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正文卷 ------------ 第一章 朱明宗室 朱颐垣努力睁开眼睛,目之所及,土房土墙,柳树流水,没有水泥路,没有电线杆,没有往来的车辆。而他正在一个梳着发髻的男人背上,一步一跌,艰难前行。 这是怎么回事? 朱颐垣迷茫了,莫非……记忆的闸门绽开,朱颐垣只觉得脑袋里仿佛同时放映一百部电影似的,各种碎片强行挤入,很快脑袋就有种被塞爆的感觉。 自己真的穿越了! 朱颐垣,十七岁,山东淄川县青石集人,大明朝鲁王系的宗室。 竟然还是皇族? 可再想了想,就没啥好高兴的了,只是远支宗室而已,父亲朱观煜仅仅顶着个辅国中尉的爵位,还很早就不发俸禄了。 不管了,再看看时间。 顺治二年,去年是崇祯十七年。 也就是说,大明王朝已经亡国一周年了,就连应天的弘光小朝廷都没了……这是什么开局? 地狱吗? 或许还是十八层的那种。 一个亡国的宗室,能干什么,难道还能学刘秀,来个光武中兴吗? 那你要有召唤陨石的本事才行。 朱颐垣的心是拔凉拔凉的,穿越也要看运气,很显然他就是霉运当头,衰神附体那种。 不久前清廷推行剃发令,旨意到达了山东,衙门的人,还有临近大庄村的张家,几百打手倾巢出动。 这个张家,曾经在大明出过一位大学士,也算是蒙受大明恩典,奈何改朝换代的时候,竟然带头剃发,又给大清当爪牙鹰犬,真是让人不齿。 而身为大明宗室,居然要沦为清廷的奴才,朱颐垣悲愤欲绝,只能断然投井。 虽然不太能接受自杀,但此刻的朱颐垣还能体会到那份国破家亡,做人不得的浓浓悲凉,确实有些事情,是宁死也不能屈从的。 但如今两世为人,还要自杀吗? 朱颐垣的心动摇了,他想活着。 而且自己明明跳井了,怎么又被捞了上来? 背自己往前走的人,就是此生的父亲朱观煜吧,是他把自己捞起来了?貌似朱老爹也没有剃发。 一定是在跳井的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 正在疑虑之际,突然眼前不远处,出现了火光,有村民仓皇逃跑,一边跑,还一边喊。 “不好了,遭贼了!” 这年头所谓的贼,通常是成百上千的强盗,杀人不眨眼的那种。 朱老爹背他已经很吃力的,根本跑不了。 “我能走,先躲躲吧。”朱颐垣勉强说道,虽然很虚弱,但是却不愿意继续赖在人家的背上。 朱老爹听到这话,微微一怔,终于把儿子放下,但依旧搀扶着他,快步跑进了旁边的柳树林。 这里挨着河边,树荫浓密,又有芦苇挡着,确实可以藏身。 村子里浓烟四期,哭喊之声不断,朱老爹越发不安,“完了,完了,你娘还在家里呢!这可怎么办?” 朱颐垣的眼前闪过一个中年妇人的身影,那是他的母亲叶氏。说起来也算是朱老爹的福气,他是个不管事的宗室子弟,家里内外,全都是夫人打理。 叶氏不但把家里弄得井井有条,还读书识字,朱颐垣读了不少书,竟然都是母亲的功劳。 爷俩被抓来剃发,她一人在家,此时又来了强盗,确实凶险异常。 奈何朱颐垣已经很虚弱,走不了多快,只能说道:“我在这里等着,您先去吧。” 朱老爹点头,可没走两步,朱老爹又回头,到了朱颐垣旁边,自顾自伸手把他架起来。 “今天咱们父子都是死里逃生,无论如何,咱们父子都不能分开了,真要是死,就死在一起吧。” 朱颐垣怔怔看着这个瘦弱单薄的中年人,拔凉的心,竟然涌起一丝丝的暖意。他们顺着断断续续的柳树丛,往村东头,他们家的方向而去。 朱老爹一手架着儿子,一手在前面开路,枯树断枝,划破衣衫,在胳膊上留下一道道伤口,他恍若未觉,只是向前穿行,还不时低声嘱咐朱颐垣:“小心点,别划伤。” 瞧瞧你自己吧! 朱颐垣没有把话说出,但是心头的暖意更加强烈。虽然是地狱开局,总算还有人愿意为你披荆斩棘,遮风挡雨,还不算太糟糕。 生逢乱世,又是朱明宗室,真是造孽啊! 爷俩跌跌撞撞,身上的衣服都划破了,狼狈不堪。终于,离着自家不远了。 他们躲在树丛后面,向外看去,似乎有人在驱赶着马车,车上拉的都是抢来的东西,这帮人手里拿着刀剑,大声说笑,满载而归。 面对此情此景,朱家父子大气也不敢喘,只能小心翼翼等着。 终于,人都走了,又等了一小会儿,他们才从树荫出来,快步穿过土路,进了他们家门。 等一进来,爷俩都傻眼了。 看过去,一片的狼藉,小院的葡萄架倒了,水缸破了,往屋里走,家具横七竖八,倒了一地。 什么衣服财物,甚至是棉布褥子,全都被洗劫一空。 转到了后面,他们家仓库的门赫然打开着,里面存的粮食,一粒也不剩了。 目睹这一切的朱颐垣不由得满脸苦笑,他说不上来多愤怒,只是感觉迷茫荒唐,上辈子是个有着严格秩序的时代。别说盗匪横行了,就连小偷都没有几个。 可是现在呢? 先是清廷逼着剃发,当奴才,士绅豪强张牙舞爪,为虎作伥,又有匪盗抢劫,刀刀都落在自家身上。 此刻的朱颐垣也不免犹豫,他到底有没有本事活下来啊? 就在朱颐垣迟疑的时候,朱老爹的泪已经流出来了。 “夫人,夫人啊!你在哪啊!” “你要是没了,可让我怎么活!” “谁敢抓你,我,我跟他玩命!” …… 朱老爹念念叨叨,泪水涌动,正好路过一个麦秸堆,突然听见了一声咳嗽。 他猛地回头,却发现推开麦秸,从里面钻出一个妇人,正是妻子! “你,你没事啊!”朱老爹惊喜交加。 老娘却盯着他们,同时反问道:“你们爷俩怎么样?” 至少还活着。 朱颐垣一时张不开嘴,只能努力挤出一个笑容。 朱老爹喜极而泣,忙拉过妻子,一家三口,劫后余生……先说老娘这边,剃发的时候,她是不用去的。外面会发生什么,谁也说不好,因此老爹叮嘱她,一定在家里等着。 老娘也只能听话,在家里焦急等着。 可过了好一阵子,突然外面乱了起来,有人喊贼人来了,他们冲进民房,见什么抢什么。由于朱家门第齐整,一看就比普通人家有钱,因此很快就扑了过来。 “贼人,不是官兵吗?”老爹惊讶问道。 老娘摇头,“这伙人没有官衣,我远远的看见了。就跟一群狼似的,破门而入,一点也不讲道理。我没来得及拿什么,只是把随身的金银首饰带着。” 说着,老娘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里面金光闪闪的,还真有不少好东西。 多年来,一直动荡不安,老娘也是久病成良医,有了提前准备。 朱颐垣默默看着,简直欲哭无泪……前面是官差抓他们剃发,后面就是贼人来抢劫,还真是配合默契,无缝衔接了。 突然,朱颐垣意识到了什么,怪不得他们能死里逃生,不会是这些乱贼把衙门的人吓跑了吧? 要真是这样,还真不知道说什么了,是谢他们的救命之恩,还是记着抄家抢劫的仇恨? 也只有这个荒唐的乱世,才会发生这么荒唐的事情。 朱颐垣思索之际,老娘问到了他们,老爹扛不住,只能竹筒倒豆子,全都说了,包括朱颐垣跳井,侥幸未死。 这下子可把老娘心疼坏了,“我的儿子啊,你怎么就想不开啊?好死不如赖活着。” 朱颐垣无言以对,他能明白一个母亲的心情,只是默默承受着数落。 倒是老爹咳嗽道:“孩子还是有骨气的,现在老天庇护,咱们都侥幸活下来了,就别埋怨了。” 老娘哭了半晌,也收起伤感道:“我知道了,你们爷俩也饿了,我去弄点吃的。” 朱老爹一愣,“吃的?哪有吃的,不都被抢走了吗?” 老娘得意哼道:“是抢走了,可要是连点救命粮都没有,我这个家也白管了。乱了这么多年,我早有准备。放心吧,藏的粮食还够吃几个月的。” 朱老爹简直五体投地,“夫人,你可真是咱家的顶梁柱,主心骨。” 朱颐垣的肚子也很配合,咕噜噜叫了起来……但他却知道,刚刚家家户户都遭了抢劫,如果此时做饭,看到了炊烟,没准其他村民都会过来讨吃的,谁知道会有什么变故? 虽说乡亲之间要相互照应,但也要分时候。 更有那些强盗,万一去而复返就要命了。 总之,小心为上。 因此朱颐垣不由得伸出了手指,指了指天空。 “等太阳下山。” 这话提醒了老娘,她忍不住笑了,“行啊,长心眼了。我先把米泡上,熟得快。” ------------ 第二章 拥立鲁王 暮色四合,朱家的后院,冒出阵阵米香。 不得不说,老娘真是个天才。 这些年,乱成了一锅粥,匪盗四起,流寇横行,就连清军都数次入寇,山东大地也没能幸免。 多年磨砺出来的生存经验,总结起来就是有备无患。 老娘在菜窖的旁边,又挖了个藏粮食的暗间。 平时在外面摆些萝卜白菜,黑乎乎,脏兮兮的,谁也不会想到,这里面居然还有好东西。而且由于门户隐蔽,就算下去了,也未必看得到。 要不是外面的人冲进来太快,来不及搬开外面的菜,老娘就躲进去了。 这个世道,愣是把一个家庭主妇逼成了生存大师,朱颐垣也只剩下哀叹了。 “老爷,你看这次乱子能有多久,咱们能躲过去吗?”老娘试着问道。 老爹顿了一下,默默低下了头,说不出口。 老娘急了,又下意识看向了朱颐垣,想看看这个长心眼的儿子,有什么高见。 沉吟片刻,朱颐垣缓缓道:“只怕躲不过去……清廷推行剃发,张家又为虎作伥,咱们能在家里躲多久?只要被人发现,那就没有好下场。我看咱们必须走!” “走?去哪?”老爹问道。 朱颐垣低着头,绷着脸,半晌才道:“假如剃发,就能活下来,行不行?” 朱老爹大惊失色,儿子朱颐垣就是不想剃发,这才跳井的,现在又说剃发可活……这什么意思? 老娘可不管这个,板着脸道:“我还是那句话,好死不如赖活着!只要咱们三口人能在一起,比什么都强!” 朱颐垣怔了好久,两世为人,他也不想死,干脆道:“那现在就剩下两条路,其一,是逃到一个清廷管不到的地方,不用剃发也能活着,这个难度不小。” “其二,就是离开青石集,不用躲开清廷,但要离着张家远远的,今天他们派了那么多家丁帮着朝廷,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只有躲开他们的耳目,才能活下来。” 朱老爹微微一怔,他也不想死,儿子能看开,他也就不用顾及什么了。 “连应天都丢了,弘光皇帝听说被抓走了。咱们断然跑不了那么远,只能就近想个办法。”朱老爹的意思,也是避开张家。 朱颐垣初来乍到,还真没啥主意。 这时候又是老娘开口道:“我们家在兖州府倒是有亲戚,还有些家业声望。只要往南逃,就有活路。” 老爹听到这话,简直喜不自禁,“夫人啊,你可真是女诸葛,咱们家要是没有你,我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老娘哼了一声,“别扯没用的,这回逃出去了,你可不能再仗着宗室身份,无所事事了,日子只会越来越难,我一个人可撑不住。” 老爹脸涨得发红,连连点头,“我能写会算的,肯定想办法,跟你一起养家。” 朱颐垣也跟着道:“我,我也会想办法的。” “你啊,能养好身体,别动不动跳井,吓唬你娘就行了。” 老娘无奈瞪了朱颐垣一眼。 既然决定走了,就必须收拾点东西,家里虽然被抢了,但是破衣服还能找到两件,口粮也不能少。 “老爷,你跟儿子去休息吧,他死里逃生的,早就累了,我去弄点吃的,准备妥当,咱们就走。” 朱颐垣有心帮老娘,但他确实虚弱地厉害,只能先去休息……这一觉睡得格外香甜,等他醒来,发现天色微微放亮,正是拂晓时分。 朱颐垣连忙坐起,稍微活动下胳膊腿,恢复不少,至少可以走路了,朱颐垣松了口气。拖着一个累赘,想跑也跑不远。 他到了院里,正好老爹也在。 “现在就走?” 朱老爹微微迟疑,不安道:“我怎么听见有马蹄声音,好像往这边来了。” 朱颐垣一怔,连忙俯下身体,耳朵贴着地面,确实,有马蹄声咚咚响。 难不成想跑都跑不了? 果不其然,这群人直奔朱家而来。 朱颐垣和老爹连忙往后面去,老娘也出来了,取米的时候,把地窖的菜搬开了,正好可以躲进去。 但是还没走几步,就有人冲进了朱家的门,来得实在是太快,根本来不及躲避。 “朱大人在吗?” “朱大人在哪?我们头领要见你!” 朱颐垣听到这话,忍不住一愣,叫朱大人,似乎不像是恶意,但是也说不好…… 就在此时,又有一个浑厚的声音传来,“在下谢迁,特来拜会朱大人,有紧要的事情商议。” 刚要逃跑,竟然有人来了,老爹脸色骤变,怎么办?见不见? “还是见见吧,这么多人,也躲不过去。”朱颐垣绷着脸道,谢迁这个名字,让他感到了莫名的熟悉,似乎在哪里听说过…… 朱老爹无奈,硬着头皮往前去,他本想让朱颐垣也留在后面,他一个人面对就够了。但是朱颐垣还是紧紧跟随,到了前院。 在他们的面前,赫然出现了上百人,院里院外,都给挤满了。 为首一位,是个魁梧汉子,目光炯炯,杀气腾腾。 这个阵仗,着实吓了朱家父子一跳。 倒是那位首领跳下马,主动问好,“在下谢迁,冒昧前来。朱大人,背后的可是令郎?” 朱老爹忙道:“是,是啊。” “他不是投井了吗?”谢迁疑惑道,他来之前,已经问过了村民,大家伙都见到朱颐垣投井,却不知道他又被老爹救了上来。 “亏了祖宗保佑,这孩子跳井半个多时辰,愣是没死。”朱老爹感叹道。 谢迁一听,忍不住多看了朱颐垣几眼,慨然道:“井龙王不敢收,果然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朱大人,咱们里面谈!” 朱家父子哪敢拒绝,“请,快请!” 朱老爹在前面,朱颐垣也跟着,将谢迁领到了客厅。由于抢掠,弄得乱七八糟,桌椅板凳也不全,朱家三口想跑,自然也没心思收拾,只能随便坐下。 谢迁也不在意,他屁股刚坐稳,就拿出了一个黄色的小本本,而后从容不迫念道:“肇泰阳当健,观颐寿以弘。振举希兼达,康庄遇本宁……朱大人,这是你家的族谱吧?” 爷俩都是一怔,这二十个字,确实是朱元璋赐给鲁王世系的,他们的宗室身份可不是随便说说的,只是谢迁怎么就得到了? 莫非说是谢迁的人,跑到他们家抢劫,把粮食财物都拿走了? 奈何此时此刻,爷俩也是敢怒不敢言,朱老爹声音颤抖道:“回谢头领的话,我们家确实是鲁王宗室,乡亲们都知道的。” 谢迁大喜过望,立刻道:“朱大人,我的手下无意冒犯,在这里我谢迁向你赔罪了。为了表示我的歉意,特有一份礼物奉上。” 说完谢迁一回头,只见他的手下捧来了一个盒子。 打开之后,里面赫然是一颗血淋淋的脑袋! 朱老爹眼前一黑,险些昏倒。 幸好朱颐垣手疾眼快,连忙扶助,他也怒了,送一颗人头,算什么礼物?这个谢迁到底要干什么? “朱大人,还有朱公子,你们好好看看,这到底是谁的脑袋。” 说着谢迁抓着那一根猪尾巴,把脑袋提了起来。 这时候爷俩才看清楚,此人年纪不大,正是逼着朱颐垣跳井的那个张家少爷张绪。 他死了! 昨天还嚣张跋扈,逼着朱颐垣跳井自杀的仇人,居然这么快就身首异处了。父子俩相视一眼,尽皆骇然。 谢迁笑着解释道:“朱大人,朱公子,这个张家承蒙大明皇恩,不思图报,反而抢着剃头,给鞑子当奴才,试问父老乡亲,谁不鄙视?昨天他带着人来青石集,谢某就调动弟兄,围攻大庄村。张绪带着人仓皇回救,我领着精锐弟兄半路截杀,把他的人冲散了,杀了好几十个,又砍了这个畜生的脑袋,当真是痛快!” 说起这段经历,谢迁是眉飞色舞,通体舒泰,起兵以来,总算干了一件大事。他这番话,算是彻底解开了朱颐垣的疑惑。 昨天张家的家丁,还有那些官差,逼着大家伙剃发,他们肯定不会无缘无故就退走的。 必定是谢迁出兵,把他们吓跑了。 如此算来,谢迁还真救了他们爷俩。 “谢头领高义,我,我感激不尽。”朱老爹连忙道谢。 谢迁又笑道:“朱大人不必客气,其实我也有不对的地方,昨天一队弟兄没有约束住,他们本是来攻打青石集的官府走狗的,结果不知道怎么回事,官府鹰犬没了,他们就……不过也算是歪打正着,在下查验抢来的东西时,发现了这个族谱,才知道在青石集,居然有大明宗室。” 谢迁说得含混,可朱颐垣听得明白,他手下的人,说好听点叫义军,说不好听还不就是贼吗! 难道指望这些人令行禁止,秋毫无犯? 显然不现实,青石集和张家的大庄村挨着,正好就有一群人跑青石集来抢劫,也是难以避免。 这里面乱七八糟的恩怨也真说不清。 倒是谢迁过来,不会只是送张绪的脑袋,给他们爷俩出气吧? 果然,谢迁笑着说道:“朱大人,当此之时,山东各地义军众多,民心可用,我打算拥立朱大人为鲁王,号令齐鲁豪杰,咱们一鼓作气,把鞑子都赶跑了才是!” ------------ 第三章 拖延 谢迁说完,朱颐垣立刻就傻了。 这是朱三太子还没开发出来,拿他们凑数吗? 你有多少人,就要拥立鲁王? 不过一想到有人三千兵马,就要重开大宋之天,也就释然了。 可山东就在清廷的眼皮子底下,寻常义军或许还能存在,若是真的打出什么大明鲁王旗号,人家立刻就会调兵围剿,绝不会客气的。 他想活着都很艰难了,哪能主动找死啊! 奈何现在说了算的是谢迁,朱颐垣和老爹只能听人家侃侃而谈……谢迁告诉朱家父子,自己出身低微,不过是韩家的家仆,原本跟着给事中韩源,鞍前马后伺候。 奈何去年鞑子进了京城,韩源竟然做了贰臣,成了清廷的官。 谢迁气不打一处来,“我谢迁追随韩家多年,也侥幸读了几本书,故主口口声声,跟我讲忠义之道,结果鞑子杀进来,他反而改换门庭,当了大清的官,我真是瞎了眼睛,还以为他是铁骨铮铮的文苑清流,没想到屈膝投敌,做了贰臣,唉!” 朱颐垣的嘴角微微上翘,这个韩源果然是士大夫风骨,平时教导手下人忠肝义胆,到了关键时刻,自己就水太凉了。 倒是谢迁,不甘心当奴才的奴才,他愤然出走韩家,一年多下来,已经拉起了一千多人的队伍。 虽然不敢说兵强马壮,但是放眼淄川县,也是最大的一股义军。 而且由于在韩家读了不少书,见识比寻常义军可强多了,不然怎么会想起拥立鲁王的点子! 突然,朱颐垣眉头一皱,他总算想起来了,这个谢迁能名传后世,可不是和那位纸糊的阁老重名而已。 主要是他干了一件非常大快人心的事情,那就是处死了大汉奸孙之獬,没错,就是向清廷提议,剃发易服的那个无耻之徒! 谢迁以非常富有想象力的方式,弄死了他。使得孙之獬成为明末少数恶有恶报的汉奸之一。 仅从这一点来看,谢迁就当得起英雄二字。 只不过论起谢迁的起义,依旧没有脱离流寇的范畴,不过是打破了几个县,然后被清廷残忍剿杀…… 如果答应他,成为鲁王,只怕会死得更快,更惨吧! 朱颐垣的脑筋迅速转动,到底要如何应付。 谢迁骂过了韩源,就说道:“朱大人,我出身寒微,想要号令下面的弟兄,着实头疼。他们不听号令,四处抢掠,连你们家都遭了抢,当真是罪孽!所以我是真心请朱大人出山,弟兄们都愿意奉你为主,听你的号令。还望朱大人不要怀疑。” 朱老爹艰难的咽了口唾沫,他也感觉到了不妙,连忙推脱道:“谢首领,我们家不过是鲁王系偏支,真正的鲁王已经跑到了绍兴。” 谢迁不管那些,不客气笑道:“那个鲁王跑去了江南,他就是假的!谁在山东,谁就是鲁王!我想让谁当鲁王,谁就能担鲁王!” 谢迁霸气十足,又把朱老爹吓得不轻,就凭这位的态度,能听自己号令吗? 这不是笑话吗,跟着他,就是当傀儡。 朱老爹又苦兮兮道:“谢首领,承蒙看得起,我,我真的不行,山东宗室多的是,可,可以找别人……莫,莫害我,莫害我啊!” 老爹语带哭腔,死命摆手。 谢迁怒火中烧,不识抬举,突然,他一伸手,把张绪那颗脑袋又抓了过来。 “朱大人,昨天的时候,他还欢蹦乱跳,趾高气扬,现在却是身首异处了。” 只是这一句,就把朱老爹吓得魂飞魄散,“首领饶命,饶命啊!” 谢迁呵呵笑道:“朱大人,你放心,无论如何,我也不会把你怎么样的。只是眼下兵荒马乱,张家吃了大亏,他们肯定会报复,清廷更不会客气的。都到了这一步,你还不愿意答应在下的要求吗?我谢迁走了,可没有人能保护朱大人一家了。” 一句话,彻底拿捏住了朱老爹,这可如何是好? “还是答应了吧!”朱颐垣开口了。 朱老爹瞠目结舌,答应了肯定不会有好下场,但问题是不答应也不行。老爹的脑子一片空白,说不出话。 谢迁终于笑道:“朱公子,昨天你不愿意剃发,投井自杀,是个有骨气的,令尊当了鲁王,你就是鲁王世子,放心,我谢迁不会亏待你的。” 朱颐垣心中苦笑,这家伙真是不掩饰,他要当王上王啊! 一直跟着他走下去,那是绝对不会有好下场的,就算他真的打下了天下,自己就不是什么鲁王世子,而是小明王了…… 但是谢迁也说对了一点,此时如果不听谢迁的,失去了他的庇护,就算按照原计划逃跑,也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 而且大概率是要剃发易服,一辈子装孙子的。 莫非自己就要甘心当大清的顺民吗? 那可是要菊花套电钻的。 所以暂时答应谢迁,未尝不是一条出路,但是当鲁王这种厕所点灯的行为,是万万不可取的。 好在上辈子的朱颐垣从军营回来,又在地方当了几年公务员,还是有那么一点劝说别人经验的。 “谢首领仗义出兵,打跑了朝廷鹰犬,我父子才免于剃发之苦。今天又把张绪的人头送来,替我们报仇雪恨,洪恩浩荡,晚生当真是感激涕零。不管谢头领让我们做什么,我们都是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这几句话让谢迁大为受用,笑道:“朱公子,你放心,现在齐鲁大地,到处都是义军,鞑子是兔子尾巴长不了。早晚会有令尊君临天下的时候,到时候你就不只是世子,更是太子了。” 朱颐垣心中好笑,这位画饼的功力还是不太行,个头儿虽然够大,但很显然吃不到嘴里。不过朱颐垣还要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 “一切都是谢首领给的……只是晚生还有点疑问,不知道能不能讲?” “讲!”谢迁豪气道:“朱公子是想要几个伺候的人,还是需要些家具器皿,我立刻让人送来。” 朱颐垣咧嘴苦笑,他可不是要享受。 “谢首领,我只是担心,这么多年了,藩王宗室,横行乡里,鱼肉百姓,老百姓十分痛恨宗室子弟。放眼天下,大明朝失德,以至于天怒人怨,最终被李自成杀入京城,亡国破家……此时此刻,大明的旗号,能聚拢多少人,实在是不好说。万一老百姓将对宗室的不满,牵连到头领身上,影响了大局,那就不好了。” 谢迁骤然瞪圆眼睛,怒气勃发,“朱公子,你什么意思,莫非你劝我投降大清?” 朱颐垣立刻道:“谢首领,谁都能降,唯独姓朱的不能降。别人降尚可以活,朱家人降了,那就是送死。就算再傻,也不能当主动跳进锅里的大肥羊啊!” 谢迁皱着眉头想了想,朱颐垣说的没错,“那朱公子的意思我就不明白了,你怎么说大明的不好?” 朱颐垣无奈苦笑道:“谢头领,大明好坏,人人心中都有一杆秤,不是谁想粉饰就能遮掩的。我的意思是光靠着宗室的旗号,不足以成就大事。谢头领必须聚拢人心,壮大实力,赢得山东百姓的拥戴。到时候才能水到渠成,事半功倍。说到底,能不能击败清廷,还要看谢头领的。拥立鲁王,也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 这几句话说完,谢迁不由得陷入了沉思……眼前这个朱公子,还真不简单啊! 大明朝固然让人怀念,但是过去几十年,天灾人祸,百姓民不聊生,谁人不知?李自成杀进京城,北方诸省几乎是传檄而定。 只是李自成兵败,八旗入关,又推行剃发易服,不得人心,这才义军四起,可不只是为了恢复明朝。 但是话又说回来,大明三百年天下,还有庞大的影响力,你想跟清廷斗,就免不了打出大明的招牌。 诚如朱颐垣所言,这块招牌能锦上添花,但却不足以成就大事…… 想到这里,谢迁深深出了口气,“朱公子,你年纪不大,见识却不低,可读过书?” 朱颐垣道:“读过一些,算不得多好。” 谢迁微微笑了笑,“朱公子这话也对,眼下连个像样的落脚地都没有,说拥立鲁王,还是为时尚早。等我打下几个府县,那时候才算妥当。” 朱颐垣心中苦笑,可也没有再说什么。起兵造反这种事情,本就是成功率极低,时刻提着脑袋搏命的事情。 众多义军当中,如谢迁一般,后世留名的,已经算是很成功了。难不成此时的朱颐垣,还能教人家做事吗? 笑话一样,这位说到底可是吃人的虎,能让他暂缓念头,已经很不错了。 朱颐垣无话可说,谢迁倒是挺高兴的,他直接起身,笑道:“朱大人,我盘算了一下,确实要打下一块地盘。这样,我回头把手下弟兄们调到青石集,先拿张家开刀,然后再打进淄川县,济南府!” “就这么定了,告辞了!” 这位说完,直接大步流星就往外面走,他的手下也都跟着,朱颐垣瞧了眼老爹,父子也连忙出去送。 转眼之间,谢迁消失得无影无踪。 此刻朱老爹才算回过神,“这怎么跟做梦似的……要是一场梦也好了,等醒来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朱颐垣轻咳了一声,“不是做梦,不信去看看,张绪的人头还在客厅。” 朱老爹的脸色瞬间骤变,即将迈入客厅的那条腿,愣是收了回来。垂头去了东边厢房,朱颐垣也跟着过去。 这时候老娘也从后面来了,“他们都走了?没事了吧?” 朱老爹哀叹道:“没事?事大了,人家要常驻青石集了!快过来,咱们商量一下吧。” ------------ 第四章 粮食 三口人凑到了厢房里,老娘听完了经过,忍不住惊讶道:“吾儿不光有心眼了,还涨本事了。他做得对,说得好,你这个当爹的,让儿子比下去了。” 朱老爹无奈苦笑,“夫人啊,现在不是取笑的时候,咱倒是说说啊,往后该怎么办。” 老娘听完,思量了一下,突然一拍大腿,瞥眼道:“解铃还须系铃人,儿子答应的,你让他想办法不就是了。” 这句话可提醒了朱老爹,你小子说句话吧! 面对质问的目光,朱颐垣唯有和盘托出,“我是想着,首先要活命,其次呢,能不剃发最好。要想达到这两条,就没法拒绝谢迁,其实咱们也没什么好选的。” 朱颐垣说的是大实话,严格说起来,他们真的要感激谢迁,不然就只能冒险逃跑,鬼知道会不会死在外面。 “真正紧要的是,接下来要怎么办。”朱颐垣思忖道。 老爹万念俱灰,无力道:“还能怎么办?谢迁那么凶,根本没把咱们放在他的眼里。我,我瞧见张绪那颗脑袋,心里就慌,总觉得自己也好不了,用不着清廷动手,谢迁就能把我砍了。” 朱颐垣心说老爹脑子还成,一点不笨,自古以来,汉献帝不好当,小明王也死在了自己人手里……况且他们还比不上人家。 但这可不是躺平的理由,毕竟朱颐垣还想拼一把,哪怕真的证明自己是个废物,那也死而无憾了。 “我们现在当然不能违逆谢迁,不过谢迁也没规定咱们什么都不能干。替他做事,帮着他排忧解难,总可以吧?只要能办事,能结交朋友,就能拉拢一些人。我倒不是要挖谢迁的墙角,关键是清军杀来,咱们多几个帮手,也好保命。” 朱老爹连连点头,可又发愁道:“话是这个话,但那些人都是谢迁的部下,凭什么听我们的?就凭咱这个宗室身份?还是未来的鲁王地位?” 朱颐垣也忍不住苦笑,要真是靠这个,没准人家还会砍了他们的脑袋,跑去清廷请赏呢! “不是让谁听我们的,而是要和人交朋友,广结善缘,先混个脸熟。另外呢,还是要把心思多放在谢迁身上,他也说了,自己是家仆出身。我猜他必定很自卑,心里头很在意名位,所以才会想到假鲁王之名,号令山东。这时候最好能有人能安慰他,陪着他说笑,陪着他玩乐,和他交朋友,让他自信起来。告诉他英雄不论出处,你是最棒的,是大英雄,大豪杰。能把他的毛捋顺了,咱们的处境也会好很多。” 朱颐垣这么说,也是想自我牺牲一下,毕竟他已经和谢迁聊过一次了。 可哪里知道,老娘竟然忍不住笑了起来,还伸手怼了老爹一下,“听见没有,这活儿非你莫属。拿出你当年哄人的本事,给谢迁多灌点迷魂汤。” 老爹的脸瞬间红了,呵斥道:“你瞎说什么!我,我一辈子老实巴交的,天日可鉴。” 老娘直接无语了,我又没糊涂,你睁着眼睛说瞎话干什么?当初朱家还挺好的,朱老爹确实是一身纨绔的本事。后来成亲了,也就渐渐收心了,尤其是儿子越来越大,才底放下,算是洗心革面。 但是什么琴棋书画,架鹰遛狗,养蝈蝈,斗蛐蛐,他都是精通的。 “反正要论吃喝玩乐这套,你爹绝对是这份的。”老娘伸出两根大大的拇指。 朱颐垣顿时大喜过望,要说起对症下药,自己后世的那一套,还真不一定行…… “如果能抓住谢迁的脾气秉性,投其所好,确实能事半功倍。没有别的,都是为了活着,您就辛苦辛苦。”朱颐垣劝说道。 面对妻儿的殷切期盼,朱老爹着实没法推脱了。他思忖道:“谢迁说他在韩家二三十年,读过一些书。不论他有什么喜好,只要是士大夫喜欢的那一套,我应该都能说得上话,能跟他聊得来。只是要广结善缘,多交朋友,这事谁来?” 老爹虽然用询问的语气,但很显然不能让老娘出头露面。 朱颐垣咬了咬牙,“我先摸摸情况,然后想办法。” 只要锄头挥得好,没有墙头挖不倒……更何况谢迁也没给朱家爷俩多少尊重,自然不用太多负罪感。 朱颐垣突然觉得他就是在进行一场赛跑……要同时跑赢两大对手才行,不光是清廷,也包括谢迁,都要用最快速度,争取到自保的本钱。 失败的下场,就是全家死光光。 压力还真是不小,正在此时,院门外有了动静,有人赶着马车来了。 “朱大人,对不住了,是谢头领让小的们把东西送回来的。” 原来竟然是谢迁主动归还了抢走的财物。 这可是大好事,一家三口都迎了出来。 只见来的这些义军动作神速,七手八脚,将几个箱子放在了院子里,然后赶着马车,扬长而去,根本不给多问的时间。 朱老爹眉头紧皱,就这么几个箱子吗?怎么少了点? 这时候老娘已经过来检查了,她发现了一些衣服绸缎,还有几本书,一些字画。 至于金银器皿,值钱的东西,一件没有。 再说粮食,也只有一袋子,最多五十斤的样子,这也叫归还?雁过拔毛,他们这是把大雁留下自己炖了,送回来一堆雁毛。 “别的不说了,我在家里存了快一百石的粮食,怎么就这么点?是不是让他们给私吞了?” 老爹脑筋转得快,无奈苦笑道:“私吞了倒好,我看是谢迁压根就没想都还给咱们。” 朱颐垣用力点头,他绝对赞同老爹的话。 “现在粮食那么金贵,谢迁手下人越来越多,他又没能打破张家。口粮肯定不够吃,说是归还,也就是意思一下,千万不能当真。” 这下子老娘也无语了,“这算什么事啊?” 朱颐垣劝道:“就当是拿鲁王府的粮食养兵了。” 老娘更气了,“要真是吃了我的粮食,就听我的号令,那也行,我认了。现在倒好,拿咱们的粮食,替谢迁养兵,我这辛苦到底是为了谁?不能多说了,不然非气死不可。” 老娘扭头去厨房,朱颐垣稍微沉吟,心怦怦乱跳,从这点东西就看得出来,他们在谢迁眼里,份量不重,因此和谢迁打交道,必须格外小心才是。 朱颐垣还想跟老爹聊聊,可外面又响起了嚎哭悲戚之声,凄惨无比。 朱家父子连忙到了院门前,透过门缝儿看去,原来是有义军的人马,正在驱逐青石集的村民,跌跌撞撞,往村头而去。 朱颐垣看了半晌,终于明白了,“谢迁说要暂居青石集,驱赶村民,是给他的手下腾地方。” 朱老爹怔了怔,突然惶恐道:“他不会赶咱们吧?” 朱颐垣微微摇头,要想赶他们走,也不会把东西送回来了。 朱老爹总算有了点喜悦,自己这个未来的鲁王,还是有那么一点价值的。 不过一想到可怜的村民百姓,朱老爹只能哀叹,“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掳掠,那是岳家军的境界。同情也没办法,谢迁也不会听我们的,还是过来吃饭吧。” 朱颐垣眉头微皱,若有所思,他去了饭堂,老娘动作很快,已经准备好了,朱颐垣一边吃,一边寻思。 “谢迁驱逐村民,也必然不会给他们粮食,乡亲们这是遭了劫……我们应该帮帮他们。”朱颐垣低着头道。 朱老爹一愣,不由得放下了筷子,“怎么帮啊?你娘是藏了些粮食,可咱们也要吃。再说了,直接拿着粮食过去,会不会惹恼谢迁?” 老娘也开口了,“暗间里面还有十石粮,给乡亲们吃,也不是不行。多少年的老邻居了,应该的。这种世道,咱们也不知道能活几天。本来屯了一百石,不也都被抢走了。只是摸不准谢迁的脉,可不能冒险。” 老娘说得极对,朱颐垣眼珠转了转,道:“确实不能冒险,但当下要活着,唯有报团取暖,互相扶持也是应该的,一家一户不管面对谁,都是一块肉而已。青石集有几百乡亲,彼此知根知底,只要这些人聚拢起来,就是一股力量。哪怕要冒点险,也是值得的。不找他们,咱们还能找谁?” 朱颐垣道:“我这就去见见谢迁,跟他讲讲道理,或许能要来一点粮食。” 朱颐垣想要起身行动,却被老爹拉住了,“刚刚怎么说的?这事我去办。” 说完,他匆匆扒拉几口饭,就自顾自离开。 他刚走,老娘也往后厨去,朱颐垣尚在忧虑。 老娘随口笑道:“你啊,别看你爹胆子不大,但他的心巧着呢!要不是宗室身份耽误了,没准还能考翰林,当宰相呢!” 真没想到,朱老爹在老娘的眼里,还挺了不起。 朱颐垣也打趣道:“现在更好,没准还能挣一个王妃出来。” 老娘笑骂道:“别耍贫嘴了,快点跟我干活去。你爹一准能把粮食弄来。” 大约一个半时辰,朱老爹果然哼着曲回来,在他身后的马背上,还驮着两石粳米…… ------------ 第五章 争取活路 朱老爹还真不辱使命回来了,这让朱颐垣很好奇,“您是怎么弄到的?” 老爹嘿嘿一笑,“也没怎么费事,就是下了几盘棋。” “然后您就赢回来了?”朱颐垣疑惑道。 老爹沉吟了少许,苦笑道:“我哪敢赢啊,全都输了。” “输了?” 朱颐垣略思忖,就哑然失笑,果然有些事情,古今同理。谢迁就是他们的顶头上司,拿捏着他们的生死福祸。 跟人家下棋,你还敢赢? 只不过要输得漂亮,让人看不出来。这可需要很高的棋力,老爹不简单。 朱颐垣又仔细询问,朱老爹这才和盘托出,他去的时候,谢迁也刚刚用过饭,正在休息。朱老爹发现谢迁手边有一副象棋,就主动询问,原来谢迁非常喜欢下棋,在韩家的时候,就跟家丁们下棋赌酒,谁也不是他的对手。 朱老爹发现了机会,就嚷嚷着要跟谢迁来一局。 这第一局,两个人杀了个棋逢对手,有来有往,最后朱老爹一着不慎,才输给了谢迁。 然后朱老爹不服气,继续赌第二局,不但赌,还要加点筹码……然后就是一连五局惨败,最后把朱老爹输得额头冒汗,仰天哀叹,彻底认输了。 他向谢迁坦白,自己本想赢回去几石粮食,顺便给村里的老弱妇孺一点粥喝,这也是他们家多年来的习惯,只怕要等下一次了。 谢迁赢得畅快,跟别人下,连三成功力都用不了,可是到了朱老爹这里,需要拿出八成的本事,勉强算是对手了。 他一高兴,就给了朱老爹两石粮。 谢迁还说,他也是没办法,才不得不征用大家伙的房子,等他们打下了淄川县城,什么都好说。 朱老爹自然连连称是,千恩万谢。 朱颐垣听完叙述,颇为好奇,“您老一个宗室子弟,天潢贵胄,怎么也会这些手段,居然能把上面的心思揣摩的这么清楚?” 朱老爹无奈长叹,“这大明的宗室多达百万,你爹只能算是最低的那种。当初天启朝,这边还有税监太监,别的宗室只能领三成的俸禄,其余都折成了不如擦屁股纸值钱的宝钞,你爹就能领到七成,你说说,这本事如何?” 朱颐垣瞪大眼睛,莫名有点崇拜了……人家税监太监是来收钱的,老爹却能从人家手里抠出来钱,真是老神仙放屁,不同凡响。 “我跟你说吧,那帮太监贪得无厌,就是王八蛋!可是到了崇祯朝,太监失了势,反而更乱了。你想走关系,办事情,提着两坛酒,一个大猪头,愣是找不到庙门,你说气人不气人?” 朱颐垣无奈苦笑,众正盈朝,可不就是这样。宗室领不到俸禄还好说,连驿卒都给裁撤了,直接自己挖了个坟,把自己给埋了。 这个操作,朱颐垣也是服气了。 不过现在也不是感叹这些事情的机会,还是赶快煮粥,给乡亲们送去才是。 朱老爹不光顺回来两石粮,还拐了一匹马,算是帮了不小的忙。 当他们的破车载着几桶粥,还有不少碗筷,出现在村外的打谷场,青石集的父老乡亲都哭了,大家伙实在是太惨了。 先是被抢了一顿,随后又来了好多人,把他们从家里赶出来,好好的房子不让住了,只能在村外睡露天地。 大人还好些,那些孩子可怎么办? 出来仓促,根本没有吃的,孩子饿得哇哇叫。 眼看就要日落,又饿又冻,老人孩子,还不定能活几个。 “朱老爷,朱公子,你们大恩大德,真是及时雨,救命的活菩萨啊!” 一不小心成了宋江了。 朱颐垣还有点不好意思,不就是一点吃的,用不着的。 不由得加快了盛粥的速度,让大家伙赶快吃到。 由于都是乡亲,没有外人,秩序还算不错,老人孩子都分到了,肚子里有了食物,孩子们终于不哭了,甚至有几个围着马车跑,十分开心。 他们倒是无忧无虑,可大人们哪里高兴地起来? 这日子可怎么过啊? 在这群人当中,有个中年汉子,名叫谭老七,此人身形魁梧,脸上还有刀疤,在村里算是有些威望的人物。 他神色凝重,犹豫了片刻,才走到了朱家父子身边,低低声音道:“朱老爷,朱公子,俺有话,想跟你们说。” 朱老爹怔了一下,就对朱颐垣道:“我招呼乡亲们,你去跟七爷聊吧。” 当爹的主动让儿子出头,确实有点父子易位的感觉,但朱家父子却仿佛理所当然,朱颐垣也就随着谭老七,到了旁边的柳树丛。 “朱公子,俺瞧着谢迁对你们家礼遇有加,只是不知道你们这心里,还有没有青石集的乡亲们?” 朱颐垣淡然一笑,“七爷,谢迁初来乍到,咱们都是几十年的乡亲邻居,虽说我们家和村里人往来不多。但大家伙生活在一处,心还是在一起的。不然我们也就不会给大家伙送粥过来了。奈何我们力量有限,谢迁也不是真的把我们当回事,不过是个傀儡牌位。所以能帮的有限,还望乡亲们见谅。” 谭老七立刻失望了,看了看朱颐垣,见他满脸真诚,不似作伪,也就压低声音道:“朱公子,你说大家伙该怎么办才好?实不相瞒,有人打算请朝廷出兵,帮忙赶走谢迁。” 一听这话,朱颐垣脸色微微一变,他沉声道:“七爷,你是怎么想的?” 谭老七默默长叹一声,“朱公子,孙子才愿意剃发给鞑子当奴才!现在把清狗弄来,那就是引狼入室,不会放过大家伙的。可,可让谢迁这么住下去,大家伙也活不了。你瞧瞧这老的老,小的小,几个晚上下来,人就完了。” 谭老七说到这里,眼睛泛红,悲伤哀叹,几乎要哭出来。 朱颐垣点了点头,很能理解他的心情。 “七爷,你能跟我说说,现在乡亲们的情况吗?” 谭老七定了定神,随后道:“朱公子,自从谢迁的人来抢劫,不少人就跑了,再也没回来。现在剩下的这些,都是老弱妇孺,男丁只有二三十个。我的老娘也在,还有妻子和女儿。我一个人倒是能跑,可我总不能扔下她们三个不管吧!其他人也和我的情形差不多,大家伙走不了,也跑不掉,只能等死。” 朱颐垣稍微思量,也就明白了村民的处境……谢迁只是把他们赶出了房舍,如果几天之后,谢迁走了,他们还能返回来,至少有个住处。 但若是逃跑,那就彻底失去了家园,他们不想走,也走不了。老弱妇孺拖累着,走了就意味着家庭彻底分崩离析,亲人阴阳两隔,再也见不到面。 只不过他们现在没有吃的,过不了几天,也会死人,到了那时候,也就没得选择了。 要么冒险逃荒去其他的地方,路途上都是匪盗,绝对是九死一生。 要么就归附谢迁,成为义军,到时候肯定也要抛弃家乡,四处转战,在场的老弱妇孺,义军多半不会管,也只能饿死。 朱颐垣突然有点想通了,为什么谢迁会把村民赶出来,也不杀人,也不逼着他们归附。多半是在默默等待着,等没用的人自然消失,只留下一些足够强壮的。 李自成、张献忠,他们可都是这么玩的。 但是如同谭七爷所讲,村民还有鱼死网破的一招,那就是主动归附清廷,引官军消灭谢迁。只不过那样一来,百姓的生死,又全看清廷的脸色了。 无论如何,苦的都是老百姓。 只不过相比之下,如果剃发能活,这还是最不坏的选择。所以有人想找清廷,还真有些道理。 “七爷,你知道的,为了不剃发,我是跳井自杀的。只是我死过一次,现在让我再死,却是不想了。奈何清廷却是不会放过我们姓朱的。” 谭老七一怔,颇为感叹,“朱公子,你的气节大家伙都看在眼里,如果有的选,谁也不愿意顶着一根猪尾巴当奴才。”谭老七红着脸,近乎哀求道:“朱公子,你能不能帮忙,求求谢首领,发发慈悲,给乡亲们一条活路?” 朱颐垣自然是没有这么大的面子,他凝重道:“七爷,要让我说,活路不是人家给的,而是自己争取来的。” 谭老七眉头紧皱,“朱公子的意思?” 朱颐垣道:“我觉得咱们或许该想想,能给义军做点什么!” ------------ 第六章 团结 “替义军做事?他们把乡亲们赶出来,霸占了大家伙的房子,还替他们做事?”谭老七诧异道。 朱颐垣劝说道:“七爷,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现在乡亲们多为老弱妇孺,根本走不了,谢迁又在青石集驻扎,不想办法和他们打交道,又能怎么办?” 谭老七怔了怔,无奈苦笑,“朱公子,说实话,我真怕白费了心思,人家摆明了就是想弄死老弱妇孺,然后拐走青壮,好替他冲锋陷阵。” 朱颐垣一惊,毕竟这是他刚刚想到的。这位谭七爷居然也看出来了? 见朱颐垣惊讶,谭老七忍不住自嘲一笑,“俺虽然是个粗人,但头些年也在运河上干过苦力,入过漕口,南来北往,听到的消息不少,流贼什么德行,我见过的。” 朱颐垣认真察言观色,他发现谭老七提到流寇两字,情绪复杂,甚至有那么一丝丝失望,这人绝对是有故事的,甚至没准他就参加过流寇。 只是现在不方便多谈,朱颐垣道:“七爷,你能看出这一步,也就好办了。谁都想让咱们死,可咱们偏偏不能如他们的愿。” 谭老七精神一振,问道:“朱公子,你有什么办法?” 朱颐垣道:“七爷,我的办法说来简单,也就两个字:团结!” “团结?” “对。就是心往一处想,劲儿往一处使。”朱颐垣道:“七爷请想,清廷来了,逼着咱们剃发易服。张家来了,嚣张跋扈,为虎作伥。现在是谢迁……,他们谁把青石集的乡亲们当回事?谁都作践咱们,咱们应该自强自救!” 谭老七不由得切齿咬牙,确实,朝廷、豪强、义军,谁都要从老百姓身上榨油,可老百姓又有几两油给他们榨? 他猛地抬起头,“朱公子,你说得对,咱们要怎么办?” 朱颐垣道:“首先咱们就要组织起来,不能一盘散沙,任人宰割。青壮要站出来,主动保护乡亲们。妇人能洗洗涮涮,缝衣服做饭,老人也要照看孩子,守夜打更。总而言之,咱们需要各尽所能,抱成一团,这样才能活下来。” 朱颐垣更进一步道:“七爷,现在这个局面,一家一户,是无论如何也没法活下去了,再不联合起来,攥成一个拳头,就真的只有死路一条了。” 谭老七深深吸口气,握紧拳头,“朱公子,俺懂了。放眼青石集,除了你们,又有谁能挑大梁?更何况你们又能和谢迁说上话,就由你下令,告诉大家伙,要怎么办。我们都听你的。” 谭老七提到了我们,很显然,他已经开始联络人手了。 危难关头,报团取暖几乎是所有人的本能。没准去找清廷帮忙,就是另外一些人的想法。如果任由发展下去,会怎么样呢? 只怕七八成的村民都会死,侥幸活下来的,有人逃遁他乡,有人成了清廷的走狗,有人跟着谢迁转战各处……总而言之,谁都要活着,大难临头,各自寻找出路,小小的青石集如此,放眼整个大明,又何尝不是如此,山河破碎,家破人亡…… 朱颐垣稍微思索,就说道:“七爷,如果我直接站出来,八成会惹来谢迁的猜忌。更何况乡亲们还是太弱小了,不能让谢迁的人看出我们的打算。最好还要有人在谢迁面前,想办法周旋,替大家伙遮掩,所以组织乡亲们的事情,还要七爷辛苦一下。” 朱颐垣又道:“我回头取些银两,还有几石粮食,全都交给七爷安排。咱们各顾一头,保全性命,保护乡亲。相互扶持,和衷共济。七爷,你意下如何?” 谭老七低着头,思量片刻,突然笑道:“朱公子,你给我粮食银子,就不怕我跑了?” 朱颐垣失声笑道:“七爷,你说在这个世道,银子和钱,还重要吗?跑,我们能跑哪里去?保全乡亲们,才是保全咱们自己……说到底,我们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穷帮穷,可怜人疼惜可怜人,谁想跑,出不去二十里,就可能掉脑袋。” 谭老七听到这里,终于对朱颐垣生出了一丝敬意,人家虽然年轻,但道理说得通透,在当下,就需要这么个明白人。 “朱公子放心,你看得起我,俺谭老七也不会辜负这么多乡亲。” 他们俩商量妥当,就从柳树丛出来,此时朱老爹已经在收拾了。 粥分光了,带来的碗筷餐具,没法一人一个,就一户一件,也都分光了,然后他们父子就匆匆离开,没有过多停留。 只是舍粥,再无其他。 朱颐垣生怕引起谢迁的怀疑猜忌,此刻的他,就仿佛在万丈峡谷上面走钢索,只要错一点,就有粉身碎骨的风险。 你说他不担心谭老七逃跑吗? 当然担心,可问题是连谭老七这种乡亲都不信,他还能信谁? 所幸接下来的事情,让朱颐垣大喜过望……谭老七确实是个有本事的,肯定在外面闯荡过,见识不凡。 他把青壮挑出来,就地取材,利用柳树枝,替乡亲们搭建临时的棚子,用茅草遮盖,挡雨不奢望了,遮风还是勉强的。 棚子弄好,谭老七让老人孩子先住进去,青壮都在外面巡逻守夜,保护安全。 朱颐垣的银子和粮食送来,这些村民总算能喝上稀粥。谭老七甚至还弄到了一些草药,给老人服用,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弄到的。 整个青石集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氛围,村子里是谢迁的义军,村子外是被赶出去的百姓。 双方各安生业,互不打扰。 只是偶尔有义军经过,才会惊叹,这帮老弱妇孺居然没有饿死,还真是命大。 平衡并没有持续多少时间,三天之后,谢迁主动让人,把朱颐垣和老爹都给叫过去。作为未来鲁王和世子的人选,他们爷俩是有座位的。 谢迁显得很兴奋,“这些日子咱们养精蓄锐,我看大家伙的精气神不错。我又让人打听了,张家原有五百多家丁,被咱们打了一次,现在只有三百人。咱们有一千五百多人,五个打一个,也能把他们都弄死了。所以我决定,今天就发兵大庄村,彻底灭了张家。” 要打仗了! 朱颐垣的心不由得狠狠一缩,就在他的对面,一个长相凶恶的头领站了起来,他大声对谢迁道:“大龙头,张家早就该打了。我看不如这样,驱赶青石集的百姓,让他们打头阵。” 这话一出,朱颐垣就警惕起来。 谢迁皱着眉头道:“怎么回事?青石集的老百姓,还没有归附咱们?” 面向凶恶的首领哼道:“还不是有人给他们送粮食,这帮东西,吃饱了肚子,又怎么会跟着大龙头?” 谢迁怔了下,就说道:“休要胡言,朱大人的两石粮食是从我这里拿去的,咱们占了房舍,给点吃的,也是应该的。只是他们要想吃得更饱,就要跟着咱们干。正好挑拣青壮充实麾下。” 很显然,不是青壮,谢迁是不考虑的,尽管如此,也算是宅心仁厚了。 “谢头领,我确实只送去了两石粮食,按理说好几百人,应该断炊了。许是他们骨轻命贱,又或是能弄些鱼虾,打些野味,勉强维持,也未可知。”朱老爹尽力撇清自己的干系。 谢迁皱着眉头道:“不说这些了,既然要打仗,驱赶他们在前面,也没有什么不妥的。” 那个恶面头领大喜,就准备安排人动手。 这时候朱颐垣急忙道:“谢头领,我倒是瞧见村外边搭起了棚子,村民们井井有条,很有章法,虽然是老弱妇孺为主,却也不简单。” 谢迁道:“这么说,青石集的百姓,还有一套了?” 朱颐垣笑道:“遇到的变故多了,久病成良医……谢头领,这些老弱妇孺去冲阵,估计没看见人,就自己先垮了。他们既然会照顾自己,也一定会照顾别人。不如让他们运送粮食辎重,照顾伤员,做点后勤,替咱们做事,也算是首领格外开恩。” 朱老爹连忙也说道:“谢首领,我琢磨着大庄村不值一提,驱赶这些老人孩子,没准会耽搁时间,让他们在后面跟着算了。” 谢迁也觉得爷俩的话有理,就说道:“也对,柳虎,你带着部下当先锋,我领大队随后就到。” 恶面头领柳虎不免失落,却也不好说什么,只能答应。 虽然只是几句话的事情,但是青石集的乡亲们已经在鬼门关转了整整一圈儿…… ------------ 第七章 围攻张家 朱老爹是个人才,说话又好听,跟在谢迁身旁,一起向大庄村进发。 朱颐垣故意晚了一会儿,随着谭老七他们一起出发。 算起来这还是他第一次出征,非常有纪念意义,万一他要是有点成就,那可是要大书特书的。 不过很快朱颐垣就打消了这个念头,这叫出征吗?怎么比武装拉练还随意? 谢迁手下这帮人,吆吆喝喝,喜笑颜开,不停挥舞手里的刀剑,简直跟逛庙会,春游踏青似的。 喂,严肃点,这是去打仗啊! 朱颐垣很无语,这时候谭老七凑到了他的身边,拱了拱手,“公子,救命之恩,乡亲们都有数。” 朱颐垣怔了一下,“七爷。你怎么知道的?” 谭老七嘿嘿一笑,“公子,收买谢迁的兵还不容易!动身的时候,我们就知道了,要不是大人和公子,乡亲们就要冲在前面送死了。” 朱颐垣颇为惊喜,心说这位谭七爷行啊,才几天的功夫,不但把乡亲们组织起来,甚至开始反向渗透谢迁了,确实是个厉害的人物。 不过很快朱颐垣又生出一丝忧虑,他压低声音,“七爷,你能打听到消息,张家只怕也可以吧。” 谭老七愣了少许,忙点头道:“公子,我看差不多,这个张家,可不简单。” 朱颐垣用力点头,确实,淄川张家,之所以出名,是出了一位阁老,名叫张至发,号圣鹄。他是万历年间的进士,资历非常老,在崇祯年间,入阁拜相,后来被温体仁搞垮。 张至发罢相还有点搞笑,按照惯例,遭到弹劾,要上书称病,自请处置,决定去留。结果张至发没有上书称病,而崇祯降旨,让他回乡调理。 不管你有没有病,反正皇帝认为你有病,那就是有病,因此张至发得了个奉旨患病的名头,成为一时笑柄。 当然即便如此,身为大学士,张至发回乡之后,还是很风光的,三年前去世,还追赠少保衔。 他也算是运气好,竟然抢在大明朝之前走了,也算是保住了晚节。 瞧他的那些后人急着剃发,又急着充当打手,如果张至发活着,八成也是个贰臣。 朱颐垣自然是鄙夷张家,但是不可否认,像他们这种大族豪强,在地方上树大根深,田多钱多人多,还真是不可小觑。 谢迁以为举手之间,就能拿下张家,应该是他想简单了。 朱颐垣上辈子在军中服役好几年,基本的素养还是有的,奈何谢迁心气高着呢,根本不会听他的。 而且要让朱颐垣说,他也没法立刻想到办法。 因此朱颐垣扭头看了看谭老七,又看了看其他的乡亲,询问大家伙,知不知道张家的底细,看看能不能找到杀进去的办法…… 事实证明,朱颐垣还是低估了形势,他们这些人刚从青石集出发,柳虎率领着前锋,已经到了大庄村的外围。 和青石集这种沿着河流,长条形发展,没什么防护的村子不同。大庄村早就被张家经营得相当坚固。 他们的村子有外围木栅栏,栅栏外面,还有一条水沟,虽然不宽也不深,但好歹是个障碍。 更加厉害的是,张家的宅子,就在村庄核心,有坚固的围墙,经过了多年的扩建,足有一丈八尺高,比一般的小县城还雄伟。 张家又豢养了好几百个打手,其中也不乏亡命徒。 上一次张绪带人出来,是遭了谢迁的埋伏,才被杀死。 而这一次却是正面强攻,根本不可同日而语。 柳虎作为谢迁的前锋,也不等人马到齐,就吆喝着往上冲,可是他们刚刚接近大庄村外围的时候,就有人觉得脚下一痛,纷纷哀嚎起来。 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张家竟然在外面布置了铁蒺藜。 最前面的义军脚上受伤,纷纷摔倒。 而就在此刻,从木栅栏后面转出不少拿着弓箭的家丁护院,朝着义军就是一顿乱射,转眼之间,就有十几个人倒下去。 就连柳虎都差点被射中。 怎么回事? 明明上次攻击的时候,没有这么麻烦,才几天的功夫,张家怎么多了这么多花样? 柳虎不解,但恼怒之下,还是催促手下义军,不停往上冲。 大家伙吆喝着怪叫,冒着不时射来的弓箭,还要躲避脚下的铁蒺藜,费了好大力气,付出了三五十人的死伤,才算接近了护庄河。 柳虎大喜,让人抬着梯子木板,架起浮桥,一口气冲到了木栅栏外面。 义军当中,有身强体壮的猛士,奋力挥动利斧,斩破栅栏。 他们大喜过望,以为终于撕开了乌龟壳。 柳虎高举手里的刀,直接杀进去。 可他万万没有料到,就在他往里面冲的时候,从村子里面,也杀出一支一百多人的队伍,其中领头的二三十人,居然披着铠甲,提着明晃晃的兵器。 柳虎和他们撞在一起,迅速落了下风,自己的手下又被砍死了二三十,他前胸肚子,都受了伤,连滚带爬,总算逃出了大庄村。 幸好谢迁领着人过来,算是把柳虎救了。 从里面杀出来的那些人,见义军人多,明显不愿意玩命,也退了回去。 一脚踢在铁板上的柳虎脸色很难看,他手下损失惨重,简单包扎之后,就跟谢迁发牢骚。 “大龙头,早听我的,让青石集的村民去冲,我的手下也不会死,这可都是上好的青壮,疼死我了!” 谢迁脸色铁青,出师不利,他的心情很不好,黑着脸道:“不要抱怨了,你去休息,我亲自攻打,就不信张家这个乌龟壳,我撕不开!” 亲自指挥的谢迁,比柳虎的方法多了不少,他让义军背着沙土,冲到护庄河前抛洒出去,填平护庄河,随后用飞爪勾住木栅栏,成片成片,掀翻栅栏。 没有了阻拦之后,他们顺利杀入大庄村,而且仗着人多势众,逼近了张家大宅。 可就在谢迁高歌猛进的时候,麻烦出现了。那一队精悍的兵士又杀了出来,把义军冲得七零八落。 谢迁恼羞成怒,急忙重整旗鼓,再杀上去。 一连三次,全都被打了回来。 谢迁清点手下,也有五六十左右的损失,加上柳虎的部下,死伤了差不多一百人。虽说这里面有不少炮灰,但是军心士气,也到了崩溃的边缘。 很多人已经不听谢迁的话,甚至有人偷着逃跑,还有人在进攻的时候,冲进大庄村的其他农户家里,抢掠杀戮……这已经是全军溃散的迹象。 流寇式作战,大体如此,哪怕是李自成和张献忠,他们裹挟几十万人,一旦遭到挫败,也会很快四散奔逃。 所幸身处乱世,朝廷无力安顿流民百姓,他们败得快,壮大的更快,要不了多久,就能裹挟更多人卷土重来。 “朱大人,张家一定是有所准备,你跟我走,等咱们多招募些弟兄,卷土重来,一定要灭了张家!” 早上还信心满满,现在就要跑了? “谢头领,我儿还在,还有我的妻子,我的家……”朱老爹急得眼睛都红了,他可不想这么就跑了。 谢迁怔了怔,就说道:“去几个人,把朱公子叫过来,大家一起走!” 很快朱颐垣就来了,一见谢迁脸色铁青的模样,就知道不妙。老爹迎上来,苦兮兮道:“谢头领要让咱们跟着他走。” 只这一句朱颐垣就明白了,这是要当小李自成啊!朱颐垣可不觉得他能比李自成运气更好,没准就出师未捷身先死了。 幸好他提前和乡亲们商量了,关键时刻,还要仰仗大家伙的智慧。 “谢首领,事情还没到那个地步,张家也并非牢不可破。” 谢迁一皱眉,怒道:“朱公子,你还懂打仗不成?” 朱颐垣向四周看了看,这才凑到了谢迁近前,压低声音道:“谢首领,我虽然不懂打仗,但青石集的乡亲有人帮张家修过宅子,知道在张家宅子的东边,有一条排水沟,咱们可以派人,从里面进去,偷偷打开张家门户,来一个里应外合。” 谢迁怔了怔,“当真?” “千真万确,谢首领,你也不甘心就这么放弃吧?这一退,只怕要跑散大半的人手。” 谢迁只觉肉疼厉害,终于点头,“那好,就听朱公子一次。传令,先把张家围起来。” ------------ 第八章 杀进去 谢迁放弃强攻,转而让手下义军就地休息,疲惫了一天的义军士兵纷纷埋锅造饭,准备吃喝。与此同时,张家大院里面,也有米香飘出,还挺准时,两边一起开吃,还挺有默契。谢迁唯恐张家的人杀出来,他自己带着一队人马,小心戒备。 朱老爹则是一脸苦兮兮的,凑到朱颐垣身边,跟儿子低声念叨,“都是咱们家的粮食,全都是你娘辛辛苦苦弄的。” 朱颐垣能说什么,“就当是破财免灾吧。” 朱老爹更加凄苦,“我就怕财破了,灾免不了了。这要是打不开张家大院,谢迁就要拐着咱们跑,我真怕咱爷俩死在半路上。” 朱颐垣觉得老爹的话颇为有道理,“要不您辛苦一趟,跟谢头领讨点趁手的兵器铠甲,这次七爷带头,咱们输不得。” 听到这话,老爹怔了片刻,用力颔首,连忙追谢迁去了。 朱颐垣则是来到了谭七爷他们中间,跟几位乡亲商议。 差不多一刻钟之后,朱老爹回来了,还送来了八柄利刃,另有五副铠甲。 “只有这么多了,快穿戴上。” 谭七爷急忙道谢,他选了一柄雁翎刀,又披上了一件锁子甲,其余八位青石集的青壮,也瓜分了兵器铠甲,各自武装起来,有几个没有铠甲的,就让他们跟在后面。 “七爷,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你们这一次,不是为了发财升官,只是为了乡亲们能活着。打不开张家,谢头领就要撤走,除了少数青壮能跟着,其他父老乡亲都要扔下,张家和清廷必然会秋后算账,到时候只怕谁也活不了。所以我想请几位乡亲高邻,无论如何,务必要成功。” 朱颐垣身体底子不好,又跳井捞上来没几天,一直没恢复,不然他真想随着大家伙一起行动。 谭老七点了点头,“朱公子把话说明白了,刘保,你在前面带路,你敢逃跑,七爷拿刀子捅死你!” 刘保就是那个给张家修宅子的泥瓦匠,他常年干活,身强体壮,提着兵器,也很威武。 “七爷,你有老母妻子,我也有仨孩子,该拼命的时候,谁又能当孬种?” 他们这边鼓舞斗志,而在另一边,谢迁也巡视归来,他没有看谭老七等人,而是径直到了朱颐垣面前。 “朱公子,准备怎么样?” 朱颐垣想了想就道:“谢头领,现在不能等着,最好严整队伍,大展旌旗,点起篝火,做出继续攻击的样子,吸引张家的人。” 谢迁又想了想,总算点头,“好吧,我这就去安排。” 说完谢迁转身离去,仿佛谭老七等人不存在一样。 而谭老七这些人,也不待见谢迁,反正他们就听朱公子的。一个围绕着朱颐垣的小圈子,已经初现端倪。 能否正式成型,就看接下来的战斗进行如何了…… 朱颐垣的一颗心提了起来,焦急看着张家方向。 其实按照他的判断,如果此时张家的兵丁杀出来,应该至少又七成以上的胜算。 但诡异的是,张家大宅里面,半点出动的迹象都没有,只能感叹一声,优秀的匹配机制了。 要不是同样拉胯,又怎么能凑在一起? 朱颐垣的心里略有猜测,因为今天几次差点杀进去,都被张家派出的奇兵杀败,根据一些乡亲的说法,他们并不认识这伙人。 看样子很像张家从外面弄来的保镖。 既然是做生意的,那就要好好谈谈价钱了…… “张老爷,这伙贼人还挺能打的,我今天损失了十多个弟兄,就连我身上都挨了一刀。”说话的人,是个中年汉子,最大的特点,就是一颗门牙没了,据说是被人一箭射下去的。 此人姓王,叫王庆,如果询问他的经历,那可十分有趣,这位曾经当过明军,后来又给高迎祥打过仗,然后是李自成,再是大明,大顺……目前正在努力争取成为大清的兵丁。 总而言之,这是个疆场老油条,有名的野兔子,鹰都抓不着的那种。 前几天张绪被击杀,可把张家疼坏了,他们又担心谢迁杀来,因此不惜血本,招来了王庆帮忙看家护院。 双方商量妥当,张家要给这一百人先发三千两银子,然后还要帮着走通诏安的门路,成为大清的兵丁。 张家毫不犹豫答应了,可是到了今天,王庆不干了,他斜靠在座位上,撕扯开衣衫,露出自己的伤口。 “张老爷,咱可是出生入死,为你流了血,丢了命。” 张荃哪能不明白,要加钱! 他皱着眉头道:“王老弟,咱们谈好的价钱,人无信而不利,我已经答应多给你们粮食猪羊。你要是能把谢迁杀退了,我额外送上一份厚礼,也不是不行……” 还没等他说完,王庆就哈哈大笑道:“张老爷,打了一天了,谢迁什么程度,我心里头有数。保护张家安全,我义不容辞。只是要不要打退他们,让张老爷安心睡觉,就要看你张老爷了。” 张荃被拿捏死死的,他犹豫再三,终于叹道:“王兄弟,这样吧,我再给你加五百两。” 王庆恶狠狠道:“不够,两千两!” 张荃脸色难看,这货真是贪得无厌。他继续道:“你且听我说完,我会帮着王兄弟想办法,让你当上淄川县的把总!” “把总?”王庆来了兴趣,“你说的是真的?” 张荃无奈苦笑,这要是在大明朝,就算指挥使一级的武官,也没啥难度,只是到了大清,张家比不上从前了。 “请王兄弟放心,一个区区把总,就算是花钱买,我也会帮忙的。有你镇守淄川,咱们守望互助,我也安心些。” 王庆低着头,思索了好半天,突然道:“五百两我不要了,但是我要半个月之内,当上把总!” 张荃立刻道:“那你手下的弟兄必须要剃发,朝廷才好诏安。” 王庆想了又想,终于点头,“成,就这么说定了。” 拿到自己想要的,王庆倍感振奋,总算有出头之日了。 像他这种乱兵盗匪,遍地都是,多如牛毛。 甚至谢迁也算是其中之一。 只不过谢迁一心抗清,而王庆则是谁给他好处,他就给谁干活。现在明显清廷势大,如果能靠着张家的帮忙,混上一官半职,那可是祖坟冒青烟了。 他也顾不上伤势,立刻下令,让自己手下的人做好准备。他亲自上了张家的院墙,往外面眺望,观察谢迁义军的情况。 外面篝火熊熊,谢迁也派人攻击,但只要看到张家人反击,就立刻退回去,没有强攻的意思。 而已随着时间推移,义军越来越疲惫,很多人已经受不了,靠在地上,就准备睡觉了。 王庆看在眼里,忍不住发笑。 “谢迁真家奴。就凭这点本事,还敢和我斗?传令,三更出击。”他吩咐之后,从院墙下来,突然想到了什么,就问道:“这个院墙修得可还坚固?没有漏洞吧?” 立刻有张家人颇为自豪道:“我们家的院墙,里面是夯土,外面罩着青砖,用条石做的地基……就算是淄川县城墙,都不如我们家坚固,请放心就是。” 这下子王庆松了口气,连张家人都这么有把握,他还担心什么。只等着一战击破谢迁,然后风风光光当自己的把总。 时间流逝,眼瞧着距离杀出去的时间越来越近,突然,从张家大院的后面,蹿起一缕烟,片刻之后,浓烟滚滚,烈焰飞腾。 起火的方向,正是张家的粮仓草垛。 “怎么回事了?是谁不小心走水了?” 张荃大怒,急忙让家丁去查看,只是这几个家丁刚刚赶到,还没看清楚,就遭到了偷袭。 谭老七手里的雁翎刀狠狠刺入一个家丁的胸膛,刘保竟然也差不多同时砍下一颗脑袋!他们浑身染血,四处放火喊杀。 而且就在此刻,张家大院的后门骤然洞开,早就等待的义军一窝蜂似的冲了进来。 在这群人中间,赫然就有朱颐垣…… ------------ 第九章 齐鲁第一贼 眼瞧着火光冲天,门户洞开。 义军士兵那叫一个倍感振奋,大喜过望。 刚刚还垂头丧气,几乎溃散的模样。此刻却是满血复活,嗷嗷怪叫着,冲了进去。几乎每一个人都变成了无敌猛士,提着刀剑,不避烈焰,争先恐后往里面杀。 见人就杀,见东西就抢,那叫一个热闹。 白天受伤的柳虎,此刻居然也不顾伤势,直接杀了进来。 谢迁更不用说,他率领着主力,正面强攻,由于后方乱了,张家家丁四处乱跑,守卫人员严重不足,谢迁麾下轻易翻过围墙,打开了正门。 这下子更要命了,义军悉数涌入张家。 战斗再无悬念。 一直到了拂晓时分,整个张家大院彻底被义军占领。 所有义军上下,都跟打了鸡血,不顾疲惫,疯狂抢掠张家的财物,简直比过年还开心一百倍。 谢迁也没有太过约束,因为他心里头清楚,自己手下这些人要是不让他们抢劫,只怕顷刻间就溃散了。 因此直到拂晓时分,谢迁才下令整顿人马,清点俘获。 也就在此时,朱颐垣才悠哉悠哉出现在人群里。 要知道朱颐垣可是早早就进了张家大院,他跑哪儿去了? 其实朱颐垣首先就找到了谭七爷几个,张至发身为大学士,留下的家产财物,自不必说,但是这么多东西,也有个轻重缓急。 朱颐垣盯上的是张家的田契和借据。 明朝早就有投献的弊病,百姓不堪税赋,就把土地挂在士绅巨室的名下,借此躲避税赋。发展到了明末,事情更严重了,天灾人祸,百姓纷纷破产。 靠着一家一户,根本活不下去,必须投身大户,寻求庇护。 就拿青石集来说,除了朱家仗着宗室身份,能保住他们那点土地之外,其余的村民,几乎都是张家的土地。 放眼整个淄川县,张家的田产也在三成以上。 掌握了土地,就掌握了百姓人丁,所以小小的张家,就能聚集几百家丁打手。 至于县衙门,他们手里的黄册根本就是废纸。 想要知道淄川县有多少人,多少田,还要看大户的私家册子。 朱颐垣在准备的时候,就跟谭七爷讲了,由于七爷他们都不识字,所以朱颐垣才会跟着第一波人,就进了张家。 所幸朱颐垣运气不错,没有遇到明枪暗箭,他汇合了七爷和刘保等人,他们就直扑张家账房……等他们来的时候,已经有人提前到了,大肆抢掠金银,卷起来就跑。 看他们慌里慌张的样子,朱颐垣差不多能想到,这帮人未必是义军,很可能是张家的家奴护院。 都到了这时候,不趁机抢点,发一笔横财,哪还有这么好的机会? 因此许多家丁在逃跑之前,都会拐点张家财物。 那些黄的白的,真是耀眼夺目,动人心魄。 这几个乡亲也都流出了口水。 “不开眼的东西,抢了金银,也要有命花。咱们拿回自己的东西!” 七爷大声呵斥,众人这才定神,他们随着朱颐垣将那些账册都翻出来。 朱颐垣也没有时间仔细看,只是粗略过了一下,有出的账,进的账,还有一大箱子借据,都是周围村民百姓的,普遍是三五两银子,但是只要过了一年半载,就会变成十两,二十两,甚至是三五十两……然后这一家就要任凭张老爷摆布。 “这些都是张家盘剥乡亲的罪证,带走!” 朱颐垣找了一圈,并没有发现田契之类紧要的东西。 刘保突然道:“朱公子,俺记得当初听人说,张老爷的书房修的贼大,里面都是紧要的东西。” 朱颐垣也猛然惊醒,急忙带着大家伙去书房。 此刻的张家大院已经彻底乱套了,哭爹喊娘,四散奔逃,家丁、义军、还有王庆的手下,张家的丫鬟婆子,全都混在了一起。 朱颐垣也顾不上这些,只是让刘保带路,他们顺利到达了书房。 此刻这个庞大的书房已经被抢的乱七八糟,那些值钱的摆设,墙上的字画,早就被人卷走了,只要书籍什么的,也不值钱,被乱扔了一地。 大学士的家藏,必定是珍贵无比,价值连城。奈何朱颐垣也没有精力收拢,他必须争分夺秒,跟着七爷他们四处翻找。 在屋子里转了好几圈,朱颐垣经过书桌下面,突然觉得地下发出了空声,他急忙叫过来七爷,大家伙七手八脚,把地面掀开,里面果然有暗格。 大约两箱子田契,另外还有两个箱子,朱颐垣打开之后,发现全都是大学士张至发生前留下的书信奏折一类的东西。 这些正是朱颐垣想要的。 他急忙让几个人帮忙,把箱子抬出来,随后直奔张家后院,他们运气不错,还抢了两辆马车,算是把东西送了出去。 暂时先送去青石集家中,让老娘收藏起来。 忙乎完这一切,已经是天光放亮,他们什么像样的财物都没有拿到,还累得汗透衣裳。可脸上尽是憋不住的笑容。 “朱公子,你说俺怎么觉得身子骨都轻了?”刘保笑嘻嘻道。 朱颐垣点头道:“是啊,枷锁去了,束缚没了,身上的压着的石头不见了,可不是轻松了吗!” 这几个乡亲纷纷点头,欢欣鼓舞,只有谭七爷,他眉头微皱,突然道:“朱公子,当真能行?” 朱颐垣一怔,随即笑道:“只是我们几个,当然不行。但是万众一心,就一定能行!” 谭七爷浑身一震,终于用力颔首,“朱公子,你有主意,就领着哥几个干吧!” 其余几位乡亲也都望着朱颐垣,而朱颐垣也没有立刻答应,只说道:“先看看谢头领打算怎么办。” 说话之间,他们到了前院,此刻谢迁已经大马金刀,坐在了昔日张老爷坐得太师椅上。 “来人,把张荃带过来。” 很快有人推着张荃过来,与此同时,还有人抬过来一块牌匾,上面赫然有三个字“学士第”。 谢迁冷笑道:“张荃,你睁开狗眼,好好瞧瞧,大明朝待你们家不薄,堂堂少保大学士之家,给鞑子当奴才,还有人心吗?” 张荃满脸惶恐,只能勉强道:“这,这都是家父的功名,他老人家已经仙去,我,我们子孙委实没有受什么恩惠……” “放屁!” 谢迁怒骂道:“你当我不知道?你爹当大学士的时候,就恩荫你当了锦衣卫千户,你爹死了,朝廷又给你个尚宝司少卿,你领了大半辈子大明的俸禄,现在却急着剃了根猪尾巴,你太不要脸了!” 谢迁愤怒站起,冲到了张荃的面前,挥手打掉了他的帽子,顺手揪住了他头顶的金钱鼠尾。 张荃仿佛被撕下画皮的山精野怪,露出了最丑陋的面孔。 他浑身瘫软,要不是被谢迁揪住了辫子,就要倒下去。 此刻谢迁猛地回头,看了眼朱老爹,厉声道:“朱大人,你看该怎么处置这个无耻之徒?” 朱老爹浑身一震,忙道:“该杀!” 谢迁很满意,又看了一眼人群中的朱颐垣,他又朗声道:“朱公子,你意下如何?” 朱颐垣道:“张家为虎作伥,不但剃发,还充当清廷打手,欺负乡亲,害死人命,更趁机聚敛土地,罪行累累,确实该杀!” 谢迁仰面大笑,随后切齿道:“俺谢迁起兵,就是要杀尽不忠不义的畜生,来人,把张家所有人全都推上来。” 这一声令下,张荃的两个弟弟,还有他们的儿子,孙子,一共八口人,全都被推了上来。 “斩!” 伴随着谢迁一声令下,义军挥动鬼头刀,血淋淋的脑袋滚落……崇祯朝大学士张至发的直系后人,悉数被杀,一个不剩。 “来人,把他们的脑袋挂在外面,让所有人都瞧见。” 在场义军将士,无不欢喜鼓舞,大呼杀得好,杀得痛快。 谢头领威武,谢头领霸气! 朱颐垣也算是熟悉了这个世道,不会因为杀几个人,就不寒而栗。但是谢迁灭了张氏一家。一个大学士,门生故吏何其之多,其中投降清廷的,只怕也不少。 整个山东士林也会震动,齐鲁第一恶贼巨匪的名头怕是要落在谢迁头上了…… ------------ 第十章 大事 朱颐垣看出了危险,谢迁自然也不傻,他很清楚张家的影响力。但咱谢爷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就要让那些无耻之徒害怕,惶恐,吃不下饭,睡不好觉,让他们断子绝孙,家破人亡。 “再把缴获的银子抬上来!” 这一声令下,迅速有许多义军将士抬着沉甸甸的木箱,到了院子里。 谢迁一挥手,就展开了箱子。 众人往里面一看,顿时被这些黄的、白的,给吓得不轻。 足足六万两金银,赫然出现在众人面前。 只要拿出一块,就够一个五口之家,吃穿花用两三年,而这样的元宝堆积如山! 更让人感慨的是,这还是被义军和家丁,洗劫过一次的结果。 不少好东西已经揣在了大家伙的怀里。 即便如此,张家还有这么多金银,保守估计,张家的金银也在十万以上,如果算上田产土地,那就要多几倍不止。 最讽刺的是,世人对张至发的评价是颇清强! 清廉刚强的尚且如此,那些不清廉的,不刚强的,又会什么样? “这些金银,都是民脂民膏。大明朝的江山,就是被这些蛀虫畜生给毁了,” 谢迁毫不客气道:“我不会把这些金银放到自己的荷包里,传我的命令,立刻招募勇士,我要扩充兵马,下一步就要拿下淄川县城。” 谢迁踌躇满志,手下的义军,也是士气冲天,欢喜鼓舞。打破了张家,不光是拿到了几万两银子,还有好几千石粮食,又有上百牛马牲口。 最最关键,这一千多人,人人都有了收获,一个个喜笑颜开,说别的都没用,见到了好处,他们自然愿意跟着谢迁。 原本几乎崩溃的军心,此刻也安定下来,相反还斗志昂扬了。谢迁可以说是里里外外,都赢麻了。 自然而然,谢迁也想到了这一次的功臣,他终于舍得看了看谭老七几个。 “你们很不错,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谢迁的意思,这几个人肯定愿意追随他的,到时候收为亲兵也就是了,看他们挺能打的。 只是谢迁没有料到,谭七爷怔了怔,突然深深一躬,“谢首领,我想求首领,把青石集的房舍还给乡亲们,已经好几天了,住在外面,大人还成,可孩子们顶不住。” 谢迁的脸色骤然一变,他正在沉浸在喜悦之中,这个家伙居然讨要青石集的房子,摆明了是说自己抢夺百姓屋舍住处,算不得仁义之师…… 朱老爹在旁边看着,虽然接触时间不多,但朱老爹确实已经窥见了一些谢迁的秉性,这家伙就属顺毛驴的,哄着他怎么都好,可要是忤逆了他,那麻烦就大了,尤其是再这个兴头上,哪里能往他头上浇冷水啊! 因此还不等谢迁发作,朱老爹就仗着胆子道:“谢头领,青石集没什么好房子,头领住起来,实在是太委屈了。打下了张家大宅,正好就请头领住过来,弟兄们也能跟着享福,这都是头领的恩泽。” 朱老爹的话,总算是缓解了谢迁的怒火,他哼道:“也罢,我就搬到张家过来,让弟兄们也都过来。你朱大人可也要跟着过来才行。” 朱老爹好想大哭一场,自己这是跑不掉了。 没法子,也只能咧嘴答应。 朱颐垣看在眼里,说道:“谢头领,弟兄们从青石集过来,还有些伤员,只怕还不好动弹。就让我爹陪着你,我返回去,帮着交接一下,头领有招呼,我随时过来听令。” 谢迁又看了看朱颐垣,终于点头了,“行,朱公子辛苦了。” 朱颐垣连忙道:“都是为了头领做事,理所当然。” 说完之后,朱颐垣就给谭七爷他们一个眼神,几个人立刻告辞,至于朱老爹,只能暂时押在谢迁这里,反正应该没有什么危险,等他们准备妥当,再找机会,把老爹接回去。 朱颐垣匆匆回青石集,最主要的事情,可不是什么安顿伤员,帮着乡亲交接,而是要招兵买马。 没错,朱颐垣跟谢迁一个打算,只不过两个人的思路有点区别。 “七爷,你说当下乡亲百姓,最想要的是什么?” 谭七爷愣了少许,感叹道:“过去我也梦过荣华富贵,可我现在就想着,让老娘回家,让婆娘和丫头有个安稳的地方,能吃饱穿暖,用不着挨饿受冻,担惊受怕,提心吊胆的。” 朱颐垣点了点头,“七爷,你的意思,是咱们要有规矩,要恢复秩序,对不对?” 规矩? 谭老七想了想,忍不住点头……确实,自从崇祯算起来,就天下日渐混乱,失去了秩序。盗匪四起,战火不断。 更有八旗入寇,弄得天下大乱,民不聊生。 义军,豪强,清廷,乱糟糟的,根本不给老百姓活路。 “朱公子,你说的太有道理了。但咱们要怎么做才行?” 朱颐垣看了看其余几位乡亲,笑呵呵道:“我让大家伙把那些田契借据运走,就是为了这个。” 改朝换代,天下大乱,规矩荡然无存,朱颐垣抢这些废纸,有什么用?还不如弄到兵器盔甲,银子粮食实惠。 这话看起来不错,其实却是忽略了一个问题,天下确实大乱,但是有人却在试图恢复秩序。 很不幸,这人就是清廷,就是多尔衮。 清廷入关之后,就积极拉拢缙绅地主,就像张家这种地方豪强,不就乐颠颠归附了清廷。 如果没有谢迁攻破张家大院,张荃捏着这些田亩佃户,不也能掌控淄川地方吗? 虽说他代表的清廷秩序,非常残酷,需要剃发易服,需要让大多数人变成奴才,需要狠狠压榨无辜底层百姓。 但毕竟有秩序,就比没有秩序稍微强那么一点点。 能当稳奴才,似乎比当不上奴才,还要容易接受一些。 朱家三口讨论的时候,也说如果剃发能活,他们可以勉强接受。 当然,这是不得已而为之,是没有选择的无奈之举。 而朱颐垣想要做的,就是给百姓一个更好,更合理的秩序,从而争取到民心,发展壮大……推翻清廷这么遥远的事情,朱颐垣还不敢想象,但他坚信,自己的思路是对的,至少比裹挟老百姓,四处流窜,不停战斗,把生死寄托在运气上,要靠谱得多。 “七爷,咱们要重建秩序,最先一件事,就是要弄清楚,我们有多少人,有多少田……家家户户情况如何,几个男丁,欠了多少钱,又是为了什么欠钱。” 谭老七眉头耸动,他这回才彻底明白了朱颐垣的用心。 原本他们抢回来田契借据,大家伙都觉得田产属于自己了,可再仔细想想,现在这么个世道,谁又能保证这些土地是你的? 不免再度提心吊胆起来。 可是听朱颐垣说完,谭七爷他们才明白,朱颐垣想得更深远,他没指望拿到这些纸,就能如何如何,他要的是依靠这些东西,恢复秩序。 其实就像很多名将一样,他们攻占一个地方,首先要做的就是封存府库,收缴图籍,然后按图索骥,核实人丁田亩。只要掌握在自己的手里,那才算是你的势力。 谭七爷越发觉得朱颐垣不简单,实在是用心良苦。 “朱公子,你说要重建秩序,那到底是什么样的秩序?” 朱颐垣呵呵一笑,“七爷这话算是把我难住了,让我说也说不上来。” 此刻王保也道:“朱公子,你说不上来,谁知道啊?” “乡亲们知道!”朱颐垣笑道:“咱们回青石集之后,我想召集所有乡亲,不分男女老少,咱们就对着这些田契借据,好好想出一套策略章程。” 谭七爷、刘保,还有其他几个乡亲,都觉得浑身一震。 “朱公子,你是让大家伙一起商议?” “对,毕竟这是关乎所有人身家性命的事情,家家户户,必须前来。” 谭七爷低头想了想,突然狠狠一挥拳头。 “朱公子说得好,你们听到没有,现在就去安排,家家户户全都告诉到。还有那些已经逃走的,或是投了亲戚,或是藏在山里,能叫过来的都叫过来。这是决定咱们青石集未来的大事。” 朱颐垣笑着点头,“七爷说得对,是顶大顶大的大事!” ------------ 第十一章 为自己而战 “爹,咱们回家了。” 七八岁的小丫头,搂着谭七爷的脖子,朝他脸上狠狠亲了一下,绕着院子,欢快奔跑,笑得人心都开花了。 谭老七咧着大嘴,只是笑,自己冒险钻进张家,又是杀人,又是放火,提着脑袋拼命,也算是值了。 妻子迫不及待去查看家里的东西,瞧瞧还剩下多少。 老娘则是拉住了谭七,感叹道:“真是没想到,朱公子能把他们家的粮食拿出来,没有他们的粮,大家伙都要挨饿。这人一饿,也就不是人了。草根树皮,什么都能吃,就连孩子……也是锅里的一块肉啊!” 老太太眼圈泛红,“儿子,这些娘年轻时候都经历过,我背着你,逃难三百里,才到了青石集,你爹,还有两个哥哥……” 说起往事,老太太当真是伤心不已,也惶恐到了极点。她还以为逃不过去这一劫,没想到居然活了下来,还没有折损人口,一家人都奇迹般活着,简直让她喜出望外。 谭七爷更看得明白,虽然只有短短几天的功夫,但乡亲们真的是几次死里逃生。 要不是有朱家的粮食,根本撑不下来。 义军那边,有人要驱逐乡亲,冲在前面,也是朱家父子帮忙化解的。 现在能把谢迁的人顺利送走,还是朱家父子的功劳。 救命之恩,再造之德啊! “娘,你放心,咱不是拎不清的人,我一定会听从朱公子的吩咐,咱们要讲良心。” 老太太连连点头,她又嘱咐儿子几句,谭七都老实听着,随后扶着老娘休息,他这才出来,此刻其他村民也陆续出来,有的人家来的是当家的男人,有的则是父子兄弟都来,还有把妻子母亲也请来的,更有不少十三四岁的半大小子。 总计超过一百五十人,都到了他们刚刚住了五天的打谷场,坐在简陋的棚子下面,面面相觑,谁人都是一股劫后余生的庆幸。 “活着真好!” 一位五六十岁的老人,抚摸着柳树粗糙的外皮,低声感叹。 这人叫庞青,早些年,他靠着把乡亲们的土产,贩运到县城赚钱养家。直到几年前,年纪大了,路上又不太平,这才住在家里,不出去了。 “原来还琢磨着咱们村子僻静,我也没有几年好活,混完这辈子,来生托生什么,也别托生人……可谁知道,人家连这辈子都不让你好好过完,哎!” 老人悲伤的哀叹,再度引起了乡亲们的感慨。 此刻朱颐垣正好赶来,在他身后,老娘也跟着来了。 过去面对这一家子,村民是不敢往前凑的,基本上处于两个平行时空,各过各的。可这一次他们出现,村民不停打招呼,脸上都是善意的笑容。 刘保更是主动上前,拉着朱颐垣坐在了中间,谭七爷,老人庞青,还有几个村子里有头有脸的,也都凑了过来。 “朱公子,你不是要说一件大事吗,给乡亲们讲讲吧,大家伙都听你的。”刘保感叹道。 谭七笑道:“公子爷,说吧,乡亲们都是从鬼门关转了一圈,死里逃生,接下来该怎么办,谁也不知道。” 面对乡亲们希冀的目光,朱颐垣道:“让我说,这第一条,就是大家伙不能盲从任何人。比如说这一次能顺利杀进张家,就是刘保的功劳,他率先提议,七爷带头杀进去,他们的作用都比我重要得多。这就说明一件事,咱们这些人,把心往一块想,力气往一块使,是可以干成事情,争取活路的。所以我想说,这第一条,就是要自信,要相信咱们的力量,相信大家伙的脑力。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咱们有这么多人,不可能走投无路。” 朱颐垣的这番话看似没有说什么实质的事情,但是听在怯懦许久的村民耳朵里,还是很受振奋的。 朱公子看得起咱们,咱们也不能丢人。 那位庞青老爷子,突然开口道:“你们问朱公子怎么办,老汉觉得,不管怎么办,咱们都不能当砧板上的肉,不能任人宰割,咱们要能打能斗,谁来欺负咱们,能让他们疼,让他们痛,让他们不敢招惹咱们。” 听到这话,村民们都为之一振。 其实事到如今,谁都看得明白,大家伙肯定要拿起刀剑,为了生存而战。 只不过一群老实巴交了多少辈子的农民,想让他们拿起武器,实在是不容易。拿惯了锄头的手,是真没法心甘情愿拿起刀剑。 还是那句话,裹挟老百姓容易,但是让老百姓发自肺腑去战斗,实在是太困难了。 而庞老爷子打破哑谜,把话说清楚,可比朱颐垣讲出来要好得多。 果然,另一个老者咳嗽道:“庞老哥,你说这话没错,可咱们都是老实人,没打过仗。更何况要操练年轻人,那要钱,要粮食,要兵器。咱们什么都没有,赤手空拳,怎么跟人家玩命?” 另外又有几个人也纷纷开口,都是表示担心。 这时候朱颐垣脸上微微露出了笑容,他看了眼谭七爷,七爷微微点了点头。 朱颐垣笑道:“既然这样,那就把咱们拿回来的东西抬上来吧。” 很快,整整四个大箱子,全都抬了上来。 多数村民不知道怎么回事,还当是金银财宝,刀枪铠甲什么的,可是展开之后,众人都失望了。 不过是一堆册子账本,这有什么用? 朱颐垣道:“方才大家伙说没有钱粮,没有兵器,我觉得这些事情,都能解决。斩木为兵,揭竿为旗,木棒菜刀都是能杀人的。咱们真正要想清楚的是,为什么而战,为了谁而战!” 朱颐垣说着,起身走到了箱子前面,随手拿起一摞田契,就跟乡亲们说道:“这些都是从张家弄出来的。他们几十年了,四处霸占土地,不光是青石集,周围其他村子,乃至半个淄川县,全都是他们家的田产。乡亲们都给他们种田,每年都要交七成的田租。” “如今张家还打算勾结清廷,他们要是没死,只怕会压榨更惨。敲碎了骨头,吸大家伙的骨髓。现在张家完了,大家伙的日子也不会好过,因为还有其他大族老爷,还有清廷大的八旗贵胄,他们一样要来欺压大家伙,而且还会更狠。” 朱颐垣慨然道:“我拿回来这些东西,也不是说有了田契,土地就属于咱们了。那是痴心妄想!因为咱们在人家的眼里,就是一块肉!谁会跟一块肉讲道理?他们只会想怎么吃而已!” “我们只有自己武装起来,像庞老爷子说的那样,有本事战斗,有能耐守护这些田产,人家才会害怕咱们。那我们要怎么武装起来?空口白牙肯定行不通,光有一腔热血也不够。我们需要的就是这些田产,就是这些土地!要靠着土地的产出,养活我们自己,训练出我们的人马,保护我们的收获。” “所以归结起来,就是为了自己而战,为了家人而战!”朱颐垣慷慨道:“谁愿意加入,现在就能把田契拿回去,如果欠了钱,有借据的,也能一笔勾销。不用再受别人压榨。只是拿回了田契,取回了借据,就要交出一些收成,让咱们养兵,青壮就要站出来,随时准备为生存而战。天下没有免费的饭食,该怎么选,大家伙决定吧。” 朱颐垣声音慷锵有力,村民百姓听得明明白白……拿回田契,就是自己做主,就要去拼命。不拿回田契,或许还能苟延残喘,摇尾乞怜。 这些田契就是枷锁,只问一句,有没有勇气砸碎。 “朱公子,横竖一个死,把田契给我,谭老七跟你干了!” “还有我的,我刘保也愿意跟着公子!” “对,就算是死,俺也要当个有田产,有土地的人!” …… 瞬间,就有十几个乡亲站出来,朱颐垣心中大喜。 正在这时候,老汉庞青居然也站起来,他问道:“朱公子,俺一把年纪,你要不?” 朱颐垣笑道:“庞老,我说的为自己而战,可不只是提着兵器上战场,而是各尽所能。打不了仗,传递消息,刺探军情,这总行吧?洗衣服做饭,照顾伤员,耕田种地,料理后勤,反正只要是为了大家伙出力气,咱们就是一家人,就是袍泽兄弟。” 庞青老汉握紧了拳头,“好,好啊!算上俺老汉一个。” 这时候朱颐垣身后有人开口,“咱们家虽然田契在手,也没有从张家借钱,但还是算我一个。” 说话的人,正是朱颐垣的老娘…… ------------ 第十二章 连亲戚也不放过 打谷场上,气氛很是热烈,不论男女老少,纷纷愿意加入。 朱颐垣心情大好,他跟谭七爷等人一起清点,总计得到一等壮丁五十七人,二等丁男八十五人,健妇一百五十三人。 其余老弱孩童,七十三人。 所谓一等壮丁,就是身强体壮,年纪相当,能够拿得起刀剑,训练之后,能上阵杀敌的。原本谭老七就挑出了三十来人,保护乡亲们。 现在又多了二三十人,正是当初谢迁部下抢夺村庄的时候,他们跑掉了,现在人走了,他们又摸回来了。 由于没和乡亲们共患难,这帮人并不怎么受待见,甚至有些老辈责骂他们,说他们都是孬种,撇家舍业,把妻儿都扔了,以后跟着他们,没有好下场。 这帮人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默默挨骂。 朱颐垣倒是很宽容,大难临头,谁不贪生怕死……只不过从今往后,大家伙和衷共济,有了规矩,谁要是再想跑了,那可就要受到惩罚,甚至砍头也不稀奇。 除去这些一等壮丁,二等丁男,就像老爷子庞青这种,还能干得了农活,也能走动,打听消息。却是不好上战场杀敌。 朱颐垣对他们没有什么歧视,相反他更看重这些老人。 “俗话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你们经历的事情多,周围的情况也熟悉。咱们不能只是好勇斗狠,咱们还要斗智,要想尽一切办法,努力生存下去。打听情况,趋利避害,这些事情,少不了你们。” 庞青点头,“老汉明白,别看我们老了,可我们还没废。能走能跳的,你们年轻力壮的,只管练习杀人的本事,别的事情,我们想办法。” 朱颐垣连连点头,剩下就是妇人了。 她们肩头的担子也更重,除了照顾伤员,看护家里,缝补衣服这些琐事之外,运送粮食,下地干活,她们也不能例外。 甚至在这三类之外,那些没成年的孩子,也要学着传递消息,跑腿学舌,帮着大人做事。 朱颐垣总结道:“咱们要做的,就是拧成一个拳头,共同面对困难,同舟共济,不离不弃!” 别的百姓不懂,抱团求生可是人的本能。 乡亲们纷纷点头,确实,只有如此,才能在这个吃人的世道活下去。 一盘散沙的乡亲们,整合到了一起,有了粗略的分工,面貌焕然一新。人们脸上的惶恐阴霾,一扫而光,也都有了笑容。 咱也是有队伍的人了。 朱颐垣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丝笑容,但他很清楚,这只是迈出了第一步,接下来的难题多的是。 首先就是粮食问题……朱家藏着的十石粮,朱老爹讨来的两石粮,已经在过去五天里吃的差不多了。 三四百人,没有其他食物,就算煮粥,一天两顿,也要一石五斗以上。当然也可以给稀的能照人的粥,那就不是活命,而是淘汰老弱妇孺了。 “朱公子,咱们往回运田契账册的时候,还拐了五匹马,两辆马车,再有八石粮食。原来乡亲们的存粮吃的,都被谢迁的人吃光,抢走了。就靠这点粮食,咱们撑不了几天。”谭七爷道:“尤其是咱们还要操练青壮,舞刀弄剑,准备打仗。一人一天没有二斤粮,可是不行。” 家不好当,打开门就是柴米油盐,吃不饱肚子,就算是亲娘老子也不行。 想要拉起一伙兵马,干出一点事业,首先一条,就是这些人吃什么,喝什么,怎么养家糊口……解决不了这些问题,不用别人打,自己就瓦解冰消了。 朱颐垣稍微盘算了一下,“今年青石集的田多半都耕种了,虽然有些损失,但是咱们把田地拿回来,不用交田租。秋收之后,粮食还是够吃的。当下距离秋收还有一个半月,需要我们想办法解决困难。” 这时候刘保突然道:“朱公子,谢迁打下了张家,抢了好几千石粮食,咱们能不能跟他借粮?” 谭七爷立刻摇头,“借什么?谢迁的德行你还没见过?欠了他的人情,没准就把咱们拐走当流寇了。” 刘保一阵语塞,可不找谢迁,又从哪里弄粮食,难不成咱们也找个大户杀进去? 朱颐垣斟酌了一下,对众人道:“确实轻易不能求谢迁,或是买,或是找那些民怨极大的大户,总而言之,要想尽办法,养活乡亲们。” 朱颐垣定了调子,又跟老娘讨了一块金元宝,交给了老爷子庞青,让他看看能怎么办……事到如今,朱家的钱财粮食,也都不剩什么了,除了老娘的几件陪嫁首饰,再无其他。 好在这几百乡亲算是聚拢起来,接下来就看大家伙的智慧了。 老爷子没接金元宝,而是让朱颐垣先留着,他去打听消息,有了确定的粮食,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咱们不能吃亏。 确确实实,有这几位老的坐镇,可是让朱颐垣松了一口气。 他跟谭七爷一起,操练青壮,内容也很简单,就是行走坐卧,令行禁止。谭老七的功夫不错,又教了大家伙几招刀法,上午练习队列,下午练习劈砍。等到了晚上,朱颐垣把大家伙聚在打谷场,跟大家伙聊天,讲解各种道理,凝聚人心。 两天时间,就这么过去了。 等到第三天早上,老爷子庞青匆匆赶来,在他身后,还跟着一个年轻人,面颊通红,能看出明显的巴掌印,正是让庞青打的。 年轻人是庞青的外甥许志远,那天义军来抢劫,这混小子直接就跑了,把他妈,也就是庞青的妹妹给扔下了。 “你还有没有人心?你自己跑了,你娘呢?你巴不得她死是吧?” 这小子哭兮兮的,“大舅,你就高高手吧,我那天也是吓坏了,没想那么多。你看这些日子,我都没往远跑,就是担心您和我娘。” “呸,我用不着你,你小子赶快给我说,你看到的那伙人是怎么回事?” 这小子这才说了,那天他逃进了夹谷山藏身,以往这小子时常打猎,在山里的生存本事不小,就这样过了好几天,突然有一伙人也逃进了山里,还把他给抓了,让他充当向导。 这小子假意答应,跟他们待了两天多,刚刚才逃出来。 “他们领头的那个,好像叫王庆,那伙人带了好些金银财宝,还有马匹粮食。我听他们的意思,好像还要跟淄川县衙门联络,要求着诏安。我想这些人都是贼,万一朝廷不答应,我不是也跟着倒霉了,就趁着天没亮,跑了出来,正好遇上了我大舅。” 朱颐垣听到了这里,忍不住看了眼谭七爷和刘保,那天他们杀进张家,已经听到了,那伙几次出击,差点把谢迁杀败的人,领头的就叫王庆。 这家伙还让张荃帮他弄个把总当当。本来他有一百来人,谢迁憋着要把他弄死,但是这个沙场老兔子,实在是太狡猾了,鹰都抓不到。 他不但跑了,还拐走不少兵器金银,手下人也带出去三四十。只要给他点时间,重新招兵买马,就又是一条好汉。 这家伙绝对是个潜在的祸害,庞老爷子这个外甥,还真算是立功了。 “七爷,你看咱们能不能动手,把他们吞下来?”朱颐垣请教最能打的谭七爷。 谭七爷自然也知道,只要吞了王庆这伙人,拿到了他们手上的钱财兵器,青石集的乡亲们立刻壮起来了。 但是在反复思索之后,谭七摇了摇头,“公子,咱们能带出去的,也就是几十人。虽然比王庆手下略多,可咱们都是雏儿,比不得人家经验丰富。弄不好,可能会把乡亲们都送进去。” 朱颐垣也清楚老兵和新人,完全是两个概念。真要是随随便便杀过去,还真可能丢光本钱。 但是就这么错过,又不甘心。 毕竟他需要用最快的时间,提升实力。 这时候庞老爷子突然道:“朱公子,你看王庆一心想诏安,咱们能不能把他骗出来,然后收拾了他。” 朱颐垣来了兴趣,“庞老,这办法似乎可行,但咱们要怎么让王庆相信,庞老可有主意?” 庞老头道:“实不相瞒,我还有个表弟,在衙门做事,是个牢头,我琢磨着能不能把他给抓了?” “抓?”朱颐垣一惊,“庞老,他不是你亲戚吗?” 庞青气哼哼道:“这个没出息的东西,八成已经剃发,给清廷当狗奴才了。” 朱颐垣微微一愣,随后笑道:“那就这样,咱们挑选几个人过去。” ------------ 第十三章 旗开得胜 朱颐垣和大家伙商议之后,他让刘保看家,自己,谭七爷,庞老爷子,另外再带五名青壮的乡亲,一起前往牢头蒋琦的家。 此人是庞老爷子的表弟,据说在衙门里干了二十年以上,为人油滑,鬼主意多,暗中捞了不少钱财。 “朱公子,我计算着,今天正好旬休,我去瞧瞧,先探探口风,你们在外面等着,有事我喊你们,毕竟他现在到底是什么玩意,我还吃不准。” 朱颐垣点头,“确实,我们必须谨慎小心,现在这个关头,错走一步,错说一句,都会招来大祸。” 庞老爷子点头,他让朱颐垣等人在村头等着,他直奔表弟家里,只是还没进门,就听到了吵闹之声。 竟然是蒋琦和他的婆娘,就听一个妇人高声叫骂,“在屋里面,你戴什么帽子?你怎么不把帽子摘了?” 蒋琦气哼哼道:“你喊什么?小声点,别让人家听到。” 女人可不管,“听到就听到,有什么好怕的?你现在官没了,头发也没了,你的本事呢?跟我吹了这么多年,结果就是个屁,我可活不了了。” 女人哭天抹泪,庞青在外面稍微听了两句,知道了大概,就轻咳了一声,“我来了。” 里面的两口子一愣,蒋琦连忙起来开门,妇人也擦了擦眼泪,退到了一旁,见是庞青来了,蒋琦把他请进来,妇人低头就走。 蒋琦不由得老脸一红,“这娘们,又跟我胡搅蛮缠,非让我给她买绸子,多大人了,还不知羞。” 庞老爷子呵呵两声,不屑道:“贤弟啊,别瞒着哥了,我都听到了,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的官没了?” 被当面戳穿之后,蒋琦低下了头,沉默良久,不由得狠狠一拍大腿……原来他在县衙门年头多了,自觉根深蒂固,哪怕闯王来了,也没换了他。 因此在朝廷下达剃发令的时候,他没着急,一直拖了三天,才把头发剃了。 可就在他顶着一根金钱鼠尾出现在衙门的时候,突然县令就把他叫去了。 我堂堂县太爷,都是当天剃发,你拖了三天,你英雄啊! 就你这个德行,必定是怀念大明,不愿当新朝的忠臣……好啊,你现在就滚蛋,回家去,大清的牢房,不用你这种人。 忠诚不绝对,就是绝对不忠诚。 蒋琦就这么被赶出了衙门,“我,我冤枉啊,定的是十日剃发,我第三天就剃了,还丢了官……我都清楚,就是有人害我,那个小畜生还是我的徒弟,这么多年,他都百依百顺,孝敬着我,结果在最紧要的关头,反咬了我一口,我好恨啊!” 听完了这些,庞青微微一笑,“我说贤弟,事已至此,你打算怎么办,还想抢回衙门的差事不?” 蒋琦怔了片刻,无奈苦笑,“我算是栽培了一个白眼狼,他已经让人给我带话了,劝我在家里修养。他跟我这么多年,干得事情他都清楚,会替我好好料理,绝对不会出差错的。” 庞老爷子眉头微皱,诧异道:“这不是威胁吗?” 蒋琦一拍大腿,苦兮兮道:“我就怕这个,那个畜生我知道,就算我安心在家,他也会想办法弄死我的,他的心都是黑的。” 庞青听完,竟忍不住呵呵冷笑,“你甘心剃发易服,出卖祖宗,人家就能出卖你这个师父!我算是看透了,现在这个世道,好人变坏,坏人变得更坏!” 这话说得真有见地,蒋琦也无言以对了。 “别愣着了,跟我来,我给你指条明路,找个靠山,也省得让你那个不要脸的徒弟给害了。”庞老爷子笑道。 …… “请坐。” 朱颐垣笑呵呵让蒋琦坐在自己对面,然后说道:“蒋先生,那个王庆领着手下,在我们村子肆虐,干了不少坏事。他一心想在清廷谋个差事,我想着把他引出来,然后收拾了他,你能不能帮着想个办法?”朱颐垣又道:“你放心,只要把事情办成了,我们自有酬谢。” 一旁的庞老爷子也说道:“没错,朱公子会保你的狗命的。” 蒋琦一怔,他傻傻看着朱颐垣众人。 “哥,这,这是怎么回事,你们到底是哪头的?” 庞青把脸板起来,“不该问的别问,就说有没有法子骗出来王庆?” 蒋琦愣了一下,稍微思量,就说道:“这个不难,无非是弄个有大印的公文,我在衙门多年,盖着大印的空白文书藏了不少,填上相应文字,行家许是能看出来,可一个土贼肯定分辨不出来。” 蒋琦看了看这几个人,必不是寻常人,直接道:“我也不要什么酬谢,就当是交个朋友,我送你给你们了。” “不行。”庞青哼道:“文书你出,你还要去见王庆,把他给骗出来。” “啊!”蒋琦怪叫一声,“哥,我胆子小,不成的。” 庞青不客气道:“你瞧我们,都留着头发,只有你顶着根猪尾巴,你不去谁去?别废话,不然我就想办法告发你,让你那个徒弟抓你。” 蒋琦简直哭了,你可真是我亲哥,听我说谢谢你…… “别他娘的哭了,是害你还是救你,以后就知道了。”庞青不客气道, 朱颐垣笑了笑,安慰道:“蒋先生,王庆不过是个土贼,像他这种,山东大地,没有一万,也有八千,除掉他不会有什么动静的,就算咱们结个善缘……我先谢过了。” 诚如朱颐垣所说,确实如此,蒋琦想了想,就点头答应,“成,不过我一个人只能把他骗出来,要想抓人,还要你们亲自动手才行。” 朱颐垣答应,让他放心。 蒋琦隐隐也有些猜测,但是朱颐垣他们有势力,就可以借助,反正结个善缘,多一条出路。蒋琦盘算好,立刻准备公文,随后换了身衙门的官服,又把家里的驴牵出来,蒋琦就大摇大摆出发了。 朱颐垣他们则是装成了商人,谭七爷跟大家伙反复演练,要怎么抓人。 他们足足等了大半天的时间,就在大家伙都要不耐烦的时候,这才看到了大路上来了四个人。 其中一个是蒋琦,另外三个是王庆,还有他的两个随从。 由于是去县衙门拜见知县,他们没有穿铠甲,也没有带长兵器,只有一口腰刀,不过几个人目光凶戾,四处看着,警惕心还在。 到了考验演技的时候了。 只见庞老爷子不慌不忙,推起了小车,上面摆了好些西瓜,他推着小车往前走,离着老远看到了蒋琦。 “蒋头儿,又出公差?快来尝尝西瓜,解解渴。” 蒋琦也是个鬼机灵,他立刻笑道:“你这老货,贿赂公差,该当何罪?” 庞老爷子连忙笑道:“我说蒋头儿,这要是有罪,你把小老儿剐了算了。今儿瓜好,快来吧。” 蒋琦看了看王庆,笑道:“我也口渴了,咱们吃点瓜,离着县城也不远了。” 说完,他就跳下来,主动过来,王庆三个也没有办法,只能下马,庞老爷子手法麻利,给他们切瓜。 王庆也只能拿起一块儿,跟着吃起来,确实,这瓜够甜。 就在这时候,又有几个农户拿着铁锨锄头过来,“庞老叔,我们也累了,赏一个瓜吃吧,求求你了。” 庞老爷子看了看他们,哼道:“要吃瓜可要给钱。” 为首的汉子嬉笑道:“那您这瓜保熟吗?” 庞老爷子气到了,“我种了一辈子瓜,还能卖你生瓜蛋子?” 说着,他提起刀,狠狠切下去,顿时露出鲜红的瓤,“瞧见没有,你们不吃还不行了。” 这几个人也都凑过来,为首的汉子伸手捧起西瓜,笑呵呵道:“您老就是厉害,我们吃了。” 他说着,突然借着起身的机会,把这半个瓜狠狠摔在了王庆的脸上,王庆一声惨叫,紧跟着七爷用尽力气,肩头狠狠撞过去,王庆应声倒地。 随后又有一个青壮过来,帮着把王庆按倒。 剩下的两个人发现不妙,想要救援,这时候剩下四个青壮的农夫,两个打一个,迅速掀翻,把他们按在地上。 这时候庞老爷子不慌不忙,从小车上拿下麻绳,冲着蒋琦道:“你这个当牢头的,会干活……把他们都捆好了,可别让他们跑了。” 蒋琦只能答应……就这样,纵横十几年,周旋好几个势力,反复横跳的疆场老兔子,居然落到了一伙儿农夫手里。 朱颐垣旗开得胜…… ------------ 第十四章 说你通贼,最好真的通贼 “真没想到,还挺难抓的。” 谭七爷拍了拍手,笑呵呵道:“朱公子,就是这个东西,差点击败了谢迁,现在是咱们的俘虏了。” 朱颐垣连连点头,笑着赞道:“七爷神勇,庞老爷子机智,乡亲们勇毅,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大家算是旗开得胜,赢得漂亮。” 朱颐垣说完,俯身看了看王庆,“你有什么好说的?” 王庆翻了翻眼皮,看了眼年纪轻轻的朱颐垣,又看了看庞老头,谭七爷等人,咬牙切齿,追悔不及,哀叹道:“我怎么就鬼迷心窍了,当初朝廷十几万大军,那么多总兵都没抓到我,我这是在阴沟里翻了船!” 谭七爷瞧着他不服不忿的德行,忍不住冷哼,“就像谁没跟官府斗过似的,你这畜生,今天算是死到临头了。” 朱颐垣听到七爷的话,眉头微微挑动,却是没有多说什么。 众人随即把王庆和两个手下押解回青石集,等到了地方,他们立刻调兵遣将……虽说抓了王庆,那边群龙无首。 但一想到对方经历许多战斗,都是老油条,逼急了可是会咬人的,朱颐垣也不敢大意,他把五十名精锐集中起来,由七爷统领,正面强攻。 同时朱颐垣又把那些二等丁男叫了过来,不需要他们出手,只是佯装伏兵,吓唬这些人就是了。 他们把方案定好,随即就把王庆押上来,谭七爷亲自挥刀,干净利落砍下他的狗头,随后他们就出发了。 按照部署,七爷领着人,由庞青的外甥带路,直扑王庆手下藏身的夹谷山。 随后其余众人,在几个猎户的率领下,翻山越岭,绕道后面。 他们约定好了,只等太阳将落,就发起攻击。 听到了喊声,不用攻击,就是喊杀放火就行了。 对于朱颐垣这边来说,杀多少人,俘虏多少,都没有多少价值。他们只想抢夺王庆部下的兵器战马,粮食钱财,能不损失人手,尽量不要损失。 牺牲一个乡亲,都是他们的损失。 朱颐垣特别再三强调,不是要大家伙贪生怕死,而是要避免不必要的牺牲。咱们就这点家底儿,千万不能浪费。 保存自己,才能消灭敌人。 有了这一番交代,大家伙才动身出发。 王庆藏身的地方,离着青石集也不算远,这家伙的确是大自信了,他觉得谢迁一个土贼,不能把他怎么样,如果能联络上清廷,他立刻出动,偷袭谢迁,没准还能立一个大功。所以并没有远遁。 只是他没有想到,谢迁是没把他怎么样,可旁边还藏着个朱公子呢! 朱颐垣和谭七爷统领着乡亲,迅速靠近一个山谷。 “就在前面,那里还有几个放哨的。” 谭七爷也看到了,他瞧了眼朱颐垣。 朱颐垣点了点头,谭七爷立刻使了个眼色,有个年轻的乡亲,提着王庆的脑袋,撒腿就跑了过去。 那两个放哨的发现了他,正要迎上来,这个士兵一抬手,就把王庆的脑袋扔了过去。 他们下意识接过头颅,一看居然是王庆,顿时大惊失色,顾不上别的,撒腿就往里面跑。 “不好了,头领被杀了!” 他们这一喊,还在里面等着好消息的王庆部下,顿时就炸了。 什么? 王庆死了? 怎么可能? 他不是去谈诏安的事情,大家伙都要成清廷的官兵吗? 难道是狗鞑子不讲信义? 这些蛮夷,早就知道他们靠不住,王头领也是鬼迷心窍了,竟然一定要当大清的官,真是糊涂。 王庆手下这帮人,还以为是官军来袭,这个误会也挺好的,至少官兵的名头可比青石集的义军强多了。 山谷里面的人按照高情商说法,是百战老兵。低情商就是比较善于逃跑。 此刻群龙无首,强敌来袭,自然是祖传技能发动,撒丫子就跑。 但是他们处在山谷之中,两边都是崎岖的山坡,只能徒步爬上去,马匹骑不了,东西也带不了什么。 因此只有前后谷口可以逃窜。 谭七爷领着人从前面强攻,呐喊着冲进来,参加过张家战斗的几个乡亲,此刻自信爆炸,奋勇争先。还真有些精兵的气势。 有他们带头,其他乡亲勇气倍增,纷纷向前冲,杀死几个敌人不知道,但没人后退,这很重要。 而就在喊杀声惊天动地之时,山谷后面又有火光冲天,喊杀阵阵。 这下子,谷中的这些人,彻底崩溃了。 别管有多少经验都不管用了。 王庆之死,先让他们人心大乱,两头夹攻,又让他们误以为是官兵来袭,不然寻常贼匪,哪来这么厉害的韬略? 既然是官府出兵那必然是泰山压顶,再不逃跑,死路一条。 连环手段,都是在削弱对方军心战力。 任何一个统帅,估计都希望自己手下能打硬仗,不惧生死。但问题是当你只有一支乌合之众的时候,打不了硬仗,能怎么办? 简单。 明知山有虎,咱就别往明知山去啊! 扬长避短,寻觅战机,积累胜算,在能打赢的时候,果断出击……朱颐垣似乎有点摸到游击战的精髓了。 他心情大好,区区半个时辰,战斗就差不多结束了。 清点战果,他们击杀王庆手下九人,其余悉数逃跑。而他们缴获了三十五匹战马,黄金五百多两,银子八千两,粮食二十石,还有丝绸细布五十匹……这些东西,都是王庆从张家顺走的,没想到竟然都成了朱颐垣的战利品。 另外还有不少刀剑铠甲,还有十几张硬弓……足够乡亲们鸟枪换炮了。 朱颐垣满意看过,突然焦急问道:“人手呢?乡亲们有没有损伤?” 谭七爷环顾四周,清点一番,只有几个轻伤的,算不得什么。但是却有一个小伙子失踪了,这孩子只有十六岁,比朱颐垣还小。 “你们怎么回事?不知道照顾罗毅一点?万一他有个闪失,怎么跟他爹妈交代?都给我去找。” 七爷愤怒大吼,大家伙也心中惶恐,连忙去找。 等过了半个时辰,却是一无所获。 难道这孩子真出了事? 可就在这时候,罗毅大摇大摆回来了,不但回来了,还押着两个俘虏。 “七叔,朱公子,我抓了两个。” 他乐颠颠的报喜,而朱颐垣和谭老七都有点懵,他们早就说了,这次是为了抢东西,可不是杀人,因此除了解决几个碍眼的,剩下的能跑就跑了。 唯独罗毅,这孩子死心眼,还上头了,追着不放,更无语的是,他还真抓了两个俘虏。 朱颐垣愣了片刻,摇头感叹,这就是战场的意外。而且也只有两个人,又不是一个营,有什么好惊叹的。 毕竟这些所谓的老兵,也就是那么回事。 “行了,先把东西运回去吧。” 所有参战的乡亲,无不欢喜鼓舞,没什么损失,又能缴获这么多好东西,看起来决定起兵,为了自己战斗,这就对了。跟着朱公子,有前途。 朱颐垣的威望在悄然增加,而且能击败王庆,就能击败其他敌人,也就能在山东生存下去。朱颐垣心中的念头疯狂涌出,或许可以在敌后试一试,没准真的有希望…… 他心情大好,也不能亏待功臣,笑着对蒋琦道:“蒋先生,这次你帮了我们大忙,给你封二百两银子,权当谢礼。” 蒋琦还想推辞,朱颐垣不许。 蒋琦只能千恩万谢,收了银子,径直返回家中。 可就在蒋琦刚刚到家,突然就有几个人冲出来,把他给包围了。 “师父,您老人家可算是回来了。” 蒋琦脱口而出,“怎么是你?” 原来这家伙就是他的徒弟李文远。 蒋琦毕竟是老江湖,心里有恨,也不会表现出来,忙笑道:“文远啊,你公务繁忙,我也老迈昏聩,能来看我,实在是太高兴了,咱们喝点?” 李文远呵呵一笑,“师父,是要喝点,不过不是在这里。来人,把他拿下。” 伴随着一声令下,那几个随从扑上来,直接把蒋琦给抓住。 “你,你要干什么?” 李文远道:“师父,你拖延好几天剃发,必是怀念前明,头几天有人攻入了张阁老的大院,师父住着不远,跟这伙贼人有勾结吧?” 蒋琦脸色惨白,嘴唇哆嗦,“你,你怎么能诬陷好人?” 李文远凑到了他耳边,“师父,我也没法子,徒弟算计了你,不把你弄死,我这个牢头一直当得不安心,所以只能请您老人家去死了。” 蒋琦听到这里,彻底明白了,这就是借口诬陷。 “行,你小子连无中生有都学会了,真是青出于蓝。可文远啊,你想过没有,万一为师真的通贼呢?” 李文远瞪大眼睛,突然哈哈大笑,“师父,您老人家真会开玩笑,说通贼就通贼,哪来那么多贼给你通?” 说着,他就让人押着蒋琦往外走。 刚刚走到了村头,迎面正好撞见了朱颐垣,还有二十几个义军…… ------------ 第十五章 洪承畴来了 朱颐垣不是闲着没事过来的,而是想和蒋琦打个招呼,毕竟他在淄川县衙门二三十年,根深蒂固,熟悉情况。 别看改朝换代,但下面做事的,基本还是这些人。 朱颐垣的意思,是来跟蒋琦聊聊,咱们互相合作,我出钱,买你的情报消息。 七爷他们自然都同意,现在青石集虽然有了点实力,但还是太过弱小,想活下去,必须趋利避害,熟悉朝廷动向,那是必须的。 朱公子作为咱们的领头人,不能太寒酸了,要有点威严气象,至少要让蒋琦明白,俺们可是有能力捏死你的。 庞老爷子更是万分赞同,他太了解自己表弟是个什么德行了。 就这样,朱颐垣带着二十多人过来,他们之中还都披上了从王庆手下缴获的铠甲。 因此但他们出现的时候,压迫感瞬间来了。 李文远大惊失色,根本不知道这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至于蒋琦他看到朱颐垣之后,好想嚎啕大哭。 朱公子,真是及时雨,呼保义啊! 他知道李文远是什么意思,这个孙子怕自己抢回牢头的位置,就诬陷自己通贼……他绝对不会手下留情,肯定会弄死自己的。 而在这么个乱世,弄死一个人,又太容易了。 自己当了二十多年衙役,就因为晚剃头两天,加上一个反咬师父一口的畜生,就丢了性命,实在是太冤枉了。 “朱公子,救命!” 蒋琦用尽全身气力,喊出了这一嗓子。 朱颐垣稍微一愣,却也看出来了,自己还要用蒋琦这个人,他一挥手,乡亲们立刻冲了上去。 剿灭王庆部下,给乡亲们带来了极大的自信,而且他们人多势众,李文远只带了五个衙门差役。 平时这帮人欺负老百姓是把好手,凶得不行,可面对武装起来的老百姓,他们竟是如此怯懦,眼瞧着跑不掉,纷纷跪地,成了俘虏。 包括李文远在内,也不例外。 朱颐垣伸手,替蒋琦解开了绳索,这位蒋牢头噗通跪倒,冲着朱颐垣,用力磕头,咚咚作响。 “公子爷,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他磕头之后,从地上爬起来,扑到了李文远面前,挥起巴掌,狠狠抽了两个嘴巴子,这还不过瘾,又一脚接着一脚,一边踢,一边痛骂! 师徒如父子,你连师父都出卖,简直猪狗不如,我要杀了你。 蒋琦伸手,想借一口刀,把李文远杀了,剖腹挖心,看看他的心肝到底是不是黑的。 朱颐垣看在了眼里,伸手拦住了。 倒不是他舍不得杀人,而是他有了另外的想法。 “蒋先生,先别动手,我打算问问淄川的虚实。” …… 半个时辰之后,朱颐垣面色凝重,从李文远的嘴里,他已经知道,清廷任命洪承畴为招抚南方总督军务大学士,接替多铎,继续对付东南的抗清军民。 身为多尔衮的胞弟,多铎堪称清军入关的急先锋,他在一片石大败李自成,随后统军南下,又攻取潼关,占领西安。随后继续南下,先是制造了扬州十日,渡过长江,攻克镇江,进而杀入应天府。 不到一年的弘光政权顷刻土崩瓦解。 多铎不到一年时间,连续消灭大顺和弘光,进军之迅速,战果之辉煌,让人瞠目结舌,刀切豆腐,中原大地,如入无人之境。 也就在这时候,多铎遭遇了第一次重大挫折。 他秉持多尔衮的意思,强推剃发令,本来还相安无事的江南之地,迅速遍地烽火,尤其是江阴,十万军民,据城死守,多铎麾下的兵马,损失惨重,鏖战已经持续了两个月,尚未攻克江阴。 消息传到了京城,多尔衮大惊失色,一个江阴尚且如此,江南还有多少城池?如果真的这么打下去,那大清还怎么一统天下? 他思前想后,觉得应天已经到手了,光靠着打,未必能行,因此他把洪承畴派了出来。 想靠着他的名望手段,做一个表率,招抚东南,迅速瓦解抗清势力。 而此时洪承畴已经动身,沿着大运河南下,到了山东境内。 朱颐垣心情很沉重,扬州城被攻克了,数十万军民死难,江阴虽然还在战斗,但城破之日也不远了。 有洪承畴这个无耻汉奸充当急先锋,南方的抗清军民,也要遭难了。 那些有兵有将,又有粮饷地盘的,全都不堪一击,天下士绅名流,纷纷投降。江河日下,神州倾覆。 自己身在山东,只不过聚拢了数百村民,又能干什么? 或许还真的不如早点剃发易服,乖乖当个大清的奴才,不然死在眼前,这条命随时可能丢了……尽管朱颐垣无论如何,也不会投降。 但是实力的巨大差距,还是让他生出了绝望的感觉。 蚍蜉撼树,真的能行吗? 而且朱颐垣还从李文远的嘴里知道,原来谢迁攻克张家大院,屠灭张至发的后人,消息已经传开,甚至洪承畴都知道了。 这个无耻汉奸,曾经还和张至发有些交情,听到消息之后,颇为震怒,下令山东巡抚,立刻擒拿谢迁,明正典刑,为张阁老报仇。 上面急了,消息传到了淄川县,县衙已经乱套了,迫切想要给上面一个交代。 李文远觉着这时候肯定是宁错杀,勿放过。所以他才要把老师弄死,反正也不会有人仔细调查。 朱颐垣思忖再三,才把七爷,庞老爷子,包括蒋琦,都叫到了一起。 “有了老贼洪承畴的命令,山东官吏兵马,肯定要加紧剿杀谢迁。我们和谢迁还算是连在一起,清廷来袭,我们跑不了,谢迁想走,多半也会裹挟咱们……事情又到了这一步,大家伙都想想吧,还能怎么办?” 听完朱颐垣的介绍,众人无不面色凝重,乌云罩顶。 他们真的没有别的奢求,只想活下去,可偏偏想活着,怎么就这么难! 足足过了好一会儿,谭七爷才道:“公子,现在清廷调集兵马,等他们准备妥当,一走一过,青石集就完蛋了,所以能不能抢先出手?” 庞老爷子皱眉头道:“老七,怎么出手?就凭着咱们,能打下淄川县城吗?” 谭老七道:“咱们不行,难道谢迁也不行?他现在的兵马差不多有两千多了吧?” 他们的对话,让朱颐垣的心微微一动,或许可以让谢迁主动出击,这样一来,他就离开了青石集附近,顺便把清军的注意力也吸引到了他的身上。 这么干,自己就能争取到一段时间发展,但毫无疑问,老谢就被坑了,清廷的所有心思都会放在他的身上。 风刀霜剑,雷烟火跑,全向老谢招呼……虽说朱颐垣跟老谢之间,也有矛盾,但毕竟都是抗清力量。 沉默了好一会儿,还是庞老爷子开口了,“朱公子,要不问问谢迁,看看他什么心思?” 朱颐垣稍微思量,终于点头,“行,叫几个乡亲,把李文远几个带上,我去见谢迁。” 隔了好几天,重新到了大庄村,张家大院。 可以很明显感觉到,人数更多,密密匝匝,而且气氛热烈,情绪高昂。 朱颐垣先见到了老爹,令他意外的是,老爹满脸红光,似乎还胖了不少。 “您老没受委屈吧?” 朱老爹道:“我现在吃喝都好,每天陪着谢头领下下棋,聊聊天,能有什么事?倒是你小子,一切顺利?” 朱颐垣不好详细说什么,只说还算顺利。 随后就见了谢迁,把洪承畴南下,官兵要剿杀他的消息说了一遍。 谢迁一听,朗声大笑,“那好啊!谢爷爷正要跟他们斗一斗呢!淄川县令,他想对付谢爷爷,谢爷爷就先去找他算账。” 好家伙,这位和朱颐垣的思路完全不一样,既然如此,朱颐垣就立刻道:“谢首领,你看借着这几个衙役,骗开淄川城门如何?我问过了,此时淄川县城,防备松弛,他们认为义军绝无攻城的能力,正是下手的好机会。” ------------ 第十六章 地道 朱颐垣和谢迁交代清楚,就匆匆告辞,返回青石集,却没有注意到,他刚走,谢迁就把朱老爹叫过去了。你这儿子总是鼓捣自己的东西,怎么就不愿意给我干活? “朱大人,我可是真心实意对你们父子,等淄川城破,你可就要继承鲁王之位了,朱公子也就是鲁王世子,我谢迁可是说话算数的。” 朱老爹一怔,忙道:“请谢首领放心,我们父子万万不敢辜负头领厚爱。” 朱老爹心里发苦,他也不知道能糊弄到什么时候,万一谢迁翻脸,可就危险了。 朱颐垣同样清楚,所以他才抓紧时间,壮大自己的力量,毕竟老爹还捏在谢迁的手里。 大约在攻占淄川之后,事情就要见分晓了。 朱颐垣压力不小,刚刚返回青石集,就有人来迎他。 “朱公子,你家来了客人。” 朱颐垣一惊,客人? 倒不是说朱家没亲戚了,而是在这么个时候,谁还会没事串门走亲戚? 到底是哪位,如此与众不同? 朱颐垣匆匆进了家门,到了客厅,里面坐着三个人,一个是老娘,另外两位都是僧人打扮。 朱颐垣大愣,“这两位大师是?” 母亲叶氏笑道:“什么大师,这位是你舅舅。” 说着,她拉起一个年轻的僧人,到了朱颐垣面前,这位看起来不到三十,温文尔雅,眉眼之间,和朱颐垣还真有几分相似,一看就是亲舅舅,他叫叶廷兰。 “行啊,听大姐说,你拉起来好几百人的队伍,不简单。” 朱颐垣努力思忖,似乎也只是在小时候,见过两面,最近十年,都没有见过。 “既然舅舅来了,我去准备点酒菜,接风洗尘。”朱颐垣就想溜了,哪知道老娘一把拉住了他。 “张罗饭菜是我的事,跟你舅舅聊聊,他有正事找你。” 说着,老娘把朱颐垣按在了椅子上,她转身下去了。 这回朱颐垣想跑也跑不了了,只能坐好。 叶廷兰打量他片刻,忍不住笑道:“大外甥,你拉起队伍,有什么打算?是想抗清,还是?” 朱颐垣知道,这是老娘和他说了,也没有瞒着,干脆道:“我现在想的还是自保,至于抗清,还有些力有未逮,尚且需要壮大队伍。高筑墙,广积粮。” 叶廷兰笑道:“这确实是太祖皇帝夺取天下的不二法门……只是我想问问大外甥,你知道山东的情况吗?知道各地有多少义军吗?” 朱颐垣大惊,他当然想知道了,不过这才几天的功夫,根本来不及打听。 “我只知道各地义军数量不少,但具体情形,却是不清楚的。” 叶廷兰点头,“那好,我就跟你念叨念叨。” 说着,叶廷兰就跟朱颐垣讲述起来,首先就是在去年起兵的济王。 这位济王也是朱明宗室,身份和朱颐垣差不多,他自称济王,在德州举事,一度攻占了四十多个县。 最后不幸失败,但济王旧部尚存,还在和清廷缠斗。 此外还有潍县人张广,莱州的明朝副总兵杨威,闯王旧部赵应元……他们都前后举兵,有人失败了,有人还在辗转战斗,不肯投降。 尤其值得一提,就在曹县,尚有数十万榆园义军,他们都是难得的忠臣义士,人多势众,很是难得。 朱颐垣默默听着舅舅的介绍,说真的,他并不怎么清楚明末清初的山东义军。谢迁之所以出名,还是因为杀了大汉奸孙之獬,才名留后世。 可听舅舅这么一说,山东大地的义军,还真是不少,朱颐垣的精神为之一振。 而叶廷兰接下来的介绍,更让朱颐垣目瞪口呆。 这个榆园义军,从明朝就存在了,由于万历年间,灾荒不断,许多曹县的百姓外逃,家乡变成一片赤地。 结果数年之后,等乡亲们返回,却发现在家乡,生命力顽强的榆树开枝散叶,榆钱儿落地生根,长出一大片茂密的榆林。 几十年下来,这一片榆林绵延百里,贯穿曹县。 因此就有百姓借着榆树掩护,藏身其中,把榆树林当成了世外桃源。 渐渐的,人数多达几十万,形成了一股强悍的势力。 “这些义民百姓,他们占据榆园,只是为了求生,并非要反抗大明。满清鞑子南下之后,他们更是愿意捐弃前嫌,同朝廷一起,驱逐胡虏,只可惜应天诸公,忙于内斗,史阁部不肯发兵徐州,要不然,又怎么会有扬州之屠!” 朱颐垣大惊,“舅舅,你没有骗我吧?” 叶廷兰微微一笑,他扭头看了看另外一个大和尚,这位一直没有说话,他最大的特点就是两个巨大的耳朵,又白又大,还真有点佛爷的意思。 “大外甥,这位阎尔梅先生,曾经率领七千兵马,前往扬州,面见史阁部,像他建言献策。” 朱颐垣更加惊讶,“您见过史阁部?” 阎尔梅点了点头,“去年的时候,我散尽家财,招募七千乡亲,前往扬州助战。我曾经向史阁部建议,主动攻取徐州,只要占领徐州,就能和榆园义军联络,然后一同谋取山东,足以抵御清廷,光复中原。奈何史阁部不听,我也是无力回天。” 朱颐垣稍微思忖,如果真的按照阎尔梅的设想,至少弘光朝廷还能多一道防线,那结果会不会不一样呢? 朱颐垣微微摇头,“史阁部纵然是良臣,多方掣肘,也是有心无力。” 听朱颐垣这么说,阎尔梅打起了精神,“我追随史阁部时间虽然不久,但南方诸公沉溺内斗,不分轻重,不识大局,皆是亡国之臣。我羞于和他们为伍,决定返回沛县老家,招募豪杰,和清廷周旋,所幸有润山兄指点,让我来山东看看。” 润山? 叶廷兰忙解释,“这位润山先生,名叫叶廷秀,算是我的堂兄。见到了阎先生,我就准备为了抗清大业出力。我们本想联络各地义军,摸清楚状况。前几日听闻有人杀了张至发的子侄满门,因此过来查看,走到半路,想起大姐,所以我过来瞧瞧,真是没有想到,能打进张家,就有大外甥的功劳。” 朱颐垣这才明白了前因后果,没想到自己的亲舅舅,也投身抗清了,他带来的这位阎先生,更是见过史可法。 朱颐垣顿时有种找到了组织的感觉,他眉头微皱,“方才说到榆园义军,他们又是怎么和清军周旋?难道只是靠着榆林遮蔽吗?”朱颐垣第一时间,打听经验。 阎尔梅感叹道:“榆园义军弟兄,确实了得。他们在榆园地下挖掘地道,长达几百里。鞑子兵来,藏身其中,而后出其不意,攻击鞑子弱点。榆园有百里榆树林,鞑子的骑兵施展不开,又有地道神出鬼没,专门打鞑子的弱点。倘若史阁部能够北上徐州,和榆园义军连成一气,又何至于扬州遭难,数十万军民百姓,惨遭杀害!” 朱颐垣听到这里,已经惊得张大嘴巴,说不出话。 脑袋里只剩下三个字:地道战! 就在山东曹县,有百里榆树林,在榆林下面,还有绵延百里的地道。 又有近百万军民活跃其中,利用地利,抗衡清军! 倘若是真的,真是可以羞死应天诸公了。 阎尔梅自然没有撒谎,这一支榆园义军一直坚持到了顺治八年,比弘光和隆武加起来还长得多。 而且清军一度奈何不了榆园义军,还多亏了那位大才子侯方域,他给清廷总督出主意,掘开河堤,放水淹了榆园义军的地道,这才彻底剿灭这一支顽强的抗清力量。 朱颐垣在仔细询问,确定实情之后,整个人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说谁清军入关,中原百姓就投降了? 光是齐鲁大地,有名的义军,就有几十支之多。有宗室子弟,有大明的旧将,有李自成的部下,有生员,有普通百姓,甚至是山贼草寇。 在这个生死危亡的关头,挺身而出,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 他们不光有勇气,还有智慧。 你敢相信,在明清之际,他们居然开发出了地道战的打法。 这个消息对朱颐垣来说,绝对是颠覆性的。 他终于打消了最后一丝疑虑,坚定了念头。 他想过,要不要先发展点人马,然后向南逃跑,投靠南明。 奈何南明的这帮虫豸,无药可救,一句话,完颜构跟他们比起来,都算是英明神武了。 自己去了,多半死路一条,运气好点,也就是逃到海外,苟延残喘。 朱颐垣真实想法,是留在山东敌后,聚拢民心,跟清廷周旋。毕竟他上辈子在军营服役好几年,前辈的游击战术耳熟能详。 但是朱颐垣还有个最大的疑虑,那就是明末的老百姓,当真能组织起来吗? 他忧心忡忡,始终不敢和乡亲们挑明。 可是当听到榆园义军的消息,朱颐垣再也没有犹豫。 因为他意识到了,或许榆园义军最后败给了清军,但是他们的努力,并没有白费。三百年后,中原百姓,再度拾起榆园义军的法子,并且发扬光大,去对付更加凶恶的敌人, 那一次,他们真的赢了! 这就是祖先留给后人的财富,此刻的抗争,并不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舅舅,还有阎先生,能不能烦劳你们,给青石集的乡亲们说说,就说说榆园义军的办法,我们太需要这些宝贵的经验了。”朱颐垣恳求道。 ------------ 第十七章 癞头和尚 阎尔梅和叶廷兰不愿意剃发易服,但是不顶着猪尾巴,又没法四处行走,所以他们选择了剃去所有头发,化妆成僧人,也就方便了许多。 只是阎尔梅的手法不太好,头皮破了好几处,上面结了疤痕。朱颐垣突然从心里冒出四个字:“癞头和尚”。 要是自己的舅舅打扮成道士,再跛一只脚,那可就有意思了。 朱颐垣只是稍微一闪念,此刻青石集的乡亲们全都赶来,大家伙又聚集在了打谷场……老爷子庞青,谭七爷,刘保,庞青的外甥许志远,以及俘虏两名敌人,作战勇敢的少年郎罗毅,都有不错的位置。 在当下,稍微有所表现,就很容易冒头,得到乡亲们的认可。 大家都坐好之后,朱颐垣简单介绍了阎尔梅和叶廷兰的身份,随后就请他们讲述榆园义军的情况。 大家伙最初只是当故事听,可渐渐的,都变得凝重起来。尤其是听说义军仗着地道,神出鬼没,痛打鞑子的时候,七爷带头拍巴掌,叫了一声好! 乡亲们不由得为之一振。 等阎尔梅他们说完,到了朱颐垣总结,他先是向两人道谢,随后扭头看了看所有乡亲,然后才缓缓道:“诸位乡亲,我们在几天前,聚集在这里,决定选拔青壮,组成兵士,为自己而战。大家伙也领了自己的田契。随后我们又消灭了王庆手下,还抓了好几个官差。看起来我们做了不少事情,马匹、粮食、金银,都有了不少收获。” “但是很显然,大家伙还在一个罩子里面,有好些话没说清楚……为自己而战,可我们的敌人是谁?拿回了田契,那以后土地产出,税赋要怎么算?战利品也怎么分配,军规军纪,要怎么拟定……尤其关键一条,咱们能不能坚持下去?如果清军来了,一走一过,就把我们剿灭了,大家伙做得这些事,还有价值吗?” 朱颐垣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会儿,让大家伙消化思索,随后他才道:“其实在我的心里,是有一个设想的,但是我不敢说出来,因为我很难确定,就凭我们,能不能走到最后,能不能赢得胜利……但是听到了榆园义军的消息,给了我莫大的勇气。我想把设想全都说出来,大家伙一起参详。” “首先,我们最主要的敌人,就是清廷,还有那些归附清廷,甘心充当清廷走狗的士绅豪强……我们和他们之间,是你死我活的斗争,没有任何妥协余地。我们不想背弃祖宗,不想给人当奴才,就唯有战斗下去,直到最后的胜利。” “其次,谁是我们的朋友……齐鲁大地,乃至整个中原神州,穷苦百姓,没有生计的流民,不甘心屈膝投敌的士绅,尚存忠义的大明官吏将领,以及愿意同我们合作的义军将士,南方的大明朝廷。” “这些人都是我们的朋友,以及能够争取的盟友。”朱颐垣继续道:“分清楚敌我之后,我们究竟要做什么呢?简单说,就是要推翻清廷,驱逐鞑虏。还有,当年闯王李自成提出均田免赋,得到了无数百姓的拥戴,以至于杀进京城,取代了大明。民生艰难,闯王均田主张,我们也要承袭下来,这是我们团结流民百姓,壮大自身的最主要办法。” “提到了发展壮大,也就进入了最最紧要的部分,我们如何达成目的,该采取什么样的手段……首先,我们要立足乡土,不当流寇。因为只有扎根乡村,我们才能落实均田主张,才能得到源源不断的士兵和粮食,才能支撑我们,战斗下去。四处奔波,不停逃跑,那是没有前途的,闯王兵败,就是最好的例子。” “既然要立足乡土,就面临一个最大的问题,清廷早晚会对我们发动攻击,我们要如何应付……这就要说榆园义军给我们的启发,我们要采取灵活机动的战术,要耳聪目明,知道敌人的一举一动,要善于利用地形优势,挫败敌人。还要发挥聪明才智,挖掘地道,藏身地下,保全自己。” 朱颐垣最后说道:“不管是侦察敌情,还是挖掘地道……全都需要百姓的配合,得到乡亲的支持。如何能够得到乡亲的支持,就要从田亩土地下手,就要从百姓最沉重的负担开始,耕者有其田,免除沉重的债务,谁反对这些,谁就是我们要消灭的敌人。谁能支持这些,谁就是我们并肩作战的兄弟。” 这些天来,朱颐垣第一次一口气说了这么多,他等于把所有主要问题都说清楚了,敌人朋友,方向目标,手段策略……条分缕析,没有半点遗漏。 别说阎尔梅和叶廷兰,就连在场的乡亲们,也都听得明明白白,过去大家伙朦朦胧胧,知道要打仗,要反清,要保住属于自己的土地……但是到底为什么这么干,能不能做成,大家伙都心存疑虑。 可听完今天的话,大家伙心敞亮了,明明白白,再无疑惑。 谭七爷频频点头,突然笑道:“公子,你说要承袭闯王的均田,却没说免赋,莫非这里面有什么深意?” 朱颐垣一笑,“七爷高明,我们要养兵打仗,要发展壮大,如果不收取田赋,钱财粮食从哪里来?我们要均田,也要收取合理的税赋。而且我们希望乡亲们想清楚一天,没有无缘无故的好,大家想要改变处境,过上好日子,也要挺身而出,不能坐享其成。” 朱颐垣侃侃而谈,面对乡亲们的提问,从容应对,这些话他酝酿了不是一天两天,只是原本的他,没有合适的契机说出来。 榆园义军的举动,算是让朱颐垣彻底打消了顾虑,就算他们最后仍然不免失败,他们的努力斗争,也是有价值的。 “朱公子,老汉听懂了,也安心了。大家伙会留在青石集,会保护乡亲们。有兵马在,田产就在,有田产在,人就能活着。而有这口气,就能干活!不就是挖地道吗,从老汉家里头开始。” 庞老爷子大声说道,其他的乡亲,都喜笑颜开,气氛热烈。 刘保竟然站出来,主动道:“大家伙也知道,俺可是泥瓦匠出身,以前光是往上面盖,这回要往下面挖……咱们可要好好商议一下,怎么才能挖好。要能藏人藏粮,还要四通八达,能够随时出击,袭击敌人。这可是咱们保命的根本,可不能出错。” 乡亲们的热情,朱颐垣并不意外,从一开始,他就讲为自己而战,每个人都要参与讨论,要各尽所能。 这些铺垫,从一开始,就造就了青石集义军,同其他地方不一样的风格。 每个人都更主动,更积极。 阎尔梅的眼神之中,流漏出强烈的惊叹。 他满以为朱颐垣只是想部署挖地道而已,谁知他竟然讲了那么多东西,而且这里面有好多话,似乎不是那么合适…… “朱公子,你可是大明的宗室,如何承袭闯王的方法?” 朱颐垣微微一笑,“阎先生,你说此刻大明江山还在吗?山河破碎,社稷倾覆,大家不过都是亡国之人罢了。榆园义军为什么愿意和史阁部合作,难道是忘了当初起兵的初衷吗?” 阎尔梅沉声道:“榆园义军是知道鞑子入寇,故此才以大局为重,愿意配合朝廷,保全社稷。” 朱颐垣点头,“没错,那我也请大明朝廷,以大局为重,以百姓为重,支持均田主张,顾及民生,不然就只能把江山社稷,拱手让人了。” 阎尔梅瞪大眼睛,吃惊地看着眼前的年轻人,他这话……似乎有那么一点道理啊! “要是弘光朝廷诸公,能明白这个道理,四镇兵马,何至于瓦解冰消。史阁部以身殉国,虽然壮烈,但到底是个无用的糊涂蛋。” 阎尔梅沉吟片刻道:“朱公子,我打算留在青石集一些日子,还望朱公子能提供方便。” 朱颐垣笑着点头,“阎先生瞧得起晚生,那是晚生的福气,如果先生能多帮着介绍一些读书人,晚生更是求之不得。” ------------ 第十八章 六离 朱颐垣和阎尔梅一直聊到了半夜,两个人的心情都非常好。从阎尔梅嘴里,朱颐垣得到了各地义军的消息。 山东,南直隶,江西,闽浙……虽然两京沦陷,大明亡国,但是在神州大地上,依旧有成千上万的仁人志士,不甘心亡国,他们或是奔走联络,或是愤然起兵,哪怕明知是螳臂当车,依旧不愿意放弃。 人心不死,前赴后继。 朱颐垣从这些消息当中,感到了温暖欣慰,他不是一个人,他是在和无数豪杰志士,一起战斗。 仅仅是这点安慰,就足以让朱颐垣安心下来。 毕竟当青石集几百人去对抗大清朝的时候,那是蚍蜉撼树,不自量力。可是当千千万万人一起战斗的时候,希望就不再是那么渺茫。 阎尔梅也从朱颐垣身上找到了他想要的东西。 这个年轻人思路清晰,心胸宽广,他主张要承袭李闯王均田的想法,也非常符合当下的情况,毕竟此刻的南明已经认识到了,要联合大顺、大西,一起对抗最主要的敌人清廷。 如果真的能统合山东各地的义军,联合大明的力量,还是能和清廷一拼的。 只不过阎尔梅乐观不起来。 “朱公子,你听说洪承畴了吗?” 朱颐垣眉头一动,缓缓道:“我得到了消息,他已经被任命为招抚江南,总督大学士,此刻已经动身南下,不日就会经过山东,前往南直隶,接替多尔衮的弟弟多铎。” 阎尔梅连连点头,满腔悲愤,“朱公子,这个洪贼,他可是大明的太子太保,兵部尚书,担任过三边总督,蓟辽总督,都督五省军务。你可知道,他这一降清,带来的后果有多可怕!简直天崩地裂,遗祸无穷。” 朱颐垣自然也知晓这些,洪承畴基本算是大明朝这边,最能打的文臣,堪称台柱子。他投降清廷,基本就相当于朱大帅投降元首,试想一下,那会是什么画面? 整个大明的军心士气,顷刻之间,土崩瓦解,再难收拾。 其实说清廷是捡了李自成的便宜,那李自成又何尝不是捡了大清的便宜……他们互相成全,里外一起烧,总算是把大明朝送进了火葬场。 而此时此刻,洪承畴又以清廷的总督大学士身份,招抚江南……光是他这个人,就足以瓦解一半的军心士气了。 加上洪承畴老奸巨猾,熟悉士大夫的德行,让他出手,那可是秦始皇睡午觉——躺赢啊! 阎尔梅切齿咬牙,“朱公子,我这次北上,除了联络豪杰,还有个想法,就是刺杀洪承畴。” “刺杀?”朱颐垣瞪大眼睛,“阎先生,洪承畴统兵多年,小心谨慎,他知道自己有多招人恨,肯定不会留下破绽的。” 阎尔梅咬了咬牙,“这个我自然知道,不过我一人生死事小,就算机会渺茫,我也要效博浪沙一击,让老贼惶惶不安。” 朱颐垣猛地吸了口气,洪承畴的危害自不必说,弄死洪承畴,也属实必要。 只是靠着刺杀,成功的可能不能说没有,也可以说是负数了。 这一点阎尔梅自然是清楚的,但他依旧愿意拼,因为他太清楚,洪承畴的危害。 朱颐垣眉头紧皱,“阎先生,你的勇气晚生固然钦佩,只是白白牺牲,就没有必要了。而洪承畴这个老贼,又不是多尔衮,吓唬他也没有什么用处,反而会让他加倍给清廷卖命。总而言之,我不赞同你这么做。” 阎尔梅沉着脸,无奈苦笑,“朱公子,我知道的意思,但你怕是不清楚,江南士绅不乏想要降清的畜生,他们不过是没有门路罢了,洪承畴一到江南,势必降者不计其数。我,我曾经和复社诸公有过往来,我知道他们的德行。到了那时候,大势就没法挽回了。” 朱颐垣微微一愣,洪承畴这老贼,确实是影响太大了。 “阎先生,我还是觉得刺杀毫无成功的可能。而且此刻洪承畴死了,清廷只会大加封赏,热热闹闹办葬礼……千金买马骨,以此收拢人心。” 阎尔梅下意识瞪大眼睛,露出痛苦的神色,“这么说,就算杀死洪贼,也没什么用处了?” 朱颐垣点头,“毕竟没有洪承畴,还有范文成。在这么个当口,清廷想要找几个降臣,那还不容易。就拿淄川来说,韩源已经去了,还有孙之獬。” 说到这里,刚刚热烈的气氛已经所剩不多。 榆园义军,遍地义士,固然让人振奋,但是一想到这些无耻的汉奸,就血压上涌,能把你活活气死。 “朱公子,按照你这么说,就没有办法了?” 朱颐垣想了想,突然道:“阎先生,我想问问你,士大夫最怕什么?” “这个——怕死,千古艰难惟一死,还怕名声败坏,毕竟士大夫要脸,颜面扫地,举世鄙夷,人人唾弃,比杀了他还难受。但是洪承畴能投降清廷,做了贰臣,就已经不要脸了。寻常骂人的话,只怕是没用了,老贼根本不会在乎。”阎尔梅哀叹道:“就拿现在来说,骂洪贼的人还少吗?只是洪老贼很清楚,有好些人,明面上骂他,可暗中还要求着他。都是一帮没地方要的婊子罢了。” 阎尔梅狠狠一拍大腿,恼怒不已,扬天叹息,“大明朝怎么养出了这么一帮东西?” 朱颐垣同样翻白眼,此刻钱谦益怕是已经从水太凉,走到了头皮痒……放眼天下,最不缺的就是虫豸。 “阎先生,寻常士林的谩骂,洪贼不会在乎,可若是借口家人辱骂,能不能撼动其心?”朱颐垣问道。 “家人?”阎尔梅想了想道:“你说的是他的爹妈?老贼父母倒是皆在福建老家。” 朱颐垣微微点头,突然伸出食指,在地上写了八个字。 阎尔梅闪目一看,只见朱颐垣写的是“六亲不认,众叛亲离”,他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大运河上,舟船南下。 最大的一艘船只,甲板上插着许多杆旗号,分别写着太子太保、兵部尚书、右都御史、总督军务、招抚南方大学士…… 这一串旗帜,昭示着船上的人非比寻常的地位。 此人就是昔日大明朝的栋梁股肱,如今大清的走狗鹰犬,孝庄太后的绯闻男友,最著名的贰臣贼子,洪承畴! 他白面长须,文质彬彬,很有儒将名臣的风范。 洪承畴临行的时候,多尔衮已经交代清楚,他此番南下,意在招抚名士,安稳地方。应天已经到手,剩下的明军不过是残花落叶,不值一提。 因此清廷也改变了策略,不再一味靠着武力征伐。 多尔衮调整如此迅速,当得起一个睿字。 洪承畴心中感慨,就凭明朝那种,遇到了事情,反复争吵,来来回回,几年也决定不了的拖沓德行,凭什么跟大清争锋,这不是笑话一样吗! 他投降大清,那也是应运投圣主,开一朝盛世,自己的那些同僚故友都会想明白的。 沉吟之间,船队前方就是东昌府,山东巡抚方大猷率领着大小官吏,就在岸上恭候。 此刻岸边可以说是锣鼓喧天,鞭炮齐鸣,旗幡招展,人山人海。 方大猷拿出了迎接祖宗的劲头儿,恭迎洪承畴。 而此刻洪承畴也是志得意满,下令船只停下,他也同山东官吏见面。 洪承畴立身甲板之上,正准备下船,突然他的目光扫过,在一片欢迎的旗帜当中,竟然有一面黑色的旗帜。 到底是哪个不开眼的? 真是晦气。 洪承畴心中微怒,仔细看去,旗上还有两个字:六离! 他更加奇怪,这算什么典故?从来没听过。 洪承畴从船上下来,和方大猷等人见礼,双方寒暄之后,洪承畴又看到了碍眼的黑旗,索性就让人把旗帜拿过来。 等这面黑旗拿到了近前,众人发现在旗杆上,还有一条白绫。 而白绫之上,有鲜红的字迹。 卖国求荣者,祖先不认你为后,父母不认你为子,妻妾不认你为夫,子女不认你为父。兄妹不认你为亲,黎民百姓不认你为人——六亲不认,众叛亲离! 洪承畴再看到旗面上六离二字,瞬间面色如血,方大猷之流,更是大惊失色……这是哪个缺德鬼干的? ------------ 第十九章 震怒 洪承畴盯着白绫上的文字,切齿咬牙,五官扭曲,怒火冲天,高起十万丈……方大猷已经战战兢兢,浑身颤抖,几乎跪倒请罪。 哪知道洪承畴突然哈哈大笑,把白绫扔在地上,朗声道:“宵小手段,上不得台面,老夫侍奉圣君英主,扫平天下,致百姓太平。功成身退,老于林下,吾之愿也!” 洪承畴这几句话,立刻得到了在场众人的一致赞扬,说什么洪大人是辅国栋梁,声名远播,有古君子之风,是天下名臣表率。 宵小之徒,畏惧洪大人,摄于军威,只能弄一些让人贻笑大方的小手段,不值一提。 洪承畴也是笑容满脸,勉励众人,为大清尽忠职守,陛下必定厚待诸公。 表面上大家伙开开心心,都说不在乎,可是六亲不认,众叛亲离这八个字,就跟魔咒似的萦绕在心头,久久不去。 士大夫还是讲究体面的,像诸葛丞相送套女装,那已经是顶级操作。 海瑞也不过说天下人不直陛下久矣,就把嘉靖弄破防了。 像这种“六亲不认,众叛亲离”的终极诅咒,已经到达了一个难以企及的高点……如果是寻常人,挨了这种诅咒,还真未必如何。 但是洪承畴不行啊,他现在就是贰臣贼子,船头那么多旗帜,彰显他的身份,那就是卖国求荣! 说的就是你,六亲不认,众叛亲离! 这也就是洪老贼脸皮厚,城府深,能扛得住,不然换个寻常人,估计直接吐血三升,倒地而亡。 可也正因为骂得痛快,酣畅淋漓,注定了要广为传播,甚至人人皆知。到时候洪承畴真的要臭不可闻了。 …… “大外甥,你这骂得痛快,我看着也舒坦,只是我有点担心,依旧改变不了大局,洪老贼还是会南下的。”舅舅叶廷兰不无担忧道。 朱颐垣也点了点头,“舅舅,还有阎先生,光是骂两句,确实解决不了问题。其实我还有一个办法,只是不知道方不方便说。” 阎尔梅立刻道:“朱公子,洪承畴这个贼,不光卖国投敌,还奉旨南下,戕害抗清义士,他已经不是人,对付他,什么策略都能拿出来,你不用担心,这事情算在我的头上。” 朱颐垣忙摆手,“阎先生,我不是害怕,只是这个办法有点缺德……我们痛骂洪承畴,这老贼不一定在乎,可他父母尚在,如果……老贼就要回乡丁忧。他要是不回去,那势必有更多人骂他,不忠不孝,弃国弃家,到时候洪老贼如何自处?” 听完这话,阎尔梅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就连叶廷兰的脸色都变了。 这招确实够狠,属于砒霜拌魔鬼椒,又毒又辣。 所谓祸不及家人,就算洪承畴投降,弘光朝廷也没有抄了洪承畴的家,把他的父母拉出来砍头。 当然了,也有不少北方的大臣,追随明廷,清朝这边也没诛灭九族。 倒不是双方多仁慈,只是要争取人心,没法把事情做绝,毕竟维持大明和大清的,都是那一群出身类似的士大夫。 可朱颐垣这一招,算是撕开了这一层面纱。 洪承畴都五六十岁,他的父母年纪更大,儿子降敌,已经是很大震动,如果再来骂声滔天,这老两口能活多久,那就不好说了。 如果父母去世,洪承畴势必要丁忧,这样一来,老贼就有三年时间,没法有什么作为。毫无疑问,对于天下抗清的仁人志士,是个天大的好消息。 毕竟三年下来,可以给大家伙太多的发展空间。 “丁忧也不是绝对的,万一清廷夺情起复,那又怎么办?”叶廷兰犹豫道。 阎尔梅稍微思忖,就哈哈大笑,“如果洪承畴降清,气死父母,又夺情起复,不孝子是跑不了的。正如朱公子所讲,他是弃国弃家。而且洪承畴给清廷不少谏言,都是要遵循明制。他这么说了,到了自己身上,反而要破坏规矩,夺情起复,别人又会怎么看他?大清朝也不是铁板一块,有那么多不要脸的汉奸,他们未尝不觊觎洪承畴的位置。到时候掣肘攻讦,不会少的,洪老贼疲于应付,内外交困,我倒要瞧瞧,他还能撑几天!” 叶廷兰低下头,稍微思忖,不由得手心冒汗,震撼到了极点。 因为这一条计策,环环相扣,几乎无懈可击。 最最关键,投入成本极小,可能带来的收益,却是没法估量。 “虽说是洪老贼的爹妈,他们也该死,可到底不是君子所为。” 阎尔梅沉吟道:“这话没错,可事到如今,还讲究君子之道吗?不除掉洪老贼,南方的抗清志士,英雄豪杰,只怕就要生灵涂炭,死伤无数。就凭这一点,哪怕更残忍的手段,我也用得出来。” 叶廷兰沉吟片刻,思前想后,也只能点头,“确实,我给兄长写封信吧,他人在福建,追随隆武天子,似乎可以对洪贼的爹妈下手。” 阎尔梅也道:“我也要给梅村先生写信,求他一支大笔,好好润色,尽快拿出话本戏曲,痛骂洪贼,让他身败名裂,家破人亡。” 阎尔梅提到的梅村先生,正是吴伟业,他号梅村,崇祯四年,会试第一名,殿试榜眼,全国数一数二的神人。 彼时有人说吴伟业牵涉舞弊,崇祯下旨,亲自阅卷,看过之后,崇祯批了八个字“正大博雅,足式诡靡”。 大家伙虽然都是天子门生,但有些人更加天子门生,有了这八个字,吴伟业名声鹊起。天子都说他的文章立意很正,足以当天下的范式,从此往后,再要考科举的,无不用心钻研吴伟业的文章。 只是这一点,就让吴伟业感激涕零,对崇祯充满了感情。 纵观明末的这些文人,这一点也是很特别的。 阎尔梅和复社的人有很深的交情,也熟悉吴梅村。 可不要小瞧这些士大夫,让他们干点正事,估计难度不小,但是暗地里做些手脚,掀起点风潮,那还是得心应手的。 毕竟明末朝野,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都是谁干的? 把这事情交给他们,那是人尽其才,物尽其用。 不过朱颐垣也清楚,这些手段,到底还不能解决根本问题,双方的实力差距太过悬殊,他现在也只是确定了方略,接下来还要大刀阔斧,不断发展壮大,要尽快拿到足够本钱才行。 朱颐垣觉得自己就在和时间赛跑……遭到了痛骂的洪承畴,还是破防了。 这老家伙在欢迎仪式上,表现的云淡风轻,根本不在乎,可是转过头,他就询问山东的情况,尤其是直接询问巡抚方大猷,张阁老全家被人灭门,这是怎么回事? “张阁老敦厚纯良,当年曾经提携庇护老夫。他的家人又心向大清,堪称山东士林表率,竟然有贼人杀入张家,屠灭张氏,山东官吏,没有觉得愧疚吗?” 洪承畴直接问罪了,“老夫奉命招抚南方,山东乃是后方根本之地,如果不能尽快安稳下来,影响了大局,如何向朝廷交代?” 巡抚方大猷战战兢兢,汗流浃背,虽说山东不在洪承畴的管辖范围,但这位要是上书,罢免他一个小小的巡抚,可是一点都不难。 “请总督大人放心,下官一定尽快调动人马,剿灭谢迁,为张氏报仇……” 还没等方大猷说完,突然有人快步跑了进来。 “大人,不好了,谢贼杀入淄川县城了。” 一句话,在场所有人,无不变色心惊…… ------------ 第二十章 家仆弑主 谢迁确实杀入了淄川县城,用的正是朱颐垣的计策,先派人混进城里,随后里应外合,打开城门。 这招简直是缺少攻城器械条件下,唯一可行的办法。 谢迁也是个善于学习的,攻入张家大院的成功经验可不能丢了。而且谢迁还收编了不少张家的家丁,这帮人都已经剃了头发。 谢迁就让他们混入淄川县城,充当内应。 果不其然,顺利杀入城门。 只是县城到底不是张家,里面尚有两个千户的兵马,县令也是一心充当大清的忠臣,指挥兵马,殊死抵抗,竟然将谢迁的兵马,硬是给压缩到了城门口。 谢迁大怒,不停招呼部下。 就在这时候,阎尔梅看在眼里,竟然回头跟朱颐垣讲,“朱公子,给我几十个弟兄,帮谢头领一把!” 朱颐垣下意识一愣,“阎先生,你还能上阵杀敌?” 阎尔梅哈哈大笑,“你忘了我带着七千乡勇,去扬州助战吗?” 朱颐垣猛地一愣,随即对谭七爷他们道:“听到阎先生的话没有,随着杀进去!” 青石集的义军立刻动作起来,由于在王庆那里发了笔财,青石集的义军居然骑上了战马,他们还披着铠甲,手持利刃,装备上倒是像模像样。 但是朱颐垣心里清楚,骑兵可不是一天两天就能训练出来的,他们还差得太远。只是现在没有那么多时间给他们,靠着实战练兵,也是一条路子。 既然阎尔梅有把握,就试一把。 很快,他们准备妥当,阎尔梅一马当先,谭七爷也不甘心落后,两个人几乎同时杀出去,后面的乡亲们也忘了恐惧,奋勇争先。 在他们面前,正是混战在一起的乱麻。 阎尔梅手持马刀,只是简单一划,一颗清军的脑袋就飞了出去。 好厉害! 谭七爷也不甘落后,奋力挥刀,连着毙杀两人。 “不要耽搁,随我冲!” 阎尔梅又是一声大吼,催马向前,踏着清军尸体,奋勇冲杀,后面的义军急忙追随,不敢怠慢。 阎尔梅为首的三十骑兵,竟然宛如一支箭,洞穿了清军……原本还处在下风的谢迁所部,顿时受到了鼓舞,嗷嗷叫着,一鼓作气,竟然冲破了清军阻拦,潮水一般杀进了淄川。 “青石集的弟兄们好生厉害!” “朱公子,你的部下神勇无敌!” 朱颐垣收获了不少赞叹,但他也清楚,这依旧没有摆脱优秀的匹配机制……淄川县城的兵,还是原来明朝的地方守备力量。 不过是剃了头发,就成了大清的绿营。 所以他们还普遍保留着明军的优良传统。 而且那么一点粮饷,上战场挥动几刀也就是了,干嘛玩命? 他们被突破之后,果断溃败,而且还是一溃千里,再难挽救。 谢迁统领兵马,一口气杀到了县衙。 离着还有几百步,就看到火焰冲天,浓烟滚滚……原来淄川的县令,已经死了。 谢迁毫无半点怜悯,恶狠狠骂道:“身为汉人,大明亡了,不见你殉国。现在倒是知道死了,就算只剩下骨头,我也要把你挫骨扬灰!” “传我的命令,不要放过城中士绅,凡是投靠鞑子的,全都抓起来,一个不要放过。” 谢迁一声令下,手下义军,纷纷行动。 他们辛辛苦苦攻城略地,不就是为了抄家吗! 铲除汉奸,顺便还能发点小财,就没有这么美的事情了…… 朱颐垣当然也不会放过这个良机,他比别人还有个优势,那就是牢头蒋琦。 这位可是在淄川大牢干了二十多年,城里的情况一清二楚,哪里有钱,哪里有粮,他闭着眼睛都能找到。 有了这个最好的向导,青石集这边的抄没行动,那叫一抄一个准,好东西都装不过来。 朱颐垣颇为欣慰,这些都是自己建设根据地,和清廷周旋的本钱。 瞧着吧,马上就要迎来一个前所未有的大发展。 正在他前往下一个目标的时候,突然发现一群义军,在一个宅子外面,顿足不前。 朱颐垣颇为好奇,难道这家防备严密,杀不进去? 等他到了近前,这才认出来,这家的牌匾挂着两个字:韩府。 朱颐垣稍微一愣,似乎明白了什么。 这是给事中韩源的家! 也就是谢迁的故主。 果不其然,里面的人冲着义军大喊:“我们知道,你们都是谢首领的部下,我们也是谢首领的老朋友,都是一家人,网开一面吧。” 义军将士这边,确实有些惶恐不安,正好朱颐垣经过,有人就喊道:“朱公子,你看怎么办?” 朱颐垣冷笑道:“一家人?谢首领愤慨鞑子窃据中原,不甘心做奴才,率领豪杰义士,起兵抗清。眼前这一家,卖国投敌,当了大清的奴才,人和狗岂能是一家人?” “来人,杀进去!” 有朱颐垣的这番话,义军顿时士气大振,用圆木撞击,不多时,韩家大门轰然倒塌,士兵跟着冲了进去。 片刻之后,韩家人员,除了进京为官的韩源,其余十几口人,全数被俘虏。 只是他们依旧不服气。 “我们要见谢头领,让我们见他。” “没错,谢迁当初就是我们家的仆人,他怎么敢杀我们?” “奴大欺主了!” …… 韩家的这帮人,半点不服气。 朱颐垣看在眼里,只是冷笑,“那好,就带着他们去见谢头领。” 义军将士,押解着韩家人,朱颐垣在后面跟随,他们到了县衙门,此时火光还在燃烧。 谢迁正听着各路捷报,颇为振奋。 可就在这时候,韩家人到了眼前。 谢迁都不由得一愣。 近三十年的主仆,曾经的谢迁都是跪着的那个,如今韩家却成了他的阶下囚。 主仆易位,这变化确实有点大。 “谢迁,你可别忘了,当初在韩家的时候,我们是怎么待你的,做人不能不讲良心。没有我们的庇护,哪来你的今天?” “饮水思源,谢头领,无论如何,你也不能杀我们啊!” “做人不能忘恩负义,几十年的主仆之情,换我们一条命还不行吗?” 韩家上下,不论主仆,纷纷开口。 谢迁沉着脸,他是韩家仆人,这是无论如何,也回避不了的事情,只是韩源投降清廷,实在是让人不齿。 正在谢迁迟疑的时候,朱颐垣突然向前一步,“你们让谢首领顾念主仆之情,那你们韩家可曾顾念君臣之谊?” 这些韩家人一愣,“你,你又是什么人?” 朱颐垣冷笑道:“一个不甘心当清廷奴才的普通人。你们韩家已经投降清廷,背弃大明,背弃天下百姓。难道你们以为,只是谢头领要杀你们吗?” 这句话出口,韩家人纷纷变色,不由得都看向了谢迁。 此时的谢迁略沉吟,就对着朱颐垣道:“朱公子,你是大明宗室,韩家背叛大明,该怎么处置,还请朱公子示下。” 朱颐垣笑着点头,“谢头领,我以为一个人的出身,并不能代表什么。谢首领起兵抗清,千百年后,哪怕是家仆出身,也是光耀千古的大英雄。而那些高门士大夫,纵然自觉高人一等,可做了卖国投敌之人,千百年后,也不过是不值一提的瓦砾虫豸,遗臭万年。” “所以谢首领处死他们,理所当然,韩家……该杀!” 朱颐垣斩钉截铁,周围的所有义军士兵也都情不自禁大吼起来,“朱公子说得对,该杀!该杀!” 谢迁听到朱颐垣的评价,紧绷的脸上,泛起一丝红润,他默默点头,“既然如此,谢迁也不怕做个背主之人。杀!” ------------ 第二十一章 成立山东都司 “谢迁,你无情无义!你不怕天人戳你的脊梁骨吗?” “谢爷爷,饶命啊!” “你不能杀我们,老爷还是大清的官,他不会放过你的。” …… 韩家人的哀求,没有丝毫作用。义军将士的怒吼,声震云霄,吓得他们面如土色,瘫软跪地。 昔日他们瞧不起的家仆,将韩家送上了断头台。 义军将士手起刀落,血淋淋的脑袋就被挂在了旗杆上,干净利落,没有半点迟疑……谢迁负手而立,凝视天空,片刻之后,他对朱颐垣道:“朱公子,俺有事和你商议。” 朱颐垣点头,他丝毫不觉得意外,因为谢迁早就说过,打下淄川县城,就要拥立鲁王,号令齐鲁大地英豪。 时间过去的还不长,只不过朱颐垣的处境要好了太多,他已经拉起一支队伍,而且还联络上了阎尔梅,有了这位手眼通天,文武全才的人物助阵,总算能和谢迁好好谈谈,不至于完全沦为傀儡摆设。 朱颐垣随着谢迁到了县衙门旁边的签押房,没有多大一会儿,老爹朱观煜也来了,另外就是谢迁手下的头领,他们陆续赶来,到了最后,阎尔梅,还有谭七爷,他们也到了。 等到所有人到齐,谢迁直接开口道:“我刚刚处死了韩家人。”似乎还嫌不够刺激,谢迁又补充道:“就是俺的故主,俺这个家仆,把主人全家给杀了!” 听到这里,不少人脸色微变,露出思忖的神色,不论如何,杀死故主,都未免有些不近人情,谁也不知道如何接话…… 这时候朱颐垣轻咳道:“我以为在当下,最紧要的事情便是抗清,国仇是最主要的。主仆,亲戚,乡党,师生,乃至夫妻,兄弟,父子,都不能凌驾国仇之上。谢头领诛杀韩家,不但没有过错,还是让人敬佩的壮举。大家伙既然已经起兵,就应该想清楚,这是生死仇敌,不共戴天。” “谁能挺身而出,反清护民,谁就能得到敬仰尊重,谁卖国求荣,谁就会遭到万世唾骂,我相信千秋青史,必定给谢头领和韩家的事情,一个公断!” 朱颐垣说完,随即坐下。在场众人,尤其是谢迁的手下,不由得纷纷点头,朱公子讲得在理。 谢迁麾下,草莽居多,喜欢率性而为,也谈不上什么坚定的主张。总之,非常容易混乱,因为一点摩擦分歧,就内讧,分裂,自相残杀,也不稀奇。 毫无疑问,这一番话,对于稳定人心,提升谢迁地位,有着非比寻常的作用。 自然而然,谢迁对朱颐垣的看法好了不少。 “朱公子,你可记得我当初和你们父子说的话?” 果然,要紧的地方来了。 朱颐垣道:“晚生自然记得,这几天有一位前辈到了青石集,他更了解外面的情况,不如让他说说?” 谢迁也注意到了阎尔梅,因此点头,“这位大师武艺非凡,冲阵杀敌,俺谢迁十分敬佩。” 阎尔梅笑着站起,“谢头领起兵抗清,忠义无双,我也非常钦佩。方才朱公子说抗清是最大的事情,我是极为赞同的。而且我以为天下所有抗清的仁人志士,豪杰英雄,也都应该联合起来,成为一家人,拧成一股绳,才能有胜算。” 谢迁点了点头,“这话没错,可据我所知,应天陷落,弘光皇帝已经被俘,这大明朝,可还有人抗清?” “有!”阎尔梅干脆道:“谢首领,大明三百年江山社稷,岂会没有忠臣良将?黄道周老大人已经扶唐王登基,年号隆武,继续抗清大业。” “当真?”谢迁怔了一下,不由得看了看朱老爹,他可是一心想立一位鲁王,现在南方的唐王登基,那到底要怎么办才好? 阎尔梅继续道:“谢首领,你可知道唐王?” 谢迁想了想,恍然大悟道:“莫不是当初领兵勤王,结果被崇祯皇帝圈禁凤阳的那位唐王?他倒是个有骨气的。” 阎尔梅微微叹息,崇祯混成了孤家寡人,绝不是没有原因的。崇祯九年,清军入寇,唐王募集一千多人,要去北上勤王,结果崇祯接连降旨申饬,最后干脆把唐王给圈禁起来,打不了清军,我还打不了小小的唐王? 就这样,唐王一直被关到了京城沦陷,他侥幸跑到了南方,弘光帝被俘之后,他才被拥立为皇帝。 “这么说大明正统尚存了?”谢迁沉吟道。 阎尔梅忙点头道:“确实,我还知道,榆园义军,也派遣使者,前往南方,希望得到册封,一道抗清。” 谢迁又是一怔,忍不住道:“榆园义军可是闹了好些年了,他们现在也愿意和朝廷冰释前嫌?” 阎尔梅道:“大敌当前,榆园的好汉们确实愿意捐弃前嫌,和大明朝廷一起抗清。我此番前来,就是联络各地豪杰,同心同德,一起赶走鞑子。” 谢迁再度陷入思忖,片刻之后,突然拍着脑门,懊恼道:“这么说,俺想拥立鲁王,统领山东抗清义军,还是不自量力了?” 榆园义军的实力远在谢迁之上,人家都愿意归顺大明正统,你在这里立个鲁王,又算什么事? 朱颐垣见谢迁有所犹豫,心中大喜,连忙道:“谢头领,老贼洪承畴正在山东,准备南下,弘光皇帝被俘,天下抗清士气受挫,在这个关头,似乎更应该一心一意,打击清廷,挽回民心,至于权位,反倒是在次要的。” 谢迁皱着眉头道:“朱公子,你当俺要拥立令尊,就是为了权位吗?俺是要号令三军,名正言顺。你瞧着,到了现在,你还叫我谢头领,俺岂不是梁山好汉了?” 朱颐垣连忙摆手,笑道:“晚生以为头领是真正替天行道,匡扶社稷,比之梁山好汉,要高了不知多少倍。” 谢迁一愣,随即哈哈大笑,冲着自己手下道:“听见没有,朱公子可说了,咱们比梁山好汉强多了!” 山东父老,自然对梁山有着不一样的感情,朱颐垣的夸奖,算是戳到了大家伙的心坎上。 谢迁笑过之后,却还是叹道:“纵然如此,也算不得名正言顺。” 阎尔梅思量道:“谢头领,既然如此,不如自称山东都司,由谢头领担任都指挥使,也足以号令麾下义军弟兄,共同抗清。” 都司? 谢迁想了想,这倒是个办法,他看了看手下这帮人,发现他们普遍没啥感觉,反正不管是给鲁王当手下,还是给都司当手下,都没啥区别。 “谢迁出身寒微,不够资格当这个都指挥使。” 说着谢迁起身,竟然直接到了朱老爹面前,一把拉起朱老爹,还没等朱老爹反应过来,直接把他拉到了自己刚刚坐的位置上,将朱老爹按着坐下,随即单膝点地。 “属下谢迁,愿意拥立大明宗室朱大人,担任山东都司都指挥使。属下拜见都指挥使大人!” 有谢迁带头,其余众人也都跟着起身,纷纷跪下,草草行礼。 好家伙,鲁王没当上,反而成了都指挥使。 对于此刻的朱老爹来说,只觉得坐在了火盆上,茫然无措,求助似的看向朱颐垣,琴棋书画他一肚子主意,可大事上面,他真的不行。 朱颐垣倒是松了口气,毫无疑问,都指挥使,绝对没有鲁王那么显眼,而且他也需要一个名头。 “父亲,事到如今,您就答应了吧。”朱颐垣道:“赶快给大家伙封官,也好统领将士,确定规矩。” 朱老爹总算是清醒了一些,他略思忖,就说道:“那,那就封谢迁为济州军指挥使,其余将士,都,都归谢指挥使安排。” 说完之后,朱老爹还看了眼谢迁,你要是不答应,咱再商量。 哪知道谢迁心满意足,他施礼谢恩,随即起身,对着部下道:“俺现在是济州军指挥使,你们就分别为统军千户,立刻整顿人马,俺要发兵济南府。” 众人一愣,“大头领,不修整几天?” 谢迁哼道:“什么大头领,叫俺指挥使。” 大家伙急忙改口,高呼指挥使大人。 谢迁心满意足,说道:“你们没听说吗,老贼洪承畴要南下了,不给他闹出点动静来,俺不甘心。就问一句话,你们敢不敢干?” 这下子大家无话可说,只能齐声高呼,“干!咱山东汉子,不能放过这个老贼,狗汉奸!” 谢迁很满意,随后他一扭头,对着朱颐垣道:“朱公子,俺老谢要领兵出征,你可要辅佐令尊,把家看好。” 朱颐垣微微一惊,似乎笼罩在头上的云,要散了…… ------------ 第二十二章 主持公道(加更) 谢迁要走,朱颐垣爷俩最棘手的问题也就解决了,不然这位时刻要拥立鲁王,真有的受不了。 可朱颐垣也高兴不起来,“谢……指挥使,人马草创,军心不稳。硬要和清廷拼,不免以卵击石。如果一定要出战,必须灵活机动,扬长避短,才有胜算。” 谢迁眉头微皱,笑了笑道:“朱公子,你的好意老谢心领了。俺也知道,此刻和清军拼,胜算不大,可这天下人,要都是因为胜算不大,就不敢打了,岂不是拱手将天下让给鞑子?俺谢迁就是不服气,哪怕是以卵击石,俺也要试一试,到底这颗石头有多硬!” 这话说得豪气,朱颐垣不由得一怔。 确实,如果光是计算实力,双方差距这么大,干脆投降就算了,还打什么? 不就是有一些不惧强敌的猛士,他们奋勇争先,创造奇迹,才改变强弱之势吗! 朱颐垣心中震撼之际,阎尔梅已经抚掌赞叹,感慨道:“夫子说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做事只问应不应该,义之所在,当仁不让。谢指挥使真乃天下猛士。阎某不才,愿意追随谢指挥使,鞍前马后,还望谢指挥使能够收留。” 谢迁怔了一下,看了看朱颐垣,心说这是你的朋友,你舍得吗? 朱颐垣连忙道:“谢指挥使,阎先生曾经率领乡亲,驰援史阁部,他乃是文武全才,让他跟着指挥使,我们也能放心些。” 谢迁终于点头,“那好,既然如此,咱们就誓师出征!也别让洪老贼去招抚南方了,就留在山东吧!” 谢迁的热情,让所有人都为之动容,大家伙立刻投入筹备当中。 原本谢迁有两千多人,杀入淄川之后,俘虏了不少官兵,又招募到一些青壮,他手下的兵马差不多有三千人。 按照谢迁的安排,他一共任命了六个千户,分别领军,诈称一万兵马,从淄川出发,向济南府杀去。 谢迁决定走,不失为明智之举,因为清廷根本不会给他时间,一旦困守淄川,四面清军包围起来,就彻底没戏了。 所以他必须抢在清军前面行动,至于收尾善后的事情,就交给朱颐垣算了,反正这小子也擅长做这事。 “谢指挥使,接旗!” 老爹朱观煜,将一杆绣着明字的大旗,递给了谢迁,鲜红的明字,耀眼夺目,熠熠生辉。 谢迁的脸色涨红,稳稳接住,随即用力晃动,“俺谢迁还活着,山东大地,齐鲁好汉,不降!” “不降!不降!宁死不降!” 从这个家仆出身的义军领袖身上,朱颐垣读到了一种叫做豪迈的东西。尽管他统领着一支乌合之众,尽管他的胜算很低。 但大家伙依旧愿意追随,就在明字大旗树立起来的刹那,不少淄川的乡亲,眼睛都红了,更是有一些年轻人,不顾一切,加入谢迁的队伍。 群情激奋,士气如虹。 “谢指挥使,旗开得胜!” 老爹朱观煜用力大吼,挥动手臂,送别出征队伍。 一扭头,朱老爹看见了儿子朱颐垣,多少有点小尴尬。从心里讲,他是巴望着谢迁赶紧走,什么拥立鲁王的事情,最好彻底烟消云散,这些日子他做的噩梦比半辈子加起来还多。 按理说谢迁走了,也放过了他,该喘口气了。 可朱老爹的心又提了起来,尤其是当亲手把那面旗帜递给谢迁的时候,他突然惭愧起来。 亏自己还是宗室,竟然不如一个家奴出身的有气节。 “我就是个小爬虫,你说我学琴诗书画,架鹰遛狗干什么?我就该学文韬武略,国家危难,我挺身而出。那样才对得起祖宗。” 朱颐垣翻了翻眼皮,“那个,您老要是学了一身好本事,就跟唐王作伴了。” 一句话,弄得朱老爹无言以对,良久之后,他摇头叹息,“啥也别说了,接下来该怎么办,你小子拿个主意吧。” 朱老爹这是外事不决问谢迁,内事不决问儿子。 他这个都指挥使,当得还挺省心的。 朱颐垣也不好说老爹什么,没法子,他只能辛苦一点了。 谢迁匆匆出兵,还有好些收尾的事情,没有做完。 比如说韩家虽然被杀了,但还有不少投靠清廷的缙绅名流,他们还在。另外还有许多遗留下来的官吏,他们作恶多端,民怨极大,也没有来得及处理。 再有就是淄川县的田地,更需要处理。 没有法子,只能亲力亲为了。 “蒋先生,这事少不得要请你帮忙了。” 蒋琦一怔,他抬头傻傻看着朱颐垣,咽了口吐沫,“那个朱公子,你,你让我干什么?” 朱颐垣忍不住想笑,“我让你处理淄川的官吏缙绅,决定他们的生死,你愿意不?” 蒋琦愣了好半天,突然一拍大腿,从小小的牢头,变成了主宰生死的堂尊大人,怎么有点发晕! “朱公子,实不相瞒,我瞧着谢指挥使处死韩家人,别提多痛快了,你要是让我干这事,就算死了我也心甘情愿。” 朱颐垣把脸一沉,“蒋先生,你可听明白了,我是让你秉公处理,可不许报私仇,而且你处置这些人,必须要有依据,我会让淄川的乡亲围观,如果有不妥当之处,我可不答应。” 蒋琦略思忖,也点头了。 “我懂了,请朱公子放心吧!当了二十多年的牢头,他们干了什么,我能不知道?” 蒋琦狠狠啐了一口,他算是上了贼船,想下也下不去了。 他帮助朱颐垣解决了王庆旧部,又抓了李文远。 而谢迁就是让手下人拿着李文远的牌票,混入了淄川县。 最后攻城的时候,王庆部下的马匹铠甲也起了大作用。 这要是追究下来,他蒋琦足够灭九族了。 想不跟朱颐垣混也不行了,这就叫逼上梁山。 “先把典吏韩东抓到皮场庙!” 所谓皮场庙,正是当年朱元璋设立,专门用来存放人皮枕头,警示官吏的,虽然自从朱元璋之后,没有皇帝继续鼓捣皮匠活儿了,但是皮场庙却保留下来,是所有衙门的标配。 蒋琦确实是行家,他让人把典吏韩东押过来,这位在淄川县,只排在县令、县丞、主簿之后,算是第四号人物。 但县令都是流官,他这个典吏直接掌控衙役,是真正和老百姓打交道的,自然肥得不得了。 “老韩,想不到吧,你会落在我的手里。” 韩东脸色惨白,浑身颤抖。 “蒋兄,咱们一起共事,我,我虽然剃了头发,可我到底没有真心投靠大清,你不能胡来。” 蒋琦呵呵一笑,随后扭头,对着朱颐垣道:“公子,是不是只问投靠鞑子的汉奸?” 朱颐垣冷冷道:“汉奸要严惩,残害百姓的贪官污吏也不能放过。我们这一次,就是要给百姓做主。” 蒋琦连忙点头,“韩东,你听到没有?这些年,你收钱办事,欺负百姓,霸占财产,抢人家的闺女,前后逼死的老百姓不下十人,你当没人知道吗?” 韩东惶惶不安,他看出情况不妙,只能哀求道:“蒋兄,你高抬贵手,我愿意献出所有家产,只求放我一条生路吧。” 蒋琦看了眼朱颐垣。 而朱颐垣则是走到了看热闹的百姓前面,抱拳道:“乡亲们,我们是来给大家伙做主的,你们有仇有怨,只管说出来。针对贪官污吏,我们不会手软的。” 朱颐垣连着问了三遍,从人群后面,有个老汉战战兢兢出来,他切齿咬牙道:“就是这个人,他霸占了我的女儿,我那个丫头才十三,就被他抢到了家里头,当了小妾。” 朱颐垣点头,“去几个人,把人带来。” 有义军答应,不多一时,有义军回来,他们带着一个年轻的女孩,她瞧见了老汉,直接扑过来,嚎啕大哭。 “爹,女儿这辈子完了!” 父女两个抱头痛哭,当真是闻者伤心,听者落泪。 随后又有乡亲站出来,指证典吏韩东,有冤杀好人的,有抢夺田产的,恨他的人,不计其数。 朱颐垣看在眼里,不由得冷哼道:“罪行累累,罄竹难书,立刻砍头!” 果然有义军士兵押着韩东,到了菜市口,咔嚓一刀下去,人头滚落,血水飞溅三尺…… 这是真杀啊! 处置了韩东,朱颐垣又道:“将他们的家产抄没,房产土地,悉数归还百姓。” 此话一出,在场百姓,更加沸腾。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土地兼并就是大明最大的弊端,地方的积压的案件,有九成以上,都是土地争端。 奈何官吏从来都是站在缙绅大户一边,太多小民百姓,等到死,也没有得到公道。 今天终于有人愿意替他们主持公道了。 “大人,我们有冤屈,我们冤枉啊!” 喊冤之声,此起彼伏…… ------------ 第二十三章 目标乡村(三更求追读) “既然有冤枉,那就要替百姓伸冤!”朱颐垣对着蒋琦道:“还请蒋先生督办,我还有些事情处理。” 朱颐垣转身走了,他确实有太多事情,但最为重要的,有一个典吏做例子,已经足够了。 蒋琦在淄川二三十年,他足以处置明白这些事情,而且朱颐垣走了,还能稍微避免点尴尬。 这不,在斩杀主簿杨邦的时候,人家就说出蒋琦送礼的事情,你当自己是个什么好东西啊? 蒋琦压了咬牙,“我的事情,自然会向都司请罪,不过你可是死到临头,给我杀!” 伴随着一声声杀字,淄川县的主簿、典吏,六房书吏,管库吏员,税吏,都让蒋琦杀了一个遍……除了他们之外,还有十几名缙绅,他们带头投靠清廷,罪孽滔天,悉数斩首。 血水染红了十字街头,最后那些跟清廷勾结的豪商也被揪了出来,直到最后,押过来一个叫蒲槃的商人。 这时候在场百姓,纷纷站出来,替他鸣冤。 处置了这么多人,见过百姓站出来指责问罪的,却没有见到这么多人一起出来求情,这个蒲槃还真有点意思。 原来他是淄川城中的富商,早年家财很多,但他直到四十岁,也没有一个孩子。这位也不知道问了哪路神仙,就决定散尽家财,周济百姓。 因此在好几年的时间里,蒲家都不停舍粥,每逢冬天,还送棉衣,不光是淄川的百姓,外地的流民,也都得了他的好处。 而且神奇的是,他这么干,还真给自己添了儿子,一口气生了四个,他家老三,名叫蒲松龄,今年六岁,如果不出意外,他会写一部名传后世的小说集:《聊斋志异》。 杀到了蒲家头上,蒋琦不得不收手,赶快去向朱颐垣汇报。 等他到来的时候,所有人都在,朱颐垣听他说完之后,笑着点头,“我们铲奸除恶,不是滥杀无辜,像蒲家这种义商,不但不能杀,还要想办法和他们交朋友,做生意。” 朱颐垣说完,又让蒋琦坐下。 “正好蒋先生来了,也听听我们的议论,看看接下来怎么办。” 蒋琦过去可没有资格,这是事情办得漂亮,地位提升了,他还有那么点小欣慰。 他刚刚坐下,朱颐垣的舅舅叶廷兰就说道:“大外甥,你看蒋牢头也说了,铲除贪官污吏,大得人心,百姓拍手称快。我们趁机开仓放粮,收拢人心,淄川县城就是我们的,山东大地,又有了一块属于大明的土地,着实是喜事一桩,值得庆贺。” 朱颐垣听到舅舅的话,可没有多少高兴,反而道:“大家伙怎么看,是不是也这么想?” 刘保道:“朱公子,这到嘴的肉,还能吐出去吗?” 他刚说完,谭七爷道:“刚刚在青石集打谷场,朱公子可是讲过,我们要立足乡村,你们都忘了吗?” 刘保一愣,无奈道:“我,我没忘,可青石集那么小,也施展不开啊,哪里有淄川县城好?” 听到他的话,朱颐垣并不意外,甚至可以说是意料之中。 “我让大家伙过来,就是想趁机讨论一个问题,县城和乡村之间,到底有什么优劣?” 叶廷兰率先道:“大外甥,乡村远离喧嚣,山清水秀,鸟语花香,倒是隐居避世的好地方。可要论起打天下,就离不开城池。像汉高祖,那是占据了巴蜀,咱洪武皇帝,那也是占据了金陵,才成就大业。淄川县虽然小了点,但也总比青石集强多了。” 朱颐垣淡然一笑,“确实,县城有坚固的城墙,可以抵御敌人,城里人多,物资也多,各行各业,包括工匠在内,都远胜乡村。只不过城里有千般好处,有一点最要命,城就在这里,搬不走,跑不掉。一旦清军围困,把我们围困在城中,就只有死路一条,根本逃不出去。不管多坚固的城池,都会有陷落的那一天,死守城池,就是坐以待毙。” 大家不由得吸了口气,这话有理,眼下清军太强了,困守孤城,除了城破兵败,全军覆没,不会有第二种结果。 叶廷兰皱眉头道:“我说大外甥,死守城池不行,可不在城里,我们去哪?去村子里吗?恕我直言,现在的青石集,可扛不住清军的进攻,远不如淄川县城,能多撑一段时间。” 朱颐垣依旧笑容不减,坦然道:“舅舅,一个青石集不行,但是青石集加上大庄村、蒲家村、原山村,几十个,上百个村子结合起来,连成一片,又会怎么样?” 叶廷兰依旧没有想清楚,干脆说道:“大外甥,你就直说了呗,不要猜谜了。” 朱颐垣严肃道:“大家都说县城好,但是县城的劳力从哪里来?粮食从哪里来?布匹木柴,又从哪里来?总不是天上掉下来的吧?” 面对提问,谭七爷突然想到了什么,他低声道:“都是从农村来,朱公子,我明白了,这就是那天你说要立足乡村的原因?” 七爷不由得搓起手,感叹道:“原本公子只说咱们能得到兵丁粮食,现在看来,还能切断清廷的粮食,确实是一条绝妙的策略,公子高明。” 叶廷兰还是皱眉头,“这话虽然不错,可据我所知,每个村子情形不同,想把这些村子连成一气,怕是比登天还难。” 这时候朱老爹突然幽幽道:“在山东起兵,鞑子的眼皮子底下造反,本就是登天的事情……你这个当舅舅的,还是多动动脑筋,要怎么解决困难,不要总是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的,我不爱听。” 叶廷兰被说得脸上发烧,不由得低下头。 朱颐垣反而大方笑道:“大家伙讨论事情,就要敢说话。确实,想要联合各个村子难度非常大。所以我们必须要顺应民情,解决百姓共同的难题。这一次我们占领淄川县城,得到了历年的鱼鳞册和黄册,又抄没了许多大户缙绅,拿到了他们手上的土地,正好要回到乡村,把土地分给百姓,争取村民的拥戴,先站稳脚跟。” 庞青老爷子抓着胡须,突然道:“这就是公子那一日说的,要承袭闯王的均田主张吧?” 朱颐垣笑道:“庞老,你是怎么看?” 庞青大笑,“别看我快六十了,为了田地,我还能拼命。” 朱颐垣连连点头,“确实,田亩就是命根子。我们不光是把土地给老百姓,还要废除历年百姓积欠的税赋,借贷的印子钱,还有各种乱七八糟的苛捐杂税,总而言之,要让每一个百姓都活得下去。” 庞老爷子想了想,拍手笑道:“朱公子,真要是能做到这一点,老汉觉得,咱们或许真的能掀翻清廷。” 朱老爹都高兴了,“既然如此,那就赶快动作吧。” 朱颐垣一笑,“先别忙,田是一定要分的,人咱们也不能放过……我已经看过了,淄川县城中,有不少流民。立刻贴出告示,告诉所有人,凡是愿意跟我们走的,都可以分到一份土地,如果举家迁徙,还能拿到一块宅基地,安身立命。” 大家伙纷纷点头,“我们这就去办。” 当告示贴出去,没有多大一会儿,就有数以千计的流民百姓,聚集过来,他们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已经什么都没用了。 谁也不知道,明天和死亡,哪个会先到来。 “只要给我们田,让我们活下去,就算上刀山,下油锅,我们也不怕。” ------------ 第二十四章 我是大明秀才 看着成群结队的流民,朱颐垣心潮澎湃,他现在最需要的就是时间,要把这些人安顿好,要从中挑选出能战的士兵,要把根据地建设起来。 唯有如此,才能抵御接下来清军的围攻。 他也不清楚,谢迁能争取多少时间,或许十天半个月,或许三两个月,谢迁就可能被击败,然后就是他自己面对清军了。 “时不我待啊!” 朱颐垣叹了口气,扭头就把老爹叫了过来,“别人都忙着,您老也别闲着了,去给流民登记造册,送他们去村里。” 朱老爹怔了怔,我是都指挥使啊,你小子怎么拿我当书吏用? 不过朱老爹到底没敢跟儿子瞪眼睛,相反,他也很清楚,确实时间紧迫,耽误不得。 都说上阵父子兵,他这个当爹的也不能真的就坐享其成……赶紧抄起纸笔,登记流民……凡是登记造册的流民,都能领到五十斤粮食。 这些粮食也是从淄川大户手里拿到的,谢迁卷走了府库的存粮。但众所周知,大明留下的烂摊子,朝廷穷如老狗,大户才富得流油。 因此从几家大户手里,朱颐垣就弄到了超过五千石粮食。 每个流民发五十斤口粮,等着秋收之后,再行授田……之所以没有立刻授田,就是朱颐垣和庞老爷子他们商量的结果。 此时距离八月份秋收还有一个月多一点,乡亲们辛苦了好几个月,就等着收获,如果此时分田,那地里的庄稼怎么算? 毫无疑问会造成流民和村民之间的冲突,事情还没办成,就先乱了起来。 因此朱颐垣的策略是分两步走……第一,告诉所有的村民,这一季庄稼,全归他们所有,而且还不需要缴纳田租税赋,过去的积欠,印子钱,也一并免除。 让百姓先拿到好处,等庄稼收获完毕,田亩数量也核实清楚,再根据情况,进行分田。 单独劳力,可以领五亩田地,一个五口之家,以二十亩为上限,其余有立功情况的,可以酌情增加。 总而言之,这只是个很粗略的方案。 但是有一点,朱颐垣要求将淄川县的图籍,还有从几个大户家中抄出来的田契,全都送去乡村,要当着老百姓的面,直接销毁,表示旧的枷锁不存在了,一切重新开始。 朱颐垣很清楚,这件事的成败,决定着他的队伍能不能迅速壮大,因此他决定亲自跑一趟。 第一个试验点就是原来张家所在的大庄村。 说来有趣,张至发这一家子,对别的村子不客气,但是自家的大庄村,还是留下些情面,有几十户自耕农。 甚至准许他们把土地记在张家的名下,借此免税。 因此当朱颐垣率领着青石集义军,还有数百流民来到的时候,大庄村已经分成了两个阵营。 差不多八成的佃农,他们站在朱颐垣这边,渴望得到分田。 而另外的自耕农,则是仇视义军,抗拒分田。 朱颐垣也没有说什么,而是站在众人的面前,跟大家伙聊了起来。 “咱们两个村子离着不远,头几天青石集的乡亲们都拿到了属于自己的土地,并且由于免除过高的田赋,还有去掉苛捐杂税,种种债务,平均计算下来,一个人可以多得二百斤粮食。” 听到这里,大庄村的佃农们已经眼睛冒光了。 别的他们不明白,但是二百斤粮食意味着什么,他们可太清楚了。一个普通的三口之家,租种地主土地,一年到头,风调雨顺,收获的粮食,一半上交田租,再交一些苛捐杂税,剩下来的平均摊到每个人头上,还不定有二百斤。 几乎家家户户,都是农闲时候喝稀粥,农忙才舍得吃点干的,另外还要把好粮食拿出去,换成糙米豆子,房前屋后,种点杂粮,蔬菜,总而言之,想尽一切办法,能勉强不饿死,已经是祖宗保佑了。 一下子多了二百斤粮食,岂不是人人都能吃饱,顿顿都能吃干饭! 没有挨过饿的人,是体会不到肚子空空,每天夜里,被胃酸折磨,睡不着觉的痛苦。 粮食而已,超市架上多的是,买就是了。 对不起,华夏大地的老百姓,能填饱肚子也不过是几十年的事情,往前追溯,饥饿一直是如影随形,不曾片刻离去。 尤其是战乱的年月,更是如此。 李自成喊出均田免赋,尽管粗糙到了令人发指,但是依旧有那么多百姓不顾生死,追随着他,并不是闯王多好,实在是百姓没什么活路可言,只能拼命一搏罢了。 毫无疑问,朱颐垣的账可比李闯王要精细多了。 “我们要做的第一条,就是耕者有其田,原本被张家大户占据的土地,要交给乡亲们,每家每户,都要成为土地的主人。这是最大的铁律。第二条,就是每人每户,能拿到多少土地,我粗略估算一下,张家佃农租种的普遍在十亩上下,这也是我们这里人口和土地的比例。因此我的设想,单个人五亩,一个五口之家,最多二十亩田。还有多出来的田亩,归都指挥使司掌控,百姓可以租种,但必须是一年一租,而且要缴纳较高的税赋,如果人口增加,这部分土地需要均分,未来就可能会无法租种。” “说了田亩数量,再说田赋,统一为一成五,租种的田地最高三成,除此之外,不再征收任何苛捐杂税。我们有一个基本的原则,那就是调整之后,要让大家伙拥有更多的粮食,能吃得更饱,过得更好。” “大家还有什么疑问,如果大家普遍支持新的做法,我就可以当众烧毁原来的田契,焚毁借据,一切重新开始。” 说着,朱颐垣一招手,有义军士兵抬过来一个木箱子,里面装的就是田契和借据。 在场的村民不由得一阵交头接耳。 其实乱世并不是单纯的人多田少的问题,崇祯年开始,战乱不断,山东的人口少了很多……但是百姓的民生却丝毫没有好起来。 佃农可以租种的土地多了,但架不住地主田租提得快啊! 你以为自己努力劳作,没日没夜干活,就能过得更好? 这不是做梦吗! 一个骡马,不累死就给我干。 累死了,我再换。 总而言之,没有骡马累死累活,哪来罗马老爷锦衣玉食,繁花似锦…… 所以说均田这事,更多的是调整土地关系,实现耕者有其田,调整税赋比例,让老百姓切实看到实惠。 再用,佃户不光要给自家干活,你租种了人家的土地,地主豪绅就能让你给人家干活,充当长工短工,压榨劳力……你不给人家干活?好啊,那地也别种了,我宁可撂荒,也不给你这个泥腿子。 所以说围绕着土地,可不单纯是地租压榨那么简单。 人家大老爷们有的是办法,让每一个佃户都在生死线上挣扎。 想靠着租种田地,勤劳致富? 笑死,不要侮辱老爷们的智商。 朱颐垣把其中的道理讲清楚,又有青石集的示范,很快大庄村八成以上的佃农,纷纷表示支持。 “朱公子,快点烧了吧。” “俺们都听朱公子的。” “朱公子,让俺们吃饱饭,真是活菩萨。” …… 这边佃农齐声称赞,可另一边,那些相对富裕,仰仗着张家庇护的自耕农,却是面色凝重。 因为按照朱颐垣的算法,他们最少也要吐出几十亩的土地,而且他们家大业大,人口也多,二十亩的上限太低了。 再有,这些人普遍和张家沾亲带故,过去可以不交税,少交税,现在却要和穷棒子一样交税,怎么算都是吃亏的。 “朱公子,我们自家的田产,祖传下来的,还望朱公子高抬贵手。”一个中年人朗声道:“在下不才,在崇祯十年,考上了秀才,朱公子,我可是大明有功名的读书人!” 居然是一位秀才相公。 朱颐垣含笑道:“失敬失敬了……既然你还心念大明朝,我给你两个选择,第一,你找个歪脖子树,追随崇祯陛下;第二,我给你一笔盘缠,你去福州,追随隆武陛下。你看看,想选哪一个?” ------------ 第二十五章 子弟兵(继续加更) 张秀才瞪圆了眼睛,紧握拳头,“你,你不讲道理,连秀才都不优待,和蛮夷何异?” 这话问得简直不能更有道理了。 朱颐垣哈哈大笑,“你还真说错了,清廷承袭大明旧制,优待读书人,要不,你归顺大清如何?” 张秀才的脸色骤变,竟无言以对,也不敢言对,额头浸出细腻的冷汗,再多说一句,旁边的义军就能把他变成一个死秀才。 朱颐垣一扭头,对着其他乡亲道:“正好,这出了一位有功名的秀才,过去他是有种种优待,乡亲们也都清楚。我想告诉大家伙,从今往后,这个优待没了。不论什么功名,都不能多占田亩,不能免除税赋徭役。” 这时候在富户堆里,又有一个人鼓足勇气,问道:“难道人人都一样,要同贵贱,均贫富不成?” “没错!”朱颐垣很笃定道:“确实如此,我家中在青石集尚有不足百亩田地,也会拿出来一并均分。不过有一种人可以多拿一份田地。” “什么人?”立刻有人追问。 朱颐垣道:“就是从军将士,按照青石集的规矩,一等战兵可以额外拿三亩田,二等民兵额外拿一亩田。除此之外,不管多大的官职,多大的功劳,都不能多拿土地。毕竟土地是大家伙的命根子,最最紧要的就是公平公正。” 朱颐垣愿意以身作则,给战兵和民兵多发田亩,毕竟是提着脑袋玩命,那也是理所当然,谁也挑不出毛病。 佃户这边已经迫不及待了,大家伙都急于拿到田地,更有一些年轻人,摩拳擦掌,想着加入义军,多拿几亩田。 这时候那位张秀才再度躬身,“朱公子所讲,确实不错,耕者有其田,居者有其屋。我也是读圣贤书的,自然不会反对。只是朱公子应该知道,历来清丈土地田亩,都是弊端重重。田亩优劣不同,弓步长短各异。你说要分得公平,只怕未必能公平吧?” 朱颐垣脸上笑容不减,“确实,分田是一句话,但是怎么分好,却不容易。我的意思,以每个村子为主,从村子里选出八到十五名老农,由这些老农划分地块,如果是上等良田,地块就小些,如果是下等薄田,地块就大些,务必让每一块田亩的产出差不多。等他们分过之后,再由其他村民率先挑选,最后再由分田的老农挑选。待到一个村子没有异议,就登记造册,予以确认。” 听朱颐垣说完,众人最初没觉得有什么,可仔细一琢磨,顿觉这个招数充满了智慧,竟然十分有操作性。 因为受限于距离的关系,均田的范围肯定是在本村之内。村子里有多少土地,能产出多少粮食,其实大家伙都有数。 让老农去分田,他们绝对有能力分得比较公平合理。 唯一的问题,就是怎么让他们愿意分得公平。 谁分田谁后取……分得不公平,就只能把最差的地块留给自己,想来没有哪个傻子愿意这么干。 而一个村子分完,再进行登记确认,授予田契……朱颐垣也能掌握最终的核实权力,如果分得属实离谱,还能纠正。 包括在分田中间,如果谁仗势欺人,横行乡里,立刻就可以揪出来,严惩不贷。 至于原来习惯的上中下等田,朱颐垣放弃了,毫无疑问,越是复杂的东西,在落实的时候,问题就会越多,中间藏着的弊端也就越多。 按照他的方法来分,每块的产出差不了太多,收税也方便,操作也容易。 虽然不能说尽善尽美,但也挑不出明显的问题。 大庄村的这些佃户凑在一起,讨论了一会儿,竟然越来越有精神头……你看别的事情百姓们三脚踹不出一个响屁,但是涉及到土地问题,大家伙都格外上心。 朱颐垣讲过了,村民又询问了一下细节,解决了心中疑惑,竟然迫不及待,就要立刻落实,赶快把土地抓在自己手里,这才是真的。 比这些佃农更着急的则是那帮流民。 佃农还有土地,他们什么都没有,浑身上下,除了一条命,就是朱颐垣给发的五十斤口粮,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朱公子,你说我们怎么办?也能跟他们一样?”流民们焦急询问。 朱颐垣脸上含笑,“大家伙不要着急,我说一样,那必然是一样的。但是你们也看到了,这一季秋收,要把粮食交给这些乡亲,大家伙辛苦好几个月,不能抢走。而且我不会收这一季的田租赋税,一句话,就是让乡亲们吃点饱饭,尝到甜头儿。” “等秋收之后,重新分田,每个村子都能有些多余的田亩,还有荒地。我会按照田亩数量,把大家伙打散,编入各个村子。然后一起录入黄册,你们就和村民都一样了。” 朱颐垣这么安排,合情合理,毕竟农业生产是有季节的,你不能随便什么时候分田。照顾原来的农户,又给流民希望。 左右不过一个月出头,给大家伙的口粮,就是为了渡过这段时间。 朱公子想的就是周全。 突然又有一个年轻流民问道:“朱公子,我们也能投军吗?我要当战兵,我想多要田!” 他这一说,其他流民都跟着嚷嚷起来,有上了年岁的,胡子花白,还拍着胸膛,要当战兵,就为了多分三亩田。 朱颐垣脸上含笑,不慌不忙道:“打仗不是儿戏,肯定要选青壮,不过上了年岁的也不要担心。大家伙有经验,一样有适合你们的工作。虽说田亩不能多拿,但是工钱还是有的。总而言之,我们都是一家人,和衷共济,拧成一个拳头,才能在这个倒霉的世道活下来。” 相比起村民那边,还有种种计较,到了流民这边,大家伙都通情达理,什么说的没有。并且很快选拔出二百多青壮,簇拥在朱颐垣的身后。 一旦沦为流民,那就不是人了,就是牲口,就是野兽。 老弱妇孺,尤其是小孩子,就是锅里的一块肉。 易子而食,那可不只是四个字那么简单。确实是有人尝过那个味道的。 就算是清廷,也只会把他们当做奴仆,奴才……可以毫不夸张说,只有跟着朱颐垣,他们才有希望从兽群里挤到人群中,重获新生。 这些流民简直比青石集的乡亲,更加忠心朱颐垣。 朱颐垣也没有亏待他们,把主要的事情商议完毕,朱颐垣就率领着大家伙先去了张家大院休息。 还不到半个月光景,这座大院已经换了三个主人,从张家,到谢迁,再到朱颐垣,还真是变幻莫测。 流民们进来,眼睛就不够看了,这青砖瓦房,可真是不错。 朱颐垣走进来之后,直接道:“刚刚那些踊跃参军,想要成为战兵的,全都站出来。我现在就给你们讲成为战兵的第一条军规。” 这些年轻人急忙站出来,凝视着朱颐垣,等候训斥。 朱颐垣这才道:“大家伙都是流民出身,知道乡亲们的苦。所以务必要事事以百姓为先,爱护百姓,把乡亲放在第一位。我们是农民的子弟,要做子弟兵,不能做坑害老百姓的匪兵,懂吗?” 这些年轻人一怔,随后纷纷点头,“懂,我们懂了!” 懂个屁! 朱颐垣也不傻,要是这么快就能明白,他们就不是流民,而是道德高尚的圣人了。 说到底还是要以身作则,通过日常的行动,一点点教育大家伙。 “那好,现在就安排乡亲们住进上等房舍。你们排在后面。” 说完,朱颐垣自顾自走进了低矮的门房,留下一片诧异的目光…… ------------ 第二十六章 逃跑的富户 朱公子都不住正房,谁还有资格住正房? 毫无疑问就是乡亲们,而且还是那些老弱妇孺。 众所周知,一旦沦为流民,最惨的就是老如妇孺,他们身体弱,最好欺负。被打,被抢,被卖,甚至是被吃掉…… 而在这里,他们住进了舒适宽敞的正房。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尊老爱幼的太平年景,要一直这样,该多好! “朱公子,菩萨啊!” 有老人朝着门房下拜,老泪横流。看得那些年轻流民心里头五味杂陈,一些消失了很久的东西,似乎在他们的身体里重新生了出来。 年轻的流民主动去了两边的厢房,柴房,库房,甚至是牲口棚。 很快鼾声四起,每个人都睡得安稳香甜。 天色朦胧,朱颐垣爬起来,他到了院子门,活动活动腰腿,就开始跑了起来。不大一会儿,竟然有不少年轻的流民也跟在朱颐垣的身后,跑了起来。 人越来越多,好似一条欢龙。 一刻钟多一些,朱颐垣停下了脚步,回头看了看气喘吁吁的众人,笑道:“你们知道为什么跑步吗?” 最靠近他的是个小个子流民,脸上还带着酒窝,他挠了挠头,不好意思道:“朱公子干什么,我们就跟着呗。” 朱颐垣哈哈一笑,“那好,我现在要吃饭了,你们也跟着来吧。” 说着,朱颐垣就往厨房的方向走,离着老远,就闻到了米香味。 正有流民妇人在这里熬粥,瞧见了朱颐垣来了,都吃了一惊。 “朱公子,你先回去,俺们马上做点,给公子送过去。” 朱颐垣俯身瞧了瞧锅里的白米粥,笑着道:“这就挺好的,难道还要吃龙肝凤髓啊?”说着朱颐垣从旁边拿起一个大碗,就让给他盛一碗,随后到了廊下,自顾自吃了起来。 这时候其他流民也都到了,大家伙见朱颐垣在这里,都有些错愕,竟然不敢上前。 “别愣着了,跑了好一会儿了,肚子里空了吧?快点吃饭,吃完了还有训练。” 流民怔了怔,急忙纷纷上前,领了一碗白粥。 能吃上热乎乎的白米粥,已经很有福气了。 还能跟朱公子一样,今天的粥格外香甜。 没有大多一会儿,大家伙都吃完了,纷纷看着朱颐垣,等着朱公子吩咐。 正在这时候,谭七爷押解着从淄川搜罗的一些兵器回来,见到了朱颐垣。 “怎么样,吃了吗?跟大家伙一起喝点粥吧。” 朱颐垣主动上前,锅里正好还剩一点,他都给七爷盛了出来。 谭七接过,却没有急着喝,而是道:“朱公子,你和大家伙吃的一样?” 这时候那个小个子流民大声道:“不光吃的一样,公子还住在门房,把好的房间都让给了老人孩子。” 谭七听到这话,脸色微微一怔,突然叹了口气,“公子可知道,俺在闯王手下效力过?” 朱颐垣丝毫没有意外,其实从谭老七的言行,就猜得出来,他的经历绝对不简单。 “公子,高迎祥,李自成,还有其他义军首领,俺都见过。俺还给朝廷名将当过家丁。” 朱颐垣有些惊叹了,怪不得谭七爷瞧不起王庆呢,原来他当初的经历,比王庆还要花! 谭七爷感慨道:“我跟了这么多人,在闯王手下的时候,我们四处抢劫,裹挟百姓,每战必让百姓在前面,死的人就像割麦子似的。有一次,一个十来岁的孩子,在打仗之前跟我说,求我给他一碗酒,他听人说,喝了酒,就什么都不怕了……” 七爷说到了这里,声音明显颤抖哽咽,“这一战之后,我就离开了闯王,后来又到了官兵那边。按理说朝廷的将领,该干点人事吧?没有,他让我们杀老百姓,说是流寇,还让我替他选几个漂亮的姑娘……哎!” 谭老七重重一叹,他想让世道变好,他跟流寇打天下,流寇不把老百姓当人看。他想投靠朝廷,可朝廷更让人失望。 “朱公子,这些日子了,你的一言一行,你做的事情,俺老七服气,一句话,这辈子俺都听朱公子的。” 流民们也纷纷道:“没错,我们也听朱公子的。” 好容易等大家伙平静下来,朱颐垣才感慨道:“我和大家伙说,要做子弟兵,这是对待老百姓的。我们内部要如何呢?一个很重要的事情,就是官兵一致,大家伙吃一样的,喝一样的,没有谁高高在上。因为打仗是我们大家伙的事情,只有将士们心往一处想,劲儿往一处使,才能无往不利。我们中间,有职位高低,下命令要服从,违背军规要受到惩罚。但是我们没有尊卑贵贱,最关键的一条,就是我们吃喝穿用,要保持一致。大家伙觉得如何?” 流民士兵纷纷点头,能在这样一支队伍里,他们那可是求之不得。 朱颐垣笑了,“既然大家伙都同意,那咱们就领兵器去。” 朱颐垣领着大家伙,热热闹闹,前往打谷场,那里算是临时的教军场,七爷带来的武器都放在这里。 朱颐垣满怀喜悦,伸手拿起一柄雁翎刀,看了下刀柄的刻字,还是崇祯年的东西,不算太久,他抽出来,正要挥动,突然刀刃落地。 嘡啷,把朱颐垣吓了一跳。 对着空荡荡的刀柄,朱颐垣眉头紧皱,他不甘心,接连抽出数柄刀剑,或多或少,都有毛病。刀片脆薄如纸,别说杀人了,估计连鸡都砍不死。 最后他在下面翻出了一柄有着万历字样的刀,已经是锈迹斑斑,不过拿在手里挥动,感觉还不错,他又朝着旁边的柳树枝一挥,树枝顿时断裂两节。 朱颐垣瞠目结舌,半晌无奈苦笑,“难怪大明朝越来越拉胯,这个兵器,就可见一斑,大明不亡才怪。” 朱颐垣认真道:“这些兵器必须要仔细检查,不能用的一定要挑出来。哪怕拿着铁锹木棒,也比这些糊弄人的东西强,咱不能拿弟兄们的性命开玩笑。” 流民士兵们的心里暖烘烘的。 谭七想了想道:“公子,要不找些铁匠,回炉另造吧?” 朱颐垣问道:“可能找到铁匠?” “能,淄川县城就有,我现在就去请人。” 朱颐垣点头,“记得要客气一些,工钱要给足。咱们杀了那些大户,金银还是不缺的。” 谭七点头,急忙去安排。 朱颐垣则是认真挑选兵器,然后领着流民士兵学习队列。从基本的站立开始,几乎一天的时间,就沾在太阳地下面。 不过却没人叫苦,因为朱公子也是一模一样。 一天的时间迅速过去,到了晚饭的时候,比起早餐丰富了不少,有白米饭,有菜汤。朱颐垣和士兵们一起排队。 和早上比起来,队伍虽然还歪歪扭扭,不成样子,但明显喧哗声小了许多。 总算有点进步了,朱颐垣心情大好,他主动把自己的碗筷刷干净,随后才门房。除了练兵之外,还要整理名册,拟定军规。 他把上辈子在军营的规范搬了出来,删除那些不合时宜的,又稍微增加一些现在要注意的内容,不知不觉,就忙活到了半夜,正打算休息。 突然外面传来了声响,他急忙起身,刚走出来,就看到十几个义军士兵,押着几个人过来。 “朱公子,这几个畜生想要跑,让我们给抓回来了。” 朱颐垣顿时沉下脸,急忙下令,把大家伙都招呼过来。 包括大庄村的乡亲,借着火把的光,很容易辨认出来,这几位都是村子里的富户,他们想要结伴逃跑。 值得一提,张秀才并没有才其中,可他的脸色比谁都难看。因为这几个人找过他,奈何他突然拉肚子,根本走不了。 谁能料到,这几位刚出村子,就被巡逻的流民士兵抓了个正着。 朱颐垣看了看这些士兵,欣慰道:“你们怎么想到去村外巡逻的?” 那个矮个子带酒窝的士兵腼腆笑道:“公子不是说心要往一块想,俺们就是怕有人动坏心思。” 朱颐垣忍不住哈哈大笑,士兵们开始有了主观能动性,很好。 他夸赞了士兵,随后扭头,对着那几个富户冷冷道:“你们打算去哪?又要找谁来铲除我们这些乱贼?” ------------ 第二十七章 处死秀才 几个富户当中,为首的是林秀才,他脸色惨白,浑身颤栗哆嗦。 朱颐垣的一句质问,让他如遭雷击,“没有,没有啊,我谁也不想找,饶了我吧!”他猛地抬起头,对着周围的人哀求道:“乡亲们,大家伙替我说个情啊,我可是咱们村子里的秀才,有功名的读书人,历来读书人只要不犯大罪,就不会杀头的,饶了我这一次吧。” 他跪在地上,砰砰磕头,涕泗横流,看起来还真有些可怜。 流民将士这边,只是冷冷看着,他们才不管什么秀才不秀才,反正他们也不认识这个家伙,只听朱公子的吩咐。 倒是大庄村的这帮村民,互相看了看,有人心生怜悯,不觉得有什么。 就在此时,从人群当中挤出一个模样清秀,脸色苍白的半大孩子,他突然跪在了地上,“朱公子,我要伸冤!求朱公子做主。” 朱颐垣眉头微皱,沉声道:“站起来,不许跪!” 少年愣住。 朱颐垣耐心道:“你这一跪,有理也变成没理了。我们是惩恶扬善,除暴安良,你只管说出自己的冤屈就是。” 少年浑身剧烈一振,莫名多了一分勇气,他咬牙切齿道:“朱公子,我是他的书童,他,他是个禽兽!” 少年指着林秀才,眼中含着泪,怒道:“他,他欺负我。” 朱颐垣稍微愣了少许,终于明白过来,而其他乡亲似乎早就知道,甚至有点见怪不怪了。 因为按照大明的规矩,考上了秀才之后,就可以得到两个仆人伺候。 当然仅仅是有资格,因为通常情况下,雇佣仆人也是要花钱的,穷秀才可养不起。 但是通常情况就是用来破坏的,而且按照大明的规定,秀才还能给两丁免去徭役。这些规定组合在一起,就会产生很奇葩的事情。 尤其是明末妖风四起,许多读书人有了功名,就迫不及待养几个年轻的小厮,在身边伺候着,如果没有,反而会被嘲笑。 这个少年就是林秀才的书童……他此刻站出来,指证林秀才,自然是受了莫大的委屈。 奈何林秀才不这么想,他惊恐震怒,“砚台,我供你吃喝,给你穿戴,你可不能不讲道理,诬陷主人?” “我没有!” 少年切齿咬牙,他猛地扯起袖子,露出一截满是伤痕的胳膊,只见胳膊上,新伤旧伤。有鞭打的痕迹,有针扎的小孔,甚至还有用火钳子烧过的烫伤,看一眼,就让人心揪起来。 少年哭道:“这样的伤,身上更多。不光他打我,他的婆娘也打我,说我是下贱的东西,他们全家都打我,骂我,吊在房梁上,跪在碎瓷片子上……就在三天前,他们还打了我一顿,足足昏迷了一整天。我好怕,我怕什么时候,他们就把我打死了。朱公子,他是个吃人的畜生,别放过他。” 少年痛哭流涕,几乎昏倒。 谁都明白,他没撒谎,只是眼前的朱公子,能给他做主吗? 朱颐垣面色凝重,低声道:“这个小兄弟的遭遇,我相信不是个别的。有太多穷苦人家的子弟,为奴为婢,被人欺凌压榨。他是有勇气的,主动站了出来。就算这个东西没有试图逃跑,冲着他残害蹂躏穷苦人家子弟,也该严惩不贷……把他拖下去,杀了!” 林秀才大惊失色,“饶命啊,是朝廷赏给我的奴仆,我是秀才,没有我,这小崽子早就死了!朱公子,咱们也是乡亲,都离着不远,我愿意给你效力……” 林秀才为了活命,扯着嗓子乱吼。 朱颐垣根本懒得听了,怒喝道:“还不动手!” 一声令下,义军士兵挥动鬼头刀,林秀才的人头就应声落地。至死他的眼珠子都瞪得老大,不过是一个小崽子罢了,凭什么杀他堂堂的秀才相公啊? 少年却是惊喜交加,他跑到林秀才的头颅面前,瞪大眼睛看着,过了好一会儿,他突然大笑起来。 “我可以对视了,我不用怕你了,不用了!” 少年一扭头,跑到了朱颐垣面前,激动道:“我想从军,收下我吧。” 朱颐垣道:“你还太小,只能算作二等民兵,洒扫打杂,等你再大几岁,才能成为战兵。” 少年连忙点头,痛快道:“行,行啊!让我干什么都行。” 朱颐垣冲着他点了点头,又扭头看了看所有的村民,感慨道:“若非过不下去,谁又愿意给人为奴做婢,被人欺凌侮辱。这一次咱们把土地分了,让乡亲们都能过得下去,奴婢仆人这种糟蹋人的东西,就不要存在了。没谁高人一等,没谁可以为所欲为。在我这里,绝对不许人欺负人的事情,如果还有,立刻上报,严惩不贷!” 朱颐垣严肃说道,沉默的村民,突然爆发出一阵猛烈的欢呼,大家伙拍着巴掌,齐声叫好。 大家伙都不傻,没见过哪个富人大户家的孩子,去为奴做俾,还不是他们穷人家吃亏。朱公子这是帮着大家伙做主啊! 在一片欢腾之中,只有一个人,魂不守舍,额头都是冷汗。 一步一跌,到了家门口,一头撞在了门框上,直接撞了个乌眼青。 这人就是张秀才。 昨天他还和朱颐垣争,以为这位大明宗室,能高看他们大明读书人一眼,谁知转眼就死了一个秀才,而且貌似他的罪名扣在自己头上,也不是不行…… 要不赶快跑吧? 张秀才冒出了一个逃跑的念头,但很快又打消了,老林没跑得了,现在防备更严,他往哪里跑? 不过说起来,这位朱公子干脆利落,还真有些果决明断。 又是分田,又是释放奴仆,和那些只知道抢掠杀戮的贼寇不一样。 或许,没准,还真能干成点事情……对了,老林临死的时候,也说要给朱公子效力,他死了,是不是说明自己的机会来了? 张秀才越想越觉得有理,从惶恐不安,竟然变得兴奋起来。 或许从龙之功,就在眼前。 张秀才连忙从家里拿出二十两银子,封好,交给了自己的小妾,随后又连着封了两份二十两,交到了书童手里。 “银子我给你们,人我也放你们回去,你们俩都是有父母家人的,我也没有打过你们,可不许告我的刁状,我也去投靠朱公子,要是诬告,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张秀才尽力警告这俩人,但总是心虚得厉害。 毕竟朱颐垣还没有接待他……张秀才沉吟半晌,又把另一项东西翻了出来。 足足一百五十亩土地的田契! 这可是他们祖上传了好几代的,就连张至发张阁老都没给拿走,宝贝得不行。 没有法子,时至今日,也只能拿出来换自己一条命了。 天刚蒙蒙亮,他就怀揣着田契,奔向了张家大院。 朱颐垣还是跟昨天一样,睡在了门房,早起跑步,除了那些流民士兵之外,又多了一些大庄村的青壮,队伍显得更加庞大。 跑过之后,朱颐垣去用饭。 除了流民煮的米粥之外,大庄村的妇人们也送来了些咸菜,早饭丰富了不少。 朱颐垣捧着粥碗喝着,等到喝得差不多了,一抬头,发现了张秀才,已经躬身站在了旁边。 “有事?”他随口问道。 张秀才急忙恭恭敬敬道:“朱公子,小的已经把家里仆人小妾都遣散了。这是我家的田契,总计一百五十亩田,还请公子收下来。” 朱颐垣看了看,微微点头,“看来你想通得挺快啊!” 一句话,就把张秀才的老脸闹得通红,几天前还嚷嚷着自己是大明秀才,转眼就变脸了,说他是真心的,傻瓜都不信。 张秀才红着脸,咬了咬牙,“朱公子,小的一生郁郁不得志,功名只是个秀才,仕途更无从谈起,小的愿意给公子效力。” “为什么?”朱颐垣笑着道:“你应该看得明白,我们前途未卜,势力还弱小,犯不着提着脑袋,跟我们玩命吧。” 张秀才的脸色一变再变,最终他鼓起勇气道:“当年太祖皇帝乞丐起家,汉高祖在芒砀山的时候,也不过数百乌合之众。我相信公子能成大业!” 朱颐垣微微沉吟,又道:“仅此而已吗?” 张秀才又是一阵沉默,声音颤抖道:“我不想顶着猪尾巴过一辈子。” 朱颐垣眉头微动,心有所感,用人之际,当真不能太过计较,以后留心就是了。 “既然如此,你就操持大庄村的分田吧,十天时间够吗?”朱颐垣问道。 张秀才喜不自禁,忙道:“用不着,三天就行了。” ------------ 第二十八章 治理地方 张秀才大号叫张霖,他十六岁考中秀才,而且名次靠前。 稍微懂点科举常识的就能明白,如此年纪,能考中功名,自然是前途远大,不可限量。张霖也一度以为他能高中进士,入朝为官,匡扶社稷,从此做出些业绩,光宗耀祖,青史留名。 但接下来却仿佛遭到了诅咒,屡试不第,别说进士了,就连举人都考不上。 最初张霖以为自己的学问不够,他就埋头苦读,四处走访名师,钻研八股。 只是他忙活了十年,依旧是一无所获,该落榜还是落榜。 后来张霖才渐渐清楚,彼时大明官场世风日下,各地官吏,争相结党营私,想要考中功名,光有学问不管用,多少和他一样的学子生员,都是报国无门。 你要先搭上人,比如东林,比如阉党,没人引荐庇护,还想挤进去,那不是异想天开吗?更何况虽然都姓张,他和张至发张阁老那边还有点不和。 虽然人家阁老不会搭理他一个秀才,但想往上一步,却是难上艰难。 忙活到了三十岁的张霖,终于放弃了继续考试的打算。仗着家里头还有些产业,又有个秀才功名,安稳度日吧。 时光匆匆,张霖已经快到不惑之年,大半辈子都过去了,还是一事无成。 他早年辉煌,随后是长久的沉沦,秀才功名,既是他的骄傲,也是他的痛苦来源。彼时朱颐垣说秀才没有特别,也要交出多余土地,他是震怒的。 可这几天朱颐垣做的事,说的话,倒像是个厉害的人物。 既然如此,那就赌一把,成了就光耀千古,青史留名,不成……不成就什么都别想了。人生一世,不能跟草木同朽! 经过了一番反复斟酌,张霖算是下了决心。 首先,将大庄村所有农户集结起来,然后按照家家户户的人口数量,进行登记。 “大家伙听好了,你家有多少人,就如实上报,因为是按照人头分田,你想多拿,别人就要少拿。大家伙都是乡里乡亲,撒谎骗不了谁。” 众人纷纷点头,迫不及待道:“行了,我们都听懂了,张秀才快着点吧。” 张霖点头,一路运笔如飞,赶快给大家伙登记,只是面对着一位老者,他不由得停下了笔,翻起眼皮,苦笑着看这位。 “三叔公,你家可是大户啊,五个儿子,还有十几个孙子,咱们大庄村,就属你们家人口多。这是谁都知道的,你怎么就报四口人啊?” 其他乡亲也都跟着问道:“没错,张三爷,你家人多,就要如实上报,你还说过,多子多福,死也不分家!” “你们放屁!”老头气得骂人,“我又不是傻子,一户最多二十亩,你们想饿死我们家啊?分了,全都分了,老大、老二、老三、老四,全都分出去了,只有没成家的老五,还有没出嫁的老丫头在家,算上我们老两口,就是四口人,多一个也没有。” 谁说老百姓愚昧糊涂的,关系切身利益,他们算得可清楚了,连夜分家的,比比皆是。 张霖暗暗点头赞叹,朱颐垣这套分田方略,许多大户,就主动分家了。 既然分了家,哪怕亲兄弟,也会渐行渐远。 就比如这位张三爷,他有五个儿子,十几个孙子,遇到事情,不用其他亲戚,光是这些人拉出去,在村子里就足够横行霸道了。 而此时为了多分田亩,四个大的都分家单过,每家一口锅,再也不复从前。 久而久之,肯定要疏远的。 从一个大户,变成若干小户,宗族之间的凝聚力下去了,而朱公子的掌控力毫无疑问就上来了。 拆分大户的目的,是为了能更好掌控地方。 张霖自然能品味出其中的厉害之处,这就跟推恩令一样,是光明正大的阳谋、村民百姓不但不会反对,还要主动配合。 当真是不得不服。 大明朝要是有这个本事,何至于亡国啊! 张霖感叹之后,更加卖力气干活,他给所有村民登记之后,然后就推算出要划分的地块数量…… 从单个人的五亩田,到一户最高的二十亩,每一个档次有多少家户数量,全都清清楚楚。 然后就是请村民公认最会种田的十位老农去划分田亩。 张霖并不直接参与,只是从旁监督。 等老农划分妥当之后,张霖就让各家各户前来抓阄。 这个抓阄,不是争哪个地块,而是争一个挑选的顺序。 谁家运气好,排位靠前,谁就先去挑选。 因为朱颐垣讲得清楚,他要求的亩数并不是死的。 每块田的情况不一样,有肥沃的,有贫瘠的,有方便灌溉的,有只能靠天吃饭的。 这样划分,要都是每人五亩,每户二十亩封顶,那差别就太大了。 因此老农们在划分土地的时候,就照顾田地的状况,如果是上好的肥田,每个人能拿到的就是四亩地,每家的上限就是十六亩。 反之,如果是下等田,每户的上限则可能放宽到三十亩。 也就是说,每块土地的产出,要保证基本差不多。 即便如此,拿到了上等田的,也会轻松许多。 所以能抽到靠前位置,率先挑选,拿到心仪的土地,简直比什么都开心,和过年了似的。 而那些运气稍差,只能在后面挑选的,就不免皱眉头。 尤其是那些分田的老农户,他们更是脸都黑了。 因为张霖直接告诉他们,你们不能抓阄,直接等乡亲们选完,剩下的几块再给你们。 几个老农直接不干了,“这是什么话?早知道这样,我们就不去分田了。” “是啊,我们辛辛苦苦分田,要是手气不好,我们也认了,凭什么不让我们抓阄。朱公子不是说要公平吗,这算什么公平?” 这几位都迁怒到了朱颐垣身上。 不过朱颐垣不慌不忙,他笑呵呵赶来,听完了几位老农的抱怨,这才道:“你们几位先别忙,分田只是第一步,接下来咱们最紧要的就是保护住田地。所以我决定要选村中德高望重的,担任三老……我说的三老可不是只有三位,十位,甚至更多,也是可以的。村三老为一村之长,每年可以额外拿到二两银子,钱不多,算是对大家伙的酬谢。就当是给乡亲们做事了。” 这几个老农听到这话,才猛然惊醒,原来还藏着这一手呢! 配合妥善分田的老农,德高望重,入选村三老,而这个村三老,就处在朱颐垣和村民之间,承上启下。 村民有什么事情,他们向上反应,朱颐垣有什么要求,他们也向下传达。 平时还要组织百姓干活做工,属于最基层的人员,非常辛苦。 他们也不领月俸,而是每年补贴二两银子,钱属实不多。 只是这几位老农听到之后,那可完全不一样。 因为过去乡村说了算的是缙绅大户,读书的乡贤。 他们把持地方,皇权不下县,县下说了算。 讲的就是这帮人。 朱颐垣摧毁大户,把读书人拉到和普通百姓同一档次……这么干固然爽快,可问题是接下来地方要怎么办? 破而后立,你要立起来,要有人管事,承上启下,动员百姓。 朱颐垣的安排,就是让这些老农挺身而出。 “那个朱公子,俺们算是当官了吗?”一个老农搓着手问道。 朱颐垣一笑,“也算也不算。” 老农不解。 朱颐垣继续道:“你们确实是我治下的官吏,以后咱们事业壮大,你们之中的佼佼者,还会被提拔,管一个县,一个府,乃至更大的地方,也不在话下。但是……” “咱们这个官,可不能和从前一样,不要贪墨,不要欺压百姓,要真正替百姓做事,为官一任,造福乡亲。大家伙可都看着呢!” 这几个老农听到这里,互相瞧了瞧,齐齐点头,“懂了,朱公子看得起咱们,咱们不能让乡亲戳脊梁骨,这个差事,我们接了。” ------------ 第二十九章 公子高见 朱颐垣定下了村老,张霖那边也忙完了地契发放。 他喘着粗气,过来向朱颐垣汇报,“大庄村,总计五百三十六人,一百五十四户,悉数登记造册,分下去两千八百余亩土地。还剩下良田八百亩,可供开垦的荒地一千余亩。” 这位一边说着,一边将详细的册子递给了朱颐垣。 朱颐垣看得格外认真,他很清楚,这套东西是要推而广之的,必须能经得起考验。他从头到尾,仔细看了一遍,关键的地方,又再三阅读,最后朱颐垣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大多数村民可满意?” “满意。”张霖感叹道:“都是公子的策略好,虽说有些人手气不好,没分到称心如意的田,但毕竟拿到了属于自己的田,都跟过了年似的。” 朱颐垣点头,轻笑道:“不是我的策略好,只是我能无所顾忌,强推下去而已。张秀才,你主持的时候,没人找你通融?” 张霖连忙道:“没有,而且小的只是登记造册,监督抓阄,就算想通融,也做不到。” 朱颐垣微微颔首,其实也不是做不到,只是他在这里,张霖存心表现,不好耍手段。 这些事心照不宣而已,朱颐垣也没必要点破,他笑着道:“按照这上面说的,还有八百亩现成的土地,也就是能安置一百五十名流民,如果再把荒地开起来,又能安置两百人。” 张霖感叹道:“确实如此。朱公子,这次主持分田,让我获益匪浅。过去大户的地租太高,佃户要拿出五成以上,剩下的那点收获,连口粮都不够。现在朱公子把田租降下来,佃农即便少几亩田,也能留下更多的粮食。而多余出来的土地,又能安顿更多的百姓,确实是德政。” 朱颐垣眼前一亮,没想到这个老秀才这么快就看出了分田的好处,他笑道:“张先生,我把田赋定在了一成五,你现在觉得这个田赋如何,是高了,还是低了?” 张霖愕然,这还用问吗? 不光低了,还低得令人发指。如果定在三成,或者四成,只要没有别的苛捐杂税,都算是厚道了。 可是一想到降低田租之后,能空余出来更多的土地,而有了多余的土地,就能安顿该更多的流民。 张霖突然意识到,朱颐垣定这么低的田租,绝对不是心血来潮,而是想安顿更多的百姓,掌握更多的人口。 “朱公子,我冒昧问一句,你打算怎么用这些人?总不能光是对他们好吧?” 朱颐垣哈哈大笑,“爱护百姓,难道不是理所当然的?如果张先生非要问,那我就实话实说,你觉得我们靠着现有的力量,可能挡得住清军?” 张霖脸色为难,“朱公子,单论兵力,差距很大。但我觉得,上天庇佑,朱公子睿智,必定能以弱胜强。” 朱颐垣哈哈大笑,“以弱胜强是可能的,但指望着上天庇护,却是不行的。我在青石集的时候,已经讲过了,要学习榆园义军的经验,大举挖掘地道,藏兵地下,和清廷周旋。” 听到这里,张霖彻底目瞪口呆,他终于想清楚了。 朱颐垣的田赋低,但他们的徭役绝对不低。 相反,这个徭役会高到离谱的程度。 毕竟大举挖地道,付出的辛苦,那是不用说的。 但同样的,这些措施,是百姓备战自保,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劳动果实,他们心甘情愿,乐此不疲。 如果是这样,朱颐垣定下一个很低的田赋,就显得有点心机十足……哦,不对,是深谋远虑,睿智神武。 张霖越发觉得眼前这个年轻人不一般了。 这要是早十七八年,什么李自成,张献忠,全都滚蛋,大明江山就是他的。 奈何此时太晚了,清廷大势已成,想要翻过来,还真是难上加难。 纵然摸索出了发展壮大的办法,清军会给我们足够的时间发展壮大吗? 就连张霖也说不好,他真的是在进行一场豪赌。 大庄村鼓捣成功了,青石集的田亩人丁重新登记造册。然后是蒋琦所在的原山村,还有蒲家村……张霖每天只睡不到两个时辰,恨不得连轴转。 连朱颐垣都看不过去了,“张先生,你可不能把身体忙坏了,每天无论如何,也要休息三个时辰。” 张霖摇了摇头,“朱公子,我的身体自己清楚。我已经歇了二十年,闲了二十年。剩下的半辈子,要把一辈子的事情都干出来。咱们这边均田越快,公子手下的兵马就越多,胜算就越大。我这是为了自己的命在忙活。” 朱颐垣的心都被震动了,张霖这家伙,几乎百分之一万,是存着投机的心,想要博一个荣华富贵,青史留名。这种读书人,历朝历代,都有一大堆,不足为奇。 但是像这种一旦决定,就毫不犹豫,全力以赴的,还是很让人震惊。 自己这是捡到宝了? 诚如张霖所言,均田越快,他手上的兵马就越多。 几个村子推动下来,朱颐垣已经安顿了两千名流民,其中抽出来的战士六百多,几个村子出的壮丁四百以上。 再算上青石集的老部下,朱颐垣的总兵力已经在一千二百人了。 当初谢迁进青石集,也就是一千多人。 这才一个多月,自己也拉起来这么大的队伍。 朱颐垣大喜,就连都指挥使大人,都喜上眉梢。 他从淄川县城返回,立刻盛赞儿子,“这回咱们爷俩可不怕谢迁了,吾儿的本事,敢笑谢迁不丈夫。” 这爷俩正在聊天,尤其是朱老爹,更是高谈阔论。 门帘掀起,舅爷叶廷兰进来了。 “姐夫,还有大侄子,告诉你们一个消息,谢指挥使已经攻克了高苑县城。” 高苑? 朱家爷俩都大惊失色,朱老爹连忙道:“他不是说,要去攻击济南吗?” 济南在西,高苑在北,这可不能弄错了。 叶廷兰道:“确实没有错,谢指挥使的老家就是高苑的,他毅然起兵,有高苑的乡亲找到了他,打开了城门,迎接谢指挥使进城。” “什么?”朱老爹大为惊讶,“怎么又是里应外合?就没有别的招吗?” 叶廷兰哭笑不得,“强攻也打不进去。” 朱老爹忍不住惊叹,“谢迁这家伙的运气也太好了。” 朱颐垣轻咳道:“也不能这么说,关键还是清廷剃发易服,跑马圈地,太不得人心。各地义军众多,协助破城也是理所当然。现在的问题,清廷绝对不会放过谢指挥使。他们要进攻高苑,就会路过淄川。” 朱老爹一愣,忍不住道:“你小子打算干什么?清军没来打咱们,你怎么还主动招惹人家?我看你是昏了头。” 朱颐垣才不听老爹的,唇亡齿寒,不管谁打清廷,我朱颐垣都要帮帮场子。 他立刻下令,麾下所有当头的,甚至连老娘叶氏都被请过来了。 众人齐集一堂,商讨这件事情。 朱老爹抢先发言,“我琢磨着老话说没有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咱们人马草创,也没怎么打过仗。万一把清兵惹来,后果不堪设想,所以我的意思,咱们再等等吧。” 经过众人的一致讨论,朱老爹的建议,直接被否定了。 “谢指挥使和咱们是一体的,帮助他,就是帮咱们自己。这个仗,咱们必须打。只是以咱们现在的实力,要怎么打,还需要好好讨论讨论。” 朱颐垣看了看众人,这时候那个大商人蒲槃站了出来。 “朱公子,我听其他做生意的朋友说,巡抚衙门已经在四处征集民夫,运输粮草,动静不会小。” 朱颐垣连连点头,笑道:“多谢蒲先生提醒,我们现在非常需要朝廷的动向,凡是义商愿意协助我们,都感激不尽,生意上我们会提供便利。” 朱颐垣先向这位蒲松龄的父亲道谢,随后朱颐垣道:“不管多能打的精兵,都不能空着肚子打仗。咱们或许可以从民夫辎重下手,断了清军的粮食,让他们进退不得,活活耗死!” 谭七爷立刻点头,“公子高见。” ------------ 第三十章 存百姓 朱颐垣和大家伙商议之后,又将谭七爷,牢头蒋琦,秀才张霖,淄川商人蒲槃,以及舅舅叶廷兰留了下来。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他手下能拿得出来的人才还是太少了,好容易有个阎尔梅,奈何人家还跟着谢迁去了。 不过即便是这几位,也挺有特点的,谭七爷当过流寇,还大概率干过官兵,牢头蒋琦是二十多年的老吏,龌龊事经得多了。 张霖算是学历最高的,蒲槃则是走南闯北,有许多商贾朋友,再说舅舅叶廷兰,他牵着东南士林,认识复社的人,也算是耳目灵通人士。 “我们一定要打,而且还要打赢,偏偏人马草创,根基不稳,问题一堆……所谓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我们现在的任务,就是了解敌人,你们几位都说说,有什么好办法?” 舅舅叶廷兰顿了顿,先说道:“阎先生刚刚给我送了一封信,这一次清廷派出的将领,应该是驻扎东昌的梅勒章京赖恼,驻扎临清的总兵宜永贵,以及降将姚文昌和郑隆芳,另外就是驻扎济南的绿营兵马了。” 有八旗,有绿营,有降将,几支兵马一起出动,毫无疑问,这就是洪承畴的手笔,不然仅凭方大猷区区巡抚,肯定调动不了赖恼,就连宜永贵也是汉军旗出身,根本不会在乎一个汉臣巡抚。 你还以为是大明朝啊? 俺可是随着摄政王入关的,带着通天纹的,一个臭降臣,装什么大瓣蒜。 听到这么多人马,几个人的脸色都不好看,很显然别说一起来了,就算是单独一路,也不是他们能抗衡的。 “有什么条件,打什么仗。大家不必气馁。清军来的越多,组成越复杂,破绽就越多,下手的机会也就越多,咱们安排人去探查,仔细研究,必定有破敌之策。” 朱颐垣鼓舞士气,大家伙见他镇定自若,也就安下了心。 谭七爷厉兵秣马,蒋琦主动担负起打造兵器的职责,张霖继续整顿地方,蒲槃和叶廷兰则是分别动员人脉,一个从商人打听消息,一个联络士绅文人。 大家伙谁也不敢懈怠,他们这个小团伙,是生是死,就看这一战了。 只不过在接下来的几天里,他们没有等到官兵,反而发现了大批流民,他们从章丘方向,仓皇东逃。 这些流民百姓,拖家带口,推着独轮车,背着老母,带着孩子,狼狈仓皇。而且后面还有更多的流民,源源不断。 “乱离人不如太平犬,听说打仗,老百姓都跑了真是造孽。”叶廷兰忍不住感叹。 可谭七爷眉头微皱,若有所思,朱颐垣忍不住问道:“莫非有什么蹊跷?” 谭七爷道:“公子你看,清军自西而东,去攻打谢迁。老百姓要躲避战祸,应该往西跑,或者往南北跑,才能躲避战祸。结果他们却往东跑,屁股后面就是清军,是不是有些反常?” 叶廷兰迟疑道:“怕是老百姓糊涂了,也不知道往哪边跑?” 谭七爷摇了摇头,“只怕未必。” 这时候朱颐垣笑了,“想知道汤什么味道,尝一口就是,我们安排人,混入流民当中,打听清楚,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谭七爷点头,他干脆亲自化妆,带着几个义军混入了流民当中。 半天之后,七爷回来了,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气哼哼道:“公子,查清楚了,是鞑子在后面驱赶。他们不光驱赶,还有人散布留言,说他们不愿意当大清的百姓,朝廷要杀光他们,想活命只有去高苑,投奔反贼。” “什么?”叶廷兰大惊,“七爷,清军是什么意思?主动把老百姓赶去给谢指挥使?他们还要不要民心了?” 谭七爷默默摇了摇头,“我看他们不光不要民心,还在杀人。” “杀人?” 朱颐垣忍不住道:“是怎么回事?具体说说。” 谭七爷当即告诉朱颐垣,他向流民打听,原来是鞑子赖恼,他说有村民通贼,给谢迁提供军情,然后就屠戮村子,足足有五个村子被杀光。 百姓惶恐,就想往济南府跑,进省城躲避。 谁知巡抚方大猷闭门不纳,又有清军来屠杀,百姓无可奈何,只有踏上前往高苑的道路。 虽说他们也清楚,此时逃难,基本上是九死一生,可留下了清军屠戮,那是十死无活,谁也没有办法。 叶廷兰听完,气得大骂,“这帮鞑子,明明都坐上了江山,怎么还这么残忍?方大猷简直枉为读书人,不配当父母官,这些百姓多数都是大清的子民,他们是逼着人造反!” 叶廷兰不停咒骂,朱颐垣却紧皱眉头,“不妨想想,清军屠戮百姓,把人驱赶到高苑,谢指挥使那里会怎么样?” 叶廷兰一愣,随即意识到了不妙,“他,他那里粮食不多,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就算是拖也要把谢头领拖垮。” 朱颐垣点头,“没错,那谢指挥使能和清廷一样,屠戮百姓吗?” “当然不能,谢指挥使可是义军,讲的就是义字。” 朱颐垣的脸色骤然严峻起来,忍不住握紧拳头,狠狠一捶桌面,“所以好人束手束脚,就要被恶人击败,黑白颠倒,清廷的畜生们,当真该死!” 叶廷兰还没想明白,“大外甥,清廷这么干,丢失人心,他们才必败无疑。” 这时候牢头蒋琦,秀才张霖也都来了,他们听完之后,牢头蒋琦就苦笑道:“鞑子驱赶流民,吃垮谢指挥使,还没等开战,谢指挥使就败了。” 叶廷兰红着脸,还不服气,“清廷这么干,他们就不怕百姓造反吗?” 张霖闭目思忖片刻,突然无奈道:“他们怕什么啊!人家本来就是鞑子,他们把大批百姓驱赶走,留下了那么多无主的土地,正好计丁授田,编户齐民,充当他们的奴仆。须知道,如今的天下,地少人多啊!” 经过几个人的话,叶廷兰终于醒悟过来,甚至他也明白了清军为什么在扬州屠城……“鞑子大举屠戮,制造恐慌,驱赶百姓南逃。当成千上万的流民涌入,大明这边未战先乱,根本打不下去。而清廷倒是掌握了无数土地,可以从容招募丁壮,给他们种田产粮,承担徭役。他们就会越来越强。” “至于百姓,无论如何,都难逃一死。就算看明白了,又能怎么样?”叶廷兰不由得扬天哀叹,冷汗湿透衣衫。 “完了,大明完了,我们没法子了。鞑子这么干,弘光朝廷没了,隆武陛下也撑不了多久,难道真的要神州倾颓,回天乏术吗?” 身为一个读书人,叶廷兰是绝望的,他想到了尚在福州的堂兄叶廷秀,还有其他无数忠良义士,清廷这招太歹毒了,简直没法应对。 “一定是洪承畴,一定是这个老贼!只有他最熟悉大明的情况,他该千刀万剐,断子绝孙!” 叶廷兰红着眼珠子,大声怒骂。 突然,朱颐垣一拍桌子,吼道:“不要吵了!鞑子的办法没什么稀奇的,我们已经有了克敌制胜的办法。” 众人一愣,惊问道:“什么办法?” “就是我们现在做的。”朱颐垣目光炯炯,声音沉稳,“我们不做流寇,经营地方,靠着均田,凝聚人心,把百姓拧成一个拳头,不让他们盲目逃跑。也就破了鞑子驱赶流民的歹毒伎俩。然后我们挖地道,修工事,利用灵活机动的战术,和鞑子周旋。只要我们不被消灭。三五年,十年八年,我们的士兵也会磨砺出来,到时候就能跟清军正面交锋。” 朱颐垣道:“清廷能驱赶百姓,也不过是仗着眼下兵势强盛,可随着进入中原,八旗子弟必定迅速堕落。我们过去是散沙一盘,朝廷又内斗不休,政令不行。清军把流民赶过来,根本无力安顿,所以未战先乱。可我们不一样,我们能安顿百姓,能把一盘散沙的百姓捏合在一起。” “所以我们现在的策略,不是消灭多少清军,不是和他们硬碰硬,而是取信于民,保全百姓。只要我们坚持住,胜利一定会属于我们!” 朱颐垣盯着在场的众人,斩钉截铁道:“请大家伙相信我,我们的选择是对的,我们能赢!” ------------ 第三十一章 沂蒙山区 “我们会赢的。” 朱颐垣的论断,让众人备受鼓舞。 人最怕的就是没有信心,无论到了时候,不认输就还有机会,认输了就只能乖乖跪下,老老实实当奴才了。 甚至更惨,清廷根本不需要那么多奴才,他们会肆意屠戮,把人数降到他们想要的范围之内。 不甘心失去生命的人,就只有奋力一搏,为自己,为亲人争取一条活路。 朱颐垣手下的这几位,不管出身如何,此刻都生出了相同的念头。 必须要团结一心,和衷共济。 只是……活路在哪里? 我们怎么才能挨过最难的阶段,如何能积累足够力量,发起反攻?前途非常美好,但是关键的第一步,要怎么走出去? 众人的目光再度落到了朱颐垣身上。 而此刻的朱颐垣也俯身掏出了一张从淄川县衙弄到的山东布政使司地图,随后他在众人面前展开。 “大家伙请看,淄川县西边是济南府,东边是青州府,正好处在山东贯穿东西的要路上面。基本的情况,地形平坦,视野开阔,粮多丁多,方便用兵。我提议效仿榆园义军,挖掘地道,和清军周旋。但是淄川到底不同曹州,那边是黄泛区,土地松软平整,方便开挖。山东却是有困难,藏兵几百人,或许还行,但是要藏成千上万的兵马,那是想也不要想。” “如果向北,就是高苑、济阳、德州等地,这些地方距离清廷京师都太近了,也无险可守,无论如何,我们也赢不了。” 朱颐垣分析了三个方向,全都不行。 那唯一的生路,就是向南发展。 朱颐垣笑容可掬,“大家伙请看,从青石集翻越原山,就是莱芜,莱芜的西边有泰山,有徂徕山,往南走,有龟山、蒙山。蒙山的东边,就是沂水。沂水的北边,有号称齐南天险的大岘山,还有穆陵关。” 随着朱颐垣的手指方向,大家伙将目光投到了山东的中部,南部,注意到了蒙山,沂水……这些地方丘陵纵横,地形崎岖。绝对算不上富庶的好地方。古往今来,并没有多少人靠着这些地方走出来。 但不可否认,这里确实能克制住满清的骑兵优势。 也是整个齐鲁大地,唯一能抗衡清军的地方。 “朱公子,如果我们南下,进入这些地方,我们的粮食从哪里来?吃什么,喝什么。清军没来,只怕咱们就撑不住了。”张霖沉声说道,他早年去兖州求学,曾经路过泰山。 这些地方当景区不错,可要是长久驻扎,还要养兵打仗,积累粮饷,怎么看都有点难度。 朱颐垣一笑,“如果是好地方,清军也不会留给咱们。我的意思,就是延续咱们在青石集的策略,铲除地方豪强,彻底均分田地,以较低的田赋,养活百姓。然后走兵民合一的路子,培养出我们的力量。” 朱颐垣继续道:“我们进入沂蒙山区之后,也不是就被动挨打……恰恰相反,我们可以图谋海州,深入兖州,众所周知,兖州府可是孔家的地盘,他们那里压榨百姓更加残酷,我们只要得到兖州百姓的支持,就能在适当的方向,越过运河。而过了运河,就是榆园义军的地盘。” 朱颐垣笑着道:“我们在运河以东,榆园义军在运河以西,两边夹击,随时切断运河,威胁清廷至关重要的漕运安全,既能打击清廷,又能支援南方抗清……大家伙瞧瞧,这局棋我们就没有半点胜算吗?” 朱颐垣靠着上辈子的经验,很容易规划出一个差不多的战略。 这算是稍微有点经验的键侠的基本功,没有几套打天下的宏图大略,跟人吹牛都没有底气。 但是放在古代,这就是不折不扣诸葛武侯才有的本事。 如果朱颐垣的策略真的成功了,没准这番话会比隆中对还要值钱! 绝对是学生们背诵并默写的名篇。 当然此刻的众人还想不到这些,他们只是看着地图,咂摸着朱颐垣的话,到底是谭七爷,他率先点头。 “公子,我听出来了,这条路很难很难,但不管多难,总比死路要好!就这么干了!” 张霖眉头紧皱,咬了咬牙,“我也同意,不把自己逼上梁山,何来富贵泼天!” 蒋琦眨巴眨巴眼睛,无奈苦笑,“我帮着公子杀了那么多淄川官吏大户,就算想回头也不行了。” 朱颐垣脸上含笑,“很好,既然如此,咱们就立刻行动,把流民先引到淄川县城,随后迅速南下。” 朱颐垣确定了发展的方略,青石集这一片还是他们的根据地,等闲不会放弃。但青石集太过狭小,离着清军也太近了,安顿不了这么多人,只能向南开拓空间。 朱颐垣叫来了刘保和罗毅,让他们率领三百人南下,充当先锋。随后又把庞老爷子请来,让他带着人去劝说流民,跟着青石集义军走。 至于谭七爷,朱颐垣给他五百精锐,由他负责保护流民,戒备官军。 张霖,蒋琦,他们负责组织百姓,解决遇到的难题。 每个人都是自己的任务。 就连老娘都被朱颐垣请来,希望她能带着人帮忙烧水煮饭,给流民补充体力,照顾老弱。 老娘一口答应,“我算过了,你们从淄川县城弄出来的粮食不少,给乡亲们吃了,也不算浪费,这事交给我了。” 朱颐垣连连点头,最后他把目光放在了舅舅和蒲槃的身上。 “现在的事情只有你们两位能办了。”朱颐垣首先深深一躬,随即才说道:“我们带着百姓南下,沿途必定艰难险阻。我希望你们出面,去联络那些不愿意投降清廷,明白事理的读书人,还有些心存大义的商贾。尽量拉拢一切力量,为我所用。就算他们不想帮咱们,也别结仇,只求安稳通过。” 毫无疑问,这个任务非常非常重,不然人生地不熟,一头撞进去,很容易头破血流,一败涂地。 朱颐垣选这俩人,舅舅叶廷兰就不必说了,叶家在兖州府就是大户,人脉广阔,非比寻常。 蒲槃这个人,虽然只是商贾,但他仗义疏财,帮助淄川百姓,也算是个可以托付大事的人。 果然,叶廷兰立刻答应,“大外甥放心吧,这是正事,我给阎先生写封信,立刻就动身。” 蒲槃也道:“朱公子,你这是活百姓,积阴德的大好事。我拼了命也会办好。只是我要离开,家眷还请朱公子帮忙照顾,尤其是我那几个儿子。老大兆专,老二柏龄还好说,老三松龄,老四鹤龄都太小了,还请朱公子代为照拂。” 蒲槃家的老三松龄,不出意外的话,就叫蒲松龄吧……这算是捡了个宝贝吗! 朱颐垣吸口气,随即道:“蒲先生,你的心思我明白,也请你放心就是,我只是代为照拂,绝没有别的意思,公以诚心待我,我必不做小人。” 蒲槃想了想,也点头道:“多谢朱公子,其实我也不甘心让这几个孩子,顶着金钱鼠尾过一辈子,那样的话,到了地下,我没法和蒲家祖宗交代。他们要是问我,孩子变了样,不认祖宗了?我,我没法回答。” 说完这话,蒲槃冲着朱颐垣抱拳,动容道:“朱公子,你可一定要赢啊!大家伙都盼着呢!” 朱颐垣用力点头,只觉得肩头又沉重了一分,或许这就叫责任吧! 过去朱颐垣只想着自己一家人能活着,现在又有这么多人把身家性命托付到了他的身上,当真不轻松。 朱颐垣低头审视了一下自己不甚宽阔的肩膀,顿觉压力如东岳泰山…… ------------ 第三十二章 打的就是孔家人 不管压力多大,总归不能做安安饿殍。 拼了! 接下来的义军队伍,简直跟疯了一样,从上到下,没有谁能闲着,就连朱老爹都被老娘揪出来,帮忙烧火煮粥。 庞青老爷子他们出现在章丘向东的大路上……一眼望去全都是流民百姓,数量比起前几日,还要多了许多。 这要是都涌去了高苑,估计谢迁直接就垮了。 当真是歹毒! 也亏了朱公子睿智,能想出应对的办法。 “乡亲们,都别跑了,那边要打仗了,你们去不是送死吗?” 庞老爷子和手下迎上来,不断劝说。 但是他们很快发现,这一招没用。 流民还是一心往高苑的方向跑,把庞老爷子急得额头冒汗。 正在这时候,外甥许志远匆匆到了老爷子身旁,气喘吁吁道:“舅舅,你瞧,在人群当中,是不是有好些身强力壮的汉子?” 庞老爷子眯缝起眼睛,“确实,这些人有问题?” 许志远点头,“我凑过去听了,他们都在说,要去高苑才能活,谢头领兵多将广,朝廷都怕。” 庞老爷子瞬间明白过来,原来这些人是故意把流民带过去。 弄清楚之后,庞青就有主意了,他立刻叫来几十个流民义军,别看他们依旧破破烂烂,和这些流民没什么区别。 但是经过了短暂的训练,也比普通百姓强了不少。 遵照庞青的意思,立刻涌上去,从人群当中,揪出了好几个大汉,他们气色不错,身上也没有行李,更没有家人,怎么看都不像是逃难的流民。 “撕开他们的衣服。” 伴随着庞老爷子的命令,大家伙撕开几个人的外衣,露出了里面干净的衣服不说,还有银元宝,匕首……几个家伙挣扎着想跑,义军哪里会放过他们。 把他们按住,兵器抵在脖子上,让他们说,到底是什么人? 其中一个扛不住,只能哀求道:“好汉饶命,俺们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有人让我们把大家伙带去高苑。” “谁让的?银子哪里来的?” 这家伙脸都绿了,“是,是上面,我们就是给朝廷做事的,别杀我们。” 终于问出了实情,果然是清廷捣鬼! “乡亲们,听老汉的,别去高苑,那边要打仗了,去了就活不了了。” 庞老爷子又道:“我们可是山东都司的人,比谢指挥使还大……跟我们走吧,我们给大家伙安排了活路……” 这些百姓迷迷糊糊,拿不定主意,庞老爷子一挥手,直接让外甥带兵上去……废话别说了,赶快把人带走才是正办。 就这样,半推半搡,带着流民,放弃了北上高苑,转而南下。 走出来一段之后,大家伙都气喘吁吁,浑身疲惫,眼冒金星,许多人都走不动路了。 就在这时候,从路上出现了一队独轮车,为首是一位中年妇人,系着围裙,手里拿着马勺,车上的木桶里,都是热气腾腾的菜粥。 “乡亲们,别拍,我们是山东都司的,是义军。给大家伙送吃的来了。” 不得不承认,有些事情,女人来做,确实方便多了。 老娘脸上含笑,给一个个流民盛粥,跟大家伙说话,不论是老人孩子,都感激涕零,跑了这么久,总算遇上好人了。 流民们瞬间就不那么紧张了,虽然他们也不知道这个山东都司是什么玩意,总不会更差吧? 反正都是九死一生,往哪走都一样,只求老天开眼,神佛保佑。 他们开始向淄川方向而去。 有了第一批,就有第二批……这就是一场抢人大赛。 清军的目标还是谢迁,不可能主力进犯淄川,如果只是一支偏师,谭七爷领着五百义军,可以应付。 虽然风险不小,但总好过放任流民冲垮高苑,任凭清军消灭谢迁。 到了那时候,连在前面遮风挡雨的人都没有了。 朱颐垣在淄川县城坐镇,流民到了这里,立刻将流民分组安排。 “大家听我说,淄川县距离官道太近,清军杀过来很容易。要想躲避战乱,就要一直往南走,进入沂蒙山区,有山岭地势保护,大家就可以安全了,我们会护送大家伙的,请乡亲们务必要相信我们,听我们的调度。” 朱颐垣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干的,他把流民编成两三百人的一组,由义军保护,扶老携幼,出淄川县城,向青石集方向前进。 这些流民,有老有少,普遍身体虚弱,行走起来,并不容易。 朱颐垣唯有耐心鼓励,就在这时候,一个老汉走着走着,突然一撒手,拐杖落地,整个人软软倒下去。 这在流民队伍中,实在是太普通了,可以说几乎每时每刻,都有人死去,流民走过的路,白骨露於野。 种种悲剧,易子而食,都是发生在逃难的路上。 就在大家伙都以为这个老汉必死无疑的时候,一个年轻人搀扶住他,并且把他背在了自己的背上。 “走吧,没多远就是青石集了,在那里能休息一阵子。” 老汉声音微弱,“谢,谢谢小哥,你叫什么,你可真是好心眼,菩萨保佑。” 朱颐垣只是笑笑,“扶好了,咱们往前走。” 老汉不认识朱颐垣,可那些义军将士看在眼里,却是猛然一震。 朱公子讲的子弟兵,可不是空口白牙,自说自话,是有实际行动的。在朱颐垣的率领之下,义军将士,纷纷扶老携幼,帮忙推车担行李。 到了黄昏时分,他们终于到了青石集。 离着老远张霖就来了,他见到朱颐垣背上背着一个老汉,可吓了一跳。 “朱公子,你怎么能辛苦啊,快给我吧!” 朱颐垣一笑,“张先生,我年轻力壮的,背个人,有什么稀奇的。” 张霖苦兮兮道:“那也不能乱了规矩,你可是咱们的领头人啊!” 这话让背上的老汉听到了,他吓得不轻,惊道:“后,后生……你到底是谁?” 朱颐垣笑道:“就是你老嘴里的后生,我背你去前面的房舍休息,回头有人给你看身体的。” 老汉不好反对,却也感到了不对,背自己一路的年轻人,不一般! 等朱颐垣把老头安顿好,离开之后,有人进来替老汉检查身体。老汉急忙询问,“那,那个后生,到底是谁?” 检查的乡医笑了笑,“你老爷子有福气了,那是我们当家人,大明宗室,现在山东都司就他说了算。” “啊!” 老汉目瞪口呆,“他那么尊贵的身份,怎么能背我这个将死之人啊?” 感慨之后,老汉忍不住伸出两个大拇指,赞道:“你们可真是仁义之师,了不起啊!” …… 朱颐垣忙活着转运流民,正在这时候,突然有人气喘吁吁跑来。 “朱公子,罗毅总旗伏击了一伙孔家的家丁,杀死数十,另外俘虏数十人,刘保百户请令定夺。” 朱颐垣一愣,“孔家?他们不是刚刚翻过原山,此时最多到莱芜境内,怎么遇到的孔家人?” 送信的义军咧嘴苦笑道:“朱公子,莱芜也有他们家的田呗。” 朱颐垣猛地吸了口气,他本想着,悄悄南下,不要急着起冲突,但是没想到,冲突来得比他想得还快。 不打则已,一打,就打了孔家人。 惹了最大的地头蛇。 没法子了,朱颐垣只能把张霖叫来,“运送流民的事情,只能请张先生负责了,我要去处理一下事情。” 张霖微微一怔,毫无疑问,这是朱颐垣对他的信任。一想到刚刚朱颐垣背着老汉的场景,张霖深深吸一口气,或许这就是自己要辅佐的仁君圣主吧! “请公子放心,属下一定不辱使命!” ------------ 第三十三章 孔夫子是好的(求追读) 刚刚往南发展,就撞上了孔家。 这能怪谁呢? 当然是孔家田产太多,膨胀太过了。 要知道明代山东,最大的两个地主,一个是鲁王府,一个就是孔家。双方并驾齐驱,如果硬要说,孔家似乎还要更多,毕竟人家底蕴丰厚。 现在好了,朱家完蛋了,就剩下一个孔府,不用争了。 朱颐垣不敢怠慢,弄了匹马,带着二十几个义军将士,迅速翻越原山,进入莱芜境内。 他来得可谓是及时,此时刘保和罗毅的处境绝对算不上好。 “公子,孔家人是过来收田赋的,他们一口气把田赋加到了七成,老百姓承受不住,怨声载道。”刘保向朱颐垣解释。 “然后你们就决定出击,想要为民除害?”朱颐垣道。 刘保黑着脸,罗毅翻了翻眼皮道:“是我决定的,不关刘叔的事。” 朱颐垣把眼睛一瞪,“什么刘叔?你们是义军战士,不要把村子里的那一套弄上来。说,打完了之后,怎么样了?” 被朱颐垣呵斥,罗毅老实了不少,低下了脑袋。 刘保困惑道:“朱公子,我们满以为就像在大庄村,淄川县那样,铲除坏人,老百姓就听我们的了。可谁知道,消息传开,周围好几个村子都惊动了。尤其是一些上了年纪的耆老,他们跑过来,说原因给我们一点粮食,送我们离开。” 朱颐垣皱着眉头,“他们怕被牵连到?” 刘保点头,“确实,他们说孔家是圣人后裔,打他们的人,冒犯了孔家,是要下地狱的。还说,还说咱们都是贼,长久不了的。就算改朝换代,人家孔家也是稳如泰山,什么都不怕。跟孔家做对,不会有好下场。总之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罗毅终于仗着胆子道:“公子,那几个老东西说话太难听,要不是你不许欺负老百姓,我都要动手打他们了。” 朱颐垣重重哼了一声,孔家历经几千年,在这片大地上根深蒂固。可不是随便说说的。 多少王朝都没了,他们依旧屹立不摇。 哪怕清军入关,不也一样要尊着他们吗? 针对孔家,朱颐垣是有想法的。 本来还琢磨着发展到兖州,就用得上了。 谁想到,刚进入莱芜,还是济南府境内,就遇到了孔家的势力,只能说这家人手真长啊! 至于村民的心思,朱颐垣也能明白。 面对这么个谁也动不了的庞然大物,你以为是行侠仗义,除暴安良,在他们看来,却是害了他们。 朱颐垣想了想,又道:“村民都是这个看法?有没有恨孔家的?” 刘保立刻道:“有,尤其是许多年轻人,他们说孔家收的田租太高,根本活不下去,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学梁山好汉,造反算了。还有一些人问咱们,收不收人,想要跟着咱们打孔家的家丁。要是没有这些人,我们都以为老百姓还都是懦夫孬种呢!” 朱颐垣又沉吟片刻,心中思忖,情况很明白了,老百姓确实撑不住了,他们被压榨得太惨,活不下去。 孔家的行为也确实招人恨。 但是碍于长久的积威,使得他们根本不敢挑战孔家的权威。 老百姓就出在这种微妙的平衡上面。 “这周围有什么孔庙一类的地方吗?”朱颐垣突然问道。 罗毅立刻道:“有,就在不远,有个夫子庙。” 朱颐垣道:“那好,我想去给孔夫子上香。” “上香?” 朱颐垣点头,“对,不光我要去,你们立刻去通知周围的乡亲,就说我过来了,请大家伙一起过去聊聊。” 罗毅和刘保不解其意,但也只能答应,朱颐垣在义军的保护下,直接去了夫子庙。这个当然不是曲阜的那个,只有三间房子的大小。 不过看起来香火很好,周围读书的人,都过来上香拜祭。逢年过节,都要给孔老夫子上点贡品。 听说朱颐垣来了,乡亲们陆续赶到,在庙门外面黑压压的围了一大圈,足有好几百人。 他们的眼神有怀疑,有恐惧,甚至有愤怒,敌意…… 朱颐垣丝毫不慌,他先是拿起一炷香,恭恭敬敬给孔夫子的画像上香,然后又说了几句赞颂孔子的好话。 随后朱颐垣转身到了庙门,冲着村民笑道:“咱们都是山东人,何其有福,生长在孔孟之乡,沐浴教化。别的地方根本羡慕不来。我们虽然是义军,但也深知这一点,断然没有冒犯孔夫子,侮辱圣贤的意思。” 听朱颐垣这么讲,一个老者出来,他面色深沉,看样子有些威望。 “你说得对,既然你明白,就请领着贵部离开,你给我们惹得祸已经不小了。” 朱颐垣含笑,“老先生,你先别急,在这夫子庙前。我想请教,你可知道夫子为什么是圣贤,又说了什么?” 老者一怔,他是认识几个字,但经典却是读不懂的,也说不出什么。 村民也多数如此,让他们说孔夫子讲了什么,还真为难他们了。 半晌才有个人仗着胆子道:“说了论语。” 朱颐垣哈哈大笑,“没错,论语是记载了夫子言行的书,但是我想问乡亲们,孔夫子可是教人们要巧取豪夺,鱼肉乡里?要压榨百姓,敲骨吸髓?要为祸一方,投敌卖国?孔夫子说了这话吗?” 这下子乡亲们交头接耳起来,孔孟圣贤,自然不会教这种混账放屁的话。 朱颐垣从容笑道:“孔夫子是古之圣贤,向来都是教人学好,劝人向善的。夫子讲了一辈子仁政,他告诫帝王要为政以德,告诫普通人要三人行,必有我师。要见贤思齐。这都是孔夫子的教诲。但是……” 朱颐垣顿了顿,突然痛心疾首道:“现在我看的是孔府家丁,肆意妄为,鱼肉百姓,在骨头里榨油。别说夫子教诲了,比起普通地主还不如。我想问问大家伙,如果孔夫子泉下有知,或者说,夫子活了过来,会怎么样?” 孔夫子活过来,那会怎么样? 村民们露出了思忖的神色……朱颐垣继续道:“我想夫子活过来,没准会打死这些不肖子孙,自己动手清理家门。毕竟孔夫子可是个文武全才,威猛刚强的汉子。不会允许率兽食人。” 朱颐垣笑呵呵之间,把孔子和孔家切开了。 反对孔子需要莫大的勇气,可反对孔府,似乎就容易多了。 朱颐垣见火候差不多了,就继续道:“或许你们还不知道,现任衍圣公,是万历年间承袭爵位的,承受了大明朝几十年的洪恩,哪怕到了崇祯十七年,大明朝风雨飘摇,还给他的儿子赐下了二品冠带。大明朝有愧百姓,但绝对没有对不起孔家。” “只是咱们这位衍圣公,在李自成进京之后,立刻供奉起大顺国永昌皇帝龙位,并且献上了饷银马匹,跪受大顺印信。” 村民们只知道孔家高高在上,这些事情却是不清楚的,故此一个个都瞪大眼睛,这不就是卖主求荣吗? 朱颐垣继续道:“不止如此,清军进京之后,他又变了一副面孔,立刻给清帝上书,称圣帝山河与日月交辉,国祚同乾坤并永。就在不久前,清廷下令剃发,咱们这位衍圣公,又上了《上剃头奏稿》,带领族人剃发。” 朱颐垣呵呵笑道:“孔家两千年,侍奉了多少朝代就不说了,这位衍圣公自己就侍奉了三个朝廷。衍圣公?三姓公罢了!” 好一个三姓公,分明是三姓家奴! 原来大家伙敬畏的就是这么个东西,真是晦气! “乡亲们,我们不是要反对孔夫子,夫子自然是好的。我们只是秉持夫子的教诲,处置一些为非作歹的孔府家人,这种事情,就算夫子知道了,也只会拍手称快的。” ------------ 第三十四章 所谓官兵 “是吗?孔老夫子通情达理,必定是的!” 在场许多村民都忍不住拍起了巴掌,尤其是年轻人,更是欢欣鼓舞。他们觉得眼前这个年轻人说得太对了。 明明就是孔家人错了,是他们对不起老祖宗,欺负乡亲,无恶不作,还算什么圣人之后,笑死人了! 正在大家伙群情激奋的时候,突然刚刚说话的老者又站了出来。 他冲年轻人一瞪眼,低声喝道:“小孩子懂什么?都闭嘴!” 此老在村子里显然说了算,而且他这次说话,又有几个上了年纪的,也都站出来,虽然没有话说,但姿态却很明白。 他扭头哂笑道:“这位朋友,你说得对错我不管。老汉只想请教一件事,你带着几百人,是想抢掠,还仅仅是路过,又或者你有别的心思?” 朱颐垣微微一笑,“我这次过来,其实是想和乡亲们交朋友,我们此时面临着同样的困难,我想着……” 还没等朱颐垣说完,老者蛮横打断,笑道:“很好,既然是交朋友,总不能刀兵相向,也不能抢占我们的屋舍村庄吧?” 朱颐垣点头,“没错,我们就在十里外的大汶河边安营,绝对不会搅扰到乡亲们。” 老者伸手,做了个送客的动作,“既然如此,那就请吧!” 刘保和罗毅都握紧了拳头,怒火中烧……什么意思?你个老家伙,敢对朱公子不客气,我们劈了你。 朱颐垣却冲着他们摆摆手,又看了看周围的百姓,微微一笑,“请老先生放心,咱们来日方长,有机会可以多聊聊。” 说着,朱颐垣就起身离开,在穿过村民中间的时候,还冲着大家伙笑着拱手,“如果大家伙有兴趣,也可以去我那边,咱们煮一壶茶,畅所欲言。” 村民们对这个和和气气的朱公子非常有好感,奈何黄老爷赶人,他们也没有办法。有几个年轻人恋恋不舍,恨不得立刻就跟着走。 而另外几个老者则是聚集到了这位黄老爷的身边。 “他也不算胡说,何必急着赶走?” 黄老头突然哼了一声,“你们都老糊涂了?他说得再好听都是贼!咱们能让村子里的后生从贼吗?都管好你们的子侄,别给家里头丢人!” 黄老头呵斥之后,迈步就走。 村民面面相觑,也都散了。 黄老头径直回到了家门,他刚进门,儿子就在后面跟进来了。 “爹,你怎么对那位朱公子那样?我看他彬彬有礼,更不仗势欺人,你让人家走,人家就走了,这么讲道理的不多了。” 黄老头瞪了儿子一眼,“你也糊涂了,说再多都没用,他就是贼,长不了的。他不是客气,是心虚。他没有本钱,才想拿话糊弄我们。你小子不能被骗了。” 年轻人翻了翻眼皮,无奈道:“您老爱怎么想就怎么想。我还有事,我要出去。” “等等!”黄老头一把拉住了儿子,突然凑到了他的耳边,低声道:“你现在哪也不许去,等天黑下来,赶快去莱芜县城。” “去县城?”年轻人大惊,“爹,您老要干什么?” 黄老头呵呵笑道:“干什么?自然是给你小子谋个出身。你不会读书,只能耍枪弄棒,原本是没机会光宗耀祖的。现在天赐良机,你去莱芜县城,请官府出兵,剿灭这伙贼人,你不就立功了!” 年轻人大惊,“爹,你说什么呢?人家又没对咱们怎么样,你怎么能害人?” “什么害人!”黄老头怒道:“他的手下杀了孔府家丁,人家孔家知道了消息,能善罢甘休吗?万一他们跑了,咱们岂不是倒霉了?你现在去举发,既能立功,又能得到孔家的青睐,人家随便一句话,就能给你谋个官位。” 年轻人这才听明白他爹的算盘,不由得怒气冲冲,“您老让我给鞑子当官?我不干!” “闭嘴!” 黄老头听到了鞑子两个字,仿佛踩到了他的尾巴,一下子就怒了。 “我可告诉你小子,谁坐在金銮殿,谁就是真龙天子,有百灵呵护,你可不许胡说一个字,不然家法严惩。” 面对家法威胁,年轻人不再说话,却也是心中不忿。 可黄老头不管,一定要让他去告状。 黄昏时分,年轻人从家里出来,悄然离开了村子……只是到了村头,他望了望莱芜的方向,又看了看大汶河边的一片营地。 他的心砰砰乱跳,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掳掠。 这伙义军可没有抢占村子,也没有欺负老百姓。 要是向鞑子告发,真把他们剿灭了,自己会一辈子良心不安的。 不如去告诉他们,让他们跑吧。 但是如果他们问是怎么知道的,难道还要说是老爹让自己去告状? 这样岂不是把自己家给出卖了,肯定不行。 对了,就说是听到了消息,给他们提个醒儿。 想到这里,年轻人拔腿朝着朱颐垣的营地而去。 此刻朱颐垣的营地里,蒲槃正向朱颐垣焦急汇报。 “我在莱芜的朋友送出来了消息,有一队官兵,正奔着这边过来。” 朱颐垣一听,急忙下令,让所有人戒备,同时又派出人员,去盯着官军动向,再看看虚实,能打则打,不能打就润…… 果不其然,有一队官军,看样子有三五百人,朝着这边快速杀来。 只不过他们并没有奔着大汶河边,也没有对付朱颐垣的意思。 而是直扑村子。 “朱公子,我们抓到了一个人。” 罗毅押着一个年轻人,到了朱颐垣面前。 这个年轻人连忙道:“朱公子,我叫黄英,我没有坏心思,只是听说官兵要来剿杀你们,提醒你赶快走。” 朱颐垣眉头微微皱起,轻咳道:“确实有官兵来了,只不过似乎是奔着村子去的。” “什么?” 黄英忍不住一惊,“怎么会?他们可是官兵。” 这时候蒲槃微微冷笑,“官兵作孽还少吗?” 黄英大惊,他爹还想着向官府举发朱颐垣,万一官兵是奔着村子里,那可怎么办? 正当他惶惶不安的时候,从村子方向,就传来了喊杀声,紧接着火光冲天。 刘保急匆匆跑到了朱颐垣的面前,“公子,是官兵,官兵杀进了村子,正在杀戮百姓。” 黄英瞬间瞪大眼睛,什么? 自己老爹一心想着引官兵来对付朱颐垣他们,怎么官兵先对自己人下手了? “爹!” 黄英一声撕心裂肺的怪叫,眼睛都红了,扭头就往村子方向跑去。 刘保、罗毅,还有蒲槃,都看向了朱颐垣。 “公子,白天时候,他们赶咱们走,可没人给咱们说话,这回是他们自找的,”刘保气哼哼道,他早就一肚子怒火,觉得朱公子太过和善,实在是太吃亏了。 那几个老家伙不过是欺负义军和颜悦色好说话罢了。 没想到报应来得这么快。 “不要废话,立刻过去救援。”朱颐垣突然下令。 刘保和罗毅都吓了一跳,“朱公子,咱们看热闹多好。” “好什么!”朱颐垣一瞪眼睛,“你们忘了什么是子弟兵吗?难道要和清兵一个德行?” 这俩人顿时无话可说,连忙招呼义军士兵,杀了过去。 由于提前得到了消息,义军不用动员,就以最快的速度扑了过去……尤其是义军的骑兵,更是动作迅捷,赶了上来。 等他们到来,只见到遍地狼藉,那些所谓的官兵,正在屠戮村民,丁壮被杀,妇人被他们抓住,按在地上,当街行凶,丝毫不避讳……看他们的行径,更像是一群野兽,扑入了羊群。 看到这一幕的义军士兵,怒火中烧,再也不客气了,举起兵器,狠狠劈砍下去…… ------------ 第三十五章 朱公子的兵(三更求追读) 刀锋划过,鲜血迸溅,一颗官军的脑袋,飞了起来……这家伙还不敢相信,居然有人会为了保护村民战斗。 这不就是一群羔羊吗,咱们都是来吃肉的,何必玩命? 只可惜没有人会替他解答疑问了,义军的马蹄踏着他的尸体,扑向了下一个目标。 这些骑兵是参与攻击淄川县城的,又经过了朱颐垣的训练,虽说战术水平提高不多,但军心士气却是相当高昂。 面对这群只会欺负百姓的无耻之徒,没有半点客气。 他们一次次挥动兵器,放肆猎杀。 官兵轻易突进村子里,已经沉浸在杀戮和抢掠之中,混乱不堪。 面对义军的攻击,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死伤惨重。 而就在这时候,朱颐垣带着步兵也杀了上来。 他可不是真的文弱,只是由于当初跳井,加上身体虚弱,朱颐垣才一直在后面的。最近他的体力提升了不少,能轻松背着一个人走十几里路。 这一次他提着刀,和士兵们一起冲了上来。 望着火光冲天,惨叫声不断的村子,朱颐垣深深吸口气,下一秒,他高高举起手里的刀,大声怒吼。 “我为子弟兵,保土护民!” 义军将士立刻跟着怒大吼。 “我为子弟兵,保土护民!” “保土护民!” “杀!” …… 刘保带来了三百先遣队,朱颐垣又带来了几十人,论起兵力,他们甚至还要略少于官兵,但是此刻大家伙都忽略了这些,他们只想杀光这些禽兽不如的东西。 朱颐垣也觉得自己的心中有一团火在燃烧着,莫名其妙到了这个世道,被人盯上,险些成了傀儡。 好容易活了下来,又要面对入关的大清。 想要前往沂蒙山区,刚行动就和孔家冲突, 那些村民宁愿忍受孔家的盘剥,也不愿意听他的……我这是怎么了,想要做点事情,就这么难? “杀!杀!杀!” 朱颐垣一次次挥动手里的刀,将冷冰冰的刀锋刺入清军的身体里,迸溅的鲜血,垂死的哀嚎,刺激着朱颐垣的神经。 在这个该死的世道,似乎就只有不停举刀,杀光一切敌人,也就太平了。 朱颐垣的眼前没有人了,原来他和身边的士兵已经杀穿了村子。 此刻的朱颐垣双腿不停哆嗦,手臂麻木,仿佛不属于他。站在那里,只剩下气喘吁吁。还是太虚弱了,能打,只能打一点点。 所幸遇到的是莱芜的绿营,他们又忙于抢掠,才让朱颐垣杀了一个痛快。 举目望去,依旧有义军在追杀清军,也有青壮村民,他们拿着木棒农具,怀着满腔愤恨,加入到围攻清军的行列。 这些人当中,只有黄英,几乎疯狂。 他从小练武,身手就比一般人强。最最重要,他心中又羞又愤,怀着滔天怒火。 明明是自己的爹,想要算计朱颐垣,拿着义军给自己换个前程。 奈何害人不成,反被官军屠戮。 结果还要人家义军来救,黄英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他只有把满腔的怒火,发泄在清军身上。 战斗持续了差不多两个时辰,差不多五百名清军,能活着逃回去的,只有一半不到。 义军和村民,一起打扫战场,清点死伤。 一具一具的尸体,被抬了过来,堆成一座小山。 侥幸逃过一劫的村民,过来寻找自家亲人。 就在这时候,有一具“死尸”动了动,村民急忙过来,原来正是黄老爷。 有一道长长的刀痕,从面颊经过前胸,一直到软肋。 皮肉外翻,鲜血淋漓,看着触目惊心。 不过这道伤口并没有损害到致命处,他只是暂时昏死过去,等了这么长时间,重新活了过去。 只是对黄顺仁来说,他宁愿自己干脆死去,反而不用受这个折磨。 此刻黄英跑了过来,看到了茫然的老爹,失声大呼。 “爹,清狗把村子都给祸害了!有好几十乡亲都被杀了。” 听到这话,黄顺仁瞳孔一缩,不由得咳嗽起来。 黄英连忙把他爹抱住,片刻之后,黄顺仁才恢复过来。 “怎么回事,是,是谁救了咱们?是不是官兵?是不是他们弄错了?”黄顺仁的眼睛突然冒起光亮,仿佛是溺水的人,拼命抓稻草。 “不是,是朱公子,是义军,义军救了咱们。官兵只会杀老百姓。”黄英再也忍不住,冲着他爹怒吼回去。 黄顺仁短暂沉默,突然更加疯狂,“不会的,不会的,一定是贼人,他们耍了手段。圣明天子,怎么会杀自己的子民?不会的,绝对不会……” 此时的黄顺仁,已经有些疯癫了。 你说他真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吗? 从他主动出村迎接,被官兵迎头砍了一刀,险些丢了老命,就已经清楚了,官兵来屠戮百姓了。 但他却不愿意相信这事,因为在他看来,天子永远圣明,永远爱护百姓。 不管这个天子是大明、大顺、还是大清,反正天子就是天子,官府就是官府……尽管现实一再打脸,但是他就是冥顽不灵,宁死也不愿意相信。 面对这种人,就只有干净利落,打碎他任何的幻想。 有几个义军士兵,将一个清军把总押了上来。 “跪下!” 此人身上好几处伤,有的还在冒血。 “你们为什么要攻击百姓,屠戮村庄?” 他低着头,不想说话。 义军士兵将刀压在他的脖子上,“说话!” 这个把总愣了片刻,只能无奈道:“村民比流贼油水多,还容易打。” 声音虽然不高,但是却不亚于一个惊雷,落在了黄顺仁的耳朵里。 这可是被俘虏的官兵说的,他们早就准备对村民下手了。 剿匪的胆子没有,但是借着剿匪,杀良冒功,大发横财的胆子不但有,而且还很大! 备受刺激的黄顺仁突然大叫一声,一张嘴,吐出一口老血,再次昏迷,并且没有苏醒过来。 天光放亮,云开雾散,经过清点,共计有七十五名村民被杀,另外还有三十多名女人,遭到了清军的欺凌,几十间房舍被焚毁。 一个夜晚不到,就风云变色。 死里逃生的村民,面对着狼藉的家园,一种名为愤怒的东西在燃烧。 黄英拖着他爹的尸体,匆匆埋葬。他并没有落下一滴泪。 “报仇,我们要加入义军,要和鞑子拼到底。” 惊魂未定的老人们,失去了几个旧日伙伴,可他们依旧不愿意担上从贼的骂名。 “黄英,你爹活着的时候可说了,贼就是贼……” “所以他死了!”黄英愤怒低吼,宛如愤怒的恶狼,吓得几个老人立刻闭上了嘴巴。 村子里其他的年轻人也都站了出来,经过了生死的洗礼,他们不再犹豫。 假如早点甩开这些抱残守缺的老人,早点加入义军,早点拥有保土护民的本事,或许就不会死这么多亲人。 “朱公子,收下我们吧!” 黄英带头,恳请朱颐垣准许他们加入义军。 朱颐垣默默看着他们,并没有立刻答应,而是淡淡道:“去把那些清军的尸体也都妥善葬了吧。” 黄英猛地一抬头,震惊道:“朱公子,他们杀了那么多乡亲,干了那么多坏事,该把他们的尸体扔在外面才对。” 朱颐垣走到了这些青壮村民的中间,声音低沉道:“我的兵不是一群只会报仇的莽夫。我们要埋葬掉清廷,埋葬这个吃人的世道!” ------------ 第三十六章 好舅舅 朱颐垣的话,村民们一时很难理解,尤其是黄英,他憎恶鞑子,觉得自己老爹相信所谓朝廷,所谓正统,结果害死了自己,害死了这么多乡亲,是十足的糊涂。所以他立志复仇,要尽诛鞑子。 奈何他从军的第一件事,就是给鞑子的爪牙挖坑,埋葬这些畜生。 黄英心中不服,却又不能跟朱颐垣争辩,只有把火气发在尸体上面,用刀砍斧剁,割去耳朵,剜下眼珠,发泄心中的愤怒…… 他的小动作,并没有被发现。 这一日终于忙完了尸体处理,从村外归来。 没走几步,却听到了有孩童的清脆的声音,在念着诗,“一去二三里,烟村四五家。亭台六七座,八九十枝花。” 他猛地抬头,发现正是朱颐垣挑着两桶水,由河边走来。在他身边,围绕着十来个村子里的孩子。 这位朱公子一边走着,一边教孩子念诗。 孩子们认认真真,跟着朱颐垣一起念,声音越来越响亮。 黄英向这边看了看,突然有种自惭形秽的感觉,竟不敢面对……许是自己身上杀气太重,吓坏了孩子就不好了。 他只能放慢脚步,眼瞧着朱颐垣先进了村子,将两桶水挑到了韩奶奶家里。 这是大汶村相依为命的老两口,他们膝下无儿,只有三个女儿,全都外嫁。 本来老两口身体健朗,还可以度日,偏偏官军杀进来,韩老头让老妻躲在茅房,不要出来,他去应付。 结果等韩奶奶再看到丈夫的时候,胸口已经被利刃穿透,血都流光了。 亲眼目睹丈夫惨死,韩奶奶当即昏死过去,等她醒来,就把自己关在了房间里,锁上门。不说话,不见人,不吃饭。 谁都知道,韩老太太想要随着老头子去。 就连同村的人都没有办法,只能等着。 朱颐垣来村子里清点死伤,知道了这事。他没说什么,只是将手里的事情处理好,然后端着一个砂锅,里面装着菜粥,坐在了韩家的房门外面。 足足坐了一整夜,不断跟老太太聊天。 最初韩老太太根本不回应,随后她又是哭,又是骂……但不管怎么样,朱颐垣都耐心十足,老人骂得狠了,他就停下来,等老人平静下来,他继续讲。 劝老人不要放弃,老爷子走了,他临走最后的愿望,就是让你活着,你就该好好活着,安安稳稳过好每一天,安享天年,然后才好去见丈夫。 有什么困难,大家伙一起面对,办法总比困难多。 朱颐垣一直说到了第二天早上,房门突然开了,憔悴的韩老太太走出来,默默接过砂锅。朱颐垣露出笑容,“我去热热,凉粥伤胃。” 老太太抱着砂锅不松手,“有你这份心,粥不凉,一点都不凉。” 韩奶奶泪眼模糊,抬头看着朱颐垣,声音颤抖道:“小后生,我一个老太婆,离死不远了,值得你对我这么好吗?” 朱颐垣轻声道:“韩奶奶,我岁数小,经历的事情还不多。但我知道,这些年了,官府压榨,士绅欺凌,匪盗恶霸横行,山贼草寇遍地……更加上改朝换代,清廷入关,四处杀人,驱赶百姓,跑马圈地,屠戮扬州,几十万军民都被杀光了……韩奶奶,这年头穷苦人不容易啊,谁都想咱们死,谁都不给咱们活路。” “那咱们就真的死了,顺了他们的意?”朱颐垣笑道:“我觉得正好相反,我们不但不死,还要活着,要活得更好,要快快乐乐,安安心心。要让那些坏人去死,让他们整日担惊受怕,惶惶不安。” “我们要老有所养,幼有所依,吃饱饭,穿暖衣。挺直胸膛,理直气壮,活得更好。谁都糟蹋咱们,要是连自己也糟蹋自己,那就真没有活路了。您老觉得呢?” 老太太眼中尽是泪水,用力点头,抓起勺子,将冰凉的菜粥塞进嘴里,一口接着一口,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 “老太太明白了,我不能让那些歹人如了意,我要活着,我还要替我那老头子活,把他丢掉的命也活出来。” 朱颐垣大笑点头,“这就好,回头我让人把您家修整一下,往后家里的活儿,我会帮忙弄的。” 朱颐垣又跟韩老太说了一会儿,这才站起身,往外面走。 此刻韩家的院子外面,已经站了好几十个村民,男女老少,包括那天跟着黄顺仁一起,让朱颐垣离开的老人。 他们的目光都落在了朱颐垣的身上,注视着这个年轻人。 “乡亲们,我算了一下,村子里的房舍损坏了五十多间,天越来越冷了,我打算让士兵帮着大家伙把房屋修好。再有,村子里吃水,都是河里挑,还是远了点。咱们选个位置,等空闲了,挖几口井,家家户户用水也方便。要是大家伙同意,咱们先把房屋修好。” 不抢不夺,就已经是王师了。 居然还帮着修房舍,挖水井,这是菩萨派来,救苦救难的吧! “多谢公子,朱公子大恩大德,长命百岁。” 朱颐垣向乡亲们道谢,随后去分派任务。 不到中午,村子就热闹起来。 义军将士帮着修葺毁坏的屋舍,村民和士兵一起劳作,刘保原来是个泥瓦匠出身,手艺相当了得。 砌墙又快又好,村民都要竖起大拇指。 朱颐垣安顿了些事情,下午也过来了。只不过他比较惨,虽说身材高大,力气也不错。可独轮车这种东西,是需要技巧的,偏偏朱颐垣推不来,弄翻了好几次。 惹来了士兵和村民善意大笑。 朱颐垣咬牙切齿,发誓道:“我在这里立个军令状,最多半个月,我保证把独轮车推得飞起。” 正在砌墙的刘保也笑道:“朱公子,我说你学这个干什么,还是指挥大家伙打胜仗多好!” 朱颐垣大笑,“你这个先锋官不也在砌墙吗!我这也是艺多不压身啊!” 一句话让村民笑得前仰后合,眼前的年轻人不是什么贼寇头子,更像是温文和煦的后生,大家伙的亲朋好友,所有人的主心骨。 加入到村民劳作中的黄英,忙活了一整天,休息的时候,朱颐垣就在不远。 “朱公子,我,我想请教,为什么起兵打仗?” 黄英终于鼓足勇气,到了朱颐垣面前。 “自古以来起兵打仗的理由有很多,有人是利欲熏心,想要更上一层楼。有人是觉得活不下去,官逼民反,不得不反。还有人是不愿接受王法,啸聚山林,当山大王。至于我们,生在这个前所未有的乱世,我希望我们起兵的理由,是让每一个人都活得更好。” “让每个人过得更好?”黄英迟疑。 “没错,人心向善,做人是有底限的。面对敌人我们必须残酷无情,但却没有必要跟死人过不去,你说是不是?” 黄英骤然大惊,脸突然红了,过了许久,他用力点了点头。 “多谢朱公子提醒,我记住了。” …… 朱颐垣在大汶河边驻扎的第五天,从东边的山路,走来了三个人,两个年纪稍微大的,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 他们一路披荆斩棘,艰难跋涉。 为首的老者就说道:“叶三郎要是骗了咱们,他这个外甥没有那么大的本事,我可要跟他算账。这一路走来,怕是要少活半年。” 另一个老者也叹道:“本来是想着去拜会谢迁的,不过来都来了,看看也好,毕竟有胆气在山东抗清,都不容易。” 说话之间,他们从山路转出来,看到了远处有一条河。 三个人疾步向前,正在这时候,发现一个高大的年轻人,正在挑水,他们就走上前。 “这位小哥,听说这边有义军,是不是真的?” 朱颐垣看了一眼三个文士打扮的人,眉头微皱,“你们问这个干什么?” 这时候那个年轻人急忙上前,掏出一串钱,塞给了朱颐垣。 “我们要去见见他们的头领,没有恶意的。” 朱颐垣掂量一下,沉吟少许,这才道:“可以,跟我走吧。” 他们沿着大路,往大汶村这边没走多远,叶廷兰就快步往这边走。 “东山先生,我就算计着你们快来了,果不其然。” 叶廷兰又看了看朱颐垣,欢喜道:“大外甥,你比我还快,竟然先迎接到了贵客。” 来的三个人脸色齐齐一变…… ------------ 第三十七章 朱公子,我们跟你干了 这仨是舅舅联络的名士? 这就是叶三郎吹嘘的少年英才,他那个厉害的外甥? 初次相见都有点出乎预料,朱颐垣让他们稍等,自己先挑着水,跑去韩奶奶家,而后才回来招呼这三位。 “老人家里头没有亲人了,早晚两桶水还是要用的。” 朱颐垣解释道。 三个人当中年轻的那位,突然一笑,“我听说朱兄手下统领着上千兵马,何至于不顾尊卑,帮着百姓挑水,我实在是费解。” 朱颐垣微微一笑,“不这样做,又能怎么办?好几千人的生死,马虎不得。” 这个年轻人更加皱眉头道:“既然如此,那朱兄为什么不赶快招兵买马,攻城略地,为何顿兵于此?” 听到这话,朱颐垣忍不住发笑,当真是书生之言,纸上谈兵。 这个年轻人心中不服,反问道:“难道我说错了吗?” 朱颐垣笑道:“自然没说错,只是和当下的情况有些不适宜罢了。” 年轻人脸黑了,这还不是说错了。 这时候那位最老的开口了,“老夫赵士哲,在山东也算小有名气,我是一心抗清,断然不会变节投敌,还请放心。我们确实是不太理解,还望指点迷津。” 叶廷兰也笑道:“大外甥,东山先生可是咱们山东士林前辈,人品端正,名望泼天。可是舅舅费了好大劲儿才请来的。” 朱颐垣点头道:“我现在是有上千士兵,在这边也有几百人。奈何这点兵马能干什么?和清廷拼,遇上了大队兵马,只怕会全军覆没。就算是地方豪强,能打善战的,也未必有胜算。而且就算能打赢一个两个,还能一直赢下去吗?至于招兵买马,那也需要钱粮。” “此时在大汶村这边,已经迁移过来三百移民,青石集那边,至少还有一千人,淄川县有一千五百多。为了化解清廷的毒计,分担谢指挥使的难题,我们已经是竭尽全力。”朱颐垣笑道:“请问这时候,我们不想办法和百姓相处,取得百姓支持,又能怎么办?” 赵士哲眉头微皱,“这话也不错,所谓得民心者得天下,只是人心似水,民动如烟。一时间怕是未必能成吧?” 朱颐垣正要说话,突然听到脚步声,他扭头看去,只见韩奶奶端着一个盘子走了进来,盘子里面还有两个拳头大的馒头。 她站在门口,不想进来,只是把馒头送给朱颐垣。 朱颐垣忙起身,反问道:“您老人家留着自己吃吧。” 韩奶奶笑道:“留了,我蒸了四个,我吃一个,给死老头子一个,剩下这两个。你一个大小伙子,要吃得好点,别总是喝粥,不成的。” 朱颐垣只能点头,向韩奶奶道谢,他收下馒头,将空盘子递给老人。 韩奶奶似乎要走,却又停下脚步,低声问道:“你们是不是在商议粮食的事情?” 朱颐垣怔了一下,道:“确实是,我们正在想办法。” 韩奶奶叹口气,“你说我一个孤老婆子,也没有别的,家里只有十亩田,老头子没了,我也没力气收,过几天麦子熟了,你们都收割去吧。” 朱颐垣忙摇头,“您老人家可不能这么说,粮食是您的,我会安排士兵帮着收粮,保证一粒不差送到您家里,等明年种田,我也会安排人的。” 韩奶奶连连点头,感叹道:“好人,好兵啊!可你们怎么办?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到底有没有法子?” 朱颐垣顿了顿,才说道:“有办法,我的意思是秋收临近,孔家的田租要的太多,如果大家伙能联合起来,把田租停了,或者只是少交一点,就有办法了。” 韩老太太想了想,点头道:“从我小时候,太爷爷、爷爷就给孔家交租子,嫁人了,死老头子也交了一辈子租子。我们欠了孔家多少?就算是有一座金山,也该还完了吧!” 朱颐垣叹道:“确实如此,只是大家伙摄于孔家威势,这一步并不容易。您老人家也不用着急,我会想办法的。” 韩奶奶点了点头,随后端着空盘子,蹒跚着,回到了家里。 她把盘子放好,又站了一会儿,思索妥当,就拄着拐杖,又往外面走。 她挨家挨户,来拜访村民乡亲。 “我这把年纪了,谁对咱们好,我看的明白,心里有数。大家伙都听朱公子的吧,听他的话,才能活下去。” 老太太每说一家,都重复类似的话,等离开的时候,又深深万福。 当她从第二十家走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双腿发软,只能瘫坐在门口。可老太太还不愿意放弃,她坐在这里喘息,准备恢复体力,再去下一家。 也就在此时,凡是被老太太拜访的人家,还有那些没有被拜访的,悉数走了出来,足有好几百人,汇聚在一起。 韩奶奶抬起头,看了看乡亲们。 “大家伙都来了,大道理我也不会说,只有一点,谁真心对我好,我就真心对人家好。我求大家伙了!” 说着老太太竟然挣扎着要给乡亲们下跪。 此刻旁边的黄英急忙过来,扶住了韩奶奶。 “您老要是跪了,我们这些年轻人就都该死了。” 说完黄英一回头,盯着所有村民,大声道:“事到如今了,还贪生怕死吗?官兵杀了一次,还要再等孔家杀一次吗?咱们这点人,早晚不是要被人家杀光了?” 这时候村民之中,站出几个来,“黄英,也不用你叫嚷,我们就是糊涂蛋?实不相瞒,我们已经和周围村子联络了,要干就一起干,捅破了天,拼了这条命!” 黄英怒吼道:“那还等什么?大家伙都去夫子庙等着,我去请朱公子过来。” …… 依旧是上一次的夫子庙,空地上燃起一大堆篝火,十里八乡,聚集来的百姓,足有上千人。 不同于上一次,以黄英等人为首的青壮,主动站出来好几十人,簇拥着朱颐垣,来到了大家伙的中间。 韩奶奶,还有许多村民,都坐在人群之中,火光照亮了众人的面孔,大家的目光汇聚在朱颐垣的身上。 “朱公子,你就说吧,要怎么办,我们都跟你干了!” 青壮们一再大吼,这一次他们决定自己做主,不给那些老人机会。而那些谨小慎微的老人们,也自动退到了后面,他们没有缺席,还竖起耳朵,认真听着。 “乡亲们,我们在青石集那边,已经公布了分田的方针。到了这边,也是一样的,耕者有其田,这一季的庄稼,谁种的归谁。我会安排人过来,帮着大家伙抢收庄稼,尽快脱粒归仓,拿到大家伙的手里。” “现在莱芜县城中兵马不多,损失几百人之后,已经不敢出动。孔府的家丁一时也过不来。至于清廷,他们大军都盯着高苑。这是最好的机会,我们现在就行动起来,每个村子选出青壮,组成民兵。那些孔府的爪牙,投降清廷的缙绅,还有恶霸匪徒,全都一扫而光。” “从今往后,莱芜就在咱们的手里,乡亲们自己做主!” 朱颐垣的话音刚落,黄英第一个跳起来,“说得好,就这么干了!” 有人带头,很快应者云集,朱颐垣的这几天,到底没有白等。 村民们终于行动了起来,大家伙分头回村子,去招呼百姓,组建民兵……朱颐垣却是直接走到了韩奶奶的面前,伸手将虚弱的老人背在了身上。 朱公子还记着老人,村民短暂迟疑,爆发出热烈的欢呼,簇拥着朱颐垣,向村子走去。 一直在远处看着这一幕的赵士哲三人,都露出惊骇的神色。 “只怕是当年的王莽,也未必能做到啊!”年轻人先是感叹。 而赵士哲看了半晌,突然道:“若出真心,灭清复明,必是此人!” ------------ 第三十八章 万岁 朱颐垣知道舅舅拉来的三位地位非比寻常,但此时此刻,朱颐垣也无暇照顾太多,还有太多的事情,等着他去做。 进入莱芜之后,不是朱颐垣不想抓紧时间,而是他的力量确实不够。 文庙的试探,已经让他看出了各个村子的情况,虽然是民情激荡,但是那些乡绅耆老还能压得住。 年轻人虽然一腔热血,但又释放不出来。 此时此刻,如果硬是做事,搞不好会适得其反。 幸运的是莱芜派出了官兵,跑到大汶村杀人,算是间接帮了朱颐垣一大把。 击败官军是立威,救济百姓是立德。 水到渠成,大汶村老百姓决定造反了。 而有这个村子带头,十里八乡,其他的村民,也会争相追随。 因为还有一个绝佳的情况,那就是秋粮马上就成熟了。 眼下最要紧的就是吃饭问题,大家伙辛苦忙碌一年,就指着地里的麦子,跟朱颐垣干,八成以上的收成,都归自己。继续承受孔家盘剥,七成就要给人家……一来一回,就是吃饱挨饿的大事,就是家里头要饿死几个孩子的问题。 反正有人带头,拼了吧! “公子,这几位是棋山、关山、独路、韩家岭四个村子的耆老,前来拜见。” 朱颐垣打量了一下几个老人,脸上带笑,“劳烦前辈们辛苦过来,你们几个村子的民兵准备怎么样?” “都差不多了,四个村子,加起来有五百多人,都是棒小伙子,就是有一点麻烦……”棋山的耆老姓王,叫王老本,他询问道:“朱公子,眼瞧着就要收地,拉出这么多青壮,万一耽搁了收庄稼,可就麻烦了。” 朱颐垣笑道:“不会,这一点我想到了,立刻就有从青石集那边过来的劳力,帮着大家收粮食。” 朱颐垣的解释并没有让老人放心,他反而闷声道:“朱公子,老汉听人说,听说你想把俺们都弄走,然后让你的人抢占我们的田地,霸占我们的村子……我,我是不信的,就是有人这么讲。” 王老本拼命摆手,但这么拙劣的遮掩。肯定是瞒不过朱颐垣的。 他笑道:“老先生,你家里有多少田?又有几口人?” 王老本怔了一下,但还是实说了,“家里头八口人,只有十五亩田。” 朱颐垣一愣,“这么少,一个人还不到两亩?” 王老本不由得汗颜,却还是解释道:“原本俺家里是有三十几亩地,后来俺儿子读书,才不得已变卖家产。原想着供他考个功名,奈何他命薄,死的早,所幸俺大孙聪明,要不是改朝换代,他也该考童子试了。现在俺家地少,可都是俺自己的,只要交田赋就够了。和那些佃户不一样,他们一年到头,种的田多,出的力气大,累死累活的,剩下的还没有俺们多。” 朱颐垣一听,就知道这是个小自耕农家庭,一人不到两亩地,还想供一个读书人,确实是很艰难。 不过和佃农比起来,还能找到一点优越感罢了。 朱颐垣道:“我们的分田,就是针对少地的自耕农,还有穷苦的佃农。就拿你们家来说,如果拆分开成两三家,就能拿到四十亩田,不拆,也可以得到二十亩。而且我们的税赋很低,只有一成五。针对年轻的读书人,我们也有提拔的途径……在我们这里,不讲究什么功名,只要读书识字,肯踏实做事,就能当文员书吏,每月领一份俸禄。” 王老本听完朱颐垣的介绍,简直是喜不自禁。 “朱公子,您没糊弄老汉吧?” 朱颐垣放声大笑,“我怎么糊弄你?民兵要你们帮忙组建,以后分田,登记造册,也要你孙子这种读书人。我想骗人,也要你们同意才行。” 几个老者互相看了看,都露出了喜色。 朱颐垣又说出了一个很重要的内容,他的管理是仰赖村民的。 大家伙既是受益者,也是参与者,有什么损害村民利益的地方,他们是可以提出意见的。 弄清楚这件事,所谓从外面迁移流民,鸠占鹊巢,不攻自破。 “朱公子,老汉跟你说了,这事情都是孔凡传出来的。” “孔凡?”朱颐垣道:“他是孔家在莱芜管事的吧?” “对,就是他在收田租。”王老本切齿道:“这个东西坏透了,每年收租子,大斗进小斗出,年年都有老百姓被他逼死。” 朱颐垣眉头微皱,“这么说孔凡的民愤极大?他可是在莱芜城里?” “没有,他平时都住在莱芜北关外,离着县城有十几里远。” 孔家霸占了莱芜一半以上的土地,这个孔凡又是孔家在莱芜的负责人,只要除掉他,就等于砸断了百姓身上最大的枷锁。 朱颐垣思量再三,把刘保、罗毅、黄英等人都叫来。 “我准备先把孔凡拿下,告诉孔家人,今年莱芜的田租不交了,让他们少打乡亲们的主意。” 一句话,几个人纷纷点头。 太好了,终于要主动出击了。 刘保和罗毅立刻调动义军士兵,朱颐垣也穿着铠甲,提着兵器,随军出发。 他们是下午开拔的,没走出多远,独路村,棋山村的民兵就上来了。 这些民兵自然谈不上铠甲,只是拿着刀剑,或者干脆就是农具。但大家伙士气高昂,说说笑笑,就像是过年似的。 随后韩家岭,关山村的民兵也来了。 加上黄英率领的大汶村民兵,足有七百来人。 配合三百义军,兵力超过千人。 在这个不算太大的莱芜县,绝对算得上声势浩大了。 此刻天色黯淡,鉴于百姓的视力参差不齐,朱颐垣下令点燃火把。 将士和民兵,长长的队伍,宛如耀眼夺目的火龙。 而且不知道什么地方,还有星星点点的火把,向这边汇聚,宛如无数的萤火虫,前来参加集会。 从某种角度来讲,这确实更像是一场盛会。 刚过二更天,前面出来的消息,已经到了孔凡的住处。 这是一片挺大的宅院,里面是住宅,粮仓,还有为了运送粮食饲养的牲畜。而在宅子外面,则是一圈木栅栏。 乍看之下,有点类似张至发的家,但孔凡毕竟只是个孔家奴仆,远不如张家大院那么坚固。 “有把握拿下来吗?”朱颐垣问自己的两个大将。 刘保立刻道:“没说的,我们探查过了,里面的人不多。” 朱颐垣点头,“那就进攻!” 一声令下,罗毅率领着三十名义军士兵在最前面,他们冲到了木栅栏前面,扔出来飞爪,一起用力,随即扯断木栅栏,呐喊着冲了进去。 等他们进来,才发现里面竟然没有什么动静。 不会是空城计吧? 要埋伏我们? 罗毅的小脑袋一转,立刻就打消了念头,孔府的家丁什么德行,他已经见过了,根本不用怕。 “杀!” 他带头冲杀,。刘保领着士兵,也跟了上来。 这一处象征着孔府在莱芜统治秩序的大院,竟然人去楼空……不过他们跑得很仓促,在牲口棚里,还有超过一半的牛马。 仓库里的粮食也基本都在,只是少数金银细软被带走了。 “公子,我们找到了这个!” 刘保将一大箱子田契抬到了朱颐垣的面前。 当初他们进张家大院,也是找的这个。 虽说拥有田契不代表就掌握了土地,但是想要重新开始,却离不开这个。 朱颐垣看着这一箱田契,突然露出了笑容。 “告诉各个村子的乡亲,想要降低田租,重新分田的,就过来扔个火把,把这些东西全都烧了。” 得到消息的村民,纷纷涌过来。 当真是田契,孔家每年就是拿这个收租子,掌控大家伙的。 现在这些要命的东西,居然就放在了大家伙的眼皮子底下,简直不敢置信。 就在所有人还迟疑的时候,黄英已经将手里的火把扔了出去。 “怎么,还想被孔家欺负?他们都吓跑了,滚蛋了!” 村民们这才反应过来,不断有人将火把丢到箱子上。顿时火焰冲天,枷锁变成了滚滚浓烟。 “万岁!” 不知道哪个带头,乡亲们畅快怒吼,肆意释放着胸中的抑郁,声音经久不息……虽然没有逮住一个人,但却赢得扎扎实实。 ------------ 第三十九章 风雨凄凄的莱芜县 “恭喜朱公子,军心士气大振,从此百姓尽数归心。”赵士哲随着队伍,见识进军全过程,不由得生出了些许钦佩。 朱颐垣率领着义军,走在前面,各地百姓争先恐后来支持,军民一心,上下一体……这可是在书中才能看到的王师风范,虽然规模小了点,但也足以让人感到振奋。 朱颐垣脸上带笑,突然道:“东山公,晚生这一次可是对孔家奴仆下手,先生身为山东士林领袖,不会怪罪晚生吧?” “怪罪?”赵士哲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玩的笑话一样,“你当老夫是不通世务的腐儒?实话告诉你,大明历代阁臣尚书,哪个不厌恶孔家?只是树大根深,难以撼动而已。当初张太师柄国,推行一条鞭法,就是拿孔家开刀,大快人心。朱公子只是收缴孔家在莱芜的田产,又没有动曲阜的祖产,还没有动真正的孔家人,老夫高兴还来不及。” 朱颐垣稍微沉吟,不由得笑道:“听东山公的意思,是嫌我太胆小了?” 赵士哲一怔,不待回答,就发现朱颐垣扭头,对着义军还有乡亲们道:“大家听我号令,向莱芜县城进发。” 要攻打莱芜吗? 刘保就是一愣,他们现在可没有攻城器械,过去打破淄川县城,那是靠着内应,莫不是朱公子把人派进了县城? 还真是神鬼莫测。 刘保露出钦佩神色,至于罗毅,就是存粹摩拳擦掌,恨不得一下子就杀进去。 他们率领着义军将士,气昂昂朝着莱芜县城而去。 各个村子的民兵,也纷纷跟着,大家伙还都沉浸在喜悦兴奋之中。 孔家收租子的没了,金秋收获,总算能填饱肚子了。 好些年了,都不知道吃饱是什么滋味了。 天刚蒙蒙亮,朱颐垣已经带着人,到达了县城外围。 两丈多高的莱芜县城,赫然在眼前。 朱颐垣饶有兴趣,打量着这座城市,没有羊马墙,护城河也几乎被淤积平了,起不到什么作用。 再看城墙,也颇为破旧斑驳,甚至出现了裂痕。 就像大多数县城一样,武备松弛,年深日久,就是这种状况。 大家伙看着朱颐垣,仿佛下一秒,他就要下令攻城…… “城里的人听着。” 朱颐垣在一百五十步之外,厉声大吼,“我们今日来到城下,不为破城而来,只是告诉你们一声,不久之后,秋收就来了,管好你们的爪牙鹰犬,莫要出城搅扰百姓。敢伸手,我们必定斩断你的狗爪子!” 朱颐垣说完,城里并没有回应,死气沉沉的城头,仿佛一个人也没有似的。 不过朱颐垣清楚,里面肯定有人,孔凡匆匆逃跑,只能躲在城里,城中的人不可能不知道。 朱颐垣又看了看自己的麾下,问道:“你们当中,有箭术高超的吗?” 听到这话,立刻有一个义军士兵出来,他身上就背着一张强弓。 “朱公子,俺是猎户出身,还从过军,不敢说百步穿杨,也差不多。” “那好,你上前去,朝着城头,给我射一箭。” 这个义军闻言大喜,他手握长弓,突然向前奔跑,双眼一直盯着城头,眼瞧着到了距离上,猛地停下,一伸手抽出一支箭,双臂舒展,腰背微沉,箭走流星,正好穿透城头的绿色旗号。 把象征着绿营的旗帜,撕开了一个大口子。 “好啊!” 义军这边欢呼正起,这位士兵竟然又抽出一支箭,弓开弦响,正好钉在了城头的牌匾上面。 买一送一,双倍惊喜! “太厉害了,神射手,赛花荣啊!” 好家伙,李广是胜由基,花荣是小李广,现在又来个赛花荣,合着神箭手就这么个几个,一个传一个了。 朱颐垣心情大好,笑着对城头喊道:“记住我的话,勿谓言之不预!” 抄了孔家院,箭射莱芜城。 这一夜朱颐垣虽然一个人没杀,但是接连砸碎了百姓身上的两道枷锁……这就好比一座神像,供在那里宝相庄严,可要是掉进了粪坑,再捞出来,还有谁愿意下跪? 朱颐垣已经从蒲槃那里弄到了确切的消息,现在莱芜城中,实际兵马不足五百,且士气低落,人心惶惶。 大汶村一次被砍了二百多人,剩下的死也不出城。 知县大人正拼命求救,奈何山东的清军都去对付谢迁了,根本分不出来兵马。 能死守城池不失,就算功劳了,哪里还敢出来放肆? 朱颐垣算准了这些,才断然出手。 提升自己这边的军心士气,树立威望。有了这个铺垫,接下来的事情才会方便。 朱颐垣达到了目的,率领义军,准备撤退。 此刻城头之上,孔凡正盯着知县大人,气哼哼道:“大人就这么害怕贼人,连面都不敢露?” 知县白了他一眼,“你胆子大,你怎么跑了?有本事战死啊?” 孔凡顿时无话可说,半晌只能苦兮兮摇头哀叹,“完了,一向太平的莱芜,怎么也冒出来一伙贼人,他们从哪里来的?我可怎么跟衍圣公交代?” 他苦兮兮的,知县大人似乎也意识到了问题,貌似对方并没有留下名号,自己也不清楚是谁,同样没法和巡抚大人交代。 可他又没有胆气,只能冲着师爷怒吼,“你,去问问。” 方师爷傻了,他哪有胆子啊,人家箭射得那么准,万一朝着喉咙来一下子,他不死定了!一个月才十两银子,玩什么命啊? 知县才不管这个,“快点,别耽误功夫。” 方师爷战战兢兢,只能抬起头,扶着垛口,朝外面喊话。 可是要怎么称呼呢? 叫贼匪? 不合适。 叫大人,自家大人就在身边。 这位也算有脑子,哆嗦着喊道:“好汉爷!” 仨字一出口,知县大人的低血压一下子治愈了。 去你的好汉爷,那是贼,贼人知道吗? 可还没等方师爷再说什么,就有一物,重重砸在了他的鼻梁子上,鲜血一下子就蹿出来。 方师爷眼前一黑,直接摔倒了。 “大人,卑职的命没了!卑职死了!” 知县也吓了一跳,可再一看,只是一块石头,离着死远着呢。自己也是瞎了眼睛,下次找师爷,不能找光会捞钱的,必须找个胆子大的,不然太丢人了。 这位方师爷竟然成了这一晚上唯一的伤员,着实倒霉。 而取得这一战果的,只是个半大孩子。 他叫王环,过去一直给地主放羊,为了驱赶羊群,才练着扔石头。后来听唱戏的人说,梁山有个没羽箭,就是扔石头出神入化。 王环来了精神,竟然苦练起来,几年下来,竟然扔得又准又狠。 眼瞧着义军大叔连射两箭,赢了个赛花荣的名号。 他也来了兴趣,只是扔石头可扔不到一百步。 王环仗着胆子,往城下跑,他人小,也没谁注意到他,就在他到了五十步的距离,好死不死,方师爷探出了头。 那就是他了! 王环一击得手,喜不自禁,撅着屁股就往回跑。 民兵这边,见到之后,又是一阵大笑,什么狗屁官老爷,不过如此。 这小子,真是好样的! 大家伙比过年还高兴,可县城里面惨了。 因为前些日子,巡抚下令,把城里的存粮调走,供应军需了。现在城里的府库都是空的,本指望秋收之后,立刻补齐,也就没事了。 可现在贼人来了,不让他们出城,不让他们收田赋。 没了粮食,县城这点人岂不是都要饿死了? 要了命了! 知县大人看了一圈,正好瞧见刚刚处理好伤口的方师爷。 “就是你了,现在就出城,替我跟城外的贼人谈谈。” 方师爷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堂尊啊,这可是通贼的大罪啊!” 知县咬着牙道:“顾不得了,丢城失地也是灭九族,跟他们通融通融,兴许能活……从前本老爷也是和李自成打过交道的,流贼的德行我熟。” 方师爷仗着胆子道:“堂尊,你熟就你去吧,小的……” 还没等说完,一个拳头狠狠打在了他的鼻子上,伤口瞬间崩裂,鲜血狂流…… ------------ 第四十章 我是贼啊! 朱颐垣率领着得胜之师凯旋,路过孔凡的院子,朱颐垣道:“这里面的存粮还有多少?” 负责看守的士兵立刻报告:“朱公子,我们查验了,少说也有三千石,那么大的粮仓,堆得满满的,全都是粮食。” 朱颐垣点了点头,随即道:“所有过来的民兵乡亲,每人扛一石粮回去。告诉大家伙,今年收庄稼,敞开了吃。往后咱们再也不饿着自己了。” 听到了这话,乡亲们普遍眼圈泛红,对他们来说,吃饱实在是太奢侈了。 “拜谢朱公子,朱公子大恩大德。” 朱颐垣让大家伙排好队,有进有出,一人扛一包,人人有份。 看到了粮食,不管老的,还是少的,全都热火朝天,搬运起来,一点不费劲儿。 就连王环那么个半大孩子,居然都扛起一包一百多斤的粮食,撅着屁股就王家庄那边跑。 “等等。” 朱颐垣叫住了他,少年一愣,不给了咋地? 看着小家伙委屈巴巴的样子,朱颐垣笑了,“你要是愿意,等回头来找我。” 王环瞪大眼睛,惊喜交加,忙道:“是不是要收下我?我愿意跟公子干,愿意啊!” 朱颐垣笑着点头,“先把粮食送回去,跟家人说说,回头再来。” 王环忙不迭答应,扛着粮食,撒腿就跑。 鬼知道一个十几岁的娃,扛着一百多斤的粮,哪来力气跑得动的。 可这小子没有多大一会儿,就消失不见了。农村的娃大概都这样,五六岁就要下地干活,过了十岁,就当整劳力算了。 不是他们能干,而是不能干的,根本活不下来。 朱颐垣沉吟了少许,就让义军士兵,将其余粮食运回大汶村,他准备部署下一步的行动。 到了晚上,大汶村打谷场,又燃起篝火,家家户户都蒸起了馒头。打了胜仗,都要大口喝酒,大碗吃肉,他们没有,就只有大馒头,而且还是朱颐垣从青石集带过来的。 比拳头还大的馒头,松软香甜,比什么山珍海味都好吃。 韩奶奶蒸的馒头尤其大,香喷喷的,让人流口水。老太太还嫌不够,又把馒头切成片,借着篝火烤成焦黄的色泽,才递给朱颐垣。 “尝尝,就是没有鸡蛋,不然裹上油炸,才好吃呢!” 朱颐垣笑着接过来,咬了一口,笑道:“现在就别有滋味了。” 旁边的年轻人还好奇道:“韩奶奶,又是鸡蛋,又是油炸的,俺们过年都没吃过。” 老太太轻叹口气,“你们吃过什么啊,我年轻时候,还是万历皇帝呢,老头子年轻,能干,隔三差五,还有肉吃。我这年纪越来越大,世道越来越不好,也不知道造了什么孽。” 朱颐垣道:“韩奶奶,不要这么想,错不在咱们身上。把田分了,家家户户就有余粮,到时候拿麦麸喂点鸡鸭鹅,用谷槺养几头猪。要不了一两年,就有馒头,鸡蛋吃,逢年过节,炸些点心,咱们的日子只会越来越好。” 韩老太太脸上露出了欢喜的笑容,“朱公子就会给人宽心,到时候老婆子还给你做吃的。” 这时候其他村民也道:“老太太,朱公子可不是宽心的话,只要不用交那么多田租,一年到头下来,不光能吃肉,还能给娃添点新衣服,这日子也就有盼头了。” 乡亲们憧憬着未来,脸上终于有了那么一丝丝希望…… 就在这时候,罗毅雄赳赳押着一个人,到了朱颐垣的面前。 “朱公子,这东西说是城里出来的,鬼鬼祟祟的,让我给抓了。” 说着,他把一个人推到了朱颐垣面前。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倒霉的方师爷。 他挨了知县一拳不说,还被逼着出城谈判,每走多远,又被罗毅发现,一路推搡过来,鼻子又开始流血,可怜兮兮的。 只不过当村民认出他来,可就不答应了。 “就是这个坏蛋,他给知县出主意,在城门口收税,我给亲戚送一袋红枣,愣是让我交了二十文。” 这是自投罗网了,方师爷简直哭了。 “那都是堂尊下的命令,不关我的事,我可是个好人。”方师爷努力辩解。 “呸,你是好人堆里挑剩下的。谁不知道,你就是戏台上白脸曹操旁边的丑角儿,你最可恶了。” 朱颐垣冲着大家伙摆摆手,“两军交战,不斩来使。他既然过来了,就让他说说,有什么打算。” 随着朱颐垣威望越来越高,乡亲们也都乖乖听从,只是怒目而视罢了。 方师爷提心吊胆,苦兮兮道:“小的斗胆请教,好汉爷爷是哪里的?” 朱颐垣哈哈大笑,“怎么还没弄清楚吗?我是大明山东都司的,谢迁将军是我的同僚。至于别的,你就不用问了。” “谢迁将军?就是灭了张阁老满门的?果然是好样的,失敬失敬啊!”方师爷尽力拍马屁,可这话从他嘴里出来,怎么都有点别扭,人家张阁老全家可是你们那头儿的。 朱颐垣干脆道:“你想干什么吧?直说就好,行就是行,不行我让人送你回去,不会滥杀无辜。” 听到了这话,方师爷总算稳定了少许心神,可一想到自己要说的事情,又觉得难以启齿…… “好汉爷,你说了,不让我们出城收田赋,可现在莱芜城中缺粮,上万百姓,就算您不心疼我们这些清廷的走狗,也要心疼城里的百姓,别让人饿死了。” 朱颐垣忍不住哈哈大笑,“不错,对自己的定位还挺准的。莱芜确实缺粮?” 方师爷怔了怔,终于仗着胆子道:“都是方大猷那个狗官,别看五百年前我们是一家,我也要骂他。这个混账东西把城里存粮都调走了,现在莱芜的仓库都是空的。城里那帮粮商大户心都是黑的,他们肯定要涨价。万一百姓哄抢,事情就控制不住了。求求好汉爷,高抬贵手,让我们多少收点田赋吧!” 方师爷哀求道:“只要好汉爷不打莱芜,我们也只是跟巡抚衙门求援,不必来太多的兵马,咱们相安无事,各安生业。不然城池丢了,我们堂尊要杀头,找来了大股清军,你们也不好收拾,小的真是为了两边考虑,两全其美。” 鬼的两全其美,也不知道从哪找来这么个奇葩,要说他讲的,也算是有点歪理,难说就一定是错。 朱颐垣眉头微皱,摇了摇头,“不行,我说了不许你们欺压百姓,就是不许!还想少收点,那是做梦!” 方师爷浑身一震,他来的路上已经想到了,这帮贼匪这么横,怎么会答应。 “那,那能不能我们花钱买点,我们给好汉爷五千两,好汉爷只要允许城里到外面买粮,您意下如何?” 出钱卖粮,毫无疑问是要挨宰的,但是也顾不得了。 朱颐垣呵呵一笑,“这倒是个办法,只是还不成。” 这也不行? 方师爷瞪大眼睛,胃口还不小,只能试探道:“好汉爷,你,你是嫌银子少了,还是?” 朱颐垣一笑,“银子先放在一边,我现在缺点东西,也缺点人手。” 方师爷一惊,“不知道是什么人,什么东西?” “有银子,有工匠,稍后我给你个单子。” 方师爷脸黑了,但谁让他们粮食缺口太大,少不得答应一些,他又低声道:“好汉爷,只要我们把东西和人手送出来,就把粮食送去城里?” “当然不!”朱颐垣豁然而起,怒极笑道:“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你不会不清楚吧?我是贼!是你们眼中千刀万剐,诛灭九族的贼!” 方师爷愕然,咱俩一直好言好语,你又说不斩来使,我都把这茬儿给忘了。 朱颐垣冷笑道:“既然我是贼,就别跟我讲买卖交易,懂吗?” “啊!” 方师爷呆住了,能把不要脸说得这么冠冕堂皇,吾不如也! 见这位瞠目结舌,无言以对,朱颐垣又笑了,他循循善诱道:“人都送出来了,还要那么多粮食干什么?你说是不是?身为师爷,脑筋要灵活。粮食不够,不一定要弄到粮食,把人送出来,效果也是一样的。” ------------ 第四十一章 硬核狠人(求追读) 方师爷欲哭无泪,和朱颐垣比起来,知县大人都算是和善厚道的。 把人送出来,那莱芜还剩下什么? 不是束手就擒吗? 朱颐垣的脸上含笑,“别愁眉苦脸的,莱芜什么都没有了,才不会有人攻打,你们也就安全了,你说是不是?” 通过解除武装,实现无害化处理的方式,获取安全承诺……深得自残派的精髓,上辈子的朱颐垣也是个老三体人了。 方师爷都已经麻木了,你是怎么能心平气和说出这种话的? 朱颐垣不管他怎么想,直接点了两个义军,“你们去把他送回莱芜城下,对了,我的耐心不多。明天我把清单送过去,后天就要看到你们的诚意。否则的话,我就会包围莱芜城。放心,我不会杀进去的,我只会在城外面守着,确保一只鸟都飞不出来。” 扑通! 方师爷脚下一滑,直接摔在了地上了。 完了,到了那一步,莱芜就不是一座县城,而是大号的监狱了。 而且里面还是没有吃的那种,到时候会不会把他方师爷给煮了吃,谁也不知道。 造孽啊! 从地上爬起来的方师爷,不顾一切,赶快回城,可不能拿自己的这条命开玩笑。 朱颐垣目送方师爷离开,然后才回头。 只不过这一次他突然发现有点不对劲儿。 在场的乡亲百姓,都以一种很奇怪的眼神,在看着他。 仿佛要重新认识这个人一般。 朱颐垣翻了翻眼皮,沉吟道:“有什么不对劲儿的?” 村民互相看了看,大家伙全都有话,但又不敢说。 最后黄英仗着胆子道:“朱公子,你欺负方师爷可,可真够解气的!” 他这一说,立刻也有人道:“是啊,我们还以为朱公子只会好言好语,没想到下手还真狠。” “不给粮食,还要让他们出人出东西,就该这么收拾他们,朱公子,做得好!” …… 不光是村民,包括那些义军士兵,在他们的印象里,朱颐垣是个什么人? 温文尔雅,以身作则,和将士同甘共苦,帮着背身体虚弱的流民,为了救一个老妇人,就能花一个晚上劝说……爱惜将士,关照百姓。 怎么形容呢? 朱公子好的就不想一个大活人,或许是从天上来的菩萨,专门救大家伙的。 这么想,似乎也没错,但总觉得朱公子还是离着太远,遥不可及。 可是当大家伙看到朱颐垣收拾方师爷的时候,尤其是那句我是贼,几乎让所有人笑出声来! 原来天下还有这么善良,这么讲道理的贼,也是奇葩了。 而朱颐垣不给粮食,让城里往外送人的主意,也是颠覆了大家伙的想法。 还真别说,这个不讲理的劲儿,还真是贼的味道。 只是这个贼太招人喜欢了。 双方的距离感一下子消失了大半,乡亲们觉得朱颐垣活了。 他不光会对人好,也会收拾人。爱憎分明,有血有肉…… 最最关键,他是站在大家伙这边的。 一个烂好人固然可敬,但却没法带着大家伙,在这个世道杀出一条生路。 此刻的朱颐垣,毫无疑问让大家伙更有信心。 “朱公子,你说咱们要什么?”有村民好奇道。 朱颐垣笑道:“自然是有用的,先让他们把兵器交出来,然后是铁匠,木匠,砖瓦匠,牲畜,劳力,车辆……反正用得着,统统都给咱们交出来。” 这时候白天那个箭射城头的赛花荣感叹道:“真好,过去都是官府跑咱们这里耀武扬威,要这要那的,这回轮到咱们管他们要东西了,这都是朱公子的功劳。” 乡亲们又是一阵畅快大笑,这日子才有盼头。 朱颐垣也不是胡说八道的,他要组织百姓进行秋收,最需要的就是农具,铁匠。 当然了,铁匠还能打造兵器,用处更大。 朱颐垣开列了一份长长的清单,基本上县城里的好东西都囊括进来。 朱颐垣写完之后,又沉吟了少许,按理说还应该放两句狠话,在城下的时候,他已经说了勿谓言之不预。 还有什么好讲的? 略沉吟一会儿,朱颐垣填上了一句话,随后他担心对方听不懂,还做了简略解释。然后才让人送去给莱芜城中。 知县大人见到了这份清单,立时暴怒,揪着方师爷的脖领子,挥拳就要打。 方师爷也急了,“两军交战,不斩来使。那个朱公子都对小的客客气气,并未动粗,堂尊不能连贼人都不如。” 好家伙,这话够狠的,知县怔了片刻,突然道:“你见到了那个贼人?他叫什么朱公子?” 方师爷喘着粗气,点头道:“见过,他自己说是什么山东都司,谢迁的同僚。但他的部下都管他叫朱公子。” 知县沉吟一下,问道:“你看此人如何?可有成大事的气象?” 方师爷不解其意,“堂尊,你打算从贼啊?” “放屁!”知县简直气坏了,我堂堂朝廷命官,怎么可能从贼?” 方师爷怔了片刻,随后道:“别的我不知道,这位朱公子很受百姓拥戴,他们就坐在一起,跟普通乡亲似的,打成一片。还有,他这人眼光好,下手狠,这份单子堂尊也都看到了。” 知县沉吟良久,无奈长叹,“照你的说法,此人倒是有些本事。进入莱芜没多久,兵马也不多,竟然可以掀起风浪,比之当初的李闯王还要厉害许多。” 提到了李自成,知县颇有些感慨,方师爷眉头紧皱,“堂尊,你说了好几次流寇了,你当真认识?” 这位知县大人冷哼一声,“没有我,何来当初李自成造反?” 提到了往事,知县大人还挺感慨,他叫晏子宾,在若干年前,是米脂县令。 他在任上倒是没干什么大事,就是接到了艾举人的举发,处置了一个叫李自成的犯人。他本想把此人关到笼子里弄死。 结果此人被亲友救走,逃去了甘肃从军。然后又遇到欠饷的问题,不得不杀死参将,还有当地的县令,起兵造反。 没错,晏子宾就是当初那个把李自成朝着造反之路上,狠狠推了一把的大聪明。 令人惊讶的是,这个大聪明居然没死,过了十几年,又跑莱芜当大清的知县了。凭着他的经历,说熟悉流寇的情况,还真不算吹牛。 方师爷瞪圆了眼珠子,万万没有料到,居然是堂尊大人,造成了大明的灭亡。 “那朝廷就没有问罪?小的说的是大明朝啊,他们不知道?” 晏子宾翻了翻眼皮,“我还能自己说出去吗?等后来李自成闹起来,有人知道了,但朝廷碍于面子,也不能承认是朝廷错了,所以不过是找个借口,给我免官罢了。” “那,那堂尊怎么又当上了大清的知县啊?” 晏子宾好笑道:“我可是有功名在身的,又有那么多同僚好友,大清正在用人之际,谋个知县有什么难的。” 方师爷再度无语了,自己这是什么福气,遇到了个不一样的贼,还有个更奇葩的知县……“堂尊,你说当年你造就了李自成,灭了大明朝。万一这一次这个朱公子更了得,把大清朝也给灭了,您可就灭了明清两朝,注定要名垂青史了。” 晏子宾的脸色一变再变,目光落到朱颐垣开的清单,第一项就是刀剑铠甲一千件,一路看下来,确实比李自成那个土贼有眼光。 不会吧,不会让本官完成灭亡两朝的壮举吧? ------------ 第四十二章 三百,三百人! 晏子宾无暇考虑更多,摆在他面前的局势已经很糟糕了,知道城外都被贼匪霸占,秋收在即,粮食却运不进来。 人心早就乱套了,提前知道的消息的纷纷囤积粮食。 这下子事情就糟糕了。 粮食就是这样,由于可以长时间存放,你囤三个月也行,半年也行,一年、两年、三年,也不是不行,最多陈粮不好吃而已。 就像很多地主家里,会专门修建粮仓,存个十年八年都不稀奇。 太平时候尚且如此,改朝换代的年月,又战乱临头,没长脑子的人都知道要多囤积粮食。 因此几乎一夜之间,莱芜市面上就没有粮食了,大大小小的粮行,全都关门落锁。街道上到处都是拿着袋子,推着小车,找不到粮食的老百姓。 “堂尊,乱了,彻底乱了。咱们不答应也不行了,快点往外面送东西送人吧!”方师爷苦苦哀求。 晏子宾眼神闪烁,尚在犹豫,“老方,我把人送出去,就等于把刀把递给了那个朱公子,日后朝廷知道,也不会饶了我。横竖都是一个死,你说我现在下令,抄了粮商大户,不许囤积,然后率领百姓,拼死一战,你说我的胜算多少?” 方师爷听到这话,眼都直了,他连连摆手,然后凑到了晏子宾的耳边,“堂尊,您是打算现在死,还是过些日子死?” 晏子宾一愣,“什么意思?谁敢杀我?” 方师爷瞧了瞧四周,用最低的声音道:“不用朱公子下手,衙门里上上下下,都会杀您的。” “什么?”晏子宾大惊,“难道他们都从贼了?” 方师爷无奈,“不是从贼,是,是都囤了粮食,还有不少人和粮商有勾结,私下里卖粮赚钱呢!” “啊!”晏知县大惊,“你,你怎么知道?”他盯着方师爷,突然发现他眉头微微一动,晏子宾立刻明白过来,他面目狰狞,恨不得掐死方师爷,“混账,你,你也干了对不对?我单知道你贪财,没想到你这时候还不忘贪财,我,我怎么请了你这么个东西?” 方师爷咧嘴,“堂尊,你是明白人,不是老方贪财,是我们不拿,别人不答应。我怕他们狗急跳墙,对堂尊不利。我都是一颗忠心……” “屁!” 晏子宾狠狠啐了方师爷一口,却也无话可说。大明朝最后的几十年,遍地都是这种放屁的事情,大清入关,承袭了明朝的旧制,有八旗镇着的地方或许能好点,像莱芜这种小地方,人还是那些人,规矩还是那些规矩,要是能一下子变好才有鬼呢! 不过也正是因为混乱,才有可乘之机,只要县城还名义上还在,自己或许就能躲过一劫。 “只有这么办了,把他要的兵器送出去。” 方师爷点头,却没有下去落实。 晏子宾一怔,“老方,还有事?” 方师爷无奈道:“堂尊,那朱公子可说了,他是贼,不讲道理的。我怕他耍诈,所以还请堂尊率领着兵马,高举旌旗,大展军威,以防不测。” 晏子宾听到这话,直翻白眼,他要是有军威可展,还至于这么惨吗? 一个普通的小县城,一万出头的百姓,衙役人马加起来,也不会超过一千,扣除空额,那就更少了。 前几天出击大汶村,也是听说有人袭击孔府家丁,晏子宾害怕孔家怪罪,就急吼吼派人,想胡乱杀点人,好应付过去。 结果反而被杀了两百多,又跑散了好些。 现在他勉强能拉出来三百多人。 没法子了,只能靠着这点人,出去和那位朱公子见见面了。 晏子宾和方师爷怕人瞧见,选了黄昏时分,带着朱颐垣要的兵器铠甲,前去交割……当然了,这种举动也只是欲盖弥彰。 不过朱颐垣也挺配合的,还真就答应了。 不光答应,还带着馒头,稀粥,小咸菜来了…… 晏子宾和方师爷都懵了,这是送给他们的吗? “城里的乡亲们,进城做工的村民,现在莱芜城中没有粮食,你们留在城里,也没有出路。赶快出城吧。放心,我们已经安排好了,你们的村子马上就能分田了。以后有吃有喝,不挨饿,不受冻,都别在城里等死了。” 朱颐垣说完,退到了一旁,又出了许多村民百姓,他们朝城里大喊。 有人父母呼唤儿子,有哥哥叫兄弟,有妻子叫丈夫。 四面楚歌都没有这么热闹。 快出城吧,朱公子是好人,馒头稀粥都准备好了。 出城就阖家团圆,还能吃饱饭,过几天就分田,日子有盼头了。 晏子宾和方师爷瞪圆了眼珠子,切齿咬牙,“怎,怎么可以如此歹毒?” 是啊,你们怎么能带着馒头过来? 还要分田,简直大逆不道? 要天打雷劈的知道吗? 晏子宾咬牙切齿,觉得朱颐垣就是天下最可恶的贼人,比李自成还要可恶一万倍。 毕竟李闯王也只是不纳粮,你们这都做好了,送到了嘴里,这是什么套路? 他正在生气,方师爷捅了他一下,晏子宾下意识回头,老脸直接惨绿惨绿的。 只见城下尽是闻讯而来的百姓。 大家伙买不到粮食,尤其是作坊的工匠学徒,商行的挑夫,还有打零工的老百姓……他们都没有什么存粮,一次最多买几天的。 毕竟他们的工钱也不多。 现在好了,粮价暴涨不说,还买不到了。 就在城里就是死路一条。 没法子了,只能出去,回村子找个活路。 很快,就在城门里,已经聚集了两三百人,后续还有更多。 再看看城外,朱颐垣带来的义军过千人,更有数量惊人的老百姓。 “里面是恶狼,外面是猛虎,叫我如何是好?”晏子宾好想大哭一场。 “狗官,快开城门!” 城里的人已经不耐烦了,“没有吃的,想饿死我们。再不开城门,我们就杀出去!” “城头的县官听着,我们有足够的力量,拿下莱芜,再不开城门,后果自负。” 朱颐垣也不耐烦了,下了最后通牒。 就这个架势,不用朱颐垣出手,城池也保不住啊……晏子宾无可奈何,只能让方师爷开城。 就这么一瞬间的功夫,就涌出去几百人。 亲人团聚,啥也别说了,馒头管够,咱们先吃饱饭,然后回家。 拳头大的馒头,松软香甜,家人相聚,欢天喜地,这个高兴劲儿就不用说了。 朱颐垣已经安排好了,让义军帮着纾解,村民百姓,各归各村,各回各家,一切井然有序。 至于他向晏子宾要的东西,也不可能放过,义军将士查验之后,纷纷运走。 眼瞧着出去了这么多人,晏子宾微微松了口气,还算妥当,朱颐垣到底没有攻城,里面也没有乱套。 在忍受范围之内。 夜色笼罩,城里出去了差不多一千五百人。 “出去这么多,也就是没了这么多张嘴,再放出去几千人,城里的粮食也就不这么难了。”晏子宾心头暗笑,朱颐垣到底是年轻,混出去的人中,自然有他的心腹。 莱芜的贼情很快就能送到济南,只要朝廷天兵到了,一切好说…… 晏子宾得意盘算,他回头看了看,突然觉得自己带来的兵怎么少了好多? “老方,人都哪去了?” 方师爷揉了揉眼睛,“堂尊,二百兵丁,都在这了,不少。” 晏子宾愣了一下,突然暴跳如雷,哀嚎道:“是三百,三百人!我带来的是三百啊!” ------------ 第四十三章 给孔家的一封信(求追读) 城里的百姓跑了不算什么,可问题是连兵丁都跑了,这不是要命了吗! 晏子宾彻底傻眼了。 方师爷倒是心大,“堂尊,随他们去吧,反正都打不过,三百兵和二百兵,没啥区别的。” “你懂个屁!”晏子宾死死瞪了一眼方师爷,不好说太多,只能大步流星,几乎小跑着,回到了县衙门。 方师爷紧随其后,两个人到了二堂,晏子宾立刻让方师爷看了一圈,确认没有人偷听,知县大人才仗着胆子道:“我,我派人出城,去联络巡抚大人了。” “什么?”方师爷似乎没听清,晏子宾无奈,只能又重复了一遍,方师爷瞬间天旋地转,几乎要趴下了。 “完了,彻底完了。朱公子不放过放过咱们的,他可说了,早上知道咱们背约,晚上就可以死了。” 晏子宾翻了翻白眼,“那是朝闻道,夕死可矣。土贼没学问,曲解圣人的话。” 方师爷无奈哀叹,“就算他曲解圣人意思,可我没有理会错他的意思。我这就去买口棺材,再买点纸钱,赶紧烧了。今天晚上,就是我的死期了……对了,还有堂尊大人,你也准备准备后事吧。” 晏子宾气得说不出话,鬼知道这个姓方的那么怕朱颐垣干什么? 难道他还能真的知道自己的打算? 我可是拿了足足五百两,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足够买几十条人命了,绝对不会辜负我的。 不会的! …… “朱公子,这里是让俺送给省城的信,这是十两银子。” 朱颐垣扫了扫那几块黑乎乎的碎银子,又看了看信,而后笑道:“你来报信,我很高兴,这十两银子我可以奖励给你……但我想知道,是谁给你的这封信?能跟我说说吗?” 这个高个子村民尚在犹豫,一旁的王老本哼道:“他们不安好心,要找狗官害咱们,你不说实话,也想帮着狗官不成?” 这么一呵斥,村民老老实实说了,他是收了车马行的账房请求,让他帮忙送信的。 “那个账房呢?” “回棋山村了。” 朱颐垣点了点头,“把黄英叫来,让他带着几个义军弟兄,把人抓来。” 谁也不会甘愿束手就擒,朱颐垣才不信那个晏知县和方师爷会老老实实。因此朱颐垣吩咐手下义军,把人从城里带出来,要先送去孔凡的那个院子。 然后根据不同的村子,妥善送回去,同时也吩咐了,这人回去,要全村担保。 如果他帮着朝廷,干了什么对不起义军的事情,那可是要连坐的。 此时的朱颐垣,越发亮出手段,他依旧会对老百姓更好,但是对于敌人,也会更加戒备提防,手段也只会更加残酷。 保甲连坐,有利于地方控制,也不是不能使用。 这不,刚用出来,就有了收获。 村民因为互相担保监视,离不了村子,怀里揣着县太爷的信,又送不出去,他只能送给朱颐垣,免得全家跟着倒霉。 朱颐垣足足等了大半天时间,黄英也没有回来。 这小子嚷嚷很欢,怎么到了办事的时候,这么拖拉,不就是抓个人吗,为什么这么慢? 就在朱颐垣几乎失去耐心的时候,黄英才气喘吁吁回来,随同他回来的,可不是一个人,而是足足三个人。 经过主意的询问,他这才弄明白,晏子宾觉得方师爷不靠谱,他找了当地出身的一个书吏,请这位混出城,把消息送到巡抚大人那里。 这个书吏家里产业不少,属于值得相信的自己人。 晏知县倒是没想错,唯一的问题,书吏年纪稍大,从莱芜去济南府,需要翻越泰山,长城岭,一路太辛苦了。 所以他就委托了自己的小舅子,让他帮忙代劳。 五百两也就成了一百五十两。 问题是这位小舅子也怕累啊! 他也悄悄找了车马行的挑夫,钱也就自然而然降到了十两。 跑跑腿而已,十两银子足够了。 过去一年都赚不到这么多。 然后就不出意外地出意外了。 “你小子混蛋!这么重要的事情,你怎么不亲自去?”书吏大骂自己的小舅子。 小舅子翻了翻白眼,“姐夫,你说的好听,你怎么不自己去?” 书吏无奈道:“我年纪大了,这路上又有泰山贼,你不想你姐姐守寡吧?” 小舅子忍不住怪叫,“好啊!我不想我姐姐守寡?你就想你妻侄儿没爹啊?好你个不要脸的。” 这俩货都埋怨了一路,最后他们把矛头对对准了那个挑夫。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给了你银子,你怎么不老老实实送去?” 那个高个子的村民都懒得瞧这两位,什么狗屁玩意,两个怂包。 “你们惜命,就让俺替你们死啊?告诉你,这回俺家能分到二十亩田,爷不给你们干了!” …… 事情弄清楚了,果然是晏子宾的毛病,这家伙还不死心啊! 我已经告诉你了,朝闻道,夕死可矣。 你这是自己找死,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就在朱颐垣盘算着怎么下手的时候,突然外面有客人来访。 一共两位,他们的随从都留在了后面。 “见过朱公子,在下就是莱芜的县令,晏子宾。” 旁边的方师爷也道:“确实是我们堂尊,小的和堂尊一起过来,拜见朱公子,就是想打听一下,接下来还能安排多少人出城?” 朱颐垣饶有兴趣,看着这俩人,突然笑道:“不是想问这事吧?你们是想问问,求救的书信送出去没有?” “完了!” 方师爷一屁股坐在地上。 这回可没救了,只能求个痛快了。 晏子宾到底是当官的,心理素质比起方师爷还好了不少,他虽然也惶恐,还尚存一丝理智。 “朱公子,没有别的,谁也不免糊涂,只求公子给下官一个活命的机会,无论是什么事情,下官都会答应的。” 朱颐垣看了看他,很显然,这家伙的命已经捏在了自己的手里,但是很显然,一个大清的县令,价值还远远没有榨干净。 “晏知县,你现在就在鬼门关站着,我问你什么,你务必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否则我不介意往阴曹地府推你一把。” 晏子宾瞪大眼珠子,用力点头,格外认真,生怕听漏了一个字。 “眼下山东大地,还有多少义军?莱芜附近的,有多少?” 听到这话,坐在地上的方师爷都爬起来了,痴痴看着朱颐垣。 你一个贼头,跟大清的知县打听其他贼人的事情? 恕我才疏学浅,不明白你们再玩什么把戏。 偏偏晏子宾还真就老老实实回答了,“朱公子,现在离着最近的,就是泰山……义军,他们人数不多,似乎是济王旧部,有一个人还自称济王之子。只是济王都未必是真的,他就更不好说了。” 朱颐垣点头,这个济王和他们爷俩同病相怜,差别只是谢迁没成功罢了。由此可见,老朱家还有那么一点点的民心,不然也不会被一再推出来…… “还有吗?” “有,在兖州府,费县这边,还有个王俊,他手下颇有些人马。然后就是曹县那边的榆园义军,他们算是实力最大的,” 朱颐垣点了点头,从清兵入关,山东大地烽火狼烟,起义人马多如牛毛,但是很多已经失败了,能撑下来,都很不容易。 “晏知县,按你的说法,我的兵马在兖州府北边,王俊在东南,榆园义军在西边……如果我们联手,杀入兖州府,攻击孔府,会怎么样?” 方师爷顿时吓得脸色白了,“那可是衍圣公啊!不能冒犯,不然天下读书人都不会答应的。” 方师爷连连摆手,吓得不轻。至于晏子宾,他到底更冷静些,思忖了少许,就摇头道:“朱公子,在下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提醒朱公子,一旦攻击孔府,清廷大军必然杀来。” “为什么?难道也是因为衍圣公的名头?” 晏子宾沉吟少许道:“是有这个原因,不过还有别的。” 朱颐垣缓缓道:“是粮食吗?” 晏子宾一怔,露出惊骇神色,没有料到,朱颐垣居然如此敏锐。 “朱公子,其实孔家霸占了那么多田亩,早就天怒人怨。可为什么那么多人弹劾他们,都没有用处呢?除了衍圣公的这块招牌,还跟另一件事有关。孔家弄到了粮食,可不是自己吃了,长久以来,孔府都是山东第一大粮商。兖州府正好有运河穿过,此时江南还在打仗,京里的粮食,需要山东供应。今年孔府的人,把田租提到了七成,也是为了取悦朝廷……” 晏子宾说到这里,冲着朱颐垣深深一躬,“朱公子,在下当真是什么都说了,还望公子仔细权衡,可别贸然发兵,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朱颐垣终于点了点头,露出了笑容。 “晏知县的这话确实不假,也只有你这种熟悉朝廷内幕的人,才能说得出来。对了……那个孔凡你抓起来了吧?” 晏子宾又是一愣,惊讶道:“朱公子,你怎么知道的?” 朱颐垣哈哈大笑,“你跟我谈事情,别的商贾士绅还都好办,唯独孔家,你根本摆不平。不把孔凡抓起来,早晚败露出去,你还不死路一条,是吧?” 晏子宾露出了惊叹的神色,不得不钦佩,朱颐垣确实厉害,心思缜密,实在是恐怖。 “其实朱公子只猜对了一半,我让方师爷来跟公子谈的时候,已经把他骗到了衙门里,给砍勒死了,尸体还在枯井里。” 听完这话,不光是朱颐垣了,就连方师爷都吓傻了。 你以为晏子宾是个寻常人物啊? 逼得李自成造反,还能活到今天,别的不说,保命的本事,绝对了得。而且还是在绝境中求生,稍微差池,就会掉脑袋,可不敢马虎大意。 朱颐垣也不好说什么,只是道:“麻烦把孔凡的脑袋送来,我要给孔家写封信。” “写信?” “对。”说着朱颐垣就提起大笔,在纸上写道:“孔家的孙子们:你们已经背叛了几十个朝廷,于国不忠。如今还要横征暴敛,压榨乡亲,你们连人都不要做了。兖州府的父老乡亲,大家伙不要给孔家交一粒粮食……” 朱颐垣写完之后,落款没写他的名字,而是写了三个字:孔仲尼! ------------ 第四十四章 以祖宗之名 “堂尊,朱公子写的这封信,到底是什么意思?藏头露尾,写人家孔夫子的名字,难不成是要说什么夫子显圣?”方师爷满腹狐疑。 而晏子宾却是眉头紧皱,沉吟良久,忍不住一拍脑门,如梦方醒。 “好厉害的朱公子,好高明的手段!这一招用出去,只怕朝廷要麻烦一阵子了。” 方师爷翻了翻眼皮,很是无奈,他怎么看不出哪里高明? 晏子宾冷哼,“蠢材,等这次过去,我还能当官,一定换个绍兴的师爷,不用你这个让银子塞住了脑子的废物!” 方师爷瞠目结舌,师爷又不是药材,怎么还讲产地? 晏子宾懒得搭理他,其实答案就在他和朱颐垣讲的那番话里。 天可怜见,他是真的没有撒谎。 世人光知道孔家聚敛了百万亩田产,整个兖州府都是他们的。 却不知道,孔家同时也是北方最大的粮商,没有之一! 早在朱棣迁都北平之后,北方就靠着南方漕粮维持,而随着时间推移,这个缺口越来越大。 尤其是隆庆开关之后,江南的最好土地普遍种上了桑树棉花,江西、湖广成了最主要的商品粮产地。 南直隶许多鱼米之乡,甚至没法粮食自给自足。 天启以来,基本上就是江西湖广的粮食,顺着长江送到江南,一部分供应南方,一部分通过漕运,送去京城九边。 偌大的天下,粮食问题,已经紧张到了一个极限。 孔家守着兖州,粮食产量虽然不如江南,也还算不错。又临近运河,交通方便。而且孔家压榨有道,极善于可持续竭泽而渔。 正因为如此,孔家在粮食问题上,扮演了举足轻重的角色。 晏子宾这家伙确实有点道行,除掉京师,北方许多城市,都有孔家的粮行,或者有粮商从孔家买粮。 捏着百万人的饭碗,孔家才能肆无忌惮,不然光靠一个衍圣公的名头,还真不够看的。 要不然同样世袭的张天师,怎么就没有这么大的声势? 从大明,换成了大清,孔家的地位不但没有下降,反而因为南方打仗,粮食缺口更大,变得与日俱增起来。 文学作品的战争,都是双方将帅,运筹帷幄,妙计迭出,让人大呼过瘾。 可现实中的战争,就是钱粮民夫,一点点算计,真正到兵对兵,将对将,决胜负沙场上,那已经是最后的收尾了。 以朱颐垣的这点兵力,即便攻陷十座莱芜县城,也屁用没有,你能打,清军就能抢回去。 敌强我弱,凭什么扭转战局? 面对这个几乎不可能的任务,朱颐垣拿出来他的答案……鼓动百姓,抵制孔家的田租。 少交田租,孔家就拿不到足够粮食。 而孔家的粮食,一面供应江南的清军,一面供应着山东,甚至还会往京城送点……洪承畴老谋深算,招抚南方,你有多大的本事,缺粮之后,看你怎么用兵? 山东调集了好几万兵马,要收拾谢迁,可粮食没了,让这帮人怎么打? 朱颐垣最初只是觉得袭扰清军后方,截断粮道,帮助谢迁,和清军周旋。 坦白讲,那时候他还很虚,那种无力感尚在。 他并不觉得自己能赢,只是在基于本能,组织义军,进行着反抗。 反正不能剃发易服,喊吾皇万万岁吧! 可是当朱颐垣到了莱芜,了解了孔家在这里的田产之后,他就不断思索,反复推敲。终于,让朱颐垣看透了这一步棋。 也看清楚了清廷的七寸。 不论有多少兵马,有多强大的战力,只要切断了粮食,阻断了经济来源,这个仗就打不下去。 找到了法门,有了自信。 进入莱芜之后的朱颐垣,脱胎换骨,做起事情的画风都不一样了。 “舅舅,我给孔家写了这封信,连同孔凡的脑袋,一起送过去。不过这还只是小菜,关键是联络费县的王俊,还有榆园义军,不要他们真的动兵,只要他们能放手鼓动百姓,抗拒田租,不给孔家粮食。不论山东,还是江南,情况都会好不少。” 朱颐垣勾勒的棋局,让叶廷兰目瞪口呆。 “好小子,你就在小小的莱芜城外,就要左右天下大局,你也太敢想了吧!” 叶廷兰大呼震惊。 可就在此时,那位东山先生赵士哲站了出来。 “朱公子,你的谋划虽然高明,可不论费县王俊,还是榆园义军,都未必有你的本事,想让他们鼓动百姓,少交田租,只怕不行。” 朱颐垣吸了口气,凝重道:“东山公,那您觉得谁可以?” 赵士哲呵呵一笑,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老夫!” “您?”朱颐垣颇为惊讶,“东山公,非是晚生不相信前辈,只是生死大事,不能马虎。” “哈哈哈!”赵士哲朗声大笑,“朱公子,书生自有嶙峋骨,在这个神州倾颓的当口,愿意挺身而出的仁人志士,何其之多!更何况你朱公子已经给了大家伙借口,又不是要反清,只是少交点田租,让百姓们能喘口气,这有什么错?” 确实没错,而且还干得天经地义,理直气壮。 此时此刻,就不得不提到这位东山先生的恐怖身份了,赵士哲成名非常早,他在山东一手创立了山左大社,而这个山左大社就是复社在北方的分社。 严谨点说,赵士哲是山东文坛盟主,不严谨点,他是北方士林领袖……总之是影响力十足的大佬。 另外随着他来的一老一少,老的叫宋继澄,年轻的叫宋琏,是一对父子,同时也是复社的成员。 稍微有点明末历史常识的,都应该知道复社有多大的影响力。 光是书生,也未必就能反了天。 可现在时机太好了。 个别地方秋收已经开始了,洪承畴统领着人马南下,山东清军被谢迁牵制……钻到了莱芜的朱颐垣,等于进了铁扇公主肚子里的孙猴子。 那还等什么,好戏开场吧! 赵士哲毫不客气,他立刻挥笔,参考朱颐垣的意思,给孔家写信,请求孔家爱惜百姓,不要多收田赋,还要劝谏大清皇帝,轻徭薄赋,与民休息,只有得到百姓的拥戴,才能坐稳江山。 一封信写的四平八稳,只是读表面上的意思,那是无可挑剔。 只是这封信送出去,各种指责之声,瞬间冒了出来。 偏巧,衍圣公孔胤植的五十五大寿也快到了。 外面改朝换代,风起云涌,唯独他们孔家,永远兴盛尊荣,笑看风云。 这都是祖宗恩德。 孔胤植领着子孙后人,去孔庙祭祀,给老祖宗上香。 和平常一样,他们到了孔庙大门外面,正要进去,突然发现门上赫然有八个字:不肖子孙,何颜见我? 字迹古拙,当真是孔老夫子写的? 很显然,这是有人恶作剧。 孔胤植让人赶快撕了,用火烧掉。 从孔庙回来,他收到了不少贺寿的帖子,但是在这一堆帖子里面,就有一份纯黑封面,拿过来一看。 又把孔胤植气疯了。 “鞑虏家奴,叛国贰臣。不肖子孙,愧对祖宗。” 好家伙,这是啪啪打脸。 正在这时候,府门外又有人慌里慌张跑进来,手里头抱着一颗血淋淋的脑袋。 在脑门上还用匕首钉着一封信。 这封信正是出自朱颐垣的手笔,不过又经过了润色,比起晏子宾看到的那一版强了不少。 “老夫孔仲尼,一生恢复周礼,至死不休,不知子孙可曾继承遗志,忠心国家?老夫主张仁政王道,子孙后代可曾辅佐贤君,造福百姓?老夫明华夷之辩,子孙可曾讨灭夷狄,光大华夏?老夫敦睦乡亲,爱护邻里,子孙可曾施仁德于百姓,受乡邻赞叹?老夫门人弟子三千,有教无类,子孙后代可有德行教化天下,为人敬仰?” 面对这一连串质问,孔胤植老脸涨得比猴屁股还红…… ------------ 第四十五章 图谋新泰 这封以孔老夫子名义写的信,算是朱颐垣和宋琏合作,他出了思路,宋琏写的,然后朱颐垣又嫌他写的太过文绉绉,让他改的白话一点。 宋琏也是欣然同意,并没有多余的话。 这位向来心高气傲的复社名流,对比自己小了十岁的朱颐垣,言听计从,这要是让他爹宋继澄看到,都会啧啧称奇。 而这一切都源于刚刚进门时候,发生的一件事。 宋琏过来打听朱颐垣的下一步动作,看看他们怎么配合才好。 由于走得急,又出了汗,宋琏口渴,就随意对屋子里的一个小家伙道:“去,给我倒杯茶。” 他吩咐之后,这个小家伙一动不动,眼皮上翻,仿佛没听见。 宋琏忍不住好笑,“好大的脾气?你这么当小厮,就不怕朱公子不要你?”宋琏是嘴上说说,也没当真,他起身要去自己倒茶。 这时候小家伙看了他一眼,随后提着水壶,给他倒了一杯茶,然后递给宋琏,说道:“请用。” 宋琏也没说什么,接过来就要喝。 此刻小家伙突然呵呵道:“先生虽然读过书,却也不知礼。” 宋琏越发觉得好笑,“小子,我怎么不知礼?你倒是说说看,我洗耳恭听。” 小家伙只是淡淡笑道:“你这么称呼我,就是不知礼。” 宋琏还想询问,这时候朱颐垣从外面进来,手里拿着几张告示,递给了小家伙。 “王环,麻烦你送去给几个村子,一个村子一张,是有关抢收粮食的,快去快回,别耽误了。” 王环欣然接过来,迈步就跑,没出去几步,到了门口,又停下来,扭头对宋琏道:“瞧瞧,我就说有人不知礼!” 说完这一句,小家伙撒丫子就跑。 宋琏愕然瞪大眼睛,朱颐垣也微微皱眉头,“这是?” 宋琏略显尴尬,还是把刚刚的经过说了一遍儿,朱颐垣听完,忍不住笑了起来,“这小子记性还不错。” 宋琏好奇道:“朱公子,能不能跟我说说,你是怎么教他的?” 朱颐垣点头道:“这小子叫王环,前几天还立了功,我让他过来,给我当个送信的传令兵。他是穷苦人家出身,过去一直给地主放羊,家里一个姐姐,在地主家里当丫鬟。他过来之后,就把伺候人的那一套都拿来了,又是端茶,又是倒水,在旁边毕恭毕敬站着,我就跟他说了两句。” 宋琏一怔,这也平常,他家里就一堆仆人,便问道:“说了什么?” “我告诉他,我们是子弟兵,讲的是官兵一致。职位有高低,贵贱无差别。我让他过来,他就是义军的一员,不是谁的奴仆小厮,谁也不用对他吆五喝六,颐指气使。说话要客气,尤其是初次见面。让别人办事,要用请,劳烦,得到了帮助,要说多谢一类的话。对每一个都要做到不卑不亢,有礼有节。” 朱颐垣说完之后,宋琏大为震惊,良久无言,无奈缓缓道:“这么说,我确实是失礼了,真是惭愧。” 随后他困惑道:“朱公子,你能不能跟我说说,为何要如此,难道尊卑上下这些东西,就真的不对吗?历代儒家讲究礼法没错,但也是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对待普通百姓,还讲什么礼法?” 朱颐垣点头,“确实如此,只是存了尊卑上下,又怎么指望百姓真心拥戴,一起抗清呢?” “这?”宋琏沉吟道:“历代向来如此,对百姓激之以忠义,奖之以钱帛,赏罚分明,也就是了。” 朱颐垣哈哈大笑,“如今大明失去两京,与亡国何异?忠义二字,能有多少用处?至于钱帛,赏罚?总要有钱才能赏,有权才能罚啊!” 宋琏大为惊讶,“朱公子,你说忠义不管用,赏罚也不行。那你如何抗衡清廷,又怎么恢复聚拢人心,恢复山河?” 朱颐垣笑容不减,问道:“小宋先生读书很多,自然明白天下大同吧?” 宋琏笑道:“这是我五岁就会背的,如何不知?” 朱颐垣笑道:“我以为天下大同也不过是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历代文人,都有论述,小宋先生比我清楚。我们以更好的生活,更公平合理的家国天下,赢得民心,还不够吗?” 朱颐垣感叹道:“自万历后期开始,吏治崩坏,党争迭起,天灾人祸,民不聊生。以至于李自成,张献忠等人举事,中原沦为修罗地狱。又有八旗鞑虏,扣关神州,肆意屠戮……种种苦难,落到百姓身上,民生之难,难以生存。求活,求生,求吃饱,求穿暖,这难道不是天下亿兆百姓的心声吗?” “自古以来,讲究得民心者得天下,难道这条路错了吗?” 朱颐垣笑着问道。 宋琏却是瞠目结舌,来到之后,虽然和朱颐垣谈过几句,但毫无疑问,这一次是最深入,也最震撼的。 在这个最糟糕的世道,涌出最美好的追求。 天下皆恶,我独善良。 天下皆要杀人,我独活人。 做到了这一步,百姓又怎么会不拥戴? 宋琏似乎恍然,怪不得朱颐垣会花大力气劝说韩奶奶,会教导王环不卑不亢,会看不过去孔家…… “朱公子,你讲的都对,我也不好说什么。只是善始者实繁,克终者盖寡啊!” 朱颐垣点头道:“小宋先生说得没错,只是不知道小宋先生愿不愿意做个见证人呢?” 宋琏迟疑少许,拳头握紧道:“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应承下来,宋琏也不问自己老爹如何,反正他担负起朱颐垣文书的工作,针对孔家的信件宣传,都是他参与拟定的。 都说书生造反,三年不成。 可没有书生的造反,同样不成。 就像李自成和张献忠,他们就是没有得到优秀读书人的辅佐,建立不起来自己的根据地,像是浮萍一样,只能四处乱窜,充当流寇。 终归败亡。 朱颐垣也是跟这几位打了交道,才真正意识到这些读书人的能量,他们的一篇文章,士林传颂,一个观点,很快就能传播各地。 赵士哲给孔府写信,请他们爱惜百姓,不要多收田赋,山东士林齐声赞同。 宋琏撰写的内容,更是辛辣讽刺,传播速度比赵士哲还快,尤其是兖州各地,受不了孔家压榨的读书人,纷纷以此为据,鼓动百姓,抵制孔家的田租。 朱颐垣想要的风浪,终于起来了。 “朱公子,我刚刚收到了消息,孔府派遣家丁,前往新泰。”宋琏急匆匆告诉朱颐垣。 “新泰?”朱颐垣眉头一皱,“新泰紧挨着莱芜,也是抵制田租最厉害的地方,孔家肯定要拿新泰开刀。他们把爪子伸出来,必须斩断。奈何我们的兵马草创,想要到百里之外攻城略地,只怕还有些难度。” 宋琏微微一笑,“朱公子,假如新泰的县令能主动开城呢?” 朱颐垣一愣,“莫非?” 宋琏喜滋滋道:“现在新泰的知县叫朱光,他本是济宁的知州,原本是想弘光陛下派兵北上山东,奈何援兵不至,孤立无援,只能归降巡抚方大猷。方大猷招抚了济宁等地,就把朱光扔到了新泰当县令。” 听到这里,朱颐垣大喜过望,“如此说来,要请小宋先生去和朱光联络了。” 宋琏道:“用不着,老宋已经去了。” ------------ 第四十六章 勃勃生机,万物竞发 宋琏怕朱颐垣以为他不敬老父,连忙补充道:“我的份量不够,东山公年纪大了,我爹去正好。” 朱颐垣点了点头,甚至还有那么一丢丢羡慕,瞧人家的老爹,能在前面遮风挡雨,自家的老爹,就只能坐享其成,没法比啊! 朱老爹是不知道这小子这么想,不然非要打朱颐垣的屁股不可。 你当安顿流民,把人送到莱芜,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啊? 几千人的吃喝拉撒,长途迁徙,弄不好就变成随即抽取阴曹地府深度游的名额,而且中奖率还在三到七成,个别情况会超过九成。 绝对的九死一生。 朱颐垣倒是有了妥帖的布置,只是他布置好了,人就去莱芜了,剩下的琐碎事情,都是留守的忙。 而且最新的消息,清军调动越发频密,云集的兵马越来越多,七爷和麾下的义军精神绷到了极致,生怕会出任何差错,辜负了朱颐垣的托付。 当然了,朱颐垣自己也不轻松,莱芜还是太小了,根本不够施展,如果能顺利拿下新泰,再和费县的王俊连在一起,他进军沂蒙的战略就完成了一大半。 事关生死,根本不允许他有任何的疏忽。 现如今朱颐垣除了最早带来的三百人之外,又在莱芜等地招募了进一千人,同时各个村子组织起来的民兵也有超过两千人。 到底带着谁去新泰,让谁留守,可马虎不得。 “朱公子,你要是放心,就带着所有人过去,老夫帮你料理吧。”赵士哲主动请缨。 朱颐垣微微一愣,思忖道:“东山公,秋收已经开始了,从淄川过来的流民足有三千多人,按照我的想法,是要把他们编成一个个的队伍,协助本地百姓秋收。另外从莱芜县城也出来了好几千人,他们也需要土地……再算上本地村民,很容易发生冲突。再有城里的晏子宾,这个东西未必就那么老实,算上莱芜尚存的缙绅地主,他们也未必会甘心接受分田。接下来的事情,千头万绪……” 朱颐垣还要交代几句,哪知道赵士哲突然笑了,“我当过知府。” 朱颐垣顿时语塞,原来这位不是个寻常书生啊! 宋琏也赞道:“东山公为官的时候,极力抑制豪强,兴水水利,还曾上书,要求按照一条鞭法,重新清丈土地。” 这还是个有些想法的,朱颐垣忍不住一惊,“后来呢?” 这次赵士哲自己无奈苦笑,轻叹道:“后来就罢官回家,讲学著书了……朱公子,老夫明白你的担心。放心,老夫不会徇私情的。如果我做的有什么不好的地方,你可以随时把老夫抓起来问罪。” 朱颐垣连连说不敢,不过他也没有完全就把事情交给赵士哲,他已经让蒋琦过来,互相配合,一起推动。 随后他抽调了八百战兵,又征集了四百民夫,让他们帮忙运送粮草辎重。 秋收时间,让人离开家乡,百里运粮。 又是疲惫,又是危险,还会耽误农时,真没谁愿意。 大家伙确实感激你朱公子,但人家也要过日子。 朱颐垣规定,凡是战兵,在接下来的分田中,都能多拿三亩,参与运送辎重的民夫,这边会安排劳力,帮忙收家里的田,并且每个人按照百里三十斤的报酬,给大家伙工钱,另外就是再送精铁农具一件…… 这几项措施一公布,百姓们的热情都来了。 别的都好说,精铁农具可太让人流口水了。 莱芜不是没有铁矿,而且还有相当多的铁匠。 过去都集中在莱芜县城,给朝廷的作坊打造兵器。 朱颐垣让晏子宾把人放出来,其中最主要的,也就是这些铁匠。 目前朱颐垣已经在大汶河边打起了铁匠炉,给所有村民平价提供农具。 这一项措施,又让老百姓大呼德政,朱公子真是替咱们老百姓着想。 一切都准备差不多了,就算没法万无一失,也顾不得什么了。 队伍刚刚拉起来,想不身先士卒也不行。 朱颐垣亲自领着人马,绕过莱芜县城南下。 此去新泰县城不足一百里,但是在他们的面前,就横亘着冠山、徂徕山、梁父山、宫山……简直掉进了山堆了,每一步都不轻松。 朱颐垣自己拿着兵器,穿着铠甲,甚至还扛着口粮,带着紧要的公文,大步流星往前走。 至于宋琏,他什么都不带,也走得气喘吁吁,汗流浃背。 “宋先生,我帮你拿点东西吧。” 宋琏抬头看了看,正是王环,“你能拿得动?” “怎么拿不动,我能背一百斤粮食撒腿跑呢!” 宋琏实在是走不动,只能把干粮水壶交给王环。 就在少年要接过来的时候,宋琏突然想起什么,忙笑道:“多谢你了。” 王环一怔,随即还给宋琏一个格外灿烂阳光的笑容,他大大声音道:“不客气!子弟兵之间,就应该互相帮助!” 确实,他们是和清军不一样的子弟兵,是一支与众不同的队伍。 宋琏撑着腰,冲着朱颐垣大声道:“朱公子,我料定这一次,咱们必胜!” 朱颐垣也停了下来,眺望山岭,笑道:“是百姓必胜!” 他们加快行军速度,翻山越岭,一路疾驰,只用了不到两天的时间,就出现在了新泰境内。 一天差不多五十里,这已经比一般的清军步卒还要快了。考虑到成军时间不长,又是山路难行,朱颐垣来得堪称神速。 而且进入了新泰境内之后,朱颐垣就能明显感觉到那种勃勃生机万物竞发的境界! 一路上不断有村民过来,当知道他们是从莱芜过来的,纷纷送来粮食饮水,犒劳义军将士。 还有人跟他们诉说百姓的凄惨,大家伙实在是活不下去了,请他们无论如何,要给大家伙做主。 朱颐垣也了解到,各地拒绝缴纳过高的田租,孔家也是急了,派遣家丁催收,抓捕百姓,戴上几十斤的大枷,愣是把人活活枷死了。 朱颐垣告诉乡亲们,他都知道了,一定替百姓出气。 就在他们赶来的时候,宋继澄率领着十几个乡绅耆老,也来拜见朱颐垣。 “万柳先生,这百姓受不了,怎么缙绅也苦不堪言?” 宋继澄无奈苦笑,“都是造孽啊!眼下孔家的粮食收不上来,清廷又不断催,巡抚方大猷已经红了眼睛。他们现在想了个办法,已经开始勒令士绅缴纳存粮。” “存粮?” “对,就是家里的存粮,按照功名算,如果出过进士,交三万石,举人一万,秀才三千,没有功名的缙绅大户,也要交五百石。交不上来,就抓起来,扔到大牢里面,让家里出粮食,不交够,就别想出来。” 朱颐垣一怔,皱眉头道:“我怎么好像在哪听过啊?” 宋琏忍不住道:“这不就是李闯王的拷饷吗?大清可真有本事,连这招都学会了!” 朱颐垣也只能长叹连声,“万柳先生,无论如何,在均田这事情上,我不会退让的。这是我希望诸位也能明白的事情。” 来到的这些乡绅互相看了看,其中一个站出来,沉声道:“朱公子,听说你手下很缺人?” 朱颐垣点头。 这位又道:“还听说朱公子优待商贾?” 朱颐垣再次点头,“只要互通有无,不搞囤积居奇,我绝不为难商人。” 听到这里,这位士绅咬了咬牙,双膝跪倒:“与其被孔家逼死,还不如追随朱公子,求公子收留。” 连士绅都被逼着从贼了……朱颐垣突然觉得,他好像应该给孔家发个奖章才对。 ------------ 第四十七章 遭人恨的跑马圈地 “都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现在咱们这么多人凑在一起商议,不妨就叫诸葛亮会……大家伙都说说,畅所欲言。” 朱颐垣说着,看了看宋琏,对他道:“小宋先生负责记录,如果有见解,也可以发表。” 宋琏连忙答应。 条件简陋,宋继澄,刘保,罗毅,黄英,甚至是民夫领队王老本,全都席地而坐,围成了一个圈。 那些从新泰来的缙绅,也战战兢兢坐下了。 他们还有些不习惯,奈何朱颐垣坚持,别人也都没意见,就只能如此了。 首先发言的就是宋继澄,他负责来新泰联络,也最熟悉情况。 “现在围绕着粮食的争夺,很是激烈,剑拔弩张,你死我活。” 听到这里,宋琏下意识竖起耳朵,老爹没有夸张吧? 事实证明不但没有夸张,还保守了。 越是壮汉,吃的越多,清军入关之后,四处用兵,又收编了那么多绿营,虽然能抢掠,但粮食也十分紧张。 山东抗拒田租,孔家拿不到粮食,北方最大的粮商,没了货源。你让清廷怎么办? 各处都缺粮,从哪里调拨? 而且山东抵制田租,山西就不抵制?还有南直隶,江南? 这要蔓延开了,还不天下大乱? 所以从抵制田租的消息传出来,山东巡抚方大猷就拼命压孔家,无论如何都要顶住,一定要把粮食弄出来。 虽说孔家朝廷不能怎么样,但衍圣公具体是谁,归哪一房,还是能商量的。 孔胤植也不是傻子,他也顾不得挨骂,只能拼了命,拿出全力。 “朱公子,眼下在新泰的孔府家丁有三百人,还有三百地方守备兵马,甚至还有二十名八旗兵。就是这些人,在压榨新泰百姓,敲骨吸髓,不给所有人活路。” 宋继澄说完之后,又询问道:“朱公子,你有把握灭掉这伙人吗?” 朱颐垣微微一笑,“万柳先生,打仗不是简单的兵对兵,将对将。我现在的兵马比他们多。但他们要是在城里,死守不出,我也很难办。” “没有!”宋继澄道:“这点知县朱光咬得很死,没有让他们进城,只是驻扎城外。” 朱颐垣点了点头,又道:“那他们军营情况如何,有什么防备没有?” 朱颐垣刚说完,一名缙绅就哆哆嗦嗦站起来,“朱公子,俺进过营地,俺能给你画出来。” 朱颐垣大喜过望,还有这样的人才。 “那好,等开过会之后,我让刘保给你谈。” 朱颐垣说完这一项之后,又道:“我去围攻孔府家丁,那新泰的兵?他们会不会协助清军?” “不会!”这时候一个刘姓的乡绅站起来道:“我的女婿就是新泰的镇守千户。他已经说明白了,让他们主动对付孔府家丁,怕是有些麻烦。可要是谁能剿杀他们,没准城里的兵马还能帮忙。” 朱颐垣急忙问道:“那解决这些人呢?能不能放我们进城?” 莱芜城朱颐垣不要,可新泰他却不想放过。 因为这一路走来,有那么多山岭阻挡,着实易守难攻。 朱颐垣也想弄一个牢靠稳固的根据地。 他相中了新泰。 宋继澄答应道:“朱公子,朱知县已经答应了,他愿意抗清。” 朱颐垣听到这话,却没有多少欣慰,而是说道:“万柳先生,这里面还有文章,不能马虎。” 和赵士哲比起来,宋继澄就书生多了。 宋琏忍不住道:“爹,什么叫抗清?大家伙都在抗清,他是仗着身份要统领义军,还是老老实实听朱公子的,这事情必须说清楚?” 宋继澄一怔,“这我还没有想好,要不我去问问?” 朱颐垣摆手,“万柳先生,现在的问题不是一个知县朱光,而是城里城外,种种势力,到底有多少人支持咱们剿灭孔府势力。” 朱颐垣对来的士绅道:“我希望你们几位能够尽量联络,我需要知道更多情况,才能一击必杀,万无一失。” 这些士绅听完朱颐垣的话,也只能告辞,去探查更多的消息。 他们这一走,宋继澄就有些困惑了。 孔府的人,天怒人怨,正是下手的良机,朱颐垣怎么不赶快下手啊? 宋琏倒是有了点心得,思忖道:“朱公子,你是怕这些人首鼠两端,想摸清楚到底有多少嫉恨孔家,愿意真正出力?” 朱颐垣笑着点头,“确实,新泰挨着蒙阴,这也是我筹划的地盘核心之一,摸清楚下面的态度,对接下来的治理,也会好办很多。” 宋家父子不约而同点头,都竖起大拇指,公子高见! 朱颐垣让士兵修整,随时准备可能到来的战斗。 只是还不到半天,就有足足五支本地民兵赶来助阵。他们武器非常简陋,甚至有人只是拿着菜刀木棒,但也坚决表示,不管是谁对付孔府的人,他们都要帮帮场子。 朱颐垣刚刚安顿了民兵,随后足有三十几位缙绅耆老,其中有人已经来过一次,更多的是第一次赶来。 这还不算完,在缙绅之后,还有几个书吏打扮的人,以及守城兵丁衙役。 其中一位百户告诉朱颐垣,他们千户大人已经在城头准备好了,他居高临下,查看孔家营地,只要他亮起三盏灯笼,就立刻攻击。他会带人出来,名义上是解救,实则是一起围攻。 还有几位富商过来告诉朱颐垣,他们筹集了一些酒水肉食,送去军营。 别误会,这里面都下了药,不出意外,孔家的那帮人很快就要拉肚子了。 “好汉架不住三泡屎,请朱公子放心,无论如何,都不会有意外的。” 朱颐垣认认真真看着这帮人,很困惑道:“你们能不能告诉我,孔家人到底干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才让你们这么恨他们的?” 一伙人,两伙人恨他们也就罢了,居然能让从上到下,从士绅到老百姓,从衙门的吏员,到守备兵马,无一例外想要弄死他们。 这也真是人才了。 朱颐垣没工夫打听更多,既然所有人都恨他们,都巴不得这些人死,那也就别客气了。 朱颐垣让刘保和罗毅各自领着两百人在两翼,自己领着三百人居中。 民兵不许靠前,只有等他们杀进去,才能过来协助战斗。 整个布置不算复杂,毕竟按照现在的情况,也的确不需要多复杂。 等到朱颐垣的兵马赶到,没有多大一会儿,城头就出现了三盏灯笼。 “杀进去!” 义军呐喊着,冲向了孔家的营地。 没有任何抵抗,他们就冲进去了。 刘保颇为惊讶,这戒备的水平,怎么还不如张家大院啊? 另一边罗毅也杀进去了,他没有刘保那么困惑,因为面前出现了许多人,有的蹲在地上,有的已经提起了裤子。 有的提着裤子,还想蹲下去。 这泻药的效果,真不是吹的! “杀!” 罗毅才不管那些,趁你病,要你命。 他挥动手里的刀,一个个砍瓜切菜,简直不费吹灰之力,除了打过这一仗,估计要换一双鞋,其他没有什么损失。 义军将士怒吼着大杀四方,毫不留情。 等到朱颐垣进入军营的时候,战斗已经接近尾声。 三百孔府精锐家丁,被杀了二百八,兖州的守备兵马也死伤了大半,其余全数俘虏。 就连那二十个八旗兵,也没有逃脱,干净利落。 知县朱光,率领着城里所有官吏兵马,前来恭迎朱颐垣。 “多谢朱公子救命之恩,没有公子仗义出手,这些畜生就要在新泰跑马圈地了。” ------------ 第四十八章 都听朱公子的 “万柳先生,清廷跑马圈地了?”朱颐垣惊问。 宋继澄长叹连声,忍不住笑道:“确实,我本打算进城之后,再仔细说说。没想到朱知县提前说了出来。” 朱颐垣眼珠转了转,顿时明白了新泰上下,争相投靠的原因了。 这事进城再说,似乎有点晚了。 “朱知县,还有诸位贤达,乡亲父老,我部兵马已经除掉了从兖州来的孔府家丁人马,为大家伙解决掉了心腹大患。就在城下,正好可以谈谈,接下来要怎么办,也好赶紧拿出个章程。” 知县朱光一怔,他是个老江湖,当初名义上投靠大顺,暗中联络弘光朝廷,想要得到支持,结果清廷前来招抚,弘光援兵不至,无奈何投降。 能在如此波谲云诡的局面下,保全性命,肯定有些道行的。 “朱公子,这里是战场,不是说话的地方,还是进城,去县衙门吧!” 朱光诚心邀请,可朱颐垣却用力摇头,并且四处看了看,直接找了一块干净的地方,坐了下来。 “就在这里,就在将士,百姓的面前,光明正大,把事情说清楚。”朱颐垣斩钉截铁,丝毫不动摇。 宋琏暗暗思忖,顿觉朱颐垣这手高明,至少能表明两点……被人请进城,也就有了主客身份,强龙还不压地头蛇呢。而第二点,一旦进了县衙门,就是和官绅闭门谈,把老百姓都关在了外面。 很显然,这不符合朱颐垣的利益 一个小小的谈判地点,就充满了玄机,自己的老爹到底还是太书生了。 知县朱光他们见此情景,也没有办法,只能答应,他们纷纷围拢过来。 朱颐垣看了一圈,突然冲着人群外面的一个民兵汉子笑道:“请过来。” 汉子没反应过来,呆立在人群外面。 朱颐垣起身,直接分开人群,走到了他面前,笑道:“我记得你叫于大友,是这次主动过来帮忙的乡亲。站在里面,听得清楚,有什么疑问,直接问我就好。” 于大友更加吃惊,这里面都是乡绅老爷,还有知县大人,他一个泥腿子,怎么能凑进去?在外面听听,已经很过分了,没瞧着其他乡亲都躲得远远吗! 朱颐垣不管,直接扯着于大友进去,并且让他坐在自己的旁边,随后道:“朱知县,你可以说了。” 在场缙绅大户,官吏富商,脸色都有些尴尬,无奈朱颐垣做的决定,他们也没有办法。 朱光感觉到了眼前年轻人的难缠,只能如实道:“清廷从去年开始,就在京畿三百里之内,跑马圈地,后来扩大到了五百里,到了今年,就连山东也不能幸免,最远都到了徐州。” 所谓跑马圈地,就是八旗贵胄看上了哪块土地好,骑着马跑一圈,就归他了。 如果说剃发易服,是侮辱性极强,那跑马圈地就是伤害性极大了。 这玩意可比大明朝的兼并厉害多了,八旗贵胄专挑膏腴沃土,直接宣布是他的,然后派遣自己的奴仆过来,充当庄头,至于原来的地主……我已经拿走了你的地,还想让我拿走你的脑袋吗? 赶快滚蛋! 只有那些十足不要脸的,投靠清廷贵胄,给人家当孙子,或许能获得打理庄园的资格。即便如此,那也是要把大头儿给主子的。 身份一下子从地主变成了奴才…… 你让我剃发易服,我忍了,你抢我田产,让我身份一落千丈,如何能忍? 这么多缙绅,衙门的官吏,他们或多或少,都有产业。 一旦清廷在新泰跑马圈地,他们要么沦为流民,要么就是奴仆……也难怪他们愿意帮着朱颐垣灭掉这伙孔府家丁,还有那二十个八旗兵了。 朱颐垣听完之后,突然笑道:“朱知县,跑马圈地的事情我听明白了。但我想请问你,八旗贵胄圈占了土地,总不能他们自己耕种吧?也需要佃户,是吧?” 朱光怔了一下,“朱公子,请恕我愚钝,不明白你的意思?” “我的意思很简单,其实跑马圈地,真正损害的是士绅地主利益,至于普通佃农百姓,本来负担就很沉重,无非是再多加一点担子罢了,是吗?” 这时候一个士绅忍不住站了起来,“朱公子,万万不能这么讲。清廷残暴,无恶不作,这几十个鞑子到了新泰,就逼着给他们送女人,要是他们住下了,家家户户都要受难遭灾,谁也没法幸免。” 朱颐垣脸上含笑,突然扭头看了看于大友,笑道:“你能说说不?” 于大友张大嘴巴,说什么啊? 他哪懂跑马圈地的事。 朱颐垣鼓励道:“不要紧,你就说说,为啥愿意支持我,愿意带着乡亲们帮我打仗。” “你不是分田吗?”于大友脱口而出,“俺们都听说了,你在莱芜给乡亲们分田,还免了田赋,乡亲们都夸朱公子仁义。” 朱颐垣笑道:“承蒙乡亲们夸奖,我也必定为乡亲们说话。”随后朱颐垣面对着朱光,还有其余的绅商,朗声道:“诸位听清楚了吗?乡亲们和你们的想法是不一样的,他们需要耕者有其田。你们此时是不想沦为清廷的奴才,不想家业尽失……我的意思就很明白了,田亩必须分,每人五亩,每家上限二十亩,新泰乡亲,不论佃户、做工的、守备兵马,人人有份。” 听到这里,几乎所有士绅都变了脸色,分田可以,但好歹给点优待,别让他们损失这么大啊? 有人看朱光,有人看宋继澄,希望他们挺身而出,劝说两句。 可朱颐垣不待别人说话,直接道:“田地没有商量的余地。诸公过来助我,你们的浮财可以保留。再有,如果你们办了商行,作坊,店铺,我会针对情况,给予扶持。商税方面,还是要收的,但是可以执行三年免税。” 朱颐垣讲到这里,不由得站起身,朗声道:“这就是我的安排,如果你们答应,我就进城。如果你们不愿意……” 朱颐垣顿了顿,笑道:“你们回头看看吧。” 朱光,官吏,还有许多绅商一回头,脸色骤然变化。原来在外面,已经黑压压,围了一大圈百姓。 值得一提,原来戍守新泰的兵丁,衙门里的杂役,还有许许多多流民百姓,都站在了外面。 他们的目光一起望向朱颐垣,有激动,有敬仰,有感谢…… 朱颐垣笑道:“如果大家伙不同意,少不得我就要请所有乡亲们,帮着我夺下新泰,到时候就连房产浮财,也在平分之列!” 朱颐垣往前走了两步,对着百姓们道:“大家伙赞同我的话不?” 下一秒,于大友豁然站起,振臂高呼,“赞同!赞同!” “俺们都听朱公子的!” “不答应,就杀进去!” …… 山呼海啸的声浪,让在场的士绅官吏一齐变色,有人甚至两腿颤栗,直冒冷汗。此情此景,简直比面对那几个八旗兵还恐怖一百倍。 朱颐垣回头,看了看朱光,笑道:“朱知县,你觉得呢?要不要顺应大家伙的心思?” 朱光还能说什么,只能向四周看了看,随即低头道:“我们都听朱公子的。” ------------ 第四十九章 大清知县是我的人 朱颐垣仰头看了看新泰城头,微微一笑。 “这可是我正儿八经进的第一个县城。” 这话外人听得糊涂,但身边人都清楚。 目下朱颐垣的势力已经遍及三县,不过淄川县算是人家谢迁打下来的,而莱芜虽然都捏在朱颐垣的手里,但是县城尚在,名义上还是大清的。 唯独新泰,是朱颐垣堂而皇之进城,要完完全全掌握的所在。 这里已经算是朱颐垣规划的沂蒙根据地的范畴了。 进城之后,就等于竖起抗清大旗,要跟清廷周旋到底,断然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小宋先生,你愿意随我一起进城吗?” 宋琏微微一愣,他突然发现朱颐垣伸出了胳膊,还跟他笑了一下。宋琏顿了顿,终于伸出手臂,和朱颐垣跨在了一起。 朱颐垣发展到现在,最大的问题依旧是人才。 谭七爷、刘保、罗毅,这些虽然是朱颐垣的乡亲,百分之百值得信任,但是他们出身太低,唯独七爷,有一些行伍经验。 这倒不是说他们不行,很多名将都是从低层爬起来的,鬼知道濠州的那群放牛娃,在几十年后,能埋葬大元朝。 也没谁能料想,沛县的一帮街溜子日后能给世界上人数最多的民族,命上一个煌煌烨烨的汉字。 乱世激荡,机会无穷,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只不过这一切都需要时间积累,需要一场场战斗磨砺,如果侥幸不死,那就大有可为……如果死了,对不起,那就只是无名白骨了。 朱颐垣怔怔缺少的是能帮着处理政务的文人,张霖那家伙虽然能干,但就是个搏命的。牢头蒋琦一身小吏习气,用着他,还要防着他。 倒是唯独宋琏,这家伙出身名门,一身学问,人品也算方正。 自从被王环教训了一次之后,他行事大为改观,对待普通士兵彬彬有礼,对待民夫百姓,也十分客气。 加上他帮助朱颐垣起草文告,讨伐孔家,俨然朱颐垣的文胆。 所以他有资格跟朱颐垣携手揽腕,一起进去新泰县城。 就在他之后,朱颐垣看了一眼刘保,“老刘,你也过来吧。” 刘保怔了一下,他尚且不明白这个含义,但也觉出非比寻常,连忙跑过来,随后罗毅、黄英、王老本,纷纷过来,就连小家伙王环都挽住了宋琏的另一支胳膊。 他们肩并着肩,手挽着手,互相看了看,脸上都露出大笑。 “还有于大友,你也过来!” 朱颐垣把于大友叫过来,让他也和大家伙挎在一起。 “走,咱们进城!” 朱颐垣居中,迈着大步,昂首挺胸,向着城中走出,同一排的众人涨红了脸膛,哪怕宋琏,也都激动万分。 你讽刺朱颐垣,刁买人心也好,说他惺惺作态也罢。 可是面对着第一座光明正大拿下来的城池,朱颐垣没有骑着高头大马,耀武扬威进城。 而是选择和他们的士兵,他的助手,还有帮助他的普通百姓,肩并着肩,手挽着手,一起走进去。 至于那些士绅官吏,全都只能在后面跟着。 新泰的百姓,是看在眼里的,尽管说不清楚,但他们清楚,这一支兵马,和以前那些货色,完全不同。 果不其然,朱颐垣公布的第一条政令,按照莱芜的规矩,这一季秋粮,暂时不需要缴纳地租。 立刻展开分田,等分到田亩之后,再缴纳一成五田赋,除此之外,再无其他苛捐杂税。 消息传出去,新泰的百姓都傻了。 这是真的吗? 不用交田租,还给分田,往后就收这么点田赋? 怎么听着都跟做梦似的,不会是骗人的吧? “你们这些傻蛋,还怀疑人家朱公子?”于大友毫不客气痛骂这帮乡亲们,“你们知道不?朱公子带着手下文武功臣,一起进城,唯独把俺叫过来,没有叫朱知县,也没有叫那些地主老爷,懂什么意思吗?” 乡亲们大眼瞪小眼,“你老于家的祖坟冒青烟了呗?” “呸!”于大友狠狠啐了说话的人一口,“糊涂,人家朱公子是真正替咱们穷人说话的,他把咱们当回事,能骗咱们吗?人家吐个吐沫就是钉儿。想要分到田亩,让家里老婆孩子吃饱饭,就听朱公子的,懂了吗?” 这帮乡亲愣了片刻,无不瞪大眼珠子,还有这好事? 老于,你没撒谎吧? “骗你们是孙子,几辈子攒的德行,让咱们遇上了,赶快回去告诉乡亲们吧,可别错过了。” 一天的功夫,于大友就要跟十几拨人讲同样的话,到了最后,干脆向朱颐垣讨了个差事,直接去各个村子宣传。 朱颐垣欣然同意,还给他派了二十名青石集的老兵,负责帮着宣讲。 说是老兵,其实也不过两个月的时间罢了。 “从淄川到莱芜,再到新泰,三县之地,纵横三百里,照这个势头,要不了几年,山东尽数落到掌握之中,到时候挥兵光复京城,也近在迟啊!” 宋琏笑容灿烂,自从清军入关,有太多文人都在奔走呼号,希望恢复河山。 没有料想到,他竟然最先看到了希望。 此时做事,浑身充满了干劲儿,整夜整夜不睡觉都行。 朱颐垣笑容可掬,“小宋先生,我们要有个乐观的情绪,这是对的。可咱们也该有个清楚的认识。虽然有了这三个县,但哪个县的问题都不小,一个处理不好,前功尽弃。” 朱颐垣和宋琏分析起来,首先就是淄川县,这是最早起家的地方,但也是问题最大的。首先,当初攻克淄川的是谢迁,他把粮饷人丁卷走了一大堆,留给朱颐垣的不多。 其次,淄川距离官道太近,济南和青州都有清廷兵马。 想在淄川控制几个村子,保留一些耳目眼线,这没问题。 可一旦清军杀来,淄川县城是无论如何也保不住的。 这也是朱颐垣亲自南下,进入莱芜的原因。 而彼时刚刚进入莱芜,只有三百人,朱颐垣虽然借着百姓的怒火,迫使晏子宾把一切都交出来,但好歹县城还在,算是留了个尾巴。 到了新泰这里,朱颐垣虽然入城了,但初来乍到,最关键的均田刚刚开始。 而且新泰距离兖州不远,也可能面临清廷反扑。包括那些官吏士绅,他们因为受不了跑马圈地,才站在了朱颐垣这边,可要是清廷改弦更张,这帮人会不会变成反骨仔,谁也不知道。 名义上有三县,但实际上哪一县都不靠谱。 “这么看,我们最紧要的,就是打牢根基,收拾民心。”宋琏认真道。 朱颐垣点头,可就在他准备继续深入的时候,突然王环跑了进来,并且递了一封公文给朱颐垣。 朱颐垣接在手里,稍微看了看,立刻神色变化。 宋琏好奇道:“怎么回事?” 朱颐垣没说,而是把公文递给了他。 宋琏接在手里,就觉得不对劲儿了,这是清廷发的公文,而且还是给莱芜知县晏子宾的。内容是方大猷询问莱芜匪患如何,他准备派遣三千兵马,前来莱芜扫清匪患。 并且要求晏子宾小心准备,好好配合。 宋琏一脸古怪,想笑笑不出来,想憋着也难受,这群清兵该多倒霉? 还没出动,就被自己人给卖了。 晏子宾也确实是个人物,你到底是大清的知县,还是朱颐垣的狗腿子? “朱公子,知己知彼,既然有了消息,你还愁什么?” 朱颐垣忍不住一声长叹,“肉是送到嘴边,唯恐胃口太小,吃不下去!” ------------ 第五十章 大明朝,不要也罢! 晏子宾把清兵卖了个彻底,来的人叫马得功,可不是寻常之辈,他在明朝就已经做到了总兵。 只不过他的高光时刻还是亲手抓了弘光皇帝朱由崧,立下了大功。 不久之前,洪承畴奉旨南下,多铎押解着俘虏和战利品北归。 马得功随着多铎一起解送朱由崧进京,清廷论功行赏,赏了个镇江总兵,让他南下去对付隆武小朝廷。 只是还没等他南下,就得到了新的旨意,说是山东匪患严重,逆贼猖獗。让他协助剿灭乱贼,戡定山东。 马得功相当自负,连大明皇帝都不在话下,山东的这点土贼哪够他打的。 经过分析,原本驱使流民,去冲高苑的方略失败了。毫无疑问,就在淄川一带,存在一伙贼人。 他们和谢迁沆瀣一气,互为表里。 马得功审时度势,提出了一个高明到了极点的主意,他率领兵马,不走官道,而是通过长城岭,进入莱芜境内。 正好莱芜知县也上报了贼情,马得功准备横扫莱芜贼人,然后兜着屁股,杀入淄川境内。从南边驱赶流民,以更大规模,冲垮谢迁。 顺带着还能收割粮食,充实军用。 “马贼的计谋确实狠辣,如果真让他得逞,齐鲁腹心之地,还真就平定下来。只是他料想不到,莱芜知县晏子宾是我们的人,把消息提前告诉了公子。”宋琏兴奋道。 朱颐垣微微一笑,“晏子宾确实是我们的人吗?” 宋琏下意识一怔,不解其意。 朱颐垣笑道:“这个东西是怕马得功到了莱芜境内,识破他的画皮。为了活命,不得已而为之。对待这种人,我们只可以租用,切记不能买下。更不能把他当成自己人,不然后患无穷。” 宋琏悚然心惊,连忙点头:“我懂了。那接下来的该怎么打这一场仗,朱公子可有谋划了?” 朱颐垣微微摇头,老实道:“很难。” “为什么?难道我们兵力不够?” 朱颐垣依旧摇头,“眼下淄川谭七爷手下的兵马有五百,我手上的士兵,加上新泰的兵马,超过一千五百,莱芜能拉出来的民兵,足有两千以上。另外还有流民组成的收割队,也有两三千人。算起数量上,我们不吃亏。虽然兵马草创,是乌合之众。但马得功手下也并非多精锐的战兵。更何况刚刚秋收,为了保卫粮食,乡亲们必定奋力死战,士气倍增。” 宋琏皱着眉头,不解道:“朱公子,既然这么说,我们胜算还是有的,为什么还要忧心忡忡?” 朱颐垣苦笑,“事情不能这么算。我们这边,缺少一位能统御全局的将领。马得功再怎么样,也是大明的总兵出身,指挥成千上万人,未必多厉害,但至少错误会少犯一点。可咱们这边,就算把谭七爷调过来,只怕也不行。” 宋琏眨巴眨巴眼睛,还真是这样。你要说朱颐垣能统御兵马,和马得功较量,那实在是有点过了。 他上辈子是当了几年兵,也算是个略有研究的军迷,但也仅此而已。两个时代的打仗方式完全不一样。 尽管到了大明朝之后,朱颐垣努力学习,也领着人马打过几仗,有些经验。 但是无一例外,都是优势局,赢得不难,对手也没有拿得出手的将领。 像马得功这种,能留下一笔的老行伍,面对着战场的突发情况,有着菜鸟难以比拟的优势。 李自成的起义军,经常几万人,十几万人,被几千官军暴打,溃不成军。 直到败得多了,经验上来了,才能真正和官军掰手腕。 朱颐垣就处在这么个阶段,给他点时间,打几次仗,士兵的战斗力就会飞速提升上来。 可问题是时间在哪里,眼前的仗,要怎么打赢? 这就好比你笃定创业能发财,却没有第一斗金一样。 “咱们能不能用计,比如给食物下点泻药?”宋琏说完,自己就摇头了,那是沙场老兵,大明的总兵,这种小儿科的计谋,肯定行不通的。 “这么说,咱们急需一位能和马得功掰手腕的。” 正在这时候,外面有脚步声,宋继澄在前,后面跟着一个模样威严的中年人,他穿着大明样式的衣服,还留着头发。 宋琏一看到他,乐得跳了起来。 “舅舅,你可算来了!” 宋琏惊喜交加,简直是及时雨。 他这位舅舅叫黄培,曾经担任过指挥佥事,都指挥使,更厉害的是黄培的祖父叫黄嘉善,他在万历年间当过兵部尚书,三边总督,黄嘉善统兵斩获数千,赢得三边大捷。 无论如何算,黄培也是将门虎子,家学渊源。 大明灭亡之后,他有心殉国,无奈母亲此刻死了,他又是个孝子,不得不扶着灵柩回乡。 回乡之后的黄培拒绝剃发易服,依旧心念故国,时常和义军联络,有志抗清。 在历史上,黄培在康熙年间,卷入了文字狱,丢了性命。 而这一次,是目睹了朱颐垣在莱芜的作为之后,身为姐夫的宋继澄写了一封言辞恳切的信,请黄培过来一观,他这才前来。 说清楚了事情之后,宋琏喜得拍巴掌。 “舅舅,正是你大展身手的良机,马得功这个贼,俘虏弘光陛下,罪孽滔天,早该死了。他这一次一头撞进来,以有心算无心,他必败无疑。” 宋琏不停说着,奈何黄培却没有多少激动,反而无奈长叹,“你难道忘了?我虽然是都指挥使,可我指挥的是锦衣卫啊!” 宋琏一怔,忙道:“舅舅,你家学渊源,可是会领兵打仗的。” 黄培无奈苦笑,“祖父在日,我是陪伴他老人家好些年,奈何彼时我光知道学习文章诗赋,并没有把兵法放在心上。” 宋琏一听,简直要昏过去了。 有用的不学,没用的学了一大堆。 “大明朝就坏在这上面,文恬武嬉,空谈误国。”宋琏毫不客气抱怨。 黄培默默听着,随后无奈道:“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我这点本事,无论如何,也不是马得功的对手。不过……” 黄培拉长了声音,朱颐垣一直在听着,忙道:“黄公,你可有良策?” 黄培看了看朱颐垣,突然道:“你是大明的宗室吧?” 朱颐垣点头,“确实。” 黄培道:“我倒是有个朋友,奈何他不愿意替大明打仗。” 朱颐垣沉吟道:“不知道是为了什么,还请黄公明示。” 黄培感叹道:“此人可是闯王旧部,去年的时候,假意投降清廷,随后起兵,斩杀了大汉奸王鳌永,奈何孤立无援,被清军诱骗围攻。外人传言他死了,其实侥幸逃脱,藏在我们黄家。这一次我领着他过来,本意是投靠义军,一起抗清。可他听说你是宗室子弟之后,就不愿出山。闯王和大明杀了十几年,他的兄弟,妻子,三个儿子,两个女儿,全都死在了官军手里,而且极为凄惨。让他再给大明朝,朱家的人效力,只怕是做不到了。” 朱颐垣听到这话,默默点头,“确实大明不配让他战斗。” 黄培大惊,“朱公子的意思?” “我想请他去村镇看看,百姓需要他,山东父老乡亲需要他。”朱颐垣又道:“至于大明朝……不要也罢!” ------------ 第五十一章 要吃饭,要均田 不要大明朝? 我为大明锦衣卫都指挥使,不肯剃发易服。 “朱公子,照这么说,老夫岂非是白费心思了?不为大明,何至于此?”黄培几乎咆哮质问。 他纵然是死,都心怀大明。你朱颐垣也是朱明宗室,如何能忘本? 朱颐垣并没有多说什么,倒是宋琏他沉吟少许道:“舅舅,不为大明朝,为了天下人能活得更好,世间大同,难道不行吗?” 黄培愕然,世间大同?那自然是儒家教化,可纲常天理,也是儒家讲的,没有大明朝,何来大同? 这要是放在平时,黄培非要揪着这个外甥,好好教训他一顿,让他涤荡邪念,做个老老实实的读书人,别没事胡思乱想。 是事到如今,黄培却是不方便争论什么。 总之他们不是投降大清,这就够了。 黄培向朱颐垣引荐的人名叫赵应元,他是闯王部下的副将,在一大堆的大顺名将里面,算不得什么知名人物。 但是翻开他的履历,却能吓死个人。 这位十三岁就杀人落草,那时候还是天启年间,过去二十多年,几乎每天都在打仗,从来没有停歇。 以至于年纪不算太老的赵应元,鬓角胡须,皆有发白的。 “赵将军,这次是马得功引兵,从长城岭方向杀入莱芜,兵马在三千左右,最快两天之后,就能到达。” 朱颐垣将情况告诉了赵应元,这位闯营宿将只是默默看着,从清廷公文,到莱芜的地图,足足过了半个时辰,赵应元才问道:“朱公子兵马几何,可能令行禁止?” 朱颐垣立刻道:“此时能调集的战兵两千五百,民兵两千,其余辅助民夫估计在三千以上。至于令行禁止,乡亲们为了自家田亩,多半会拼死一战。只是唯恐兵马草创,应付不了突发状况。” 赵应元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就选一个让马得功施展不开的地方,他们兵马出了长城岭,就果断围攻。” 朱颐垣当然赞同,只是道:“赵将军,长城岭不算险峻,小路众多,就怕堵不到马得功。” 赵应元笑了笑,“马得功为人诡诈,他在和莱芜的公文上说两日之内到达,只怕一天半就会提前出现。而且我料定他必定在这里出来。” 赵应元将手指笃定落在了一座不知名的荒村上面。 一旁的宋琏沉吟道:“赵将军,你真有十足的把握吗?” 赵应元含笑点头,“去安排吧,我和马得功打过许多交道,心里有数。” 宋琏又看了看朱颐垣,见朱颐垣点头,宋琏这才下去。 等他走了,赵应元突然道:“朱公子,打过这场仗,我有个请求,不知道你能不能答应?” 朱颐垣道:“只要合情合理,我一定答应。” 赵应元沉吟一下,哈哈大笑:“要是闯王,就不好说合情合理。放心,必定是合乎道理的。” …… 莱芜城头,知县晏子宾和方师爷扒着垛口,向外面望去,只见一队队的民兵路过,他们武器简陋,多数只有红缨枪,农具,木棒,但士气高昂,小跑着前进。 民兵之后,有民夫组成的辎重队,运送粮草给养,随着辎重队,还有担架队,甚至在担架队旁边,还随着几位老中医。 越看晏子宾越惊讶,“这才几天啊,怎么莱芜上下,都被贼人笼络了去?” 方师爷翻了翻眼皮,“堂尊,别说百姓了,就连您不也给人家通风报信吗?” “呸!”晏子宾啐了方师爷一口,哪壶不开提哪壶,“我那是为求自保,不然马得功进了莱芜,咱们还有脑袋吗?” 方师爷苦兮兮道:“要是让朱公子打赢了马得功,您也没有脑袋啊!别忘了可是您下令攻击的大汶村,现在大汶村的青壮都在朱公子手下当兵,等他们打败了马得功,回头一定会进莱芜,砍您的脑袋……” “你别说了。”晏子宾气得想掐死他,本来通风报信,是想朱颐垣有点防备,别让人一下子弄死了,最好能两败俱伤,他还能糊弄日子,可现在这么个情形,估计是不行了。 必须想法子,不然这颗脑袋真的保不住了。 晏子宾这边凄凄惨惨,朱颐垣那边却是热火朝天,分开些日子的老朋友终于重逢了。 “公子,可算见到了。” 谭七爷和朱颐垣,手臂紧握,用力摇晃,满腹都是感慨。这段不长的日子,朱颐垣摆平了莱芜县,又攻占了新泰,势力吹气球似的膨胀起来。 而谭七爷则是领着青石集义军,一面护送流民南下,一面应付清军,殚精竭虑,丝毫不敢懈怠。 “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等这一仗打完,咱们好好聊聊!” 谭七爷用力点头,他这一次带过来的兵马只有五百人。 但是可别小瞧这五百人,他们不光从军早,而且经过这段时间磨练,已经颇有些剽悍骁勇之气。 “你们充当中军,压阵。”赵应元吩咐道。 谭七爷看了眼这个家伙,突然眉头一皱,看起来好眼熟啊! 公子到底是从哪里找来的这位? 七爷依旧不好多问,只是急忙按照赵应元吩咐,做好准备。 此时各种消息,不断传来。 有猎户樵夫报告,发现了大队官兵,当真从山里过来,离着这边已经不远了。 朱颐垣陡然紧张,终于要面对正儿八经的将领了,自己部下的程度到底如何,也就要见分晓了。 马得功从山里出来,疲惫不堪,正是最好的机会。 “朱公子,你是不是想立刻发兵?”赵应元笑呵呵道。 朱颐垣下意识点头,赵应元却摇头道:“马得功为人谨慎,他出山之后,一定会派遣骑兵查看,朱公子要让斥候先退下十里。马得功见没有异样,必定生出轻慢之心,他手下虽然凶悍,但却没有军规章法。必定埋锅造饭,填饱肚子。等他们饱食休息的时候,才是最好的攻击时机。” 朱颐垣微微一愣,赵应元的这几句话,正是一个沙场宿将的价值所在。 朱颐垣微微点头,没有再说什么,而是扭头到了将士的面前。 “弟兄们,我想问大家伙,这些日子都吃饱了吗?” 义军士兵一起响亮答道:“吃饱了,吃得饱饱的!” 朱颐垣免除了田租,收成都归自己,又是农忙的时候,家家户户都舍得下功夫,蒸馒头,摊煎饼,昼夜忙活。 义军士兵吃得饱,普通村民也都填饱了肚子。 朱颐垣面带笑容,又道:“接下来就要正式均田,大家伙想不想要一块属于自家的土地?” “想!做梦都想!” 朱颐垣点头,“很好,打赢这一战,我们什么都有了。” 义军士兵纷纷振臂高呼,气势如虹。 只这两个问题,就已经激发出所有人的血气,生活变好了,接下来会更好……谁敢跟我们作对,就砍下他们的脑壳。 远处的赵应元认真看着朱颐垣的背影,恍惚间和另一个身影重叠……这俩人到底有什么不同呢? 赵应元一时也想不通,进攻的时间,却已经到了。 篝火升起半个时辰,足够清军吃饭了,现在正是饱食沉沉,昏昏欲睡的时候。 “出击!” 早就准备好的义军,立刻发起冲锋,喊杀之声,惊天动地。 黄英也在队伍之中,他浑身血液奔涌,情绪激昂,福至心灵般大吼道:“要吃饭,要均田!” 周围的士兵也跟着喊起来,“要吃饭,要均田!” “要吃饭,要均田!” …… 义军撼天动地,摧枯拉朽而来。 马得功正在休息,被突如其来的喊杀吓得一跃而起。 “怎么回事?哪来这么多贼人?” 他急忙穿戴盔甲,准备翻身上马,只是忙中出错,鱼鳞甲无论如何也披不上。此刻义军已经杀了进来。 “要吃饭,要均田!” 大家怒吼着,挥动兵器,马得功带的是外乡兵,也没听清是什么,还以为这帮义军会什么咒语。 吓得仓皇逃命,黄英、刘保、罗毅,他们率领着义军,如虎狼一般杀入了清军队伍…… 赵应元看到了这一幕,不由得瞪大眼睛,低呼道:“朱公子,有此等猛士,没有我也行了。” 朱颐垣怔了一下,无奈苦笑,这要是不打起来,怎么知道自己行啊! 赵应元仔细观察战场,义军高歌猛进,势如破竹,渐渐的,清军明显落到了下风。这几个年轻人,真是初生的牛犊不怕虎。 赵应元心中赞叹,却也沉吟,到底是经验不足,他们已经失去了阵型,兵马乱了。 这么打下去,充其量击溃清军,很难有更大的战果。 “朱公子,你瞧着,马得功要跑了。给我三百人,我把马得功的脑袋取来!” 朱颐垣点头,谭七爷突然挺身而出,“双刀赵王爷,让谭老七跟你上吧!” 赵应元怔了一下,突然笑道:“没想到还有并肩作战的机会,杀!” 瞬间这俩人率领着精锐义军,就奔着马得功的家丁扑了上去…… ------------ 第五十二章 倒霉的方师爷 赵应元和谭七纵马而出,朝着马得功的家丁就扑了上去。 明末的时候,不论官军还是义军,都有个习惯,那就是把有限的资源,灌注在核心心腹上面。 将领人人养家丁,不论他们名义上有多少人,遭受多少损失,只要那几百心腹家丁还在,就可以轻易死灰复燃。 马得功归降清廷,手上也有三四百家丁,这是他的命根子。 赵应元和谭七一左一右,带着义军,包抄过来,迅速投入战斗。 赵应元算得很准,饱食之后的清军失去了警惕,猝然遭到袭击,又乱了阵脚,几乎每个人都衣甲不全,有的拿了兵器,却没有穿铠甲,有的抢了弓,却丢了箭,乱作一团。 这样的兵马,无论如何也别想打赢对手,所以这帮家丁死死保护着马得功,就往长城岭的方向跑。 赵应元眼睛冒光,兴奋大吼,“马得功,你也有今天,想当年你追杀老子的嚣张劲儿哪去了?” 他奋勇争先,手里的长刀挥动,每一刀落下去,都有一个清军倒下去。 赵应元也不必费力气补刀,跟在他后面的义军毫不客气,挥动利刃,收割清军生命,短短时间,就有五十多个家丁丧命。 马得功看得眼珠子通红,心都在流血。 这都是他的家生子,命根子,几十年戎马生涯,也就攒下这么一点罢了。 明明山东没什么有名气的贼匪,怎么这么能打? 那个莱芜知县怎么上报的? 等老子杀出去,必定拧下他的脑袋! 马得功赌咒发誓,却也无用,还是逃出去要紧,他只能朝着来时的山路,疯狂逃窜。赵应元在后面紧追不放。 不断有家丁被杀,剩下的只能仓皇逃散,还能跟在马得功身边的,只有不到二十人。此时他们到了一片崎岖的山路前面,战马难行。 一个家丁对马得功道:“总镇,你舍了马,从这里跑吧,卑职们挡一阵!” 马得功一愣,毫无疑问,此刻断后,就意味着死亡。 “好兄弟,只要姓马的还活着,你家里的妻儿老小,我都养了。” 马得功也不客气,甩了战马,连身上绑的不牢的鱼鳞甲都给扔了,只提着一柄佩剑,循着山路就上去了。 此刻赵应元杀了过来,马得功的家丁怪叫着扑上去,做亡命一搏。 义军越来越多,这十几个人,悉数被斩杀。 瞧着他们的尸体,赵应元狠狠啐了一口。 “只可惜没有抓到马得功!” 倒是赶过来的谭七,他笑了笑,“赵王爷,我看不用担心,姓马的跑不了。” “跑不了?”赵应元抬头向四周望去,他发现漫山遍野,到处都是一队队的民兵,甚至还有挑夫百姓…… 赵应元恍然大悟,没错,朱颐垣不是李闯王,也不是大明,更不是大清。 他在莱芜作战,有着无与伦比的主场优势。 已经被打散的清军,斗志全无,落到了民兵手里,那就是一道小菜,想怎么吃,就怎么吃! 想到这里,赵应元忍不住仰天大笑,“三千清狗,一个两朝总兵,足够朱公子名扬天下了。” 此刻的战斗已经到了收尾阶段,除了马得功不知去向之外,他的三百多家丁,死了超过二百人,剩下基本被俘。 其他清军也都被打得溃散,留下遍地尸体。 经过清点,被杀死的清军超过一千人,俘虏加起来有八百多,还有许多跑散了。不过在民兵的配合拉网之下,这些人也逃不出去几个。 毫无疑问,朱颐垣赢得了大胜。 只不过朱颐垣的脸色并不多好看,因为义军方面,也有一百八十多名战士牺牲,另外还有一百多伤员。 “告诉民夫,所有伤员都要妥善抬下去,安顿照顾好。战死的士兵,都要记下名字,就在大汶村外,要设立一座英烈祠堂。还有,接下来莱芜分田,授予田契,要在英烈祠堂面前,要让每一个人都知道,这田地是从哪里来的。” “尤其要让百姓清楚,没有将士的牺牲,就没有他们的今天。谁敢蔑视武人,讲什么诽谤英烈的话,一律严惩不贷。” “另外死伤将士的抚恤,必须严格落实,每人六十两银子,每年六石粮食,一共发十年,家里有什么困难,都要帮着解决。” 朱颐垣宣布这些命令之后,就亲自过去,和士兵一起搬运尸体。 小心翼翼,将每一具尸体摆放好,擦去脸上的血迹,有白布盖好。有些肢体断裂,内脏流出的,也要仔细整理好,用线缝上。 每整理好一具尸体,都要记下名字。 朱颐垣做得无比认真,一丝不苟。 尊敬死者,就是砥砺生者。 赵应元远远看着,心中感叹,就算是闯王,也最多说一句厚葬,比起这个年轻人,真是差得太多了。 只是他这么做,真的有用吗? 等朱颐垣那边忙完了,赵应元才过来,随口道:“朱公子,你身为一方之主,主持大局,杀伐果决,也就是了。至于一些小事,我看不必都亲力亲为。” 朱颐垣笑了笑,“赵将军,我以为人命关天,算不得小事……对了,赵将军,你不是说有事情要找我说吗?” 赵应元一愣,苦笑道:“也不是大事,只是我这人打了一辈子仗,听闻朱公子要均田,我想讨块地,安安心心当个农夫,了此残生,不知道朱公子能不能答应?” 不当将军,要种田。 朱颐垣一笑,“这个自然没问题,按照规矩,赵将军能分五亩地,加上这次出战,可以按照战兵,一共八亩田。赵将军可满意?” “满意。”赵应元笑道:“我问过了,朱公子只要一成五的田赋,八亩地足够俺老赵吃喝了。” 朱颐垣微微沉吟,随即道:“赵将军,我想问一句,你相信我能打得过清廷,让你安安稳稳当个农夫吗?” 赵应元眉头紧皱,深深吸口气,仰头叹道:“我也不知道,但愿天佑朱公子吧。” 朱颐垣摇头,“天不会保佑谁……只有我们自己努力。从上到下,每一个人都贡献出自己的才智勇气,都朝着胜利奋斗,才有希望打赢清廷。至于刚刚赵将军说的小事,其实在我看来,他们每一个人都和朱颐垣是一样的。我们是志同道合的兄弟,他们没有完成的事业,需要我们活着的人去完成。” 赵应元听到这里,突然浑身一震,呆呆看向朱颐垣,正在这时候,突然有人大喊。 “抓到了,抓到了!” 只见几个放羊的百姓押着一个光屁股的家伙,到了这边。 众人闪目看去,正是马得功! “这家伙在山里跑,衣服刮破了,都光屁股了,俺们凑过去看了看,破裤子还是绸子的,就知道是个人物,才给他抓起来。” 马得功简直想哭了,他打了一辈子仗,最后得到的教训竟然是中衣别穿丝绸的! “马得功投降清廷,屠戮百姓,罪孽滔天,等英烈祠建好,就在英烈祠前,斩首示众!” 俘虏了马得功,战斗大获全胜。 义军将士,开开心心,欢天喜地,返回大汶村。 这一次他们又路过了莱芜县城。 “朱公子,咱们可以进城了吧?”黄英切齿咬牙,“去跟那个狗官算账!” 朱颐垣面色一沉,微微点头,“可以!” 黄英大喜,随即领着人直扑莱芜县,令他们讶异的是,方师爷等在外面,苦兮兮的一张脸,“你们别找了,堂尊已经跑了。这个老畜生,他自己跑了,把我都给扔下背锅了。” ------------ 第五十三章 拜祭朱元璋(求追读) 马得功顺利杀过来,晏子宾必死无疑,朱颐垣大胜,他也逃不掉。 怎么看都无路可走,竟然让晏子宾见缝插针给跑了,这份机敏劲儿,简直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难怪逼得李自成造反,还能保得性命,连朱颐垣都要给这位竖起大拇指。 “你们晏知县是怎么逃跑的?”朱颐垣淡淡问道。 方师爷苦着脸道:“小的也不知道怎么跑的,只是在二堂发现了一束珠花。” “珠花?女子戴的?” 方师爷点头。 朱颐垣忍不住摇头,莫非说逃跑的第一要义,就是先要学会女装?唯有女装大佬,才能万花丛中,片叶不沾? “传令,注意搜查,抓住晏子宾,立刻送过来,枭首示众!” 朱颐垣果断下令,丝毫没有怜悯宽宥的意思,他滥杀百姓,造孽太多,本就该死。 此时的莱芜县,连知县大人都没有了,确确实实没有做样子的必要了。 而且马得功被俘,义军大获全胜,已经足以亮明身份,跟清廷周旋了,要是连一座莱芜城都不敢进,又如何光复山河? 想到这里,朱颐垣大声道:“入城!” 上一次进入新泰,谭七爷明明是最有资格的,奈何不在,这一次朱颐垣拉着他,并肩入城,算是弥补了遗憾。 他们刚刚进城,从新泰那边就来了一匹骏马,是宋琏送来了紧急消息。 朱颐垣接在手里,展开一看,顿时心就是一沉,脚步也不由得停了下来。 谭七爷一愣,就知道出了大事。 “朱公子,可是清军又要来犯?” 朱颐垣微微摇头,声音低沉道:“江阴失守了。” 只是短短五个字,就让在场众人都是一愣,尤其是原本就留守莱芜的赵士哲,他两眼无神,呆呆看着前方,突然老泪横流。 没有声音,可眼泪就是止不住。 江阴到底是陷落了! 同样是因为剃发易服,在山东,爆发了谢迁起义,朱颐垣也被卷入其中,两个多月之后,有了如今的局面,三县之地,数千士兵,刚刚还俘虏了大清总兵马得功。 江阴和朱颐垣的路不一样,十万军民选择据守城池,鏖战整整八十一天,近十万军民,殉国战死,毙杀清军超过七万五千人。 一群普通百姓,能打出如此骇人的交换比,能坚持这么久,当真是一个了不起的奇迹。 江阴百姓,雄哉!壮哉! 无愧八十日带发效忠,表太祖十七朝人物;十万人同心死义,留大明三百里江山。 他们确确实实做到了,千秋史册,也会铭刻上江阴军民的英勇无畏。 只是仅凭一个孤城,十万军民,到底不能扭转乾坤……偌大江南,最积极抗清的江阴沦陷了。 还有许多其他城市,也已经沦陷。 清军疯狂屠戮,诗书礼乐的江南福地,遍地腥膻,血流千里。 更有上百万百姓,为了避祸,逃亡福建,江西等地……清军驱使流民,冲击隆武政权,弘光之后,只怕隆武也撑不了多久。 江南尽数落到了清廷之后,近在咫尺的山东又能怎么样? 我们的抗争最后也会失败吧? 我们这些人,也会像江阴的军民一样,全都战死? …… 几乎刹那之间,义军的士气就消失了一大截,俘虏马得功的喜悦荡然无存。 抗清,抗清,清廷那么大,是我们能抗衡的吗? 朱颐垣的心同样在下沉,尽管他也知道江阴守不住,但他依旧希望能有奇迹发生。 可事实证明,历史的惯性仍然在向前横冲直撞,朱颐垣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螳螂,张牙舞爪,对面来的却是一辆几十吨的坦克。 别说阻挡了,甚至看他一眼,都算大清输了。 自己在山东折腾的这些事情,到底有什么意义? 未来的路到底在哪里? 迷茫的不只是将士们,朱颐垣迈着沉重的步伐,直奔县衙大堂,他的心很乱,他想和大家伙商议,如何鼓舞军心士气,坚定斗志,继续打下去。 眼瞧着来到了县衙门。 朱颐垣的脚步突然停了下来,县衙门旁边是一座皮场庙,供着几个黑乎乎的玩意,据说那是明太祖朱元璋处置贪官,剥下来的人皮,放在这里,用来警醒百官。 在皮场庙的前面,还有一块戒石,上面就是那个耳熟能详的十六个字:尔俸尔禄、民脂民膏。下民易虐,上天难欺。 朱颐垣驻足庙门,向里面看去,众人不解其意,也都停下了脚步。 朱颐垣往里面走,足足过了一个时辰,他从里面出来,已经恢复正常,手里还托着一只缺了口的供碗,他看了看众人,尤其是东山先生赵士哲。 “东山公,你说当年太祖皇帝,拿着破碗,外出化缘的时候,可曾想过,能灭亡大元,开创大明朝?” 赵士哲看了看皮场庙,想起老朱,也忍不住长叹道:“太祖皇帝,出身寒微,以乞丐起家,夺得天下。三代以来,论得国之正,无过大明。奈何子孙不肖,没有守住祖宗基业,当真是愧对太祖皇帝!愧对天下苍生!” 赵士哲老泪横流,几乎扑倒在地上。 在场的义军士兵未必懂赵士哲所讲,可亡国之痛,却是刻骨铭心。 我们还有出路吗? 不会重蹈覆辙,和江阴百姓一样下场? 朱颐垣缓缓走到了赵士哲的面前,“东山公,我在庙里的时候,就反复思量,太祖皇帝到底给我们留下了什么?是一个煌煌烨烨的大明朝,还是别的东西?” 赵士哲陡然一惊,“朱公子,你的意思?” 朱颐垣将那一只破碗举了起来,“当初太祖皇帝在皇觉寺,手捧着一只破碗,每日乞讨为生。一个乞丐,寺庙的奴仆,能够打下一个王朝。太祖皇帝给我们的,就不只是一个大明朝。更是勇气,是无畏,是一切皆有可能!” “清军固然张牙舞爪,横行天下,但是就在山东,在莱芜,我们全歼了三千清军,还俘虏了一个总兵。更为关键,我们已经探索出一条道路。那就是动员百姓,依靠百姓,真正争取民心,积蓄力量,挫败清廷。” “江阴军民的英勇,是我们需要敬仰的。但是我们也必须清楚,困守孤城,硬碰硬,我们远远不是清廷的对手。所以必须采取灵活机动的战术,用脑子去打仗,去胜利。” 朱颐垣朗声道:“这些话是我在皮场庙里想到的,但我想说的,还有十六个字。” 朱颐垣把目光落在了赵士哲身上,“东山公,你可知道我要说什么?” 赵士哲凝重了片刻,缓缓道:“驱逐胡虏,恢复中华。立纲陈纪,救济斯民!” 朱颐垣用力颔首,“没错,这十六个,道尽了太祖皇帝的一生。上半生驱逐胡虏,恢复中华。下半生励精图治,救济斯民。如今鞑虏又来,我们应该怎么办?” 朱颐垣目视着大家伙,“我以为,正是我们重拾太祖皇帝初心的时候,正是我们秉持着太祖勇气,驱逐胡虏,恢复中华的时候!” 朱颐垣感叹道:“过去我时常听到,大明气数尽了,改亡国了,那么烂的一个王朝,还有什么好留恋的?哪怕到了现在,也有太多人不愿意做大明子民。我们起兵,虽然号称大明山东都指挥使司,但我也一直没有多说大明二字。” “如今江阴陷落了,十万军民遇害。我们全歼了三千清军,赢得了大捷。在这个十分特殊的当口,我以为我们该亮出自己的旗帜。” 朱颐垣笑道:“又要劳烦东山公了。” 赵士哲此刻已经从极度悲伤中清醒了一些,他凝视着朱颐垣,沉声道:“朱公子,你想要什么旗帜?” “驱逐胡虏,恢复中华!” 赵士哲咬了咬牙,突然厉声道:“拿大笔过来!” 有人急忙送来了笔墨,赵士哲提起大笔,不假思索,八个斗大的字,一气呵成。 朱颐垣抚掌赞叹,“好字!把这八个字,高高举起。” 士兵立刻答应。 朱颐垣又道:“可还有太祖皇帝圣像?” 过去几乎家家户户都有,如今清廷入关,很多朱元璋的画像都被烧了。 好在方师爷记性好,他从衙门的库房里翻出了一张满是灰尘的老朱画像。 朱颐垣立身朱元璋的画像前面,“太祖皇帝在上,子孙后辈率领军民人等,在太祖面前盟誓,必当驱逐胡虏,恢复中华!还请太祖英灵庇佑!” 说完,他跪倒,郑重下拜…… ------------ 第五十四章 山东不降! 朱颐垣率众拜祭朱元璋的画像,随后他起身,先是走到了谭七爷身边,七爷也站起,“公子,有吩咐?” “嗯,我想问你,拜太祖皇帝,可是心甘情愿?” 七爷怔了怔,立刻道:“心甘情愿,太祖皇帝是个英雄豪杰,理当拜祭。” 朱颐垣又看了看人群中的赵应元,问道:“赵将军,你憎恶大明朝,让你拜祭太祖皇帝,你可有怨言?” “没有!”赵应元干脆道:“我是知道的,太祖皇帝疼惜百姓,专门惩治贪官污吏,从来不手软。只是子孙不肖,昏庸无道,才让天下大乱,民不聊生。更何况太祖皇帝已经驾崩二百多年,拜他俺心甘情愿。” 朱颐垣又看了看赵士哲,不用他发问,赵士哲直接道:“太祖皇帝布衣之身,提三尺长剑,统御熊虎之师,北赶大元,开基立业。身为明臣,恨不能太祖皇帝重生,救黎民苍生于水火。” 朱颐垣连连点头,又把目光落在了“驱逐胡虏、恢复中华”八个字上面。 “乡亲们,将士们,你们愿意赶走清廷,恢复汉家衣冠吗?” “愿意!愿意!”人群之中,爆发出山呼海啸的声浪,热烈的回应,让朱颐垣浑身一振,他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我方才请教了几位,有普通百姓,有闯王旧将,有士林名人……大家伙都觉得太祖皇帝可以拜祭太祖皇帝,太祖皇帝是对的。那我们更应该参考太祖皇帝的作为,走出一条抗清的成功之路。” “对外,我们要驱逐清廷,恢复华夏衣冠。对内,要学太祖皇帝,均田除贪,亲民爱民,以苍生百姓为念。如此一来,何愁大事不成?” 朱颐垣说到了这里,在场众人,不论任何出身,全都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刚刚的颓靡也一扫而光。 对于朱颐垣来说,最大的问题就是部下组成太过复杂……这里面有士林中人,有普通百姓,有原来的闯王义军,甚至还有些心怀大明,憎恶清廷的士绅大户。 这些人虽然暂时走到了一起,但是内部矛盾重重,彼此之间,芥蒂极深。比如弘光朝,就是个乱哄哄的大杂烩,虽然撑起来一个架子,但毫无战斗力,一触即溃,史可法守扬州,不到一天就崩溃了。 相反,江阴十万军民,同心同德,足足坚持了八十一天之久。 唯有万众一心,才能爆发出万倍的战力。 只是万众一心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要怎么将一盘散沙的力量捏合在一起,绝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除了均田之外,还需要一个能够具体凝聚人心的符号。 这也是朱颐垣在皮场庙中沉思良久的问题,最后他选择了朱元璋。 唯一一位自南而北,夺得天下的豪杰。 恢复汉家河山的圣君雄主。 爱惜百姓,宵衣旰食的好皇帝。 最最关键,是现在各方势力,全都能接受的人。 百姓喜欢太祖的爱民勤政,抑制豪强,严惩贪官。有些雄心壮志的读书人,在这个关头,也希望效仿太祖,驱逐胡虏,恢复汉家山河,青史留名。 总而言之,一时之间,真的没有比朱元璋更合适的了。 朱颐垣和众人说完之后,立刻又下令,要求新泰,淄川,所有人都齐聚莱芜,要商量一件最紧要的事情。 宋琏、宋继澄、黄培,甚至包括于大友,还有几十个士绅,普通村民,全都来了。 在淄川这边,老爹老娘,老爷子庞青,张霖,还有许多初创时候的乡亲父老,也越过原山,纷纷来到莱芜。 此外还有舅舅叶廷兰,富商蒲槃,老头蒋琦,莱芜的百姓,包括韩奶奶,都被请了过来。 好几百号人,莱芜大堂都坐不下。 朱颐垣选择了在院子里开会,所有人都席地而坐,满满当当。 大家伙注视着朱颐垣,想要听听他要说什么,突然之间,却发现朱颐垣的身后,多了一幅画像。 而在画像的两边,各有四个字,“驱逐胡虏,恢复中华”。 朱老爹眨巴了一下眼珠子,画像是太祖皇帝,八个字出自谕中原檄。 这小子是要搞事情啊! 宋琏、宋继澄、赵士哲,他们饱读诗书,看到了这个场景,也是目瞪口呆,心里头砰砰打鼓,至于在场的士绅商贾,则是眉头微皱,惴惴不安。 反倒是那些老百姓,最是坦然,尤其是韩奶奶,她坚信朱颐垣是个好人,无论如何,这样的好人不会坑害百姓的。 她这双老眼,不会看错的。 等众人坐好,平静下来,朱颐垣缓缓开口,“刚刚的消息,就在不久之前,坚持了八十一天的江阴城陷落了,十万军民,几乎全数被杀,全城到处都是尸体,街上尽是血水尸骨。” 朱颐垣面色凝重,“抗清大局,已经到了最危急的时刻,山河破碎,神州倾颓。南方尚存许多抗清力量,隆武皇帝还在福建。但是以我的判断,他们也很难击败清军,北伐光复故土。” “我们只能靠自己,依靠我们的力量,去战胜强大的清廷。不必讳言,我们的情况非常危急,随时都有失败的风险。但我始终相信,我们会赢的,因为我们做的是正确的事情,是顺应民心的事情,是会赢得百姓支持的事情。” 前面的种种,每个人的心都在下坠,可最后这几句,却陡然把心气提了上来。 朱颐垣扭头看向手下的众人,让大家伙介绍情况。 第一个站起来的就是张霖,“朱公子,这些日子以来,我们在淄川县,落实均田,已经让十几个村子,两千多户百姓,一万多人拿到了土地。募集兵马一千余人,积累粮食三千石。最紧要的是,我们安顿了上万流民,这些流民普遍是从安丘等地过来,如果任由他们冲击高苑等地,山东义军只会遭到更大的损失。目前还有三千流民,尚在淄川,其余七千人,已经陆续到达了莱芜等地,路上死亡不足百分之一。公子活民之德,恩同再造。” 张秀才说完,牢头蒋琦又站起来,“确实,目下莱芜的秋收已经完成,之所以能这么快,主要是淄川来的流民,充当劳力,协助莱芜百姓,收割麦子,脱粒归仓。接下来莱芜的均田,已经开始落实,大汶村等地的百姓,已经拿到了属于自己的土地。百姓家中有粮,手中有田契,踊跃从军,招募精兵一千五百人,民兵超过三千,其余民夫丁壮,还有数千人之多。” 这俩人说完,轮到了宋琏,他也盘点了新泰的情况,“由于抵制孔府田租,现在新泰百姓也有粮食,有些村庄已经开始均田,愿意从军护田的百姓,也超过了两千人。” 初步了解了三个县的情况,在场众人都为之一振,看起来确实形势大好。 朱颐垣总结道:“我们刚刚击败了一股三千人的清军,俘虏了总兵马得功,就是这个畜生,抓住了弘光皇帝,献给了清廷,此时的他,已经成为了我们的俘虏。而且此事也证明清廷不是不可战胜的,我们能赢!” 朱颐垣大声道:“所以我认为,在江阴失落,抗清大业遭受挫败的关头,我们山东父老需要挺身而出!举起驱逐胡虏,恢复中华的大旗。” “就在这里!成立中华山东都司,立刻整编人马,巩固地盘,寻机出动,打击清廷,还有清廷的走狗,山东是华夏仪礼之乡,圣贤家园。我们……不降!”朱颐垣斩钉截铁道。 ------------ 第五十五章 捞钱小技巧 山东不降的宣誓,点燃了全场的情绪,尤其是那些百姓,好容易收获都归了自己,也拥有了土地,投降之后,岂不是什么都没了? 没体会过吃饱的滋味,还能忍受饥饿的摧残,可一旦尝到了,就是宁死也不愿意放弃。 既然如此,就只有拼到底了。 朱颐垣眼见的民心可用,大为振奋,话题也自然而然引到了下一项,“我们不愿意投降,就只有两条路,要么胜利,要么死亡!死亡不属于山东军民!!” 朱颐垣语气突然激昂起来,仿佛得到了某种特殊的力量一般。 “江阴军民的英勇,振奋着我们。但也提醒我们,哪怕上下一心,人人愿意死战。仅凭着孤城一座,硬拼到底,也不是清廷的对手。要想胜利,我们就需要更加灵活的战术。这一点我很早就提到过,现在可以展开讲讲了。” “首先,我们要在各个村镇建立民兵,把乡亲百姓保护起来。如果小股清军来了,我们就断然消灭。如果是大举进犯,我们需要保护百姓,妥善撤离,和清军周旋,消耗他们的兵马钱粮。利用一切手段,打击清军。” “当然了,清军也不会客气,他们能干出屠村屠城,驱逐百姓的事情,也必然会破坏我们的家园,烧毁我们的粮食,掠夺我们的人口……总而言之,我们会面临种种意想不到的困难。我的对策就是抓紧时间,强大自我,壮大实力,光是三县之地,还远远不够,如果能趁机攻取蒙阴、沂水、沂州,进军鲁南,甚至把海州拿下来,我们的整盘棋局就活了。” “我们要清楚,清军确实很强大,野战无敌。但我们扪心自问,为什么要和他们硬碰硬?没有道理啊,只要我们能占据十几个县,有了广阔的地盘,他们打进来,我们可以避其锋芒,诱敌深入,然后出兵痛击。也可以主动发起攻击,袭击清军薄弱的地方,总而言之,只要我们掌握了主动权,就绝对能发展壮大。” “最最关键,是不要被清廷铺天盖地的气势吓倒。他们拥有的八旗也不过区区十万人,至于那些背弃祖宗,屈膝投敌的汉奸国贼,虽然数量众多,到底不会是我们的对手。” 朱颐垣的这一番讲话,彻底巩固了人心,几乎所有人都频频点头。 随后朱颐垣趁热打铁,“将士们,乡亲们,说了这么多,到了关键的时候,我打算设立五个千户,作为我们的常备兵马,保护乡土,抗击清军。” 道理讲清楚了,就该轮到人事安排了。 “那个……老爹,您看当初拥立您当山东都指挥使,现在已经换了中华山东都司,您老准备?” “继续干!”老爹朱观煜干脆答道:“反正我万事不会,只能当这个都指挥使了。就算清狗想杀人,也从我开始!” 一句话,把大家伙都逗笑了。 其实朱老爹也不是什么都没干,至少他帮着烧火熬粥,在青石集的乡亲中间,还包括那些逃难的流民,都对这个和蔼可亲的大叔,颇有好感。 朱颐垣虽然是实际的头儿,但他年纪还小,有个老朱在前面顶着,至少迎来送往,礼节上的事情,还能甩给他。 因此众人一致同意,朱观煜担任都指挥使。 但是接下来就有意思了,按照明制,都指挥使下面设同知、佥事,这都是武将编制,治下负责练兵、屯田事宜。 放在朱颐垣这边,可就不行了,因为很明显,他们还要负责均田、收税、宣传动员百姓,文治的内容,非常多。 而且朱颐垣也不可能再设立一套知府知县的体系,战争时期,就必须以都司统领一切。 只是在都司内部,不能都是武将。 因此朱颐垣道:“目下由我出任都指挥使佥事,负责具体政务。设立经历司,由宋琏负责文书往来,设立断事司,由张霖负责处理日常事务,设立司狱司,由蒋琦负责,主管刑名案件。” 所谓经历司、断事司、司狱司,都是原来都司下面的属官,地位不高。 但是到了朱颐垣这里,这三人就成了辅佐他的左膀右臂,地盘之中的公文,庶政,刑狱,全都落到了他们头上。 宋琏出身名门,吃过见过,尚且能够把持得住。而张霖和蒋琦两个人,已经呼吸急促,脸涨得通红。 尤其是张霖,更是双拳紧握,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赌对了! 他真的赌对了。 从一个小秀才,转眼管理三县政务,当真是一步登天。 蒋琦就更不用说了,他比张霖还不如,当初就因为晚剃了几天头,被徒弟陷害,几乎丢了性命。 此时却能负责好几个县的邢狱,他恨不得跪在地上,给朱颐垣磕头谢恩。 安排了这三个人,朱颐垣到了谭七爷面前,笑道:“政务这边是我们的事,练兵就要劳烦你了。还请七爷担任左军指挥使吧!” 谭老七听到这话,浑身一震,“朱公子,我?” 朱颐垣摆手,“不要叫我公子了,以前是没有正式职务,你就叫我朱佥事就行。” 谭七爷感慨道:“那……朱佥事也别叫什么七爷,谭老七有个大号,叫谭德玉,后来人们都说我一个大老粗,又是德、又是玉的,也不合适。渐渐的就把这个大号忘了,从今往后,可不许再叫我谭老七,要称呼谭德玉,谭指挥使。” 刘保忍不住大笑,“好,我们听七爷的。” 罗毅也跟着起哄,“七爷说的什么都是对的。” 谭七爷气得把眼珠子一瞪,“你们俩再敢废话,我按照军法,剥了你们的皮。” 刘保笑嘻嘻道:“别啊,你才是左军指挥使,万一我是右军指挥使,咱不就平起平坐了。” 谭老七笑了一声,“你还真会做梦,右军指挥使是谢迁的,对吧?” 朱颐垣道:“当初谢迁拥立我父担任都指挥使,如今他愿意和我们一起抗清,理所当然有他的位置。” 刘保等人也就是开个玩笑,听到了谢迁二字,也都老实了,别管谢迁如何,人家确实有这个地位。 朱颐垣随后又点了刘保、罗毅、黄英、郑浩(赛花荣)四个人千户,至于剩下的一个名额,大家心里有数,却是没有说出来。 这些任命,都在乡亲们的一致掌声中通过。 昔日的草台班子,终于有点正规军的气象了。 时间也不早了,在有事情,只能明天谈。 朱颐垣往外走,突然发现了人群边缘的方师爷,眉头微微皱了皱,“你跟我过来。” 方师爷大惊,自己都躲到了一边,怎么还被看见了? 无可奈何,只能跟着。 这个姓朱的新官上任,不会拿我开刀吧? 方师爷摸着自己的脑壳,惴惴不安。 等到了住处,朱颐垣才道:“是这样的,小宋先生是都司的经历。我身边缺个私人的录事文书,你愿不愿意?” “愿意!” 方师爷一口答应,还有这好事? “我一百个愿意,我就是干这个的……朱公子,实不相瞒,我这人那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明五行,晓阴阳,未出茅庐,我就知道,这辈子一定要辅佐明君圣主……” 朱颐垣直接摆手,“方师爷,我想打听下,你说那些当官的,在收税的时候,都是怎么捞钱的?” “哎呦!” 方师爷笑了,心中暗道:“我就说吗,这个朱颐垣明面上义正词严,正人君子。但试问哪个当官的不爱财啊!这不,他也不例外。” “朱公子,捞钱的小窍门可太多了,比如明着装五斗米,实际上七斗也装不满。还有,好的稻谷说成不好的,装满的斗踢一脚,立刻就撒出来不少……还有折银子,收耗粮,鼠雀粮,总之这手段可多了。” 朱颐垣点头,“很好,都写下来。” 方师爷连连答应,挖空心思,写了足足二三十条捞钱小技巧,他还跟朱颐垣感叹,“莱芜还是太小了,我又担心老百姓不答应,还有好些主意没拿出来。” 那语气就是在说,我还有更好的办法,就看你有没有胆子了。 朱颐垣看了很满意,“你额外抄录十份,明天早上都贴出去,告诉各个村子,有这种情况,立刻上告!我先去睡了。” 方师爷看着朱颐垣的背影,顿时呆住了,气得切齿咬牙,你怎么比晏子宾还狗啊? ------------ 第五十六章 每与操反 “朱……佥事,本来见你带走了方师爷,我还想和你聊聊,却没有料到……”宋琏说不下去,他的意思很明白,你看我都是经历司经历官了,本来就负责公文,你又弄个方师爷,工作重叠不说,方师爷也不是个好东西,想成就大事,必须亲贤人远小人。老方就是个十足的小人,不杀了他,也不能留着他。 只是当这份告示贴出来,宋琏彻底无话可说了。 人家老方能干的事情,他还真不行。 “小宋先生,这就是你需要反思的地方,哪怕是一个马粪球,也能拿来肥田,你怎么能歧视方师爷呢?” 宋琏说不出话来,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这是夸奖,还是贬损……所幸宋琏是个厚道人,没有继续下去。 “咱们已经扯起大旗,清廷损失了三千人加一个总兵,他们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对内对外,千头万绪,到底要怎么安排,我也拿不准了。” 宋琏这个经历官,除了负责公文,还有日程安排,他和张霖那个断事官正好两分政务,各司其职。 朱颐垣道:“既然是千头万绪,那就慢慢理。先说军务的事情吧。马得功走长城岭,突袭不成,接下来清军应该不会走这条路,而且我会派一个千户,驻防长城岭一线,再联合泰山军,如果一切顺利,莱芜的西北方向,都会高枕无忧。” 宋琏的脑中闪过山东的地形,确实如此,莱芜虽然算是济南府,但是地形已经很崎岖不平了,尤其是西部的泰山,加上西北的长城岭,构成了一道不算坚固的屏障。 能突破,但不容易。 尤其是马得功失败之后,更不会有人轻易犯险。 “要说新泰那边,似乎问题也不大,主要是孔府损失了几百家丁,加上兖州府的清军不多,仅有的那点人马,还要用来保护运河安全,一时间也无暇北上。”朱颐垣笑着说道,新泰那边真正需要提防的是当地官绅,这帮人是在重压之下,才投降朱颐垣的,接下来会不会变卦,也不好说。 所以在新泰放一个千户很有必要。 这么一来,朱颐垣手里就剩下三个能动的千户,外加上数量充裕的民兵。 而朱颐垣需要用兵的,也只是两个方向,其一,就是东北的淄川,也是朱颐垣发家的地方。 “现在清军主力云集济阳、青城、齐东、乐安,梅勒章京赖恼,总兵宜永贵都在。说实话,谢指挥使能扛到今天,我都感觉到惊讶。” 虽说朱颐垣帮着谢迁化解了大部分的流民压力,但是依旧有流民涌入高苑等地。 他对面的又是正儿八经的清军,坚持这么久,实在是不容易。 宋琏想了想,道:“朱佥事,你看能不能请谢指挥使放弃高苑,退到淄川,和我们合兵一处?” 朱颐垣沉吟,他倒是没有忌惮谢迁,不许他过来的意思。事实上朱颐垣很希望谢迁能够南下,然后合兵,进军蒙阴,正式进入沂蒙山区。 以他们的兵力,只要有山水阻隔,能够克制清军主力,必定能迅速发展起来。 这是最为稳妥的一条路。 现在的问题是谢迁能不能顺利南下? 清军不放,追入淄川境内,又或者,想要翻越原山,进入莱芜,朱颐垣需要怎么应付? “不把清军这条尾巴斩去,我们就没法放手进军蒙阴。”朱颐垣认真道:“接下来的重点,还是放在淄川方向,尽快移民,转移粮食物资,还有作坊工匠,全都先迁到莱芜。” 宋琏认真听着,频频点头。 正在这时候,谭七爷……额不,是谭德玉,他来了。 “是这样的,经过清点,算上民兵百姓俘虏的清军,总计有一千三百多人,需要怎么处理?” 朱颐垣看了看宋琏,“去把张断事叫来。” 很快张霖也来了,他直接道:“清军驱逐流民,我们安置了一万多人,淄川百姓也要南迁,躲避战火。莱芜一个县,多了好几万人。要不是处置得当,外来户和本地人都要打起来。我们现在不缺劳力,相反,倒是粮食金贵,浪费不得。” 这时候谭德玉也沉吟道:“是这样的,马得功手下的兵马,作恶多端,一时难以驯化,留着他们,只怕会有后患。” 两个人都觉得这些俘虏是个烫手的山芋,很不好处理。 沉默了良久,张霖突然缓缓道:“我以为这些人是诈降,他们在军中意图谋反,押到河边,悉数斩杀!” 张霖刚说完,宋琏就瞪大眼睛,“张断事,人是我们一个个抓的,如何算诈降?意图谋反,又是怎么回事?” 面对质问,张霖根本不搭理他,而是直勾勾看着朱颐垣。 杀吧! 只有杀了,才能一了百了。 “张先生,你这话倒是让我想起了一句话,每与操反,事乃可成。”朱颐垣淡淡说道。 张霖顿时大愣,因为这个办法,确实是从曹丞相那里学来的,朱颐垣却讲每与操反,看来朱公子并不认同他的想法。 “请佥事大人示下。” 朱颐垣道:“我也不想讲什么宽仁之道。马得功的部下,该死的不少,但是要说全都杀了,一千多条性命,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答应的。而且既然此战之后,我们藏不住了。索性就把动静闹得大一点,弄得天下皆知,正好鼓舞士气,扫荡颓靡。” 朱颐垣已经盘算过了,藏是藏不住了,三县之地,好几千兵马,你还想藏到哪里去? 但要说清军立刻就会调集主力,围攻他们,那也未必。 毕竟主力清军还在江南,山东就这点人,想要调集更多的人马,至少要两三个月,彼时朱颐垣或许已经进入了蒙阴,局势大不相同。 所以这些俘虏是可以释放回去的,但是不能简单释放。 “谭指挥使,你下令甄别,接受举发,对那些军中当头的,有过累累罪行的,抓出来,和马得功押在一起,准备处斩。至于普通俘虏,领他们去咱们的村子瞧瞧,看看分田的情况。然后每人发一两银子,一包干粮,让他们各自回家,不要再给清廷卖命了。” 几个人都吸了口气,放回俘虏,还给路费干粮,这好心也未免太过了吧? 可转念一想,这个举动,似乎又饱含深意。 这些人回去,肯定会把莱芜的情况带回清廷治下,有了对比,就有了伤害,双方的差距必然会种下一颗种子。 我们做得好,根本不怕比较! 不能否认,这些俘虏之中,会有天生的坏蛋,就是不讲道理,不懂感恩,昧着良心,无恶不作……但只要有一部分人能实话实说,能念着义军的好。 哪怕他们重新加入清军,再次战场遇上,也会产生意想不到的效果。 朱颐垣起身,走到了张霖身后,微微拍了拍他的肩头。 “张先生,说到底,我们打仗,是为了争取做人的尊严,捍卫华夏。如果打着打着,我们自己也变成了蛮夷,那就对不起牺牲的将士了。” 张霖悚然,急忙点头,“卑职明白了。” …… “恶毒,竟会如此恶毒!”方大猷切齿咬牙,怒骂道:“朱颐垣,这个贼子,竟然给俘虏发路费,送干粮,他想干什么?想要瓦解军心不成?过去一直以为谢迁是山东第一贼匪,现在看来,朱颐垣比他要可恶万倍不止!” 好家伙,朱颐垣的安排,把这位巡抚大人气得暴跳如雷,旁边的人都看傻了,“中丞大人,这事情如何是好?” “还能怎么办!传令下去,不许俘虏回来,只要抓住,就地正法!” “就地正法?”按察使为难道:“中丞大人,定什么罪名?总不能随便杀人吧?” 方大猷怪眼圆翻,怒道:“你也是老刑名了,这还不懂?他们为匪张目,就是通匪,斩立决!” 按察使慌忙答应。 方大猷这才道:“大家商议一下,要怎么除掉朱颐垣?” ------------ 第五十七章 馒头 方大猷非常头疼,当初招抚山东,轻而易举,哪像现在这么难?先是谢迁,又是朱颐垣,这帮贼人居然都会刁买人心了。 这已经不是一般的贼人,必须出重拳! 清军入关之后,全力追击李自成,偌大的山东,竟然无暇顾及。 彼时榆园义军决心和明军联手,共同抗清,阎尔梅率领七千乡勇前往扬州,劝说史可法北上徐州,光复齐鲁大地,作为屏障,徐图恢复。 面对天赐良机,史可法干了什么呢? 什么也没干,只是困守扬州,毫无作为。 要说南明朝廷,真的看不出山东的价值吗? 也不是的,早在崇祯十七年六月,弘光皇帝就委任王燮为山东巡抚,丘磊为山东总兵,八月又改派原任蓟辽总督王永吉为总督山东军务,九月再委任王溁为登莱东江等处巡抚……这四位大臣得到了任命,该走马上任了吧? 对不起,都在淮上,畏首畏尾,裹足不前。 原来弘光朝廷惧怕清军,进入山东,和清廷接壤,万一不打李自成,转头打他们,那该怎么办? 所以只能白白坐视良机丢失。 当然了,也不能说什么都没干,比如总兵丘磊就要在山东设立行辕,结果却被刘泽清拿着马士英的命令,给砍了脑袋…… 大家伙都无所作为,凭什么你那么突出? 不砍了你,岂不是显得我们太无能了? 果然,南明朝廷是一剂良药,专治低血压。 而就在弘光朝廷乱糟糟的时候,方大猷带领着几千人南下,顺利招抚山东,坐上了大清第一任山东巡抚的位置。 只是接下来的事情,却没有这么顺利了,齐鲁大地的英雄豪杰,纷纷举兵,各种起义,多如牛毛。 谢迁将矛头对准士绅,先灭张家,又灭韩家,听说在京城的韩源听说家里全都被杀了,哭得几次昏厥,大骂谢迁不义,又要跳井自杀。 此时更有个朱颐垣,居然还要当坐寇,分地授田,甚至打出了驱逐胡虏恢复中华的旗号,你当你是明太祖啊? “这种坐寇不能不杀!任由做大,遗祸无穷。” 方大猷切齿咬牙,朱颐垣弄的均田分地,简直比清廷的跑马圈地还要可恶一万倍。过去光盯着谢迁,竟然不提防,冒出这么一头猛虎。 “中丞大人,卑职以为也无须太过在意,马得功是太过自大,以至于在休息吃饭的时候,被贼人突袭,遭逢惨败。朱贼放回了这么多俘虏,固然能动摇军心,却也是把他的底细透了出来。” 布政使司参议辛友良笑道:“朱贼是起自淄川,马得功奇兵突袭不成,那就以堂堂之师应对。中丞大人可派遣刘泽清的侄子刘之干率领两千兵马,汇合郑隆芳和姚文昌,一共五千兵马,走大路,直取淄川,杀一个人仰马翻。” 辛友良又道:“此时谢迁困守高苑,已经是强弩之末,大人还可以调动青州兵马助战,夷灭朱贼,易如反掌。” 方大猷想了又想,终于点头,“确实,朱贼闹腾太过,新泰失守,连孔府家丁都被杀了,山东粮饷筹集不上来,衍圣公已经向京城上书请罪。只不过人家是圣人苗裔,无论如何也不会怎么样,反而是咱们,务必要勠力同心才行!” 山东大小官吏,听到这话,无不点头称是。 说来讽刺,这帮汉奸败类,到了生死关头,自知没有退路,反而能拼死一搏。至于那帮谦谦君子,生死事小,党争事大……不斗个三生三世,决不罢休! 接到命令的刘之干,不敢怠慢,立刻点兵出发……他的叔父刘泽清是江北四镇之一,在降清将领之中,地位颇高,属于需要提防的那种,故此被留在了京城,麾下兵马,也被安排到了各处。 刘之干也明白清廷的猜忌,故此快马加鞭,督兵前进,片刻不停,很快兵马过了空旷的章丘县,到达了邹平境内。同郑隆芳和姚文昌汇合,这俩都是刘泽清部将。 “你们到底知道多少?这个朱贼有什么过人之处?” 郑隆芳沉吟一阵子,无奈道:“我只是听说朱贼是大明宗室,善于蛊惑人心,原本他是谢迁的手下,后来谢迁走了,他就留守淄川,不知道怎么回事,就一下子壮了起来。” 姚文昌补充道:“我倒是听说,朱贼在淄川挖了不少地道,里面可以藏人藏粮,十分厉害。” “地道?原来是个属耗子的,马得功败给这种土贼,也是个饭桶。”刘之干笑道:“咱们现在就杀进去,看看他们到底有多大本事。” 稍作休息之后,他们率领兵马,向淄川境内而来……只是进了淄川之后,他们发现了不对劲儿,道路两旁,空无一人。 放眼望去,麦田光溜溜的,什么都没有。 进入村镇之后,房舍还在,里面的家具全都没了,尤其关键,水井也都封死了,什么能用的东西都没有…… 刘之干也不是废物点心,他立刻意识到了不妙,“赶快杀向淄川。” 等他们到了淄川县城,更可怕的一幕出现了,这座县城远看还有些模样,可是进去之后,就发现了城里的房舍都被拆光了,砖头石板,木料瓦片,一点没留。 就连城墙外面罩的一层砖,也都被运走了。 城里头府库是空的,店铺房舍也都是空的。 冷冷清清,一无所有。 “好狠的朱贼!”刘之干还想烧杀抢掠,结果什么都没有留下。 “去青石集,那里不是朱贼的老巢吗?看看是不是也拆的干干净净!” 清军又渴又累,抢不到老百姓,只能随口吃点干粮,从河里弄点浑浊的水喝。随后他们向着青石集进发。 等到了青石集的时候,已经临近黄昏,放眼望去,竟然还是一片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我就不信,他们能躲到阴曹地府去!”刘之干让郑隆芳领着三百骑兵,不管怎么样,也要找个活口出来。 郑隆芳领命而去,过了差不多半个时辰,他才领着人回来。 “抓了个小崽子,他在树丛里偷看,让我给瞧见了。” 说着,郑隆芳将一个少年狠狠摔在地上。 “说,人都藏在哪了?” 少年一声不吭,郑隆芳立刻举起马鞭,狠狠抽下去,顿时少年的背部衣服裂开,留下一道深深的血痕。 他闷哼一声,没有说话。 郑隆芳大怒,“小崽子,看你的骨头硬,还是我的鞭子硬!” 说完他疯狂挥动鞭子,不一会儿,少年就遍体鳞伤,被打得奄奄一息。 刘之干看在眼里,从马背上跳下来,摆了摆手,让郑隆芳停下,随后蹲下,皮笑肉不笑道:“小兄弟,别硬撑着了,人家给了你什么好处啊?说,说出来,要什么有什么,说吧。” 他连着问了几遍,少年似乎清醒了少许,他缓缓吐出两个字,“馒……头……” 刘之干大笑,“原来想吃馒头,给他!” 有清军将干硬的馒头递给少年,少年勉强张开嘴巴,咬了一口,细细嚼着,脸上渐渐露出了笑容。 “真好吃。” 刘之干得意笑道:“好吃就好,只要你说了,我保你顿顿吃馒头。” 少年没搭理他,而是仰面躺在地上,手里大半个馒头也扔了,笑着道:“不用了,你的不干净。俺娘,俺弟弟妹妹,往后天天都有干净的馒头……俺放心了。” 说完,少年闭上了眼睛,嘴角的笑容更盛几分…… ------------ 第五十八章 报仇 “许守备,刘升那孩子被狗鞑子抓了!” 许志远顿时急了,他是老爷子庞青的外甥,当初他撇下了家里头,自己跑了,后来虽然努力做事,一直没有获得统领战兵的机会,只是在后面带领民兵,看护青石集。 包括这一次朱颐垣决定成立中华山东都司,这么大的事情,许志远也没有参加,依旧当他的守备,负责看家。 不过这一次许志远做得很不错,他把乡亲们提前送入山里,避开清军。粮食物资,藏进了地道里。 他率领着青壮民兵,也在地道里做好了防备,随时迎击清军。 而且为了监视清军动向,许志远也会安排许多年轻机灵的小战士,观察清军动向,给各处的乡亲通风报信。 少年刘升就是干这个的,许志远知道这个孩子,他家是青石集有名的困难户,父亲在几年前病死了,母亲自己拉扯四个孩子,刘升是最大的那个,下面还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妹。 他们家的土坯房,已经足有十年了,歪歪斜斜,透风漏雨,一直没有钱修。 直到朱颐垣拿到了张家的田产,授予每一个村民,刘升的娘,加上四个孩子,居然也分到了二十亩田。 刚刚完成秋收,他们家得到了足足二十五石粮食。 和别人家拿出一些尝鲜不谈,刘升娘没有舍得,她除了留出足够交税的,还打算卖些粮食,尽快筹点钱,把房子翻修一下。 要不了几年,自己的大小子就要成亲了。 新粮她是不舍得吃的,只能换些便宜的杂粮。 不过刘升倒是很有想法,他希望自己从军,因为从军之后,就可以多拿三亩田,而且还有崭新的衣服穿。 他从记事开始,不光没有吃过馒头,也没有穿过新衣服,他的衣服都是拿老爹的旧衣服改的,但是也没有什么好抱怨的,弟弟妹妹穿的都是他的旧衣服…… 这小子不止一次和许志远念叨,想要从军,许志远笑着答应,“等俺成了正儿八经的战兵,到时候一定提拔你!” 就因为这一句承诺,刘升把一窝野鸭蛋送给了许志远,让他当下酒菜。 许志远清楚记得少年鬼兮兮,献宝似的掏出几颗鸭蛋的样子……“怎么这么不小心,竟然被抓了!” 许志远只能在地道里不停转圈,想着如何救人。 这时候又有铃铛突然响起,许志远立刻提起了大片刀,其他几个人也拿起了红缨枪,这是战斗警报,有鞑子下了地道。 还没等他们过去援助,就听到了凄惨的叫声,一名绿营兵让藏在地道里的战士穿了个透心凉。 活该! 想对付我们的地道,没有那么容易。 原来这些地道都经过了细心设计,入口很小,只能容一个人进来,在入口的下面,有民兵时刻盯着。 只要发现清军下来,就拉响铃铛,通知其他人,并且拿着兵器,来一个弄死一个。 刘之干他们还是第一支品尝到地道厉害的清军。 他们四处寻找,发现了入口,结果下去几个,无一例外,全都丧命。 剩下的人再也不敢下去,只能在洞口喊,让义军出来投降,那不是做梦吗? 他们没办法,就往地道了灌水,只可惜他们一桶一桶的灌水,地道里面早就准备了引水的暗渠,丝毫不怕。 水罐不行,那就放火。 只可惜火往上走,地道根本不怕。 往里面用烟,结果也是类似。 都奈何不了地道分毫。 他们又搬来土石,要填平地道。 可青石集的下面,地道纵横,一时间也破坏不了多少。 这个地道居然比城墙还难对付。 “打!给我狠狠打!” 刘之干提着鞭子,再次拷打少年刘升,他已经昏过去三次,又都被浇醒,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肤,就连一只眼珠都被打了出来。 “说!快点说!地道的入口都在哪?贼人都藏在哪?” 刘升咳嗽了一声,血水从口鼻流出,他失去了一只眼睛,另一只眼睛也只能看到模糊的一片血色。 但他能感觉到,对方已经气急败坏。 他很想笑,一口血又涌了上来,片刻之后,他才挤出一个笑容,低低声音道:“你们输了!” 听到这话,刘之干暴怒,“好一副贼骨头,我打死你!” 他疯狂挥动鞭子,没有两下,刘升又痛得昏过去。 这一次刘之干没有唤醒刘升,而是让自己手下动手,打死这个贼崽子。 黄昏时分,一具白骨外露,血肉模糊的尸体,被挂在了旗杆上。 “这个无耻的畜生,没本事跟我们打,欺负小孩子算什么英雄好汉?” 许志远眼珠充血,提刀来到一处隐蔽的出口,距离刘之干的营地不远,也能清楚看到刘升残破的尸体。 一瞬间,许志远就要冲出去,替少年报仇。 可他冲出去了,不正是中了这群狗贼的毒计吗? “哎!” 他狠狠一跺脚,只能按捺住冲动,“等朱公子的兵到了,你们就等死吧。” 许志远又叫来一个人,让他务必小心,去寻找朱颐垣的兵马,把青石集的情况传递出去,一定要小心,不能让清狗再抓到了。 民兵点头,他迅速去了,又过了一个多时辰,他才回来。 “许守备,都来了!朱公子,谭七爷,还有刘保罗毅,他们都来了。一会儿喊杀起来,就是总攻。” 许志远浑身一震,急忙道:“快通知所有人,准备好兵器火把,准备给刘升报仇。” 其他民兵纷纷咬牙切齿,“对,给刘升报仇!杀光清狗!” 时间一点点流逝,清军的几个将领,刘之干、郑隆芳,还有姚文昌,他们反复商议,明明知道义军就在地下,可他们一时间没法破坏所有的地道,也找不出下去的办法。 “咱们就是老虎吃天,无从下嘴啊!” 刘之干气得骂娘,“这个地方邪门,人也邪门,天生贼骨,宁死也不愿意说。传令吧,让大家伙先退回去,然后再想办法。” 可就在刘之干打算退兵的时候,谭德玉率领着一千精兵到了。 “清狗就在咱们家乡张牙舞爪,大家跟我杀清狗!” “杀清狗!” “杀清狗!” 义军以最快的速度,杀了过来。 刘之干的注意力都被地道吸引了,散出去的夜不收发现义军主力,已经太晚了。 谭德玉率领着人马,已经杀到了眼前。他挥舞一口长刀,砍瓜切菜相仿,就杀了进来。 与此同时,那些清军没有注意到的地方,墙角,仓库,灶台,甚至是茅房,树下,都有民兵冲出来。 许志远更是第一个跳出来,他高举利刃,怒吼道:“给刘升报仇!” “报仇!” “报仇!” …… 民兵们突然出现,让本就慌乱的清军乱成一团。 更要命的还在后面,远处的山岭,也出现了火光,隐隐有喊杀传来。 这是多少贼兵? 刘之干瞬间懵了,他只觉得到处都是喊杀声,到处都是贼人……没有办法,他只能选择逃跑。 而他这一跑,正好落到了谭德玉的圈套里面,七爷没有集中主力攻击青石集,而是让刘保和罗毅各自率领一个千户,等他们逃跑,再围攻过来。 四散奔逃的清军,正好落到了那两个千户组成的罗网之中。 “杀!” 瞬间喊杀声四起,刘之干魂飞魄散,这帮贼人不光能藏在地下,还能冲、从天而降,实在是太恐怖了。 他只能带着手下,不要命地逃…… 而此时谭德玉已经杀到了青石集里面,同许志远汇合。 许志远抹了一把脸上的血,“七爷,刘升死了!” 谭德玉顺着许志远的手指,看到了旗杆上的尸体,一瞬间,他的怒火直冲脑门。 “还愣着干什么?随我杀!” “给刘升报仇!” 漫山遍野的怒吼,成了清军的催命符,仓皇逃窜的清军,不断被百姓狩猎,没有人对他们留情,正如他们没有对刘升留情一般。 ------------ 第五十九章 大杀 朱颐垣在士兵的簇拥之下,来到了战场。 此时刘升的尸体已经被放下了,静静躺在地上,一眼看过去,非但身上没有一块好肉,就连骨头也碎了无数,手指,脚趾,左前臂,尽数消失……只看这里,朱颐垣就连忙扭头,过了片刻,才有勇气面对这具尸体。 实在是无法想象,这个十几岁的少年,在死前遭受了何等酷刑? 朱颐垣默默咬牙,声音低沉道:“查清楚了吗?” 这时候谭德玉向前一步,低声道:“我们俘虏了一个刘之干的亲卫,据他供认,他们俘虏刘升之后,就逼着他说出地道入口,还有乡亲们藏在了哪里,刘升不说,他们就严刑拷打。在数次昏迷之后,刘升曾经讨要一个馒头。” “馒头?” “嗯,清狗给了他,但刘升只吃了一小口,就扔到了一边,说是这个馒头不干净,还说家人能天天吃到干净的馒头,他放心了。随后清狗暴怒,将他活活打死,又把尸体挂在了旗杆上……” 谭德玉说着的时候,拳头紧握,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同村的小孩子,自己看着长起来的。去莱芜之前,还欢蹦乱跳,转眼再回来,就只剩下一具残破的尸体。 “朱佥事,这孩子命苦,怕是到死都没有吃到新麦子磨出来的面,蒸的大馒头!” 朱颐垣先是一怔,随后默默蹲下来,双眼凝视着刘升的尸体,泪水无声滚落……他不是没见过生死,但此时此刻,就仿佛有什么东西,从他的心头涌起,顺着眼睛,滚落下来。 这个十几岁的少年,不想要什么美好的未来,不盼着名牌大学,不想着房子车子票子……他最大的愿望,也无非是后世人几乎不屑一顾的馒头罢了。 寻常不能寻常的东西,却是他到死都没有得到的。 两个时代的差别,就这样摆在眼前。 “但愿你能去我上辈子的世代,不光有馒头,还有包子、饺子、汉堡、快乐水……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吃到不爱吃,吃到吃不下。” 朱颐垣在心里默默祝福着,却也有另一个念头,疯狂涌起,自己到这个世道,究竟能做些什么? 拉起一支兵马,抗击清军,挽救华夏……又或者让这些穷苦人,可是顿顿吃上白面馒头,不再挨饿,不受寒冷,更没有战乱之苦。 至少刘升这孩子相信了朱颐垣的承诺,相信跟着朱颐垣,能得到馒头自由。 所以他宁可死,也不愿意说出地道的情况,他死,家人生,母亲弟弟妹妹,他们可以在未来的某一天,畅快地享用馒头,他死得心甘情愿,死得含笑九泉。 “你这是用生命信任我,我该怎么偿还?” 朱颐垣在心中长叹,等他缓缓起身,自己身后已经满是义军将士,大家伙都在看着朱颐垣。 “刘之干抓到了吗?”朱颐垣声音略沙哑道。 “抓到了,弟兄们已经把他打得昏死过去,要不是拦着,他早就死了。”谭德玉气哼哼道。 朱颐垣点头,“现在杀了,那是便宜他了……其他人呢?” “郑隆芳也被抓到了,他还负隅顽抗,右臂被砍下来。这一次进犯的清军,有两千多人被杀,还有一千多俘虏,剩下的残兵败将狼狈逃窜。” 朱颐垣听完,又沉声道:“在俘虏当中挑选一下,凡是刘之干等人的亲信,参与殴打刘升的,一律抓出来,我不接受他们的投降!” 不接受投降,那就只有死! 他们必须要为刘升抵命,没有丝毫可以商量的。 “是时候了,我们起兵到现在,有些账必须要算清楚了。” 朱颐垣对着所有将士,说出了这一句掷地有声的话。 三日之后,莱芜县大汶村,昔日的夫子庙,经过了几天紧张的改建,已经变成了一座英烈祠堂。 虽然略显简陋,但也是当下能做到的最好。 朱颐垣起兵到现在,除了进入淄川之后,除掉了一批投靠清廷的士绅富商之外,没有进行大举清算。 就在这座英烈祠堂前面,朱颐垣召集了所有人,也把那些该死的人,一个个拖了过来。 首先就是马得功,这位大明的总兵,又俘虏了弘光皇帝,献给清廷。 按照原本的历史,马得功会追随清廷,四处剿杀义军,在十几年后,被郑成功击杀。 如今他的死期提前到了。 “老子身为名将,不幸落在无名之辈的手里,苍天无眼,苍天无眼啊!”马得功仰着头,声嘶力竭大吼。 朱颐垣只是淡淡一笑,“马得功,你不用感叹什么,要不了多久,等灭了清廷,在场的人,各个都是名标青史,比你这个贰臣贼子有名多了。” 说完这一句,朱颐垣对着将士乡亲,朗声道:“此獠率领清兵,袭击莱芜,他充当清廷爪牙,残害百姓,论罪当斩!” “杀!杀!杀!” 百姓们潮水一般的怒吼,惊天动地,人人都要杀马得功。 “动手!” 朱颐垣果断吐出两个字,早有人把马得功拖下去,一刀劈下,头颅滚落。 随后有人把他的脑袋挂在了英烈祠堂前面的旗杆上。 这个无耻降清的畜生,得到了应有的下场。 “带孔府家丁!” 众人一怔,这才想起来,原来义军刚进入莱芜,就击溃一支孔府家丁,随后又在新泰城外消灭几百孔府家丁,除掉死的,自然还剩下几十个俘虏。 “尔等身为孔府爪牙,这么多年,残害无数百姓,罪孽深重,天地不容……杀!” 这可不是一个人,而是足足近五十人。 朱颐垣也没有任何迟疑,他们还不够把脑袋挂在旗杆上的资格,只是被齐刷刷斩首。 随后就轮到了这一次的俘虏,刘之干,郑隆芳,还有他们的亲信家丁,加起来足有三百多人。 黑压压的一大片,刘之干脸色惨白,浑身微微颤抖。郑隆芳更加惶恐不安,想要求饶,面对着无数喷吐着怒火的目光,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被推到了朱颐垣的面前,刘之干咽了口吐沫,仗着胆子道:“老子是朝廷命官,你们这帮贼子,谁敢杀我?” 谁敢杀你? 谁都敢杀你! “佥事,不要和他废话,赶快砍了他,给刘升报仇。” 朱颐垣呵呵一笑,“砍了他岂不是太便宜了?他打得刘升没有一块好肉,我们不妨大方点,就把他的人皮扒下来,剥皮楦草,挂在英烈祠堂的前面。” 听到这话,乡亲们一阵欢呼,还有个魁梧的家伙挤出来,兴冲冲道:“佥事,让俺来,俺杀过猪,手艺好着呢!” 朱颐垣含笑点头,“刘之干剥皮楦草,郑隆芳腰斩,其余亲信家丁,一个不留!凡是进犯我们,都要付出代价。” “杀!” 伴随着朱颐垣的命令,一颗颗人头滚落,渐渐的,血腥味弥漫,鲜血染红了大地…… 朱颐垣缓缓走到了众人的面前,声音低称道:“乡亲们,刘升的惨死,告诉我们,敌人不会怜悯我们,他们只会用最残酷的手段,屠戮我们,迫使我们屈服!” “我们今天斩杀了三个清廷将领,也用他们的生命,告诉清廷,我们绝不屈服!”朱颐垣厉声道:“乡亲们,大家伙准备好,和清廷斗到底吗?” “准备好了,准备好了!” 在场将士百姓,立刻高声呐喊,热烈回应,群情激奋。 朱颐垣点头,“很好,接下来我们要尽快完成均田,同时在每个村子,选出三老,我们要管理到每一个人,把每一分力量,都凝聚起来,去战斗,去胜利!” ------------ 第六十章 红巾军再起 一口气诛杀了这么多人,朱颐垣的身上,也染了一层血色。 接下来的形势会越来越严峻,过去又谢迁在前面顶着,包括晏子宾那种地方官,甚至会替朱颐垣隐瞒,免得上面知道。 这也是官吏的秉性,遇到事情,先是捂盖子,只要不在自己手里炸开,就万事大吉,所谓百言百当,不如一默。 但事到如今,先后斩杀了两支绿营兵,又砍了好几个将领,还霸占了三县的地盘……无论如何,也没法装糊涂下去,清军的大规模剿杀,很快就会到来。 虽说清廷刚刚入关不久,一切都很混乱,内部满汉冲突,争权夺利。但是不可否认,作为一个入关成功的政权,清廷的效率远不是大明能比。 清廷的手段,也是层出不穷。 就比如清廷能派出洪承畴招抚江南,这就是一招绝妙的好棋,如果用在山东,又会怎么样? 再比如,新泰官绅一齐投靠朱颐垣,那是因为跑马圈地,太不得人心。 可假如清廷收回了圈地的政策,反而赦免士绅罪过,又会怎么样? 毕竟相比起清廷,朱颐垣还是太弱小了,人家随便拿出几招,就能让他疲于应付。 所以朱颐垣要趁着这个机会,进行彻彻底底的整编,不光是兵马,还包括地方,务必要全部动员起来,方方面面,没有任何遗漏。 结成一张绵密的大网,才能真正抗衡清廷。 “东山公,在下有个请求。” 赵士哲忙道:“朱佥事,你有什么要求,只管吩咐,老夫必定全力以赴。” 朱颐垣道:“我想请东山先生挺身而出,召集三县文士,进行考试,能为官为官,能为师为师,治理地方,教育孩子,宣讲我们的主张……东山公,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帮忙?” 赵士哲吸了口气,前面他帮朱颐垣不少忙,也给孔家写信,要求降低田租……但他到底没有接受朱颐垣的官职,这就留了回旋余地。 其实在明清之交,有太多参与义军活动的文人,包括那位水太凉、头皮痒,在失去了清廷的恩宠之后,也积极联络抗清力量,还曾经捐过钱,清廷也没有杀了他。 但是,如果真的接受了朱颐垣的官职,并且正儿八经站出来做事,那就不同了。像赵士哲这种,有亲族,有门生,好友遍及各地,他可以从贼,但是不能不考虑这些人的安全。 “朱佥事,老夫矢志抗清,此心不改。但我确实有亲眷在掖县,另外山左大社尚有许多文士,其中不乏抗清志士,我也需要劝说他们,一起来投奔佥事……少不得要告辞些日子,回乡安排,然后我再来追随佥事,把这条老命拼上,也在所不惜。” 朱颐垣点头,倒是宋继澄,他直接道:“这事交给我吧,让我来。” 朱颐垣一愣,“万柳先生,您也有家族……” 没等朱颐垣说完,宋琏轻咳道:“佥事,我们父子已经被逐出族谱,不算宋家人了。” 朱颐垣一时愕然,宋家乃是大族,最近几代人里面,光是进士就出了五个,举人九个,其余秀才多达几十人。 放在山东,不敢说第一,那也是名列前茅。 但越是这种大族,在这个关头,就越是南辕北辙,有人选择积极支持义军,也有人选择随分从时,归降了清廷,当个新朝好官,也有隐居不出,默默终老。 你说这是大家族的谋划也好,说是人各有志也罢。 刘皇叔不也没有因为诸葛家老大在东吴,老三在曹魏,就怠慢了诸葛亮。 “既然如此,那就请万柳先生辛苦一下,安排考试,招募文官,招募教师,办学堂,教育孩子。” 宋继澄眉头微皱,“佥事,眼下军务紧急,是不是等着安稳一些,再考虑办学的事情?” 朱颐垣摇头,“不能这么想,办学的目的是培养人才,也是给我们的子弟提供一条往上走的道路,还是让乡亲们明白更多道理,掌握更多本事。既是办学,也是宣扬主张,争取人心。越是局势严峻,就越不能放松。不光是百姓,就连军中都要设立随军课堂,建识字班。读书明理,不再浑浑噩噩,这是建立子弟兵最关键的一条。” 宋继澄听到这里,似乎明白了朱颐垣的用意,急忙点头,“好,我这就筹备。” 朱颐垣讲个普通人家的子弟一条上升通道,何尝不是给士绅子弟一条通道,一味压制,人家肯定不会忠心的。这点朱颐垣想得很清楚,如果李自成进京之后,能稍微对那帮混蛋文臣客气点,没准就不会败得那么惨了。 虽然很混蛋,但谁让这帮人掌握知识,掌握资源呢。 除了土地上,朱颐垣不会让步,其他方面,都是可以谈的。 随后朱颐垣就点了蒲槃的名字,“我希望先生能出任商会会长。” “商会会长?”蒲槃一惊,“朱公子,这是干什么的?” 朱颐垣笑道:“就是联络商贾,彼此交流,也是和我们都司沟通,诸如苛捐杂税,谁敢为难商人,我亲自处理。一句话,只要商人恪守规定,在我的治下,就畅通无阻!” 随后朱颐垣又笑道:“蒲先生,你也看得出来,均田之后,百姓家家都有了点存粮,大家伙需要商货运进来,也需要适当出售写粮食土产……这是一笔有利可图的生意,蒲先生觉得如何?” 岂止是有利可图,简直肥的流油! 接下来清廷肯定会封锁朱颐垣,多了一道关隘,普通人做不了生意,唯有手眼通天的人物,才能顺利往来。而且一旦打通商路,就意味着无限财源…… 不过蒲槃也只是激动了一下,随即躬身道:“不论如何,我是忠于咱们山东都司的,是要占鞑子朝廷便宜,断然不会让大家伙吃亏。” 朱颐垣哈哈大笑,“要的就是先生的仗义!” 和蒲槃谈完之后,朱颐垣又把目光放在了百姓村民身上,他笑道:“别人都捏在一起,咱们也不能一盘散沙。就像这一次,清军杀进来,我们靠着民兵乡亲,转入地道,藏进山里,损失很小,赢得了大胜,这种经验必须发扬光大。因此我提议由原来的村三老,再扩充开,推选一批能干,热心肠,机敏公正的乡亲,组成农社,平时带着大家伙耕地种田,处理日常事务。到了战时,由农社协调帮忙,尽早转移物资,保护村民。” 这个提议一出,庞青、王老本、于大友几个老农纷纷点头,“好!好啊!过去那帮士绅豢养打手,动不动就欺负我们,现在老百姓攥成一个拳头,谁欺负我们,就砸碎谁的脑袋!” 随后朱颐垣又看向了老爹和老娘那里,朱老爹万事不管,虽然听着,已经有点神游天外,倒是老娘,看着儿子侃侃而谈,心中都是骄傲。 早就知道这小子能成事,果然没看错。 “那个……娘,我的意思是,女人似乎也该联合起来。” 老娘吓了一跳,“女人能干什么啊?” 朱颐垣立刻道:“能顶半边天啊!咱家可一直都是您做主。就算这些日子以来,您带着大家伙,安顿伤员,护送流民,煮粥熬药,缝补衣服,着实做了很多事情。以后兵马征战,民夫调动,村子里剩下的多为妇人,如果还是一盘散沙,不免影响前面作战的将士和民夫,让他们提心吊胆。” “所以我的看法是女人也需要联合起来,仿效农社,成立妇女社,保护自己。” 老娘想了想,含笑点头,“好,这事交给我办。” 朱颐垣随后又道:“我们的将士也需要整顿,只是一时还没法做出那么多铠甲军衣……我提议所有将士,头裹红巾,民夫臂缠红布,早晚有一天,我们这一抹红色,会彻底击败绿营的绿色,光复山河!” ------------ 第六十一章 天巧星钱谦益 朱颐垣确定全军头裹红巾之后,又立刻去铁匠作坊查看情况,随着朱颐垣一起来的还有谭德玉,赵应元,他们勉强算是义军里面,最知兵的。 当初在淄川县,朱颐垣就招募了一批工匠,到了莱芜,更是把晏子宾榨干了,就是为了工匠,还在大汶河边建起了铁匠炉。 但朱颐垣他们进来,发现大家伙正热火朝天忙活,均田之后,农具需要量大增,莱芜不缺铁料,境内就有三处铁矿场。 城里更有数量不少的工匠。 他们全力以赴,每天吃住,都在铁匠铺,毕竟朱颐垣是按件计价,表现好还给奖金,帮着安顿家眷,也给铁匠的家人分田。 这帮匠户出身的可怜人,多少代都没想过,还能捞到土地,因此干得格外卖力气。 他们打造的农具质量很好,他们打造的刀剑,甚至是铠甲,也都很不错。每天光是出产的长刀就有五十柄。 “要不了两三个月,别说战兵,就算是民兵也都能分到像样的武器,不至于拿着木棒充数了。”谭德玉兴奋道。 朱颐垣也很高兴,才几个月的时间,就有这个效果,他是很欣慰的。 只是赵应元却皱着眉头,高兴不起来。 “朱佥事,咱们也打了两场大仗,一个是针对马得功,一个是针对刘之干,而且还都打赢了,朱佥事怎么看?” 朱颐垣微微一怔,不复刚刚的喜悦,“对战马得功,也是因为他仓促越过长城岭,让赵将军找到了弱点,一击得手。至于刘之干,他冒冒失失突入青石集,奈何不来地道中的将士,又被我们夜袭,所以才惨败被俘。两仗都是以有心算无心,都是偷袭,如果以堂堂之师,我怕不是清兵对手……” “为什么?”赵应元追问了一句。 朱颐垣微微闭上眼睛,等睁开之后,缓缓道:“刀剑不过防身之物,历代武举,考的都是力量,骑射,汉唐之强,强在弓弩。大明立国以来,火器大行其道,究其根源,也是火器打得远,没有见面,就能毙伤敌人,堂堂之师,很难有短兵相接的时候,或者到了短兵相接,白刃血战,已经是胜负已分的时候了。” 见朱颐垣知道,赵应元也不卖关子,他忍不住长叹,“当初闯王刚刚起兵,聚拢成千上万的兵马,遇上官兵,一触即溃,也就是缺少弓弩火器,只能挨打,死伤几百人,立刻军心瓦解。所幸后期不少明军投降,我们也有了火器,比明军还好,才能克敌制胜。如今的清军不但有弓马骑射了得的八旗,还有熟悉火器的降将,他们要真是调动精锐,步步为营,不犯冒进的错误,佥事可有什么好办法对敌?” 朱颐垣笑道:“这也是我希望把主力调入沂蒙山区的原因,利用地形,克制清军的骑射火炮。但要想真正打出来,还必须发展火器……实不相瞒,我已经拜托黄培,让他们寻找工匠,购买铁料,准备制造火铳了。” 黄培可是堂堂大明的锦衣卫都指挥使,干这事情,到底有点大材小用,可朱颐垣也没有别的办法。 他手下诸如张霖蒋琦等人,小材大用的也比比皆是。 万事开头难,也只能如此了。 他把这面旗帜竖起来,清廷肯定不会坐视不理的,接下来就是绵密的手段……“也不知道巡抚方大猷能给我们多长时间筹备,也不知道他会怎么出招?” …… 朱颐垣使出全力,巩固壮大他的力量,也在盯着清军的一举一动,苦思冥想着对策。只是他没有想到,一个不起眼的小人物出招了。 晏子宾从朱颐垣的魔爪之下逃出生天,这位一手造就了两个大反贼的硬核狠人,还不甘心就此隐退江湖。 他要翻盘,要重新当官,还要当更大的官。 只是他捅了那么大篓子,这事能成吗? 晏子宾觉得问题不大,首先他虽然丢了莱芜县城,但巡抚方大猷连续战败,损失那么多兵马,罪过肯定比他大。 其次他跟朱颐垣谈判的那些事情,过于匪夷所思,反而不会有那么多人相信,他只要一律说诬告就行了。 现在的问题只有一个,那就是怎么把罪名推给方大猷。 二十多年,颠倒黑白,推诿卸责,指鹿为马,欺上瞒下……我这份功力,是你方大猷能接得住的吗? 这位就躲在济南府的客栈,穷尽一夜功夫,弹劾方大猷四条大罪:其一,朱贼本是大明宗室子弟,久怀野心,图谋不轨,方大猷不知不觉,此为昏聩。其二,谢迁曾攻占淄川,后又流窜高苑,巡抚方大猷,没有派遣兵力清剿淄川余匪,以至于朱颐垣发展壮大。 其三,朱贼袭击高苑,杀害孔府家丁,煽动百姓,不交田赋,如此大逆不道之举,身为巡抚,无动于衷。 其四,朱贼势大,依旧坐视总兵马得功行险越过长城岭,进入莱芜。罪臣身为莱芜知县,有心住马总兵,奈何一介文臣,势单力孤,没法扭转乾坤。本想与城池共存亡,为国尽忠。 奈何罪臣唯恐主上不知巡抚方大猷之昏聩无能,以至于误国误民,遗祸无穷。故此苟且贪生。冒死上奏,具表以闻。请求圣君吾皇,明察山东情形。选派干吏能臣,及早收拾山东乱局,不然齐鲁大地,不复朝廷所有…… 写这道奏表的时候,刘之干兵败的消息,尚没有传到济南,可即便如此,晏子宾也是信心满满。 他取出县衙大印,结结实实盖上。逃跑还带着大印,确实经验丰富,准备充足。 这道奏疏递上去,就等着方大猷滚蛋吧。 果不其然,才过了没有五天,清廷果然派来了钦差。 而且这位钦差大人,还多少有那么点小小的名气,他叫钱谦益! 在东林点将录里面,钱谦益位列三十六天罡最后一位,被尊为天巧星,浪子钱谦益……赶快压住燕青的棺材板,不许诈尸! 时人给钱谦益取这么个绰号,也是实至名归,他虽然出身东林,但是和阉党也勾搭不清,脚踩两条船,堪称一个巧字。 至于他人有多浪,看他那位名满天下的小妾就知道了。 就在不久前,他先是带头献了应天城,随后又表演了两出精彩的大戏,水太凉,头太痒……随后随着清军进京,被任命为礼部侍郎,负责修撰明史。 钱谦益在弘光朝是礼部尚书,这算是掉了一级,而且修撰明史也没啥油水,他是不满意的。 正恰巧前些天衍圣公上奏,说是山东贼乱,杀死孔府家丁,不交田赋。 随后晏子宾的奏疏也送上来,弹劾方大猷。 再之后,朱颐垣斩杀马得功、刘之干、郑隆芳三人的消息也传入京城,这下子清廷彻底震怒。 小小的山东,居然冒出了这么个穷凶极恶的匪人,地方官吏简直昏聩糊涂。 钱谦益看到时机,立刻攻讦方大猷,说他误国误民,连衍圣公都保护不了,枉为读书人,应该自裁以谢天下。 多尔衮盘算之后,觉得钱谦益名气不小,借助他的声望,招抚士绅,只要士绅都站在大清这边,区区小老百姓,不值一提。 就这样,钱谦益得到了山东巡抚衔,奉旨南下山东,剿杀朱贼…… ------------ 第六十二章 钱大人来了,山东就有青天了 山东肘腋之地,朝廷本该派一头虎过来,即便派不出一头虎,也该派一只看家好狗,奈何派了一个猪! 还是昏聩无能贪生好色的蠢猪……这摄政王号称睿智,实则也糊涂得紧。 晏子宾得到了钱谦益即将赴任的消息,给出了如是诚恳评价。 奈何人家钱谦益可不这么看自己,他到任之后,雷厉风行,果断下令,安抚孔家,随后又命令各地官员,申饬那些跟着起哄非议孔家的读书人。 天覆之,地载之,君上、父母、师长,恩任养育教导之……孔圣人乃是万世师表,孔家为圣人苗裔,地位尊崇,士林之望,非议衍圣公,那就是自绝于孔孟门墙。 谁敢胡言乱语,就要取消科举资格,以狂生视之。 这一起手,就让曲阜孔家感恩戴德,多明事理的钱大人啊,真是说到了心坎上。 就凭这话,足够领袖两朝文坛了。 钱谦益安抚了孔家,随后就下令士绅,勿要从贼,凡是因为胁迫,不得已暂时屈从的,只要愿意归正,愿意帮助朝廷剿灭贼寇,出谋划策,不但可以赦免罪过,还能在剿灭匪人之后,拿回自家田产。 这一道命令下去,更是迎来一片赞誉之声,众人齐声夸赞,说中丞大人体恤百姓,为民做主,真是难得的好官,齐鲁大地,有青天了。 在这一片赞誉声中,钱谦益觉得自己还能干点更大的事情,他仗着胆子上书,请求清廷答应,不在山东继续跑马圈地。原有土地,可酌情还给原主。 若是能在剿匪中,立下大功,还能得到更多的恩赏…… 钱谦益到了山东,立刻亮出了三板斧。 而此时的朱颐垣,也感受到了“水太凉”的威力。 “佥事,刚刚得到农社消息,莱芜本地的士绅,约有近二十人,已经向济南府逃跑。而在新泰方向,更有地主不甘心分田,重新聚拢打手,袭击我们的民兵,三天之间,就有二十几个民兵被打死打伤!” 宋琏焦急向朱颐垣汇报情况,“钱谦益这家伙,可是蛊惑了不少人。” 朱颐垣绷着脸道:“必须打回去,绝不能纵容姑息……所有逃跑的士绅,他们的田产要一律收回。至于那些公开反叛的,立刻派兵,全都给我抓起来,为首者,斩!” 朱颐垣果断下令,宋琏立刻就去布置。 朱颐垣还不放心,他叫来王环,又率领着几十名义军将士,顺着大汶河往下游而去,探查沿途村庄,看看真实民情。 走出二十多里,就是王家岭,王老本,还有十几个农社代表,一起迎接朱颐垣。 “朱佥事来了,大家伙欢迎。” 好家伙,居然准备了锣鼓乐器,吹吹打打,那叫一个热闹。 朱颐垣却摆手道:“不用了,知道的是迎接我,不知道的还以为娶新媳妇呢!” 一句话,把大家伙都逗乐了。 “朱佥事,你能过来,可比娶媳妇还高兴呢。”王老本给朱颐垣念叨,这一次秋收,家家户户,最少的也有七八百斤粮食,由于不用交田租,算到每个村民头上,都有二百斤以上的粮食。 好几十年了,终于不用挨饿了。 “朱佥事,我们的分田也差不多弄好了,只等着发田契了,村子里一共分出去三千五百多亩土地。还剩下一千亩,是要上交给都司的。有些乡亲觉得不够种,还想多租种一些,就是这个田租,不知道能不能?” 朱颐垣一笑,“这个是三成,没有别的可说,毕竟还有外来的百姓,需要安顿。” 王老本咧嘴道:“朱佥事,这个道理我懂,但是有些乡亲们想不通,觉得让外来户抢了大家伙的田,总觉得不那么舒坦……” 提到了这里,朱颐垣把脸色一沉,越过王老本,看了看其他所有农社的成员。 “大家伙务必明白一点,这些外来户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他们有的来自章丘,有的来自淄川,都是被鞑子驱赶的可怜人。他们前些日子也帮着大家伙抢收庄稼,保护大家伙的子弟兵当中,有一千五百多人,就来自这些外来户。我问你们,如果没有将士保护,现在这些田产,能保得住吗?” 农社成员连连摇头,却还是吞吞吐吐,“自然是不行,只是……” 朱颐垣笑了,“只是心里头还不痛快,想要多占多得……在这里我可以公布一条新规,任何胆敢挑起纷争,欺负外来户,或者外来户抱团,攻击本村人……都会严惩不贷,严重的,会剥夺土地,将人驱逐出去,就不要在我的治下了。” 朱颐垣把脸一沉,还是相当吓人的,别忘了前不久他刚刚一口气诛杀了好几百人。 正当朱公子是好说话的? 王老本也把眼珠子一瞪,“听见没有,朱佥事已经说明白了,还不知足,小心滚出去。” 这回众人不敢言语了。 朱颐垣又道:“乡亲们,除了田产土地,其实农村也有百工百业,机会多的是……过去地主士绅,压榨大家伙,每家每户,都不得不玩了命耕田,一年下来,所得还是填不饱肚子。现在不一样了,大家伙能吃饱饭了,就需要盖房子,穿新衣服,需要铁匠炉,木器行,还需要学堂,让孩子们读书,以后能出人头地。” “这些都会安排,我们的日子只会越来越好。” 王老本忍不住道:“朱佥事,你可说过,要准许村子的读书后生当官的。” 朱颐垣笑道:“放心,我都记着,只等东山公回来,立刻就落实,现在可以让年轻人多温书,做好准备。” 听说朱公子来了,村民热情送来了两只鸡,给朱公子加菜。 朱颐垣也没有拒绝,只是让手下义军从菜金中拿出钱,按市价付给了乡亲。结果小战士还心疼了。 “老乡,我们佥事吩咐了,不能白要老百姓的东西。我们的菜金余下的也不多,还想着买点小鸡仔,以后养大了,天天下鸡蛋,一下子吃了,就太浪费了。” 村民们听着都新鲜,大军吃点东西,还要给钱? 而且当兵的怎么还自己养鸡? 小战士耐心解释,他们是子弟兵,肯定要公平买卖,不欺负老百姓。 在军营里面,大家伙也都是一样的,命令必须无条件执行,但是涉及到生活费用,尤其是菜金,将士们就有支配的权利。 村民们听完解释,简直目瞪口呆。 好兵,好规矩! 过去都说好男不当兵,好铁不打钉。现在看起来,还真不能一概而论。 不少年轻人都跑过来,打听军中生活。 而此时一口大锅里面,两只鸡已经炖得骨酥肉烂,醇香的滋味,弥漫在蔬菜里面……朱颐垣也和士兵一样,盛了一碗菜汤,里面只有小小的几块鸡肉,和士兵一般不二,朱颐垣还说比平时好吃多了。 确实官兵一致,没有谁能享受特殊待遇。 “朱佥事如此作风,当真是成大业者,那些糊涂人,听信钱谦益的蛊惑,跑去济南,真真是一群傻子!” 说话的正是一个中年书生,他冲着朱颐垣深深一躬,“在下举人徐镇,拜见朱佥事。” 举人,学历还挺高的。 朱颐垣问道:“徐先生有事?” 徐镇昂然道:“朱佥事,在十八年前,我曾上书朝廷,希望抄没富豪家产,山东之地,自孔家开始,充实军用,剿灭老奴。待国安民乐之后,再想办法归还家产。自此之后,在下便考不上功名了。” 朱颐垣忍不住吃惊,一是此人敢言,二是十八年前,他那时能有二十岁?就考中举人?学问不低。 “先生找我有什么打算?” 徐镇笑道:“这些年了,我还是觉得自己是对的。现在有些不开眼的,急着投靠钱谦益去了,我打算恳请朱佥事,抄没他们的家产。在下愿意代劳。” 朱颐垣眉头微皱,“先生有把握做好?” “嗯,我的叔父刚刚逃去济南,就请自徐家开始吧。” ------------ 第六十三章 猪的战术 “徐先生,你想请从自家开始,能不能聊聊你的想法?”朱颐垣笑道:“我认为志同才能道合,我们走到一起,共同做一件事,第一条,便是要彼此知心,徐先生以为如何?” 徐镇惊讶地看了看朱颐垣,皱眉头道:“朱佥事觉得和百姓也能知心吗?” 朱颐垣哈哈大笑,“如何不能?要知道我可是被莱芜的乡亲送进县城的。” 徐镇面带思忖,朱颐垣过来,询问均田事宜,解答百姓困惑,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农社的那些乡亲,也能和他对谈,朱颐垣又和士兵吃住一起,并无差别。 徐镇若有所思道:“佥事作为,倒像是卓吾先生的主张。” “是李贽吗?” 徐镇点头,“没错,卓吾先生说天之立君,本以为民。窃以为这话更胜孟子一筹。” 李贽是心学门下,有名的狂生,考中举人后,并没有参加会试,而是四处讲学,每到一处,应者如云,其中甚至有许多妇女。 徐镇虽然没有亲自领略李贽的风采,但是早年却读了不少李贽的书籍文章,自然而然厌恶理学空谈误国,他又秉持李贽的民本主张,头脑一热,上书要求自孔家开始,抄没巨室,充实军用,也就不奇怪了。 只不过二十来年以后,他还不改初心,倒是让朱颐垣刮目相看。 “大明纵容士绅,不恤民力,以至于国破家亡。我等皆为亡国之人,就连发肤衣冠都不能保全,想做人而不得。这个教训还不惨痛吗!”朱颐垣缓缓道:“大凡轻视百姓的朝廷,都不会有好下场。” 徐镇听到这话,眼睛都冒光了,这么多年了,总算能碰到一个志同道合,还愿意支持自己的。 “朱佥事,既有此言,某愿为马前一小卒。” 徐镇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干的,他第一个就杀到了自己叔叔家里头。 徐家在莱芜,也算是个不大不小的富户,而且出了好几个有功名的读书人,这些年也积攒了不少家底儿。 按照朱颐垣的分田计划,如果听话的大户,只要把田地交出来,家里的浮财能够保留,另外还能按照二十亩的上限,保留土地。 富户可不光是有地,他们还有存粮、钱财、耕牛牲畜、种子农具……这些朱颐垣可没要,也没拦着他们放贷。 其实是留了余地的。 但是无奈有些人就是不满足,最让他们受不了的,就是朱颐垣要求释放奴仆,让奴仆按照普通人一样授田。 又拿田亩,限制大户人数。 这就要命了。 徐镇叔父的四个小妾全都被接走了,家里的仆人,长工短工,也撂挑子跑了,堂堂徐老爷,连挑水烧火,都要自己来。 还有劈柴,洗衣,种地耕田……这日子还怎么过啊? 这位整天唉声叹气,听说钱谦益到了济南,恩待士绅,赦免罪过。这可真是救命的菩萨,他拍拍屁股,连妻儿老小都不顾,就去济南投奔钱谦益去了。 徐镇也不客气了,当家人走了,你们家也不能一点不受惩罚……“把他们的粮食钱财,全都带走,还有八头耕牛,三匹马,两条驴,也都带走,分给没有牲畜的乡亲。” 民兵按照吩咐,直接进了徐家的大门。 徐镇的婶娘嚎哭着阻拦,民兵哪里会搭理她,直接推开。 这位婶娘随后又冲到了徐镇面前,气急败坏。 “你,你混蛋!哪有祸害自己家的,你对不起徐家的祖宗,你该千刀万剐!” 面对咒骂,徐镇淡然自若,“婶娘,你也出身庄户人家,嫁给我叔二十年,就连农活都不会了?我拿走这些,你家还剩下田产,自种自吃,能过安安稳稳的日子,别跟我叔学,他鬼迷心窍,以为钱谦益是什么好人!名为读书人,气节不如青楼女子,要不了多久,我叔就会后悔的。我现在不查办你们,等到时候,就是全家的死期!” 婶娘还不服气,切齿咬牙道:“都是他们太狠,不给人活路,再说了,你叔走了,你怎么不帮着瞒着?” “闭嘴!”徐镇勃然大怒,“徐家这么多人,凭什么跟着你们倒霉?你再敢纠缠不清,我就把房舍收回来,分给村民!” 婶娘瞪大眼珠子,恶狠狠看着徐镇,随后一声哀嚎,扭头跑进了房子里,呜呜大哭起来。 徐镇果然没管那么多,他又奔向了下一家。 这位婶娘在家里待了一天又一天,到了第三天,她出门了。 没办法,家里还剩下些口粮,但是没有烧柴了。 她把原来的绸缎衣,绣花鞋都收起来,换了破布衣,也去背麦秸了,而且还一次背了两大捆,和寻常农妇没有什么区别。 地主婆也出来干活了。 这可是天大的新鲜事。 百姓们看在眼里,只觉得痛快。 就该这样,没有谁能高高在上,没有谁可以不劳而获! 经过徐镇的一番处理,凡是听了钱谦益的话,逃离朱颐垣治下的,纷纷被抄家,存粮、金银、交给了朱颐垣,充实军用。 牲畜分给了老百姓,大家伙都得到了实惠,都有美好的未来。 不过这一波的出逃也并非毫无波澜,比如莱芜的一家大户,就足足带着上千人,既有家眷,又有兵丁,一起跑了。 这一家就是亓家。 他们家能够发达,全靠一个人……亓诗教,此人言官出身,是首辅方从哲的门人,在明末党争迭起的时候,他是齐党领袖,曾经出任过右都御史,还当过河南巡抚。 亓诗教在外为官清正,但是他的家人却迅速富了起来,兼并田亩数万,豢养打手几百,莱芜有一半田产是孔家的,剩下一半,差不多就是亓家的。 朱颐垣公布均田,亓家表面上没有反对,而是默默蛰伏,毕竟朱颐垣是承诺在秋收之后,才会均田。 而就在这段时间,莱芜的老百姓纷纷支持朱颐垣,又接连打败了马得功和刘之干。朱颐垣的兵力多达几千人,更有数千民兵。 昔日那些嚣张跋扈的亓家管事家丁,全都老实了,只能夹着尾巴做人,战战兢兢。 亓家已经看出来,随着均田真正落实下来,大族拆分,亓家的下场绝对不会好。 因此他们聚拢亲族,召集家丁,瞧瞧离开莱芜。 他们很聪明,没有走长城岭这边去济南府,而是从徂徕山南下,去了兖州境内的泗水县,这里距离曲阜不远,有衍圣公罩着,肯定比济南府要安全。 …… “朱佥事,不光是亓家,新泰这边也有十几家士绅富户,包括一些寒门读书人,受到了钱谦益蛊惑,纷纷逃跑,其中去泗水县的非常多。” 宋琏也向朱颐垣汇报情况。 不是士绅们不反对朱颐垣的政策,而是大家伙都是有家室的人,不能说跑就跑……而且朱颐垣政策落实,又也需要时间,还没有损害利益的情况下,这帮人是不愿意跑的。 而且就算跑,往哪里跑? 万一让人当贼给宰了怎么办? 所以这一次钱谦益来得太好了,他不来,大家伙根本不敢跑,他这一来,朱颐垣的治下才出现了大批士绅逃亡的情况。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不是还有像徐举人那种明白事理的,用不着担心。”朱颐垣反倒斗志昂扬起来,宋琏也不由得为之一振。 “没了这么首鼠两端的东西,确实只会更好。我们还要感激钱谦益,帮我们沙里淘金,哈哈哈!” 朱颐垣没觉得怎么样,可泗水县一下子多了两三千人,还都是光吃饭不干活的士绅老爷,他们来的第一天,泗水县的肉就涨了三倍,到了第二天,干脆买不到了。 随后粮价也暴涨起来,那些出身贫寒的读书人,逃去泗水县,很快就发现他们没有住的地方,客栈都满了,没有吃的东西,一斗米比以往贵了五倍不止。 简直要了命了! 商人们都哪去了? 怎么不往泗水运粮啊? 就在他们疑惑不解的时候,在泗水县城外面,出现了大批头裹红巾的士兵…… ------------ 第六十四章 投朱一念起 “逆贼如此猖狂,竟然敢到泗水,如之奈何,如之奈何啊?” 县令大人召集城中群贤,疯狂问计,奈何大家伙面面相觑,有办法也就不用跑到城里避祸了。 既然是巡抚大人优待士绅,肯定有办法,那就向钱巡抚求援吧,只要神兵天降,区区逆贼,弹指可破。 没错,巡抚大人是文坛领袖,士林名人,神机妙算,肯定有办法的。 那在巡抚大人发兵之前,大家该怎么办? 似乎除了据城死守,也就没啥办法了。 “这个钱谦益,简直就是一头猪,清廷起家,一向屠戮百姓,驱逐流民……他倒好,反其道而行之,主动招抚士绅,把这帮人弄到自己治下,这下子可热闹了。” 谭德玉放声大笑,向来严肃的他,一直在笑,都没有停过。 宋琏也跟着笑了,“过去我还在盘算,要怎么能攻城略地,现在想明白了,咱们驱赶士绅大户,清廷走狗,让他们涌进城池,吃垮清廷,然后咱们就能唾手可得。大家伙说说,这叫什么方略?” 他看一圈,在场众人都没有主意,最后看向了朱颐垣, “佥事,要不你给起个名字?” 朱颐垣笑道:“清廷惯用,老奴的名字译成汉语叫野猪皮,现在这招是钱谦益反过来用,不如就叫蠢猪战术吧?” “蠢猪战术?” 大家伙顿时拍起了大腿,开怀大笑,宋琏赞道:“贴切,贴切!钱谦益枉为士林领袖,屈膝降敌,带头剃发,其蠢如猪!清廷派了这个东西过来,可真是在帮我们!” 朱颐垣也笑道:“确实,天赐良机……谭指挥使,你现在安排了多少士兵,围困泗水县城?” “一个千户。”谭德玉干脆道:“朱佥事觉得不够?” 朱颐垣道:“不是不够,而是咱们手上有五个千户,还有那么多民兵,我看咱们不能闲着,要趁着这个机会,好好练兵,让大家伙轮班到泗水城外,进行轮训。如此贴近实战的演练,可不多见,正好把咱们的战士磨砺出来。” 这主意都想绝了,朱颐垣这边兵马的框架是有了,也打了两场大仗,但赢得有些侥幸,真实的战斗力依旧有所欠缺…… 既然良机就在眼前,怎么能放过……从这一天开始,泗水县城,就成了义军的练兵点。 泗水城里的士绅百姓,也能有幸领教义军的风采。 他们头上裹着红色的包头,打着红色的旗号,或是一二百人,或是三五百人,就从泗水城外绕过。 最初义军都在五六百步之外,但渐渐的,他们就到了两百步以内,喊的口号,听得清清楚楚。 “驱逐胡虏,恢复中华!” 这八个字简直跟魔音入耳,贼子好胆,这是大清疆土,我们皆是大清忠良。 面对骑脸输出,知县杨珍气得咬牙切齿,招呼着城中兵马,一起上城,准备出去杀一阵。 “即便不能打退贼人,也要搓一搓他们的锐气。尤其是要把粮草运进来,不然城中这么多人,如何能够支撑?” 杨珍虽然是一介文人,却还是找了一口宝剑,杀气腾腾,上了城头。 城中其他官吏也跟着上来,往外面一看,顿时就不好了。 原来城外的义军正在演练攻城,从义军当中,率先冲出来火铳手,他们朝着一面木板搭起来的墙,进行攒射,随后是弓箭手,进一步压制。 火铳和弓箭射击之后,立刻有民夫背着沙土,冲过来,填平壕沟,护城河,再之后,就是义军士兵扛着云梯,朝着临时搭建的木板墙而来,大家蚁附上城,整个演练结束。 任谁都看得出来,这就是演习攻击泗水县城。 “知县大人,贼兵进退得法,配合默契,速度极快……便是,便是城中兵马,也多有不及啊!”城中统军千户苦着一张老脸,跟杨珍说了实话。 堂堂官军,居然不如贼人正规,这也是太讽刺了! 把老脸都抽肿了。 只是更离谱的还在后面,就在泗水城下,一个义军头领站出来,对着参与演练的士兵,一顿臭骂。 还叫出好几个人,让他们站成一排。 “你们行动迟缓,毫无配合……这要是真正攻城,你们或许就死了。你们也想站着过来,躺着回去吗?都好好给我练!谁也不许懈怠。” 讲评的声音都传到了泗水城头。 不光是知县,还有那些逃进来的士绅,此刻脸色也格外怪异……就这么明目张胆,演练如何攻城,当着你的面磨刀,你把我们当成什么? 待宰的鸡鸭吗? “堂尊,杀出去吧,不能让贼人小觑咱们啊!” “是啊,千万不能泄了士气。” 杨珍正在犹豫之时,远处尘土弥漫,竟然又出现了一支义军,他们快速赶来,不但来了,还带来了煎饼馒头。 所有参与演练的士兵,领了食物,就这么坐在城下,大口大口吃着……拳头大的馒头,一口咬下去,那叫一个香啊! 还有煎饼卷大葱,光是看着就香。 不知不觉间,城头好些人已经咽口水了。 尤其是那些普通士兵,平时他们吃的就不好,现在城里挤进来好几千人,缺少粮食,他们吃的更是连猪都不如。 就这样的食物,怎么跟城外的比? 这时候,从义军当中冲出一个年轻人,正是罗毅,他纵马到了百步之外,高声大喊。 “城里的人听着,你们已经没有出路了,钱谦益那个狗汉奸只是哄骗你们,他根本没有兵马派来。要是不想饿死,就赶快出来投诚,不然等我们杀进去,凡是给清廷做事的鹰犬,一个不留!” 说完了一遍,罗毅还不罢休,竟然绕着县城,跑了一大圈,一边跑,一边喊,完美诠释了什么叫嚣张跋扈。 老子就这么拽,瞧你们有什么办法? 朱颐垣面带笑意,他随着每一个千户,都走了一遍。通过急行军,观察士兵的状态,解决出现的问题,磨合整训。 时间虽然不长,但确实有脱胎换骨的迹象。 还真要感激钱谦益,要不然哪来这么好的练兵机会。 朱颐垣决定加大力度,一面继续安排义军,绕着泗水训练,恫吓城里的人,让他们不敢出来。 同时又安排农社的人,和泗水县本地的农民联络,争取支持。 前些时候,由朱颐垣掀起来的地主孔府田租行动,现在还在继续,有好些村子当真就没有交,一直拖着。 朱颐垣进了泗水之后,这些老百姓可有了主心骨,纷纷过来慰劳。送来各种吃的,按照朱颐垣的吩咐,必须市价购买。 一时间吸引更多的百姓前来交易。 城外热热闹闹,城里凄凄凉凉。 一道城墙阻隔,粮食价格已经差了十倍还多。 这可怎么活啊? 前几日进城的那帮寒门读书人,凑在了一起。他们是觉得朱颐垣长不了,想逃出来,投奔巡抚大人。 结果被围在了县城里,出都出不去。 “我带的二十两银子已经花光了,明天就要断炊了。” 另一个读书人苦兮兮道:“我倒是背了一袋子粮食来,可我找不到住处,睡在城隍庙,早上醒来,粮食就被偷了。” 还有个读书人更惨,“我是来投奔姑父的,他们居然闭门不纳……人情冷暖,世态炎凉。朱贼虽然不好,但到底有爱民之心,便是一个不相干的老妇人,也会耐心劝解,往日我都以为此人虚伪矫情,现在,现在我就盼着有个这么虚伪矫情的人!” …… 十几个读书人,是越聊越生气,终于,有一个小个子,豁然而起,“诸位,要不咱们投朱吧?” ------------ 第六十五章 开城门,迎接朱公子 投朱? 不行的,绝对不行。 “朱贼非清非明,说什么中华都司,分明胡说八道,他是兔子尾巴长不了,投靠他死路一条。” 另外一个黄脸书生也道:“没错,朱贼还分田,蔑视士人,跟他搅在一起,我们岂不是要和那些泥腿子一般不二了?不行,绝对不行的。” 这时候那个矮个子书生冷笑道:“不愿意和泥腿子一样,那现在吃没得吃,喝没得喝,住在破庙里,别说农户了,只怕就要沦落成乞丐了。” 一句话,让好几个书生都破防了。 低头看看身上脏兮兮的衣服,摸了摸干瘪的肚子。 他们是睡在破庙里穿长衫的唯一。 “我有个主意,咱们去拜会亓家吧!” 黄脸书生提议。 亓家拖家带口,那么多人跑到泗水。他们有钱有人,家底儿丰厚,拿点钱,接济大家伙,顺便帮着朝廷守城,防备朱贼。 很快,就有五六个读书人决定动身,去找亓家。 至于那个矮个子的书生,确实冷哼连声,并没有随着前往。 亓家什么德行,他心里有数,断然不会帮忙的。 现在要想活下去,就只能请朱公子进城……他思忖了少许,等别人都走了,自顾自起身,直接去了车马行,联络朋友去了。 而与此同时,知县杨珍已经来见亓家了。 亓诗教在几年前死了,现在说了算的是亓诗教的弟弟,叫亓诗苑。 “如今贼人猖獗,还望亓公能仗义出手,捐资募兵,等到击败朱贼,必有重谢。朝廷也会赏赐亓公的。” 亓诗苑故作诚惶诚恐道:“仓促而来,苟且求生而已,实在是有心无力。” 杨珍自然不信他的鬼话,“亓公,不光是你们,还有城中其他大户,只要大家伙一起出钱,心往一处想,破朱贼不难。” 亓诗苑依旧苦着脸道:“县尊大人,我们家实在是拿不出钱,要不这样,大人先去别人家,就算是砸锅卖铁,把我们身上的衣服都当了,也要给大人凑点钱!” 杨珍差点气昏过去,这话你也说得出口?你们这么多人过来,如果没有提前转移钱财,难道一家人都喝西北风吗? 只可惜无论杨珍怎么讲,亓诗苑就是不答应, 从亓家住处出来,杨珍抬头仰望,无奈苦笑。 “这就是大明的士大夫!当初崇祯皇帝让他们捐钱,他们不愿意。结果李自成杀进来,他们的家产都落到了闯王手里。如今,如今就冲着亓家的模样,我真想把城门打开,放朱贼进城,让他来承办你们!” 能把这位知县气得要从贼,也真是好本事。 那个黄脸读书人还想请亓家出钱,结果他们刚来,就被亓家家丁一顿乱棍,直接打了出去。 臭要饭的,谁给你们的胆子? 狼狈逃回来,想去城隍庙休息,结果却是回来晚了,以前的位置早就被几个乞丐占据了。 双方见面,立刻剑拔弩张,几个读书人要为了自己的睡觉地方而战,那几个乞丐也不想去外面受冻, 眼瞧着一场惨烈的大战即将爆发。 “刘兄,都到了这一步,还有什么体面啊?” 一个矮个子读书人怒喝了一声。 原来那个黄脸的读书人姓刘,听到了这一句,他不是黄脸了,而是彻彻底底大红脸,往上打个鸡蛋,立刻就能变成荷包蛋的那种。 太丢人了! “我,真是没脸活着了。”说着这家伙扭头往外面跑,想要投河觅井,反正不活着了。 矮个子一把揪住了他。 “你有心思死,就没胆子打开城门,迎接朱公子进城吗?” 黄脸读书人顿时愕然,神色中充满了纠结痛苦,“难道除了投靠朱贼,就没有别的出路吗?” 矮个子哂笑反问,“那你说现在谁还能给咱们一条活路?” 黄脸读书人顿时无言以对,朱颐垣对待读书人不客气,没把他们当人上人看,但到底有田地,有机会当书吏,像什么挨饿受冻,是不可能的。 可逃出来,投奔了大清,他们才知道,人家朝廷在乎的是亓家那种大户,要有当官的,有名望,什么都没有的读书人,在人家大清的眼里,就是骡马牲畜,连人都当不成。 还不如留在朱颐垣的手下,要是不出来这一次,都不知道自己是这么废物! “我们什么都没有了,拼了吧!” “对!”矮个子读书人用力颔首,“确实要玩命了。” 城里的清兵,乡勇,还有大户带进来的家丁,总计还有一两千人,并不是个小数目。只不过听说马得功等人被杀,又见义军强盛严整,不敢出城罢了。 想要守住城门,似乎不是难事。 不过既然是读书人,咱们可是会写字的。 他们搜刮身上,拿出最后的一点钱,开始冒充朱颐垣,在城里贴告示了。 “刘兄,你说咱们贴点最有成效?毕竟咱们钱也不多,撑不下去,必须立竿见影才行。”矮个子书生请教。 那个黄脸的认真想了想,憋出了一句,“就写咱们最受不了的吧!” 矮个子愕然片刻,竟然忍不住伸出两根大拇指,你这主意高了! 果不其然,泗水城中,街头巷尾,都出现了宣扬朱颐垣分田主张的告示……废除奴籍匠户,人人都给授田。 释放奴仆,人人都能上学读书。 轻徭薄赋,官兵一体。 …… 所有的宣传全都针对城中的底层人,不少家丁就是奴仆出身,他们难道就不想挺直胸膛做人? 城里面还有许多流民,打零工的,他们都是破产的农户出身,虽然在城里日子不短了,但谁又能拒绝土地的诱惑? 就连城里的守军都开始动摇了,贼人还知道官兵一体,瞧瞧他们吧,简直比猪狗都不如。 朱颐垣封锁泗水县城到了第八天,终于有人熬不住,从城头下来,前来投靠义军。 “朱佥事,要怎么安顿?” 朱颐垣早有准备,“询问身份之后,给他们衣食,妥当照顾。” 士兵答应下去安排,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 随着时间推移,城里出来的越来越多。 这些人都是从城上顺下来的,城门还在,里面还在坚持…… “到底需要怎么办,才能打开城门,请朱公子进来?” 书生们再度凑在了一起,可就在商议的时候,突然城里东边出现了一股浓烟。 是车马行方向! 矮个子读书人看了片刻,瞬间明白过来。 “他们动手了!” 可不是,让你们总是议而不决,人家车马行的动手了。 有这一出一处点火,其他各处也纷纷冒出火焰,城里彻底开始失控。 矮个子读书人咬了咬牙,“去城门,打开,迎接朱公子!” 其余众人愣了一下,也都点头,随着一起杀出来。 就在他们向前行动的时候,不断有人涌入,有城里的流民,也有那些乞丐。 等到城门口,已经聚集了三百多人。 那些守城的官兵看到这个架势,不但没有生气,也没有阻拦。 相反,他们满脸笑容,终于解脱了。 “开城门,迎接朱公子!” “开城门,迎接朱公子!” …… 城门大开,吊桥落下。 钱谦益巡抚山东之后,朱颐垣几乎兵不血刃,夺下了第一座城池。 ------------ 第六十六章 悉数抄没 朱颐垣的义军冲入泗水,立刻有人迎上来,“县衙在这边,快去县衙门。” 义军立刻随着百姓指引,直扑县衙。 而此时县令杨珍的面前,正摆着一柄剑,一瓶毒药,还有一条绳子……到底该选哪一样,这是个问题。 只是很快他就不用纠结,因为衙门里的官兵也投降了,罗毅领着义军直接杀进来。 “狗官,你被俘虏了!” 听到了这话,杨珍竟然松了口气,可以不纠结了,但他还有个要求,“我要见你们的头领。” 罗毅听到这话,先是一愣,随即就给他一个嘴巴子,“什么头领?是指挥佥事,我们可不是贼兵,瞧见没有?”他指了指头上的红巾,自豪道:“当年太祖皇帝就是头裹红巾打天下的,你这个狗官,不会不知道吧?” 杨珍仿佛被什么堵住了嘴巴,是啊太祖皇帝何等英雄,这个天下怎么沦落到了这个地步? 杨珍被义军扭送到了朱颐垣面前。 “佥事,这就是知县狗官。” 杨珍趔趄着抬头,看见了一个很年轻清秀的面孔,这就是那位朱公子? “我就是朱颐垣,你有什么好说?” 杨珍愣了愣,低声道:“我本劝说城中士绅,还有外来大户,拿出钱粮,接济百姓,共渡难关的。” 朱颐垣轻笑道:“他们必是善财难舍,对吧?” 杨珍突然呼吸粗重,怒骂道:“大明崇祯天子,让朝中官吏捐钱,无人响应,现在又是如此……这帮人取死有道,我也是回天乏术。” 朱颐垣点头,“确实,身边尽是一群宵小之徒,因为他们的愚蠢,一死了之,确实有些不值得。也罢,既然如此,那就瞧瞧这帮人的下场吧!” 朱颐垣道:“亓家人抓到了吗?” 旁边的士兵立刻道:“亓家带着不少家丁,还想负隅顽抗,结果火起来了,家丁纷纷逃跑。咱们的人冒火冲进去,已经抓到了亓诗苑。” 朱颐垣点头,“把他带来。” 不多时,士兵就押解着亓诗苑过来,和几天前面对杨珍,那是天壤之别。 他趴在地上,磕头作响,“饶命,求大人饶命,小的愿意进献白银五万两。” 朱颐垣眉头微皱,“不久前有人找你要钱,你还不愿意,现在怎么又有钱了?” 亓诗苑仗着胆子,抬起头,看见了杨珍,多少有点小尴尬。 “说说缘由。”朱颐垣追问道。 亓诗苑只能道:“回朱公子的话,我兄长是天下皆知的名臣,杨珍不过是举人出身,他如何敢向亓家要钱?” 朱颐垣忍不住大笑,“我也读过书,但是连个功名都没有。” 亓诗苑连忙道:“那怎么一样,公子兵强马壮,雄踞几县之地,乃是当世英豪,将银两双手奉上,我心甘情愿。” 朱颐垣微微含笑,他站起身体,扭头看了看杨珍,又看了看那些献城的读书人。 他笑道:“你们可听见了?亓家有钱,但却不愿意给县令募兵,也不愿意接济贫寒的读书人,你们有什么看法?” 一个小个子读书人立刻站出来,“学生以为该杀!” 朱颐垣笑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王钰,是半月前为,为了躲避义军,来到泗水,短短时间,身上积蓄花光,无以为生,凄凉落魄,只能在城隍庙和乞丐为伍。” 朱颐垣点头道:“那你为什么要躲避义军?” “我……我是读书人,义军却要我和百姓一样,我不服气。” “那你怎么又开成迎接义军?”朱颐垣追问。 王钰涨红了脸,无奈道:“因为我发现,有些人看我们,连普通百姓都不如!” 朱颐垣点了点头,又看了看其他人,“你们觉得他说的如何?” 那个黄脸的书生仗着胆子道:“确实如此,我们都错了。” “那你错在哪里?”朱颐垣盯着他,笑着问道。 黄脸书生一时怔住,错在他他识人不明,天真糊涂? 朱颐垣直接道:“要说错,你们最大的错,就是以为自己读了书之后,就可以高高在上,就是士大夫,不屑于和百姓一样。你们鄙夷百姓,难道就没有人鄙夷你们吗?” 朱颐垣这一句话问话,可谓诛心到了极点。 士农工商,士人不光是一等人,还有着说不尽的好处,颜如玉,黄金屋,要什么有什么……正因为如此,凡是读书人,都有个高官厚禄的梦。 基本上都能算作精神士大夫。 可问题是每三年才出几百个进士,即便算上举人,秀才,能得到功名的读书人屈指可数。 而且随着这些年党争迭起,科举作为补充新鲜血液的最好途径,也早就不干净了。没有门路的,几乎不可能考得上。 就比如徐镇那种,因为仗义执言,惹下了大祸的,不在少数。 朱颐垣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目光扫过每一张面孔,轻笑道:“身为读书人,也有两种选择,如海刚峰一般,为民请命,站在老百姓一边,老百姓会把你们供在心里。另一种是不顾一切跻身士大夫之流,不惜给别人当鹰犬奴才,冲锋陷阵。你们要是有功名在身,有门路可循,似乎也不能算是错的。要是连门路都找不到,只是一厢情愿,为什么不愿意回头?” 朱颐垣这话刚说完,知县杨珍竟然跪倒在地,涕泗横流,“朱公子金玉良言,罪人虽然有功名在身,也是清廷的官吏,只要朱公子给我一条生路,罪人愿意为朱公子效力。” 到底是当官的,就是比一般人机敏。 朱颐垣呵呵一笑,“杨知县,你是大清官吏,愿意投降于我,自然是好事。但我需要你做半年苦力,体会民生艰辛,然后再来做事,你可愿意?” 杨珍立刻道:“愿意,愿意啊!别说半年,就算是再多做几年,我也心甘情愿,多谢朱公子不杀之恩,谢朱公子。” 朱颐垣又看了看王钰这些读书人,“你们呢?” 王钰忙站出来,“我,我也愿意,只求朱公子能让我吃饱。” 朱颐垣哈哈大笑,“能不能吃饱,还要看百姓的意思,你们这些逃跑又回来的,不能和其他人一样分田,暂时也不能参与考试,念在献城有功的份上,就先做三个月的劳力,等着接下来的安排。” 按照常理,时间肯定不会这么短,但是大敌当前,鬼知道那位天巧星还会使出什么手段……朱颐垣只能先尽量壮大自己,然后再大浪淘沙吧。 “在你们服劳役之前,我先带你们瞧瞧,粮食到底去哪了?” 泗水县缺粮的问题和莱芜类似,也有些不同,莱芜的粮食被调去济南府。泗水是有粮食,但是涌进来太多的人,一下子造成粮价飞涨,什么都缺。 但真是没有吗? 就说亓家,他们在泗水就有一家粮行,从仓库里面搜出来五千石粮食。 再有,从他们的住处,还搜到了四十多万两银票。 众人这才明白怪不得亓家等了些日子才跑,原来人家暗中将金银换成了银票,方便携带,存粮也都弄出来了。 亓诗教号称清官竟有这么多家产? 这个清官当得真值啊! “悉数抄没,充作军饷。” ------------ 第六十七章 如是劝夫 朱颐垣弄到了亓家的银票,他询问了一下,这才知道,原来这个银票并不是见票即兑的,而是类似汇票,或者是存折。 亓家存银很多,听闻有了义军之后,就觉得不妙,分批将金银送出去,存入晋商的钱庄,换了银票。 他们原本是打算去济南府,结果长城岭这一线都被朱颐垣封死了,就只能南下泗水,结果到了泗水之后,没等继续跑,义军就来了。 “蒲先生,你看能不能想办法,把这些银票换成真金白银?”朱颐垣询问蒲槃,这位可是有名的富商,应该有门路。 蒲槃想了想道:“朱公子,要说办法,肯定是有的,但我最多只能兑换回来七成……经手三分肥,不给好处,那帮人不办事。” 朱颐垣笑着点头,“七成就好,我明白的。” 随后他又请来了大明的锦衣卫都指挥使黄培。 “黄公,我跟赵将军他们讨论军情,眼下最缺的就是弓弩,火器……两军交战,我们打不到别人,别人能打得到我们,实在是太影响士气了,我们也不能总靠着夜袭破敌。现在有了这笔钱,工匠,铁料,硫磺,胶筋,凡是能用得到的人和物,你都想想办法,不惜血本,也要弄回来。” 黄培点头,“朱公子,实不相瞒,我已经在忙这事了,我家中有八千两积蓄,这本是大明的俸禄,如今拿来,替大明做事,也是理所当然。现在多了这么多银两,那就更方便了……不过我最近还得到了一个消息,钱谦益的小妾柳如是北上,应该到了济南了。” “她来了?”朱颐垣这辈子倒是不知道什么秦淮大家,但是上辈子关于八艳的传闻,可是塞满了耳朵,冲冠一怒为红颜还是去年的事情。 钱谦益这个糟老头子,还真当得起浪子的绰号。 “听说柳如是曾经劝说钱谦益殉国一死,此人虽为妇人,但却有气节,胜过须眉。我想着能不能联络上柳如是,打听一些钱谦益的心思?”黄培试着问道。 锦衣卫监察百官,这种收买家人小妾的事情,他们颇有经验。 朱颐垣想了想,却微微摇头,他记得大清朝要办过钱谦益,结果还是柳如是拼命相救……这个女人有气节不假,却不一定会背叛钱谦益。 “你只要把我们释放奴仆,消除贱籍这些事情透露过去就行,至于如何选择,就凭此人的良心,毕竟强扭的瓜不甜。”朱颐垣笑着说道。 黄培也点头,算是认可了朱颐垣的说法…… 而此时此刻,钱谦益和柳如是,正在进行友好而亲切的交流。 “老爷不愿殉国一死,也算是人之常情,北上为礼部侍郎,修撰明史,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可如今总督军务,对山东豪杰举起屠刀,你已经降清了,还不许别人为大明尽忠。如此作为,老爷的臣节何在?” 柳如是面若冰霜,厉声质问。 对面的钱谦益,满脸尴尬,忙哄道:“如是,你饱读诗书,是个奇女子,论理我比不过你。可你也要明白,山东的贼人,非比寻常,他们居然丧心病狂,攻讦孔府,辱骂衍圣公,为夫此来,也是为了拱卫名教,保护圣贤。你要体谅为夫的一片苦心。” 柳如是自然是看透了钱谦益的巧言令色,她冷笑道:“老爷好辩才,只是我听说不少读书人也都愿意追随贼人,他们和你想的也不一样啊!” 钱谦益长叹一声,“新泰知县朱光,久怀异志,泗水知县杨珍,居然也屈膝投敌,当真是辜负圣恩,委身从贼,实在是可惜。” 柳如是突然凄然一笑,把钱谦益笑得浑身发毛。 “你,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只是老爷受大明洪恩,也能委身蛮夷,这又怎么说?” 一句话,直接让钱谦益破防了,他气得一跃而起,在地上走了好几圈,咬牙瞪眼,握紧拳头,但到底没有发作。 钱谦益一个糟老头子,人品又那么差,要真是一无是处,柳如是也不至于死心塌地跟着……钱谦益有一个好处,那就是体贴温存,即便柳如是骂他,他也不会动手打人。 “如是,你就别这么夹枪带棒了,我已经查清楚了,在朱贼手下,有个叫赵东山的,根据探查,应该就是赵士哲,他身为山东士林翘楚,居然和朱贼勾结到一起,当真是有辱斯文。” 柳如是听到这里,突然秀眉紧皱,勃然变色,“老爷,你当真要残害抗清义士不成?你,你怕千夫所指,万人唾骂吗?你太让人看不起了!” 说完,柳如是气得冲进里面屋子,呜呜大哭起来。 钱谦益一阵愕然,无奈苦笑,他这个新任巡抚,刚刚上任就丢了一个县,要是再不干出一点动静,当真是没法和朝廷交代。 “如是,你该明白我的难处才是,如是……” …… 钱谦益这个货虽然万事不成,但他确实了解士林,像赵士哲这种,山东士林执牛耳者,更是不能马虎。 只要抓了他,迫使赵士哲回心转意,不再帮助朱贼,朱贼的势力也就瓦解了。 毕竟没有读书人帮衬,就是一群乱匪,不值一提。 老夫这是釜底抽薪之计,小贼朱颐垣,你想跟我斗,还差得太远了。 “先生,你有那么大的名气,又一把年纪,何必从贼……如今连命都要搭进去,真是让人叹息。” 赵士哲在返回的路上,经过一处税卡,不幸被人认出,有一队衙役押解,直奔蒙阴县而来。 在路上休息的时候,其中一个衙役给赵士哲送水,趁机说了这么一句。 赵士哲一笑,“小兄弟,你怎么知道我的?” 这个衙役愣了一会儿,才说道:“我前些年听过先生讲学,那时候三教九流,士农工商,全都来了,还有不少妇人,都想一睹先生风采。我现在还记得,先生说百姓并不卑下,王侯并不高贵……事到如今,我也不会忘记。只是小的依旧是个皂吏贱民,从大明到大清,除了多一根猪尾巴,没什么区别。” 衙役说完,扭头要走,赵士哲突然低声叹道:“你说我为什么从贼,便是这一句话了。如今有一处地方,人人均田,户户有产。废除奴籍,释放奴婢。首领与将士,一般不二,吃喝穿用,皆是一样……老夫十年前说,如今是在做,求仁得仁,纵然身死,也是死而无憾。” 衙役听他这么说,沉吟少许,突然笑道:“先生又在糊弄小的,哪里会有这样的地方,天下乌鸦一般黑罢了。” “不!” 赵士哲用力摇头,“这一次当真不是,确实有这么一个人,他爱惜百姓,把每个人都当人看。在他治下,有个老妇万念俱灰,只求一死,他花了几个时辰,和她讲话,劝老人回心转意。” 衙役忍不住大笑,“赵先生,你又在骗人了,谁又会为了一个寻常老妇,费那么多功夫?他是菩萨不成?” 赵士哲笑道:“他不是菩萨,只是他跟我说,今日老妇可死,明日老汉就可以死掉,后日是妇人,还是孩童?士农工商,那些高高在上的大明重臣,不就是为了自己的身家性命,委身大清,置小民生死不顾,要想改变这个世道,必须从爱惜每一个老百姓开始。” 衙役怔了良久,忍不住长叹一声,“这样的人,要是能当皇帝该多好啊!” …… “佥事,东山公回来了。”宋琏兴冲冲向朱颐垣汇报。 朱颐垣也是大惊,因为刚刚得到消息,是赵士哲弟子说的,先生和他们不是一条路,据说那路上有人搜查,先生已经被抓了。 “东山公,我正想救你呢!” 赵士哲开怀大笑,“朱佥事,你已经救了老夫了。” ------------ 第六十八章 朱颐垣,老谢谢谢你 “救?我怎么救东山公?”朱颐垣不解。 赵士哲大笑道:“要不是朱佥事所作所为,我又怎么能说服那几个衙役,让他们放了老夫。” 听到这里,朱颐垣大为惊讶,“他们到了吗?” 赵士哲道:“来了,一共五个人。” 朱颐垣惊喜交加,忍不住道:“他们主动释放先生,又护送回来,堪称义士,我要请客!” 朱颐垣亲自吩咐,准备了八个菜,还有一坛子陈酿。 热情招待五个衙役。 “我想请问几位,有什么打算吗?” 为首的那位苦笑道:“实不相瞒,自从鞑子皇帝登基之后,我们这些人还没拿到俸禄。虽说身在衙门里面,能捞点油水,但也不是长久之计。不给俸禄不说,还总是让我们干这个干那个……前些日子是逼着乡亲剃发易服,现在又让我们抓好人。这要是传出去,父老乡亲都会戳我们的脊梁骨。正好听赵先生说了,我们就护送他过来。” 朱颐垣点了点头,“那你们愿意在我的治下做事吗?” 这几个人互相看了看,“朱公子,我们就问一句话,你给分田吗?” 朱颐垣哈哈大笑,“怎么不给?不但给你们分田,还会安排人,把你们的家眷接过来,他们也能拿到土地。而且我治下急需一些动衙门运转的人,你们过来,正是大有作为的时候。” “多谢朱公子!”几个衙役都喜不自胜。 朱颐垣主动给他们敬酒,又让几个衙役受宠若惊,这位已经掌握了好几个县,按道理可比咱们的知县大人大多了。 在县衙门里面,知县要是拿正眼看咱们一下,就算丢人了,哪里有亲自敬酒,嘘寒问暖的待遇,这么一看,还真来对了。 吃过饭后,朱颐垣立刻安排人,去把几个人的家属接过来。 随后朱颐垣又道:“东山公,你回来正好,现在有不少出身贫寒的读书人,已经投靠过来,咱们前面说的事情,也该开始了。” 赵士哲连连点头,“实不相瞒,我这一次回去,已经联络了不少山左大社的人,其中有我族中的后辈,叫赵进美,还有一个年轻的神童,叫王士祯,另外还有不少年轻学子,都愿意为了抗清出一份力量。这些人陆续都会过来。” 朱颐垣大喜,“能得到英才加入,才能不断壮大,我会安排专门的人照顾。接下来就进行考试,录取一批人才,充实下去,这几个县就靠他们了。” 赵士哲毫无异议,完全赞同。 经过这次几乎死里逃生的经历,让他有了全新的看法。就比如李贽的主张,在过去几十年,已经或多或少,被读书人接受。心学的影响力,几乎无处不在。 但是多年来,心学还停留在说的范畴,甚至流于清谈。就连东林党都看不上心学,提倡经世致用的实学。 当然了,东林的实学也就那么回事,实用不实用不好说,但绝对能充实钱包。 赵士哲也很迷茫,到底要怎么办,才能找到出路? 朱颐垣的种种作为主张,乍看之下,有些离经叛道,可仔细一想,他在乎每一个百姓,这不就是民本吗? 他均田,不就是解决土地问题,抑制兼并,消除流民……这可是过去几十年,不断有人说,却没人能做的事情。 如今朱颐垣做了,还做得不错。 莱芜等地的情形,已经初步证明了朱颐垣的成功,还有人愿意追随,只要坚持走下去,没准真能越来越壮大…… 赵士哲再无疑虑,决定彻底投身义军当中,辅佐朱颐垣,成就大业。 就冲着这位的身份,朱颐垣也不敢怠慢,他邀请赵士哲出任参议,参赞机务。 有了这个身份,赵士哲立刻着手进行考试,选拔官吏,建立章程……义军可以说是一天一个样,蒸蒸日上了属于是。 不过山东并不是只有朱颐垣一支义军,比如谢迁,此刻的处境,就相当艰难。 准确说谢迁能活到今天,都是阎王爷打瞌睡,忘了画叉了。 其实像谢迁这种义军,最大的特点就是随意,兴之所至,干出什么事情都不为过,丝毫不会像朱颐垣规划那么多,每走一步,都要不断权衡。 当初他冒出个念头,就要立个鲁王,结果听朱颐垣一顿吹捧,又拿下了淄川,就觉得自己能干更大的事情,立刻进军济南府。 如果他真大济南府,或许早就没有谢迁这个人了。 幸运的是,刚刚离开淄川,他在高苑的老乡通知他,说高苑空虚,乡亲们都不愿意当清廷的奴才…… 谢迁在高苑出生,还有不少乡亲在,与其去济南府硬碰硬,不如先去高苑。 随后谢迁真的夺下了高苑。 乡亲们不断加入他的队伍,谢迁的人马一度突破了八千人。 那个时候的谢迁,当真是自信心爆棚,他觉得自己无所不能。 然后他就接连挨了几个狠的。 梅勒章京赖恼率领兵马来袭,谢迁派出三千人出城主动迎战,结果损失了一半人,只有一千多狼狈逃回。 随后出身汉军旗的总兵宜永贵也来了,他们从外面包围了高苑县城, 谢迁一下子就掉进了大牢里面。 外面清军不时就猛攻城池,他不得不亲自上城督战,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才挡住清兵,内部就又闹起来了。 没有粮食,城中百姓,乱糟糟的,人心不稳。 有一个城里大户甚至打算偷开城门,引清兵进来,幸好被谢迁发现,直接斩杀。 “这些畜生,放着好好的人不当,就那么愿意给清廷当奴才?” 阎尔梅追随着谢迁,他切齿咬牙道:“谢指挥使,这些士绅大户都不可靠,咱们能依靠的只有普通将士,我以为指挥使应该行霹雳手段!” 谢迁咬了咬牙,“我连故主都能杀,杀几个乡亲,就更不在话下!” 老谢立刻下令,诛杀城中豪绅巨贾,抄没他们的粮食……每个士兵一天二斤,普通百姓减半。 靠着严格的粮食限制,谢迁撑了一个半月。 高苑的富户巨贾都被他杀光了,随后士兵的粮食降到了一斤八两,老百姓削减为七两,然后是五两,三两…… 说白了,一天就剩下一碗粥罢了。 士兵也渐渐的不够吃,只能宰杀牲口。 等到两个半月之后,城里的老弱妇孺,不断死去,由于外面被清兵围困,连下葬都做不到,整座城市,都被一股臭味笼罩着。 谢迁已经瘦了好几圈,他每天要防备清军,也安抚城内,一根蜡烛两头烧,憔悴不堪,心力交瘁。 谢迁最见不得就是那些小孩子饿得哇哇哭,他想抽出点粮食,但他真的做不到。 士兵已经不够吃的,由于饥饿,身体虚弱,普遍开始浮肿。 等到第三个月,瘟疫又在城里蔓延,有的士兵走着走着,就栽倒地上,再也爬不起来。 谢迁的兵力也从巅峰的八千,降低到了不足千人。 这一天谢迁巡逻回来,一屁股坐在阎尔梅身边,直接道:“先生,你准备跑吧,高苑完了。” 阎尔梅也被折磨的不成样子,但他还不愿意放弃,“谢指挥使放弃了?” 谢迁苦笑着点头,“你去看看吧,今天我走了一圈,就看到三处人吃人!他们把尸体扒出来,明明都腐烂生蛆,也放在锅里煮,大口大口吃……我想劝他们,可我也没劲了。阎先生,咱们的存粮没了,俺谢迁就剩下这一把骨头了,要不然,让他们把我煮了吃吧!” 阎尔梅太知道高苑城中的情况,甚至要比谢迁说得还可怕。 他正在思忖,要怎么说呢,突然听到了啜泣之声,回头一看,竟然是谢迁,这个铁骨铮铮的汉子,竟然哭了。 “妈蛋的,姓朱的混蛋,要不是听他的蛊惑,当什么英雄好汉,我也不至于落到今天的地步……老子给你挡在前面,你小子倒是知恩图报啊!” “朱颐垣,你奶奶的,老子就该把你也带过来,细皮嫩肉,正好煮了吃!” 很明显,谢迁的精神已经在崩溃的边缘……就在这时候,突然有人摇摇晃晃,跑了过来。 “谢指挥使,指挥使……鞑子退了!” “什么?”谢迁下意识站起,声音颤抖,“你,你说的是真的?” “真的,不信可以上城瞧瞧,他们正往南边去。” 谢迁怔了片刻,撒丫子就往城头跑,阎尔梅也跟着上去。 两个人上了城头,举目望去,果不其然,清军走了,是往南边走了。 “姓朱的,老谢谢了!” 说完,谢迁趴在地上,撅着屁股,砰砰磕头…… ------------ 第六十九章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谢迁退到了青州府的田镇,高苑县几乎每个房子都有尸体,那不是人间,而是地狱……谢迁就仿佛从地狱爬出来的阎王,他手下不足八百士兵,就是从地府爬出来的小鬼。 他们疲惫,虚弱,饥饿,几乎人人有伤有病,但到底还活着,而且也得到了补充,有一支义军接济了他们。 谢迁终于尝到了粮食的滋味,他喝了两大碗菜粥,睡了一觉……第二天爬起来,他闻到了身上要命的臭味,没错,在这之前,他已经失去了味觉。 今天的谢迁,才算是活过来,他迫不及待冲进河水里,洗干净身体。 从河水里爬出来,谢迁确定,自己总算又是一个人了。 他活了! 既然活了,谢迁最迫切想知道的,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明明清军只要再加一把劲儿,只要一两天,就能杀进高苑,轻松屠戮他们,俺老谢自己都放弃了,到底是谁把俺从阴曹地府拉回来的? 难道是朱颐垣? 应该是他。 可问题是这小子怎么做到的,他的兵在哪里? 谢迁一无所知,他只能去找阎尔梅,而此刻的阎尔梅和他也差不多,刚刚从地狱爬出来。他们仿佛被与世隔绝了一般。 阎尔梅只能打起精神,去联络亲朋好友,了解发生了什么。 又是足足五天时间,阎尔梅才大致弄清楚了状况。 “谢指挥使,朱公子在这段时间,先后击败了两支绿营,俘虏了总兵马得功,还斩杀了刘泽清的侄子刘之干!” “好样的!”谢迁大赞道:“俺当初就看他是个人才,果然有两下子,还有吗?” “有,听说他已经占据了莱芜、新泰、泗水好几个县。” “哦!”谢迁眼睛都冒光了,好几个县?那岂不是说他们就有落脚之地了?实在是天大的喜事。 “阎先生,是朱颐垣出兵帮咱们解围?” 阎尔梅微微皱眉,“似乎也可以这么说……我听人讲,朱公子派兵去了曲阜。” “曲阜?”谢迁的声音都变了,瞪大眼珠子,“那小子要干什么?拿孔家开刀吗?” 阎尔梅摇了摇头,“那倒不至于,不过听说他们绕过曲阜,又往邹县那边去,对了,他们现在全数头裹红巾,有传言红巾军出现在济宁城外。” “济宁?” 谢迁彻底没法淡定了,这些地方他早年都走过不止一次,济宁城本身没什么,但大运河从济宁路过,红巾军出现在济宁,也就意味着清廷的漕运受到了威胁。 朱颐垣在独立发展之初,就定下了一个暂时的战略,那就是进占沂蒙山区,联络榆园义军,从两边威胁漕运,打蛇七寸,直击清廷要害。 现在看起来朱颐垣是成功了。 不然就算再有几个县丢失,清廷也不会轻易放过谢迁,毕竟这种悍匪老贼,只会越打越精,后患无穷,不抓紧时间捏死他,绝对会有意想不到的麻烦。 但是漕运的重要,迫使清廷不得不暂时放过谢迁,集中全部力量,去防御运河,对付朱颐垣。 “好小子,行!俺老谢服了!” 谢迁没口子称赞,给朱颐垣举起两根大拇指。 阎尔梅也倍感欣慰,其实他比谢迁还期待朱颐垣的作为,如今他闯出一片天地,也让阎尔梅看出了希望。 “谢指挥使,既然如此,我们立刻南下,去和朱公子汇合,咱们合兵一处,将打一家。我还准备回曹县,请求榆园义军出兵,朝着漕运下手,饿死狗鞑子!” 谢迁听到这话,心果然动了一下,但很快他就摇头了。 “那个阎先生,你帮我老谢守城,实在是辛苦了,咱们是九死一生,同舟共济。这份情俺老谢记在心里。不过让我去投靠朱颐垣,还是不行。” 阎尔梅怔了怔,他知道谢迁有点任侠尚气,但生死攸关的事情,可不能由着性子来。 “谢指挥使,现在山东义军的声势就属朱公子那边,过去跟他联手,他也不会慢待你的。”阎尔梅耐心劝解。 可谢迁绷着一张脸,半晌不说话。 不管怎么讲,当初自己都想把朱家父子当成摆设,后来虽然大方把他们留在了淄川,但这个过节还在。 更何况俺老谢自己就不能闯出一片天地? 那么多清兵围困自己,都没把他弄死,只能证明他福大命大,既然如此,那还等什么? “阎先生,不用多说了,俺老谢决定向东进军,先打这里!” 谢迁把手放在了登州方向。 “弟兄们,清廷没把咱们弄死,咱们反过头,就要弄死他们!” “走,随着我出发!” 就在阎尔梅的注视之下,这样一支破破烂***乞丐还不如的兵马,真的出动了。 他们看起来一钱不值,但不要忘了,这些人都经历了数月的围城战,是真正九死一生的狠人。 他们如狼似虎,扑向登州方向,那里的清军只能自求多福了。 此时山东的抗清形式,不是小好,而是大好。 甚至连福州的隆武皇帝都听说了。 能传的这么快,也跟叶廷兰的卖力气宣扬有关系。 朱聿键听说之后,激动的热泪盈眶,尤其是听说领头的还是一位宗室,他更是喜出望外。 “祖宗保佑,祖宗保佑,我大明人心不死,朱家尚存英雄……山东还在抗清,我们要是能收复江南失地,遥相呼应,光复北京也指日可待啊!” 朱聿键兴奋了一个晚上,但是第二天他就冷静下来了。 此刻的他,捏在郑家手里,就是个傀儡,想要派兵北上,根本做不到。 朱聿键思前想后,把兵部侍郎叶廷秀叫来。 “叶卿,你是山东人,据说那位宗室和你还有亲戚,你辛苦一下,北上山东,联络他们,共图光复大业。” 叶廷秀连连点头,“不期山东父老,竟然能如此勇烈,臣自当北上,只是有两件事放心不下……其一是陛下势单力孤,郑家并非善类,需要陛下妥善保全。其二,臣孤身一人只怕也不行。臣打算邀请武选司主事顾炎武一起北上。” 顾炎武在士林已经相当有名气,博学广识,非同小可。他母亲刚刚去世,在家守丧,不然也就到福州为官了。 叶廷秀却是知道,顾炎武是看不上郑家,故此才不愿意与之为伍。 国难当头,岂能因为母丧就真的退避林泉,不问世事? 须知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宁人兄,随我动身吧!” 顾炎武年过三十,因为母亲刚死不久,显得十分憔悴邋遢。 他怔了良久,只默默道:“山东那地方,离着鞑子太近,成不了大事。” “不然。”叶廷秀笑道:“我的堂弟已经给我送来了消息。那人准备立足沂蒙山区,推行均田之法,放手发动百姓,他讲人人皆有田亩,兵为子弟兵,官兵一致,释放奴仆,消除贱籍。” “什么?”顾炎武大惊失色,“他,他还说什么了?” 叶廷秀一笑,“他还说了,驱逐胡虏,恢复中华。宁人兄,我以为你讲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振聋发聩,如今思来,似乎有些浅薄了。” 顾炎武猛地扭头,“你是说不做这些事情,凭什么让百姓一起挽救危亡?” 叶廷秀用力颔首。 顾炎武再度沉吟,终于点头,“看来我只有北上了。” ------------ 第七十章 蒙山 朱颐垣并没有意识到,就连远在福州的隆武皇帝都关注到了他,并且派遣大臣北上,前来联络。 针对如此厚爱,朱颐垣只想说一句,你丫想多了。 现在的情况,可以说是风云变色,陡然紧张起来。 清兵主动撤围高苑,放了谢迁一马。这可不是清廷发了善心,而是将赖恼和宜永贵两部精锐清兵,调往淄川方向,他们从北往南,压向了朱颐垣。 两个人的兵马加起来,超过两万人,其中还有一千五百名八旗精锐,另外也都是汉军旗人马。 他们推进并不快,但压迫力十足,丝毫不给朱颐垣偷袭的机会。这也是吸取了马得功等人的经验,拿出了真正的看家本事,步步推进,铁壁合围。 “根据许志远的急报,他探查了清军的状况,认为无懈可击。”朱颐垣面对着手下众人道:“我已经告诉许志远,除了少数人继续留在青石集等地,依托地形,和清军周旋,主力立刻退到原山以南,躲避锋芒。” 打不过就是打不过,硬碰硬也没有办法。 朱颐垣又道:“现在东边的情况怎么样?” 暂时负责情报的黄培立刻道:“朱佥事,在我们攻占泗水之后,从兖州方向,已经出动了五千兵马,另外自济宁州,东平州,还有沛县等地,都有清军开拔。而且清廷还任命了一直在河南剿杀闯王旧部的马光辉担任总督,共计调动兵马在三万人以上,已经向咱们压了过来。” 两边算起来,就有五万大军,真是好大手笔。 谭德玉清廷叹口气,“早知如此,我们不派人马前往曲阜和邹县等地就好了。” 原来朱颐垣知道谢迁处境危急,不能不救。他正面解围的能力没有,只能派遣人马,仿效攻克泗水县城的办法,深入曲阜等地,一时间各个城外,尽是红头巾的踪迹。 种种传言,铺天盖地,甚至还真有几伙红巾军攻击了绿营驻地,放火杀人,抢夺粮草,闹出了不小的动静。 但是朱颐垣对天发誓,这些都是模仿者,请勿将粉丝行为,上升到偶像。 很可惜,这种声明就算能发出来,也没有认相信。 甚至曹县那边,榆园义军确实出动了,他们攻击了巨野,大有东西策应,切断运河的态势。 别的不说,大运河的重要性谁能不知道? 清廷在南方几十万大军,粮草通信,人员往来,都仰仗着大运河,如果真给掐断了,那不就全盘皆输了。 事已至此,清军已经下定决心。 谢迁可以不顾,隆武可以不灭,你这个狡猾的朱颐垣,必须铲除! 钱谦益一介文人,能耐不大,把马光辉调过来,靠着他的剿匪经验,总督各路人马,一定要尽快扑灭朱颐垣。 仅仅是地方兵马,应付起来一点不难,甚至会觉得有些可笑,但是当清廷真正开始正视,并且调动兵马,铺天盖地而来的时候,那种压力还是相当恐怖的。 “谭指挥使,现在咱们能用的兵马,还有多少?”朱颐垣低声问道。 谭德玉立刻道:“原来有五个千户,现在又扩编了两个,可用之兵有七千。” “那武器情况怎么样?”朱颐垣又问道。 谭德玉又道:“现在我们只能保证每个士兵都有刀剑使用,至于铠甲,仅有一千三百副,其中大部分还是从马得功和刘之干部下缴获的。弓弩超过两千,但士兵的箭术普遍不行,就算日夜苦练,也还差着太多。再有就是火器,我们有五百多支火铳,也是缴获来的,不过这都是大明造的,用起来还不好说是先打死敌人,还是先炸死自己……故此清军绿营都不爱用这玩意,咱们才只缴获了这点。” 朱颐垣听完,暗暗盘算,决战兵力,是七千对五万,优势在我……个屁! “诸位,我必须要说,在今后相当长的时间里,我们都要以劣势兵力,更差的武器,去对抗强敌。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我们就不能赢。比如说这一次,清军自北向南,是要攻取淄川,断我们的根本,自西向东,是为了保证他们的漕运。两路清军一来,看似把我们围困起来,但还有一条生路,就在东边,只要攻克蒙阴,迅速进入蒙山沂水之间,就能避开清军的攻势,闯出一条生路,这也是我们很早就规划好的,现在就是执行的机会。” 朱颐垣道:“谭指挥使,你现在率领新组建的两个千户,留在泗水,佯装主力,吸引清军注意。由赵应元赵将军率领三个千户,从正面攻击蒙阴县城。至于我本人,率领八百精锐兵力,走毛阳镇,攀过蒙山,直抵蒙阴的后方。五日之后,发起攻击,拿下蒙阴,为大军开辟道路。” 谭德玉听到这话,立刻道:“朱佥事,领兵绕后,这种事情还是太危险了,让我来吧!” 就连赵应元也急忙道:“是啊,我也是老行伍,这种事情做过不止一次,佥事只要带着主力攻击蒙阴正面就可以。” 面对这俩人的争抢,朱颐垣显得格外坚持。 “今时不同往日,能不能拿下蒙阴,关乎几千将士,还有十几万百姓的生死。这时候你们都不要和我争了。” 确实,这一次是真的生死关头,以往还能安排先遣队,探查情况,朱颐垣随后处置问题。但这次时间紧迫,容不得半点差错,而且要经过的地方,还是陌生的环境。 有足足二百多里。 不用说有没有清军阻拦,就算和当地百姓发生冲突,都会影响行军进度,耽误大事。 朱颐垣必须亲自领兵,哪怕是谭七爷,他也不行。 就这样,朱颐垣从麾下挑选了最精锐的八百人,罗毅和黄英都跟着他,兵马从泗水出发,向东而去。 这一路上,朱颐垣反复叮嘱,不许扰民,不许践踏农田,更不要轻易进入村庄,一切以快速进军为第一。 朱颐垣率领将士,严格按照纪律,绝不许碰老百姓的一草一木。 最初也有百姓看到了害怕,慌忙逃跑,但见他们秋毫无犯,也就放下了警惕。 甚至会有百姓主动过来,询问是不是红巾军,要不要均田?他们都等不及了。 朱颐垣唯有告诉百姓,他们只是寻常行军,还请大家伙稍微等等,尤其是不要泄露行踪。 针对老百姓送来的东西,朱颐垣都按照市价给钱。 不抢不夺,仁义规矩,果然是传说中的红巾军,不愧是子弟兵。 甚至有百姓主动帮着朱颐垣带路。 两天之后,朱颐垣顺利到了毛阳镇。 他的兵马停留在镇外,并没有进入镇子,只是让人进镇子,和里面的百姓打声招呼,不要害怕。 顺便从镇子里买点粮食药物,补充给养。 朱颐垣仔细交代,务必要和和气气,买卖公平,不能仗势欺人。 士兵生火煮饭,有好些人脚底磨出血泡,必须赶快挑破,不然明天就没法走路了。 一群大小伙子,连日奔走,把鞋脱下来,又酸又臭,空气都不好了,闻上一口,能把人送走了。 朱颐垣甚至想起了上辈子拉练的经验,无奈笑了笑,只是让大家伙赶快处理好,然后休息,明天就要翻越蒙山。 而就在朱颐垣准备休息的时候,突然从毛阳镇内,出现了一支民兵,差不多有二三百人的样子。 他们举着火把来了。 “对面可是朱公子的红巾军吗?” 有放哨的士兵连忙过来,“没错,乡亲们有什么事情?” 为首的一个汉子道:“我们早就听说了,你们是仁义之师,是老百姓的子弟兵,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没有别的,乡亲们不想再给孔家当牛马了,求求你们,收下我们吧!” 说完,为首的汉子就趴在地上,其他村民也都跟着跪下。 朱颐垣被惊动了,慌忙过来,将大家伙搀扶起来。 “乡亲们,你们要投军,可要去泗水县,我们这是打仗去。” 为首的汉子立刻道:“我们看得出来,你们是想去打蒙阴县对不?这座蒙山,没人比我们更熟了,让我们给你们带路吧!” ------------ 第七十一章 随我上 朱颐垣询问了几句,毛阳镇的百姓止不住的苦水,他们靠着蒙山,地形崎岖,粮食产量也不多,本来五成田租,大家伙已经活不下去,很多人不得不进山打猎,采集药材,勉强维持。 可今年孔家突然涨了地租,顿时许多人砸锅卖铁,也凑不齐田租,这不是逼着家破人亡吗? 随后就传出消息,抵制田租,毛阳镇也响应了,加入了抵制田租的行列。 前些时候,孔家派来人,说是协商田租,把几个领头的乡亲骗走,然后都给砍了,人头就挂在了镇子外面。 要不是朱颐垣围困了泗水,隔断道路,孔家人过不了,毛阳镇也早就遭殃了。 “朱公子,乡亲们早就要跟着你干了,你怎么才来啊?” 这一句问的,朱颐垣直接脸红了。 “乡亲们盛情,我知道了,但是此番不需要那么多人,你们选出身手最好的五十人,随我出发,其他人保护乡亲,等候我的消息,请乡亲们放心,我不会食言的。” 朱颐垣一再保证,依旧有六十多人充当向导,进入了蒙山。 等进山之后,朱颐垣才体会到这些乡亲的价值,他们在山中常年穿行,那叫一个轻车熟路,专找便捷的小路,让义军的速度大大加快。 而这帮老百姓也见识了什么叫子弟兵,什么叫兵将一致……朱颐垣就跟大家伙吃一样的干粮。攀山越岭的时候,还帮着战士拿干粮兵器。和向导谈话,也都是客客气气,跟他们讲述政策,询问大家伙的意见。 很快就打成了一片。 他们只用了不到两天时间,就越过了蒙山,比起预想的还要快了一天多。 不过这一路上,也出现了二十几个伤员,最轻的就是脚踝扭伤,有几个是滚落摔伤。 他们没法参与接下来的战斗,朱颐垣就让人寻找就近的村子,借住村民家里养伤。 但是该给村民的补偿,一定不能少……等伤势好了,可以离开,要给老乡家里劈好木柴,挑满水,总而言之一句话,将子弟兵三个字,贯彻到底! 毛阳镇的村民确实是服气了,他们现在唯一的担忧,就是这样一支兵马,好固然好,但这么和和气气,能打仗吗? 尤其是朱颐垣,年纪轻轻,白面书生,怎么也不像是能冲阵杀敌的啊? 朱颐垣顾不得这些乡亲的,这一次的战斗,他是要亲自上战场的,朱颐垣披上了两层铠甲,手里提着一柄寒光闪烁的长刀,披一件猩红的战袍,还真有那么几分威严。 “佥事,让我们来就行了,哪里用得着你啊!”罗毅嘟囔道。 朱颐垣微微摇头,他从那几个护送赵士哲回来的衙役嘴里得到的消息,沂州总兵叫佟养量。 这个佟家可是早早投靠野猪皮,最受重用的外臣之一。 佟养量去年的时候,就剿灭了青州,临朐等地的义军,可以说是双手沾满鲜血。 他是由北向南,一路杀到了沂州。 清廷任命他当沂州总兵,也是为了镇抚鲁南。 就在朱颐垣拿下泗水的时候,他派了三百人,全都是清廷关外的精锐,就放在了蒙阴,防止朱颐垣进一步做大。 别人都还还说,唯独这三百清兵,不能等闲视之。 朱颐垣吩咐将士,潜伏妥当,等候赵应元的攻势。 果然,到了第五天的时候,赵应元率领着三个千户,向蒙阴的西面和北面发起了攻击。 此时的义军,已经有了一些弓箭火铳,也打造了相当的云梯。 前面朱颐垣非常强调弓弩和火器,这倒不是说靠这两样,就能所向无敌,更不是说白刃战不重要。 而是说远程攻击手段必须要有,这是压制的作用。 不然光是挨打,多精锐的战士也扛不住几轮弓箭射击。 可以不如对方,但一定要有,至少可以稳定军心士气。 这不,赵应元就把这点弓箭手,还有火铳,都用在了攻城上面。 蒙阴的城墙也不算高,守军更是没啥战力,听到了火铳声,看到了箭矢,就两腿发麻,想要扔下兵器就跑。 只可惜这一次他们没跑了,佟养量派过来的兵,就是督战队。 谁敢逃跑,立刻斩杀! “上城,挡住!” 城里的绿营连滚带爬,又冲了上去。 双方厮杀激烈,越来越多的兵马被吸引过去。 朱颐垣的机会终于来了,“传令,立刻攻城!” 他这八百人从南边突然杀出,速度极快,将士们跨过干涸的护城河,用飞爪抓住城头,就往上跑。 虽说没有具体数据,但蒙阴的城墙,绝对不会超过两丈。 比朱颐垣手下士兵更加迅速的居然是毛阳镇的山民,他们用飞爪攀上城头,拿着柴刀劈开门栓,大开城门。 “朱公子,快进城!” 朱颐垣领着将士们,快速杀入蒙阴。 他这八百人号称精锐,确实战力不俗,而且普遍参与过针对马得功和刘之干的战斗。比这些绿营强得多。 朱颐垣没有恋战,而是直奔核心,他要找的是那三百清军精锐。 正如他预料的那样,这三百人发现城门被攻克,立刻聚集在一起,试图突围。 赵应元领兵兜着屁股杀过来,清军火速集中弓箭,朝着赵应元的队伍抛射。 伴随着一声声惨叫,有十几个义军扑倒。 赵应元大怒,带头追击,清军的重箭在身边呼啸而过,又有好几个义军受伤扑倒,失去了战斗力。 赵应元急忙令一个千户绕过去,把清军包围起来。 终于,这一支清军,被围在了城隍庙附近。 义军大为振奋,立刻发起攻击,只是接连两轮攻势,都被清军以弓箭射退。 义军缺少硬弓,士兵的箭术更是差了一大截,在对抗中,实在是太吃亏了。转眼间,就有二三十人牺牲,看得赵应元都心疼流血。 全都是上好的良家子,就这么丢了命! 只要再给他们点时间,装备提升些,训练更好一些,死的就是这帮鞑子了。 就在赵应元愤怒的时候,清军也感觉到了义军人数众多,缠斗下去没有好下场。 他们先是朝着赵应元这边猛冲,眼瞧着赵应元步步后退,清军又立刻掉头,朝着相反的方向冲过去。 “是鞑子,杀!” 黄英和罗毅果断领着人马冲了上去,清军也来不及使用弓箭,双方就撞在了一起。 刚交手,就有几个义军倒下去了。 箭术不行,白刃战差得更多,如果单对单,哪怕是数量相仿,义军也绝不是清军对手。 甚至有几倍的数量优势,也情况很糟。 罗毅一贯冲在最前面,可这一次不管用了,对方比他力气更大,势头更猛,身披重甲,气势如虹。 “杀!” 一刀劈过来,罗毅慌忙格挡,他只觉得双臂一麻,几乎失去了知觉,猛抬头看去,对面清军的刀又来了。 他连忙往后退,险险躲过去。 清军不想放过他,又紧追了两步,罗毅一个不留神,绊在了一具尸体上面,直接倒在地上。 对面的清军高高举起砍刀,在这一刻,罗毅清楚感觉到了死亡气息。 可就在这个刹那,有一个修长的声音,手持利刃,率先平刺而出,对面清军的刀来不及落下,胸口就被一股巨力顶上, 朱颐垣双足发力,靠着全身气力,手里的刀发出穿透金属,割裂骨肉的声音。他猛地停顿,随后双手抽刀,一脚踢出。 这个清军甲士重重倒下,似乎还想看看是谁杀死了他,但终归一命呜呼。 朱颐垣手刃了一个清军,甚至还找到了点上辈子练拼刺的感觉,冲着士兵兴奋大吼道:“随我上!” 他带着头,杀向了清军。听到了朱颐垣的声音,黄英都红了眼睛,用最快的速度靠拢过来,保护朱颐垣。罗毅也不顾双手受伤,换了一口刀,也冲上来。 义军将士一时气势如虹,人人怒吼。 “杀!杀光清狗!” 就连那些毛阳镇的猎户,也都蹿上了两旁的建筑,揭下瓦片,朝着清军狠狠打过去…… ------------ 第七十二章 穆陵没有关 很多时候,最紧要的战斗,必须是带头人亲自上的。 因为只有你冲上去了,才能代表万众一心,代表赌上一切,下面的人才能跟你拼命……乌巢劫粮,曹老板手下不是没有能打的将领,但是对不起,在这个决定生死的时候,他必须冲上去。 面对张家的家丁,谭德玉带队冲锋,他有把握。 面对马得功的部下,赵应元上去,他能拿捏得住. 可面对的是清军,就必须朱颐垣上,不是他多厉害,而是只有他上去了,所有人才会玩命,以弱对强,要的就是这口气! 事实证明,朱颐垣赌对了,他奋力冲杀,义军紧紧跟在他身边,奋力保护着,他们不断向前,朱颐垣一次又一次挥动长刀,砍杀清军。 义军的士气也随之不断提升。 反观清军,他们是很悍勇,但不要忘了,这些人在沂州待了一年多,富贵温柔乡已经消磨掉了很多锐气。 偏偏他们自己还不知道,尤其是当义军不顾一切,冲到近前,以白刃搏杀的时候,那些只简单披甲的弓手,最先崩溃了。 他们扛不住义军的攻击,阵型大乱。 紧跟着那些甲士也乱了起来,朱颐垣果断将他们分割开,赵应元狠狠冲进来,每个人都玩命了。 狭小的县城,又没有逃跑的路,只能拼死一战。 战斗持续了两个多时辰,最后一名清兵倒下去,义军又扑上来,把他大卸八块。环顾四周,终于结束了。 朱颐垣并不知道自己杀了几个人,他只是很疲劳,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大口大口喘气。 这一战之后,那些士兵,包括毛阳镇的百姓,都不再怀疑,这个年轻的书生可不光是言语和气,下手也真狠。 赵应元匆忙过来,询问道:“佥事,你受伤没有?” 朱颐垣摇了摇头,“赵将军,你按照规矩,收拾战场吧。我要去休息一会儿。” 赵应元一愣,打赢了一场苦战,消灭了几百名真正的清兵,正是收拢人心,论功行赏的时候,似乎不该是自己在前面。 “朱佥事……” 没等他说完,朱颐垣又道:“告诉将士们,也赶快休息,稍后我要带着人去穆陵关。” 穆陵关? 赵应元陡然明白了朱颐垣的意思……朱公子好胃口! 穆陵关是个什么地方? 这处关隘位于号称齐南天险的大岘山上,在春秋战国年间,是齐鲁两国之间的天险,曾经是天下第一雄关。 齐国为了防备鲁国,还修了长城。 朱颐垣打算进入沂蒙山区,穆陵关就是一扇门户,可以阻挡青州方向的兵马。 也就是说,堵住了穆陵关,义军就能放手经略沂水、莒州、诸城这一片。 一个区区蒙阴,还是太小了,根本不够施展。 还是一样的道理,这一战关乎生死,朱颐垣必须亲自带队。而且必须要快,一定要抢在青州兵马南下之前,堵死穆陵关。 赵应元作为沙场老将,面对朱颐垣的判断,也不由得伸出大拇指。 “快,把这些鞑子的盔甲都给扒了!” 赵应元亲自指挥,扒下盔甲,把完好的集中在一起,能修的抓紧时间修复,另外强弓,重箭,砍刀、利斧……所有最好的兵器,全都集中起来。 赵应元又火速搜刮清军的物资,什么粮食、药品、骡马,总而言之,能用得着的,全都捡最好的,集中起来。 大约两个时辰之后,朱颐垣爬了起来,战斗的疲惫消失不见。 “朱佥事,我现在就去叫醒大家伙。” “别!” 朱颐垣拦住了赵应元,“让将士们再睡一会儿,我检查一下东西。” 果然,朱颐垣亲自到了这些物品前面,一样一样,仔细查验,铠甲、弓箭、粮食、马匹……“对了,赵将军,有布条吗?” “布条?” “对,就是用来缠住小腿的,方便长途行军。” 赵应元连忙道:“这个容易,我这就让人在城里找到布匹,裁剪出来。” 半个时辰之后,布条送来。 那些将士也都爬了起来,朱颐垣招呼大家伙,教他们如何使用绑腿,随后率领着将士,果断出发。 他带来八百人,在战斗中损失了一百多,赵应元又给补了二百多人。 朱颐垣就带着这一支不足千人的队伍,迅速出动。 他们翻越长山,涉过蒙水,一路前行,依旧秉持着传统习惯,绝不扰民。 遇到了老乡,也要和善对待。 正因为如此,他们进军不但速度快,还没有惊动清廷。 不得不说,简直是个奇迹。 临朐距离穆陵关不足百里,而且是开发了两千多年的官道,派兵到穆陵关,不到两天时间就到了。 即便算上传递消息的时间,三天之内,也是可能做到的。 一旦穆陵关落到了清军手里,那朱颐垣经营沂蒙山区的构想,还没实施,就先失败了一半。 不过清军的迟缓,让朱颐垣大吃一惊,他们翻山越岭,渡河涉水,足足花了五天时间,终于赶到了穆陵关。 站在大岘山上,眺望齐鲁,豁然开朗。 一个清军都没有,朱颐垣大喜过望。 可探查之后,朱颐垣的心又下坠了。 穆陵关这个天下第一雄关,那是春秋年间的,等天下一统之后,地位直线坠落,由于年久失修,关城残破不堪,长城也不复存在,只有一些堪称遗址的东西。 朱颐垣和将士们寻找,黄英眼尖,发现了一块嘉靖年间重修穆陵关的石碑。 但是很可惜,这次修葺穆陵关,不是当做关隘修筑,而是作为南北通商的咽喉建的,还能找到税卡的遗迹,刚刚荒废没有多久。 就这么个四面漏风的玩意,还能受得住吗? 正在这时候,黄英突然又喊道:“朱佥事,你看看这个,是盐巴吗?” 朱颐垣匆匆过来,面前是一段齐长城的遗迹,上面有类似食盐的晶体,朱颐垣又看了看,这座长城是用三合土垒起来的,而凝结在一起的大盐块,和石头也差不多。 确实在一些食盐资源丰富的地方,用盐块垒墙,甚至建房子。 这个齐长城居然建造的时候,也用到了盐,真是让人吃了一惊。 “佥事,这个盐能吃吗?” 朱颐垣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城墙里的盐块太脏了,直接吃会坏肚子,需要用水溶解,过滤杂质,然后暴晒,或者用火蒸干水份,就跟煮海制盐一样。” 听到这话,黄英立刻大喜过望,“盐!这里有盐!弟兄们,快来看啊!” 其他士兵果然闻讯而来,兴奋询问朱颐垣,是不是真的。 朱颐垣这时候才恍然,原来食盐对于当下的百姓来说,实在是太重要了。放眼看去,长长的齐长城遗址,如果真的能弄到几十万斤食盐,不光将士们能用得到,甚至能和周围百姓交换物资。 这下子格局就打开了。 唯一的问题,就是会损坏这个两千多年的古长城……不过要是驱逐了胡虏,避免了文字狱的悲剧,能保住的文明,又何止一截齐长城! 朱颐垣微微点头,缓缓道:“如今穆陵关没有关,我们到了,也就有了关!将士们,让我们做庇护百姓的万古雄关吧!” 将士们立刻答应,振臂高呼……随后就投入了紧张的忙碌中,大家伙就地取材,填补破损的城墙,在交通要道上,挖掘壕沟,又在山头囤积石块滚木。 就在大家伙忙碌的时候,从南方来了一骑,正是送信的。 义军果断把他拿下。 “不要杀我,我全都招了……小的是沂水知县派来的,他听闻蒙阴失守,立刻向青州求救,不成想好汉们先到了这里。” 朱颐垣神色淡定道:“沂水求援,现在城中虚实如何?” ------------ 第七十三章 雄踞沂蒙 在朱颐垣的询问之下,信使说了实话,沂水县城,非常空虚,兵马衙役加起来,还不到五百人,而且境内盗匪极多,一团乱麻,听闻蒙阴失守,知县吕锡跑到了小妾的房间里,抱着年轻的小妾,哭了足足一晚上,第二天下午才想到派人求援…… 朱颐垣一听,也是愕然,好一个铁血的吕知县。 他当即叫过来黄英,“现在清军或许还不知道我们占据了蒙阴,必须趁机扩大战果,你率领六百名士兵,继续驻守穆陵关,加固攻势,联系周围百姓,争取支持,我立刻率军南下,赵将军的兵马也应该杀过来了,我们联手攻取沂水,如果一切顺利,沂蒙地区,也差不多都到了我们手里。” 黄英还想劝朱颐垣多带一点兵马,可朱颐垣摆手,“我们需要防备的就是清军精锐,至于这些臭鱼烂虾,还真不值一提。” 毫无疑问,蒙阴一战,让朱颐垣有了充分自信,也让这一支兵马,有那么点脱胎换骨的意思。 朱颐垣随即率领着不足三百人的队伍,从穆陵关南下,沿着宽阔的坦途,直奔沂水县城而来。 纵观齐鲁大地,交通格局一直延续春秋时候的大致格局,还真没有太大改变。 东西向的主要官道就是济南府、章丘、青州、潍县这一条。 南北向则是从济南府南下泰安州、兖州,一直延伸到徐州。 额外算上一条大运河而已。 朱颐垣原本活动的淄川、莱芜等地,就是两条南北向官道的中间,这一次拿下穆陵关,就是切断了青州南下的道路,挥师沂水,只要攻下沂水县城,狭义的沂蒙山区,就都落到了朱颐垣手里。 选择这一片,主要是避开了交通要路,地形崎岖,山水间隔,易守难攻。 就算清军派进来几万精锐,也很难把朱颐垣怎么样。 而且只要在这里站稳脚跟,向西威胁兖州方向,切断漕运,向南突入南直隶,威胁两淮盐赋重地。 进攻退守,绝对是一块用武之地。 故此朱颐垣脸上尽是笑容,心情大好,将士们休息的时候,他还摸了一张弓,只有区区八斗。毕竟朱颐垣可不是岳爷爷那种神仙,能开三石弓。 不过以朱颐垣的气力,还是能开一石弓的,或许能比一般士兵稍微强点。 但他箭术平平,甚至根本谈不上,只是前些日子跟赵应元学会了射箭而已。 此时朱颐垣摆弄着弓箭,冲向了路边的荒山,寻找山鸡野兔什么的,练练自己的箭术……然后义军将士就看到一个傻大个撅着屁股跑,一支一支箭射出去,忙了半个时辰,除了一脑门汗,连一根鸟毛都没射到。 朱颐垣往回走,突然发现大家伙看着他想笑又不敢笑,一个个把脑袋扭到一边。 “怎么?你们生下来就会射箭啊?等咱们安稳下来,我挨个考验你们的箭术,谁不行就去山里撵兔子。”朱颐垣不客气说着,但他突然低头,发现自己的靴子竟然漏了个大洞,足足三个脚指头挤了出来。 他也是追得来劲儿,丝毫没有注意到。 顿时朱颐垣也绷不住了,“想笑就笑吧,尤其是你,罗毅,给我笑够半个时辰,不许停。” 罗毅一听这话,顿时脸都绿了,委屈巴巴道:“佥事,你这是公报私仇!你不讲道理。” 朱颐垣看了看两旁的士兵,“还愣着干什么,按住他,让他笑。” 刹那间几个义军士兵就蹿了起来,罗毅也够机灵的,连忙撒腿就跑,顿时你追我赶,就像是一群孩子。 其实这么说也没错,朱颐垣才刚刚十八岁,罗毅还要几个月十七岁,在这群将士里,有一大半都不到二十岁。 要是放在后世,也才刚刚迈入大学校门罢了。 “都别闹了,你们有人会乐器,会唱戏吗?不用多厉害,能弹得响,吹得出声就好……休息的时候,咱们就能演个小节目,乐呵乐呵。” 朱颐垣跟大家伙聊着,正在这时候,突然远处出现了一队兵马,看起来能有几百人的样子。 负责放哨的士兵立刻迎上去,朱颐垣这边也做好了战斗准备。 但很快消息传来,对方是友非敌。 “请问是朱公子吗?我们都是济王的兵,特来投靠。” 朱颐垣一愣,济王? 就是去年那个冒牌宗室? 一问之下,还真是。 原来去年北京失陷,山东冒出来一个宗室,号称济王,一度光复了五府九州,四十县,莱芜也在其中。 后来清军消灭了济王,有些残余力量就逃到了各处,其中一支以莱芜人为主的兵马,不敢返回老家,就翻山越岭,逃到了沂水境内。 “朱公子,俺们都听说了,莱芜那边分田了,家家户户都有地,今年还没交田租,户户都有存粮,顿顿都能吃饱……朱公子,你可真是菩萨啊!” 面对这帮热情的莱芜老乡,朱颐垣手下的将士也都过来打招呼,有的人还当场认亲,抱在一起,嚎啕大哭。 “乡亲们,我说话算数,现在莱芜的各个村子,还有些多余的土地,没有分配下去,另外沂水、蒙阴,这些地方的田,也都能分。只要我们打赢清廷,大家就能过好日子!” 得到了朱颐垣保证,这几百人立刻归顺朱颐垣。 而且听他们说,附近的义军数量还真不少。比如原来大明的副总兵杨威占据莱州反清,被清军攻克城池之后,有残部就从安丘方向,进入沂水。 还有青州的秦尚行,葛东方,他们也曾经起义,后来战败,残部被佟养量追到了沂水境内,躲了起来。 山东多豪杰,面对八旗入关,这帮人没有屈服。 他们纷纷举事起兵,用微末的力量,去抗衡八旗铁骑,尽管注定失败,也没有因为恐惧,就苟且偷生。 那些水太凉,头皮痒,固然早早投降了,成了大清的走狗鹰犬……但百姓何曾投降过?清廷统治中原二百多年,没有一年是太平无事,是没有义军起义的。 从头到尾,一直到最后,覆灭清廷的主力,依旧是这些草莽英雄。 大人可降,小民不降! 朱颐垣这一路南下,不断收拢散落的义军。 有的几十人,有的几百人。 不过无一例外,他们处境都不好,破衣烂衫,形同乞丐。 朱颐垣也没有携带太多的粮食,但还是分出一些,接济这些人,和他们一起行军,一起聊天。 等到临近沂水县的时候,朱颐垣率领的人马已经突破了一千五百。 如果不考虑装备状况,还真是兵强马壮。 只是面对这么一支叫花子军团,沂水城头,飘扬起一面白旗。 知县吕锡投降了。 他只有一个要求,就是带着自己的小妾,还有钱财安然离去。 朱颐垣还在犹豫,要不要答应,哪知道那位小妾先不干了。她瞥了一眼朱颐垣,好个年轻的俊后生,听说还是宗室子弟。现在沂水姓朱了,自己这么年轻,这么美貌,是不是开发新赛道,调整新打法了…… “你跑了就是戴罪之臣,还能当知县吗?” 吕锡怔住,不由得摇了摇头,“自然不能,不过以为夫的家产,当个富家翁足矣。” 哪知道小妾不爱听了,气哼哼道:“我想当的是知县大老爷的小妾,不是糟老头子的小妾,你自便吧!” 好啊! 吕锡都傻了,“你,你也太无情了!我花了三千两银子,把你买出来,你就这么对待我?” 气急败坏的吕锡举起巴掌,就要打人。 朱颐垣却拦住了他,沉声道:“吕知县,你愿意给我当知县吗?” ------------ 第七十四章 唐王侄儿 吕锡傻了,他的小妾更傻……不带这么玩的,我年轻漂亮,你就不动心?就算不动心,我动心啊,洗洗涮涮,小心伺候,干什么都行。 她这一肚子话是说不出来了,因为吕锡直接跪了,“朱公子,我算是明白了,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不管给谁当知县,就是不能没了知县的名头,朱公子吩咐吧,有什么要我做的,卑职义无反顾。” 朱颐垣微微含笑,要的就是这个机灵劲儿。 “吕知县,你能跟我说说,这沂水的情况,有多少田,有多少粮,要想成就大业,又该怎么办?” 朱颐垣笑道:“想要当我的县官,可不容易。” 吕锡怔了怔,颔首道:“我懂,朱公子雄心勃勃,自然不会要饭桶的……卑职当了十几年地方官,山东的各县我转了一大圈,心里还是有数的。” 原来这位吕知县不是进士出身,只是捐了个监生,等了好几年,才递补了个下等县。像他这种出身,在官场上自然捞不到什么油水,只是不断被人摆弄,一个县又一个县,哪里困难就调去哪里。 这一番折腾下来,还让吕锡有了点独到的见解。 如果说狭义的沂蒙地区,就是指沂水河中上游,也就是蒙阴、沂水这一片,和后世的临沂有着很大的重叠部分。 这里北边是沂山和大岘山,西边是蒙山龟山,东南方向一直延伸到黄海,算是一块相对比较独立的地形单元。 这里山水间隔,地形复杂,物产丰饶,易守难攻。 如果站在广义角度来看,诸如新泰、莱芜,甚至是淄川,泰安,都能划入沂蒙地区,大约就是山东丘陵地带。 这地方多顶部平坦的石桌状山峰,被称为“崮”,当地人称有七十二崮,当然了,最著名的就是孟良崮。 单纯从地形来说,这里远不如山东北部的平坦地区,也不及运河一线……废话,好地方都让清兵占了,也不会留给朱颐垣。 但是吕锡也说了,并不是没有发展机会。 就拿沂水两岸来说,土层厚实,非常适合开辟出来,充当良田,另外山丘地带,可以开辟出来,种些杂粮,比如自从明末引入大明的地瓜、红薯、玉米,在这些丘陵地带已经有少量种植。 尤其是落花生,引种到山东之后,产量很不错。 更陡峭的一些地区,还能种植果树,山东的梨子还是很有名气的。 “吕知县,按照你的介绍,此地还大有可为了?” 吕锡怔了片刻,却摇了摇头,“看起来似乎不错,但想要成事,难上艰难。” “为什么?”朱颐垣追问。 “因为……地方大户豪族,盘根错节,根本推不动。” 朱颐垣又道:“我在淄川、莱芜、新泰也斗过地方势力,也不是无懈可击。” 吕锡正色道:“朱公子,你切莫把那些地方的士绅大户放在沂水,根本不能比。” 朱颐垣顿时好奇起来,又向吕锡讨教……问题还在这里复杂的地形上面,山水分隔,就形成了一个个相对封闭的村子。 这些村落很少和外面往来,由于经济落后,读书人也不多。在沂水等地的乡下,不是那种靠着功名优待,建立起来的豪门巨室。而是另外一种形式,就是单纯的宗族势力,乡里的耆老大户,他们动辄拉起来几十上百人,好勇斗狠。 和邻村抢夺水源、土地,打得不可开交。 这些人也会和土匪斗,甚至连官差也不放在心上。 收的税能接受,一切好说,不能接受,他们就袭击税吏,诛杀衙役。弄得官差都不敢下乡,只能靠着大户维持地方秩序。 就是这么个乱七八糟,一盘散沙的状态,想做点什么都不容易。 “朱公子,下官初到,也是想有所作为的,奈何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徒呼奈何。” 朱颐垣点了点头,“确实,这是一块难啃的骨头,不过既然来了,也就免不了和各路神怪斗一斗。吕知县,我要先安顿人马进城,盘点府库,你可以先把这位送回县衙,我不会占用县衙的。” 一听这话,吕锡来劲了,“朱公子,我当初就为了附庸风雅,和那些科甲正途的官员攀关系,才花了三千两,替她赎身。现在我看透了,落花有意流水无情,青楼出来的姐儿,又有几个有良心的。从今往后,卑职只会一心为公子做事,这个女人,还是让她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这一句话,可把这位自持容貌的姨太太吓坏了。 她是从淮安买来的,这要是回去,好几百里路,她一个弱女子,兵荒马乱,又是这么好的容貌,万一遇上了歹人怎么办? 而且她好容易从青楼爬出来,难道还要回去不成? “大人,救苦救难的菩萨,小女子出身悲惨,命途坎坷,不求别的,只希望大人赏一条活路。” 这个女人朝着朱颐垣磕头,哭得梨花带雨,楚楚可怜。 她很聪明,吕锡虽然还是知县,但很显然说了算的变成了朱公子。 “你既然这么说了,我也不好拒绝。” 女子一喜,脸上都是笑容,正要磕头谢恩,朱颐垣又道:“现在军中缺少缝缝补补的,靠着双手挣钱,养活自己,比起给人当小妾,要好得多。” 什么? 这女人都傻了,让我干缝缝补补的活儿? 那不是老妈子干的吗? 而且还让我去军中干这个……我是要伺候你朱公子啊! 朱颐垣没给她废话的机会,只是摆手,让人把她领下去。 瞧着小妾的背影,吕锡竟然涌起了一丝畅快……活该,你这个无情的妇人,活该这个下场,朱公子英明! 吕锡一心配合朱颐垣,从府库里面取出粮食,布匹,兵器……朱颐垣的老部下很是从容,只是那些刚刚归附的,他们想进城,朱颐垣考虑到纪律的问题,把他们按在了城外。 随后有因为争夺物资,彼此发生械斗。 有十几个受伤,还有人丢了性命。 朱颐垣也料到了,他们这些人能相安无事才怪,正在朱颐垣准备处理的时候,赵应元率领着大军,赶到了沂水县。 他这一到,算是帮了朱颐垣的忙……毕竟原本朱颐垣只有几百人,想要震慑一千多人,还是太难了。 可这一次,赵应元足足带来三个千户,另外诸如宋琏、赵士哲、张霖,还有许多人文武,全都赶到。 朱颐垣的腰杆一下子就壮了起来。 大家伙互相问好之后,赵士哲就道:“朱佥事,我还要告诉你一件好事,朝廷派人来了。” “朝廷?什么朝廷?”朱颐垣眉头紧皱。 赵士哲一怔,下意识道:“自然是福州的隆武朝廷。” 朱颐垣眉头更加皱起,他没有继续说什么,而是问道:“派谁来的,能不能让我见见?” 赵应元点头,“人家就是来见你的。” 果然,有两个文士打扮的,过来见朱颐垣,其中一位眉目清秀疏朗,举止潇洒,正是叶廷秀,也就是叶廷兰的堂兄,也算是朱颐垣的堂舅。 至于另一位,那就更厉害了。 他原名顾绛,字忠清。 大清取代了大明,再叫这个名字,显然不合适,故此在应天陷落之后,顾绛因为仰慕文天祥弟子王炎午的为人,改名顾炎武,自宁人。 没错,就是明末清初的鸿儒泰斗之一的顾炎武。 这二位来宣读旨意了。 “朱佥事,你连战连捷,痛击鞑虏,恢复大明江山,实在是国家柱石,陛下很是欣慰,准备把山东的事情托付给你。”叶廷秀振奋道。 朱颐垣没接这个茬儿,而是自顾自道:“琼芝弥宇宙,硕器聿琳琚,启龄蒙颂体,嘉历协铭图。这是唐王世系,貌似我这个颐字还比唐王朱聿键高了一辈,侄子有什么事情找叔叔啊?” ------------ 第七十五章 读书人的陋习 没有对比,朱颐垣还没觉察出来,原来他的辈分这么高,就连唐王朱聿键都比他低了一辈,至于鲁王朱以海,应该叫他爷爷了。 大家族不免如此,老朱六十八岁还生了个小公主,结果这孩子比朱高炽岁数还小得多,所以只要出现老来得子的情况,经过几代人繁衍,就很可能出现年纪轻轻,就是祖爷爷的状况,毕竟朱颐垣似乎比崇祯朱由检还高了三辈。 面对恐怖如斯的朱颐垣,叶廷秀和顾炎武的脸色都不太好。 尤其是叶廷秀,他可是隆武皇帝任命的兵部侍郎,这次又是带着圣旨,满怀热情北上,结果见面就碰了个钉子,让他很是下不来台。 “朱佥事,鞑虏凶虐,杀入应天,俘虏弘光天子,陛下在福州受百官拥戴,继承大统,抗清复明,人所共知,天下人心归附,我这次携带陛下圣旨前来,联络抗清义士,廷兰跟我多有书信往来,想来佥事也是希望共同抗清的。” 叶廷秀已经有责备的意思了,你想抗清,就该接受隆武天子的旨意才对。 朱颐垣脸上含笑,“我确实志在抗清,而且也打下了几个县的地盘,稍微有了根基。但我没法接这道旨意。” 叶廷秀紧皱眉头,终于怒道:“莫非朱佥事想要自立称帝?” “错!” 朱颐垣断然道:“天下破碎,社稷倾颓,黎民遭难,风雨飘摇。大明皇帝之位,又能值几何?” 顾炎武也不由得皱眉头道:“朱佥事,你可是宗室中人啊!” 朱颐垣呵呵一笑,“我确实是宗室子弟,但我更清楚,如果我接了唐王的旨意,我麾下将士,支持我的百姓,不说立刻散去,也会损失惨重。非是我有什么私心,实在是不能为之。” 这话说的,叶廷秀和顾炎武面面相觑,困惑不解,“朱佥事,大明三百年江山,恩泽四海,天下归心。如今鞑虏入寇,胡马践踏中原,百姓无不怀念我大明朝,又怎么会散去?只会名正言顺,更加追随你才是。” 朱颐垣忍不住笑了起来,“要真是如此,哪来的李自成,张献忠?又哪来的那么多流民起义?山东父老,也不是为了恢复大明朝,才跟清廷玩命。我不妨把话说得明白点,合作抗清,理所当然,互相携手,彼此配合,也是情理之中。但是让我接受隆武皇帝的旨意,把我的兵马归为明军,哪怕只是名义上的,那也不行!” “朱佥事不愿意为大明之臣?”叶廷秀断然质问。 朱颐垣面色不改,笑呵呵道:“是百姓不答应!” “你!”叶廷秀大怒,他本来对朱颐垣怀有很大的期望,认为又是宗室,又和自己沾亲,只要一说,就能轻易成功,可以获得一支抗清劲旅。 哪知道这小子如此桀骜,简直不可理喻。 眼见双方争执,赵士哲和宋继澄连忙过来解劝,仗着他们俩在士林中的地位,叶廷秀和顾炎武也只能按捺下火气。 “东山兄,你们到底是弄什么啊?这鞑子还没怎么样,怎么自己就把大明弄没了?”叶廷秀气哼哼道。 赵士哲长叹道:“说实话,最初我也想不通,可是经过一些日子,我反而明白了过来。你们二位远来,一路上也不容易,不妨多住几天,仔细聊聊,不管怎么样,大家伙还是要联合抗清的。” 叶廷秀和顾炎武到底只是孤身前来,除了一道隆武皇帝的旨意,并没有太多依仗。而他们确实很需要山东义军的帮助,因此只能选择留下来。 而当天他们就感到了强烈的冲击,朱颐垣并没有在县衙门发号施令,而是和麾下文武,同坐一圈,商议下一步的行动。 拿下了蒙阴和沂水,清军的两线夹攻的局面已经打破了。 但是两路清廷重兵压过来,还是会挤压义军的空间,比如淄川县已经差不多丢了,莱芜情况危急,泗水那边谭德玉极力伪装,吸引清军主力,但肯定持续不了多久。 所以现在的任务就是两大项,其一,是把自己的人转移到蒙阴和沂水,保护起来。 其二,就是择机出动,要打破清军的态势,迫使他们撤兵回防。 事情说起来容易,但做起来难。 首先大举迁徙人员,这就是个麻烦,幸好朱颐垣这边很有经验,问题不大。可这么多外地人涌入,本地人肯定没法轻易接受。 “小宋先生,张先生,需要你们立刻发动沂水百姓,清查富户,落实均田。尤其是要注意当地宗族大户,对症下药,防止他们组织乡勇,进行反扑。” 张霖立刻道:“请佥事放心,这件事我们还是有些心得的。这些宗族大户往往将大量的田产充作族产,还以此放贷,笼络住下面的村民,让他们不得不受摆布。我们就从这里下手,拆解开他们的控制,必定能够奏效。” 宋琏也道:“我还打算让一些寒家子弟去各个村子,和乡亲们沟通,讲解我们的方略,争取人心。” 朱颐垣急忙道:“派他们下去可以,但务必要保护安全,还要注意沟通方式,首先就要取信于人。” 这俩人连连点头,这件事算是商议妥当。 等到了军务上面,赵应元就开口了,“佥事,我盘算过了,我们攻占沂水,又杀了三百鞑子。沂州总兵佟养量肯定会出兵。” 朱颐垣颔首,“确实,这人是我们的劲敌,不可小觑。” 赵应元道:“我们连续作战,士兵也很疲惫,尤其是几百主力放在了穆陵关,想要和佟养量交锋,还差了一些……我的意见是避实击虚,趁着佟养量出兵,攻击费县。” “费县?” 赵应元点头,“没错,就在不久前,九山王王俊已经和我们联络上了,他愿意协助我们。” 朱颐垣听到这里,连连点头,“这个计策很好,但必须把握好时间,等到佟养量确实北上,才能出击,而且拿下费县之后,迅速席卷物资,不用坚守。可以分出一部分人马,佯攻沂州,只要让佟养量退兵即可。” 朱颐垣又道:“发现我们出现在沂州,马光辉必定会调整部署,派遣兵马剿杀。如果能寻机歼灭一支清军,吓退其他各部,这一次危机也就算了化解了。” 在场众人,不光赵应元,还有刘保、罗毅,甚至几个文官,也能提出意见,包括辎重运输,民夫准备,伤员救治…… 光是这种坐在一起,和和气气谈一件事情的氛围,就让叶廷秀眉头紧皱。 从弘光朝到隆武朝,从成立的那一刻开始,几乎每天都在吵架,所有人都闹得鸡飞狗跳,乱七八糟。 这个朱颐垣还是有点东西的。 就在众人准备散去的时候,宋琏突然到了朱颐垣身边,低声道:“佥事,就在数日前,王环带着几个人,打伤了一个山左大社前来投奔的读书人。” 朱颐垣顿时眉头紧皱,“怎么回事?王环不会无故打人的,如果他是仗着在我身边,就肆意胡来,我必定严惩不贷。” 宋琏脸色很不好,支吾了半晌,才说道:“佥事,是那个读书人给王环送了个汗巾子。” “什么?”朱颐垣颇为吃惊,“他送那个干什么?” 宋琏讳莫如深,“朱佥事,要不你去问问王环吧。” 朱颐垣把王环叫过来,小家伙满腹委屈,气鼓鼓道:“那个东西不光送那个葱绿的玩意,还跟我说了好些乱七八糟的话,让我,让我好好伺候、讨好佥事……” 朱颐垣怔了少许,总算明白过来,原来是这帮读书人的恶习不改,着实可恶! “去,把人都带过来。” ------------ 第七十六章 痛打 赵士哲返回老家,联络山左大社的青年才俊,诸如赵进美、宋碗、王士祯等一批人,先后赶到,差不多有十几个年轻书生,构成了一伙全新的力量。 而这些天朱颐垣先是领兵袭击蒙阴,随后又抢夺穆陵关,再南下沂水……并没有和这帮人有太深入的往来。 这一次的被告,就是一名叫做田斌的监生,他家中颇有资财,这一次过来,还拿了足足五百两银子,用来支持义军。 他身边又带了四个伺候的小厮,在山左大社的这帮书生里,也算是独一份。 此时赵士哲和宋继澄的脸色都不算好看,毕竟这是他们的人,而在另一边,张霖、蒋琦,还包括罗毅、赵应元等人,则是怒目圆睁,愤愤不平。 同时在外面参加这场案子的,还有诸如王钰等一批寒门读书人,朱颐垣罚他们做苦役。由于他们读书识字,很多时候就让他们帮忙在军中记录账册,组织后勤。 面对这一个案子,他们也都过来观摩。 同时知县吕锡,外加上叶廷秀,顾炎武,都在看着。 这几方凑在一起,也就是朱颐垣手下目前的势力分配。 有最早跟他起家的乡亲,这里面有文有武。另外有赵士哲他们带来的山左大社,算是新晋加盟的抗清文士。 再有就是朱颐垣陆续俘虏收拢的人员,这帮人普遍先天不足,理不直气不壮,但也是朱颐垣麾下不可或缺的力量。 当然如果算上赵应元这种闯王旧部,还有代表隆武天子的两个人,朱颐垣的麾下就更复杂了。 也正是因为复杂,这个案子才不好办。 “田斌,我问你,赠送贴身的汗巾子给王环,是什么意思?” 田斌翻了翻眼皮,又低下头,闷声道:“没什么意思,就是,就是朋友之间示好罢了。” 朱颐垣看了一眼王环,“你认可吗?” “当然不认,这个混账东西,给我汗巾子,还,还跟我动手手脚,摸我的脸……还,还摸我屁股!” 一句话,让在最外围听着的义军将士顿时大哗,这算什么事? 一个大老爷们,摸一个半大小子的屁股,非亲非故的,到底要干什么? 他们糊涂,但是叶廷秀、顾炎武,赵士哲等人可都是一清二楚。 包括随着田斌的四个小厮,更是一清二楚。他们主人什么德行,谁都清楚。甚至还不无幽怨地看了看王环,这小子长得也不秀气啊? “田斌,你有什么辩解的?” 田斌不服气道:“我见这位小兄弟长得好,就给他打个招呼。我年纪比他大不少,摸摸脸,也没有什么。” 王环立刻反驳道:“不对,你,你还说了好些下作的话,还有说朱佥事的。” 朱颐垣面色如常,“你讲。” 王环咬了咬牙,索性道:“说就说,他摸我屁股,说要我好好伺候佥事,还说他有办法,让我更讨佥事欢心,还给我拿出了一卷画,里面都是……妖精打架的事情。” 王环实在是找不到什么词儿形容,就说妖精打架。 但该明白的也都明白了,不该明白的,也有点数了。 好啊,挺体面个读书人,怎么就干这种下作的事情? 竟然还把手伸到了义军将士的头上,简直可恶! 赵士哲忍不住了,怒道:“田斌,事到如今,你还不从实招来?” 田斌看了看四周,尽是怒骂之声,他只好道:“东山公,我也没有恶意,我只是听说佥事身边没有丫鬟伺候,只有这个小兄弟……我就琢磨着跟他交个朋友,也好让他帮我跟佥事美言几句,我是真没有恶意,我一心抗清,不光捐银子,还愿意给佥事效力,这都是误会,误会啊!” 赵士哲和宋继澄互相看了看,基本上确定,大约就是这么回事。田斌这家伙是靠着花钱,捐了个监生。 他向来喜欢钻营,又自作聪明,以为谁都跟他一个爱好,一脚踢在了铁板上。 事情算不得复杂,但是要怎么处理,就显得比较复杂。 朱颐垣面色严峻,“这等事情,不是一句误会就可以搪塞过去……你调戏军中将士,心思龌龊,手段卑劣,而且影响极坏。立刻杖责八十,向受害者道歉,随后逐出军中。” 八十? 田斌大惊失色,八十板子,能把他们的屁股打烂了,这条命都能打没了。 “我不服,我是好心来帮忙抗清的,我也没有什么大错,士林风雅之事而已……” “住口!”朱颐垣突然怒喝道:“就冲着风雅之事四个字,就不能饶了你!你以为的风雅之事,不光是养几个小厮吧!像大汉奸钱谦益那种,娶个青楼女子,郎才女貌,也算是大大的风雅吧?” 田斌愕然,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确实,这在他看来,就是风雅之事。 朱颐垣冷笑道:“你以为的风雅之事,在我看来,确实倚财仗势,欺负穷苦人罢了!受害者不论男女,毕竟过得下去的人家,谁舍得自己的孩子让人糟蹋?还不是穷人家,活不下去,卖儿卖女。女儿进了青楼,男孩给你们这种人当了小厮。” “你们违背天理国法,罪不容诛,还敢跟我说风雅?我可以告诉你们,我这一支兵马,就是为穷苦百姓做主。我们是子弟兵,是百姓的亲人。在我们治下,一不许有奴仆、二不许有奴籍、三不许有妓女、四不许有供主人取乐的小厮。” 朱颐垣冷冷道:“这一次只是举止言语下作猥亵,如果真有举动坐实,就不是八十板子,而是斩立决!” 田斌大为惊骇,连忙怒道:“这算什么道理,他一个区区小卒,我可是大明的监生,你这么判,就不怕寒了士人的心?” 朱颐垣摇了摇头,冷笑道:“我要是不办了你,就该寒了将士的心了。” 听到这话,最外围的士兵都纷纷欢呼。 “说得好,咱们是子弟兵,不许这帮人欺负咱们的儿子女儿!” “朱佥事判得公道,大快人心!” 此刻张霖的脸上也露出了笑容,随着大批文人来投,他不过是个秀才,地位岌岌可危,谁知道朱颐垣会不会把他开了,随便换个人上来。 毕竟能取代他的人,似乎不少。 可这一个案子,让张霖看清楚了,朱公子还是朱公子,不会纵容姑息这帮人的。 因此张霖果断站出来,“我记得当初有位姓林的秀才,就是因为虐待书童,恶行累累,被佥事给砍了头。如今又有人起这种歹心思,我们可是有军规法令的。刚来的时候就说了,将士要亲如一家,不许欺凌压榨,不然严惩不贷。现在打他八十板子,我看还轻了呢!” 朱颐垣微微沉吟,就说道:“拉下去吧!” 顿时有人拖着田斌下去,扯下裤子,露出白嫩的皮肉。负责行刑的士兵看在眼里,咬了咬牙! 让你欺负糟蹋穷苦人,你的报应来了! 硬木板子高高举起,顿时传出凄厉的惨叫,没有几下,就打得昏死过去。 案子算是结束了,将士们欢喜鼓舞,纷纷下去,朱颐垣竟然主动走到了叶廷秀和顾炎武的面前,微微一笑。 “堂舅,还有宁人先生,你们应该看得明白了吧?大明有太多腐朽萎靡,有太多的积弊陋习……靠着这一具残破的身躯,咱们是没法驱逐胡虏的。” 叶廷秀的脸色陡然变化,至于顾炎武,先是一阵迟疑,随后眼睛渐渐冒出光彩,下意识道:“朱佥事当真有涤荡积弊,挽救危亡的魄力吗?” ------------ 第七十七章 山左大社 顾炎武询问朱颐垣,而朱颐垣则是笑着反问,“先生可有洗涤肠胃,脱胎换骨的勇气?” “这个……”顾炎武顿了片刻,无奈道:“我并非两榜进士,也不曾做过高官,纵然有勇气,也不过是匹夫罢了。” “匹夫?”朱颐垣从容笑道:“在这个华夏倾颓,神州破碎的时候,匹夫有责,难道不是理所当然吗?” 顾炎武浑身剧烈震动,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这八个字,当真是说到了他的心坎上,打到了骨子里。 “朱佥事,既然如此说,我责无旁贷。在下愿意听从驱使。” 这下子把叶廷秀弄愣了,宁人兄啊,你就这么投了? 咱们可是奉了隆武皇帝旨意来的,你现在投靠了朱颐垣,这算什么事? 朱颐垣笑了,“宁人先生,我虽然不愿意接下大明的旗号,但是在我们军中,依旧尊奉太祖皇帝,旗号也是驱逐胡虏,恢复中华。” 顾炎武眼前一亮,显然,太祖皇帝与众不同,能够触动他的灵魂。 叶廷秀却哼道:“你都不愿意承认大明,又打出太祖旗号,未免自欺欺人了吧?” 朱颐垣笑着摇头,“这话就不对了,太祖皇帝是千古人杰,和秦皇汉武比肩,大秦固然是始皇帝所建,可始皇帝之功,又岂在大秦而已?同样的道理,我大明太祖皇帝,布衣出身,北赶大元,光复汉家天下。再过千年,依旧是光耀万古,为中原豪杰,人人仰望。别说福州的天子,就算是成祖之后的历代天子,又有谁敢说继承太祖遗志?又有谁对得起太祖的爱民之心?” 面对这番话,叶廷秀瞠目结舌。 大明读书人,是存在一种特殊的骄傲的。 两宋士林,都热衷辩经,可放在大明读书人身上,更喜欢去研究一下竹子……毕竟三代之后,得国之正,无过大明! 尤其是洪武永乐,两代天子,更是开创比肩汉唐的盛世。 朱颐垣将老朱和历代明君圣主比,那是理所当然。 只是两百多年过去,子孙不肖,家都败落了。 事到如今,八旗入寇中原,两京沦陷,山河破碎。 还要违心说大明是好的,没有缺陷的,任何一个读书人都张不开这个嘴,撒不出这个谎。 事实上诸如顾炎武、黄宗羲、王夫之等人,他们反思大明,探讨得失,是相当深入的,甚至得出君主是天下大害的惊世骇俗的结论。 朱颐垣的这番话,还真不算太过分。 甚至可以说是毛毛雨。 只不过朱颐垣厉害的是拿出了自己的方案。 “朱佥事,你又准备怎么继承太祖遗志,能否告知一二?”顾炎武躬身请教。 朱颐垣笑道:“我以为太祖皇帝的精髓有两点,第一,是驱逐胡虏,恢复中华的勇气。落在我辈身上,就是赶走八旗兵,重新夺回天下。第二,是太祖皇帝宵衣旰食,勤政爱民。落到当下,就是均田的主张,就是废除奴仆,消除贱籍。” 顾炎武认真听着,不停咀嚼思量,随后道:“太祖当初高筑墙、广积粮,计丁授田,给百姓生路,确实不错。可贱籍、奴仆,太祖皇帝也没有废除,朱佥事这么做,是不是过了?” 朱颐垣哈哈大笑,“当年太祖皇帝面对的是大元朝百年统治,南人沦为奴仆贱婢,不如牛马。太祖皇帝扫清积弊,光复故土,忙活了整整一辈子。诚然,他老人家是遗留了一些问题,也就是是擦屁股没擦干净。请问宁人先生,这都过去了二百多年,一代代儒士,道德文章,汗牛充栋。到了现在,还觉得应该保留贱籍,应该豢养奴仆?” 朱颐垣不屑道:“大清皇帝倒是把满人八旗视作奴才,至于汉官,则是连奴才都不如。睿智如宁人先生,你说给大清当奴才,同给大明的士绅豪门当奴才,有什么区别吗?” 顾炎武再度语塞,过了片刻,拱手道:“朱佥事高论,我真心叹服,只是想要所有人都想明白这件事,只怕不容易。” 朱颐垣点头,“确实不容易,就看宁人先生愿不愿意共襄盛举了?” 顾炎武微微思量,随后扭头看向叶廷秀,苦笑道:“朱佥事一番高论,说服了我。既然都是抗清复国,我想也不用太过区分彼此,是不是这个道理?” 叶廷秀咧嘴苦笑,“宁人兄,你可倒乖,奈何我身为陛下的兵部侍郎,若是弃官归附,也太辜负了陛下的苦心。” 朱颐垣立刻笑道:“堂舅,我说了,咱们两家可以合作,你只要充当联络人即可,我绝不强迫堂舅。” 叶廷秀重重一叹,“算了,既来之,则安之。我倒要看看,你能玩出什么花样。” 朱颐垣暗暗松了口气,身为穿越者,只怕没人不知道顾炎武的大名,有这么一位士林鸿儒在,能帮朱颐垣的地方太多了。 先前宋琏给朱颐垣主管文字,他的能力非常不错,但是涉及到理论的部分,宋琏就远不如顾炎武厉害了的。 “宁人先生,山左大社是复社的分社,现在有一批青年才俊投靠过来,我自然是欢迎的。只是如田斌之流,名为抗清,实则人品卑劣,一身陋习。吸纳他进来,只会坏了义军的名声。我想请宁人先生帮忙,协助整顿山左大社,也好能辅助抗清大业。” 整顿山左大社? 这事情有点意思,顾炎武可没有立刻答应,毕竟还牵涉到赵士哲和宋继澄……他们凑在了一起,商议起来。 赵士哲重重叹息,“朱佥事讲得好,文人堕落,一身积习难改。指望着他们,确实不能恢复中华,不但不能,还能亡国破家,遗患无穷。我支持改革山左大社。” 创始人都同意了,难度一下子没了大半。 只是有个很基本的问题,摆在了众人面前。 接下来的山左大社要怎么办?是不是只收山东的文人? 很显然,朱颐垣是不希望这样的。 “我以为应该拿出海纳百川的姿态,不光是文人,士农工商,包括武夫将领,都应该成为成员,唯有如此,大家伙才能同心同德,成就大业。” 叶廷秀苦着脸道:“要是这样,只怕要斯文扫地哦!” 朱颐垣笑道:“唯有斯文扫地,才能接到地气,有了地气,才能无往不利。” 在朱颐垣的强势坚持下,山左大社的改革迅速展开。 原本的山左大社只是复社在北方的分社,他们主张切磋学问,砥砺八股,明面上只是为了科举。 但是暗中左右士林清议,影响朝局……这些事情也就不用多说了。 而重新改革的山左大社,以驱逐胡虏,恢复中华为目标。 具体主张包括释放奴仆,消除贱籍。均分田亩,保护农民等等。 至于成员资格,凡是认同上述主张,表现优秀者,经过成员推荐,即可加入。 随后朱颐垣就宣布召开山左大社的集会,一副大明太祖朱元璋的画像,悬挂正中。除此之外,还有代表朱元璋治国之法的《大诰》也摆了出来。 “接下来,我们山左大社有两项最重要的使命,其一,是深入沂水乡村,推行均田新政。其二,就是深入军中,宣讲军法,和士兵并肩作战,确保所向披靡,战无不胜。”朱颐垣热情洋溢道。 ------------ 第七十八章 第一次考试选官 抢占蒙阴和沂水之后,格局彻底打开。 过去靠着村里的老农,靠着乡亲,加上几个读书识字的,就能管理差不多。但是到了现在,就必须有强大的官员体系,负责执行政务,宣讲策略,赢得百姓支持。 内政和军务,不可偏废,甚至内政还要重于军务。 这也是朱颐垣急于收编山左大社,进行改造的原因所在。 只不过原来山左大社的成员,却有几个受不了了。 其中一个叫田雯的,他站了起来,“朱佥事,为官治民,理所当然,只是让文人进入军中,还要宣讲军法,实在是难以理解,这是将领职责,莫非是要以文人统军?” 朱颐垣摇头道:“都不是,在我这里,为官者不是治理百姓,而是为百姓做事,做百姓不能完成的事情。” 田雯大惊,“这,这在下万难理解。” 朱颐垣没说话,张霖却道:“我们在淄川,莱芜等地,已经总结了经验。大体分田等事务,只要让百姓去做,就能大差不差。官吏需要的是监督,确认而已。佥事常言,要相信百姓,就是这个道理。” 田雯根本不信,什么相信百姓? 老百姓不是浑浑噩噩,什么事情都不懂,就是刁钻狡猾,难以驾驭,根本是胡说八道。 倒是顾炎武,他突然道:“不知道佥事在莱芜等地是怎么分田,可有详细章程?” 张霖点头道:“有。” 说着,他把一个小册子递给了顾炎武。 顾炎武急忙展开,叶廷秀也凑了过来。 他们仔细翻看,很快就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这招让老农划分,田亩肥瘦搭配,抓阄选田,确实无懈可击。”叶廷秀惊讶道。 顾炎武皱着眉头,看了半晌,又道:“限制每户二十亩田,似有拆散巨室之意,这也是一个妙法。” 叶廷秀又道:“我怎么看着有点眼熟,似乎有人做过?” 顾炎武大笑道:“这不正是当年海刚峰出任应天巡抚时候的策略吗,他打击巨室,整顿田亩,把徐阁老都弄得离家出走了。” 叶廷秀恍然大悟,随后又是一阵唏嘘,“海刚峰真是我大明神剑,只可惜张太师不能用此人啊!” 这俩人谈论之间,透露出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大明朝土地兼并,巨室众多,百姓民不聊生,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从正德、嘉靖、隆庆,直到万历,不断有人站出来,谏言改革。 看出问题的不少,针锋相对的措施也有,比如海瑞在南直隶,就做了非常多,连徐阶都倒霉了,只可惜他干了不久,就被人弄得丢官罢职。 张居正的一条鞭法,堪称大明王朝最后一次的自救,很可惜也是人亡政息。 一个道德完人海瑞,一个权势熏天的张摄政。 两个人想动田亩土地,最后都是失败告终。 改不了就是改不了。 庞大的士绅集团可以看着大明朝亡国,就是不愿意放弃手里的利益。 “朱佥事,斗胆请教一句,你的这些策略,要怎么才能落实下去,如果有人阻挠怎么办?”顾炎武沉声问道。 “杀!” 朱颐垣回答特别干脆,以至于顾炎武没反应过,就直接杀了? 朱颐垣坦然道:“我们是代表乡亲百姓,是要依靠百姓的力量,驱逐胡虏。我们自然要回应百姓的要求。那些士绅大户,能主动配合最好,不能主动配合,我们的官员就要让他们配合。至于那些胆敢反对破坏,以至于聚拢乡勇反抗的,那就只有调动我们的兵马,彻底铲除,绝不留情。” 顾炎武不由得浑身一震,下意识看了看叶廷秀,而叶廷秀同样惊讶。 其实这个事情并不复杂,之所以张居正的改革会流于失败,也只能说首辅权柄再大,也不能像开国天子一样,高举屠刀,从物理上除掉一切阻碍。 而且张居正还是依靠李太后和冯保组成的铁三角,暂时取得了小皇帝的权柄,才能推行改革。 等他死了,小皇帝大了,被压制的群臣跳出来,变法改革戛然而止,也就不稀奇了。 这就是为什么国初想做什么都能成功,一旦到了中后期,想做什么,都会百般掣肘。 真不是后人不如前人,而是二者解的不是一道题。 顾炎武读了那么多书,也想了那么多,他能不明白其中的道理吗? 此时朱颐垣动了田亩这一块,就是有重开天地的雄心。 继续抱残守缺下去,那就只能等着清廷一个个剿灭,断然没有第二种可能。 顾炎武思忖再三,又道:“朱佥事,一杀了之,固然方便。可若是毫无节制,肆意杀戮,也并非良策,你有什么办法吗?” “有!” 朱颐垣将手按在了大诰上面,“这是太祖皇帝的心血所在,可以参考他老人家的办法。只是有些手段过于残忍,诸如贪污六十两,就要剥皮楦草,改为斩首即可。还有,动辄株连成千上万,这样也不好,只是诛杀首恶,其余充作苦役就可以了。” 朱颐垣只说改为斩首,却没说调整金额。 六十两依旧要砍头的。 没办法,创业初期必须严刑峻法,约束住每一个人。 不然的话,从现在开始,就肆意贪污,中饱私囊,又如何能推翻清廷,恢复山河社稷! 顾炎武弄清楚了朱颐垣的打算,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我再无疑问,只求朱佥事能赏个职位,让在下能够效力。” 朱颐垣哈哈大笑,“能得到宁人先生鼎力支持,自然大事可期……只不过职位我也没法随便给,还要请东山先生安排考试,录取官吏。” 这事情已经说了很久,赵士哲也筹备差不多了,便欣然道:“现在就可以开始。” 朱颐垣立即同意,大敌当前,也没有太多的讲究。 现场出题,现场作答,现场阅卷,考试合格,立刻授予职务,全都是一条龙的。 当然了,也别想作弊,因为周围就有军民百姓,大家伙都在看着。 众目睽睽之下,一切都摆在台面上。 这就是从头开始的好处,看起来简陋粗糙,甚至有点像过家家,但是对不起,这玩意就管用。 只不过有些人却是不想参与这次考试了。 以田雯为首的四名山左大社成员站起身,向赵士哲请辞,大家伙志不同道不合,只能告辞。 “朱佥事,你看?” “让他们走!”朱颐垣冷冷道:“大浪淘沙,能坚持下去的,到底是少数人。只是尔等回去之后,最好不要给清廷当走狗,如果你们做了,等到算账的那一天,株连亲族,也不要抱怨,这是理所当然的下场!” 田雯脸色微白,却也只能拱手,“在下记住了。” 去掉了这几个山左大社的成员,人群中的王钰突然眼前一亮,他们被朱颐垣罚了苦役,还有两个月才结束。 “朱佥事,我们想参加考试,行不行?” 朱颐垣略沉吟,就说道:“我虽然罚了你们苦役,却没有说剥夺你们的考试资格……既然如此,你们可以参加考试,但是苦役却不能免。” 王钰欣然答应,又看了看身旁的几个人,“别愣着了,快点上吧!这可是咱们第一次考试选官,你们明白是什么意思吧?” ------------ 第七十九章 鼹鼠 能不明白吗,这可是身份资历,谁在前面,那讲究可多了。 比如谭德玉,人家凭啥成为除了谢迁之外的唯一一个指挥使,就是因为人家带领青石集乡亲,最早跟着朱颐垣,打了最初几场仗,就算规模不大,以后论起来,人家也有建军之功。 再比如张霖,他算是最早追随朱颐垣的文人,哪怕只是个秀才,也能排名第一,领先其余诸人。 而除了这几位之外,论资排辈,这次的考试,就非比寻常。不说别的,光是凭着这个身份,以后真的打下了天下,犒赏功臣,无论如何,也要安排上。 再有此时通过考试,别看官职不大,但权柄可不小,又是分田,又是随军,这都是前途无量的位置。 稍微有点野心的,都不会错过。 山左大社这边,赵进美、王士祯,还有十来个学子,全都热情参与考试。 另一边,王钰、刘梁,还有不少寒门子弟,也都加入其中。 赵士哲和宋继澄,包括顾炎武,他们三人主持考试,别看简陋,规格绝对不低,毕竟这三位的学识,主持会试都绰绰有余了。 整场考试很简单,只有文字和算术两项,半天时间完成,阅卷更快。 当天晚上,成绩就出来了。 有这么多山左大社的成员,又有那么多寒门读书人,谁能拔得头筹呢? 朱颐垣揭开了谜底。 “吕知县,恭喜你了。” 吕锡的脸突然涨红了,他居然是第一名! 他一个监生,竟然是第一名! 天可怜见,当真是老天开眼,祖坟冒烟了呗? 吕锡的第一反应竟然是傻傻问道:“这算案首,还是状元?” 朱颐垣也笑了,案首指的是县、府、院三级考试的第一名,状元自然是殿试第一名。 “我也说不好算什么,不过我这里有红花一朵,还有雉鸡翎两支,你要不要?” “要!怎么不要!还请,朱佥事帮我戴上吧!”吕锡仰着头,竟有些迫不及待。 朱颐垣含笑,将一朵红绸子临时做成的红花挂在了吕锡的胸前,随后又把两根雉鸡翎插在了他的帽子上。 就这样,第一位状元公算是新鲜出炉了。 不过和大明的状元不同,他这个状元有点惨,得到的只是断事司副主事,归张霖直接领导,分管沂水的均田事宜。 虽然仪式简陋,官职不高,但是吕锡却充满了干劲儿。 “朱佥事,你上次问过我沂水的情况,我也说过地方宗族大户,根深蒂固,很难撼动……这几天我也想过了,要想撼动他们,也不是没有办法。只是均田肯定不行,我们的第一步可以取消过高的利息。” 朱颐垣好奇道:“怎么说?” 吕锡道:“像很多穷地方,一家一户,三五口人,还真不好活着,遇到了天灾人祸,就维持不下去。因此很多小民百姓,只能依靠族里帮衬,才能渡过灾年。所以直接均田,这些小民反而会害怕。” 朱颐垣连连点头,“这话说得实在,吕先生,你有什么办法?” 吕锡道:“虽说族里会接济帮衬,但也不是打开善门,有求必应。恰恰相反,他们会接济放贷,由于熟悉各家各户的情况,他们能把老百姓口袋里最后一文钱都拿走,还逼着他们欠下巨额债务。我以为要想破局,就要把这个债给破了!而且宗族大户能够横行乡里,他们手上还握着不少族产,学田,这些都可以躲避赋税,有钱有人,自然能呼风唤雨。” 朱颐垣重重点头,“说得好,还有一条,就是他们掌握宗法,对待很多事情能够私下里处置。这是我们无论如何,也不能答应的。吕先生,你有把握革除这些弊端,迅速完成均田吗?” 吕锡想了想,道:“我需要几个帮手,还要五百兵丁。” “可以。”朱颐垣答应之后,立刻点了赵进美和王士祯,这两位都算是山左大社的青年才俊,尤其是赵进美,还和赵士哲是同族。 “你们一起跟着吕锡做事,多向他学点本事。” 这俩刚刚通过考核的年轻人互相看了看,用力点头。 “遵命!” 朱颐垣这边从容安排,刚刚通过考试的,立刻就有职位,每个人都能分到事情。 这对于年轻人来说,实在是很有吸引力。 而那几个跟着田雯,打算离开的读书人,也回来了两个,他们想要留下来做事。 朱颐垣没有客气,“我们虽然欢迎任何人,但你们走了就是走了,这一轮的考试你们是错过了,接下来能不能让你们参加考试,还要看你们的表现,毕竟我们用人也要讲究可靠。” 这俩人面面相觑,一念之差,错失良机不说,还上了怀疑名单。 “也罢,不管怎么样,我们都愿意追随佥事,一起抗清!” 朱颐垣将分田的团队配属起来,又请张霖负责监督,有什么问题,及时纠正,严重的情况,要上报给他。 张霖立刻答应,什么状元,什么知县,还不都要听我这个秀才的,跟着朱公子,真是不亏! 当然了,也有人不服气,那就是方师爷,其实他也想参加考试,混个官身出来的。 但是很可惜,直接让朱颐垣拒绝了。 “方师爷,你现在算是我私人雇佣的,对于你的资格,我尚存疑虑。”朱颐垣说的委婉,但也就是只能雇佣,绝不可以拥有的意思。 鬼知道把方师爷放进官员队伍当中,该贪成什么样子! 方师爷一肚子委屈,也没有办法,只能道:“朱佥事,不知道你听说没有,我的上一个雇主,此刻已经升任了兖州府推官。” “晏子宾?” 朱颐垣一怔,“他怎么升官了?你又怎么知道的?” 方师爷道:“那位告了方大猷,才换来了钱谦益升任山东巡抚,投桃报李,钱谦益自然要给他升官。至于我是怎么知道的,是晏子宾托人给我送了一封信。” 说着,方师爷将一封信递给了朱颐垣。 朱颐垣接过来,展开一看,正是晏子宾给自己的。 这位还真是人间清醒,他给朱颐垣写这封信,大致的意思就一个,他已经转任其他官职,而且很快就会想办法调离山东,从此山高水长,后会无期。不管最后如何,他都请朱颐垣恪守信义,不要提起他们的过往。 而且为了投桃报李,晏子宾还把山东的军情,绘制成了一张地图,送给了朱颐垣。 总而言之,我诚意十足,就看你的了。 朱颐垣哼了一声,“我说方师爷,这个晏子宾不怕我把消息走漏出来,要了他的老命?” 方师爷摇头,“他不怕,因为朱佥事是个信人!” “信人?” “嗯,朱佥事推行均田,恩待百姓,能和村民打成一片。如此人物,总不至于肆意妄为,毫无底限。所以晏子宾才敢把厚礼奉上,送到佥事面前。他愿意相信佥事的为人。” 朱颐垣眼珠眨了眨,忍不住笑了,“想不到我的名声还有点用,不过他想跟我一刀两断,那是不可能的。” 朱颐垣想了想,干脆写了两个字:鼹鼠。 然后递给了方师爷,“这是我给晏子宾的代号。请他放心,就算我败亡了,死在清军手里,也会把他的消息先焚毁了,不会牵连他。但是……他算是我在清廷的一个细作,有消息要尽快送过来,当然了,我也不会白用他的,我会安排些功劳分给他,让他在清廷能够扶摇直上,安享荣华富贵。” 这也行! 方师爷再度瞠目,怎么总觉得他前后两任老板,脑子都有点不正常。 ------------ 第八十章 收服王俊 方师爷就像是个可怜弱小又无助的可达鸭……很有趣的是他本名方从心,据说还是和那位首辅大学士方从哲有亲。 当然了,那个方家是不认的,而事到如今,方师爷对他这个名字,有了更深层次的认识。 从心是福啊,你们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吧,我反正是对这个魔幻的世界绝望了,何以解忧,唯有躺平。 方师爷屁的不想,只是把消息递给晏子宾。 而得到消息的晏推官也彻底无语了。 这不合理啊,朱颐垣怎么看都是个君子,既然是君子,就该知恩图报,我敬你一尺,你该敬我一丈,明明我都给你那么大的好处了,怎么还咬着不放,这阴魂不散的,让我还怎么安心当官啊? 晏子宾唉声叹气,愁眉苦脸。 不过很快他就得到了一封信,是朱颐垣写给他的。 “晏兄亲启:览图之后,颇为欣喜。发现清廷将粮草囤积在尼山脚下,此粮草关乎兖州等处,各路清军消耗。我将派遣一队人马,捣毁粮仓。晏兄可亲自率领一队人马过去,做驱逐义军,保护粮仓之举。此事之后,晏兄和因公高升,我也可以解除危难,化险为夷。还请吾兄尽快回府,时不我待。” 看完这封信,晏子宾整个人都不好了。 你奶奶的,还有完没完了? 我是大清的官员,不是你朱颐垣的小跟班! 你要偷袭大清粮仓,捣毁粮食,这事情你去干,别告诉我,我不想知道。这要是泄露出去,别说荣华富贵了,就连九族都保不住了,祖坟都让人刨了,老祖宗都要被挫骨扬灰……清廷的那帮鞑子,那才狠呢! 很显然,朱颐垣也是吃准了这一点,晏子宾为了这条命,先是通贼,随后又诬告巡抚,他确实没有退路,一旦掀开,清廷不会饶了他的。 既然如此,那还不如配合朱颐垣,演一出好戏,不但性命无忧,还能指日高升,何乐而不为。 只用了不到半天时间,晏子宾就想通了。 回信飞速送到了朱颐垣的手里。 在回信里面,晏子宾仔仔细细讲解了尼山粮仓的情况,内部结构,驻防兵马,从哪里进攻比较容易,守军什么时候最松懈……总而言之一句话,就是担心朱颐垣战败。 毕竟朱颐垣战败不战败,问题不大,最可怕的是消息泄露,他就活不了了。 甚至晏子宾还不想朱颐垣损失人马,最好也不要被清廷俘虏,不然他还是危险……黄培看完这封信之后,都哭了。 “朱佥事,就算是自己人,也不见得能这么细心啊!” 朱颐垣笑容不减,突然道:“黄公,你说早些年,辽东的边军和老奴之间,还有那些地方官和闯王之间,会不会有类似,甚至更离谱的事情?” “这个……”黄培立刻哑口无言了。 不是会不会,而是一定有! 到了晚期的大明朝,就是个四面漏风的筛子。 不说别人,李成梁那一家子,绝对脱不了干系。 其实给野猪皮上太祖庙号,差了点意思,准确应该是高祖,毕竟真正开基立业的太祖,是人家李成梁…… 到了现在,情况也变得简单起来。 总督马光辉驻兵藤县,佟养量从沂州出兵,他们仰赖的军粮,都是尼山粮仓出的。 而起其中一大部分,又是孔家人,搜刮家底儿,甚至出钱购买,孝敬大清主子的。 捣毁尼山粮仓,不光能解朱颐垣的困局,还能顺道打击孔府,简直一举多得。 不过即便有晏子宾献图献策,胜算极大,朱颐垣也不敢大意。 经过一番商讨,此次依旧由朱颐垣领兵,一共率领两个千户出发,汇合泗水的谭德玉,共计四个千户,执行这一次作战任务。 至于沂水这边,则是由赵应元负责,尤其是要注意佟养量的动向,一旦他来进犯,就要赵应元想办法固守待援。 商量妥当之后,朱颐垣就出发了。 随着朱颐垣出发的不光有将士,还包括几个文人,其中就有顾炎武和王钰等人。 不出意外,王钰是要在军中宣导军纪,教育将士的。 倒是顾炎武,朱颐垣是希望他弄专心文字,替他多写点文章,多拉拢一些人才。但是顾炎武却不愿意坐而论道,他坚决随军出征,而且还给自己弄了身甲胄,又配上了一柄长剑,看起来真有点尚武精神。 朱颐垣对这位的敬重又加强了几分。以顾炎武的学识,如果能稍微接受一些后世的理念,重新整理经典,综合百家之说,推陈出新,绝对可以在思想领域有所突破。 如果能建立起一套新的学说,对朱颐垣的助力,简直难以估量。 这一次朱颐垣从沂水到蒙阴,又翻越蒙山,到了毛阳镇。 故地重游,这些日子可了不得,毛阳镇的百姓已经组织起两百多名民兵乡勇。 “欢迎朱佥事回来,恭喜朱佥事大获全胜。” 乡亲们的热情,让朱颐垣颇为感动。 “多谢乡亲们,是大家伙的帮助,我们才能顺利进军,旗开得胜。百姓是水,我们是鱼。不论走到哪里,鱼离了水,可都是活不长的。” 朱颐垣以鱼水比喻军民之情,赢得了百姓热烈鼓掌,大家伙投军的热情更加高涨。 就在这时候,又有人来了。 “朱家哥哥,小弟王俊久仰大名,特来拜见。” 说话的是个红脸的大胡子,有四十来岁的样子,名叫王俊,他还有个绰号,叫九山王。 所谓九山是指他占据的大苍山、小苍山等九座山头,大致分布在费县、藤县、峄县等鲁南地区。 王俊盘踞九山,也和榆园义军多有联络。 前些日子抵制孔家田租,王俊也出过手。 双方虽然没有见面,但也是老朋友了。 王俊冲着威武雄壮的谭德玉躬身,“朱家哥哥,一向可好?” 谭德玉忍不住咳嗽一声,“那个……我叫谭德玉,这位才是我们佥事。” 王俊顿时一愣,认错人了? 再看朱颐垣,发现他年纪轻轻,可能连二十都没到。 “朱佥事,你,你真是少年英雄,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俺王俊服了。”这位深深赞叹。 朱颐垣笑着点头,历史上王俊虽然人马不多,但坚持战斗,尽力配合榆园义军,双方和清廷周旋了七八年之久。 绝对是一条好汉子。 “九山王的大名,我也十分仰慕,你在崇祯十五年,南下台儿庄,抢劫漕粮船只,当时整个山东都震动了,我那时候还小,倒也听家里说过。” 王俊微微一怔,苦笑道:“我那时候不懂事,跟大明朝廷作对,现在我还改好了,愿意辅佐大明,和清狗鞑子斗到底!” “不!”朱颐垣用力摇头,“王老哥,你这话就错了。” “错了?” 朱颐垣道:“王老哥,当初大明朝昏聩无能,官逼民反,你揭竿而起,抢粮草财物,接济老百姓,是义举,是英雄所为。” “是吗?”王俊傻了,“那,那我现在又站在大明这边……这算什么?” 朱颐垣笑道:“大明在日,王老哥为了百姓,如今清廷入关,残忍暴虐,杀戮成性。老兄顺应大局,举兵抗清,也是为了父老乡亲。这些年来,王老哥都没有改变初心,一身侠义本色,小弟着实佩服。” 王俊愣了片刻,突然一抱拳,“朱公子,就冲你这句话,俺姓王的愿意跟你干了,我手下的几千弟兄,也都听你的号令。” ------------ 第八十一章 鼹鼠升官了 “真是稀奇,稀奇啊!” 顾炎武摇着头,百般不解,按理说朱颐垣是宗室出身,年纪轻轻,斯斯文文,和王俊这种经年老贼,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但是他们凑在一起,却是越聊越热乎,包括王俊手下的几个亲信,都跟朱颐垣聊得很开心。 朱颐垣告诉他们,当年官逼民反,他们举旗上山,理所当然。如今八旗入关,肆虐中原,挺身抗清,更是忠勇志士所为。 朱颐垣还给他们举了个例子,水浒传的阮氏三雄知道吧,最后只剩下阮小七活着回了村子。 不过却有续编故事说,金人南下,阮小七率领乡亲,重上梁山,同金人血战,壮烈殉国。 在这段情节里,阮小七的形象,甚至还要胜过天人武松三分。 “何为英雄豪杰,能在国家危难关头,挺身而出,为国为民,既是大英雄!”朱颐垣又道:“但若只是杀官造反,劫富济贫,还远远不够。毕竟天下百姓千千万,光靠着抢掠,还没法养活所有人,更不能大家伙都过上好日子。所以要想成就大业,不能只是破坏,还要建设。说白了,就是不能光割麦子不种田。当年太祖皇帝就是靠着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才夺得天下,王老哥,你们之所以不能发展壮大,根子就在这件事情上面。” 王俊这个贼头耐心听着,频频点头,他是彻底心悦诚服了。 “朱佥事,俺这回彻底明白了,从今往后,俺唯命是从,给佥事当一个马前卒。我手下的弟兄们,也都听佥事调遣,谁敢不听,老子砍了他们!” 朱颐垣暗暗摇头,却也没有立刻说什么,王俊这伙人可用,也必须用。但是他们身上匪气太重,必须要重新整训,彻底脱胎换骨才行。 这也就是接下来主要的使命之一。 不过现在的目标,还是尼山粮仓。 由于得到了王俊的帮助,朱颐垣能调动的力量更大了。 他随即做出部署,以一个千户,联合王俊主力,围攻沂州,吸引清军注意。 果不其然,佟养量已经离开沂州北上,在得到贼兵大举围攻沂州的消息,藤县的马光辉即刻调动原济宁和东平的两路人马,共计八千人,火速驰援沂州。 眼瞧着清军上当,朱颐垣大喜,他和谭德玉率领着三个主力千户,猛扑尼山粮仓。 这个尼山粮仓,就建在尼山书院,是这次清军囤积粮草所在,常备一千人,严加守备。另外还有邹县和曲阜的兵丁随时援助。 按理说是绝无不可能攻克,甚至在马光辉的计划里,还想拿尼山粮仓作为诱饵,吸引朱颐垣主力出动,然后四面围定,中心开花。 彻底灭了这些狗胆包天的反贼。 可有了晏子宾这个内应,尼山粮仓的弱点暴露无遗。 朱颐垣从毛阳镇的猎户山民中,选拔出五十人,让他们携带火箭等物,攀上尼山高处,居高临下,发射火箭,引燃粮仓。 这些常年行走在蒙山之中的山民,不负所托,悄无声息摸到了尼山粮仓的南面,站在高坡之上,突然发射火箭,几十支火箭划过优美的弧线,落到了粮仓之中。 随后又是两轮齐射,随后大家伙呐喊着冲向了粮仓。 火光起来,粮仓守军大乱,纷纷前来灭火救援。 而火光也是进攻信号,朱颐垣和谭德玉立刻率领兵马,直接扑了上来。 仓皇之间的清军,不及防备,就让义军轻易突破,冲进粮仓的士兵,到处纵火,追着砍杀清军。 尼山粮仓起火,曲阜县城看得一清二楚。 这同时也是给晏子宾的信号,该出兵了。 此前的晏子宾已经请令,要率领五百兵丁,加上一千民夫,向尼山粮仓运送一批粮草。 这已经是他这个推官,能动用的最大力量。 朱颐垣就是看准了这一点,如果晏子宾爬上了高位,能调动更多兵马,大可以把朱颐垣直接灭了,永绝后患。 可是以现在他的力量,甚至提不出类似的方案。 区区推官而已,兖州知府都未必听他的。 除非他跑去见马光辉或者钱谦益,直接自爆,说他和朱颐垣的过往……那样的话,跟找死又有什么区别。 没有法子了,只能陪着朱颐垣演这一出戏了。 “将士们,尼山粮仓重地,起了大火,必是有贼人来了,快随我杀出去,保护粮草!” 晏子宾提着一口宝剑,冲在前面。 眼瞧着推官大人都带头了,这些清军民夫竟然鼓起了勇气,人人争先,直扑尼山粮仓而来。 面对此情此景,就连曲阜的衍圣公府都惊动了。 孔胤植在儿子们的搀扶之下,颤颤哆嗦,上了城头,举目眺望,见火光大起,心都在流血,那可是他们花老本帮大清置办的粮草啊! 简直心疼死了。 你可以杀了我,何苦毁了我的家产啊! 又见晏子宾带头救援,孔胤植看在眼里,连连赞叹。 “此人虽然是文臣,却比武将还要勇烈,若是大清官吏,皆是如此,何至于贼人猖獗若此啊!” 孔胤植暗暗下定决心,一定给钱谦益写信,保举晏子宾。 忙了差不多一天时间,尼山方向大火熄灭,晏子宾率领兵马,返回曲阜,此刻他的,浑身黑漆漆的,脸上还有一道狰狞的伤口,皮肉外翻,看起来十分骇人。 归来之后,晏子宾怒目圆睁,唉声叹气,“这帮草贼,着实可恶,下官拼了命,也只是抢救出不足五万石粮食,其余尽数焚毁。” 听到这个数字,孔胤植简直要昏过去了,完了,七成都没了! 不过晏子宾接下来的话,又让他稍微安慰一些,“衍圣公在上,下官率众奋力死战,斩杀贼人数百,余者尽数溃散。其中有一人很是年轻,有人呼之大人,下官率领将士猛攻,有人以弓箭射之,此人立扑,下官本想擒拿此人,奈何众贼匪奋力抢救,才侥幸逃走。” 孔胤植一听,忙道:“此必是匪首,晏推官可是立了大功。” 晏子宾忙道:“不敢,奈何马总督将邹县的兵马调走,去援救忻州,以至于救援不及,不然这伙贼人主力,断然逃不掉!” 晏子宾一腔愤恨,切齿咬牙,就跟真的一样。 孔胤植一番唏嘘,竟然真的按照晏子宾所说,上报巡抚钱谦益。 随后钱谦益派人,把晏子宾请过去。 一番交谈之后,钱谦益大喜过望,自己这是捡到了宝贝。 他立刻上奏清廷,提拔晏子宾为济南府兵备道。 作为朱贼造反以来,主动出击,还打退贼人,虽然损失许多粮草,但忠勇可嘉。而且换个思路,没有晏子宾,连那五万石粮食都保不住。 提拔为兵备道,不算过格。 “晏兵备,你当初在莱芜,必定很熟悉贼人形状吧?”钱谦益温和道。 晏子宾心说不但熟悉,我还和他们的匪首有往来呢! “中丞大人的意思?” 钱谦益道:“是这样的,朱贼倒行逆施,天怒人怨,最近不断有士绅大户过来投靠,他们讲述了不少朱贼的情况,但总有些真假难辨,我打算让晏兵备帮我处理这些人,理出一个结果。” 晏子宾顿时怔住了,让一个跟朱颐垣勾结的人,去处理那些从朱颐垣治下逃跑的人……这眼光也是没谁了。 ------------ 第八十二章 最强内应 “佥事,佟养量已经退兵,我想寻机截杀,但到底是兵马不足,加上他用兵严谨,没敢妄自行动。” 赵应元想朱颐垣汇报情况,朱颐垣并没有意外,事实上这一次能打到这个样子,他已经非常满意,甚至是喜出望外了。 佟养量手下的人马,别管是鞑子还是汉军旗,都是经过残酷厮杀,百战余生的悍卒,确实不能等闲视之。 “赵将军选择谨慎用兵,是有道理的,咱们的底子还是太薄了。” 朱颐垣说完之后,就下令召集所有文武,立刻商讨下一步的方略。 将领这边,以谭德玉和赵应元为首,文官这边,有宋琏,张霖,蒋琦等人,此外顾炎武也在。 “我想向大家说明一个好消息,清军对我们的这一次围攻,已经停下来了!” 朱颐垣努力让自己语气平和,但是到了最后,也情不自禁露出了笑容。 看似除了蒙阴战斗之外,并没有经历太多血战,但对于朱颐垣来说,这次却是事关生死,决定命运。 他们在几万清军的围攻之下,不但活下来了,还拓展了地盘,打开了新局面,无论如何,都是值得大为庆祝的。 淄川方向,赖恼和宜永贵夺去了县城,也派遣人马进攻过原山一线。但是均遭到了将士和民兵的回击。 两人在淄川县停顿下来,不再南下。 任凭钱谦益催促,也没有什么用。 他们除了忌惮朱颐垣之外,更多的却是围攻谢迁两三个月,兵马疲惫,不愿意打了,必须要修整。 所以说老谢给朱颐垣的帮助,实在是太大了。 而穆陵关方向,青州清军也试图攻击过,但是被黄英打退,他们也没有派遣大队南下,想来也是因为境内还有其他义军牵制。 最复杂的就要数西南这一线了,朱颐垣主动放弃了泗水县,退守毛阳镇。 马光辉再收复泗水县之后,因为粮草不济,只能暂停用兵,最好战的佟养量退回到了沂州,心不甘情不愿,但是没有足够粮草,他也没法继续打仗。 朱颐垣则是将王俊所部,暂时放在了费县周围,戒备清军。 现在双方的态势基本明确了。 朱颐垣控制住了莱芜、新泰、蒙阴、沂水,外加上穆陵关,基本上沂蒙山区的核心部分,基本都落到了朱颐垣的掌控。 反而是起家的淄川县,因为反复争夺,百姓大举迁徙,已经差不多空了,其中一半以上的老百姓,已经随朱颐垣迁入莱芜等地。 目前淄川县城在清军掌控,而一些乡村,还有朱颐垣的民兵活动,属于双方的过渡地带。 同样的情况也发生在泗水县,朱颐垣撤出是想争取一个修整的时间。 马光辉收复了县城,也可以和清廷交代,至于农村地带,还牢牢控制在朱颐垣的手里。 地盘大致如此,兵力方面,朱颐垣原本组建了五个千户,后来又补充了两个,扣除战斗减员,朱颐垣还有六千多人。 王俊所部有近五千人,但很显然,他的人数水份极大,能符合标准的,估计连一半都不会到。 但不管怎么说,朱颐垣也有将近一万将士,虽说依旧实力悬殊,但总归上了一个台阶,不像当初那么悬殊了。 “由于我们进入了山区,清廷又缺少粮草,他们现在的主力,还放在江南,围攻福州的隆武皇帝。想要调兵,调粮,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我们大约能得到三个月至半年左右的修整壮大时间,这是我们最宝贵的发展时间,绝对不能错过。对内,要尽快落实均田,动员百姓,整训兵马,积累粮草和军械,对外要积极了解敌情,做好妥善应对,迎接更加残酷的战斗。” 朱颐垣将主要任务部署完毕,突然话锋一转,“正事说完了,还有一件更紧要的事情,大家伙都辛苦了……告诉将士们,可以休息三天!好吃好喝,好好恢复精气神。” 一听这话,大家伙先是愕然,随即都笑了起来。 确实很困难,但总归能喘口气了,放松一下了。 伴随着朱颐垣的命令,沂水县城,军营欢天喜地,将士们杀猪宰羊,热火朝天,这股热情都感染了朱颐垣。 他自告奋勇,拉着顾炎武,一起磨豆腐。 朱颐垣先来,绕着石磨转,顾炎武最初还有点抹不开,君子远庖厨,他这个身份,士林鸿儒啊,还来拉磨,是把他当驴使了吗? 但是随着泡发的黄豆,经过磨碾,变成一桶桶乳白色、混着豆渣的液体,顾炎武来了兴趣。 “朱佥事,所谓一物降一物,卤水点豆腐,是不是就是这个意思?” 朱颐垣笑着点头,“就是这个,不过需要过滤,放在大锅里煮,煮开之后,就是豆浆了。往豆浆里加入卤水,就是豆腐……对了,乡村人还有舍不得过滤的,直接放在锅里煮,连豆渣都放在一起,这个叫小豆腐。” 顾炎武大笑,“我说朱佥事,你一个宗室子弟,怎么还懂这个啊?” 朱颐垣道:“不是我懂,是我娘,她很勤劳。磨豆腐,做香油,种菜养猪,针织女红,她什么都会,我就是耳濡目染,学了一点。” 顾炎武怔了怔,突然笑道:“我似乎懂了,佥事能有亲民爱民之心,应该是令堂的功劳。家母何尝不是如此,为了供我念书,付出太多,偏偏她老人家桑榆暮景,不能善终……我真是不孝啊!” 顾炎武的母亲王氏,是听闻常熟等地陷落,悲痛伤心,绝食殉国。有其母必有其子,清廷对于顾炎武来说,不光有国仇,还有家恨。 这也是朱颐垣拿出一套确实可行的方略之后,他很顺畅就投过来的原因。 “宁人先生,九州同悲,天下遭劫,我也不好劝说什么。只是唯有驱逐鞑虏,恢复中华,天下百姓才有太平。” 顾炎武长叹连声,随即道:“只怕光是驱逐胡虏也不够,我近日不断思忖,我以为天下大患,不止天子。毕竟骑在普通百姓头上,敲骨吸髓的,也不是皇帝宦官。” 朱颐垣很欣慰,看起来顾炎武正走在正确的悟道之路上面,可喜可贺。 就在这时候,方师爷来了,一见是朱颐垣拉磨,他立刻狂喜,别说了,今晚的豆腐,有多少他吃多少! “佥事,你看能不能先停停,我这里有点紧要的东西。” 朱颐垣怔了下,连忙把木杆递给了顾炎武。 他走到了方师爷面前,低声道:“可是有消息了?” 方师爷点头,“确实有消息了,这里有一份名单,足有四十几人,他们都是从佥事治下,逃去济南等地的,其中大部分家人尚在,还有八个莱芜的大户,被特别标记出来。” 朱颐垣微微思忖,就把名单拿过来,顿时一目了然。 这些人明面上老实,暗中却和清廷暗通款曲,泄露自己这边的军情。 无论如何,也不能放过。 而那几个被晏子宾特殊标记出来的,又是什么意思? “方师爷,你能猜到吗?” 方师爷翻了翻眼皮,你们俩玩得太高端了,恕我啥也不知道。 朱颐垣稍微思忖,突然大笑起来,“我懂了,这几位应该不光透露了我的情形,还把晏子宾在莱芜的事情说了出去。不行,我可要替晏子宾擦干净屁股,消除隐患,无论如何,可不能让这个宝贝有危险。” 朱颐垣果断把王环叫过来,“你立刻去见徐镇,把事情交代清楚,让他控制住这几家,并且让他们写书信,把自家人弄回来,我可以给他们一条活路,但无论如何,不许他们继续说晏子宾的坏话。” ------------ 第八十三章 什么叫筛子啊! 连坏话都不许说,朱颐垣对待晏子宾还真是够好的。 也是,晏子宾提供了这么多有价值的消息,就算当成亲爹供起来,那也不为过。 方师爷皱了皱眉头,突然道:“佥事,俗话说吃着谁的向着谁……我想提醒一句,晏子宾这人可狠着呢!当初他还没怎么样,就杀了孔凡灭口,他要是有机会,也会害死佥事的。您可要时刻提防着。” 朱颐垣眉头挑了挑,突然笑道:“方师爷,我问你件事,知道济南府有几家有名的饭馆吗?” 方师爷愣住了,这事有关系吗? 尽管不理解,老方还是老实答道:“我从前常去济南府,有名的五家饭馆,我都吃过,要论起鲁菜拿手的,还是会仙楼,老字号,这份的!”方师爷伸出了一根大拇指。 朱颐垣微微一笑,“确实,不过你或许还不知道,会仙楼的老板是我。” “什么?” 方师爷几乎原地起飞了。 开什么玩笑,会仙楼至少几十年的买卖,什么时候姓朱了?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朱颐垣却是笑容不减……他并没有撒谎。 会仙楼是个大饭馆不假,但是大有大难,尤其是这种天下大乱的时候,别的不说,光是马得功出兵来打莱芜,就从会仙楼一家,勒索了两万斤干粮。 会仙楼从上到下,忙活了好几天,也就弄出两千斤,剩下的缺口还是掏钱填上的,即便这样,东家也被抓起来,扔到大牢里足足五天,险些丢了性命。 等他从牢里爬出来,就准备卖了会仙楼,找个太平的地方躲起来。 结果这时候,有一个人来了,晓以利害,现在到处都在打仗,又有哪里是安乐净土?清廷勒索无度,后面还有好受的。 你想经营下去,就要找个帮手,这个帮手能给你钱,能帮着你渡过危机,给你保驾护航……至于交换条件,只是一点,给稍微提供方便就行,让我们能安插人手过来,偷偷了解些消息。 不用问,跑来谈的就是蒲槃。 他靠着多年经商,积累下来的好人缘,不光收下了会仙楼,另外还有两家,也都拉拢过来。 也就是说,济南府五家最有名的饭馆,有三家都是朱颐垣的眼线。 更为离谱的是,朱颐垣还直接安排了人,跑去济南府做生意,建车马行,出售粮食。 毫不夸张讲,朱颐垣的人,遍布济南府各个行业,从上到下,他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晏子宾虽然是朱颐垣重要的情报来源,几乎无可取代。 但他想要算计朱颐垣,反咬一口,那也是不可能的。 方师爷人都傻了,他是万万没有料到,朱颐垣的手居然伸得这么长? “佥事,难道济南府的官吏都是傻子,就没有人察觉?” 朱颐垣哈哈大笑,“察觉了又怎么样?难道他们还跟钱有仇吗?” 方师爷浑身一振,忍不住抡起巴掌,狠狠拍脑门,拍得啪啪作响。 明白了,总算是明白了。 他一个衙门中出来的人,能不知道那些官吏都是什么人吗? 大清取代大明,只是换了些主官,有的干脆连知县知府都没有换,还都是那么一帮唯利是图的玩意。 朱颐垣雄踞沂蒙的几个县,本地土产丰富。 尤其是朱颐垣搞了均田之后,莱芜和新泰的农户,手上都有了点存粮。 偏偏清军那边粮价高得要死。 你在莱芜,二两银子就能买一石粮,到了济南府,只怕五两也不够……本来战乱的时候粮价就贵,现在朱颐垣这一闹,价格就更高了。 众所周知,能吓退商人的唯有亏损,只要有利可图,别管多危险,他们都会义无反顾的。 清廷那边也不全是傻子,有些人自然能看出问题,但你很难确定这是普通往来穿梭的商人,还是心向朱颐垣的商人……又或者,清廷也需要从这些人身上得到些紧要的情报。 所以朱颐垣起兵造反,占据了几个县之后,和清廷那边往来确实困难了,普通人害怕了,但是那些商贾反而更积极了。 毕竟当初大明经济封锁清廷,也有晋商往来草原,贩运粮食物资……如今朱颐垣和清廷之间,犬牙交错,往来更加方便。 没有道理铁板一块的。 方师爷想通之后,顿觉毛骨悚然,不寒而栗,仿佛整个济南府,到处都是朱颐垣的人,天下无人不通朱了属于是。 “朱佥事,你真的什么事情都知道?” 朱颐垣一笑,“哪能啊!这才刚刚开始,主要盯着的也不过是几个人罢了。就比如七天前,钱谦益跟妾室柳如是,去吃了葱烧海参,赞不绝口,席间两个人就吵了起来,柳如是让钱谦益不要迫害士林,残害百姓,钱谦益不听……这对夫妻的矛盾又变大的趋势,我正在评估,要不要拉拢一下柳如是了。” “别说了,求求佥事,可别说了。”方师爷吓得蹲在地上,抱着脑袋,浑身颤栗,简直太恐怖了,吓死个人。 钱谦益那么大个巡抚,吃什么,说什么,朱颐垣都一清二楚,还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 济南府那边,怕是都成了筛子。 只能说朱颐垣这家伙,恐怖如斯。 这事情其实也引入了另一件事,朱颐垣选择留在山东,紧挨着直隶,缺兵少将,凭什么跟清廷斗,随便清军剿杀,不就给他灭了,又能坚持几天? 这就是只算军事账的原因,首先朱颐垣不能跑,他跑清军在屁股后面追,不断驱逐流民,冲垮地方秩序,就真的只能扬帆海外,或者去缅甸等着勒死了。 其次他留在山东,熟悉民情,探查情报也方便。 他可不是谢迁那种,存粹的流贼。 朱颐垣肚子里的花样多着呢! 这才小试牛刀,就把方师爷吓傻了,这家伙的胆量还真是差太多。 晏子宾给朱颐垣送来的消息,朱颐垣可不会轻而易举,就全盘相信,他可是要交叉验证的。 一旦发现晏子宾不老实,没准就让这位背后捅八刀,自杀在马桶上……毕竟对待叛徒,可不需要客气。 数日之后,第一批一共十七家,和清廷暗通款曲,甚至是私下里招募人手,想要造朱颐垣反的大户被送了过来。 这些人自以为做事隐秘,朱颐垣根本不知道,可他们哪能料到,他们寄希望的大清,居然有朱颐垣的人。 自投罗网都没有这么惨! “朱公子饶命!饶命啊!” “求朱公子大发慈悲,下不为例。” 朱颐垣只是冷冷一笑,你们是不是有什么误解,觉得我是个好说话的善男信女啊!别忘了,当初我也是一口气杀了好几百人的。 “背叛百姓,图谋不轨,所有为首者,斩!” 朱颐垣一声令下,十七家主事的,全都人头落地。 “他们的家眷也不能放过,土地要收回,浮财也要没收,所有劳力,一律送到沂水河边,开垦荒地,兴修水利。” 这一次朱颐垣没有说期限,也就意味着,他们很有可能,会劳动到死,而且这还只是第一批,后续还有更多…… ------------ 第八十四章 宣传 朱颐垣采取断然措施,处置治下通敌的败类,时间也迅速流逝,回首这一年,注定是个很混乱的年份。 别的不说,光是南明小朝廷就有俩年号,分别是弘光元年,隆武元年,对应清廷,则是顺治二年。 对于朱颐垣来说,同样如此,上半年还平平常常,碌碌无为,到了下半年,投身义军,拥有自己的队伍,占据好几个县,有了上万兵马。 回头一看,就跟做梦似的。 “宁人先生,我打算写点东西,总结一下经验。”朱颐垣笑呵呵说道。 顾炎武也笑道:“佥事有什么要写的,只管吩咐下来,我愿意代劳。” 朱颐垣笑道:“我想写的东西也不复杂,就是想说一下,大明的旗号还能打多久,我们应该怎么办。” 顾炎武浑身一震,渐渐严肃起来,这何尝不是他一直在思索的问题。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向前拉了拉椅子,上身前倾,询问道:“佥事有什么高见?” 朱颐垣笑道:“高见谈不上,就是一些简单的想法,首先,要讲清楚一件事,大明之失,首在自身,如果大明自己没有问题,甚至没有病入膏肓,是不可能被只有几十万人的东虏打得节节败退。甚至给了八旗入关的机会。这是最根本的一条,必须要让所有人明白这一点。” 顾炎武听得更加认真,甚至提起笔,准备记录下来。 其实自从李自成占领北京,甚至更早的时间,一大批有识之士就在思考,这个大明朝到底是怎么回事? 等到清兵入关,那种亡国之痛,更加刻骨铭心,迫使太多的读书人开始认真思考,问题到底是出在了哪里? “首先,我们必须承认一点,大明朝维持了进三百年江山,并非突然灭亡,而是积重难返,甚至可以说是寿终正寝的。” 寿终正寝? 也就是说大明朝该亡了! 顾炎武无奈苦笑,却也没有纠正什么。他作为大明臣子,说这话是不合适的,但是朱颐垣身为宗室子弟,朱家自己人,讲出来意义就不一样了。 “大明亡国的根本在于丢失民心,在于多达几千万的百姓,衣不蔽体,食不果腹,难以为生。为求生路,百姓不得不揭竿而起。李自成和张献忠,都是大明朝自己弄出来的,他们的壮大,也是大明不断提供兵源造成的。可以这样讲,是大明灭亡了自己。” 顾炎武听着朱颐垣的这番话,只觉得说到了心坎上,不论是当初的老奴,或者皇太极,也包括李自成、张献忠,把他们和大明朝放在一起,别说外人看不下去,就连他们自己都不敢坦然受之。 这么大的一个国家,从外面杀来,一时是杀不死的,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只有自杀自灭,才能一败涂地。 如果没有大明朝的百般弊病,又怎么会亡国? 讲到这里,顾炎武觉得已经能写一篇很不错的文章了。 可接下来朱颐垣的话,才让顾炎武肃然起敬。 “大明朝的弊端非常多,要说起来,只怕足以写几十本书。我想谈的是,现在该怎么办!” 顾炎武眉头一挑,立刻道:“请佥事指点。” “我以为应该将旧的枷锁打断,脱胎换骨,重获新生……什么是旧的枷锁,就是围绕着土地,形成的赋税徭役,租佃借贷。正是这些东西,让大明朝积重难返,走向灭亡的。” 顾炎武提着笔的手,竟然微微颤抖起来。 “讲,讲下去。” 朱颐垣道:“过去两百多年间,大户巨室兼并土地,逃避徭役赋税,上侵夺朝廷财税,下吃尽百姓骨髓,损公肥私,中饱私囊。当初张居正推行一条鞭法,清丈田亩,就有打压巨室之意,他的人亡政息,表明大明的自救失败了,随后几十年,一溃千里,百姓终于活不下去,处处狼烟,遍地烽火。” “按照常理来讲,重新调整土地财税,是国初才好做的事情,大明国破家亡,已经回天乏力。但偏巧是八旗入关,他们不同于以往的改朝换代,清廷的皇帝是主子,八旗都是奴才,至于汉臣,是连奴才都不如的东西。他们断然没有改天换地,彻底重新核定田赋税率的能力,甚至他们还要纵容八旗,跑马圈地,继续残害百姓。” “这就给了大明朝一个起死回生的可能。彻底打破旧的格局,重新核定土地税赋,和百姓建立新的关系,赢得民心,赢得百姓的支持。我们主张的均田,不是简单的把土地分给无地少地的农民,而是一场彻彻底底的的改变,让百姓免去负担,重新开始。” 顾炎武听到这里,已经按捺不住浑身的激动了,迫不及待运笔如飞,把朱颐垣所讲的内容记录下来。 而以他的学识本事,自然可以做出一篇入木三分的煌煌文章出来。 其实朱颐垣讲清楚了一个道理,均田不是单纯的把土地分了就完了。 甚至可以说均田只是这个庞大工程的第一步而已。 就拿山东来说,因为战乱的问题,人口减少了不少,单纯从田亩和人口数量计算,算不得紧张,搞什么均田,直接招募流民,开垦荒地不就行了。 对不起,这么干还真不行。 问题就在于土地这玩意,上面还附属了许多东西,最主要的田赋,徭役,还有乱七八糟的苛捐杂税,全都是根据土地而来的。 就拿大户巨室兼并土地来说,为什么站在国家的角度,不能容忍……道理很简单,佃农给地主交的田租,其实是地主向佃农收的税,而这个税,本来是国家的。 佃农给地主当长工短工,本质是是替地主服徭役,而这个徭役,按道理也是国家的。 一句话,大户巨室的所作所为,其实是割朝廷的肉,吸国家的血,物理意义上的。 弄懂了这个问题,也就明白了均田的本质是什么。 根本不是按照人头,授予土地那么简单,而是和所有百姓,重新签订一份排除中间商的契约,过去的作废了,咱们重新开始,也就是砸碎了旧有的绳索框架,一元复始,万象更新。 顺便说一句,张居正推行一条鞭法,他九成的精力都放在了清丈田亩上面……道理很简单,一条鞭法无非是把粮食换成了银子,有什么可费事的? 真正的麻烦在于这个银子谁来出! 所以才要清丈田亩,明确税赋责任,谁的田谁交税……这才是真正的核心。 就像朱颐垣一眼,他给百姓分田,关键的也在后面,老百姓要缴纳田赋,要服兵役徭役,要听从指挥,遵守朱颐垣的规矩……这后面的东西多着呢! 按理说,对于一个王朝,只有在初期,才能制定这些东西,一旦形成了规矩,几乎除了等着崩溃,没有更好的办法。 这也是朱颐垣说大明朝该亡的原因所在。 真的没法挽救了。 只是清廷天生带着奴隶制的身躯,不可能真正善待百姓。所以现在的有识之士,才有一丝丝机会。 “宁人先生,挽救危亡的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暂时避开清军实力强悍的主要城市,进入山区,依靠百姓,放手动员民间力量,赢得百姓支持,组建起属于百姓的子弟兵。不断发展壮大,最终驱逐胡虏。这也是我们近半年来,总结出来的,唯一可行之路,我希望可以尽快传遍天下。” 顾炎武一惊,“朱佥事,你不怕别人学去吗?” 朱颐垣反而笑道:“我巴不得所有人都能学去,那样覆灭清廷,也就指日可待了。” 顾炎武深深吸口气,随后用力颔首,“我懂了,请佥事放心,明年正月,这篇文章就会传到江南!” ------------ 第八十五章 红鬃烈马 顾炎武接到了任务,整个人都忙疯了,这位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一壶水,一盘馒头,一盏灯,外加一个马桶。 三天下来,不眠不休,疯狂写作,别说朱颐垣了,就连叶廷秀,宋琏等人都看傻了。 这位也太拼了吧! 命就一条,可别玩没了。 倒是宋继澄和赵士哲看得明白,“十年寒窗,科场应试,不疯魔不成活……宁人这是要悟道了。” 叶廷秀顿了顿,突然笑道:“我只听说过阳明公在龙场悟道,从此所向披靡,只是不知道宁人兄能悟出什么道理,这个道理又能不能救亡图存?” 大家伙感慨着,临近中午时分,房门打开,顾炎武出来了,在他的手里,拿着三篇撰写妥当的文章,塞给了叶廷秀。 “我去睡一觉,有什么话,看过再说。” 顾炎武转身离去,回了屋中,躺在床上,呼呼大睡。 等他再度爬起来,从房间出来,看到的就是宋继澄几个大眼瞪小眼了。 “怎么,我写的不对?” 这几个人互相看了看,叶廷秀深深感叹,“怎么不对,简直是一针见血,入木三分!” 宋继澄也叹道:“确实,你这番功夫没有白费,悟出了大道。” 面对如此盛赞,顾炎武反而不好意思了,“还要多亏佥事,道理是他讲的,我不过是润色而已,可不敢贪天功为己有。” 赵士哲却道:“不管是谁,能写出这三篇文章,称得起是惊世骇俗了。” 顾炎武的三篇东西,其实是秉持朱颐垣的想法,第一篇分析大明得失,但他引入了一个新的观点,就是当初朱元璋打天下,定下的祖宗法度,是被当时百姓接受的,因为没有百姓支持,一个要饭的小和尚,也不可能开创一朝,建立三百年煌煌烨烨的大明朝。 但是过去三百年间,历朝历代,不断破坏太祖法度,败坏大明根基,就相当于不断篡改约书,朝廷未必多拿多少,但是中间的士绅官吏却是狠狠中饱私囊。 为什么大明会威望尽失,民心不在……道理很简单,持续破坏了三百年,朱元璋留的根基不管多厚,也早就消耗光了。 这篇文章只能说是有些新意,但说得还是兴衰治乱的那一套。 第二篇文章,则是重点阐发清朝,指出他们杀戮百姓、剃发易服、跑马圈地等等罪恶,说他们把天下人视为奴仆,就连自己的亲族大臣,也是奴才,投降清廷,就是给奴才当奴才。 真正要命的是第三篇,承袭前两篇,第三篇文章讲的就是怎么办,一言以蔽之,效仿太祖皇帝,重新和百姓围绕土地,建立约书,订立规矩。 给百姓生存之路,换取天下百姓支持。其中就是重新调整田亩,重订税赋徭役……文章写到了这一步,所有答案就呼之欲出了。 顾炎武给均田改制赋予了道义上的合法性,甚至向前推,所有的王朝更迭,都可以看做是重新建立规矩的过程。 这一下子就告诉所有士林中人,豪门巨室,你们需要把嘴里的肉吐出来,分给老百姓。 龙场悟道,悟的是阳明公的心学之道,而这三篇文章,悟得却是天下大道。 “以老夫观之,江南诸公,未必会赞同。”赵士哲低声道。 宋继澄呵呵道:“岂止不会赞同,简直是禁止,焚毁!” 顾炎武眉头挑起,轻哼了一声,“他们说话,还有用吗?” 应天都丢了,福州的隆武天子,绍兴的鲁王,都是风雨飘摇,他们还有本事禁止这些文章吗? 更何况朱颐垣压根也不是靠着这些人,他授意顾炎武写这些文章,也是为了争取那些还有理想志气的文人,寻找志同道合的伙伴。 至于那些仇视这些文章的人,多半也会投靠大清,在乎他们的感受,根本没有用处,还不如把事情点破。 赵士哲想了又想,终于道:“咱们山左大社归附朱佥事以来,一直在思考救亡图存的办法,一直再想着要怎么才能赶走清廷,保全华夏衣冠……现在这三篇文章,可以作为根基了,我建议要让所有人立刻研读,领会其中的精髓。” 几个人越聊越高兴,就连叶廷秀都忽略了他隆武朝兵部侍郎的身份,开始认真思考这里面的道理。 很快他们又发现,这话还真就是朱颐垣讲最合适,他一个宗室子弟,反省朱家天子,总不能骂他乱臣贼子吧? 其次朱颐垣实力虽然不强,但都是自己打出来的,也是按照上面说法做的,不是泛泛空谈。 再有这东西是正儿八经的阳谋,不怕任何人知道,甚至还巴不得天下人都知道……隆武天子,鲁王监国,就是两个傀儡。 大清这边,也不可能自己推翻八旗制度。 至于李自成和张献忠的余部,他们根本没有这个理论水平……李自成全盛的时候,也只是提出了均田免赋,至于更深层次的道理,他们是没法探究的。 这倒不是说没有理论支撑,就不能运行,但是理直气壮,有了能说服人的道理,才能顺利运行,减少磨损,更省力,更轻松。 董仲舒的天人三策,干得就是这件事。 顾炎武的这三篇文章,也赋予了朱颐垣这个团队的合法性。 别看沂蒙山区虽小,但是在道理上,却是眼下所有势力当中,最理直气壮的那个。 “既然理直气壮,那就大声讲出来!” 朱颐垣一锤定音,山左大社立刻行动,抢在新年之前,抄写誊录,然后想办法讲文章送出去,有的要送去江南,交给复社成员,请南方士林讨论。 有的则是送去济南府、青州府、兖州府,向四周宣扬主张,争取人心。 另外朱颐垣还找了不少艺人,有唱大戏的,快板书的,讲评书的,趁着过年这个当口,结合实际,编排曲目,到乡村巡演,争取百姓支持。 朱颐垣这边忙得不可开交,而随着临近年关,柳如是和钱谦益的冲突也渐渐和缓,毕竟还要一起过日子,柳如是身份卑贱,总是忤逆丈夫,和找死有什么区别。 她也只能随便找点事,消遣一下,她就让丫鬟随便买点话本,过来消遣一下。 好巧不巧,丫鬟买回来的就有一套《红鬃烈马》,讲的是薛平贵和王宝钏的故事,这个故事广为流行,十分火热,到了什么地步呢? 民间有句话,叫男学关云长,女学王宝钏! 好家伙,王宝钏成了女中关夫子了,学她什么?恋爱脑吗? 还真不是,这个故事版本众多,细节处也不近相同。 有一版说的是薛平贵本是皇子,因为遭到陷害,逃出皇宫,藏身薛家庄,所以才叫薛平贵。十八年后,文武全才,返回长安。 窃以为这个版本有合理性,毕竟出身不够,薛平贵最后真的没法坐大唐的江山。 而初入长安的薛平贵很落魄,和叫花子混在了一起。 王宝钏是丞相王允的幼女,她恰巧碰到休息的薛平贵,发现有两条红龙钻入他的鼻孔,见相貌是帝王之相,随后又做梦,知道薛平贵前途无量,才动了心细,请薛平贵参加抛绣球。 有一见钟情吗? 没有,人家是看上了一支潜力股,准备进行天使投资。 好玩的是,薛平贵答应了王宝钏,却因为身份低贱,没法进入抛绣球的彩楼,而这时候是月老出手,把薛平贵带进去,又把绣球放在了他的手上。 然后才有王宝钏和老爹闹翻,三击掌离开丞相府,住进了破瓦寒窑。 到了这一步,好玩的也出现了,薛平贵降服红鬃烈马,担任平西先行,要去远征,王宝钏可没说依依不舍,夫妻情深……而是鼓励他夺取功名。 而且薛平贵十八年后回来,寒窑重逢,王宝钏先问的也是你当的什么官? 听说贵为西凉王,王宝钏直接下跪讨封,半点没有小女儿之态,端的是女中丈夫,巾帼魁首…… 人家守的是十八年,却不是因为恋爱,而是坚信自己的眼光。 柳如是看着话本中的王宝钏,也心生敬意,翻着翻着,到了最后,却有几张纸落下……正是顾炎武的文章,她拾起来观看,顿时就愣住了。 ------------ 第八十六章 柳如是投朱了 柳如是拾起这几张纸,只是寥寥几眼,就大为震惊,写文章之人,笔法老道,行文流畅,一看就不是凡夫俗子。 抛开钱谦益的人品不谈,这位领袖东林,文采学识自然没的说,柳如是能跟他聊得来,肚子里的学问也不低。 毕竟读书人钻研八股,经史子集,那是为了金榜题名,蟾宫折桂。 而柳如是读书,纯粹是为了吃一口饭,为了能跳出火坑,花的心思,还要胜过大多数读书人。 因此她很快就领悟了这篇文章的精髓,甚至还关注到了隐藏的信息,在文章之中,将改朝换代,说成了开国之君和百姓重新订立约书。 这既是得民心得天下的进一步阐释,更藏着一层意思,那就是否认君权神授,推翻虚无缥缈的天命观。 “当真是好大的心胸气魄。” 柳如是看到了最后,文章落款署着“一元”二字。 这俩字很容易让人想到朱颐垣,事实也确实如此,顾炎武撰写这几篇文章,是受了朱颐垣启发,哪里好意思署他的名字。 直接写朱颐垣似乎也不妥,顾炎武就玩了个谐音梗。 署上了一元二字,取的是一元复始,万象更新的意思。 这倒也符合文章主旨,而且这俩字写起来也很方便,所以朱颐垣干脆在通常情况下,就写“一元”,另外他还给自己取了个字,叫“新之”。 柳如是又把目光放在了文章上面,重新揣度,渐渐的,她眉头深锁,陷入了沉思。柳如是并不是贱籍,她只是幼年不幸,几岁的时候,就被卖了个大户人家,后来年纪渐渐大了,出落的花儿一样的容貌,竟然被主人家的一堆妾室撺掇着,卖到了青楼,沦为娼妓。 偏偏她又聪明灵秀,文采出众,得到了钱谦益的欣赏,算是跳出了火坑……只不过真的就成了人上人吗? 想什么呢,钱谦益一个糟老头子,本来还有个名声,现在投降清廷,气节不存,成了笑柄。 钱家的那些亲戚也看不上柳如是,百般攻讦诋毁。 假如钱谦益早上死了,柳如是都等不到中午,就要被逐出钱家。 其实按照太祖皇帝的法度,像她这种良家女子,是不可能被卖到青楼的……又或者说,如果不是因为土地兼并,父母活不下去,也不会把她卖了。 追根溯源,就是文章所讲,不断破坏法度,毁掉了开国之初,同百姓的约定。 想到了这里,再看第三篇,重新分配土地,核定税赋,争取百姓支持,尤其是消除贱籍,释放奴仆,授妇人田亩等等内容……几乎每一条,都打在了柳如是的心头。 恍惚之间,她竟然生出了向往之心。 就在这时候,突然有丫鬟过来,说大人请她过去。 柳如是连忙藏好文章,跟着去见了钱谦益。 这位天巧星也不巧了,巡抚实在是太难当了。几万大军,围剿朱贼,竟然无功而返,朝廷震怒,多尔衮下了手谕,把钱谦益骂了个狗血淋头,丝毫不给他体面。 直接说他本是亡国之臣,大清怜悯,才给了他招抚一方的机会,如今昏聩无能,不堪驱使,是要大明朝也罢免了他不成? 钱谦益吓得几乎崩溃,连忙请罪。 “说到底,还是不熟悉贼人情况,我是想当然了,以为就是个土贼,很容易应付。可现在看来,这个朱贼善于蛊惑人心,又是分田,又是轻徭薄赋,志不在小啊!” 柳如是微微一动,就说道:“老爷觉得朱贼下场如何?” 钱谦益呵呵一笑,“倘若是十年之前,和李张并争天下,他还有些胜算,如今大清定鼎中原,他在山东之地,已经是困兽犹斗,死到临头了。” 柳如是更加惊讶,“老爷,当真如此?” 钱谦益心情不错,笑道:“朝廷已经肃清关中,李闯授首,残部退到了湖广,已经不值一提。现在又从中原调动了三万人到山东,江南那边,虽然攻击浙东,却也抽出一万八千人到徐州,加上山东的募兵,差不多十来万人,天罗地网,一旦天兵云集,朱贼死到临头。” 柳如是眉头微皱,似有思忖之意。 钱谦益道:“怎么,你不愿意朝廷剿灭贼人?” 柳如是慌忙道:“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觉得朱贼狡诈,原来只有三县之地,尚且不能消灭,现在地盘打了那么多,想要弄死他,就更难了。” 钱谦益哈哈大笑,“这你就不知道了,过去朝廷是不知道朱贼的虚实,故此束手束脚,这次可不一样了,为夫我抓到了一个至关紧要的人。” “谁?”柳如是的心怦怦乱跳。 钱谦益心中得意,自然就说了出来,“就是那个阎尔梅,他去过扬州,见过史可法,后来又到了山东,他知道朱贼的虚实,还跟着谢迁一起守城,此人可是贼中之贼!” 柳如是大惊失色,她急忙稳住心神,“老爷,阎尔梅的名声,奴也听过,他竟然被抓了?” “嗯!”钱谦益得意道:“我虽然没抓到赵士哲,但是抓到了阎尔梅,却是胜过赵士哲十倍。这个阎尔梅应该是要去联络榆园贼人,没想到在济阳落网,只要撬开他的嘴巴,朱贼和谢贼的虚实,为夫都能一清二楚,到时候平定齐鲁大地,只在旦夕之间。” 钱谦益放肆大笑,柳如是却是高兴不起来。 阎尔梅虽然身为文人,却颇有气节,杀死这样的人,是要遭天谴的。 只不过谁能救阎尔梅呢? 柳如是思前想后,突然想到了一个办法,立刻叫来了丫鬟,询问是在哪里买的话本,这个话本有疏漏,要求退回。 只是在退回的话本里,多了一封信…… “佥事,阎先生被清廷抓了。” 朱颐垣大吃一惊,立刻道:“黄公,消息可靠吗?” 黄培道:“应该可靠,这是从巡抚衙门里出来的消息,这里还有一封信,虽然没有署名,但是看笔迹,应该是妇人所写。” “妇人?” 朱颐垣更加惊讶,他承袭原本的记忆,写字看书没问题,但是让他分辨字迹,就有点难了。 所幸朱颐垣身边不缺高手,赵士哲、宋继澄、叶廷秀、顾炎武,几个人凑在一起,稍微研究了一下,还是叶廷秀咳嗽道:“如果没猜错,这是柳大家的字迹!” 顾炎武也长叹道:“世人有言风骨嶒峻柳如是,现在一看,诚不欺我啊!” 有这两位的认证,基本可以确定,这就是柳如是所写。 本来朱颐垣还想过联络柳如是,探查钱谦益的动向,没想到她竟然主动投过来了。 朱颐垣心中一喜,“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我们和清廷斗争,绝对不能光看账面上的实力对比,还要想到,有太多形形色色的有识之士,他们虽然没有立刻投靠我们,但是却以各种方式,在帮助我们。这就是民心所向,百姓的力量所在。” 朱颐垣的这番话,却是触动了很多人,尤其是赵士哲,他能脱险,靠的也是说通了几个衙役,才安然返回的。 “钱谦益或许也想不到,他的枕边人居然站在了我们这一边,他要是知道了,只怕会气死……只是以现在的状况,要怎么救下阎尔梅,这事情可耽误不得。”赵士哲认真道。 ------------ 第八十七章 严密的济南大牢 认真算起来,阎尔梅几乎是第一位站在朱颐垣这边的文人,也是他劝说谢迁,放弃拥立朱老爹的想法,给了朱颐垣难得的发展机会。而且他随着谢迁走,帮助谢迁吸引清军,又给朱颐垣争取了时间。 种种事情加起来,朱颐垣欠人家的可不少。 无论如何,都要把他给救出来。 可问题也来了,要怎么救人……“朱佥事,要不咱们安排人,劫大牢吧?”说完这话,罗毅自己都笑了,他挠了挠头。 打过几次仗,罗毅也明白了,劫牢是要人手的,如果能派进去百八十人,还不如偷开城门,直接拿下济南府呢。 赵应元道:“要不咱们花点钱,收买清军?” 赵士哲,宋继澄,他们都有自己的看法。 朱颐垣却是面带微笑,“不用这么麻烦,咱们有专业的人才。”说着,他把目光放在了蒋琦身上。 “蒋先生,你在大牢那么多年,应该了解牢房的情况吧?” 蒋琦嘿嘿一笑,“确实一清二楚。” “那先生就辛苦一趟,想办法部署一下,把阎先生给救出来,如何?” 蒋琦想了想,“这样吧,给我派两个人,就叫罗毅和王环跟着就行,再给我二百两银子。” “二百两?”朱颐垣一惊,“是不是少了点?我给你个条子,可以调用城中商号的钱财,没有上限。” 蒋琦却摆手道:“佥事多虑了,我拿这点钱,是为了进城,至于救人,花不了什么钱的。” 这位的信心比朱颐垣还足,这下子朱颐垣也无话可说了。 “总之阎先生至关重要,一定要保证他的安全。” 蒋琦笑着点头,随后就叫上罗毅和王环,他们迅速出发了。 朱颐垣虽然记挂阎尔梅,但手头的事情还是太多了,尤其是下面的乡村,老百姓都希望在年前能够完成分田,拿到属于自己的土地,朱颐垣顺应大家伙的心思,加快进度。 同时还要整训人马,肃清内鬼,另外黄培也把第一批工匠弄过来,已经开始试制鸟铳。各种事情,千头万绪,忙个不停。 同样的,钱谦益手边的事情,也很是不少……现在清军高歌猛进,降将李成栋率军逼近福建,隆武朝廷摇摇欲坠。 另外一方面,清军直抵赣州,一旦赣州陷落福建和江西等地的联系就要切断,到了那时候,南明就真的瓦解冰消了。 “老爷,妾身不明白,为什么赣州这么重要?”柳如是低着头,随口问道。 钱谦益笑了,“你一肚子诗书学问,对于国计民生到底是差了点功夫,为夫问你,身上的绫罗绸缎,又是哪里出的?” 柳如是笑道:“这是苏州的绸缎,生丝是浙江供应。” 钱谦益点头,“是啊,这些年来,松江的棉布,苏州的丝绸,行销天下,昔日的江南鱼米之乡,已经生产不出喂饱自己的粮食了。” 柳如是一惊,忙道:“那江南也没有挨饿,还要筹措几百万石漕粮,粮食从哪里来?” 钱谦益大笑,“自然是江西和湖广喽……你没瞧见,大清夺下了应天,没有急着灭了福州的隆武朝廷,反而出兵江西,为的就是粮草。朝廷拿到了江西湖广的粮,这天下也就大定了。” 钱谦益的话,正说出了大明的脆弱。自从隆庆开关之后,江南大面积种植桑树棉花,货于西洋,赚了大笔的银子。 看起来商贸繁荣,物阜民丰,一片繁荣景象。实则却潜藏巨大的危机,江南本是鱼米之乡,产粮所在。 结果不但不能自给自足,还要从外地调拨。 虽然太平年月,还能靠着钱财购买粮食,可一旦国用紧张,或者面临战争,粮食供应断裂,一切都完蛋了。 眼下就是这么个情况,清军下应天之后,没有急着追杀隆武,而是挥师江西,斩断南明粮食来源。 再加上不断驱逐流民,用屠杀的手段,迫使老百姓逃到南明治下。 内外交困,南明小朝廷还能撑几天? 柳如是的脸色发白,如此局面,还真是回天乏术。 钱谦益倒也没有觉得什么异样,主要是柳如是名满江南,那些复社文人,江南士林人物,几乎都有来往。 此刻他们各为其主,兔死狐悲,心中伤感,也可以理解。 “我收到消息,黄道周眼见江西失守,福建孤立无援,就要求出兵北伐。” “北伐?”柳如是一惊,“出兵了吗?” 钱谦益失声笑道:“出什么兵?郑家才不会真心忠于大明朝,他们不过是待价而沽罢了。要不然洪大学士的父母,怎么还能在家里安然无恙?” 柳如是听到这里,已经是百感交集,心痛无比,“这么说来,这大明朝是真的复国无望了?” 钱谦益哈哈大笑,“为夫是大清的人,这是好事情。只是奈何各处高歌猛进,捷报频传,唯独山东,被一个小小的朱贼搅得天翻地覆,让我没脸。瞧着吧,等兵马云集,粮草足备,我一定亲自领兵,灭了朱贼,把他的脑袋献给陛下。” 柳如是浑身猛地一震,默默低下了头,再无一言。 而就在此时,蒋琦也跟着一个人在喝酒。 对方是个干瘦的中年人,一边喝酒,一边大骂,“你说说,这大清朝没来,朝廷不给俸禄,大清朝来了,还不给俸禄,这他妈的大清朝不是白来了!” 蒋琦笑道:“胡兄,话不能这么说,就算朝廷不给钱,你们管大牢的,还能短了好处吗?” 这位胡兄连连摇头,“你不知道,现在都是清廷的……鞑子说了算。”这家伙把声音压低,切齿道:“他们想抓人就抓人,想杀人就杀人,过去我们还能收点钱,行个方便,现在什么都不敢做,弄不好还要被他们给砍头。实不相瞒,大牢的狱卒都被砍了好几个,都是我的兄弟啊!” 蒋琦赔笑道:“鞑子吗,蛮夷也!他们这样,也不奇怪。胡兄多忍耐些日子,也就是了。” 胡兄冷笑道:“忍?我真不知道忍到什么时候?老蒋,你说我要有薛平贵的本事,杀出城去,也被招为西凉驸马,带兵杀回来,那该多好!” 蒋琦呵呵笑道:“就凭胡兄的尊容,别说驸马,就算是皇帝,也是做得起的。” 胡兄摸了摸嘴巴子上稀疏的胡须,突然又笑了,“做梦吧!喝酒喝酒!” 两个人又喝了几杯,蒋琦突然笑道:“其实胡兄也不用感慨,虽说我没本事让你当驸马,但是帮老兄谋个好出路,还是轻而易举的。总好过当这个提心吊胆的区区牢头。” 胡兄浑身一震,突然露出了狡黠的笑容,“老蒋啊,你是淄川的老头,突然来济南府,你第一天来,我就知道,你是有备而来!” 蒋琦笑道:“我来直接找胡兄,没找别人,也是直到你老兄非比寻常!” 面对蒋琦的吹捧,胡兄来了精神,他甩了甩头,“我现在独身一个人,去年的时候,老婆子让清兵的马车给撞倒,死了……你让我刺杀钱谦益,和狗鞑子拼命,我没那个胆子,你让我干别的,没有好处我也干。” 蒋琦点头,随即俯身耳边,低语了一阵。 胡兄连连点头,“成了,明天中午,你在东边外墙等着。” “中午?不是夜深人静方便吗?” 胡兄大笑,“夜深人静你怎么跑?就在中午,大大方方出城,有我保着,屁事没有。” 见他信誓旦旦,蒋琦也只能答应,转过天,临近中午,有个人真的就堂而皇之跳了下来,进了蒋琦的马车,随后马车飞奔,果然就顺利出了东城……丝滑的不得了。 出了城之后,阎尔梅才傻傻回头看了看,“济南府,也不过如此啊!” 显然,阎尔梅并不知道,三百多年后,从带嘤最严密的监狱出来,也不比他麻烦多少…… ------------ 第八十八章 我想抗清 “阎先生,我们佥事一直念叨着你,如今总算是可以团圆了。”蒋琦笑呵呵说道。 阎尔梅心潮澎湃,难掩激动。他和谢迁分开,本想直接南下淄川,奈何清军封锁严密,他过不来,只能转道济阳,偏偏又染了病,就找了一处读书人的家里养病。 结果他没有想到,这个昔日的晚生后辈,居然出卖了他,把他献给了清廷,换了一千两银子的赏赐。 “尽是如此读书之人,真是让人寒心。”阎尔梅感叹道。 蒋琦却笑道:“阎先生,这些日子,佥事一直跟我们讲,要依靠谁,要站在气哪一边。如果只是把眼光放在读书人身上,只怕丝毫不会有出路。可若是放眼天下,仁人志士,如过江之鲫。就拿这一次来说,钱谦益一心搜刮粮饷,想要剿灭我们。偏偏怠慢了手下的吏员差役,正所谓皇帝不差饿兵,遇到了钱谦益这种极品昏官,这济南府跟筛子差不多了。有人出卖阎先生,也有人放阎先生,这不正好吗!” 阎尔梅听着,也忍不住发笑起来,心情霎时间好了不少,随后又叹道:“听这个话,朱公子的境界又上来了,有他统帅,你们可是前途可期,大有可为啊!” 蒋琦含笑,感叹道:“其实过去我也不信凭着几个人,几柄刀,能跟清廷周旋,那不是找死吗?可现在我倒是有了点心得,清廷大有大难,下面的人这么多,乱糟糟的一团。他们又倒行逆施,跑马圈地,剃发易服,净干不得人心的事情。只要能团结起来,联合越来越多的老百姓,总有一天,会强弱逆转的。” 阎尔梅连连点头,放在之前,蒋琦绝对说不出这么有道理的话,现在看来,就连朱颐垣麾下的程度都上来了。 “对了,蒋兄,我就这么出来,不会有什么事吧?” 蒋琦哈哈大笑,“放心吧,反正都不爱干了,出城正好,咱们收了。” 蒋琦丝毫不担心,就在阎尔梅出来的时候,济南府的大牢就起火了。 而且还是里外一起烧,没有多大一会儿,烈焰浓烟,就把大牢给吞噬了。 放火的正是罗毅和王环,这俩小子眼见火起,才乐颠颠找到了胡牢头。 “放心吧,我们准备了一头猪,披上了你的衣服,还有腰牌。等火熄灭了,他们只会当你殉职了。” 胡牢头有点满意,但又很快把眼珠子瞪起来了,“你们怎么回事?弄个尸体很难吗?拿一头猪糊弄,简直气死我了。” 罗毅把嘴一撇,“你就省省吧,为了你还不值得,快点跟我们走吧!” 这俩拖着胡牢头,直接进了会仙楼的后厨。 等到下午时分,罗毅甚至弄了一壶茶,跟王环两个一边喝茶,一边听着食客的议论……从省城大牢,救出个要犯,还放了一把火,然后光明正大,在这里喝茶听消息。 丝毫都看不出紧张急迫,这也太不合常理了吧? 哪怕是梁山好汉救人,也要来个全伙在此,然后提刀拼命,一顿大杀,才能顺利突围,怎么到了济南府,这情况都不一样了? 罗毅他们渐渐听明白了,钱谦益这个家伙,一上来就扣了不少衙役兵丁的饷银,他觉得这帮胥吏都有办法贪墨,给不给俸禄,他们也饿不死。 这话倒是对的,下面人没饿死,但他们可以不办事啊! 等火光一起,大家伙全都撒丫子跑了,谁管火势啊! 足足过了一个多时辰,才有衙役姗姗来迟,结果还没带水车,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大牢被烧成了一片瓦砾。 好些犯人,都趁乱逃跑了。清军这边,连忙派人四处搜捕,折腾得天昏地暗,忙得鸡飞狗跳。 钱谦益听说之后,气得翻白眼,差点昏过去。 眼瞧着过年了,给老夫来这一手,立刻让人彻查,到底是怎么回事。 最后大家伙发现了一截黑炭,在黑炭的旁边,还有一块半焦的腰牌,隐隐约约能看出是胡牢头的。 “老胡啊,你太可怜啊!去年刚死了老婆子,今年又被烧死了,到了地下,都没有人给你烧纸,老天啊,怎么不给人活路啊!” 其他人总觉得眼前这截黑炭有点过于敦实了,毕竟老胡干瘦干瘦的,没这么大,难道人被火烧了,还会变胖? 先别想这个了,其中一个狱卒兴奋道:“哥几个,老胡这一死,咱们可就能交代了。” “怎么交代?” 狱卒道:“老胡的婆娘死在了八旗兵手里,他心怀愤恨,这次放火,就是为了报复朝廷。都是老胡的干的。” 几个人互相看了看,也只能这么干了。 反正老胡没有亲人,背再多的黑锅,都没有事。 这帮人真的就这么报上去了。 牢头胡一德平时憎恶朝廷,时常口出恶语,又有夫人不幸被杀,故此怀恨报复,放火烧了大牢。 那胡一德呢? 已经烧死了,只剩下一具难以辨认的骸骨。 完美! “狗儿的,这帮孙子,老子都死了,他们还往我身上扣屎盆子,简直混蛋!我要把他们挨个杀了。”胡一德气得暴跳如雷。 罗毅却劝说道:“这么也挺好的,你现在能重新开始,大牢的兄弟们也都解脱了。过几天,我们就能出城了。” 胡一德咬了咬牙,突然道:“我听说你们那边军纪严明,我怕是不习惯,还是给我一千两银子,我想回老家,娶个媳妇,最好能生个儿子,传宗接代,延续我们胡家香火。” 罗毅眨了眨眼,“这个我们没法做主,要去见佥事,不过我想他应该能同意。” 一切似乎就这样了,但是到了晚上,胡一德心中烦躁,他找了个厨师的旧衣服,披在身上,偷偷去自己原来的住处,虽说没有亲人了,但毕竟住了好多年,心里头也有点舍不得。 胡一德偷偷到了巷子外面,离着老远,就看到了人影晃动。有男女老少,大家伙全都面带悲伤,有人更是低声啜泣。 胡一德吓得够呛,不敢直接过来,只能绕道另一边,悄然接近,隔着一堵墙,他听到了乡亲们的议论。 “胡牢头,你仗着衙门的势力,可没少欺负乡亲们,横踢竖卷,打这个骂那个,你现在死了,大家伙过来,给你烧纸,你一路走好,到了那边,安安心心的,好吃好喝。” “只要大家伙还活着,就不会忘了你……你他娘的真有胆子,一把火烧了清狗的大牢,痛快!你是好样的!是条汉子!” “胡叔,不管怎么说,你都是顶着鞑子朝廷的罪死的,大家伙都是小爬虫,不敢跟清狗对着干,你是咱们的大英雄!我服了!” …… 邻居们不断念叨着,将一把把的黄纸扔进了火堆里。 胡一德就在对面的墙角听着,他听到了韩大妈的哭声,也听到了车马行小张的嘟囔,这帮吃不上饭的邻居们,还给他烧纸,让他在阴曹地府好好过日子。 反正狗鞑子的大牢关的都是好人,这一把火,把人放了,也把狗鞑子的脸扯下来了。 胡爷! 你干得好! 是一条好汉子。 直到半夜时分,胡一德红着眼圈,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了会仙楼。又过了两日,终于可以离开济南府了。 “那个罗老弟,还有王小兄弟,你们说,像我这样的,还能干点有用的事不?” 罗毅皱眉头,“什么有用的事?” “就是抗清的事。”胡一德咬着牙,切齿道:“我啥都没了,现在又是个死人,剩下这口气,我想和鞑子拼了!” ------------ 第八十九章 最强锦衣卫 朱颐垣特意从沂水赶到了莱芜,迎接阎尔梅。 两个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久久不肯放开。 “阎先生,苦了你了。” “朱公子,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啊!”阎尔梅感慨道,当初分别的时候,朱颐垣是什么样子?在谢迁面前,战战兢兢,兵马不过几百人,清廷甚至都懒得搭理他。 几个月之后,再度重逢,朱颐垣已经占有数个县城,兵马过万,几乎就是山东第一贼,比起谢迁,可是强了十倍不止。 乱世起英豪,朱颐垣的速度,着实让人叹为观止。 “阎先生,你能跟我说说,谢指挥使现在有什么打算……整个山东的大局,又该往哪个方向走?我现在很是需要你的高见。” 阎尔梅哈哈大笑,“谈不上高见,就随便说说吧。” 这位当真是憋了一肚子话,滔滔不断,就说了起来。 首先是谢迁,这位没有立刻南下,而是向登州和莱州发展,很显然,他不愿意屈居人下,尤其是不愿意落到朱颐垣的掌控之下。 这不难理解,只要谢迁还在,兵马未散,就是个好事情。 朱颐垣颇为喜悦,至于整个山东的大局,阎尔梅道:“朱公子,你有什么打算?是向东向南,还是向西发展?” 向西就是越过运河,连接榆园义军。 朱颐垣沉声道:“以现在力量,越过运河,必定会遭到清廷全力以赴的围攻,我也没有在野战之中,胜过清兵的把握。我的想法还是向东,向南,巩固沂蒙山区。最好能把沂州和海州拿下来。尤其是占领海州之后,就有了港口,也有了食盐,再和清廷周旋,就方便多了。” 阎尔梅仔细思考,也就点了点头,他很欣慰,“朱公子见识明白,心中有数,我就放心了。其实榆园有数万兵马,百万民众,力量不低,只可惜他们一盘散沙,没法像朱公子一般,不然山东抗清的局面,又会大大不同。” 说了这么久榆园义军,到底谁才是义军首领,实力又怎么样呢? 对不起,还真很难回答,榆园义军有点像没有排座次之前的梁山,大大小小的头领,彼此互不统属。 栖身榆园的百姓,也只是求个自保,清军杀来,他们会想办法对付,但却很少能主动出击,对未来也没有什么规划。 “阎先生,最近我这边弄出了几篇文章,对于发展地盘,整顿百姓,也有了一点心得,如果方便,我想把这些经验介绍给榆园义军。” 阎尔梅深深吸口气,不敢置信地看着朱颐垣,“这可是你的看家本事,你也舍得?” 朱颐垣笑道:“不光舍得,我还早就散布出去了,巴不得大家都来学呢!” 随后朱颐垣就把顾炎武按照他的意思,撰写文章的事情说了一遍,阎尔梅听完之后,大喜过望。 他敏锐察觉到了这么干的价值所在……榆园义军的绝对实力,甚至还在朱颐垣之上,他们最大的问题,就是没法整合,处于懵懵懂懂,浑浑噩噩的状态。 如果能把朱颐垣的这套经验拿过去,在运河西侧,贴近河南,就会出现一支数万兵力的强悍武装。 有这么一支队伍在,和朱颐垣遥相呼应,能产生的效果非比寻常。 说到底,山东还是不够广阔,唯有打出去才有希望。 朱颐垣盯着海州,是想朝着南直隶发展,联合榆园义军,是为了往中原发展。 如果再能联系上李自成旧部,包括西南的大西军旧部,这样一来,整个局面就打开了。 朱颐垣对自己的经验,半点没有敝帚自珍的意思,相反,他巴不得农民军能学习这些经验,按照这条路走下去,毕竟抗清大业,需要各方一起分担才是。 “阎先生,正好你来了,我是打算在年后抢先出手,把莒州拿下来……除掉这颗身边的刺儿。” 阎尔梅表示赞同,“不管怎么讲,清廷死保运河一线,济南府是省城,青州是兵家重镇,这都不好图谋,向南发展是对的。但是朱公子必须想清楚,把握好时机。因为根据我的了解,清廷已经调集了几万精兵。他们的兵力是咱们的十倍,如果顿兵坚城之下,十天半个月,清军大举杀过来,那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两个人聊着聊着,也就聊到了最关键的情报上面。 阎尔梅从济南府出来,只此一次,就对情报的作用,五体投地。 朱颐垣更是深知这一点。 他兵不如人,将不如人,钱粮地盘,通通不行。 唯一的胜算,就是情报,唯有真正耳聪目明,洞察先机,才有那么一点胜算。 所以说在接下来开战之前,最关键的一条,是要重整情报机构,整合消息来源,把原本分散的几条线,捏在一起。 盘点现在朱颐垣的情报系统,其中最早的一块,就是阎尔梅,叶廷兰,也包括赵士哲等人带来的士林系统。 这是朱颐垣早期最主要的消息来源。 但是经过这一次,阎尔梅有了另外的想法。 “朱公子,老百姓常说,仗义每从屠狗辈。尤其是当下,清廷不断收买,大批士人屈膝投敌,成了清廷鹰犬,虽然还不发忠勇志士,但也不能完全指望,需要另辟蹊径。” 朱颐垣点头,“确实,再有一方面,就是原来锦衣卫都指挥使黄培,大明朝隶籍锦衣卫的人员数量众多,各地都有锦衣卫遗留,他也给我提供了不少消息。” 阎尔梅点头,但也摇头,“锦衣卫在大明朝就不管用了,此刻大批的锦衣卫,要么隐姓埋名,当普通百姓,要么就给清廷当走狗。一样不堪用。” 朱颐垣笑道:“这么一说,我们现在最能依靠的就是三教九流的普通人了。” 如何搞情报,绝对能开一门专门的课程,而且还未必讲清楚。 就拿情报人员选择来说,应该是那种玉树临风,英俊潇洒,人中龙凤,出入上流社会,无所不能的神人? 对不起,要真是万众瞩目,这位早就暴露了,还能干成什么事? 毕竟邦德的原型就死得老惨了。 问,为什么电影中的007无所不能? 答,现实中的007菜的抠脚,而且还盛产反贼。 就像锦衣卫,不否认早期的锦衣卫堪称皇帝手里的神兵利器,但是这么多年,一代代繁衍下来,别说让锦衣卫对付清廷了,他们连苏州的老百姓都打不过。 真正有用的间谍细作,都是那种不显山不露水,当面走来,都不会引起注意的那种。 而且探查情报,也不一定要盯着那些大官,冒险听他们说什么,从日常生活在,就能总结出很多消息。 比如清廷动用几万兵马,肯定需要征用民夫,需要通过运河,调拨粮食……只要盯住这些事情,也就能把清廷的大概行动摸清楚了。 “小人胡一德,拜见朱佥事。” 朱颐垣连忙伸手,拉起胡一德,笑道:“你救了阎先生,绝对是大功一件,我又听说你想为了抗清大业,做点事情,我有个绝佳的安排,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胡一德忙道:“愿意……只是小人怕做不好。” 朱颐垣笑道:“我觉得你一定能做好。” 胡一德咽了口吐沫,下意识道:“让小的干什么?” “就是让你暂时担任锦衣卫千户,如果表现好,立刻提升锦衣卫指挥使。”朱颐垣笑呵呵道:“有朝一日,成为锦衣卫大都督也不是不可能。” ------------ 第九十章 打的就是精锐 面对朱颐垣的大饼,胡一德竟然没有动心,锦衣卫大都督很了不起吗? 反正他已经一无所有了,名爵这种东西,似乎也可有可无。 “朱佥事,小的有一件事,这些日子都想不通,想请佥事解惑。” 朱颐垣笑了笑,“请说,对了,在我这里,就不要自称小的了,谁也不比谁高,谁也不比谁大。” 说着,朱颐垣请胡一德坐下,又亲手给他倒了一杯热乎乎的枣茶,胡一德诚惶诚恐,连连道谢。 喝了两口,他这才长长出口气,“朱佥事,我在大牢好些年,也管点事情,手上也见过银钱,按理说比寻常人好不少。可我心里知道,老百姓怕的是俺身上的狗皮,扒了这身皮,俺连条狗都不算。所以去年的时候,俺婆娘被鞑子兵撞死了,俺连个屁都没敢放,还是老老实实,给大清当差。” “这不,到了今年,狗鞑子更看不起俺们,就连俸禄都不发了,俺是一气之下,才答应帮阎先生逃出来……偏偏俺这一把火烧的,把心给烧开了。那些老街旧邻,听说俺死了,非但没人骂,还跑去给俺烧纸,说俺敢和鞑子对着干,让鞑子不痛快,俺就是英雄,让俺在阴曹地府,放心过日子,他们年年给俺烧纸钱。” 胡一德仰起头,指着自己的心窝子,“俺这辈子,也没有这样过,就是说不明白,讲不清楚,俺想正儿八经干点让狗鞑子难受的事,俺要对得起那些老街旧邻……要不然,光是欺负人,俺这辈子就白活了!” 朱颐垣听到这里,连连点头,脸上露出了笑容,“胡先生,你问这话,其实就是想知道,这一生要怎么活。在当下,有人选择屈膝投敌,诸如钱谦益之流,哪怕几百年后,依旧是被人戳脊梁骨,成为天下丑类。有人挺身而出,虽匹夫之身,也会被人仰望尊重。咱们山东大地,历来是敬重英雄的,能得到百姓发自肺腑的敬重,那种成就感觉,远比锦衣玉食,三妻四妾要强得多,你说是不是?” 胡一德咧嘴了,“确实是舒服,不过要能娶个媳妇,生个娃,传宗接代,那就更好了,三妻四妾的事,俺可不敢想。” 朱颐垣哈哈大笑,“家事国事,本就是分不开的。我想说的是,眼下最大的事业,就是救亡图存,要驱逐胡虏,要让百姓活下去……只要是为了这个最壮丽的事业,此生必将无怨无悔,充实幸福。” 胡一德思忖了再三,咬了咬牙,“过去当了一辈子爬虫,卑躬屈膝的,到了今天,俺想当个英雄……请佥事放心,要说探查消息,没人比俺更熟悉了。我在省城大牢这么多年,有哪些冤假错案,那些官吏大户,谁都干了什么无耻的事情,俺是一清二楚,这么说吧,整个山东的冤屈,俺肚子里装了一半呢!” 胡一德还真是没有撒谎,他接手锦衣卫之后,立刻就行动起来,什么三教九流,他都能联络。 尤其是运河的漕帮。 本来谭德玉也知道一些情况,但是胡一德一上来就直接联系了山东漕口的大龙头。 这位十年前,蹲过济南的大牢。 跟他联络上来,立刻源源不断的消息,就传了过来。 像漕帮这种生物,在大明朝就已经很成规模了。 他们把持漕运,串联南北,势力很庞大。 你要说指望着漕帮挺身而出,一起抗清,那是想多了。 但是漕帮人员复杂,想什么的都有,而且他们想要继续把持漕运,就要吃得开,什么门路都要走,庙堂江湖,手眼通天才行。 胡一德就借着这个优势,从漕帮手里,得到了不少紧要的消息。 “朱佥事,从正月初三开始,鞑子就从徐州调运漕粮到沂州。” “徐州?” 朱颐垣微微一怔,这是绕开了山东,害怕自己知道吗? “还有什么消息?” “有,我还打听到,有一批漕粮走海路,居然要运到胶州。” 听到这话,朱颐垣彻底坐不住了,立刻把黄培,赵应元,赵士哲,顾炎武,还有其余几位请过来,一起商议军情。 赵应元率先道:“朱佥事,我按照吩咐,派遣兵马,已经分批进入了莒州境内。不少百姓还是支持我们的,可莒州境内有个定林寺,他们也是莒州的大地主,拥有很多僧田,故此筹备了八百僧兵,协助清廷守城,一时间想要拿下莒州,并不容易。” 莒州在沂水的东南,距离不足五十里,朱颐垣攻占沂水的时候,就想顺手拿下,奈何中间隔着浮来山,莒州也守备严密,一时没法得手。 现在听赵应元这么一说,莒州的情况复杂了。 定林寺的僧人支持,想要攻城,难度不小,沂州和胶州又有清军异动,朱颐垣把目光落在地图上面。 反复斟酌,心中渐渐明朗。 “我判断清廷是要以莒州为诱饵,吸引我们,然后集合沂州和胶州的兵马,来一个东西对进,彻底消灭我们的主力。” 此言一出,众人脸色都不好看,沂州总兵是佟养量,上一次朱颐垣只是和他手下几百人打,就损失不小,这些精锐清军不可小觑。 “胶州总兵叫柯永盛,他在去年的时候,亲自领兵击杀了高密义军首领张舆,随后大杀义军数千人,人头堆积如山,血流成河,此人心狠手辣,和畜生无异!”黄培气哼哼道。 他是即墨人,同在胶州,自然知道高密的惨案,对于柯永盛只有滔天恨意。 “不论是佟养量还是柯永盛,这俩人都是我们的劲敌,对付一个尚且困难,现在他们两路同来,着实不好对付。”赵士哲感叹道。 顾炎武下意识道:“能不能暂避锋芒?” 赵应元立刻道:“不行,如果任由他们在莒州会师,到时候就有近两万精兵,沂水就保不住了。” 顾炎武打了个激灵,也意识到了事情的紧急。 朱颐垣思索再三沉声道:“清廷这个东西对进的方法,看起来不错,但沂水总兵佟养量归山东巡抚钱谦益管,他的出身自然不会在乎钱谦益。胶州总兵柯永盛是登莱巡抚陈锦的部下,两个巡抚,两支人马,距离不同,进军路线不同,想要同时抵达莒州,那是不可能的。” 朱颐垣总结道:“只要我们能拿出勇气,抢先击败一路清军,这个东西对进的方略,就不攻自破了。” 众人听到这里,都觉得有理,纷纷点头。 “佥事说得对。” “现在就剩下选择哪一路清军了?”朱颐垣道:“立刻把谭指挥使请来。” 到了第二天,谭德玉从蒙阴赶来,了解情况之后,他直接道:“先打佟养量。” 朱颐垣一愣,“佟养量可是清兵精锐。” 谭德玉咬了咬牙道:“佥事,打的就是精锐!” ------------ 第九十一章 民心在我 谭德玉身为指挥使,主要负责军务,他自然有一番独到的见解。 “佥事,这一次清军出战,并非准备稳妥,不然的话,也不会只有东西对进,诸如马光辉,还有宜永贵等人都没有出兵策应,这就说明清军也不是铁板一块。” 朱颐垣深以为然,“此言有理,你看清军的毛病在哪里,为什么有冲突?” 谭德玉笑道:“多半是争功心切,佟养量仗着佟家的势力,根本没把其他清军看在眼里,他又在蒙阴吃了亏,损失了一些亲信。上一次想进攻,粮草又损失了,所以他等不及,一定要和咱们算账。钱谦益这边还没有准备好,佟养量干脆就让胶州总兵柯永盛帮忙,甩开了钱谦益这些人。但归根到底,还是要靠佟养量的兵马。” 朱颐垣顿了顿,鼓励道:“继续说下去。” “柯永盛从胶州出兵,不但路途远,而且沿途道路难行,山水阻隔,他又是帮忙的,没必要为了佟养量玩命。所以他肯定会晚到的。也不会真正出力气。我们即等不到柯永盛,打败了他也没有丝毫用处。” 朱颐垣连连点头,笑道:“七爷,你现在可是越来越有大将风范了。” 被朱颐垣这么一夸,谭德玉反而不好意思了,“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我是坐上了这位置,不得不多想一点。事到如今,真正紧要的,也就是一件事。” 朱颐垣笑道:“就是咱们有没有本事,吃下佟养量。” “对!”谭德玉道:“原本我们有五个千户,后来增加了两个,而王俊所部,整编成三个千户,另外我们还组建了三百马队,所有主战兵马加起来,有上万人了。唯一的问题就是火铳刚刚开始造,还来不及装备。不过倒是赶制了不少火药,我的意思是妥善利用火药,先重创佟养量,然后大军突出,一举击溃!” 朱颐垣也想不出更高明的主意,就点头道:“那战场要选在哪里?” 谭德玉扯过地图,将手指放在了一个紧要的位置。 葛沟店! 这里是沂州通往沂水的要路,要想增援莒州,也要走这里。 只要派遣一支人马,死守葛沟店,拖延住佟养量的主力,给义军展开时间,这一支清军的下场也就注定了。 “佥事,让我守在葛沟店吧!”谭德玉提出要求。 朱颐垣却摇头道:“你不合适。” 谭德玉一怔,“难道让赵王爷来?” 朱颐垣指了指自己的鼻子,笑道:“当然是我。” 谭德玉稍微发愣,立刻道:“不行,绝对不行。这太危险了,谁去也不能让佥事去。” 朱颐垣摆手,“七爷,正因为危险,所以我才是最合适的人选,我在葛沟店,将士们就能奋力防守,外面的将士也能全力攻坚。七爷善战,又在我之上,让你防守是浪费人才,这个道理七爷还不明白?” 谭德玉咧嘴苦笑,不是不明白,而是让朱颐垣冒险,实在是有点说不过去。 “那这样吧,将大家伙都召集过来,咱们就事论事,好好讨论。” 随后赵应元,赵士哲,宋继澄,宋琏,顾炎武,张霖,蒋琦,这些人再度进来,大家伙一起商讨。 其实大家伙都明白,让朱颐垣去葛沟店,确实是最好的选择,只是谁也不好说出口……沉默良久,顾炎武突然道:“佥事,无论如何,我打算跟在身边。” 朱颐垣一阵惊讶,随后笑道:“那就说定了,我和宁人先生带一个千户,会同王俊一起,前往葛沟店,防御佟养量。” “赵将军,你领着一个千户,加上民兵,牵制住莒州的兵马。剩下的人,全部交给谭指挥使,作为主战兵力,择机歼灭佟养量的兵马,让这个东西有来无回!” 赵应元略沉吟,就说道:“用不了一个千户,给我五百人就行,谭指挥使的兵力越强越好!” 朱颐垣立刻答应,随后他们商议了部署的细节,就进入了落实阶段。 兵贵神速,朱颐垣丝毫不敢怠慢。 他讲政务交给了张霖、蒋琦、宋琏三人主管,但是他特别交代,日常政务以张霖为主,遇到大事,三人争执不下,宋琏负责下最后的决心。 同时他们的决策过程必须严格记录下来,等待战后交给朱颐垣处理。 这一条成了日后朱颐垣麾下做事的重要规矩,一切讲清楚,放在台面上。咱们本小利薄,玩不起勾心斗角的那一套。 三人领命,“佥事,务必保重!” 朱颐垣点头,随后他就率领着一个千户的兵马,和顾炎武一起,领兵南下。 此时出兵,还没有出正月,喜庆的味道还没有散去。 尤其是沂水境内,均田已经铺开,许多百姓拿到了属于自己的土地,大家伙的心气正高,都摩拳擦掌,想要大干一场。 更有很多老农,成天没事就往田里晃悠,哪怕还不到耕种的时候,看着自己的土地就高兴。 一张张黝黑,满是皱纹的面孔,动不动就莫名其妙笑了起来,挺都挺不下来。 真的有了田了,属于自己的田! 民心如此,自不必说。 眼见朱颐垣领兵南下,很快就有乡亲挑着食物,主动送过来,馒头、鸡蛋,红枣,都是大家伙舍不得吃的东西,本来还想着留些日子,可是见朱颐垣领兵来了,全都毫不犹豫拿出来了。 “朱公子,可要打赢啊!” “是啊,乡亲们都盼着呢!要狠狠杀光鞑子。” 朱颐垣向乡亲们道谢,“大家放心,我们必定会得胜而归,不辜负大家伙。” 随后朱颐垣告诉将士们,务必要给百姓付钱,绝对不能白拿。 这一路上,不断有民众送来吃喝,还有更多的青壮,协助运送粮草辎重,百姓的热情,都让顾炎武震撼了。 “都说鞑子如何了得,什么满万不可敌。依我看,要是过去朝廷的兵马,能如佥事一般,爱惜百姓,得到乡亲们的支持,只怕清军早就溃不成军,何至于遗祸今日!”顾炎武道:“说到底,得民心者得天下,谁能得到百姓拥戴,谁就必胜无疑!” “佥事,原本我还担心佟养量兵马精锐,难以战胜,现在看来,我是多虑了。我们必胜!” 顾炎武的热情感染了朱颐垣,义军上下,也都沉浸在喜悦之中,士气相当高昂。 正在向前走,突然有一支人马汇聚过来,领兵的正是九山王王俊。 离着老远,王俊就跳下战马,快步冲到了朱颐垣面前。 “佥事,这次怎么是你亲自领兵啊?” 朱颐垣笑道:“我是领兵不做主,该怎么打,都有你说了算。” 王俊一怔,露出惊讶的神色,“佥事,这样不好吧,我都听佥事的。” 朱颐垣摆手,“你在大苍山和佟养量交过手,熟悉他的习惯,我只是从旁协助,该怎么打,你来定夺。” 王俊愣了片刻,突然咬了咬牙,握紧拳头,“佥事,实不相瞒,我手下弟兄死在佟养量手上的足有几千,我们不共戴天之仇,这一次也该算一算了。” 王俊一回头,有几个披坚执锐的将领,纷纷聚拢过来。 “佥事放心,这一战我们死战不退,和鞑子拼了!” 众志成城,人心可用。 朱颐垣心中大喜,“很好,我们立刻前往葛沟店,准备和清军决一死战。” ------------ 第九十二章 优势在我 朱颐垣赶到葛沟店,正好正月二十三。 兵马到了之后,立刻进行布防。 王俊身为老贼头,虽然没有受过什么正规的军事训练,但是多年积累下来的经验,也非同小可。 他现在握着四个千户,三个自己的,一个朱颐垣的,如果把兵马全数放在一起,葛沟店十分狭窄,根本没法展开,只会浪费兵力。 因此王俊果断分出两个千户,在葛沟店的东方五里,立下一座营寨,同葛沟店形成掎角之势,互相照应,共同抵抗清军。 只是想要在光秃秃的地方,立起一座营寨,并不容易。 朱颐垣立刻亲自出面,挨家挨户走访,向葛沟店的百姓借一些木材。 听说是朱公子来了,乡亲们主动过来,跟朱颐垣打招呼,拜年,问好之声,不绝于耳。 大家伙反而把朱颐垣弄得脸红了。 “乡亲们错爱了……大过年的来了,没给大家伙带什么礼物,还要请大家伙把家里的木材借出来,帮助修建营寨,实在是张不开口。” 听朱颐垣这么说,村子里农社的几个老者立刻站出来,“朱公子,你不用客气,乡亲们都明白这个理儿,不打跑狗鞑子,谁也没有好日子过。” 朱颐垣急忙拱手,“多谢大家理解,只要打赢之后,必定双倍补偿,我在这里,谢过大家伙了。” 朱颐垣连连拱手,乡亲们都颇为感动,就算有人不大情愿,但是只农社成员的率领下,家家户户胡贡献出房梁木板。 甚至有一个老汉把棺材板都拿出来了。 “爹,这可是您老给自己准备的寿材,怎么能拿出去?” 老人一瞪儿子,怒骂道:“蠢子,要是让鞑子赢了,你爹死无葬身之地,这辈子都用不着棺材了。只要朱公子能赢,咱们的田都保住了,再过两三年,就能置办更好的棺材。你怎么连这点事情都想不明白?” 儿子怔了怔,恍然大悟,连忙将寿材装上牛车,送了出去。 还有更多的乡亲,不光出建材,还亲自上阵,帮着挖沟干活,忙得不可开交。 就这样,原来的葛沟店得到了加强,新起的营寨也颇具规模……朱颐垣特意嘱咐,让老弱妇孺分批疏散,暂时离开战场,只留下少数青壮,协助防守。 他这边积极备战,而另一边,佟养量率领着五千清军精锐,正在长驱直入。 为了避免上次粮草不济的问题,他特意在军中安排了大批的马车,上面装满了粮食,一起随军行动。 同时佟养量还派出了数量众多的斥候,放出去十里之外,探查敌情。 他坐在马背上,趾高气扬,就在旁边,还有个年轻书生,名叫田斌。 没错,就是那个让朱颐垣痛打了八十大棍的家伙,他差点丢了性命,好容易恢复了大半,就迫不及待投靠了鞑子。 他想要借机报仇雪恨,要让朱颐垣知道后果。 “田斌,你说这一次,我有多少获胜把握?” 田斌连忙满脸堆笑,“总镇出兵,自然是十成把握。” “放屁!”佟养量毫不客气道:“哪有十成的把握?哪有十足的赤金?告诉你,这一战,我最对只有七成把握。” 田斌迟疑一下,咧嘴道:“这也不少,不少了。” 佟养量大笑道:“是不少了,我不妨告诉你,虽说只有七成把握,可我出师,就一定必胜!因为我麾下都是大清的精兵。” 田斌怔了怔,尚且不明白。 佟养量哼道:“我的部下,不光是数次杀进中原,还曾经参加松山大战,生擒洪承畴。女真满万不可敌,有一万女真精锐,可以横行天下。我这五千汉军旗,也足以横行山东。这就是这么多年,积攒的信心底气。” 虽说有点自吹自擂,但佟养量的话也不无道理,这么多年了,清军已经对明军建立了绝对的心理优势。 没入关之前打不过,入关了就更打不过。 只要清军一来,上上下下,就会颤栗惶恐,害怕的浑身发抖。 其实在萨尔浒之战的时候,八旗兵还不如明军精悍,他们只能靠着集中优势兵力,重点打击一路的办法,击败明军。 但是他们提升太快,没过几年,就确立了野战无敌的优势。 等收了孔有德等人,建立起火器营,就连坚城都阻挡不了他们。 二十年来,八旗兵脱胎换骨。 而明军则是江河日下,一天不如一天。 “钱谦益那个亡国书生,根本不懂用兵,朝廷也是一时糊涂,没有看出事情的麻烦。朱贼连续胜了数次,尤其是在蒙阴,击杀了数百汉军旗。他们已经不复当初,开始相信自己,有了斗志。如果任凭拖延下去,这伙贼人做大,再想要约束他们,那就难上加难了。” 田斌愣了好一会儿,才仗着胆子道:“总镇,朱贼确实有点不一样,他善于蛊惑人心,尤其是能笼络泥腿子,全都跟着魔似的,听他摆布。确实不可不防。” 佟养量呵呵道“算他倒霉,遇上了我。此战之后,也就再也没有什么朱贼了。” 佟养量满脸得意,随后一摆手,冲着手下人怒喝道:“快点,再快点!” 清军纷纷加快速度,小跑着奔向前方。 正在赶路之时,就有人急报。 “总镇,前方葛沟店发现了朱贼的兵马。” “哦!” 佟养量一惊,好家伙,竟然敢主动找上门。 “去前面看看!” 他在两百个家丁的护卫之下,催马向前,达到了葛沟店的外围,举目眺望,一座小镇,一座营寨,一东一西,并肩耸立,挡住了去路。 看了片刻,佟养量哈哈大笑,“朱贼当真是不知兵,他必败无疑!” 田斌看不出什么门道,只能斗胆请教,“总镇,道理何在?” 佟养量嘴角上翘,得意道:“罢了,就让你开开眼界……朱贼兵马在莒州,他必是听闻我大军前来,故此分兵阻拦。试问朱贼一共有多多少兵马?全力以赴,尚且不是我的对手,他现在居然分兵阻拦,这和自寻死路有什么区别?待我攻破葛沟店,然后北上大破朱贼,砍下朱颐垣的脑袋,我倒要看看钱谦益、马光辉他们有什么好说!” 田斌愣了一下,为啥那么笃定朱颐垣的主力在莒州啊? 就不可能是全部兵马都放在了这里? 这个念头只在他心头一闪,却是不敢说出来,而且他很快也明白过来,凭着朱颐垣的实力,他也不敢拼上一切,和佟养量玩命。 只能说此战优势在我! 很快从清军队伍之中,出现了十几架高大的楯车,前面是一块裹着铁皮的木板,可以阻挡弓箭火器,在楯车后面,是二三十个清兵,有人推车前进,有弓箭手,有人携带攻城器械,朝着葛沟店扑了过来。 虽说清军喜欢标榜自己骑射无双,但是蒙古人同样善于骑射,两百多年,奈何不了大明。清军真正的看家宝是这种楯车。 不论野战还是攻城,以楯车开路,可以屏蔽明军的弓箭火器,等到靠近之后,凭着清军的勇悍,迅速接近。 这一招几乎是百试百灵。 “佥事,又是这一招,可不能让楯车靠近了,我带着人杀出去,捣毁楯车。”王俊主动请战。 朱颐垣却是摆手,自信笑道:“先别忙,我这次准备了一些火器,正好拿来验证一下威力。” ------------ 第九十三章 第一天 葛沟店的只有一圈夯土围墙,不过一丈二尺有余,朱颐垣到后,用原木加固,提高到了两丈左右。 登高眺望,就能明显感觉到清兵的战术。 佟养量没有火炮,只能以楯车为前锋,不断靠近。 可即便如此,也是压迫感十足。 高大的楯车如墙一般,阻挡城上的弓箭火铳,后面的步兵可以放肆接近。而且这里面也跟随着不少精锐的弓箭手。 明军两百多年下来,早就腐朽不堪,克扣粮饷,吃空额,军中尽是老弱,由于营养缺乏,什么沙眼脚气,各种疾病众多。 另外明军虽然有不错的武器,但是在这种贪腐横行的状况下,从铠甲刀剑,到火铳火炮,又能有几成堪用? 如果再摊上一个无能昏聩的将领,能打赢一场战斗,那才叫神明保佑呢! 也只有蒙古人那种,单纯靠着胡乱骑射,才能和明军斗一个旗鼓相当。 可偏偏冒出来个野猪皮,他在李成梁手下,学了个通透,回去之后,就把有限的本事,都用在了提升武备,加强军事技术上面。 大明还没来得及调整过来,就被人家打得溃不成军。 火器什么的不管用,近战更是不敢拼,还拿什么跟人家斗? 朱颐垣心中暗暗感叹,却也无暇多想,此时轮到了他,也不知道经过这些日子的整顿,自己的麾下将士,能不能扛得住…… 就在朱颐垣思忖的时候,义军这边已经拿出了杀手锏。 不是火炮,毕竟朱颐垣还没有那么奢侈,只是二十架投石机。 武器这玩意不一定先进,够用就行。 只见义军将士将重达三十斤的炸药包放好,点燃引信,随即释放投石机,这个庞大的炸药包就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砸向清军头上。 同时抛出去的还有十九枚。 清军仓促之间,竟然没有反应过来,他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个小小的葛沟店,竟然能藏着这样的大杀器。 剧烈的爆炸声此起彼伏,简直要把耳朵震聋。 浓浓的硝烟,弥漫了战场,遮蔽了目光,只能听到凄惨的叫声……等硝烟散去,双方看清楚了战场,都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只不过一边是惊喜,一边是惊吓。 剧烈的爆炸,轻易撕碎了清军的楯车,失去了庇护的清军直接暴露在爆炸之下。在炸药包中间,还夹杂了许多碎铁片,铁钉,尖锐的石块……这些东西好似天女散花,落在清军身上。 即便是披着厚厚的铠甲,也抵挡不住,在他们的身躯上,炸出一团团血雾。 负伤的清军倒在地上,痛苦哀嚎,有人面门被炸得一片模糊,有人躯体撕裂,肠子内脏流出……血腥味混杂着硝烟的味道,简直让人作呕。 朱颐垣虽然打过几次仗,但是面对这种场面,依旧心怦怦乱跳。 而王俊这些人却只有喜悦,简直抚掌大笑。 “好!打得好!” 清军这边,被炸毁了六架楯车,其余清军仓皇撤退,竟然丢下了好些楯车。 王俊见状,更是大喜,“晁玉光,你去把完好的楯车抢进来。” 只见一个铁塔似的汉子应声而出,他领着二百人打开寨门,直接杀出去。 这位没有光盯着楯车,而是先追杀溃退的清军,随后一转身,又把那些受伤没死的清军狠狠补了一刀,复又砍下人头,然后才推着楯车,大胜而归。 反观清军这边,还沉浸在错愕之中,尤其是摸不清义军这边炸药包的威力,竟然没敢动作,只能眼睁睁看着义军得意回归。 出师不利,让佟养量暴怒。 “不过是区区火药而已,都不要怕,再准备楯车,继续攻城!” 清军经过短暂慌乱,很快又组织起来。 这一次他们不再是一线平推,而是分成三个方向,压了过来。 与此同时,他们还安排了更多的弓箭手,盯着城头,要发射投石机,必定需要更多的人手。哪里人员密集,就提前朝哪里射箭。 不求射中多少,只求能打乱义军节奏。 朱颐垣将清军的调整看在眼里,暗暗点头,这帮人能入关成功,绝非一无是处,最起码学习能力就很让人叹服。 重整旗鼓的清军开始给义军造成伤亡,不时有人中箭受伤,甚至掉落城下。 也幸亏先声夺人,此时义军还能稳住。 终于,清军逼近了围墙,只剩下不足三十步,胜利已经触手可及。 清军这边立刻有人扛着云梯,向前冲去。 在他们面前,是微微高起的土坡,好像是刚刚弄出来的,清军也没有多想,他们就迈步过去。 只是刚刚过去,就感到了不对劲儿。 原来这是一段壕沟,并不算深,只有八尺左右,但是挖掘壕沟的人,把土都堆到了外面,形成了一个遮蔽视线的缓坡。 清军冲进来,脚下收拢不住,纷纷掉落坑里。 就在壕沟的底部,全都是荆棘鹿角,清军跌落,纷纷发出痛苦的哀嚎。 十几个人直接被串了糖葫芦。 有趣的是,后面的清军看不清楚状况,还在往上冲,伤亡数量迅速攀升。 城头的弓箭手也对这些仓皇的清军猛烈射击,区区三十步距离,还是站在高处,和射靶子没什么区别。 转眼又是几十人丧命。 佟养量等了半晌,见云梯没有竖起,攻城没有展开……他也感觉到了不妙,连忙让人退回来。 一打听居然是被小小的壕沟阻挡,简直废物! “赶快调集人马,负土填沟,给我上!” 清军的攻势再度展开。 这一次是许多民夫冲在了前面,他们扛着沙土,玩命冲过来。 这些人都是清军抓捕的老百姓,他们只有完成任务,才能那点一点粮食,谁敢半路逃回去,立刻就会被杀。 按理说他们也是无辜的,但是朱颐垣却没法手下留情。 箭矢火铳,朝着他们无情射来,人们前赴后继,不断倒下去。 靠着沙土和尸体,填满了壕沟,清军终于临近围墙。 他们竖起云梯,奋力向上攀爬。 “弟兄们,跟鞑子拼了! 石块如同雨点一般落下,不断有清军发出哀嚎,惨叫着倒下去。 而且上半截围墙,是用木头临时搭起来的,肯定会有窟窿,守军拿着长枪,只要发现清军往上爬,就狠狠刺出去。 锐利的长枪穿透身躯,鲜血迸溅,染红了围墙。 清军的凶悍也被激发出来,他们不断向围墙里面抛射,更有人提着盾牌利斧,翻过围墙,冲了进来。 迎接他的则是如林的长矛。 “杀!杀鞑子!” 王俊拼命嘶吼,晁玉光等人更是红了眼睛,只要有鞑子冲进来,就扑上去,奋力厮杀。 更有一截木栅栏被清军弄倒,几十个鞑子奔着缺口冲进来,王俊亲自带队,血战到黄昏时分,终于将清军顶了回去。 一天的激战下来,义军的损失还要小于清军……当然,这只是第一天。 ------------ 第九十四章 百战猛士 “佥事,如今壕沟被填平,明日鞑子的攻势必然猛烈,以王将军的本事,能不能受得住?”顾炎武低声问道。 他的对面,朱颐垣平静坐着,笑道:“宁人先生,攻城这种事情,第一天打不进来,第二天也同样打不进来。只要咱们不乱,清军就断然不会成功。九山王这么多年打出来的本事,不可小觑,我现在担心的却是消灭了佟养量,清廷势必震怒,到时候清军调动大军围攻,咱们需要怎么应付?” 顾炎武愣了一下,他万万没有料到,朱颐垣已经在想战胜之后的事情了,你这是把佟养量当成了期货死人啊! 好大的气魄! 顾炎武还真认真思索了片刻,随后道:“佥事,要说难对付的,还是洪承畴,在这么多降臣汉奸里面,唯有他文武全才,又了解各方情况。倘若是他领兵进攻山东,佥事多半就要小心了。” 这话说得含蓄,如果是洪承畴来,朱颐垣的胜算确实不大。 “宁人先生,实不相瞒,当初我设想了一个主意,就是为了算计洪承畴的。”朱颐垣也没有隐瞒,而是将骂死洪贼父母的设想,原原本本告诉了顾炎武。 “虽说祸不及家人,但是洪承畴为清廷鹰犬,一路杀戮,多少人被他弄得家破人亡,妻离子散,从他家人下手,反正我问心无愧。” 顾炎武深深吸口气,不由得陷入了沉思,他倒不是心疼洪承畴的父母,而是在琢磨着,如果洪贼爹妈死了,洪承畴会不会丁忧? 从清廷这边来看,肯定不希望洪承畴丁忧,本着好用就往死里用的原则,清廷怎么会放过洪承畴……可问题是清廷入关,标榜自己替崇祯皇帝报仇。又极力拉拢士大夫,洪承畴又是他们推出来的招牌。 不让洪承畴丁忧,老家伙势必千夫所指,一下子就被动了。 “佥事,我看此事能不能成,其实落在清廷朝中的那几条恶犬上面。” 朱颐垣眉头微皱,“比如说?” “孙之獬!”顾炎武笑道。 朱颐垣微微一怔,也说道:“实不相瞒,我在处理内鬼的时候,特意留下了几条线,让他们暗中给钱谦益等人送消息,这里面确实有孙之獬的远房亲戚,我正打算利用这些人,散布假消息,迷惑清廷。” 顾炎武微微一怔,随即伸出两根大拇指,长叹道:“我说佥事,你这主意都是怎么想的?要是早几年,就凭你这翻云覆雨的手段,八旗哪里能入关啊!” 朱颐垣眨巴了一下眼珠子,这当然是跟加西亚学来的。 如果自己能物色到几个卧龙凤雏,覆灭清廷,还真是指日可待。 朱颐垣和顾炎武聊了一阵,放松了不少,各自休息,而转过天,喊杀声早早响起,等朱颐垣过来观战的时候,清军已经派人冲了上来。 他们依旧推着楯车,前赴后继,源源不断涌过来。 王俊亲自督战,晁玉光提着一柄利斧,宛如救火队员,哪里出事,就扑上去,死死堵住缺口。 经过一上午的激战,双方都疲惫不堪,不约而同休息。 晁玉光身上中了两箭,被砍伤了好几处。 “晁将军,还是休息一下,好好处理伤口。” 哪知道晁玉光一摆手,“佥事费心了,俺自从加入义军,每战必争先,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没有一百也有几十,这么多年,能杀死俺的刀还没打造出来呢!” 朱颐垣也不由得一阵感叹,“弟兄们都是百战余生的猛士,十分让人敬佩。但我希望大家伙不光能战,还要知道,为什么而战!” 晁玉光仰起头,随口道:“佥事倒是说说,为什么而战?” 朱颐垣笑道:“那就先要问问大家伙,都是什么出身,有什么想法了。” 晁玉光道:“俺早年贩卖牲口,走南闯北的,很是辛苦,后来遇上了贪官,把俺借钱买来的牛马都给抢走了,没法子只能投靠王家兄长,俺恨贪官污吏,也恨鞑子!他们都不是好东西。” “对!”朱颐垣道:“这就是我们战斗的目的,为了铲除贪官污吏,为了驱逐胡虏,为了能过得更好。我们付出的牺牲,都是值得的,百姓会铭记在心,子孙后代会感激我们。” 朱颐垣和将士们聊着,很快清军的攻势再度开始,他们还向着葛沟店发起攻击,可很快王俊就感觉到了不对劲。 清军明显降低了强度,更多的是呐喊,遇到反击,就立刻撤下去。 “佥事,鞑子猛攻对面的营寨了。” 朱颐垣登高眺望,确实,佟养量将攻击重点放在了东边的营寨。 同样的办法,他们以楯车开路,逼近营寨。 双方迅速陷入激战。 剧烈的爆炸声,惊天动地,浓烈的硝烟,骨肉横飞。 清军也是发了狠,葛沟店攻不下来,一座小小的营寨,还拿不下来? 他们疯狂驱使百姓,冲在前面,消耗防守器械。 随后督兵冲击,一轮一轮,宛如潮水一般。 又是一个下午,寨子几次险象环生,但全都撑住了。 眼看到了晚上,这一次佟养量非但没有停下来,反而点燃了更多的火把。 “佥事,鞑子要彻夜进攻!” 朱颐垣的脸色也变了,“营寨那边,能撑住吗?” 王俊微微一怔,他已经让傅曼汉和夏魁元两位悍将领兵,死死钉住,按理说应该没有问题…… 正在这时候,突然营寨方向,发生了剧烈的爆炸,浓浓的硝烟,直冲天际。 “怎么回事?” 王俊顿时傻了,莫非是鞑子也有火药,炸开了营寨? “佥事,我领兵杀过去。” 这时候晁玉光站出来,“大哥,你在这里陪着佥事,给我三百人就够了。” “三百?行吗?” “放心吧!”晁玉光提着斧头,亲自领兵,杀了出去。他冲在最前面,发足狂奔。迅速接近战场。 等他临近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原来是夜间战斗,义军操作不当,引爆了几个炸药包,不但炸死了自己的人,还给弄了个缺口出来。 这些王俊的部下,到底不是朱颐垣的嫡系。 清军见到了机会,哪里肯放过,他们一窝蜂似的冲了进去。 仿佛胜利唾手可得。 晁玉光见此,一声怒吼,“冲!” 他兜着清军屁股就来了,一柄利斧,砍瓜切菜,接连砍倒五六个清军,后面的三百士兵也都玩了命,他们猛冲猛杀,清军竟然乱了阵脚。 此刻营寨的傅曼汉也回过味来,他怒吼道:“都给我上,堵住缺口!” 两支义军都玩了命,终于冲散了清军,晁玉光浑身浴血,见到了同样狼狈的傅曼汉,破口大骂,“没出息的玩意,这么大人,还玩不明白炮仗,真丢人!” 傅曼汉不敢还嘴,只能说道:“多谢老哥救命,快进来休息吧。” 晁玉光冷笑道:“用不着,你赶快让人填上窟窿,俺在这里,倒要瞧瞧,哪个鞑子能杀进去!” 说完,晁玉光提着斧子,断然站立。 麾下士兵,严阵以待。 一直双方激战到了拂晓,伴随着清兵丢下两三百具尸体,又是无功而返。 连续两天,损失接近五百。 就算是汉军旗的精锐,也很难承受百分之十的伤亡……佟养量带来的兵马只有六千出头,如果还不能攻克葛沟店,就要改弦更张了。 而与此同时,谭德玉率领着义军主力,已经沿着沂水西岸快速前进,准备绕到佟养量的后方,给予致命一击! ------------ 第九十五章 捉了佟养量 面对严重的损失,佟养量的麾下已经颇多怨言,他们觉得与其在葛沟店浪费兵力,不如绕过去,直取莒州,或者退回沂州。 总好过在这里死磕。 佟养量却是明白,这些都是废话,想绕过去,哪有那么容易? 不拿下葛沟店,这伙贼人在后面偷袭,截断退路,那可就真的死路一条了。 至于退回沂州,徒劳无功,上面追究下来,他佟养量也没有好下场,丢官罢职是免不了的。 “传令,把军中的银钱拿出来,悉数赏赐下去,传我将令,所有兵丁,给我全力进攻!” 这一次佟养量又把主攻方向放在了葛沟店,清军一共集结了三十架楯车,仿佛一面墙似的,铺天盖地而来。 “佥事,鞑子拼命了,俺正好和他们较量较量!”王俊厉声说道。 朱颐垣愣了一下,看起来清军是拿出了全部本事,“火药包还有吗?” 王俊顿了顿,“有,只剩下五十个,不多了。” “全都打出去!一个不留!”朱颐垣断然下令。 王俊没有迟疑,立刻下去安排。 随后朱颐垣抽出了自己的佩刀,一扭头,发现顾炎武竟然也亮出了佩剑。 “宁人先生,你也准备上战场?” 顾炎武大笑道:“能手刃鞑虏,人生大快事。” 朱颐垣含笑点头,“那就让咱们静候良机吧。” 剧烈的爆炸声,惊天动地,弥漫的硝烟,伤员凄厉的惨叫,都让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今天的战斗格外激烈。 佟养量亲自提刀督兵,胆敢后退,斩立决。 田斌也被佟养量带着,这家伙纯粹一个书生,眼见的硝烟弥漫,鲜血流淌,残肢断腿,到处都是……他不由得弯下腰,呕吐起来。 “没用的废物!”佟养量随口笑骂,可转念一想,又不由得叹道:“要是汉人都是你这般文弱,有哪来的麻烦?” 田斌听到鄙夷汉人的话,到底有些不舒服,但是却不敢分辨,只能低着头,不声不响。 佟养量轻蔑道:“别觉得委屈,只要灭了朱贼,我让你当个县令。” 能当官! 田斌脸上的愁云立刻消失了,希望之火熊熊燃烧,一定要赢啊! 此刻清军已经逼近葛沟店,竖起了云梯,开始攀爬。 王俊率领着麾下义军,奋起迎敌。 士兵举起石块,狠狠砸下去。清军的头颅应声碎裂,立刻毙命,一支从城下射来的箭矢也穿透义军咽喉,从墙上掉了下去。 有清军冲入其中,立刻几条长枪刺过来,活生生串了糖葫芦。 但是另一边,又有清军跳进来,落在义军身后,接连砍倒数人…… 短兵相接,白刃搏杀。 不断有清军突破,险象环生。 王俊已经亲自领着人马上去,和清军搏命。 朱颐垣这边,也将三百本部义军撒了出去。 这些人都是经过整训的义军精兵,不同于王俊的部下,他们作战极有章法,通常是十个人组成小队。 有人持盾牌,有人拿长枪,还有弓箭,火铳……颇有些戚继光鸳鸯阵的额味道。 遇到清兵,先是以盾牌阻挡,随后弓箭火铳招呼,再用长枪戳死。一套动作下来,顺畅连贯,基本没有清军能逃脱。 就算有例外,也不过是重复一遍而已。 朱颐垣的这些人撒出去,又挡住了清军的势头。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半天的功夫,还是没有什么进展。 佟养量看在眼里,简直心急如焚。 难不成真的就奈何不来这几个土贼? “总镇,冬季沂水不深,我们可以派一支人马穿过沂水,然后从葛沟店的西边突袭!” 田斌这句话,提醒了佟养量。 葛沟店紧挨着沂水河,由于在东边筑了营寨,留给佟养量的只剩下南边一面。可若是涉水过沂水,然后突袭葛沟店的西边,出其不意,必定能成功! “很好!你小子果然有点鬼主意。” 佟养量大喜过望,立刻将身边最精锐的两个牛录,一共六百人,立刻涉水,迂回到西边,攻击葛沟店。 这两个人牛录一走,佟养量身边就空虚了,他也稍微迟疑,突然涌出个念头,万一这帮贼人也涉水过河,攻击他的后方,又该怎么样? 当然,佟养量只是这么一想而已。 因为在他看来,贼兵的主力在莒州,他这里遇到的只是偏师,不过是贼骨头太硬,没法一下子得手。 而就在此时,谭德玉率领着义军主力,已经悄然在佟养量的身后展开。 “弟兄们,佥事就在前面,正遭到鞑子兵的围攻,为了救援佥事,所有人,只许前进,不许后退!” “杀!” 谭德玉发动了攻势,义军之中,只有三百骑兵马队,堪称宝贝中的宝贝。 但是谭德玉毫不迟疑就扔了出去。 义军将士,以无上勇气,撼天动地,直扑清军后方。 几乎与此同时,两个牛录的清军也跨过沂水,集结之后,向位于沂水东侧的葛沟店发起了攻击。 “佥事,是鞑子兵!” 此刻朱颐垣手中的精锐已经撒出去了,王俊也在苦战,已经没有多少兵马可用……“佥事,要怎么办?”顾炎武脸色微微苍白,握着剑柄的手,也冒了汗。 “传令,要求所有随军民夫,拿起武器,随我迎敌!” 朱颐垣声音冷静,毫不犹豫冲在了前面。 事到如今,只有拼尽全力,半点不能退缩。 伴随着朱颐垣的命令,不光是民夫,甚至是剩下的百姓丁壮,也都拿起兵器,毅然参战。 别的不说,大家伙都明白一个道理,如果让清军杀进来,谁都不会有好下场。 拼了! 顾炎武心急如焚,但是他看到了那些随军运送辎重的马匹,突然冒出来一个念头,或许可以试一试。 两个精锐牛录,迅速接近葛沟店,他们向围墙攒射,一阵箭雨之后,有十几名义军受伤倒地。 这帮人果断冲到围墙下面,以飞爪勾住,迅速蹿上来,动作之快,简直超出了想象。 “上!” 朱颐垣亲自率领士兵民夫,迎了上来。别看都是民夫,但训练并不少,尤其是大家伙普遍使用长枪,在这个短兵相接的关头,长枪是很占便宜的。 清军不断被戳倒。 但是这些鞑子也玩了命,他们仗着娴熟的经验,还有弓箭的掩护,不断向前冲,逼着义军不断后退。 朱颐垣只能尽力维持队伍不乱,且战且退。 就在这时候,顾炎武和一群马夫,牵着几十匹马赶到了。 能不能行,就看这一次了。 “佥事,向后退。” 朱颐垣看在眼里,刹那间了然,他急忙给民夫下令,好在大家伙都经过训练。 他们退到了一个十字路口,连忙向两边散去。 清军见状,急忙往前追。 而就在这个时候,顾炎武一声令下。 “放!” 刹那之间,几十匹马屁股后面一起着火,更妙的是马匹都戴了眼罩,看不清楚前面,身后吃痛,只能向前狂奔。 带着火光的马匹狠狠撞向了清军。 刹那间人仰马翻,火光四起……顾炎武咧嘴大笑,开心的像个孩子。 听书听来的火马阵,没想到真的管用! “杀啊!” 义军四起高昂,民夫丁壮,一起回头,追着清军狠狠痛打。 另一边营寨之中,义军也杀了出来,前来驰援葛沟店。 这还不算什么,真正要命的是三百义军骑兵冲破了清军阻拦,直接冲到了清军核心。 更碰巧的是佟养量身边的两个精锐牛录已经派出去了,只余一些杂兵。 “杀!” 义军冲上来,疯狂砍杀,佟养量脸色骤变,拼命厮杀,想要冲出去,就在这时候,一支箭正好射中他的大腿,佟养量吃痛扑倒。 他拖着伤腿,还想逃跑。 但是有一个人面色一变再变,突然扑出来,将他撞倒,复又按在身下。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我抓了佟养量,我抓了鞑子啊!”怪叫的人正是田斌……但他没有注意到,愤怒的佟养量从靴子里抽出一柄匕首,狠狠刺入他的头顶,顿时鲜血迸溅,立刻丧命。 佟养量还想甩开他逃跑,但义军已经到了,十几件兵器对准了他。 “别动!你被抓了。” ------------ 第九十六章 天王 佟养量和朱颐垣都选择了类似的战术,只不过佟养量临时以六百人迂回,攻击葛沟店,而朱颐垣则是早就构思好,以十倍兵力,迂回后方。 好玩的是由于佟养量调走了两个牛录,导致身边空虚,让义军的骑兵顺利得手,俘虏了他这个总兵官。 那些还在攻击葛沟店的清军乐子可就大了。 谭德玉果断下令,所有人立刻展开猛攻……也不要管什么了,哪里鞑子多,就往哪里杀,哪里鞑子反抗激烈,即攻击哪里,总而言之,不放过一个鞑子。 他们撼天动地而来,清军后方大乱。 葛沟店的朱颐垣立刻觉察到了,包括王俊在内,也明显感觉到了,这位九山王抹了一把脸,兴奋大吼,“弟兄们,跟我杀出去啊!” 一瞬间,所有义军上下,士气倍增,也不顾疲惫了,纷纷冲出去。 另一边,营寨之中的傅曼汉等人,也见机杀出来。 三支明军,果断出击,一下子就把清军打蒙了。 不过仗着清军的悍勇,还是暂时维持住了焦灼状态,并没有一溃千里。甚至有些清军将领见状,还以为义军发了疯,你们依托营寨固守,只能勉强应付,现在出来了,不是找死吗。 可很快这些人就乐不出来了,义军俘虏了佟养量,骑兵纵马驰骋,大声高呼。 代表着总兵的旗号也倒了下去。 眼见的被义军斩首,清兵再也受不了了,于是溃败开始了。 他们丢弃兵器,仓皇逃跑。 义军这边,玩命追击,不光是正规军,就连民夫,丁壮,甚至做饭的,提着菜刀就上去了。 朱颐垣尚在督兵,一扭头,顾炎武居然不见了。 这下子可把他急坏了,这位可是自己的文胆,而且他一个书生,万一出点什么事,那可就麻烦了。 朱颐垣急忙下令寻找,等一个多时辰之后,顾炎武气喘吁吁,两腿都湿透了,还没出正月,这位冻得脸色青紫。 不过他心情倒是极好,见到朱颐垣就高声道:“佥事,我追过了沂水,砍了两个鞑子,俘虏五人,缴获铠甲七副,硬弓三张……全都是好东西啊!” 朱颐垣哭笑不得,东西再好,也不如你值钱啊! “赶快去暖和暖和,冻出病可不是开玩笑的。” 顾炎武一边答应,一边还在说:“过去我总觉得鞑子多厉害,可他们一样兵败如山倒,精锐的汉军旗怎么样?我领着几个民夫追他们,他们丢盔弃甲,狼狈逃窜,我一个书生,照样杀了他们好几个,痛快,真是痛快!壮士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哈哈哈!” 这位简直是豪情万丈,情不自禁。 朱颐垣同样喜悦,甚至更胜一筹……虽说这不是义军的第一战,但却是清军真正重视他们,双方真刀真枪,堂堂正正对战,而且人数还差不多的情况下,义军赢得了大胜。 这里面蕴涵的意义,怎么拔高都不为过。 能击败六七千清兵,就能击败上万人,几万人……虽说前方的道路还很遥远,但是总归看到了希望。 胜利最能解决问题,至少在义军中,恐清症会消失很多。 能正确看待敌人,既不高估,也不蔑视,这才是走向胜利的第一步。 毫不夸张讲,这一战带来的收益,受益无穷。 很快,各方战报汇聚过来……粗略清点之后,共计斩杀清军两千五百多人,俘虏超过三千。 佟养量带来的人马,逃出去的还不到一千人,而且沿途还有民兵阻拦,能逃回去的更少,几乎相当于全军覆没。 同时义军缴获战马三千匹,几乎都是好马。 这让顾炎武更加兴奋,下次摆火马阵就更加有底气了。 谭德玉听说之后,赶快把战马拉走,你丫的就别祸害了。 我还要扩充骑兵呢! 除了马匹之后,各种甲胄,一共缴获了三四千,硬弓也有好几千。其余的刀剑,帐篷,粮食,银子,锣鼓,旗帜……简直多到了难以计数。 谭德玉脸上的皱纹都乐开了花,“佥事,不愧是汉军旗,马得功、刘之干,就算他们的亲信家丁,也没法人人披甲,可佟养量的麾下,披甲者竟然有一半之多!真是不得了。” 很显然,如果当初马得功有佟养量的装备,就算被义军突袭,也断然不会失败,很可能朱颐垣就提前结束了。 “鞑子本来就重视武备,又顺利入关,光是缴获的好东西就不可计数,麾下装备好一些,不算什么。倒是咱们这一战之后,可要把武备提升起来,接下来的战斗只会更加残酷。” 谭德玉连连点头,“放心吧,能赢一次,就能赢第二次,第三次……鞑子没什么可怕的。” 果然如朱颐垣所料,军心大振。 就在这时候,王俊,傅曼汉,所有的将领,陆续赶来,纷纷向朱颐垣报捷。 大家伙都收获满满,只是在众人之后,抬着一个担架,上面有一个大汉,正是晁玉光。 “佥事,晁兄弟救援营寨,苦战一夜,挡住了鞑子……他,他中了五箭,其中两箭都在要害之上,另外大腿,胸腹,皆有伤口……从昨天中午开始,浑身发烧,到了黄昏时分,就昏死过去,军医给他喂了药,也没有好转,只怕……” 王俊已经说不下去了,朱颐垣慌忙过来,俯身查看。 这个汉子追随王俊多年,每战必争先,受伤更是家常便饭,谁都没有想到,铁塔一般的晁玉光,会倒在这场至关重要的大战上面。 “佥事,赢,赢了吗?”晁玉光声音微弱道。 “赢了,大获全胜!”朱颐垣立刻回答道:“你好好养伤,下次还要你冲锋陷阵。” 晁玉光怔了怔,脸上露出苦笑,“佥事,你跟我说,打仗是为了铲除贪官污吏,是为了赶走鞑子,是……是为了让百姓过得更好。可,可俺想不了那么多,俺就想出名,想当大英雄。偏偏俺姓晁,有人就管我叫晁天王,过去王大哥还不让。” 王俊把眼珠一瞪,“你管我叫大哥,还想当天王,你要爬到俺头上啊?”他虽然咬牙切齿,但是眼泪却是不争气流了下来。 “玉光,晁兄弟,你好好养伤,爱叫什么就叫什么,俺不拦着了。”王俊扶着担架,泣不成声。 他这一哭,其他人也都跟着伤感落泪。 晁玉光看了看大家伙,又把目光落到了朱颐垣的身上,“佥事,你说说,俺算不算英雄?” “算,怎么不算!”朱颐垣大声呼唤,“宁人先生!” 顾炎武急忙过来,“佥事吩咐。” “你在士林颇有名气,一支大笔,无人能比,我要你为晁天王写一篇文章,写一篇比五人墓碑记更有名的雄文,你能做到吗?” “能!”顾炎武立刻答道:“晁天王的英雄壮举,胜过那五个人何止千万倍,这篇文章我写得了。” 晁玉光听到这里,脸上含笑,可下一秒,他又浑身抽搐,原本包扎好的伤口崩裂,鲜血浸出,额头尽是冷汗,痛苦难当。 朱颐垣也顾不得什么了,忙趴在他的耳边,“晁天王,我给你在这里修一座天王庙,等他年光复京城,我在紫禁城外,建一座大大的石碑,将此战刻在上面,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你的大名,什么梁山好汉,不及你一根汗毛!” 听到这里,痛苦的晁玉光露出了一个笑容,“那就多……谢了。” 一句话说完,晁玉光头一歪,走了…… 朱颐垣悲痛交加,一员悍将就这么没了,他切齿道:“把佟养量带过来,立刻枭首挖心,祭奠晁天王!” ------------ 第九十七章 发财 王俊亲自操刀,剖开佟养量的胸腹,取出心肝,供奉在晁玉光的灵柩前面,随后斩下佟养量首级,挂在了旗杆之上示众。 佟养量出身佟家,这可不是马得功、刘之干那些降将可比,他是正儿八经的清军嫡系将领,如今死在了山东,带来的后果可想而知。 但是对于朱颐垣来说,他此刻已经无暇多想, 佟养量一死,沂州空虚,正好趁机拿下来。 沂州就是后世的临沂,地理位置相当优越,胜过沂水不少。而且占据沂州之后,向东可以抢占海州,拿到至关重要的出海口,向南就可以突入两淮之地,食盐漕运,全都是要命的东西。 毫不夸张讲,拿下了沂州,整个局面就打开了。 朱颐垣选择沂蒙山区为根本之地,可不只是要躲在山里头和清廷玩捉迷藏,他还要打出去,有所作为。 现在就出现了一个绝佳的良机。 “朱佥事,我愿意做先锋,立刻攻取沂州。”王俊主动请令。 朱颐垣微微沉吟,就说道:“王将军领着三个千户,前去沂州,让宁人先生跟你一起去。” 朱颐垣点了顾炎武,打下沂州已经不难,难的是接下来的治理,王俊一介武夫是做不好的,让顾炎武过去,恰如其分。 安排了顾炎武之后,朱颐垣才对谭德玉道:“七爷,佟养量虽然完蛋了,还有柯永盛,还有莒州,咱们必须立刻北上。” 谭德玉立刻答应,马上整军北上。 不过这也出现了一个问题,就是这一次俘虏了几千清军,如果义军主力走了,他们没准会暴乱,带着他们,又会拖累进军速度。 “佥事,上一次张霖就建议屠杀所有俘虏,那一次佥事没有答应,而是把他们放走了。这一次佟养量麾下可都是汉军旗,他们罪孽滔天,怕是不能一放了之。” 不能放,那就要杀! 朱颐垣略思忖片刻,就说道:“把其中当官的全都抽出来,单独关押起来,剩下的士兵,安排人了解情况,有罪的严惩不贷,该杀就杀。确实只是普通兵卒,又没有什么恶行,充作苦役。” 事到如今,朱颐垣麾下已经颇具势力,凡事都要讲究个规矩。 无论如何,直接无差别坑杀几千人,朱颐垣做不到。但是想要随随便便就逃过惩罚,那也不可能。 尤其是这种追随清军多年的汉军旗,不给他们严厉惩罚,就对不起牺牲的将士,还有无数百姓。 而且自此之后,就形成了一套规范,凡是俘虏的将领,必须严格彻查,下面的士兵,要进行彻底改造。 追随清廷时间长,参与战斗多的,必须服苦役,视表现状况,决定是否释放。 年头短的,确实被裹挟的,需要讲清楚道理,动员他们,加入到义军这边来。 也就是说,如果你是被人扣上了一顶帽子,随便就抓到清军之中。被义军俘虏,绝对可以重获新生的。 朱颐垣安排妥当之后,随后就和谭德玉率领着精锐兵卒,快速北上。 他们从浮来山南经过,直扑莒州。 等朱颐垣赶到,莒州城门洞开,知县赤着上半身,跪在地上,手捧图籍投降,在他身后,还有莒州的其他官吏缙绅。 原来葛沟店一战的消息已经传来。 而且消息越传越神,干脆有人说好几万清军,全都被义军杀了,尸体堵塞了沂水,人头堆成了小山。 当然了,大家这么讲,那是出于一种美好的期望,朱颐垣表示下次努力。 只不过能吓得莒州投降,也算是一件好事。 “浮来山定林寺的僧兵何在?”朱颐垣突然发问。 知县唐光浑身颤抖,“回,回朱将军的话,僧兵已经回定林寺,他们无意和将军为敌,窃以为还是不要动佛门清净之地为好。” 朱颐垣哈哈大笑,“他们扯起僧兵,就是跟我为敌。搜刮土地,压榨百姓,抗拒义军,他们做得事情,有半点清净之意吗?” 朱颐垣扭头厉声道:“谭指挥使,立刻派遣两个千户,把定林寺包围起来。告诉里面的人,要么投降,听候发落,要么就玉石俱焚!没有第三条路。” 谭德玉急忙答应,果断领兵出发。 这一次击败佟养量,义军不光从士气上脱胎换骨,身上的装备也大大提升。 谭德玉带的两千人,披甲率达到了惊人的七成。 那些僧兵虽然凶悍,但他们可没有多少铠甲,毕竟私藏铠甲可是谋反的大罪。倒是刀剑一类的,朝廷不怎么管。 从这项规定就看得出来,铠甲才是真正的大杀器,尤其是在冷兵器时代,披甲猛士,简直就是碾压的。 这点定林寺的僧人们也不可能不知道。 半天之后,一名老僧就前来拜见朱颐垣。 “朱将军,老衲慧智,前些时候,不过是为了保护乡亲,免遭兵祸。如今将军王师驾到,老衲已经让他们解散,各自归家,万万不敢有忤逆将军之意。” 朱颐垣笑道:“大和尚,听你说的,也算明白,我问你,大明可曾规定,寺庙可以不纳赋?” 慧智愣了一下,良久才道:“回将军的话,历代寺庙都不纳赋,出家人受各方施舍,也方便各方,所求不过是一粥一饭罢了,并没有别的。” 朱颐垣笑道:“你的意思是寺庙无所得,也就不用纳赋了?” 慧智稍微沉吟,苦涩道:“意思是这个意思,只是朱将军若是缺少粮饷,蔽寺愿意捐赠一些钱粮……” “不必!”朱颐垣笑道:“我已经打听过了,莒州城中,有三家当铺,都是你们开的。当铺这个营生,历来都是欺负穷苦人,趁人之危,落井下石。一件崭新的皮袄,到了你们嘴里,也成了虫吃鼠咬,不值一钱。这样吧,你们手上的当铺钱庄,还有你们借出去的钱财粮食,一笔勾销。” 慧智大吃一惊,“阿弥陀佛,朱将军,欠债还钱,这可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蔽寺不但没有欺凌百姓,还舍粥舍衣,远近皆知。” 朱颐垣呵呵笑道:“羊毛出在羊身上,你们敛财百姓十成,拿出一成买名声,还指望百姓感谢你们吗?不妨告诉你们,在我治下,僧人不许经商,回头还要清算寺产。再有,朝廷是有规矩的,不是什么人都能当僧人,要经过考核,而且还要定期复核,这些事情,让宋经历安排。” 朱颐垣一上来,就把矛头对准了定林寺,这可不是他心血来潮。 事实上莒州撑到现在,就跟这些僧人抗拒均田有关。 严格说起来,他们比那些大户还要顽固很多。 而且他们动辄聚集起好几百僧兵,如果不赶快处理,万一柯永盛杀过来,里应外合,可是要坏事的。 朱颐垣果断派出人马,前去彻查。 士兵去了不到半天,竟然又回来上报朱颐垣,他们遇到了点麻烦,想请佥事过去。 朱颐垣也只能赶到了定林寺,士兵将朱颐垣领到了一片仓库的前面,他们打开了门户。 顿时里面金光闪烁,晃瞎人的眼睛。 朱颐垣都觉得心砰砰乱跳……怪不得士兵让他过来处理,这也有点太多了。 朱颐垣啊,你可不能被金钱击倒! 在心里默念了三遍,朱颐垣才迈步进去…… ------------ 第九十八章 屡试不第的倒霉蛋 朱颐垣承认,自己确实是晕了,虽然时间不长,但到底是败给了金钱,输了就要认,挨打就要立正。 没法子,定林寺可是正儿八经的千年大寺啊! 不得不说,山东这地方,有历史的东西还真不少。 孔府两千年了,定林寺短了一些,也有一千多年。 虽然中间经历过几次劫难,但整体上传承下来,寺庙的地窖里,存着大批金器,其中许多造型古朴,金子含量也不是很高,有些发白,毫无疑问,这都是老古董了。 而最近的金银器皿,更加惊人,一个箱子,一个箱子,装满了金砖元宝……粗略估算,这里面的金子,就有十三万两以上,白银也有二十多万两,全部折成白银,能有一百五十万两之多! 朱颐垣跟着谢迁抄过张家,自己也抄过淄川县城,此外还抄过亓家,刚刚又歼灭了佟养量,缴获非常。 但是不论哪一笔,甚至全都加起来,也不如一个定林寺。 光是金银这么多也就罢了,这座寺庙里面,还存着三十万石粮食,牛马牲畜,超过五百……这些都是大师们心善,拿出来接济穷人的。 当然了,身为穷人,不能不懂事,你欠寻常人的钱可以,欠了佛爷的,可是要下十八层地狱的。 所以凡是借了寺庙牲畜的,都要加倍偿还。 这又是僧人们敛财的方法之一。 朱颐垣还注意到,这些僧人有着超乎寻常的金融头脑,他们鼓捣当铺,建立钱庄,商行……基本上什么赚钱,他们就干什么。 而且还是干一行精一行,干一行爱一行,在定林寺里面,甚至有一批年轻的小和尚,专门摆弄算盘,替大师算账。 面对此情此景,朱颐垣是五体投地,没有别的说的,全数没收,没有半点客气。 定林寺的产业还非常庞大,需要仔细清算。 朱颐垣只能交给其他人去做,毕竟他的主要精力还要放在军务上面。 他和谭德玉率领兵马,继续北上,迎击柯永盛,双方的前锋在马耳山以北遭遇,随即展开了激烈交锋。 义军方面,士气高昂,占了不小的便宜,但是柯永盛也是老行伍,并没有贸然向前,而是主动后撤十里,依托诸城,进行防御。 柯永盛麾下五千人,依托坚城防御。 朱颐垣发起几次试探,全都无功而返。 “看起来想要一下子消灭两个清廷总兵,有点难度啊!”朱颐垣微微叹息,这话说出来,实在是有点过分了……你当清廷的总兵是什么?想割就割的韭菜? 谭德玉也道:“看样子柯永盛是吓到了,要是他不敢南下进犯,我们就留下少量兵马牵制也就够了。” 朱颐垣尚有些不甘心,毕竟只有歼灭柯永盛,消除了威胁,才好放手发展。这家伙一心当缩头乌龟,让他很难办。 朱颐垣还在找机会,而胶州总兵柯永盛已经不是害怕,而是吓傻了……佟养量那可是汉军旗啊,比自己能打,还比自己人多,居然轻而易举就全军覆没了,自己这点人,搞不好也会被一口吞下。 所以柯永盛拼命给登莱巡抚陈锦写信,归结起来俩字:求润! 贼人太猛了,不跑不行了。 陈锦没有得到清廷允许,自然不会让柯永盛退兵,但他也不想损失自己的得力干将……因此才严令柯永盛不可以立刻诸城三十里,务必小心谨慎,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柯永盛拿出来老乌龟的本事,拼命挖沟,修建坚固的营垒,小心提防,不给朱颐垣任何机会。 就这样双方僵持,但很快一封信送到了朱颐垣手里,迫使他不得不放弃柯永盛了。 “七爷,王俊急报,咱们不光拿下了沂州,还顺手收取了费县!” 谭德玉一听,大喜过望,“费县也是王俊他们过去时常争夺的地方,这一次一鼓作气拿下来,实在是大功一件。” 朱颐垣脸上笑容不减,“七爷,除了费县之外,还有一个县城,也落到了咱们手里。” “还有?” 谭德玉吃惊不小,除了费县,还有哪里? “莫非是峄县?”谭德玉道:“那里离着台儿庄不远,可是运河要冲,如果拿下来之后,漕运就在咱们嘴边了。” 朱颐垣却摇了摇头,“不是峄县,是郯城!” “郯城?”这一下子谭德玉可坐不住了,瞬间站起,沧桑的面庞上,尽是惊喜。 郯城这地方,可是太重要了。 这里北接沂蒙,南向淮海。 是鲁南门户,苏鲁之间的咽喉。 得到了郯城,也就意味着整个沂蒙山区的版图完整了。 朱颐垣可以依托整个沂蒙山区,和清廷周旋。 而且拿到了郯城,也意味着取得了进军南直隶的钥匙。 进攻退守,游刃有余。 毫无疑问,这都是消灭佟养量带来的福利。 沂州到手,附赠费县和郯城,朱颐垣直接掌控的县城,就达到了八个之多,治下百姓,也有五十万左右。 整个局面,彻底打开了。 现在最大的事情,就是巩固新进攻占的地区,迅速落实新政,把百姓掌握在手里。 还有就是扩充兵马,用最快的速度形成战斗力。 因为接下来不光是山东的清军,南直隶的清军也会加入围剿的行列。 很快就会让朱颐垣体会到什么叫人怕出名猪怕壮。 “七爷,留下一个千户,我们立刻南下。” 谭德玉点头答应,虽说没有消灭柯永盛,但毕竟把他给吓得不敢动,也算可以接受了。 他们果断返回,在一路上,得到的消息越来越多,也弄清楚了详细过程。 由于佟养量几乎全军覆没,逃回来的人,把消息告诉沂州城的人,顿时许多官绅争相逃窜,失去了当头的,王俊轻松进入沂州。 随后他决定攻击费县,此时费县的清军十分薄弱,前后经过两天战斗,费县落到了王俊手里。 而就在这时候,郯城那边,有一个叫吴长峰的读书人,愤然起兵……他年过三十,读了二十年书,在大明朝,他屡试不第,连秀才都没考上。 前些时候,他参加了清廷的考试,对不起,一样落榜。 已经快三十五岁的吴长峰彻底失望了……大明朝考不上,大清朝一样考不上,天下乌鸦一般黑,想要出人头地,就要另寻出路。 很凑巧,他得到了三篇文章,吴长峰看完之后,立刻就悟了……这三篇文章简直就是给他写的。 大明朝已经烂透了,大清朝又欺负人,想要过得好,就要重新凝聚人心,很凑巧,前些时候,朱颐垣还进行了考试,选拔了一批官吏, 吴长峰果断散尽家财,聚拢起五百名乡勇。 郯城的县令也是昏了头,他听说佟养量战死,贼兵杀过来,他竟然四处召集乡勇,宿卫郯城。 就这样,吴长峰大摇大摆领着人马,进了郯城,然后他就把县令抓起来,开城迎接王俊了。 最初王俊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经过反复确认,他才领兵进入郯城,并且给朱颐垣送了消息。 等朱颐垣赶到,已经是二月份,他见到了吴长峰。此人相貌堂堂,额头高耸,鼻子挺拔,带着一股子坚韧不拔,百折不挠的劲儿。 “朱佥事,在下不想平白无故当你的官,你给俺出个题目……俺就不信,这辈子什么考试都过不了!” 朱颐垣还真就点头,“那好,你就写一篇文章,分析我接下来要怎么发展壮大,如何?” 吴长峰立刻点头,“好,我现在就写。” ------------ 第九十九章 严刑峻法 吴长峰提起笔,稍作思索,立刻运笔如飞,写了起来。朱颐垣在旁边看着,越看他的眉头越是紧皱。 等半个多时辰,吴长峰停下毛笔的时候,已经写了一千多字,洋洋洒洒,很有气象。 他猛地抬头,望向朱颐垣,眼神之中,似有困惑,也有不甘,扪心自问,他的文采不差,读书也扎实,何至于连一个秀才都考不上,这是咄咄怪事。 朱颐垣缓缓拿起他的文章,随口道:“你读过韩非子?” 吴长峰一怔,沉吟道:“早些年读过。佥事怎么看出来的?” 朱颐垣笑道:“你把严刑峻法都写出来了,我还看不出来?一个人的想法是遮掩不住的,我想你很推崇商鞅吧?” 吴长峰又是一愣,“佥事,这些年来,文恬武嬉,纲纪废弛,正应该树威信,收民心,铲除蠹虫,重振国威……难道不对吗?” 朱颐垣笑道:“不是不对,是不符合考官胃口,你屡试不第的原因我知道了。” 吴长峰脸色微变,沉声道:“不知道新考官怎么看?” 朱颐垣摇了摇头,“从本心讲,我不喜欢你的这篇文章。尤其是内政部分。” 吴长峰勃然变色,他想发作,却又按捺下来,最后只说了句,“想不到佥事也是迂腐之人。” 朱颐垣哈哈大笑,“吴长峰,你先坐下,咱们好好聊聊。” 吴长峰勉强坐下,朱颐垣还给他倒了一杯水,这才道:“你推崇秦法,那我倒想问你,秦国靠着什么,一统六国?” 吴长峰脱口而出道:“自然是严刑峻法,令行禁止。” 朱颐垣摇头,“不然,秦国奉行法家不错,但是在始皇帝统一天下的关键时刻,却是丞相吕不韦,兼收各派,成就杂家。在作战之中,也不是单纯以首级记功,一改虎狼之师的面貌……正是这一番调整,才能秦军顺利横扫六国。当然,秦国是法家的底子,毋庸讳言,但是吕不韦的功绩不能被低估,他调和儒墨,合并儒法,这又是为什么呢?” 吴长峰陡然一惊,他身边尽是一些迂腐书生,人人都掉在八股之中,根本不懂这些,因此听到朱颐垣的这番话,让他颇为惊喜。 “佥事有什么教诲?” 朱颐垣笑道:“谈不上,我想问你,清军让多铎南下,扬州之屠,嘉定之屠,江阴之屠……一路杀戮,人神共愤,却为何要派遣洪承畴招抚江南?” 吴长峰稍微思忖,就说道:“一味屠戮,百姓奋起抗击,一个江阴就杀死了几万清兵,再有十个八个江阴,只怕鞑子就要死光了!” 吴长峰又想了想,竟恍然大悟,“佥事的意思,是需要刚柔并济?就比如秦国一统天下,虽然长平之战坑杀四十万赵军,但若是六国百姓,宁死不降,一座城市一座城市打下去,秦军也断然拿不下天下?” 朱颐垣道:“秦国虽然被东方六国鄙夷,但到底是周王室分封的诸侯,出关夺天下,乃是天经地义。如今八旗入关,剃发易服,大有天下将亡之势,这可不是改姓易国那么简单。你跟我讲,要严刑峻法,挡得住清军吗?” 吴长峰彻底陷入了迷茫,难道他错了? “佥事,不用法家之学,难道要用腐儒之论吗?他们要是有用,何至于国家丧乱,鞑虏入关?”吴长峰愤然道。 朱颐垣轻笑道:“怎么?除了儒法,你想不到别的东西了?” “啊。”吴长峰下意识低呼,“难道还能用黄老不成?” 朱颐垣道:“法家奉行严刑峻法,无论如何,对待普通百姓,都算不得好。儒家爱有差等,人有贵贱。终究是以仁义王道治理百姓。并没有把自己当成百姓!” “当成百姓?”吴长峰悚然,“佥事之言,在下实在是听不明白。” “没什么不明白的,我们都是普通百姓,我们从百姓中来,也要为百姓做事,走到百姓中间,替他们排忧解难。先秦的诸子百家,或多或少,都有点高高在上的味道,似乎墨家能好一些,但归根到底,没有多少读书人,愿意真正和穷苦的百姓站在一起。”朱颐垣笑道:“所以我看到你的严刑峻法,并不欣赏,我们不是要惩罚驱使百姓,而是要亲民爱民,替百姓做事,为他们排忧解难。” 吴长峰越发困惑,“朱佥事,这,这和那些腐儒之言,有什么区别?” “区别大了,因为我们要亲民爱民,是那些无地少地的佃户,是城里的贩夫走卒,是悲惨的奴仆婢女,是占据绝大多数,又没人关注的可怜人。” 吴长峰拧着眉头,突然道:“那些豪强巨室,缙绅士大夫呢?” “自然是彻底清算!”朱颐垣冷笑道:“光是严刑峻法就够了?你就不问问,法是谁定的?用他们的法,不论怎么样,都难以撼动他们的根基。都逃不过人亡政息的命运。”朱颐垣笑呵呵道:“吴长峰,你觉得我这番道理比你的怎么样?” 吴长峰呆坐在那里,久久无言,他的心里翻江倒海似的,我的老天爷啊,他最初以为朱颐垣迂腐,没有魄力,下不去狠手,还觉得很失望。 可谈到最后,朱颐垣锋芒毕露,又让他汗颜心惊,自愧不如。 双方根本不是在一个层次上。 他想的不过是严刑峻法这一套,而朱颐垣则是要刨了那些人的祖坟,彻彻底底清算。 不但要骂你是混蛋,还要论证你是混蛋。 而且更要拿走你全部的产业,合理合法。 什么严刑峻法,老子才不是呢,我这叫替天行道,为民做主。 吴长峰越想越觉得朱颐垣所讲有道理,越想越觉得这个过瘾……“佥事,那,那现在是不是就可动手了?” 朱颐垣含笑道:“不是动手,是为民做主。我可提醒你,这套道理的根本,不是让你欺负豪门巨室,而是让你亲民爱民,因为只有站在百姓这边,你才能理直气壮,这是根本!当你忘了百姓,威服自专,觉得高高在上,呼风唤雨,为所欲为。到了那一步,自然有人会砍下尔的狗头!” 吴长峰浑身一震,脸色骤变。 终于点了点头,“在下明白了。” 朱颐垣道:“那好,我现在就任命你出任断事司副主事,负责清理郯城的冤案,你可愿意?” 吴长峰几乎是一下子跳起来了,眼睛冒光。 “佥事,你这是让我当官了?” 朱颐垣没说话,而是提起笔,在他的文章后面写了三个字:同秀才。 “你懂我的意思吧?” 吴长峰怔了怔,喃喃道:“同进士不是进士,同秀才不是秀才。” 朱颐垣笑道:“所以你需要好好做事。” 吴长峰用力点头,“下官明白了。” ------------ 第一百章 洪承畴,你爹死了(求首订) 吴长峰接下了处置郯城豪门巨室的职责……你永远不要低估一个屡试不第的书生的怨念。 这种人狠起来,那是能烧掉一个王朝的。 区区一个郯城,还真不够看的。 哪些大户干了什么,谁的名声好,谁的名声坏,谁是真的,谁是假的……吴长峰全都心里有数。 「先去抄了王家!」 他一声令下,直接带着人冲去了郯城第一大户。 「吴长峰,咱们可是同乡,我儿和你还是同窗好友,你不能这么对待老夫?」王家当家人厉声怒喝。 吴长峰冷笑道:「什么同窗?令郎才学那么好,一路高中,都是进士了,我连个秀才都不是,哪里敢高攀?只可惜啊,他考上了大明的进士,却做了大清的官……卖国投敌,当了汉女干,你老东西也别想逃得了干系。」 吴长峰直接下令,「把人带走!」 吴家被抄了,随后又有五六家,全都被拿下,剩下的干脆仓皇出逃,有人去海州,有人往徐州,四散奔逃,各寻生路。 人虽然跑了,但他们的家产,尤其是房舍土地,还都留着。朱颐垣果断下令,悉数没收,然后分给百姓。 经过这段时间的磨砺,他这边已经颇有一些人,能很轻松处理均田的事情。 土地分下去了,征兵工作也展开了。 毕竟朱颐垣已经控制了八个县,仅靠着不到一万人,实在是不够。 他现在两条腿走路,其一是征召各地踊跃参军的年轻人,其二,就是对俘虏进行改造。 包括俘虏的佟养量的麾下,也没有放过。 这些人的战斗经验丰富,远在朱颐垣老部下之上,能争取过来,绝对帮助巨大。 只不过这些人早早跟着清廷,没准会死心塌地,非常不好处理。 但事实证明,朱颐垣估计错了,佟养量麾下的俘虏,扣除将官之后,还有近三千人。和他们坐在一起,聊了起来。 很快就听到了不计其数的苦水……你说八旗贵胃,欺负汉人,那汉军旗就不受欺负吗?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 过去大家伙还能忍受,毕竟明军也不见得好到哪里去……但是体验过了义军的待遇之后,这帮人果断站在了朱颐垣这边。 针对这些人,朱颐垣还是很谨慎的,在吸收进入队伍之前,必须了解情况他们的背景,做好谈心,保证他们是真心的,才会吸收加入。 可即便如此,也有五百多人,进入了朱颐垣的麾下。 面对这个结果,谭德玉简直笑得合不拢嘴……这帮人直接领兵肯定不行,但是当个总旗,小旗,骑术、箭术教官,还是可以的。 「我不服,我绝对不服气!」 罗毅听说俘虏当了教官,直接来找朱颐垣了。 「佥事,你瞧瞧,谭指挥使干了什么事?他让我们俘虏的手下败将,过来教我们,这不是羞辱人吗?他们要是比我们厉害,还会被俘虏吗?」 朱颐垣也没说什么,只是呵呵一笑,「要不这样,你去跟他们较量一个箭术,只要你能赢,我就听你的,让谭指挥使改正错误。」 罗毅一跃而起,直接冲出去了,然后这小子就没有再来烦朱颐垣了。 不行就是不行,差距摆在那里。 义军能赢,靠的是强大的纪律,旺盛的斗志,加上妥当的战术安排……但是在个人武力,战场经验上面,差距很明显,根本不用回避。 朱颐垣借此机会,果断下令,要整军经武,开展比武大赛,全面提升将士素养。 「我们不光要有数量,还要有质量。针对比武表现优秀的将士,一样要提拔奖励。」 朱颐垣是真的玩命了,他占据了这么大的地盘,清廷不可能再等闲视之,必须做好迎战准备。 鬼知道清廷会派出哪一路神怪……忠诚的鼹鼠已经告诉了朱颐垣,清廷降旨申饬钱谦益,说他剿匪不力。 这还是在佟养量全军覆没之前说的。 此时罢免钱谦益的旨意,没准已经在路上了。 朱颐垣还真猜对了,清廷确实要罢免钱谦益……这家伙到了山东,除了招抚读书人之外,就没干出什么有用的事情。 多尔衮原本也不觉得钱谦益能有多大本事,他只是没把山东义军放在眼里,觉得随便派来一个人就行。 谁知道挨了这么一嘴巴子,多尔衮觉得还是要安排一个能打的,比如洪承畴那种……很凑巧,现在各路清军已经杀进了浙东,鲁王危在旦夕,郑家又准备出卖朱聿键。 …. 只要消灭了这俩废物,就调洪承畴来山东,亲自剿灭朱颐垣。 多尔衮并没有觉得事情有多大,人家号称睿亲王,连这点事情还摆不平吗? 可就在这时候,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传到了京城。 洪承畴的爹……死了! 不得不说,崇祯的弱,几乎是全方位的,洪承畴那么大官职,投降了清廷,他的家人全都安然无恙,父母都在。 哪怕他们都是好人,不同意洪承畴投降,你也该处死他们,好歹做个警示,让天下人知道投敌卖国的下场。 这时候不株连是不行的。 心慈手软更是不行。 奈何崇祯就是没有下手,隆武也没有下手……或者说他们想下手也不行,还有郑家这个地头蛇,庇护着洪家。 但不管怎么说,洪承畴的老爹就是死了。 死在了这个最紧要的关头。 身在应天的洪承畴,得到消息之后,痛哭流涕,冲到城外,望着福建家乡的方向,哭拜在地上,几次昏倒,又几次苏醒。 随行的人废了好大力气,才把洪承畴抬回去。 苏醒过来的洪承畴,趴在床上,泪水涌动,泣不成 声,「家父,家父身体一向硬朗,怎么就,就没了?」 前来报丧的人也不敢隐瞒,只能吞吞吐吐,告诉洪承畴,自从去年开始,就不断有人谩骂大人。 洪家都不敢出门,老太爷憋了好几个月,直到过年,才出去瞧瞧。 结果在一场庙会上,正在演一出戏,就叫六离门。 洪承畴听到六离门三个字,突然一怔,他似乎想起了什么。 「可是六亲不认,众叛亲离?」 报丧之人点了点头,洪承畴微微一怔,大叫了一声,「苦啊!是孩儿害了您老人家啊!」 说完,竟扑在床上,昏死过去…… 青史尽成灰 ------------ 第一百零一章 血债血偿 「佥事,洪老贼的爹死了!」 顾炎武冲入朱颐垣的书房,向他汇报消息。 按理说人家丧父,怎么也不能落井下石。但问题这人变成了洪承畴,就没有那么多忌讳了,顾炎武的脸上,甚至是掩饰不住的笑容。 朱颐垣在几个月之前,跟阎尔梅提到了这一招。 千里迢迢,又是大江阻隔,加上战乱不断,朱颐垣都有点怀疑,计策有没有用……没想到这一招还真成了。 而且洪老贼死得也恰到好处。 朱颐垣稍微想了想,立刻下令,把所有人都叫来,大家伙立刻商议对策。 很快,赵士哲、宋琏、阎尔梅,还有其余众人,悉数赶来。 听到洪承畴死了老爹,哪怕最老实的人,也都跟着大笑起来,没办法,这就是报应,老天爷收人了。 「佥事,洪贼丧父,按照规矩,他是需要丁忧守制,即便勉强夺情,也会后患无穷,虽说嘲笑人家丧父,有点不够君子,但是我也不得不说,这是洪贼自作自受,报应不爽!」宋琏兴奋道。 朱颐垣点了点头,「确实,洪承畴干系重大,只要他没法领兵,绍兴的鲁王,福州的隆武朝廷,都有机会延续,清廷在江南的战斗一天不结束,我们在山东的压力就会小很多。」 朱颐垣说到了这里,不由自主挺直了嵴背,上身前倾道:「我现在下令,加快扩军,要让兵马达到一万五千人,随时准备战斗。」 谭德玉连忙答应,「明白。」 朱颐垣又对张霖道:「均田必须加快,还要筹措粮草。」 张霖也道:「下官全力以赴。」 朱颐垣又把目光落在了黄培身上,「现在打下了沂州,咱们手上工匠也多了,火铳打造,刻不容缓。」 黄培也是连连称是。 随后朱颐垣又吩咐宋琏,加强宣传,动员更多的民夫百姓。 再有就是情报工作,更要加强。 尤其是清军的异动,更不能错过。 胡一德也连连答应。 伴随着一道道的命令,朱颐垣进入了战斗状态。 他的目标是海州。 只要拿下了海州,就有了至关重要的港口。 港口在手,可以做的事情就太多了,对外联络,互相贸易,甚至是煮海晒盐,打破封锁。拿到了海州,朱颐垣彻底就有了起飞的资本。 这一战是如此重要,以至于朱颐垣需要小心谨慎,全力以赴。 他这边调兵遣将,忙个不停。 北京的多尔衮却犯了难,他把范文程叫了过来,仔细商议。 「范先生,你们汉人的事情怎么这么麻烦,死了亲人,还要守孝三年,这算什么事?」 多尔衮不客气抱怨,他爹死的时候,可没谁想着守孝,从上到下,都想着抢班夺权。 那时候他还太小,母妃都被四大贝勒逼死了,这是多尔衮心头深处,最大的痛……当初皇太极欺负他们孤儿寡母,现在他也欺负皇太极的孤儿寡母,这就叫报应。…. 范文程咧了咧嘴,「摄政王,其实和丁忧相对,还可以夺情。」 「夺情?」 「对,就是因为国朝需要此人,特别下旨,让他移孝做忠,以国事为重。」范文程解释道。 多尔衮立刻道:「这个办法好,现在就下旨,让洪承畴夺情。」 「等等。」范文程拦住了多尔衮,「摄政王,此事不是这么简单……非孝子不忠臣,历代都是以孝道治天下。勉强夺情,即便不用守孝,此人的名声也会受损严重的。」 「是吗?」多尔衮眉头挑动,意味 深长。洪承畴已经投降大清,贰臣贼子,还有名声可言? 「摄政王,这里面还有一层,我大清入关,也是尊奉儒家教化的,招抚天下士人,也要以纲常孝道为本。如果硬要夺情,坏了规矩,只怕会伤了士林之心,到时候就不好收拾了。」 多尔衮深吸口气,说到底,洪承畴不算什么,但是吞并天下的大计,却是不能耽搁。 「如你所说,让洪承畴丁忧,又有谁能接替他?」 范文程道:「或可用李率泰接替洪承畴。」 「那山东呢?山东的朱贼,攻城略地,几次击败剿匪将领,就连佟养量都死在了他的手上,还全军覆灭!简直奇耻大辱!大清自入关以来,就没有如此惨败过。又有谁能对付山东的朱贼?」 多尔衮突然情绪爆发,不得不说,朱颐垣做大,确实是变生肘腋,出乎预料。 「摄政王,你看让豫亲王出征山东如何?」 多铎! 多尔衮自然是相信自己兄弟的本事,奈何多铎只会打仗,遇到了需要招抚的事情,就不成了。 「谁能给他当个助手?」 范文程搜肠刮肚,却是没有合适人选。 多尔衮也没有主意,只能暂时搁置…… 此时在京的大聪明可不少,也都看出了苗头,朝廷难办,洪承畴地位不可取代。 这时候孙之獬又一次站了出来,没错,就是那个谏言剃发易服的孙之獬。 他瞅准机会,上了一道疏。 建议可以让洪承畴暂时避居营中,不见外客。由李率泰负责江南军务,如遇紧要事宜,还是要和洪承畴商议。 说白了,也就是让洪承畴从台前转到幕后,紧要的事情,还是他来负责,似乎看起来,也没什么不同的。 孙之獬的这个建议,正好说到了多尔衮的心坎上。 这人看起来还是很灵通机敏……又谏言剃发易服,对大清忠心耿耿。 多尔衮瞬间有了主意,就让孙之獬南下山东。 随后多尔衮又把多铎叫来,兄弟俩一番长谈,多尔衮反复叮嘱。 不能一味嗜杀,要招抚结合,刚柔并济,万万不能再逼出一个江阴城,让他遇事多和孙之獬商议。 「我听说了,那个朱贼惯会收买人心,你也可以学着点,适当亲近一下汉人。」…. 多铎生性桀骜,目无余子,但是对于多尔衮的教诲,也不敢怠慢,点头答应。 随后又有人谏言,干脆让韩源也随着一起南下山东,他很熟悉情况…… 最先了解清廷动向的,正是鼹鼠。 看到了这仨人,晏子宾都不知道怎么形容好了。 还能更糟一点吗? 多尔衮啊,你号称睿亲王,就不能有点脑子吗? 多铎什么人? 扬州十日,江阴之屠,他一路杀戮,百万人惨死他的手上,这家伙走到哪里,哪里就是腥风血雨。 不管你怎么说,派了他,那就是说,接下来要在山东,大肆屠戮。百姓不会有其他想法。 孙之獬,这货谏言剃发易服,十足的汉女干,甚至比起清军还要可恶三分。 山东父老无不要吃他的肉,喝他的血。 再说韩源,这家伙是谢迁的故主,谢迁起义,就是看不惯他的德行。 派了这么三个人到山东,不是摆明了让山东父老奋力抗击吗? 没办法,入关的巨大胜利,让清廷也骄傲自满,失去了方寸。 这是天助朱颐垣啊! 晏子宾急忙将消息传出去。 有一个人动作比他 还快,那就是柳如是,她把消息放在了话本里面,也送了出来。 和晏子宾的判断不同,柳如是提醒义军这边,多铎用兵如神,所部都是清军八旗精锐,不可小觑。 孙之獬无耻无德,他到了山东,更不会干好事情。 所以需要义军方面,加万倍小心。 面对着这两封信,朱颐垣都点了点头。 讲的全都有道理。 「我们需要重视敌人,更要告诉我们的将士百姓,清廷派出了最凶悍的刽子手,还有最无耻的汉女干,大家伙必须全力以赴,打败敌人。」 听到消息的众人都是咬牙切齿,义愤填膺,阎尔梅狠狠一拍桌子,「扬州城几十万冤魂,还有江阴十万军民,该给他们报仇了!」 宋琏也道:「没错,天下汉人,竟有孙之獬这么个败类,必须让他有来无回!」. 青史尽成灰 ------------ 第一百零二章 进军曲阜 豫亲王多铎粗壮凶戾,络腮胡须,目光锐利。 他率领着八旗精锐,直接开进了济南城。 巡抚钱谦益,晏子宾,还有其他官吏,纷纷等在城门口,恭迎这位豫亲王的大驾。 多铎倒是听从他兄长的意思,对这帮人都挺客气的,没有疾言厉色。 「区区毛贼草寇,没什么了不起的。本王过来,自然手到擒来,你们不用担心。」 钱谦益立刻躬身道:「有豫亲王神威,小小朱贼自然不在话下,王师所过,必定让他们瓦解冰消,鸡犬不留。」 商业互吹了几句,多铎笑道:「钱巡抚,听说尊夫人也不远千里,从江南来了,她一向可好?」 听到多铎问柳如是,钱谦益就是浑身一颤。 坏了,这丫的不会盯上了吧? 多铎有个很不好的名声,早些年他还小,皇太极也是厌恶他们哥仨,就选了个又黑又丑的妇人,给多铎当媳妇。 这妇人究竟什么样子呢? 这么说吧,吓得多铎不敢回家,整日在外面晃悠。 很凑巧听说了范文程的妻子年轻貌美,然后多铎就直接把范文程的妻子给抢走了。而且还代替范文程,努力耕耘了好几天。 这种荒唐事情,放在任何朝代,都是很难想象的,直接抢夺一位大臣的妻子,稍微有点血性的人,都是要拼命的,朝廷国法,也断然不能允许。 那多铎是什么下场呢? 罚了一万两银子,被剥夺了一半的牛录。 仅此而已! 这就是范文程给清廷当狗的价值……明面上他是颇受尊重的汉臣之首,协助制定了那么多国策,堪称居功厥伟。 但到了实际问题上,你就是个不值钱的奴才,抢了你的妻子,你也要老实忍着,罚了点钱,那也不是给他的。 正因为有这段故事,多铎提起柳如是,钱谦益吓得魂不附体。 你这恶名昭彰的东西,别是看上了我的夫人吧? 「回豫亲王的话,她水土不服,身子不大舒服,到了山东就病了,出不得家门。」 多铎听到这里,倒也没说什么。 钱谦益连忙把他请到了接风宴上,山东文武,一起逢迎奉承,使劲儿拍多铎的马屁,说什么马到成功,蟊贼死到临头,山东马上就太平了。 多铎也在察言观色,看了一圈,他突然发现有一个人面色凝重,似乎不是很乐观,他直接点名,「来,你给我说说。」 被点名的正是晏子宾,他听到点名,也只能战战兢兢站起来。 「回豫亲王的话,下官知道王爷神威,也知道八旗兵天下骁勇,无人能敌。只是下官有些话,不敢不说,还望王爷恕罪。」 「讲吧。我听着呢。」 晏子宾沉吟少许,鼓足勇气道:「王爷,朱贼和寻常的贼寇不一样,他到处均田,笼络人心,又在地方编练民兵,民兵之下,又有青壮民夫。每个村子,都是十名乡老,他还让手下挖了不少地道。层层叠叠,十分严密。」…. 多铎一怔,「怎么,你想说此贼非常厉害?」 晏子宾道:「并非朱贼有多厉害,只是大军来袭,朱贼可以躲避,不但能躲避,还能裹挟百姓,一起跟官军周旋。并不会出现那种百姓到处乱跑,难以收拾的局面。」 「哦!当真?」多铎打了扬州,攻了应天,江阴,驱赶老百姓,冲垮坚城的手段,非常娴熟。 万万没有料到,居然有人能破这一阳谋。 晏子宾小心道:「王爷,确实如此,马得功和刘之干将军就吃了这个亏,他们草率杀进去,却不知道四面八方,到处都是朱 贼的耳目,待到大军疲惫之时,他们果断出击,才击溃了这两位的兵马。」 多铎听到这里,不由得正色起来,「那佟养量呢?他又是怎么失败的?」 「回王爷的话,朱贼虽然起兵不久,但他善于笼络人心,麾下贼众,十分悍勇顽固。佟总兵还是低估了贼人。请恕下官斗胆直言,要对付朱贼,必须四面合围,调动十倍之兵,以泰山压顶之势,彻底剿灭,斩草除根。」 钱谦益也在听着晏子宾的话,忙道:「你这有些过了,朱贼当真这么了得?不要涨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晏子宾躬身道:「中丞大人,非是下官替朱贼吹捧,实在是这一支贼兵情况特殊。他现在已经蔓延了近十县之地,非是大魄力,大决心,不能彻底剿灭。而一旦不能剿灭,就会如野草一般,四处蔓延。而且,而且朱贼还把他的方略写成了文章,四处流传。」 「什么?」多铎大惊,「朱贼竟会如此大胆?还敢把自己的方法都写出来?」 晏子宾立刻躬身道:「确实如此,下官这里就搜罗了一份,请王爷观看。」 晏子宾从袖子里拿出顾炎武写的那三篇文章,小心翼翼递给了多铎。 这些年下来,多铎也颇识几个字,而且顾炎武写的也很直白。 多铎展开一看,顿时就傻眼了。 上面明明白白,剖析了清廷的策略,指出屠城驱赶百姓的歹毒之法。 而且还说了,由于人丁繁衍,土地不足,时至今日,大明各地,都没法过多承担外来人口。 清廷驱民溃逃,冲垮各地,未战先乱,难以抵挡。 唯一的办法,就是要保住百姓,深入农村,进入山林,顶住清廷的压力,和他们缠斗下去,不论多难,都要坚持。 胜利必将属于华夏百姓。 看完这篇文章之后,多铎莫名其妙觉得浑身一冷。 「这本妖书流传很广吗?」 晏子宾道:「朱贼不遗余力,四处宣扬,他麾下也有一些文人,帮着他卖力流传,确实已经有相当数量流出去。」 「立刻给京城上书,查禁所有,谁敢私藏,立刻枭首示众!」 多铎急眼了,他一扭头,对晏子宾道:「你是个有见识的,就留在我的身边,跟我一起商讨对付朱贼的办法。」…. 好家伙,晏子宾都没有想到,他竟然又升官了。 说真的,晏子宾都不明白,朱颐垣脑子想什么,为什么要把他的底细都告诉多铎。还贴心替多铎制定办法,你是真嫌自己死得不够快。 晏子宾也不能劝朱颐垣,他只能按照吩咐办事。 多铎把他叫到了身边,连日商讨,终于,多铎敲定了对付朱颐垣的方略,就是铁壁合围,步步紧逼。 同时还要求各地筹建乡勇民团,一起对付朱颐垣。 晏子宾将这些消息都送给朱颐垣。 接到了消息的朱颐垣长长出了口气。 「总算又闯过了化解了一个危机啊。」朱颐垣面带笑容,他用的是阳谋,铁壁合围,八方围剿,也在情理之中,就算晏子宾不讲,清廷也能发现。 朱颐垣最怕的是,多铎仗着兵马强悍,到来之后,立刻出兵,以几万精锐,横扫他的地盘。 虽然凭着沂蒙山区的地势,他能周旋,不至于落败。 但是现在是春耕的关键时刻,一旦被打断,老百姓的民生就完了。 清军要玩铁壁合围,总要有点时间准备吧。 「七爷,先手抢到了,咱们立刻出兵曲阜!」 谭德玉急忙点头,这是他们早就商量好的几套方案之一。 海州 ,曲阜,泰安,都在备选行列。 朱颐垣选择了曲阜,也颇有针锋相对的意思,清廷想要调动地方士绅,一起对付朱颐垣,那孔家毫无疑问,就是潜力最大,最可能挑头的那个。 先打曲阜,调动清军,震慑士绅。 至于会不会惊动天下士林,反正朱颐垣这边也有针锋相对的理论,拿孔家开刀,正好能扩大影响力。 总而言之一句话,动手!. 青史尽成灰 ------------ 第一百零三章 破城 朱颐垣要图谋曲阜,拿孔家开刀,可不是一天两天了……当初让赵士哲写文章,质问孔家,又是发动乡亲,抵制田租,这一套下来,孔府在民间的地位和影响力都大大下降。 最直观的一件事,就是越来越多的消息,不断传过来。 而且咱们的锦衣卫千户胡一德还亲自跑了一趟曲阜,去探查军情。 朱颐垣还挺担心,生怕他遇到什么危险,哪知道胡一德嘿嘿一笑,「佥事多虑了,就凭着我这副尊容,他们只会把我当成泼皮无赖,断然不会想到我是您的人,放心吧!」 朱颐垣愕然了少许,无奈苦笑。 这位对自己的认识,还是相当准确的,他瘦小枯干,几根稀疏的黄色胡须,一双黄眼珠,到处乱转……说实话,乍看之下,九成九就是个贼。 不过貌似朱颐垣此刻正是山东最大的贼。 也顾不得这些了,胡一德亲自出马吧。 这位果然就大摇大摆,进了曲阜县城,在里面又待了三天,这才摇摇晃晃,回来复命。 「全都查清楚了,曲阜现在有三千五百名清军,还有两千孔府家丁,一共五千五百人,前些时候,泗水被攻克,他们还加固了曲阜城墙,囤积了不少守城物资,做足了准备。我这里有一张布防图。」 说着,胡一德将一张图递给了朱颐垣,朱颐垣稍微看了下,就转手递给了谭德玉。 随后笑道:「七爷,军情已经查明白了,接下来就看将士们的了。」 谭德玉笑道:「没说的,演练了这么长时间,也该到了一显身手的时候。佥事放心,曲阜城墙,难不住我们。」 朱颐垣顿了顿,他还有些迟疑,毕竟这段时间整训很严厉,也吸收了投降过来的汉军旗,还把王俊所部彻底整合了。 但到底真正有多少战斗力,朱颐垣并不十分保准。 而且进攻曲阜,就要面对兖州的清军,还有滕县、邹县,甚至拖延久了,济南府的清军也会南下。 所以这场战争胜负的关键,就是能不能迅速拿下曲阜。 「三天,如果超过三天,必须撤退,这是铁律,不许违抗。」 朱颐垣以都司的名义,给谭德玉下令。 「其实佥事多虑了,根本用不了三天,一天之内,就能拿下曲阜。」罗毅信誓旦旦道。 谭德玉笑了,「那好啊,这样的话,我就上报佥事,一天就行。」 「别!」 罗毅连忙拦住谭德玉,挠了挠头,笑嘻嘻道:「我按照一天来,佥事那边按照三天准备,提前拿下来,佥事也高兴。」 谭德玉顿时哭笑不得,「小崽子,你现在也长心眼了。」 罗毅挠了挠头,憨笑道:「打仗吗,不长心眼,不就被***坑死了。」 谭德玉欣然点头,「好,就按你说的办,好好打,接下来再扩军,你还能高升一步。」…. 这话罗毅可听懂了。 朱颐垣弄了个都司框架,但下面就俩指挥使,一个还是谢迁。现在兵马一万多人,按照大明的编制,也足够三个指挥使了。 接下来谁能高升一步,可至关重要。 所以弟兄们……拿出点本事吧! 义军的进军路线是仔细规划的。 谭德玉,王俊,他们俩率领着六个千户,从费县大摇大摆西进,造成要进攻运河一线的假象。 事实上如今的义军,确实有进攻运河的能力。 只不过运河交通便利,这边切断,那边大股清军就会南下,朱颐垣还没做好完全准备,所以不会贸然进攻。 但问题是清军不知道啊,他们哪里肯让 运河有任何闪失。 就在这边排兵布阵的时候,罗毅果断出动了。 他没走南边的路,而是选择从新泰出发,沿着小汶水向西,这条路是济南府通向兖州府的路。按照常理,义军断然不会走这里的。 可罗毅不但走了,还走得极快。 从佟养量那里缴获来的几千匹战马,全数拨给了罗毅麾下。 你说让义军一下子变成合格的骑兵,实在是有点难度,但是成为骑马步兵还是没问题的。 更重要的是,罗毅选择了傍晚出动。 夜间进军,就不怕走丢了? 对不起,还真不怕。 很多人都觉得朱颐垣一成五的田赋有点低,而事实上大明官方的田赋是三十税一,更低得离谱。 只有那些士绅的地租才会达到五成,甚至是七八成那么离谱。 税率并不是最重要的东西,关键是能不能收的上来。 大明朝那么低的田赋,依旧年年拖欠。 地主大户,敲骨吸髓,一样有很多佃户,不得不受他们的剥削。 关键还是执行能力。 偏偏凑巧,刚刚均田的老百姓,纳税热情高涨,根本不用费劲。 朱颐垣这边,将士谈不上吃得多好,但绝对吃得饱,而且还能得到一些副食品,偶尔蔬菜肉类,也能跟得上。 所以在朱颐垣麾下,将士的足疾、沙眼、皮肤病,患病率大大降低,营养改善了,体质上来了,像夜盲症一类的问题,就更容易了。随便拿点松柏叶子泡水喝,问题就能解决。 而且别忘了,许多百姓都站在义军这边,听说来了,主动当向导。 就这样,罗毅领着三千将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接出现在了曲阜城外。 此刻不过是夜半三更。 曲阜城头守卫的士兵,感觉到了不对劲儿,揉了揉眼睛,发现远处火光跃动,他们连忙发出警报。 由于前面泗水县城失守的教训,曲阜这边动作很快,尤其是孔家的家丁,更是不敢怠慢。 他们听到警报,然后就迅速爬起来。 披上铠甲,拿起兵器,立刻冲出驻地,上城御敌。 他们的动作非常快,不到一刻钟,就有人陆续上城,反应堪称神速。…. 可他们的速度再快,却不如义军这边。 在葛沟店见识了火药威力之后,义军就制造了一大批火药包,同时又改进了一批投石机。 这玩意虽然远远不如火炮,但胜在制造容易,而且相对轻便。 有马车拉着,到了曲阜城外,冲到二百步之内,迅速架好,三十架投石机一字排开,对准城墙。 然后发射! 整个过程,最初差不多要一个时辰,后来经过训练,士兵提出许多改进办法,比如简化发射流程,制作底板,增强稳定。 一番努力下来,两刻钟以内,就可以发射。 也就是说,城头还在乱哄哄,投石机就开始发威。 一个个炸药包,呼啸着飞入曲阜城中。 顷刻之间,硝烟弥漫,爆炸声惊天动地。 那些仓促上城的清军,被淹没其中。 血肉横飞,肢体漫天。 这就是谭德玉和罗毅的底气所在,只要不是那种工事完备,坚不可摧的大城市,一般的小县城都扛不住这样的洗礼。 连续三轮炸药包洗礼,随后义军直扑曲阜城。 有趣的是,义军也罢清军的楯车学来了,而且他们还玩出了花样。 楯车接近壕沟之后,推倒就可以充当浮桥。 初春的护城河也几乎干涸,他们没受什么阻力,就冲到城下。 曲阜城墙临时加固,也只有两丈多,义军飞速上来,等到了城头,他们才发现,遍地都是横七竖八的清军,血肉模湖,狼藉一片。 凄惨的模样,吓得其他清军都不敢上前。 这是往嘴巴送肉吃啊! 「弟兄们,开城门,杀!」 义军疯狂追杀,肆意噼砍。 尚在孔府之中的衍圣公孔胤植,听到了喊杀,仓促出来,就看到了火光冲天。隐约还能听见;不要放了大汉女干孔胤植一类的话。 「完了,这是来找孔家算账了。」 孔胤植下意识摸了摸光亮的头皮,冷汗浸出,吓得慌忙对手下人道:「快,快保护我,赶快逃跑,千万不能落到贼人手里。」. 青史尽成灰 ------------ 第一百零四章 请孔夫子圣象 孔胤植一心逃命,家丁保护着他,仓皇出逃,他们从孔府后门出来,跟丧家之犬似的,狼狈不堪。 只是他们没有料到,就在他们的身后,不断有人点起火把,随后就有义军闻讯而来。 虽然说天下无人不通朱,这是夸张了,但山东之地,尤其是曲阜,无人不通朱,还是可以这么说的。 尤其是去年以孔夫子的口吻,质问孔家人的文章广为流传,已经有相当多的人,鄙夷孔府为人。 过去有***罩着,我们没有办法,现在义军来了,我们也不抓人,但指指路,总没有问题吧? 就在这些热心群众的指点下,义军兜着屁股,追上了孔胤植。 而孔家那些家丁,面对气势汹汹的义军,竟然……逃了! 没错,他们扔下孔胤植,撒腿就跑。 这位衍圣公气得骂娘,却没有任何办法,他一把年纪,身体又不好,踉跄着跑了几步,就摔在地上。 「别动!」 义军追上了,把刀压在他的脖子上。 冰凉的刀锋让他浑身一震,一种死亡的气息,笼罩了他。 毫不怀疑,这些义军是有胆子杀了他的。 「我是孔胤植,是衍圣公,你们不能杀我,让我,让我见朱将军。」 好家伙,总算不是朱贼了,这位改口还真快。 面对这么大的一个俘虏,确实也只有朱颐垣才能处置。 到了天明时分,朱颐垣在二百名骑兵的保护之下,顺利来到了曲阜。 「本以为三天就能拿下,你用了八个时辰,很不错!」 朱颐垣伸手拍了拍罗毅的肩头,表示赞许。 罗毅兴奋了,「佥事,我是不是能提拔指挥使了?」 朱颐垣呵呵道:「加油吧!」 罗毅不解,还想继续询问,朱颐垣已经转移了话题,「衍圣公孔胤植何在?」 「在,在孔府旁边的宅子里看着。」 朱颐垣点头,让罗毅带路,他来到了关押孔胤植的地方。 这位衍圣公年过半百,身体也不好,又是吓,又是怕,此刻已经只剩半条命了。他蜷缩在角落,浑身哆嗦,看起来十分可怜。 「你就是衍圣公吗?」 孔胤植一愣,忙抬头,揉了揉眼睛,发现进来一个年轻人,模样清秀,器宇轩昂。 「您是?」 「我就是你口中的朱贼,朱颐垣。」 孔胤植一愣,连忙道:「不敢,不敢,是朱将军,老朽见过朱将军。」他挣扎着站起,给朱颐垣行礼。 朱颐垣摆手道:「不必客气,我来瞧瞧大名鼎鼎的衍圣公,也是让你瞧瞧我……知道你是死在了谁的手里。」 啊! 这句话简直比晴天霹雳还可怕。 这就要杀啊! 孔胤植咽了口吐沫,额头都是冷汗。不过他还保留了一丝冷静,改朝换代他都没死,这一次也一定没事。 「朱将军,老朽愿意归附将军,献出家产,钱粮,只求将军能念在夫子圣贤的份上,饶老朽一命。」…. 朱颐垣一笑,「衍圣公,你一把年纪,何必如此贪生怕死啊?」 孔胤植咬了咬牙,又道:「蝼蚁尚且贪生,将军起兵,讨伐鞑虏,乃是义举,我愿意归附正道,为将军摇旗呐喊,增光添彩。」 「哈哈哈!」朱颐垣仰天大笑,「我说衍圣公,我现在只有几个县的地盘,万一清军把我给灭了,你又落到了清廷手里,你会怎么办?」 孔胤植顿时一怔,怎么办?再投降清廷呗! 只可惜 这话他说不出来,只能道:「朱将军顺天应人,百姓归心,必定能驱逐胡虏,恢复中华,朱将军……」 「住口!」 朱颐垣直接呵斥孔胤植,随后怒气冲冲,向前两步,伸手扯下孔胤植头顶的帽子……刹那之间,孔胤植仿佛被人撕开了面具的画皮,顿时惶惶不安,下意识捂住头顶。 可惜的是,光秃秃的脑袋,只有一根金钱鼠尾,如何能遮掩的住。 「孔胤植,你带头剃发易服,做了大清的奴才,这根金钱鼠尾,总骗不了人吧?」 孔胤植老脸羞红,但还心存侥幸,继续强辩道:「老朽,老朽当时也是被逼无奈,委曲求全……」 「不要说了,把他拖出去!」朱颐垣觉得再看他一眼,都会吐出来。 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听说义军将衍圣公俘虏了,还要公开处置,整个曲阜都惊动了。 上至城里的读书人,下至普通的百姓,贩夫走卒,全都扶老携幼,走出了家门。 朱颐垣没有拦着百姓观看,却也加了双倍的人员,确保万无一失。 当义军士兵拖着孔胤植出来,见到了衍圣公如此狼狈,在场的读书人不干了。 有好几个更是怒目而视,仗着胆子大吼道:「不可以对圣人后裔无礼,不敬衍圣公,斯文扫地啊!」 听到有人鸣冤,孔胤植的心还稍微安稳。 哪怕到了此刻,他也觉得朱颐垣不敢杀他。 古往今来,历朝历代,哪怕是蒙古人,也不敢对孔家怎么样,至少衍圣公这块牌子要在啊! 你朱颐垣就能这么大逆不道? 「孔胤植,我知道,你心里头不服气。」 朱颐垣笑呵呵道:「你们孔家历经几十朝代,传承不息,地位越来越尊崇……我以大明国法处置你,你肯定不服气。你会觉得区区大明,有什么好忠心的。刘汉,李唐,赵宋……哪怕是孛儿只斤,你们的主子多了。添一个爱新觉罗没什么了不起。」 「也罢,我不用国法难为你。」朱颐垣抬起头,朗声道:「我就用孔圣人的纲常道理,以家法来处置此人,如何?」 听到这话,孔胤植都傻了。 你不能这么干! 「我,我是孔家人,是孔家家住,家法自然要听我的,听我的!」 朱颐垣哈哈大笑:「听你的?我看是要听孔夫子的才对。」…. 「来人,请孔夫子圣象。」 士兵答应,不多时抬出一尊孔夫子的凋像,放在了众人面前。 朱颐垣看了看,随即冲着孔夫子圣象深深一躬,然后哂笑道:「孔胤植,你怎么没把孔夫子的凋像也换成金钱鼠尾啊?」 一句话,孔胤植的脸色骤变,忍不住咳嗽起来。 朱颐垣又笑道:「那些替他喊冤的,也出来说说,孔夫子可是告诉了子孙后代,可以屈膝投敌,剃发易服?」 刚刚还鸣不平的那几个人,面对着此情此景,也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一时如同木凋泥塑。 朱颐垣又看了看孔胤植,「你怎么说?」 孔胤植咬了咬牙,「朱将军,改朝换代,古已有之,天行有常,大明亡国,天下剃发易服者,何止千万,你又何必揪着孔家不放?」 「说得好!」朱颐垣抚掌道:「你说得很好,为什么揪着孔家不放?就因为你们和别人不一样,你们靠着圣人名声,荣华富贵到了今天,又干着败坏圣人名声的事情!圣人说,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 「孔夫子如何对待华夷之辩,一目了然。孔府子弟,以孔老夫子荣华富贵,又公然违背孔夫子教诲……孔胤 植,你说剃发易服者,何止千万……没错,别人剃发易服,都可以原谅,唯独你孔家不行!」 「朱颐垣,你要赶尽杀绝吗?」孔胤植惶恐怒喝。 朱颐垣笑道:「非是我要赶尽杀绝,是孔夫子在天之灵不饶!」 「来人。」 朱颐垣叫来两个士兵,「识字吗?」 其中一个点头道:「识字。」 「那你现在就拿着论语,一句一句,念给孔胤植。」 士兵忙点头。 朱颐垣又对另一个士兵道:「他念一句,你责打一鞭,勿要让他听完,明白吗?」 这个士兵也点头,「佥事放心,保证不会提前打死老匹夫的。」. 青史尽成灰 ------------ 第一百零五章 刺客 论语一共一万五千九百个字,并不是很多。 拆成一句一句的,也就一千左右。 然后这一千句话,就化作一千皮鞭,狠狠落在了孔胤植身上。 他身上青色的清朝官服被抽碎了,露出雪白的皮肉,鞭痕所致,一道道鲜红,随后皮开肉绽,血肉模糊。 这位衍圣公哀哀痛叫,祈求高抬贵手…… 在场那些刚刚还为了他鸣不平的书生,此刻都噤若寒蝉,并不敢随便说话,一来他们忌惮朱颐垣的兵力,生怕被砍下脑袋,跑到衍圣公的前面。 二来朱颐垣这一招,也实在是太刁钻了。 他请出了孔夫子,用论语处置衍圣公,就像去年那篇文章一样,怎么反驳? 难道你说孔夫子鼓励人投敌卖国? 赞同剃发易服? 这话就算是清廷都说不出来。 没法子,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孔胤植渐渐没了声息,到了最后,士兵扔下鞭子,举起一根水火棍,朝着孔胤植的脑袋狠狠砸了下去。 啪! 头盖骨碎裂,脑浆迸溅。 佥事吩咐了,要让他听完论语。但要是听完论语,他还不死,那也不行! 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当代衍圣公,被处死了。 而孔胤植这么一死,带来的冲击自不必说。 包括朱颐垣这边,都有了不同看法,以赵士哲和宋继澄为首的文士,觉得有些过了,无论如何,当众杀死衍圣公,都不合适。 可是在他们对面,包括张霖、蒋琦、宋琏,甚至是顾炎武,都觉得理所当然。 尤其是顾炎武,他朗声道:「如今杀了衍圣公,反倒解开了我心中的困惑,杀得好!」 赵士哲绷着脸道:「宁人兄,慎言。」 顾炎武道:「东山公,自从清廷入关以来,就不断有人讲,说满清承袭明制,尊奉儒家,礼敬圣人,大明虽亡,孔孟道统尚存,故此做大清忠臣,也是理所当然。」 赵士哲哼道:「这是屁话,满清剃发易服,杀戮百姓,所作所为,哪有半点仁君迹象?这些人根本是睁着眼睛说瞎话,颠倒黑白,混淆视听。」 顾炎武抚掌道「东山公明鉴。这话虽然胡说八道,却有人愿意相信。」 「他们是自欺欺人!」宋继澄不客气道:「但是这事情和衍圣公没什么关系吧?」 顾炎武正要反驳,宋琏却开口了,「父亲,您还看不出来?满清欺人之谈,用的就是孔府的招牌,他们名义上尊敬孔府,依旧册封衍圣公,厚待孔家。不就是想瓦解斗志,收买洪承畴之流吗?」 宋继澄一怔,儿子的话似乎有些道理。 宋琏继续道:「到底是家国天下大,还是孔孟道统大?在这个天下危亡的时刻,必须说清楚。不能任由一些人颠倒黑白。我觉得佥事这么干,非常干脆痛快,直接明白告诉了所有人,天下最大,谁当汉女干,谁就要死!很好!」…. 顾炎武大笑道:「没错,确实是这个道理,不过我还想说一句,孔孟道统也是让我们忠心华夏,保卫汉家衣冠的。」 宋琏怔了一下,忙道:「对,我们不能把孔孟道统推给他们,那样就亏大了。」 「对!」顾炎武笑道:「家国天下,华夏衣冠,孔孟道统,我们全都要!」 这俩人一唱一和,算是把事情说清楚了 而赵士哲和宋继澄互相看了看,都一脸苦笑。 道理是这样,可孔府被抄家,衍圣公以如此惨烈的方式收场,总觉得缺了什么。 这时候张霖突然开口了,「道理的事情,我一个区区秀才,说不清楚。 但还是听宁人先生讲的有道理,要不咱们举手吧?」 举手,数人头,这是山左大社讨论问题的方式。 准确说是新的山左大社。 经过朱颐垣的鼓捣,山左大社不光是原来的文人,还加入了其他人,大家伙纷纷举起手……就连赵进美、王士祯这俩人都举起了手。 他们也叛变了! 「东山公,杀吧,不杀不足以明辨是非,不杀不足以告慰死者,不杀不足以鼓舞生者。我们要驱逐胡虏,恢复中华。难道连***竖起来的收买人心的傀儡木偶都不敢杀吗?」 这一句话,问得赵士哲无言以对,山左大社的后进,自家的晚生后辈,都已经这么说了,赵士哲还能讲什么? 「杀吧,杀吧!杀个干干净净,杀出个朗朗乾坤!」 整个山左大社,再无异议。 很快就让顾炎武执笔,在那三篇文章之外,又开始撰写新的文章。 斩孔家后人,救孔老夫子。 圣人之道,已经被歪曲误读太多了。子孙不肖,更是让人痛心疾首。 如今孔家带头投降满清,剃发易服,充当奴才。 实在是天下之耻。 山东义军,秉持天理民心,诛杀女干贼孔胤植,广而告之。凡华夏子民,天下志士,万万不要投敌卖国,做背叛祖宗的事情,不然孔家就是前车之鉴。 这篇文章发出去,顿时引起轰动。 什么? 衍圣公被杀了? 山东的这帮贼人还真是胆大包天啊? 改朝换代这么多次,还没谁敢直接对孔家下手,这也太猖狂了吧? 不会是胡说八道吧? 就在人们将信将疑的时候,清廷降下了旨意:衍圣公不幸遇害,贼人丧心病狂,天理难容。 山东贼人朱颐垣,屠戮圣贤苗裔,狂犬欺天,凡是能斩杀朱颐垣首级,献给朝廷,赏金一万两,封云骑尉。 还真没想到,朱颐垣的脑袋挺值钱的。 「要是能顺利杀了朱颐垣,也算是你们好本事。」晏子宾暗暗叹息,他算是看出来了,朱颐垣的势头越来越大。 多铎来了,也未必能解决朱颐垣。 所以啊,还是不要得罪朱颐垣。 因此晏子宾给朱颐垣发了一封密报,说是已经有十几个刺客,秘密潜入,还望朱佥事小心谨慎。…. 就在晏子宾给朱颐垣提供情报的时候,莱芜、新泰、穆陵关、莒州、郯城……各地都陆续送来消息,有十几个刺客,已经落网了。 这帮家伙也不想想,朱颐垣的地盘是那么好进的吗? 遍地都是民兵,每个乡村都有十名村老负责。 别说来一个大活人,就算进来一只苍蝇,都能被发现。 就像很多电视剧里,弄一帮武功超强的人,提着宝剑,行走江湖,什么消息都能打听到,无所不能,无所不知。 可事实上完全没法操作。 你弄得那么明显,就差在脑门贴上我很不一般的纸条,地方衙门会放过你吗?普通百姓会相信你吗? 就像这些刺客,以为接了个好项目,但却直接把自己给送进来了,平白给朱颐垣送来了一批好劳力。 不过凡事都有例外,也有那么一位刺客,此人躲过了重重关卡,到了朱颐垣驻扎的大营外面。 「这里是五百二十两银子,这是一百二十亩田契,这里还有三支火铳……全都是我给朱佥事准备的礼物,只求佥事能够赐见。」 守卫颇为惊讶,「请问先生,你是从哪里来,这些东西又是怎么回事?」 「钱和田是我的家产,祖传的。火铳是我自己打造的。本来***管得严,想要进来不容易。我就骗他们,说是来刺杀朱佥事的。还不错,他们赏给了我一口刀。可笑啊,这帮***错翻了眼皮,老子岂会是非不分?」 说着,这个刺客把身上的一口刀也给取下来了。 「我从去年就听说了朱佥事大名,我只想求见朱佥事。」 一个刺客,不想行刺,反而还献上家财,这家伙脑子不会有毛病吧? 朱颐垣也很好奇,「我就是朱颐垣,你有什么事情?」 此人认真打量朱颐垣,发现他十分年轻,沉默半晌,突然道:「我听闻古往今来,凡是起义举兵,远的黄巾,赤眉。方腊,杨幺,近的又李闯王,张献忠,他们举事的时候,都能和将士同甘共苦,可到了后来,都不免忘乎所以起来。我想请教,朱佥事又能否从一而终?」 ://.Ьb.. 青史尽成灰 ------------ 准备新书了 首先跟大家伙道歉,发自肺腑的道歉。 这本书写不下去了。 嗯,第一次太监,很痛,鲜血哗哗的…… 说说原因吧,第一位的,自然是成绩很差,连三江都没上去,首订也非常低。 不过呢,其实早些年,更低的首订也写过,之所以写不下去,还有个原因,就是我发现自己的思路错了,而且是错得离谱了。 其实自从开书,我就在想,问题出在了哪里,为什么不好看。 直到编辑跟我讲,我是为了让猪脚能考大学,给他建了个大学……我突然就明白了过来了。 我把好看的冲突都给弄没了,把该有的节奏给弄乱了,总而言之,我是为了自圆其说在写,不是为了好看、吸引人在写。 就比如说,谢迁要拥立猪脚,猪脚就该挖老谢墙角,直接反杀回去,我要自己说了算,凭什么受制于人。 比如猪脚决定挖地道对抗清兵,那就应该立刻挖,别人觉得不行,猪脚做成了,那才对劲儿。 这么一想,回头看我写过的,一言难尽了…… 现在写到了多铎来山东,猪脚已经有了根据地,怎么写呢?就在山里绕,等着多铎感染天花,死了,然后猪脚就收取了山东? 我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儿,书不应该这么写,至少不能这么写。 大家伙想看的东西,不是这个。 一直在铺垫,到了最后,都是瓜熟蒂落,猪脚就是个莫得感情的工具人……再这么写下去,每天和便秘一样,我也痛苦。而且觉得对不起大家伙,凭什么看你这个寡淡如水的玩意啊? 所以小的想来想去,还是决定切了,重新开一本。 向所有看的,收藏的,订阅的,打赏的,投票的兄弟们道歉,对不起各位衣食父母了,真的对不起。 大家伙可以抡巴掌,吐口水,加群骂几句都行。 小的在墙角蹲好了,有什么都招呼过来吧。 …… 大家伙要是还能往下看,小的就说说新书……这几天小的已经构思了,应该很快就能拿出来。 痛定思痛,改过自新,新书一定努力避免这本的毛病,努力给大家伙奉献一个好故事。 小的对天发誓。 再有就是这本书的问题,小的反思之后,不大想放弃明末的题材,我肯定要写一本好看的出来,应该在下下本,或者再往后一点,无论怎么样,都会写的,这是一定的。 最后最后,舔着脸皮,仗着胆子哀求大家伙,小的第一次切,请大家伙再给一次机会,相信小的已经严重折损的人品,很快会有新故事出来。 新书再相聚……抱歉! ------------ 新书已发 新书《我的姑父叫朱棣》已经发了,回归比较熟悉的明初……同时小的会慢慢深刻反思,重新积攒资料。 差不多了,再重写明末,或者不局限宋明,开发更多时代,写出更好玩的作品。 总之这本教训很直接,小的一直在自省。 说到底,故事好看才是王道。 大家要是还有兴趣,可以去新书瞧瞧,拜谢大家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