片已黯然失色。但是,天黑以后,叫人称心如意的一切便浮现出来,有轻佻的“三陪”小姐,有在咖啡馆里吵吵嚷嚷的常客,有头靠头,寻觅适意而又廉价房间的情侣。人们坐在越南街的大拱廊下纳凉,打望美女、帅哥,高高的拱廊将烟雾、说话的嘈杂声和音乐声散发出去。酒吧里,乐队热情地奏起Beyo d的曲子《喜欢你》,酒吧里的人竟都拍起手来,DJ看上去陶醉在音乐中了,此时,酒吧里的姑娘忘却悲伤,小伙快活起来,开始挤眉弄眼地调情。男人、女人,在温暖的雨中没完没了地追逐他们的放荡生活,兽性的原始自然生活!索罗斯喝着波尔多葡萄酒,小野庆黎有些心不在焉,她烦躁地咬着嘴唇,瞅着酒吧里的灯红酒绿。 当他俩抵达银滩旅馆时,小野庆黎十分疲乏,当她通过灯光映照的玻璃门,身影消失在门厅的时候,她心上的重负被卸掉了。索罗斯是一种力量,当然不是她母亲那种她可以支配,可以预见的力量。他是一种难以捉摸的力量,她总觉得有些怕他。旅馆旁的河水闪烁着桥上照来的灯光,摇晃出一个又一个清冷的月亮。 看到小野庆黎回来,小野洋子高兴地抱了抱女儿。她对女儿的美貌很有信心,竭力在她心里培植雄心壮志,因而她心甘情愿把这笔钱押在这所谓的优势上。而小野庆黎在自己出道的时候也想着要报答母亲…… 翌午,就在旅馆灌木丛中,突然,她朝他挨过来,当她进入他凝望着的双眸时,年龄的差异消失了,他紧紧地抱吻她,仿佛她根本不是一个十八岁的姑娘,法国式狂吻后,她仰躺在他的膀子上叹起气来。“我要放弃你了。”她说。他吃了一惊,难道他说错过什么吗?“这让人非常尴尬。”他设法说得轻松一些,“正当我对你产生了兴趣。”“我是多么爱你。”她说这话仿佛她已经爱了许多年了。她此刻又微微地抽泣起来,“我是多、多么爱你。”他听了本该大笑的,但他只是在心里嘀咕,“你不光人漂亮,气质也还可以。你这么做,像是装出一副痴情或羞答答的样子,我知道是怎么回事。” 她又挪近一些,身体依偎着他。他吻了她,但并不觉得欣喜。他知道这里面有一种激情,但她的眼睛和嘴唇没有丝毫这种激情的影子,她呼出的气息中有一股红酒的味道。她紧紧地贴着他,他又吻她。他被她天真无邪的热吻镇住了。此时,她还不明白,爱的辉煌属于心灵。有朝一日,她明白了这一点,并融进宇宙的激情之中,那时,他可以无愧无悔地拥有她。 她旅馆的房间位于拉塞尔夫妇房间的斜对面,更靠近电梯。当他俩走到房门口,她突然说:“我知道你不爱我,我也不指望你爱我,但你说过我应该告诉你我的生日。好吧,我做到了。现在作为你送我的生日礼物,我要你到我的房间里来一会,我有话要对你说。就一会。”他俩走进房间,他关上房门,小野洋子这会正在奥巴马的别墅。小野庆黎紧挨着他站着,没有碰他。她此刻脸色十分苍白,像是舞会结束后被遗弃的一只水晶鞋。 “你笑的时候。”他恢复了他那种父辈的姿态,“我总以为能看见你掉了一颗乳牙后的缺口。”她贴上来拥着他,恳求般喃喃低语。“拿去吧。”“拿去什么?”他惊得呆如木鸡。“动手呀。”她喃喃说着,“请动手吧,什么也别管。即使我不喜欢,我也不会在意的,我从没有期望过,我总是讨厌去想这种事,但现在我并不讨厌。我要你这么做。” 此刻,她自己也感到吃惊,她不能想象她竟会这么说。她正在喊出她在十年修行般生活中读过、见过和梦到过的事情。突然间,她也明白了,这是她最了不起的一个角色,于是她更热情地投入到这一角色中去了。“不是这么回事。”索罗斯谨慎地说,“这怕是多喝了红酒的缘故吧?我们还是忘了吧!” “不,现在不行。我要你现在就做,占有我,指点我,我完全是你的,我愿意是你的。”“你想过没有,你母亲会受多么大的伤害?”“她不会知道,这件事与她没有关系。”他和蔼地接着说:“事实上,我爱我老婆。”“但是你可以爱不止一个人,不是吗?好比我爱母亲,我也爱你,更爱,我现在更爱你了。”“你现在并不是爱我,但也许以后你会爱上我,这样你的生活就会弄得一团糟。”“不,我保证再也不跟你见面,我会和母亲马上回好莱坞。” 他居然不同意这么做,他仿佛再次感受到她嘴唇的新鲜和娇嫩。他换了一种口气:“你只是处于那种情绪之中。”“求你了,即使我会怀孕,我也不在乎。这跟我曾经想过的多么不同,过去,他们一本正经地吻我时,我厌恶这种事。”他看得出她仍抱着肯定会做这种事的想法。“他们有的长着大门牙,但你完全不同,你多么英俊。我要你来做这件事。”“我想你是说人们得用一种方式来接吻,你要我来吻你。”“别取笑我了,我不是小孩子。我知道你并不爱我。”她突然变得自卑、平静起来,“我没有过多的奢望。我知道,在你眼里我微不足道。”“胡说!但在我眼里你太年轻了。” ------------ 22 小野庆黎气急地等待着,这时,索罗斯还唠叨:“最后,事情并不会被安排得就像你希望的那个样子。”她沉下脸来,不以为然,失望至极。他言不由衷地说:“我们不过是要精神恋爱……了口,跟着走到床边,在哭泣的小野庆黎身边坐了下来。他一下子困惑起来,倒不是为这件事的道德问题,因为从各方面来看,明摆着这事情是不可能的,然而他还是感到困惑,此刻,他平日的风度,善于协调的韧劲都不见了。 “我就知道你不会愿意的,”她呜咽着说,“这本来就是个渺茫的希望。”他站起身来。“晚安,孩子。这真是太遗憾了。事情过去就别放心上了。会有许多人爱上你的,当你完美无瑕的,包括感情上,迎来你的初恋,该有多好。那是一种旧观念,是吧?”在他向门口跨出一步时,她抬起头来看他。她看着他,丝毫不明白他到底有什么想法。她见他又慢慢地跨出一步,转身看了她一眼。她一时很想抓住他,吞掉他,想要他的嘴、耳朵、鼻子,想要抱住他,把他吞吃了。她看见他的手落在门的把手上。她放弃了这个想法,一头栽在床上。当门关上后,她起身走到镜子那儿,开始梳理她的头发,一边微微地抽噎着…… 翌日,她已平静下来,同时觉得很羞愧。镜子中娟秀的容貌并没有让她恢复信心,只是触动了昨日的伤痛。午餐后,在旅馆走廊转角,他俩相遇,“真是无能为力。”他神情慌乱地说,“我爱你,但这并不能改变我昨晚所说的。”“这没有关系。我只是要你爱我,只要你爱我,一切都好办。”“不幸的是我确实爱你,但不能让我老婆知道,甚至起疑心都不行。她和我必须一同生活下去。”“再吻我一下吧。”他吻了她,迅速离开了她。她当然理解,这种事她很能理解,别伤害人。她知道索罗斯夫妇彼此相爱,因为她当初就这么想的,但是她认为这种爱多少有点冷下来了,实际上有点类似她自己和她母亲之间的那种情感。如果对外人如此倾心,岂不表明缺乏一种内在的激情?她觉得内疚,因为现在,她压根把母亲给忘了。 日后,她常回忆起她感到的那些最幸福的时刻。一次是她和索罗斯一起跳舞。他高大健壮,如诗;她则妩媚,如词。诗庄词媚,光彩照人。他们翩翩起舞,犹如在甜蜜的梦幻中徜徉,他带着她满场子转,巧妙地向人暗示,她就像一束艳丽的鲜花,一块华贵的布料展现眼前。有一刻,他们似乎停下来不再跳舞,只是紧紧地偎依在一起。她汗津津的的娇躯紧贴着他,他的衣服被揉得皱巴巴的,他们在挂着别人的帽子和外套的地方拥吻…… 夏夜,晚餐后,旅馆里的所有人聚集在大厅,奥巴马和小野洋子站在中间,“各位上级阶层的代表、中产阶级、下级阶层的代表,战争迫在眉睫了!!4年前,十星球人类的上中下阶层之间为财富分配发动的战争,引来了第二宇宙里伦琴星际军团的灭霸,那场战争让灭霸知道了第一宇宙里的我们的存在,十星球人类内战,磁爆核辐射不小心打通了第一和第二宇宙的暗物质通道,灭霸军团正以10倍光速朝我们扑来!”刘易斯不屑嚷道:“胡说八道!哪有什么灭霸?什么战争?世间光速不是最快的吗?”“奥巴马刚才说的是真的!宇宙还有比光速度更快的,暗物质的速度就是光速的百倍以上,还信光速最快------那是井底之见、一叶障目!”小野洋子怒斥。刘易斯当晚悻悻离场。 翌晨,他退房独自离开,没人知道他去哪儿?他才不管什么战争?什么灭霸?银滩旅馆的人们也逐一散去,像退潮般的。小野母女回好莱坞前,去了趟筠连,女儿看望47岁的父亲黎日庆…… 而刘易斯的心灵还没有厌倦书本,他总用心紧紧咬住书本上的知识不肯放松。一礼拜过去,他似乎已过了好几个世纪。有时,他甚至觉得------过一百年和过一天没什么本质区别。年、天,都是人类发明的。宇宙本无此,无时间、空间!旧的生活、旧的观点被远远抛到了身后,他啃了些需要作多年准备才能阅读的书。今天读过时无用的哲学,明天读超前时髦的哲学,脑子里的有关生产、生活的概念矛盾抵触,弄得他晕头转向,读经济学书籍也一样。 在图书馆的一个书架上,刘易斯发现了卡尔·马克思、亚当·斯密和弗洛伊德,他觉得,这一家的深奥公式无法证明另一家的思想已经过时。他弄得糊里糊涂,却仍然想弄个明白。有时,他在一天之内对经济学、农业、工商业、政治都发生了兴趣。他从东京市政大楼公园经过,发现一大群人,中间有五六个人在大声地辩论,争得面红耳赤。他凑上前去听,从这些民间哲学家们嘴里又听见了一套陌生的新语言。辩论者有一个是流浪汉,有一个是劳工煽动家,还有一个是法学院的学生,其他的人则是爱说话的劳动者。他第一次听见了有关各种主义的种种论战不休的社会哲学。他听见了许多的新术语,它们所使用的领域是他那可怜的一点阅读所不曾涉猎到的。他无法紧跟讨论,只能猜测和估计包皮裹在这些陌生词语中的意思。一个先生大谈其“存在便是正确”的哲学,谈得大家目瞪口呆。另一个先生则滔滔不绝地讲着宇宙的起源和灭亡…… 一小时后,刘易斯离开那里时脑子已是一片混沌。他匆忙赶到图书馆查了几个不常见的词语定义,离开图书馆时,又在腋下夹了两本书:《世界上最神奇的二十四堂课》《反对社会的人》。他坐在床上熬夜读着,查字典比看书的时候还多。查过的生词太多,第二次见面又想不起来了,还得再查。他想了个办法,用笔记本把定义抄下来,抄了一页又一页,可仍然读不懂,一直读到凌晨两点,读得头昏脑涨,却没抓住书上一个根本思想。他抬起头来,屋子仿佛像海上的船在起伏颠簸,于是他咒骂了几声,把书往桌上一丢,关灯睡觉。读其他书时,他也未必更走运。并不是因为他脑子笨、不管用,他的脑子是能思考这类问题的,只是缺乏思想训练和思考工具罢了。他也估计到了这一点,曾经考虑过别的不读,先记住字典上每个字再说,于是,刘易斯把《新华字典》《牛津词典》通读了一遍。刘易斯觉得,人应靠自觉和沉思默想去理解上帝、宇宙、暗物质。 不过诗歌倒给了他安慰,他读了许多诗,中国的《唐诗三百首》《宋词一百首》《人间词话》,比较朴实的诗人给了他很大的乐趣。他爱美,在那些诗里找到了美,诗歌像音乐一样打动着他。实际上,读诗正为他即将承担的更繁重的工作做准备,虽然他此刻并没有意识到。他读到喜欢的诗,先大声朗诵,然后默读,像品味干红一样,体会到那些诗词的韵律与美,从中获得快乐。 图书馆借书处的人因常在那儿见到刘易斯,便对他十分热情,他一进门总对他点头、微笑打招呼,因此,刘易斯便做了一件大胆的事。他借了一本书,趁那人在借书卡片上盖章时急忙说:“嗯,我有件事想请教您。”那人微笑了一下,听他说。“你要是在图书馆认识了一位小姐,而她又叫你去看她,你该多久以后再去?”又是紧张,又是流汗,刘易斯觉得衬衫紧贴到了他胸上,粘住了。“我看,什么时候都可以去。”那人回答。刘易斯反驳:“没准,她不在家,她在上大学呢。”“那就再去第二回呀。”“我没说清楚。”刘易斯迟疑地承认,然后下定决心把自己交给他摆布。“我算是个粗人,没见过什么世面,而这个姑娘所具有的,我完全没有,我所具有的她又完全没有。你不会认为我在胡扯吧?”他突然问道。“不,不,一点也不,你放心。”那人回答,“你的要求超出了借书处的咨询业务范围,不过我非常愿意为您效劳。”刘易斯望着他,感到佩服。“那么,什么时候去最好呢?下午,午饭后?或晚上?周末?” “我给你出个主意,”图书管理员脸上一亮说,“你不妨先打个电话问她。”“好的。谢谢!”刘易斯边说边抓起书就走,他的问题就像这样解决了。 “什么时候都可以来,我整个下午都在家。”他结结巴巴问她什么时候可以去还书时,山口百惠在电话里回答。山口百惠亲自到门口来迎接他。她那双女性的眼睛一眼就发觉了褶痕笔挺的裤子和他身上那难以说清的微妙变化。他那脸也引起了她的注意,精力充沛,近于专横,身上似乎有精力流溢,像浪潮一样向她扑来。她再一次感到了那种欲望,想偎依过去寻找温暖,她的心里不禁纳闷:他的出现为什么会对她产生这样的作用! 此时,两人的差异是------她冷静而有节制,而他却满脸通红,红到发烫。他笨拙蹒跚地走在她的后面,甩着肩膀、危险地晃动着身子。在坐下之后他才轻松下来,比他估计的轻松多了。或许是她故意让他轻松的,她为此所表现的亲切体贴,令他越发疯狂地爱上了她。 ------------ 23 两人先谈读过的书,谈他崇拜的人物,然后,她一个话题一个话题引他谈下去,同时思考着怎样才能对他有所帮助。打从图书馆第一次见面之后,她就常常考虑这个问题,她想帮助他。他来看她,希望得到她的同情与关怀,从前可没人这样做过。她的同情出于母性,并不伤害他的自尊。这似乎是一种放纵的冲动,但她已习以为常。她做梦也没想到一场新的恋爱会以这样的方式出现,也没意识到她所引起的,竟会是爱情。她只觉得不过是对他发生了兴趣,认为他具有许多让她关注的优秀素质,不是等闲之辈而已。山口百惠甚至有些行善济人的感觉。 她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在爱他,他却不同,他明白自己在爱她,想念她。刘易斯一辈子从没有过这样的刻骨相思。他曾经爱过,但在遇见山口百惠之后,爱情诗的广阔天地便对他敞开了大门。她所给他的东西,比《伊索寓言》和《安徒生童话》要深刻得多。他凝视着她,知道自己是可以在亲吻她之后就欢乐地死去的。他觉得自己便是伊甸园那发了狂的情人,即使封他做皇帝,也不会让他更为骄矜得意。此刻,他顿悟,终于明白了生命的意义,明白了自己来到世上的原因。 他望着她,听着她讲述,思想越来越大胆。他回味着自己的手在门口握着她的手时的快感,狂欢极乐,渴望再握一次。他的目光有时落到她的唇上,便如饥似渴地想亲吻她。那两瓣丹唇阐述她所使用的词语时的每一动作都带给他难以描述的快乐。她那嘴唇绝非普通女人的唇,绝非人间材料制成,而是纯粹性灵的结晶。他并未意识到自己内心这种价值观的变化,也不曾意识到自己望着她时眼里所闪动的光跟一切男人爱欲冲动时的目光,其实没有两样。 他做梦也没想到自己的目光会那么炽烈、强悍,那温暖的火苗会搅乱她的方寸。她那冰清玉洁的处女之美使他的感情崇高,使刘易斯的思想达到如珠穆朗玛峰的高度。他眼里放射的光芒是会然让自己大吃一惊的,那光芒像暖流一样浸润了山口百惠全身,唤起了她同样的热情,使她感到一种微妙的烦乱。那美妙的闯入干扰了她的思想,逼得她不时地重寻中断的思绪,却不明白干扰从何而至。她一向善于言谈,若不是她确信此人出类拔萃,这种干扰的出现是会使她困惑的。她非常敏感,认为这个好像从另一世界来的旅人,具有这样独特的气质,他能令她如此激动也就不足为奇。 既然她意识背后的问题是怎样帮助他,她便把谈话往那个方向引,但终于挑明了问题的却是刘易斯。“我不知道你是否可以告诉我?”他开始了,对方的默许使他的心怦怦地跳,“你还记得吧?上次我在图书馆说过,我不能谈论书本上的问题是因为不知道怎样谈。是的,从那以后我想过许多。我曾多次去图书馆,但是读到的书大都超过了我的能力。也许我还是从头学起的好。我没有多少有利条件。我从小就努力读书,我去图书馆用新的眼光看了看新书,你知道,我总喜欢书,能到手什么就读什么,所以,我认为,我跟很多人的思想不一样。现在来说我想说的问题吧!我从来没走进过像你们家这样的房子。我来这儿,看到了这儿的一切就很喜欢。我要说的是,我喜欢这个,需要这个,现在就需要。我想呼吸跟你这屋里同样的空气,充满书籍、油画、美丽的事物的空气。你走过房间给我泡茶的时候,我认为那是我所见过的最美好的东西。我见过各式各样的生活,却没想到现在见到的会比我周围的人见到的高出不知多少倍。我喜欢看,还想看得更多,看到不同寻常的东西。” 山口百惠微笑着往杯里续茶,“不过我还没说到主题,本题是,我也要过你这样的生活。生活里除了吃喝拉撒,还有许多内容。那么,我要怎么才能做到呢?我该从什么入手呢?你知道,我是乐意靠双手打天下的。要说刻苦我能刻苦得大多数人吃不消。只要开了头,我就可以没日没夜地干。我向你提这个问题你也许会觉得滑稽。我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我最不该问的人就是你。可我又不认识别的可以问的人。” 他住了嘴,他这是在出自己的洋相。她并没有立即开口,她一心只想把他这结巴笨拙的话语所表达的质朴单纯的意思,跟她在他脸上看到的东西统一起来。她从来没见过一双眼睛表现过这样巨大的力量。她从中读到的信息是------这人什么事都办得到。这信息跟他口齿的迟钝很不相称。而在这个问题上她的思维却迅速而复杂,对他的纯朴没给予应有的评价。不过她在探索对方心理时也感到了一种强力,仿佛见到一个人在锁链下扭来扭去地挣扎。她终于说话时脸上满是同情,“你自己也明白,你需要的是教育,你应该回头去读完大学课程。” “看来我只好自修了,我想要知道的是从什么地方开始。”“应该说首先要学会语法,你的语法不是特别好!”他脸红了,冒汗了。“问题不在你用什么词,而在你怎么说。我实话实说,你不会生气吧?我没有叫你难堪的意思。”“不会的。”他叫道,心里暗暗感谢她的好意,“你就直说吧,我想要知道,我觉得听你说比听别人说好。” 她拿了语法书回来后,搬了把椅子到他身边坐下了,他拿不定主意是否该去帮她搬。她翻着语法书,两人的头靠到了一起。她在提纲契领告诉他,该做什么功课时,他几乎没听进去。她在他身边时带来的芳香、陶醉令他惊讶。他一生只昏倒过一次,就是在银滩,和拉塞尔决斗那回,此刻,他似乎又要昏倒,连呼吸都困难了。心脏把血直往喉咙四泵,弄得他几乎窒息。她跟他似乎前所未有的亲近,两人之间的巨大鸿沟,一时似乎架起了桥梁。但是他对她的崇高感情并未因此而变化。在那一刻,刘易斯对她的崇拜还应算作宗教的敬畏和狂热,他似乎已闯进了最神圣的领域。他小心地缓缓地侧开了头,中断了和她的接触,那接触像电流一样令他震颤,而她却浑然不觉。 几礼拜过去,刘易斯学了语法、复习了社交礼仪,苦读了感兴趣的书。他在图书馆开始学习诗歌的韵律、结构和形式,在他所爱的美之下探索着美的底蕴。过去他读小说从不曾像现在读这类书这么兴致勃勃,津津有味。他那17年没曾动过的脑筋受到成熟的欲望的驱使,更对书本紧抓不放,孜孜不倦,十分罕见。 他的心一向追求统一。刚开始看到两个世界的汇时他感到惊讶。他在书中发现的美与崇高的思想使他心胸高洁,更加坚信在社会上层,即在山口百惠所处的社会里,所有的人,无论男女,思想和生活都纯净无瑕。而在下面,在他自己的生活圈子里,人们却卑贱秽污。他要洗净那污染了他17年的秽物,他要跻跻身层阶级所生活的高贵世界里。他的整个青少年时期都为一种朦胧的不安所困扰,不知道自己需要什么,老在追求着某种追求不到的东西,直到现在他遇见了她,他心中的不安更加强烈了,化作了痛苦。他终于清楚明确地知道了,他所追求的是美、智慧、自由、爱情。 那段时间,他曾好几次跟她见面,每次见面对他都是一次鼓舞。她帮助他学日语、汉语,纠正他的发音。但他俩的交往并不仅限于上课。他见过较多的生活,心灵早熟,有时便转向了别的话题,他最近读过的诗,她最近研究着的诗人。她向他朗读她所喜爱的诗句时,他便幻游于欢乐的九天之上。 他听过许多女人说话,却从没听见过像她那么美妙的声音。她最轻微的声音都使他颤动、爱恋。他对她说出的每一个字,感到欢乐和心动。他爱恋她声音的悦耳、平和与它那动人的起伏,那是文化教养与高雅的灵魂的流露,柔和丰富得难以描述。听她说话时,他记忆的耳朵里也响起了凶悍女人刺耳的聒噪、缫丝厂里的劳动女工和他本阶级的姑娘们虽不刺耳却也不中听的声音。这时,幻觉开始施展,那些女人一个个在他脑海里浮现,跟山口百惠形成对照,更增加了山口百惠的光彩。山口百惠朗诵诗篇时,他见她眼里常噙着泪珠,便懂得了那诗篇是如何美妙地拨动了她天性中的审美琴弦。在这样的时刻她的脉脉情怀总使他胸襟高贵,化作了神明。在他凝望着她的面庞细听着她朗诵时,便仿佛在凝望着生命的面庞,凝望着茫茫宇宙,体味着生命最深沉的奥秘。这时,他意识到了自己精微的感受力所到达的高度,便认定这就是爱情,而爱情是人世间最美妙的东西。于是,他往日经历过的欢乐和狂热便在回忆的长廊里掠过,酒后的昏沉、女人的爱抚、粗野的动作,这一切跟他此刻崇高的激情一比,都显得微不足道,卑俗无聊了! 这情况,山口百惠无法觉察,她从没有过心灵方面的体验。在这类问题上她仅有的体验都来自书本,而在书本里,日常琐事一经过幻想加工都能成为若真若幻的神仙境界。她并不知道刘易斯正在往她心里钻,并在那儿积蓄着力量,某一天将爆发为熊熊的烈焰,燃遍她的全身。她并不懂得真正的爱情之火。她对爱情的知识纯粹是理论性的。只把它想像作幽微的火苗,轻柔如露珠坠落,清凉如玉壶。她对爱情的想法更像是一种心平气和的柔情,在花香中,轻松气氛里,为心爱的人做这做那。她从未梦想过火山爆发、大地抽搐般的爱情,从未想到过它的熊熊烈焰,它的破坏作用,它能把伊甸园烧成一片焦土。她不知道自己的力量,也不知道爱情的力量。生命的深处,于她不过是幻想的海洋。她父母的婚姻之爱是她理想的爱情境界。她希望有一天会跟一个如意郎君过同样甜蜜的日子,用不着经历震荡、摩擦、折腾。 ------------ 24 因此,她把刘易斯看作一个罕见的人、奇怪的人,只把这样的人对她所产生的影响当作奇人异事。刘易斯具有些许浩瀚辽阔的气质,女人气,现在离他远去,英雄气在他身上逐渐聚集显现。他带着漠漠的苍穹和广阔的空间的气息来到了她身边。他脸上有赤道的炎炎烈日,他柔韧暴突的肌肉中有原始的生命力。他受过一个神秘世界的粗暴的人与更粗暴的行为的伤害,留下了满身伤痕,而那个神秘的世界远远超出了她的世界之外。这个满身野气未经驯化的人能这么温驯地偎依在她手下,这使她暗自得意。人所共有的驯服凶猛动物的冲动,怂恿着她,一种下意识的冲动。她从没想到要按她父亲的形象重新塑造他,尽管她认为那是世界上最美好的形象。由于没有经验,她无法知道她对他的浩瀚辽阔的印象,其实是那最辽阔浩瀚的东西------爱情。爱情以同等的强力使男性与女性跨过千山万水互相吸引,促使雄性动物在交配季节互相残杀。爱情,甚至驱策着自然元素以无法抗拒的力量结合到一起。 他的迅速进步发展使她惊讶,也感到有趣。她发现他身上出现了意想不到的优点,像花朵在适宜的土壤里一天天成熟绽放。她向他朗诵李清照的诗词,却常因他对他们探讨的段落作出的新奇解释而感到困惑,她不可能意识到,他的解释往往比她精准,因为他更熟悉人和人生。在她眼里他的看法似乎太天真,尽管自己也常因他一套套大胆的理解而激动。他的运行轨道远在星河之间,是她无法跟随的。她只能为他那出人意外的冲撞所震撼。然后,她便为他弹奏钢琴《致爱丽丝》。她不再向他发出警告,却用音乐探测他,因为音乐能深入到她的探测雷达所到达不了的地方。他的天性对音乐开放,犹如花朵对太阳开放。他的爱好很快便从中产阶级喜爱的爵士乐,发展到了她几乎能背诵的古典音乐代表作。只是,他对肖邦流露出一种平民化的兴趣。他经她一点拨便发表意见说《卡门序曲》跟她弹奏的其他作品大不相同,这曲子间接地体现了他的生活。他又从自已达到的高度不断向上奋进,闯入精神探索的寥廓、晦涩的天地,在那里,善与恶永远在战斗。 他有时提出的问题使她对自己为音乐所下的定义和某些概念产生过怀疑,但他对她的歌唱却从未怀疑过,她的歌唱太像她自己了。他总是坐在那儿,为她那清纯的女高音的神圣旋律感到惊讶。他不能不把它跟工厂女工尖利颤抖而疲软的声音相比较。他也把它和海港城市的女人们刺耳的噪音相比较,她们喝红酒喝哑了嗓子。 她喜欢为他弹琴唱歌。事实上她是第一次跟一个人的灵魂做游戏,而塑造他那可塑性很强的性格也是令人高兴的事,因为她觉得自己是怀着一番好意塑造着他。何况,跟他在一起也令她快乐、陶醉,她对他不再反感了。虽然尚未意识到,但她对他已产生了一种独占情结。他也是她的一种兴奋剂。这让她暂别尘封的书堆,享受一番他那海风般的性格的清新吹拂,能使她精力充沛。他慷慨地给予了她充沛的精力。现在,跟他一起进屋,或是在门口迎接他,都使她兴奋。他离开之后,她再回到书本,钻研起来便更加精力旺盛、朝气蓬勃。 她,可从没真正懂得跟灵魂游戏,能使人尴尬。随着她对刘易斯兴趣的增长,重新塑造他的生命便成了她的一种激情。使她吃惊的正是他独特的见解。它们对她不但新颖,跟她的信念抵触,而且总让她发现含有真理的种子,有可能推翻或改变她自己的信仰。她已经二十岁,由于天性和教养,她的性格保守,早已在她所出生和成长的角落里定了形。不错,他的奇谈怪论刚出现时曾叫她迷惑,但她认为那是由于他的奇特类型和奇特生活所致,很快就会忘掉了。尽管如此,他发出这些论调时所表现的力量,眼里所闪出的光、面都表情的认真,仍然叫她心动,吸引着她,尽管她并不赞成,她不可能猜到这个来自她的视野以外的人,此刻正在怀着更广阔深沉的思想飞速前进。 山口百惠的局限性是她的视野的局限性,而受到局限的心灵不通过别人是意识不到的。因此她感到自己的视野已经很广阔,他跟她看法矛盾之处,只标志着他的局限性。她梦想着帮助刘易斯,使他像她一样看问题,扩大他的眼界,直到跟她的看法一致。她认为还需要继续对他重新塑造。她的心灵是常见的那种偏狭心灵。这种心灵使人相信自己的肤色、信条、言行、“三观”、生活是最好的、最正确的,而分居世界各地的其他的人,则不如他们幸运。正是同样的偏狭心理,使有些男人因为自己未曾生为女人而感谢上帝,使她想要把这个从生活另一角落来的人物,按她自己那特定的生活角落里的人的样子加以塑造! 刘易斯具有学者的心灵,在学习能力背后还有他那不屈不挠的天性和他对山口百惠的爱。他带上了语法书,翻来覆去地读,直读到他那不知疲倦的头脑把它弄了个滚瓜烂熟。他注意到伙伴们蹩脚的语法,便刻意改正他们话语中的粗陋之处,以求进步。他发现自己的耳朵敏感了,不由得满心欢喜。 这几个月过得很有意义,他除了学会了纯正的语言和高雅的思想,对自己,他也懂了许多。他一方面因为缺少学问而自卑,另一方面也相信起自己的力量来。他感到自己和伙伴们之间有了明显的级别层次差异。他有自知之明,知道那差异在潜在能力而不在实际之中。他所能做的,别人也都能做。北海道那绚丽多姿的景色使他难忘,他恨不得山口百惠在场跟他共同欣赏。他决心向她描述种种美景,这想法点燃了他胸中的创作精神,要求他为更多的人重现再造出那种美。于是,那伟大的思想就灿烂地出现了------他要写作。他要成为世人的眼睛,让他们看到;成为世人的耳朵,让他们听到;成为世人心里的精灵,让他们感觉到。 他要写,什么都写,写诗、写散文、写小说,要描述、要写戏,写深入人心的戏。这便是事业,是通向山口百惠的路。刘易斯坚信:拿破仑不是巨人,政客不是巨人,文学家才是世界的巨人。这个念头一萌芽,便主宰了他,决不重回过去的生活,决不。他为自己从没想到过的能力所陶醉了,他感到自己什么事都能行。他第一次清楚地看到了山口百惠和她的世界。他在心里把它描绘了出来,看到了主宰那个世界的道路。写作!!现在,这念头在他心里成了一把火。他一回去就要开干。 第一件事就是描写广西银滩之行。他要卖给17K小说网,先不告诉她,等他的名字印出来,她就会大吃一惊,且高兴。当然,他警告自己,开始时,成功会来得很慢。在一段时间之内他只能以挣到的钱能维持学习、生活为满足。然后,过了一段时间,等他学习好了,积累好了,做好了准备,他就能写出伟大的作品来,届时自然获得诺贝尔文学奖。那时,他的名字就会挂在众人的嘴上。而比出名还要了不起,不知道了不起多少倍,最了不起的事是------他就能证明自己配得上山口百惠了。出名是好事,但他那光辉的梦却是为了她。他不是追名逐利之徒,只不过是伊甸园痴迷的情人而已。 兜里装了一笔可观的报酬,刘易斯来到大阪,在解忧杂货店后边那间老房子住了下来,开始了工作。他甚至没告诉她,他打算在写完银滩人的故事之后再去看她。他心里的创作之火燃烧正旺,管住自己不去看她并不困难。何况他要写的东西还能让她更靠近自己呢! 他不知道一篇文章应当写多长,但他数了数《柯蓝日报》的几篇文章,以它的数字作参照。他狂热地写了四天,完成了他的故事。但是,在他在电脑前码好字之后,却从在图书馆借来的一本修辞学书上,知道还有分段和引号之类他以前根本没想到过的东西。他只好马上重新捋一遍,同时不断参考修辞学书籍,在一天之内学到的写作知识比平时学到的还要多。等他第二次修改完文章之后,他的结论是------能写作的人还去上班,简直就是傻瓜。虽然他并不把钱放在眼里。钱的价值只在于能给他自由,给他像样的服装,让他尽快靠近那个苗条苍白的、给了他灵感的姑娘。 他用一个大信封装了手稿,寄给了《柯蓝日报》的编辑。他以为报社接受了的东西立刻就会发表。手稿既是礼拜四寄出的,下礼拜三以前就该见报。他设想最好以文章见报的方式告诉山口百惠。那么,下个周末,他就可以去看她了。他还有另一个想法,他为那想法的清醒、审慎、谦逊而得意,他要写一个冒险故事。尽管他富于幻想,甚至有时想入非非,可基本上,他是喜欢实际的,这就要求他写自己熟悉的东西。 到了下个礼拜,他每天一大早就紧张地翻看电子报,仔细地看了一遍又一遍,他很庆幸没有把写文章的事告诉任何人。后来他想了想,得出结论,报纸发表文章的速度不是他所想象的那么快。何况他那文章并无新闻价值,编者很有可能先要跟他联系之后再发稿。 ------------ 25 早饭之后,他继续写他的连载故事。他的文思滔滔不绝,尽管常常停下笔来查词典、查修辞学。在查阅时又往往一章一章地读下去,反复地读。他安慰自己说这虽还不是在写作自己心目中的伟大作品,却是在练习写作,培养构思和表达的能力。他卖劲地写,写到黄昏时分再出门到阅览室去翻杂志和月刊,直到阅览室九点钟关门。他整周的日程都是如此。每天四千多字,晚上翻杂志,研究编辑喜欢发表哪类故事。文章和诗歌,既然有那么多作家能写,他就能写。只要能给他时间,他还能写出其他人写不出来的东西。他在《大阪新闻》上读到一段有关杂志撰稿人收入的文章很受到鼓舞。 周末晚上他终于写完了银滩的连载故事,3万字。他算了算,每个字5分,1500元稿费,这一周的活干得可不赖,他挖到金矿了!这矿还能持续不断地开下去呢!他计划再买几套衣服,订些杂志,买上一些参考书,那就不用经常到图书馆查书了。 他把那厚厚的手稿寄给了编辑部,又计划好写一篇推理的故事,然后才在礼拜天下午去看山口百惠。他事先打过电话,山口百惠亲自到门口迎接了他,他那一身熟悉的旺盛精力喷薄而出,仿佛劈面给了她一个冲击,仿佛一道奔泻的光芒射进了她的身子,流遍了她的血管,给了她力量,使她震颤。他握住她的手望着她那会说话的眼睛时,禁不住脸红了。她注意到那一道红印觉得好笑,但转眼看到那身衣服,她的笑意便消失了。那衣服确实很称身,那是他用自己的钱,量体定做的,他看去似乎更修长了些、挺拔了些。她想不起什么时候曾经这样快活过,他的变化乃是她的成绩,她以此自豪,更急于进一步帮助他。 但是他最大的也最叫她高兴的变化却是他的谈吐,不但纯正多了,而且轻松多了。只是一激动或兴奋,他那含糊不清的老毛病又会发作。他说话不但流畅了,而且带了几分俏皮诙谐,这叫她高兴。他一向幽默风趣,善于开玩笑,很受伙伴们欢迎,但是由于词语不丰、训练不足,他在她面前却无从施展。现在他已摸到了方向,觉得自己不再是局外人。但是他却很小心,甚至过分小心,不敢轻易越雷池一步。 他告诉她他近来做了些什么,又说他打算靠写作为生,并想继续做研究工作。但是,他失望了,因为她并没有表示赞同,对他的计划,评价不高。“你看。”她坦率地说,“写作跟别的工作一样必须是个职业。当然,我对写作并不了解,只是凭常识判断。想写作的人多着呢,想当作家没那么容易。”“可我是不是得天独厚,天赋异禀,宜于写作呢?”他问道,心中暗暗为话中使用的成语得意。在他那想象的幻境上,他看到自己跟这个美丽可爱的姑娘面对面坐在一间充满书籍、油画、情趣与文化的屋子里,用纯正的日语交谈着,一道明亮耀眼的光稳定地笼罩住他俩。而与此对照的种种场面则罗列在他们四周,逐渐往银幕的边沿淡去。每一个场面是一幅图画,而他是看客,可以随意观看自己喜欢的画面。他穿过流荡的烟云和旋卷的雾霭观看着这些画面,烟云雾霭在耀眼的红光前散开。下级阶层的人们扭曲着激动的面孔,发出尖利狠毒的咒骂,一个个粗鲁的汉子在他身边倒下。山口百惠跟他对坐闲谈,周围全是书籍和油画。他也看到了钢琴,于是她为他弹奏《命运》…… “那你看我该怎么办?”他问,“别忘了,我觉得我有这种写作能力,我解释不清楚,我只知道我内心有这种潜力。”“你必须受到完整的教育,”她回答,“无论你最终是否当作家,无论你选定什么职业,这种教育是必不可少的,而且不能马虎粗糙,你应当上大学。”“是的……”他正要说,她补充了一句,打断了他的话,“当然,你也可以继续写作。”“我是非写作不可的!”他狠狠地说。“怎么?”她茫然地、甜甜地望着他,不太喜欢他那种执拗劲、一根筋。他结巴地说:“好的,我只希望你一发现我有错就纠正。”“好的,我愿意。”她犹豫地说,“你身上有很多优点,我希望看见你十全十美。” 他立即变成了她手中的橡皮泥,他满腔热情地希望她塑造他。她也很想把他塑造成为一个理想的人。她告诉他,正巧大学入学考试就要在下礼拜星期二举行,他立即表示愿意参加。然后,她便为他弹琴唱歌。他怀着一腔饥渴注视着她,饱饮着她的美丽。 那天,他留下来吃了晚饭,给山口百惠的父亲一休哥留下了良好的印象,她很为满意。他们谈写作事业,这是刘易斯了如指掌的话题。离开时,还请他代问他的父母绿巨人、花木兰好。一休哥说他似乎是个有头脑的青年。他说话放慢了速度,这能使他便于找到心中最好的想法。他比在半年前的晚餐席上轻松多了。他的腼腆和谦恭甚至博得了一休哥太太苍井空的好感。山口百惠见了他明显的进步,很是高兴。 “他是第一个引起山口百惠偶然注意的男人!”她告诉她的丈夫,“在男性问题上她落后得出奇,我为她非常担心呢。”一休哥惊异地望着妻子,“你打算用这个小鲜肉去唤醒她么?”他问。“我是说我只要有法可想,是决不会让她当一辈子老姑娘的。若是这年青的刘易斯能唤起她对男性的普遍兴趣,倒是件好事。”苍井空回应。“是件大好事。”父亲发表意见,“但是假设,有时我们不能不假设,亲爱的空空,假定她竟对他情有独钟呢?”“不可能。”空空笑了,“她比他大三岁,而且也办不到,不会出问题的,相信我好了。” 刘易斯所要扮演的角色就这样内定了下来。周末,山口百惠约他到小山区去做自行车旅游。他对此原不感兴趣,但他听说她很想去,便同意了。但他不会骑自行车,也没有车,但既然她要骑,他就决定自己非骑不可!分手以后他便在回家的路上走进了一家自行车店,买了一辆自行车。在他学着骑车回家的路上衣服又给撕破了,他倒是满不在乎。他把自行车扛上了六楼。 报社编辑部早上没有刊载他的银滩故事,可那并没有叫他泄气。他此时居高临下,是不会泄气的。几天之后,他去看大学入学考试成绩,发现地除了语法之外每门课都没有及格。刘易斯对考试失败并不大在乎,但山口百惠的失望非常明显,他感到抱歉,主要是因为她。 “你看,我说对了。”她说,“那是因为你的教育是零碎的、粗疏的。你需要训练,那是只有熟练教师才能做的事。你必须有全面的基础。我要是你,我就去上夜校电大。两年半的夜校就可以让你赶上去,而且能给你时间写作。即使不能靠写作为生,也可以找白天干活。” “可是我若是白天干活,晚上上夜校,哪有时间来看你呢?”这是他的第一个念头,但他忍住了没讲。他说:“让我上夜校,太像小孩了。但只要我认为有用,我也不在乎。但是我并不认为有用。我可以学得比他们教的快。夜校只是浪费时间而已。”他想到了她,想到自己还要获得她。“而且我也没有时间。实际上我挤不出时间。”“你必须学习的东西太多,”她那样温和地望着他,使他觉得若是再反对就成了禽兽。 他沉默了一会儿,想找到个最不虚荣的方式表达自己的意思。“请不要以为我在吹牛。”他十分认真地说,“我一点没有吹牛的意思。但是我有一种感觉,我是那种可以称作天生的自学成材的人,我可以自学。我天生好学,像鱼喜欢水一样,我学语法的情况你是看见的。我还学过许多别的东西,你做梦也想不到我学了多少,而我不过才刚开始,我现在开始有了一点感觉。只要等我积聚起势头,水到渠成!我正开始估算形势……”“请不要说‘估算’。”她插嘴道。“摸索形势。”他赶紧改正。“我的意思是我正开始琢磨情况。”出于同情,她容忍了。他接着说了下去,“我是不容易迷航的,我有方向感,总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又出了什么问题?” 又一个幻景在他眼前出现:一片无边无际的天空,阳光明媚,他跟她一起飞翔,他的手臂搂住她,她乌黑亮丽的头发拂撩着他的面颊。刘易斯这会儿想:要是他能自由自在地运用语言,让她看到他看到的东西就好了!他感到一阵激动,要为她把自己内心的明镜上自然呈现的幻影描述出来,那是一种痛苦的渴望。原来如此,他隐隐约约领悟到了那奥秘。那正是大文豪、大诗人的本领所在,他们之所以伟大,是因为他们懂得怎样把自己所想到的、感觉到的、见到的表现出来。 在阳光中睡觉的狗常要呜咽或吠叫几声,但狗说不出自己看到的那使它呜咽的东西,刘易斯常常猜测狗看见了什么?而他自己就是只在阳光下睡觉的狗。他看到了高雅美丽的幻影,却只有对着她呜咽吠叫。他得要停止在阳光下睡觉,他要睁开眼睛,站起身来,要奋斗、要工作、要学习,直到眼前没有了蔽障,舌尖没有了挂碍,能够把他丰富的幻觉与山口百惠共享。别的人已找到了表达的窍门,能让词语得心应手,让词语的组合表达出比单词意义相加丰富得多的意思。对这奥秘的短短的一瞥,给了他鼓舞,他再度看到了阳光明媚、星光灿烂的幻影……他忽然发现没声了,幻境消失了,此刻,他看见山口百惠眯眼微笑,饶有兴味地正在观察他。 ------------ 26 “我,我,我很抱歉。”他结巴地说,“我刚才在思考。”“看来你好像在做祷告呢?”但是,她却原谅了他,原谅得很轻松,她自己也感到意外。不知怎么,原谅他的任何过失都并不困难。她从来没有想到自己对他的好感还会有别的理由。她对他怀着温柔的情愫,自己却不知道,也无法知道。她20岁了,一向平静稳重,从没恋爱过,可这并没有使她对自己的感情敏锐起来,这位从未因真正的爱情而动心的姑娘并没意识到她已怦然心动。 他的诗都是爱情诗,灵感来自山口百惠,但都没有写成。用高雅的诗篇歌唱并非一朝一夕之功。韵脚、格律、结构已经够难的了,何况还有一种他在一切伟大的诗歌里都能感觉到却总是捉摸不定的东西,这东西他把捉不住,写不进诗里。他感觉得到,孜孜以求却无法抓住的是诗歌那闪烁不定的神韵。那东西于他宛若一道微明的亮光,一片温馨的流云,永远可望而不可即,他偶尔能抓住一丝半缕编织成几行诗句。他渴望表达,渴望得头疼,可诌出来的却总是些谁都能诌出的东西,平淡无奇。他把自己写成的片段大声朗读,那格式中规中矩,韵脚敲出的节奏舒缓,也同样无懈可击,但总没有他认为应当有的光芒与激情。他不知道为什么,只能一次又一次地失望、失败、泄气,又回过头来写散文,散文毕竟是较为容易的文体。 写过散文之后,他又试着写短篇小说,原只想试试手,还没迈开大步,已经写成了5篇作品,寄给了5家不同的文学杂志社。除了去阅览室查资料、图书馆借书,或看山口百惠之外,他紧张地起早贪黑地写着,成果累累。他感到由衷地痛快,他的生活格调高雅,创作的狂热从不间断。他感到了过去以为只有神灵才能享有的创造的欢乐!他周围的一切全成了幻影,他心里有的才是现实世界,他写出的小说只是他心中的现实的许多片段而已。 日子太短,他要研究的太多,他把睡眠削减为6小时,觉得也过得去。把醒着的时刻用于他所追求的任何目标,他都高兴。停止写作去做研究,他感到遗憾,离开阅览室的杂志,他也感到遗憾,因为杂志里充满了卖文成功的作家们的窍门。跟山口百惠在一起没多久,却又得站起来离开,更像是扯断了心里的琴弦。可随即又心急火燎地穿过黑暗的街道,要尽早回到他的创作中去。 时间一周周过去,他却没有分文进项,退稿信的措辞委婉得体,使他对编者产生了好感。等了一个礼拜,给编辑去了信,一月以后又写了一封信,满了两个月,他又亲自去拜访编辑,可总见不到那位高高在上的人物。周末,几篇稿件邮寄了退了回来,没有个交代,没有退稿单,没有解释,什么都没有。他的别的文章的遭遇也完全一样。他收到退稿之后,又投到其他地方的编辑部去,退稿更快。 5个短篇小说也以类似的形式退了回来。他把它们读来读去,仍很喜欢,他真想不出为什么会退稿?他开始想到自己未必是对自己的作品的好评判员,便让山口百惠听听。他向她朗读了自己的小说,她的眼里闪着光,骄傲地望着他说:“你还能写这样的东西,真棒!”“好了,好了。”他不耐烦地追问,“可是那故事,你觉得怎么样?”她回答:“就是棒,好听极了,听得我好激动。” 他看出她的心里其实并不清楚,她那善良的脸上露出了强烈的困惑,便等她说下去。在他朗读了3个故事之后他明白了一点,她喜欢大团圆的结局。她问:“这毕竟是了不起的故事,挑不出毛病的,你打算把它卖到哪儿去?”“那就是另一回事了。”他哈哈一笑。“我真希望你能卖掉!”“这钱好赚,是吧?”他又骄傲地补充道:“是三天就写成的。” 他很想把自己所有的故事读给她听,却不敢。他决定等到发表了几篇之后再说,那时她就能明白他在忙些什么了。目前他还继续干着,他的冒险精神过去从没有这样强有力地促使他在心灵的领域做过这种惊人的探索。他在艰苦的学问里漫游,因为获得了对事物本质的了解而高兴得不得了。以前他只把世界看作世界,现在他懂得了世界的构造。对旧有事物的理解在他心里自然涌出,杠杆与支点的道理令他着迷。 从他笔下流出了一连串短篇小说。他有时又拐弯写起较为平易的诗来。他一时头脑发热花了一个礼拜,写了一系列诗词,都是些朴实的、有光有色、浪漫、冒险的诗词,其中一首《生查子》------鹊飞蝉噪随,荷叶罗裙折,云间轻舟迢,银河紫烟浩。静夜鸳暖沙,月照鸯似锦,碧空恰水柔,菱透浮萍闲。 刘易斯认为这是他的最佳作品。他对这样的刻苦用功并不在乎,那不算刻苦,他不过是寻找着表达的语言而已。他不把《生查子》给任何人看,连编辑也不给,他已经信不过编辑了。但他不肯叫人看的原因并不是信不过,而是因为他觉得那些诗词太美,只能保留下来,等到以后的光辉时刻,跟山口百惠同赏,那时,他自豪地向她朗读作品。他把这些诗词珍藏起来就为的那个时刻,他反复地朗读它们,读得滚瓜烂熟。 醒着的时候,他分秒必争地生活着,睡着的时候,他仍然生活着,他的潜意识在6小时的睡梦里骚动着,把白天的思想和事件组合成离奇荒谬的奇迹、迸发出灵感。实际上他从不曾休息过,身体稍差、脑子稍不稳定的人早就崩溃了。 她只给他每个周末一个下午,他到得晚,常留下来吃晚饭,听音乐。那便是他的喜庆日子,那屋里的气氛跟他所住的屋子形成了鲜明对比,还有跟她的亲近,使他每次离开时都更加下定了决心要往上爬。他是一个情人,而且永远是情人,他让别的一切拜倒于爱情之下。他的爱情探险要比他在思想世界的探险来得伟大。让世界显得神奇的是因为活着个山口百惠,她是他所见过的、梦想过的、猜测过的、最惊人的……但她的辽远却永远压迫着他,她离他太远,他不知道怎么靠近她。在他自己阶级的姑娘面前,他一向顺利,可他从没有爱过其中任何一个。而他却爱上了她,更为难的是,她还不光属于另一个阶级。他对她的爱使她高于一切阶级。她是个辽远的人,他就无法像一个情人那样靠近她。不错,他越学知识和语法就离她越近,说着她那种语言,发现跟她相同的思想和爱好。但那并不能满足他作为情人的渴望。他那情人的想象把她神圣化了,太神圣化了,弄得不可能跟他有任何肉体的往来。 后来,刘易斯想通了,她也不过是血肉之躯,跟他和别人一样都要服从血肉之躯的法则。她的嘴唇也跟他的嘴唇一样是肉做的,嘴唇如此,全身也如此。她是女人,全身都是女人,跟任何别的女人没有两样。这种突然闪过他心里的想法成了一种启示,叫他大吃了一惊。他明白了此事的意义,心房便怦怦地跳了起来,要求他跟这个女人谈情说爱,她并非天外世界的精灵,而是一个女人。他这想法的胆大狂妄使他战栗,但他的整个灵魂都在歌唱,而理智则在胜利的赞歌中肯定了他的正确。他内心的变化一定多少落到了她的眼里,她抬头看了看他,微笑了。他的目光落到她的唇上,朱唇使他疯狂了,使他几乎伸出双臂去拥抱她,她也似乎在向他歪过身子,等待着,他用全部的意志力才遏制住了自己。 在晴和的午后,嘈叨的各种主义者和阶级的哲学家们常在大阪神鹿公园进行滔滔不绝的辩论,每月一次,刘易斯在穿过公园去图书馆的路上,总要停下来听听他们的辩论,每次离开时都有些依依不舍。他们的讨论比一休哥餐桌上的讨论格调要低得多。他们动不动就发脾气,扣帽子,嘴里不干不净地骂脏话。他还撞见他们打过一回架。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们的思想中似乎有一种非常重要的东西。他们的唇枪舌剑要比一休哥沉着冷静的教条,更刺激起他的思考。 刘易斯一直都受着好奇心驱使,寻求着知识。是求知欲送他到世界各地去冒险的。可是,现在他却懂得了他原来一无所知,而且,他若是继续世界漫游,永远不会知道他想要的东西。他只在事物的表面掠过,观察到的只是彼此无关的现象,搜集到的只是七零八碎的事实,只能在小范围内进行归纳。而在一个充满偶然与机遇的变化无常、杂乱无章的世界里,一切事物之间都是互不相关的。 刘易斯的智力生活不断更新升级,现在已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他乐于研究一切的秘密事物、探求它们的奥秘,理解使他沉醉。夜里睡着了,他在光怪陆离的梦里跟神仙生活在一起;白天醒着时,他像个梦游者一样走来走去,心不在焉地盯视着他刚发现的世界,好像夜梦里的他,才是真实的!对餐桌上那些卑微琐屑的谈话他听而不闻,心里只急于在眼前的一切事物中寻找和追踪因果关系。他从盘子里的肉看出了灿烂的阳光,又从阳光的种种转化形式回溯到它亿万光年外的源头,或者又从它的能量追踪到自己胳膊上运动着的肌肉,这肌肉使他能切牛排。从而追踪到支配肌肉切牛排的脑子,最后,通过内视看到了太阳神经丛在他的肚子里放光。这种大彻大悟使他出了神,和他一起吃饭的人通常悄悄说他是神经病。 ------------ 27 给刘易斯印象最深的是知识之间的相互联系。过去他急于了解事物,取得一点知识就把它们存档,分别放进头脑中互不相干的抽屉里。现在,他坚信,一切事物都跟其他事物有联系,从最辽远广阔的空间里的星星,到脚下沙粒中千万个原子,其间都有联系。于是,他发现自己在不断地追寻着从太阳之下到太阳以外的一切事物之间的联系。他知道得越多,就越是热情地崇拜宇宙和生命,包括他自己的生命。 “你这个傻瓜!”他望着镜子说,“你想写作,也写作过,可你心里没有可写的东西。你心里能有什么呢?一些幼稚的念头,一些半生不熟的情绪,许多没有消化的美,一大堆漆黑的愚昧。你也想写作吗?你想创造美,可你连美的本质都不知道,怎么创造?你想写生活,可你对生活的根本特点都不知道。你想写世界,总写对生活的设想,可世界对你却是个玄虚的疑团,你所能写出的就只能是你并不了解的生活设想而已。不过,别泄气,刘易斯,小伙子,你还是可以写作的,你还有一点知识,现在,你已找到了路,可以知道得更多了。你若是幸运的话,说不定哪一天你能知道一切可以知道的东西。那时,你就好写作了!” 他把他的伟大发现带到了山口百惠那儿,想跟她共享他的欢乐与惊诧。但她只一声不响地听着,并不热心,并不像他那么激动。那几个礼拜天是马丁的大喜日子,最可喜的是他能跟山口百惠在一起,其次是他越来越能跟她同阶级的青年平起平坐了。他发现虽然他们受过多年教育培养,可自己在智力上却并不亚于他们…… 他终于决定不听山口百惠的意见,他还得写作,还得赚钱。他的稿子没人要。38篇稿件在各家杂志之间没完没了地旅行。别的作家是怎么做的?他在免费阅览室花费了大量的时间研究别人出版的东西,急切地、用批评的眼光加以研究,把它们跟自己的作品比较,猜测着,反复猜测着他们所找到的卖出稿子的诀窍。 他对死气沉沉的出版物数量之庞大感到吃惊。这些作品没有透露出丝毫光明生命或色彩,没有生命在呼吸,却卖得掉,而且,有的末流作品却有一流名声。他为汗牛充栋的短篇小说、到处充斥着几百万字的长篇小说,感到迷惑。他承认它们写得聪明、轻松,但没有生命力和现实感,生命是如此离奇而美妙,可爱的人生,充满了数不清的问题、梦想,和英勇的行动,但那些小说却只在写平庸的生活,一流作品的问世,不是靠每天在电脑前码几千字!他感到了生活的枯燥、单调、乏味、疯狂、多彩和压力、紧张,毫无疑问,这才是值得写的东西!他想要赞美失去希望的事业领导者、那些被吹上天的名人、爱得死去活来的情人。 “这是因为文学杂志编辑本身就是平庸低俗之辈么?”他追问,“或是因为这些安审、编辑和读者都害怕生活呢?还是怕其他什么?现在的网络文学项目投资人懂文学吗?”但他的主要烦恼却是,他连一个作家、编辑都不认识。他不光是不认识作家,就连试过写作的人也不认识。没有人告诉过他、提示过他,没人给过他忠告。他开始怀疑安审、编辑是不是实有的人。他们似乎是机器链条上的螺丝钉,实际上就是一个机器零件。他把自己的灵魂注入了小说、散文和诗词之中,最终却交给了机器去处理。 刘易斯是个优秀的战士,兢兢业业,坚定顽强,他在黑暗中奋斗,没有人为他出主意,也没有人鼓励他。他在挫折的齿缝里挣扎。他对自己有信心,但这信心是孤独的。就是山口百惠也没有信心,她曾要求他投身于学习,虽没有反对他写作,却也没表示过赞成。他从没有要求她读他的作品,那是因为一种过分的小心。“你想成名么?”她突然问他。“想,有一点儿想。”他承认,“那是冒险的一部分。重要的不是出名本身,而是出名的过程。而对我来说,成名只是达到目的的途径,为了那个目的,我非常想成名。”“目的就是你!”他想加上这句话,但没说出口。 可是,她此时正忙着思考,要为他设想出一种至少是可行的事业。她并没有追问他所暗示的最终目的是什么。文学不是他的事业,对此她深信不疑,他可以谈得娓娓动听,但不能用文学的手法加以描绘。她用她爱好的文学大师跟他作比较,跟他那无可救药的弱点作比较。但她并没有把这些话全告诉他,她对他那种奇怪的兴趣使她迁就着他。她认为他的写作欲毕竟只是一种兴趣爱好,不是志趣,以后会自然消失的,特别是遇到困难后,更易消失。那时他便会去从事生活中更为严肃的事业,而且取得成功,这她知道,他意志坚强,身体好,是不会失败的,只要他肯放弃写作。 两个礼拜以来退稿在不断堆积,明天还会有更多的退稿要来,还有后天,直到稿子全部退回。他坐了下来,心事重重地望着桌子。桌子上有墨水印迹,他突然发现自己很爱这桌子。“亲爱的老桌子。”他说,“我跟你一起度过了一段快乐的时光。归根到底你对我还是够朋友的,从来不拒绝为我做事,从来不给我一份退稿条用以回答我的无能,也从来没有抱怨过加班。”他双肘往桌上一搁,便把脸埋了过去,他喉头梗塞,想哭。“可怜的小伙子。”他对着镜子喃喃地说,“你现在又遭到了惨败,被打成了肉泥。你给打倒了,退场了。”刘易斯又恢复了旧日生活、灰色的轨迹,嫖赌、吸毒、酗酒…… 几个礼拜后。他的膝盖在颤抖,他感到虚弱,摇摇晃晃地回到床边,一屁股坐在床沿上,往昔的日子仍然支配着他。他莫名其妙地望着小屋,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直到瞥见了屋角的稿件。然后,回忆的轮子才飞掠过时光,让他意识到了现在,意识到了他翻开的书和他从书本中所获得的天地、他的梦想和雄心,意识到他对一个苍白的、天使一样的姑娘的爱情。那姑娘敏感、受宠、轻灵,若是看见了他眼前重演的旧日生活,哪怕只一瞬间,她也会吓坏的,而那却不过是他曾经经历过的全部肮脏生活的一个瞬间。他站起身,来到镜前,对着自己。“你要从泥淖中爬出来,刘易斯。”他庄严地说,“你要从一切浩如烟海的力量中获取最优秀的遗产。”他仔细地审视着自己,笑了…… 闹钟响了,刘易斯惊醒过来,他仇恨睡眠,一睡着就什么都忘了。而他有太多的事要做,太丰富的生活要过,一刻钟也不舍得让睡眠占去。但他并没有按正规的日程办事,他已再没有没完成的小说要写,再没有新的小说要构思了。今天,他要开始新的奋斗了,在一段时间之内他都不会再写作了。他以一种离乡背井告别亲人的忧伤,望了望屋角的稿件。都是为了它们,他要跟稿件告别了。“我不懂得。”他喃喃道,“要不然就是编辑不懂得,他们每个月都要发表许多更加糟糕的作品。他们发表的东西很糟糕,可他们却司空见惯,不觉得有什么错。” 刘易斯离开大阪,他用不着跟谁告别,山口百惠全家都到火星度假去了。他坐上太阳能动力邮轮到了筠连,去到一家职业介绍所。“找工作?”一个男人问,“能干什么?”“什么活儿都能干,什么苦都能吃。”刘易斯回答。那人点点头。 “我看不错。我叫黎日庆,想找个洗衣工。”“我干不了。”刘易斯仿佛看见自己在烫女人穿的毛茸茸的红色衣服,觉得滑稽。但看那人却顺眼,便补上一句:“洗衣服我倒会。”黎日庆显然在思考,过了一会儿,“听我说,咱俩合计合计,愿听不?”刘易斯点点头。“是个洗衣店,在南边,属巡司温泉。两人干,一个头儿,一个帮手。我是头儿,你不是给我干活,只是做我的帮手,愿意吗?” 刘易斯想了一会儿,觉得不错,干几个月当散散心,不用向父母伸手要钱,他还可以一边干活,一边努力学习。礼拜六晚上,他筋疲力尽地到达了巡司温泉,黎日庆兴致勃勃地接待了他。“我去找你的时候,这几天的衣服又堆了起来。”他解释,“你的箱子已经送到了。放到你屋里去了。你那鬼东西哪能叫箱子,装的是什么?金砖么?”黎日庆坐在床边,刘易斯打开箱子。黎日庆睁大了眼睛,望着他取出几件衬衫和内衣、内裤,然后便是书,再取出来还是书。“都是书么?”他问。刘易斯点点头,把书放在一张桌子上摆好,那桌子原是摆在屋里当盥洗架用的。“在这儿是没有看书时间的,你只有干活和睡觉的份儿。” 翌早六点,刘易斯便被叫醒,准备吃早饭。洗衣楼有个浴盆,他在里面洗了个冷水浴,叫黎日庆大吃了一惊。“你身体真棒!”他们在温泉旅馆厨房的一个角落里坐下吃饭时,黎日庆说。跟他们一起吃饭的还有技师、花匠。吃饭时大家都匆忙,板着脸,很少说话。刘易斯从他们的谈话,更意识到自己跟他们的距离之远。他们的头脑贫弱得令他丧气,他恨不得赶快离开。因此他把早餐匆匆塞进肚子,从厨房门走了出去,然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早餐很难吃。“我宁可在热带干活,也不愿洗衣服。”刘易斯笑着说。“不洗衣服我就没活干了。”黎日庆郑重其事地说,“我除了洗衣服啥都不会。”刘易斯学会了许多活儿。第一周的一个下午他跟黎日庆消灭了那一百件白衬衫。 ------------ 28 第四周过去,刘易斯厌恶了自己,也厌恶了生命,失败感令他难堪。现在他已明白过来:安审、编辑拒绝他的作品是有理由的。他嘲笑自己和自己的幻梦。山口百惠把他的《生查子》和几部作品手稿寄了过来,他无动于衷地读着她的信,她尽可能表示喜欢他的作品,说它们很美。他明白这些诗词并不成功。他从她的信中每一行缺乏热情的套话里看出她并不认可,而她是对的。他重读了这些诗词,坚信自己的感觉没有错。美感与神奇感已离开了他。读诗时地发现自己在纳闷:当初落笔时自己心里究竟有什么感受?他那些气势磅礴的词句给他怪诞的印象:他的得意之笔其实很鄙陋、粗俗。一切都荒唐、虚伪、不像话。他若是意志力够坚强,是会把《生查子》当场烧掉的。 夜深人静的时候,创作的欲望又在刘易斯心里萌动。小说和诗歌从他脑子里蹦出,并自然形成。他把它们草草记下,准备以后写成作品。他认识多姿多彩的世界,曾在它千变万化的局面里旋风般前进。在那过程中他学会了一种行为准则,凡是新花样都让别人先动手。这个办法以前曾使他多次立于不败之地,也培养了他的观察能力。他懂得怎样观察新东西,等待弱点暴露,再抓住突破口冲进去。那跟打架时伺机进攻是一样的。凭他长期的经验,他只要找到了破绽就能抓住不放,穷追猛打。 他在读成功作家的作品时,总记下他们的每一个情景交融的笔法,分析他们成功的窍门,叙述的窍门、表达的窍门、风格的窍门,他们的观点,对比手法和警句。把这一切列成清单,逐一研究,他只追求其中的原理。在解剖和懂得了美的结构之后,他距离能够创造美就近了一步。他已养成了这样的习惯,一个问题经过反复思考,逐渐成熟,他便把它匆匆记下来,并不把没有发表当成多大回事…… 几个月光阴一去不复返,就在这个时候,在他山穷水尽的时候,礼拜天早上,快递员给他送来了一个薄薄的短信封,刘易斯瞟了一眼,读到了“小说网”编辑部的名字和地址,他的心猛地掣了一下。他突然感到一阵晕旋,双膝发起抖来,身子也往下沉。他歪歪倒倒进了屋子,在床上坐了下来。信还没有拆开,在那个瞬间,他明白了一个道理:为什么有的人会因为突然得到不寻常的好消息而死去。这是个好消息,薄薄的信封里没有稿子,因此便是采用通知。他知道寄给“小说网”的是什么作品,那是《天龙七子》,以爱、自由、和平为主题的一部长篇小说,有30多万字。既然是第一流的网络文学网站,一般都是一采用稿件便付稿酬的,里面应该还有张支票。信,展开了,没有支票,他往信封里瞄了瞄,又把那信对着光线看了看。他不能相信他的眼睛。他颤抖着急忙撕开了信封:没有支票!他一行行地匆匆读去,掠过了编辑对他作品的赞美之词,要想找到重点,何以没有支票?他终于找到了,可他却突然垮了。信从他手上落下,他的两眼失去了光泽,他躺回到枕头上,拉过毯子盖住身体,直盖到下巴。 信里说《天龙七子》的稿费是30块钱,1块钱1万字!不是5分钱1个字!编辑还赞美写得好,而且支票要到作品正式发表之后,累计稿酬达到200元以后,才能收到兑现。原来这一切都是胡扯!统统是假话,骗得他上了当。他要是早知道是决不会做写作打算的。他老早就会去上班工作了,为山口百惠去工作了。他回想起自己刚开始打算写作的时候,不禁为自己所浪费的那么多时间痛心疾首。最终落了个1块钱1万字!当初,他所读到的关于别的作家的高稿酬的事看来也是假话。 他上了别人的钩了。网络上、报纸上关于作家和稿酬的瞎话使他浪费了一年多时光。现在他要把嘴里的钩吐出来。他是一行也不会再写作的了。他要按山口百惠的要求去做,那也是很多父母的要求,找一份工作。一想到工作他便想到黎日庆,那个在温泉附近、游手好闲的天地里漂泊的黎日庆。刘易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心里很羡慕。但是,黎日庆在小野洋子当众出走后,18年没有再结婚,也没有爱情的责任,他可以在游手好闲的天地里漂泊。而他刘易斯却有奋斗的目标,他要去工作、上班。 1万字1块钱,这就是文学艺术在市场上的价格!那失望、那虚假、那无耻,总浮现在他脑海里。他躺在床上,发起抖来,骨头感到疼痛,腰也痛,头也在痛,脑袋似乎在膨胀,而前额则痛得无法忍受。似乎在很久之后,他被敲门声惊醒了。黎日庆问他是不是病了。他含含糊糊地说他不清楚,他只是睡了个午觉。等他注意到屋里已经黑了下来,才吃了一惊。他接信时是下午四点,他明白自己病了…… 一个月后,刘易斯的好运如太阳升了起来。礼拜六早上,他收到了日本东京一家周刊寄给他的一张1200美元的支票,作为他三篇文章的稿费。两天以后,大阪的一家网络文学社又采用了他的《银滩故事》,答应发表后给他1000美元。报酬虽不高,但那却是他的第一篇作品,他第一次想变作铅印的试作。尤其叫他高兴的是,他的第二篇试作,一篇连载冒险推理故事,也在周日前被一家名叫《金庸》的月刊所采用。不错,那篇东西有3万字,他们答应在发表后给他1500美元。 他最早的作品尽管拙劣,却不平庸。它们拙劣的特点是过人,是初出茅庐者那种用撞城锤砸蝴蝶、用大棒描花样的拙劣。因此能把自己早期的作品用低价卖掉他仍然感到高兴。他明白它们的价值,写出后不久就明白了。他把信心寄托在后来的作品上。他曾努力要超越小说家的水平,力求用种种富于艺术性的手段武装自己。另一方面他也不愿因此削弱作品的力量。他有意识地从避免过火中提高作品的力度。他也没有偏离自己对现实的爱。他的作品是现实主义融合浪漫主义的,既注写景,又重抒情,情景像父母,在情景交融中孕育、诞生“真”!!但他也努力把它跟幻想和想像中的美融合在一起。他追求的是一种热烈的现实主义和冷静的浪漫主义,充满了人类的理想信念和激情。他所刻画的是人间烟火色的生活,其中融会了生活中的精神探索和灵魂成就。 他朦胧中感到这个世界非常美好,确实比平常美好多了。许多个礼拜以来世界都是非常郁闷的、严峻的。可现在,心里满是成功的喜悦的时候,阳光便明亮而温暖起来。这时,忽然下了一场急雨,把毫无准备的行人淋了个透湿,可他仍然感到高兴。他挨饿时心里老想着他所知道的世界上无数挨饿的人,可现在他吃饱了,脑子里那无数挨饿的人便消失了,忘掉了。他自己恋爱,便也想起了世界上无数恋爱的人。爱情抒情诗的主题不知不觉已开始在他脑子里活跃,他受到创作激情的左右。 但是,成功女神弄丢了刘易斯的地址,她的使者再也不上刘易斯的门了。他辛辛苦苦写了二十天,完成了一篇《善艮子》,大约有四万字,节假日和礼拜天也没有休息,刘易斯把它往一家一家杂志社、文学网站寄出,结果如秤砣掉进棉花里------没声了。报纸小故事供稿社退回的那十多篇小故事还塞在桌子底下,他又翻出来读了一遍,想找出写作失败的原因。他从其中研究出了一个可靠的公式。他发现报纸小故事不能是悲剧,必须有大团圆结局。语言不必美,思想不必细致,感情也不必微妙,但一定要有感情,而且要丰富,要纯洁高贵。 研究小故事写作技巧后不久,刘易斯搞出了固定的模式,常用来作编写参考,这些模式像巧妙的数学表格,从这些表格里不需要深度思考,就可以推导出各种各样不同的结果,每一个结果都准确可靠,经得起推敲。这样,不要一个小时便可以勾勒出十多个小故事的轮廓提纲。他把它们放到一边,等哪天严肃的洗衣工作结束,要上床了,闲空了,再填充完成。有时他自我安慰说:“总有一天会按我的常规付酬的!” 这时,他发现自己有了一种追求完美的热情。在那种情绪支配之下,他修改、润色了他早期写作的《光环------平凡之路》《原点》《嫩春活》《思想,比光速快》和一些别的作品。他仍然跟过去一样,不要命地写作和读书,在繁忙之中连戒烟的痛苦也忘掉了。在困顿的时候,他尤其想抽烟,想得难受,无论多少次,他都忍住烟瘾,那瘾总跟过去的回忆一样,十分强烈。他把戒烟认为是他最大的成就。 在他最倒霉的时候,刘易斯却在筠连县委宣传部组织的一次有奖比赛里得了个满分。竞赛分作三项,他全参加了,他不禁对自己苦笑,竟弄到了这种山穷水尽的地步!他的《生查子》得了一等奖,3000元人民币;他的精选歌曲,即由他作词、玉置浩二作曲的《筠连歌》得了二等奖,2000元,这叫他心满意足。 ------------ 29 刘易斯知道世界上确实有博大的心灵和深刻合理的思想,这是他从书本上验证过的。那些书本给他的教育超过了山口百惠的标准。他也读到过大都会里的沙龙,艺术和聪明都在那里汇集,而这种沙龙,温泉小镇也有。他过去曾愚昧地以为,高踞于工人阶级以上的衣冠楚楚的人们全都智慧过人,情操优美。他曾以为文化、文明总伴随着白领,他曾受过骗,以为学校教育就是博学多才。 他明白自己少时的环境限制过自己,同时,他也感到,他以前看待生命和宇宙的终极事实的方法还是形而上学的,犹如还有人相信,人是由猴子进化来的!“刘易斯,你为什么不肯去做记者?”休息时黎日庆突然问道,“你这么喜欢写作,我相信你会成功的。你可以在新闻事业上出人头地,享有盛名的。有许多了不起的特约通讯员,薪水很高,全世界就是他们的天地。他们被派到世界各地去。”“你是不喜欢我的论文么?”刘易斯问,“你觉得我写新闻还可以,搞文学却不行么?” “不,我喜欢你的文学作品,读起来很有意思。但是我担心有的读者跟不上。至少我跟不上,听起来挺美,可是我不懂。你的科学术语词汇我弄不清楚。你是一根筋,你知道,亲爱的。你明白的东西我们别的人可不明白。”“我估计让你不明白的是那些哲学术语。”他能说的就是这句话。“说到底,你是在玩写作。”黎日庆说,“你确实玩得太久了,已经到了严肃地面对生活,面对我们的生活的时候了,刘易斯。到目前为止,你只是一个人在生活,一个人吃饱全家饱。”“你是要想我专心工作么?”他问。“是的。”“可我想知道的是,你对我是否失去了信心?”“失去了对你写作的信心,亲爱的。”黎日庆低声说。 “你读过我许多东西。”他粗野地说下去,“你有什么看法?完全没有希望么?和别人的东西比怎么样?”“可是,别人的作品卖掉了,你的,没有。”“你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你认为我不能从事文学么?”“那我就回答你吧。”黎日庆鼓起了勇气回答,“我认为你不是搞写作的料。请原谅我,亲爱的。是你逼我说的,而你知道,我比你更懂得文学。”他沉吟着说,“你应该懂得。”“但是,我还有别的话要说。”两人痛苦地沉默了一会,刘易斯接着说,“我知道我心里有些什么,没有别人比我更了解自己,我知道我会成功的。我不愿意受到压抑。我想要用诗歌、小说、散文表现的东西燃烧着我,避免自身完全冷却掉!不过,我并不要求你对我有信心、对我的写作有信心。”…… 日子一天天过去,现在刘易斯在坐待更多支票寄来,常到巡司温泉旁边的日本料理店去吃饭,他消瘦的身子“发福”起来,凹陷的双颊平复了。他不再用短促的睡眠、过度的工作、刻苦的学习来折磨自己了。他什么都不写了,书本全关上了。他常常散步,长时间在山里、在平静的温泉石林公园里溜达。他没有朋友,没有熟人,也不结交朋友,没有那种要求。他在等待冲动出现,好让他了摆的生活重新启动。他不知道那启动力会从哪儿来?刘易斯心想:“难道我的生活就一直这么沮丧、空虚、没有计划、无所事事?”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 现在,他过着随波逐流的生活。不久以后,刘易斯就停止去日本料理店了。他放弃了战斗,却时来运转了,虽然,得来蹉跎太迟。他打开了一个“17K小说网”寄来的薄信封,看了看支票30000元的票面,发现那是接受了《天龙七子》I、II、III的报酬。他在裁缝铺订做了一套衣服,在筠连城里最好的餐厅用餐。他仍然在黎日庆家的小屋子里睡觉,但是那一身新衣服却使温泉附近的孩子们停止叫他“瘪三”了。 《安妮宝贝月刊》用24000元买了他的三部曲中篇小说《老师》《企业家》《书记》;《华盛顿邮报》采用了他的论文《第一宇宙和第二宇宙》;《柯蓝日报》采用了他为山口百惠写的诗《一合相》。安审、编辑和读者都已经度完假回来,稿件的处理快了起来。但是刘易斯不明白他们害了什么怪病,突然一哄而上,采用起他们近年来一直拒绝的稿子来。那以前他什么东西都没有发表过,谁也不认识他,他那些作品为什么突然有了销路,他无法解释,只能说这就是命运! 在他多次遭到文学网站拒绝之后,他开始带着《天龙七子》去拜访一家家的出版社。在受到8次拒绝之后,那稿子为“17K小说网”公司采用了,他们答应国庆节前出版那本书。刘易斯要求预支版税,对方回答他们无此先例,像那种性质的书一般入不敷出,他们怀疑他的书是否能销到1000册。他决定若是再要写作,他就只写小说。 他给“17K小说网”公司写了信,建议把他的《天龙七子》以10万元卖断,可是他们不肯冒这个险。而此时,他也不缺钱用,因为他的5部短篇小说已被采用,得到了稿酬,他还开了一个银行户头。他有两本书快要出版,还有更多的书就会找到出版的机会,还有钱可赚。他想等一等,然后,用一大笔钱去买海岛。他听说南太平洋群岛有一个峡谷和一道海湾,有2平方公里,用10万元人民币就可以买到。他打算买一艘大帆船,用它在南太平洋诸岛之间做珍珠、椰子生意。他要把海湾和峡谷当作大本营,建立没有等级阶层、没有金融资本投机、没有福利救助企业的乐园。他要在那儿宴请往来的商船船长和南太平洋的头面人物。他要大宴宾客,来者不拒,像贵族一样。他要忘掉自己读过的书,忘掉书里那个世界。 为了办到这一切,他必须在温泉小镇呆下去,看来这个地方给刘易斯带来好运,他要让银行账户里的存款额突飞猛涨,钱已经开始汩汩地流来了,只要一本书走红,他就可能卖掉他全部作品。他还打算把散文和诗歌编成集子出版,以保证能把那峡谷、海湾和大帆船买到手。他决不再写东西了,封笔,这是早已决定了的。但是,在等着他的书出版的时候,他总得有点事做,不能像现在这样浑浑噩噩呆头呆脑,什么都不在乎地过日子。 《天龙七子》九月份出版了。快递送来了包裹,马丁割断包裹绳,出版社赠送的那一打样书便散落到桌上。他不禁感到一种沉重的悲哀,他想到,此事若发生在短短几个月以前,他会是多么欢畅得意。他把那可能出现的狂欢和目前这满不在乎的冷淡作了个对比。那是他的书,他的第一本书,可是他的心却并不曾丝毫加速跳动,他感到的只是悲凉,此事对他已经毫无意义。它最大的作用只是给他带来一点钱,而对钱,他已很不在乎了。他拿了一本书来到厨房,送给了黎日庆。 “我写的。”他解释道,想消除黎日庆的迷惑。“就是在我那间屋里写的,看来你给我的写作帮了忙呢。留下吧,这书送给你了,不过作个纪念而已,你知道的。”他没有吹嘘,也没有炫耀,一心只求黎日庆高兴,为他骄傲,也证明他长时间以来对他的信心并没有错。刘易斯接到《天龙七子》时无动于衷,读到报社每周给他寄来的读者评论时,也照样无动于衷。很明显,那书正在走俏,那意味着更多的钱。 “17K小说网”公司出版时小心翼翼,一共才出1200本。但是,书评刚开始发表,他们便加印了4000本。这第二批书还没有发出,订单又来了,要求再出一版,6000本。日本软银公司又来电接洽,要出一个日语版。紧接着又相继传来消息,美国、英国、法国、德国、瑞典的译本也要出版。 一个月后,“此事非常出色!”“17K小说网”公司给刘易斯的信上说,“小说畅销,先生之选题精彩之至。一切情况都意外地看好。我们几乎用不着向你保证,我们正在未雨绸缪。在美国和加拿大,此书已售出5万册,另有一新版本亦在印刷之中,印数为3万。为了满足各国读者需求,我们正在加班。《天龙七子》无疑将打破纪录。我社在此信中已冒昧奉寄有关先生另一作品之合同,一式两份。版税报酬已增至25%。该报酬已是稳健的出版社所敢订出的最高数额。先生如觉可行,请即在表中有关空白处填具先生新书书名。该书性质我社不作规定,任何主题之书籍均可,若有已写成之书更佳,目前乃趁热打铁之最佳时机。我社接到先生签署之合同后,即预支给先生版税5万元。我社对先生信心十足,打算就此大干一场。我社亦乐意与先生磋商签订一份长期合同,比如5年,5年之间见先生作品,一律由我社以书籍形式出版。有未尽事宜,容后速议。” 刘易斯放下信,在心里算了一道算术题,他签署了新的合同,在空白处填上了新书名《我是灭霸》,寄给了出版人,又把他最初练笔写的30篇小小说一起寄去。于是,“17K小说网”公司就以快递回函所能达到的最高速度,寄来了8万元的支票一张。 ------------ 30 现在,全世界都开始在问:“这个刘易斯是个什么样的人?”刘易斯拒绝给他的出版人任何个人的传记资料,但是电子报他却无法拒绝。他是半个中国人,记者们打听出了百十个能够提供有关他资料的人。他们把刘易斯是什么样的人、不是什么样的人,以及所有他干过的事、他没有干过的事,都摊到群众面前,让他们高兴,还配上了抢拍镜头和照片。照片是从当地一个摄影师那儿弄到手的,那人曾经给刘易斯和他妈妈花木兰、父亲绿巨人拍过全家福,现在便立即拿照片申请了专利,而且送进了市场。刘易斯对杂志、报纸、网站和整个资产阶级社会深恶痛绝,开始时他做过斗争,可最后却屈服了,因为不斗争比斗争容易! 他发现自己无法拒绝从大老远跑来采访他的特派女记者,何况一天有那么多个小时,他又不再写作和读书了,时间总得打发过去。于是,他便向他认为是想人非非的东西投降了,接受了采访,发表了有关文学即人学、性和哲学的见解,甚至接受资产阶级上级阶层的邀请去赴宴。他在一种奇怪的心气平和的心境里安定了下来,再也不着急了。他原谅了一切人,甚至包括了那把他描绘成“阿甘”的半瓶醋记者,刘易斯还让他做了一整版报道,摆开架势让他照了许多相。 在日本早稻田大学访问期间,他还见到了山口百惠,她显然对他的走红感到意外。这事扩大了他俩之间的距离,也许缩小了距离…… 在刘易斯红极一时之际,“17K小说网”公司迫不及待地把他的《我是灭霸》推上了市场。该长篇小说,在销售量上取得了比《天龙七子》I、II、III更大的成功。他得到了前所未有的荣耀,两本书同时在十星球每月的畅销书排行榜上名列前两名。这部小说不但赢得了小说读者的青睐,而且以其处理故事情节的宏大气魄和精湛技艺吸引了津津有味地读过《天龙七子》的大众。他曾经极其精彩地攻击过诺贝尔文学,然后,他又成功地提供了自己所阐明的那种诺贝尔文学作品,从而证明了自己是集作家与评论家于一身的罕见天才。 金钱向他滚滚流来,荣誉朝他滔滔沓来,他像牵牛星一样划过了文学的天空。他对自己引起的这番骚动的感觉,与其说是有趣,不如说是好笑。他接到的编辑们的来信、来电大体都是这样:“约在一年前本刊曾不幸婉绝先生惠寄之爱情诗集,吾等当时虽有深刻印象,却碍于已有安排,忍痛割爱。目前该稿如仍在先生手中,且愿赏光惠寄,我刊将乐于按先生条件全部发表,并以最优厚稿酬将该稿作诗集出版。”…… 买了刘易斯的书,把钞票倒进他的口袋的,其实就是资产阶级。从他对资产阶级那一点点理解看来,他总是纳闷,他们怎么可能欣赏或是理解他的东西?对于向他欢呼、买他的书的千千万万读者说来,他内在的美与力是没有意义的,那只是他们一时心血来潮而已。他不过是个冒险家,趁着诸神打盹的时候冲上了“珠穆朗玛峰”而已。千千万万的读者读他的书,其实,他们不会因为他或他的作品而需要他,他们感兴趣的是他的名气,因为他现在已经出人头地,有了大约一百万块钱,而且,看样子会越来越多的。为什么不呢?资产阶级社会就是这样衡量人的?他算老几?他还能希望有什么别的情况?但他仍然偏爱自尊,他厌恶这种衡量标准。他希望人们按他的价值,或是他的作品给他评价,他觉得作品才是自己的表现。 还有山口百惠,她爱的是他自己,这无可怀疑。但是,她虽然爱他,却更爱资产阶级的价值标准。她曾反对过他写作,他似乎觉得那主要是因为写作赚不了钱。她也劝过他去找份工作、去上班…… 三个月后,刘易斯买下心仪已久的南太平洋海岛,取名天龙岛。中秋节,他邀请的贵宾如约而至、齐聚天龙岛------奥巴马和父母华盛顿、武则天,小野庆黎和父母黎日庆、小野洋子,山口百惠和父母一休哥、苍井空,当然,还有自己的父母绿巨人、花木兰,刘易斯还独请了从前线活着退伍回来的俄狄浦斯。晚宴上,两名男士成功地向两位姑娘求婚------奥巴马求之小野庆黎,刘易斯求之山口百惠。大家举起酒杯衷心祝福两对新人。 宴会间,大家极力要求刘易斯即兴吟诗一首,刘易斯酒兴酣畅,也不推辞,只见他背手踱七步而成诗,《夜宴偶书》------碧海金镜笼浮生,驱烟幂处拂芦笙,影嬉流水花间照,踏浪剪鸥北斗征。 觥筹交错间,刘易斯提议大家玩个游戏,一人提一个问题,一人回答一个问题,至少要随便聊一个话题,回答正确的人不喝酒,其他人都要喝一杯。大伙用银汤匙轻敲高脚杯,一致同意。俄狄浦斯先谈战争,“离开银滩后,我就去参军,开始,我还以为敌人是灭霸,上了战场才晓得被骗了,还是十星球人类内战,根本没有灭霸!还是上级阶层和下级阶层之间的战争。”奥巴马关切地问:“为了啥?”“还不是财富收入再分配。”“那灭霸要入侵我们是咋回事?”俄狄浦斯笑道:“我亲爱的奥巴马,根本没有那事!如果要说灭霸,那人类的’贪、嗔、痴、慢、疑、不正见’就是灭霸!”刘易斯给俄狄浦斯斟满五粮液,微醺着接过话:“没错。6000万年的进化,人类内心的这个’灭霸’依旧赫然存在,而且,这个’灭霸’进化得更高级、更文明、更科学,更不真实。现在,人的内心里这个’灭霸’,严禁直说,要么不说,要么用婉转文明的词语表达。” 小野庆黎端着红酒杯问:“战争是什么?”刘易斯主动解释道:“战争一词,最早见于中国的《史记·秦始皇本纪》------人人自安乐,无战争之患。在中国古籍中对战争有多种称谓,如戎、兵、兵革、争战、兵甲等。在阶级社会,战争是用以解决民族和民族、国家和国家、阶级和阶级、政治集团和政治集团之间矛盾的最高斗争形式,是政治通过暴力手段的继续。人类社会出现过多种类型的战争。按战争性质分,有正义战争和非正义战争;按社会形态分,有原始社会后期的战争,奴隶社会、封建社会和资本主义社会的战争等;按战争形态分,有冷兵器战争、机械化战争以及信息化战争等;按是否使用核武器,分为常规战争和核战争;按战争规模分,有世界大战、全面战争和局部战争;按作战空间分,有陆上战争、海上战争和空间战争等。战争对人类的安危、民族的兴衰、国家的存亡、社会的进步与倒退产生直接的重要影响。战争将长期存在于人类社会,并对人类社会历史的发展继续发挥重要作用。” “那战争会永远消亡吗?”山口百惠问。“战争的消亡是有条件的,将经历一个久远的、逐步的过程。只有随着生产力的高度发展和社会的极大进步,随着私有制和阶级的消亡,随着国家或政治集团间根本利害冲突的消失,战争才会最终失去存在的土壤和条件,退出人类历史的舞台。”刘易斯得意地说。“我看有人就有自私,就有阶级,就有利害冲突,只要有人类存在,就有战争!要想没有战争,除非人类不存在!”黎日庆补充道。 俄狄浦斯喝了口五粮液,舔舔嘴唇,“那和平是什么?”华盛顿终于开口:“和平,是没有战争、没有敌视暴力行为的状态。”武则天帮忙道:“和平一词,最早出处于中国的《易经.咸》------圣人感人心而天下和平。”过了片刻,俄狄浦斯问:“自由又是什么?”“自由,在中国古文里的意思是由于自己,就是不由于外力,是自己作主。自由,是没有外在障碍而能够按照自己的意志进行的行为。”花木兰回答。绿巨人问:“什么是爱?”小野洋子若有所思,“爱,是指喜欢达到很深的程度,继而人为之付出的感情,是指人类主动给予的或自觉期待的满足感和幸福感。爱有多种表达方式,它包含了爱情、友情、亲情、博爱以及人对所有事物的根本情感。爱在艺术、哲学、美学等科学文化领域,是一个普遍的主题,也是一个永久的主题。” 醉意朦胧的苍井空补充:“爱,是人的精神所投射的正能量,是指人主动或自觉地以自己或某种方式,珍重、呵护或满足他人无法独立实现的某种人性需求。包括思想意识、精神体验、行为状态、物质需求等。”一休哥欣赏地看着老婆空空,“爱的基础是尊重,所以,爱是一种发自于内心的情感,是人对人或人对某个事物的深挚感情。这种感情所持续的过程也就是爱的过程,通常多见于人与人或人与事物之间。爱是认同、喜欢的高度升华,不同层次的爱对应着不同层次的感受或结果。” 几分醉意的刘易斯对着南太平洋的怒涛长啸:“空空如也!为和平预备,为战斗准备------人,要战斗,要随时和心中的’灭霸’战斗,战斗一辈子;人,要预备,要在内心的空地里,预先种满鲜花,杂草自然不得丛生!”灭霸------人类的“贪、嗔、痴、慢、疑、不正见”,似丛生杂草、漫芜心田,愁恐三生;用“知足、感恩、智慧、谦谨、笃信、正见”,种满心田,畴熟稻香,快乐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