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正文卷 ------------ 第一章 噩梦 谢知筠猛地从噩梦里惊醒。 她喘着气,胸口在一阵剧烈的起伏里撕扯得生疼,耳畔有着隐约的轰鸣,让她只觉得一阵心悸。 谢知筠愣了好一会,才伸手在额头上擦了一下。 一手的冷汗。 她做了一个噩梦,一个无比真实又无比虚幻的噩梦。 梦里她身穿丧服,跪坐在一片素白的灵堂里,身边人来来去去,议论着卫家的衰败和不幸。 谢知筠白着一张脸,只觉得浑身发冷,她闭上眼睛,缓缓回忆起梦里的一切。 灵堂里很冷,那似乎是一个隆冬雪夜,她衣着单薄,跪坐在灵位边垂眸不语。 眼前的火盆烈火燃燃,烧着一张又一张纸钱,呛人的烟灰在眼前升腾,她却一滴泪都无。 在她身边的是同她生疏的二弟妇和三弟妇,除此之外,还有卫戟的小妹卫宁安。 即便刚刚成婚两月,她也认识三人。 二弟妇是武家姑娘,不喜嚼舌根,她只是安静跪在边上一言不发,三弟妇却是商户女,正同跟她不和的卫宁安窃窃私语。 谢知筠浑身发冷,头脑发沉,迷蒙之间,她听到三弟妇的话。 “她就是个丧门星,出嫁来咱们家,都死了多少人?谢家败了,如今轮到咱们卫家。” 卫宁安声音嘶哑,如泣如诉:“若非为了她,长兄怎么会死?” “长兄死了,我们都活不成,我们都要死!” 谢知筠梦到这里,只觉得头痛欲裂。 紧接着,眼前虚妄轮转,哭声凄凄,怨念盈天。 谢知筠就是在此刻醒来的。 她坐在那发了好一会儿愣,才终于恢复些许神智,冰冷的手下意识往身边一摸,却只摸到了满手冷寂。 谢知筠心中一颤,她仓惶偏头去看,却没有看到晚间时分还同她缠绵的高大男人。 她同卫戟新婚,两人却素来不睦,她是世家大族出身的千金女,他却是实打实的泥腿子,靠着公公的一身彪炳战功跻身枭雄,成就了如今的霸业。 他们两家联姻,是锦上添花,亦是雪中送炭。 即便娇纵如她都不能拒绝,更何况从不忤逆父亲的卫戟了。 可这婚成了,两个人却成了怨偶。 她瞧不上他不会舞文弄墨,只会舞刀弄枪,纯粹粗人一个。 她看不惯他整日在军营里练武,身上肌肉紧绷,高大又慎人。 她也听不惯他大声说话,声如洪钟。 而他虽从未说过厌她的话,却很少回正房来住,往常都是初一十五回来一趟,仓促行过云雨之事便走。 这婚后的日子当真是相看两厌,让人难以维系。 可即便如此,谢知筠也不愿看他年轻崩逝,她也不想谢家和卫家落败。 这个梦太让人心悸,以至于谢知筠在没有看到枕边那高大男人的时候,还是摸黑起身,踩上千丝履,一步步往厢房行去。 此刻亦是寒冬时节,新春刚过,家家户户都贴红挂福,显得一派喜气洋洋。 他们大房夫妻所住的春华庭是去岁才刚建好的,取的是北越旧都的形制,白墙青瓦元宝脊,古朴而优雅。 谢知筠身着素白中衣,乌发披散,她如同暗夜中的素灵,一路出正屋卧房,穿过堂屋,直去对面厢房。 同正屋不同,厢房中只烧了火盆,陡然一入,平添三分冷意。 谢知筠却只想知道他是否还在。 梦魇困于人心,祸于识海,让一贯嫌弃卫戟的谢知筠也对他多了几分关心。 夫妻二人晚上都不喜人多,故而丫鬟小厮都不在正房里伺候,谢知筠一路畅通无阻,直接进了卫戟所住的厢房。 他一个大老粗,隆冬雪地都不怕冷,厢房里只放了一个火盆,谢知筠远远便看到他高大的身影蛰伏在罗汉床上。 帐幔重重,人影惶惶。 谢知筠心跳骤快。 她脚下无声,如同猫儿一般,一路来到床榻前。 四周一片漆黑,谢知筠只能借着隔窗外的皎洁月色,依稀看到卫戟沉睡的侧颜。 他身形高大,令人心安。 谢知筠坐在床畔边,在黑暗中描摹他的眉眼。 卫戟的面容英俊而刚毅,他天生一对剑眉,让他的眉眼更添凌厉。他鼻梁高挺,如同山峦,可那双嘴唇却薄薄淡淡,又不知怎的生出几分冷意。 他是肃国公治下八州中最具风采的少将军,亦然是人人称颂的小公爷。 银鞍照白马,飒踏如流星。 谢知筠下意识伸出手,在卫戟修长的脖颈上轻轻一触。 他是温热的,脉搏强健有力,蕴藏着勃勃生机。 那热度如同他的人一样,温热,炽烈,几乎要把她的手烫伤。 不知道怎的,谢知筠一颗心归于安然。 她收回手,觉得自己简直疯了,她作甚来看他是死是活,平白把自己冻僵。 谢知筠转身就要离开这冰冷的屋子。 下一刻,温热有力的大手紧紧攥住了她的手腕。 谢知筠远山眉一挑,她回过头来,张扬明媚的杏眼便往卫戟脸上瞪去。 果然,卫戟已然醒来。 屋中漆黑而幽暗,彼此看不清面容,谢知筠却已经能凭借记忆想起他的模样。 黑暗里,卫戟那双明亮的深邃星眸如同雪豹,紧紧盯着眼前的猎物。 “夫人夜半未眠,想要谋杀亲夫不成?” 谢知筠心头一紧,转瞬便冷哼一声:“放肆。” 她没有故意挣脱手腕,这两月经验使然,她根本挣脱不开卫戟。 卫戟十五便上阵杀敌,大小战事经历百场有余,他想要钳制柔弱妇人简直轻而易举。 卫戟似乎才醒,亦有些茫然,那双漆黑的眸子少了平日里的凌冽锋芒,多了几分柔和。 他紧紧攥着谢知筠纤细的手腕,手上微一用力,便把她整个人扯进怀中。 一瞬间,冰火交融。 柔软纤细的素白娇人横卧在温热宽厚的胸膛上,炽烈的热意滔滔袭来,熏得谢知筠头晕目眩。 她咬牙冷哼:“卫戟,你好大的胆子!” 卫戟此时却松开了手。 可还不等谢知筠起身,他双手合拢,直接扣住了她纤细的腰肢,把她整个人都扣进怀中。 谢知筠刚要开口,温热的唇瓣便侵袭上来,夺去了她全部心神。 “唔。” 他的吻炙热而浓烈,不带任何缠绵缱绻,只有直白而强烈的侵袭。 他的热情让谢知筠一下回忆起了梦中灵堂的冷意,她也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稀里糊涂就被他一个翻身压在了身下。 卫戟看着眼前的琅嬛美人,呼出的热气在她耳边喘息:“权当一场美梦。” 谢知筠素白的小脸骤然飘过一抹红云。 她伸手在他胸口上轻轻捶了一下,横眉冷竖,却声带娇嗔:“放开我。” 卫戟低下头,用那双漂亮的星眸仔细端详谢知筠。 “不放。” 他的手微微下滑,一路来到那跟碍事的腰带上。 轻轻一扯,绫罗散尽。 卫戟的吻再度袭来,一瞬侵袭了谢知筠的神智。 他在她唇上呢喃:“你难得乖一次,我为何要放?” 之后,便是熟悉而又陌生的热浪袭来。 谢知筠终于体会到这厢房的热意了,待至最后,她额头都沁出薄汗,乌发松散在鬓边,平添三分妩媚。 卫戟昨夜就同她折腾过一回,谢知筠想不到他哪里了来的体力,半夜醒来竟还能纠缠。 到了最后谢知筠实在觉得累了,这才嗔他:“蛮子,我累了。” 卫戟笑着要亲她,却被她扭头躲开了热吻。 “夫人,可为夫不累。” 旋即,谢知筠就说不出话了。 再战方歇,已是鱼肚泛白,天将微明。 谢知筠抢了卫戟的软枕,远远躲进另一床被褥里,对卫戟怒目而视:“蛮子,蛮子!” 卫戟以手撑颈,中衣微敞,露出他结实的胸膛。 他大气都不喘,已就如同豹子那般盯着谢知筠。 “夫人怎么过来了?”卫戟悄悄从被褥下寻到她一缕乌发,在手里把玩。 谢知筠一夜被他折腾两回,又做噩梦又挨冻,这会儿已经疲累难当,她也没精神同卫戟纠缠,只困顿道:“你去榻上,我要睡了。” 这矫情大小姐,当真是用完就扔,毫不留情。 卫戟觉得好笑,却并不在意。 他松开了手上的乌发,懒洋洋翻身而起,光脚直接去了窗边的长榻。 他刚一离开,谢知筠便沉入梦乡。 她又做了一个梦。 梦中是一片冰天雪地,她的丫鬟牧云跪在她跟前,哭得整个人都要昏厥过去。 “小姐,我娘死了,我就晚去了半日,我娘就一个人在家咽了气。” “我不孝,我不孝啊。” 如此说着,牧云猛地抬起头,一双眼眸染着血泪,脖颈边是一道长长的血痕。 “小姐,都是我的错,是我胆太小,什么都不敢说,不敢求。” “小姐,我好痛。” 牧云的哭诉在耳边回荡,谢知筠睡得颇不安稳,那股冰冷再度袭来,让她心中一阵又一阵抽痛。 然而哭声未去,温热却暖暖袭来,仿佛有一堵烧了火龙的墙,紧紧贴在她背后,令她身上的冷意逐渐消散。 也令那如泣如诉的梦魇离她而去。 谢知筠终于熟睡过去,不再呓语挣扎,不再颤抖寒颤。 卫戟看着怀中娇弱的人儿,安静凝望许久,才帮她盖好被褥,重新回到了长榻上。 次日清晨,谢知筠是在熟悉的呼唤声醒来的。 可能是因为一夜的缠绵,可也能是因为挥散不去的梦魇,让谢知筠早起并未如往时醒来,被牧云呼唤时还有些头晕目眩。 她勉强睁开眼睛,入眼是陌生的素青帐幔,缓了好一会儿,她才意识到自己在卫戟的厢房。 谢知筠的脸不自觉又落了红。 牧云伺候在罗汉床边,看她醒了,勉强笑着说:“小姐今日迟了。” 她六岁入府,同谢知筠一起长大,最是知道谢知筠的脾气。 故而她绝口不提谢知筠出现在姑爷房中的话,只伺候她回了正房。 待谢知筠洗漱更衣,便去了膳厅等早食。 或许因为那个梦,亦或者她尚未清醒,谢知筠的目光就直勾勾落在了牧云面上,看着她那张熟悉的清秀小脸发呆。 牧云手上微顿,有些慌张:“小姐?” 谢知筠心中却没有来一阵心悸,她捂住心口,安静喘了一会儿,才发现牧云眼中有着不甚明显的血红。 她刚哭过。 ------------ 第二章 现实 谢知筠同牧云算是一起长大,她五岁上便没了母亲,奶嬷嬷便给她找了两个同龄的丫鬟,不说伺候,只陪伴她度过那段少时岁月。 有这份情分在,其实两人可以无话不谈的。 但牧云一贯胆小谨慎,不如朝雨泼辣活泼,谢知筠便不同她商议春华庭的俗务,只让她贴身伺候陪伴。 谢知筠看了看牧云微红的眼角,顿了顿还是问:“你这是怎么?可是有人欺辱于你?” 牧云愣住了。 她小心翼翼抬起头,看向谢知筠。 因这一桩貌合神离的婚姻,谢知筠这两月来都不甚快乐,也总是无缘无故发脾气,心气从未平和过。 肃国公府中人事繁杂,谢知筠都要一一周旋,又怎可能对身边的下人生出几分耐心。 然而牧云只是愣了一下,旋即便勉强扯出一抹笑。 “小姐放心,无碍的,春华庭中谁敢欺辱奴婢呢?” 谢知筠微微蹙起眉头。 她惯不喜欢旁人说话吞吞吐吐,牧云自己心里也清楚,平日里都还算利落,今日反而越发瑟缩。 但一想到她少时遭的那些罪,谢知筠又说不出教导的话来,只能慢慢开解她。 谢知筠想起梦里她痛苦的模样,张了张嘴,就要再仔细问一问。 然而这时,朝雨熟悉的嗓音飘进膳厅。 “小姐,小娘子到。” 谢知筠面色微变,她伸手把鬓边的珍珠梅花簪扶正,又缓缓捋顺广袖上的褶皱,这才扶着牧云的手站起身。 她端着世家千金的气派,一步步往堂屋缓慢行去。 然而朝雨口中的“小娘子”却没那么沉稳,谢知筠还未在椅子上落座,就听一阵急促的踢踏奔跑声。 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道怒气冲天的稚嫩吼声。 “谢知筠,你好大的胆子!” 人未至,声先行。 谢知筠面色不变,她让牧云给她上了一杯蜂蜜梨汤,慢条斯理抿了一口。 等到卫宁安一阵风跑入堂屋时,就看到她那刚进门的长嫂一大早端坐吃茶。 做作矫情,表里不一。 卫宁安要被她气炸了。 “谢知筠,我在跟你说话!”卫宁安站在厅堂正中,叉腰叫嚷。 谢知筠这才屈尊降贵垂下眼眸,落到堂下这个年仅十三岁的少女身上。 卫宁安肖似生母,面容俏丽而可爱,尤其一双圆滚滚的葡萄眼,让人总觉得她时刻都在笑。 同父所出却天差地别,卫宁安身上只有天真烂漫,并无卫戟身上浓得化不开的煞气。 “嗯,听着了。”谢知筠懒洋洋应一声。 待把茶杯放到桌上,她才淡淡道:“小妹,何事惊动你来春华庭?可真是稀客啊。” 她这般漫不经心,差点把卫宁安气个倒仰。 卫宁安伸手指着谢知筠,怒发冲冠:“谢知筠,谁让你把花园的绿菊都铲了?你不知那是母亲最喜欢的花?你怎么敢?” 谢知筠这才想起似乎有这么件事,她漂亮的眼尾一勾,声音里都裹挟着笑意:“小妹,我是府中的大少夫人,协助母亲执掌中馈,花园要如何打理,不用我来同你解释。” 谢知筠高高仰着头,耳畔边的珍珠流苏微微晃动,点亮了她精致的眉眼。 “小妹从小不曾得淑女教育,有些事难免不懂,回头我会禀明母亲,让她好好管教于你。” 卫宁安气得脸都红了。 她站在那,小小的身子如同即将烧开的水壶,就要发出急切的怒吼。 “谢知筠,你别得意了,出身高有什么了不起的,不还要嫁入我们家?”卫宁安一边喊着,一边挣脱身边的苏嬷嬷。 “我长兄才不喜欢你,你不会舞剑耍枪,你不能上阵杀敌,你配不上我长兄。” 谢知筠面色不变,心里却把卫戟骂了八百遍。 她抬眸看向苏苏嬷嬷:“苏嬷嬷,不知公府竟是这般规矩,小姑可以如此放肆嘲弄长嫂?” 苏嬷嬷急得满头是汗,一边对谢知筠行礼,一边去拉劝卫宁安。 但这一对姑嫂没有一个是好相与的主,一个漫天嘲讽,一个怒发冲冠,战火一触即发。 谢知筠昨日没睡好,现在还有些头疼,加之早膳未到又要听卫宁安啰嗦,她的脾气几乎都要压不住。 就在她要让人赶走卫宁安时,另一道身影匆匆赶到。 这一次,来的是肃国公夫人崔季身边的赵嬷嬷。 赵嬷嬷一步跨入正堂,先规规矩矩给谢知筠行礼,替卫宁安告罪,然后才转过头去,同卫宁安低声言语几句。 就这几句话,卫宁安便如同鹌鹑一般,乖了起来。 她兴许还觉得丢人,缩在赵嬷嬷身后,低着头一言不发。 谢知筠的心情更糟糕了。 她垂眸看向赵嬷嬷,等她一连串的告罪说完,这才开口:“赵嬷嬷,你是夫人身边的管事,你亲自走这一趟,我便也给你这个脸面,便把宁小姐带回去好好管教,以后可不能再如此胡闹,让公府失了脸面。” 赵嬷嬷面上笑容不变,同谢知筠行礼,便要请了卫宁安回去。 谢知筠却道:“慢着。” 赵嬷嬷回头,仰视主位上那位明艳的女子。 谢知筠身穿琅嬛世家千金惯穿的广袖长衫,领缘、袖缘及衣摆皆绣有繁复的并蒂莲,层层领口包裹之下是她修长的脖颈,显得她整个人修长挺拔。 她面上粉黛未施,只淡扫蛾眉,却有一种让人无法忽视的美丽。 琅嬛第一美人果然名不虚传。 此刻谢知筠脸上却没有笑意,她淡淡看着赵嬷嬷,沉声开口:“府中人多,母亲又要操心父亲、二弟和小妹,难免心累,我替母亲分忧,趁着即将春暖修整花园,也是分内之事。” 说完这话,谢知筠唇角微扬,露出一个端庄而得体的笑容。 “母亲应该能明白我的心意。” 赵嬷嬷垂下眼眸,躬身同她行礼,这才安静无声退了下去。 而卫宁安已经被苏嬷嬷带了下去,并不知这三言两语的机锋。 待到春华庭重新安静下来,谢知筠收回脸上的笑容,缓缓吐了口气。 牧云悄悄上前,小声道:“小姐,早食准备好了,先用点心吧。” 谢知筠点了点头,回到膳厅重新洗手净面,这才开始慢条斯理吃早食。 琅嬛谢氏是百年氏族,早在晚周时便是朝中的中流砥柱,后来晚周覆灭,前秦兴盛,便又在前秦朝堂呼风唤雨。 直到前秦崩乱,北越代之,南北天下战乱频发,北越国中又由卫氏执掌权柄,谢氏的威严才难以维系。 即便如此,百年氏族的底蕴却丝毫不少。 以前在家中时,谢知筠早点都要有四冷四热两汤的配置,她自己吃用不掉,便会赏赐给丫鬟婆子们一起吃用。 然而嫁进公府,成了公府的大少夫人,日子反而没有在家中时精细周全。 就拿眼前的早食来说,卫氏跟谢氏简直是天差地别。 卫氏出身太兴农户,一家子都靠给富农种地养牛为生,家中上下十来口人,识字读书的一个巴掌都数的过来。 卫戟自幼跟在肃国公卫苍身边,十五便上阵杀敌,少时常年随军打仗,生活过分随便,从不讲究吃穿。 谢知筠记得成婚第一日,早食是一盆鸡蛋面并一份炒米,寡淡得她一整日都没吃下饭去。 在这一个月的“教导”之下,小厨房有所改善,却也实在乏善可陈。 今日的早食依旧是面和炒米,不过面是榨菜肉丝面,炒米加了青瓜和腊肉,味道更香一些。 除此之外,小厨房特地给她煮了一锅排骨汤,算是对她额外的孝敬了。 谢知筠不乐意吃这些粗食,却也知道不能饿着自己,她简单吃了一碗面,便对牧云道:“剩下的你们拿去吃吧,若是不够,让小厨房再做。” 可她这话说完,牧云还是没甚反应,谢知筠便抬头瞧她一眼。 牧云眼睛通红,站在她身边魂不守舍,瞧着实在可怜。 谢知筠再度蹙起眉头。 她放下筷子,让朝雨去处理早食,自己则领着牧云进了内室。 刚一进去,她就淡淡道:“跪下。” 牧云先是一愣,旋即便利落跪了下去:“奴婢知错。” 谢知筠问:“你可知自己哪里错了?” 牧云眼睛通红,她摇了摇头:“奴婢,奴婢不知。” 牧云从小性子就瑟缩,谢知筠教导她这么多年,也并无改善。每每遇到大事,她都是喜欢藏着不说,总要谢知筠激她一激,她才肯吐露实情。 谢知筠拿她没办法,只得佯装生气道:“隐瞒不报,还不是错?牧云,我问你话,你要如实回答,为何要欺瞒于我?” 牧云的眼泪唰地奔涌而出,如同雨幕一般,坠入羊绒地毯上。 “小姐,小姐我……” 谢知筠满心烦躁:“你到底有什么事?” 牧云下意识回:“我母亲病了。” 这五个字如同惊雷,狠狠劈在了谢知筠心神深处,她瞪圆了眼睛,低头紧紧盯着牧云。 “你再说一遍?” 牧云躬身,在地上磕了个头:“小姐,我母亲得了重病,昨日里杨氏兄长就送了信,让我今日回家一趟,可我,可我不敢回去。” “但我又怕母亲当真走了,见不到这最后一面,小姐,小姐我该怎么办?” 牧云的痛哭声同梦中的情景重叠在一起,谢知筠只觉得膝盖一软,她磕磕绊绊往后退了两步,猝不及防坐倒在了椅子上。 牧云的母亲真的病了,若她真的没有赶回去看她母亲,那真的会天人永隔吗? 现实和梦境重叠在一起,令冷意再度席卷谢知筠的心头。 她只觉得浑身都僵硬了,仓皇和害怕充斥她的脑海,让她无暇旁顾。 在她仅剩的理智里,只飘荡一句话:那卫戟也会死吗? ------------ 第三章 探望 谢知筠从不信命。 那些玄而又玄的东西不过是扰乱人心的蛊物,不仅无法开解自身,反而平添烦恼。 但此时此刻,她却又无法淡然视之。 谢知筠并未让自己沉浸在思绪里太久,她深吸口气,先慢慢吃了杯茶,让自己逐渐清醒过来。 方才道:“牧云,你起来说话。” 牧云默默擦干脸上的泪,才蹒跚起身。 谢知筠看向牧云的面容,见她眼中带泪,满脸哀戚,沉吟道:“我知你不敢回家,你怕见到那两个恶鬼,怕他们作怪,但你又担心母亲,是也不是?” 她并非冷心冷情之人,只是近来事多繁杂,她对身边人少了关心,这才错过了此事。 牧云哽咽一声:“小姐,您也知道,奴婢是母亲教养长大的,后来奴婢重病,母亲才不得已同人再婚,结亲之后见他们待奴婢不好,这才把奴婢送进府中。” “我不能不管我娘。” 有些事,牧云从未同谢知筠说过,谢知筠也并不知她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但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母亲性命。 谢知筠做事果断,她立即道:“你母亲是什么病?” 牧云道:“母亲早年劳累,身子骨本就不好,去岁年根落了好几次雪,天气太过寒冷,母亲心力虚弱,挨过了新年还是不成,已有颓败模样。” 谢知筠便明白她是身体衰弱,心力衰竭。 但这并非是绝症。 谢知筠立即扬声道:“朝雨。” 朝雨在外听了音,立即快步而入。 她比牧云要高了半个头,身材修长挺拔,一头乌发全部盘在头顶,只在发尾留了几缕碎发,有一种利落的坚韧。 朝雨冲谢知筠行礼:“小姐。” 谢知筠便道:“一会儿你先去请贾嬷嬷,让她点两名小厮,陪伴牧云一起回家一趟。” 朝雨长眉一挑,却不疑问,直接回答:“是。” 谢知筠又道:“请过贾嬷嬷之后,你就去小库房取平心丸和参丹,给牧云带上,然后再命人请济世堂的大夫上门请医问药。” 牧云站在边上,此时已经呆愣住,一言不发。 朝雨聪慧利落,待谢知筠叮嘱完,她立即牵起牧云的手,道:“走吧,先去给你娘看病。” 牧云眨了眨眼睛,豆大的泪珠倾泻而下,狠狠砸在了她剧烈起伏的胸口上。 只听噗通一声,牧云跪在了地上。 这一次她难得利落,痛快给谢知筠磕了三个头,然后才红着眼睛起身,跟朝雨一起退了下去。 待屋中人都走了,谢知筠才长舒口气。 她给自己又倒了一杯茶,慢慢吃尽,方才深思起来。 她担心梦境为真,怕卫戟真的会死,怕谢氏、卫氏真的会落败,待到了那日,无论哪家,都无法安身立命。 能痛快死去都是一种奢望。 然而这一切都是巧合呢?无论是为了虚无缥缈的梦魇,还是为了牧云,她都希望牧云的母亲不会在今日亡故。 谢知筠叹了口气。 她缓缓闭上眼眸,昨日发生的一切都在她眼前一一浮现。 新岁刚过,暖春将来。 邺州城中贯通南北的紫鸣河潺潺流淌,河道两岸的新柳抽出新芽,点缀了萧瑟的冬日。 街面上的行人脱去厚重的棉袄,纷纷换上了轻薄的袄子,家家户户趁着休沐踏出家门,去落霞山踏青。 谢知筠过年时同家中父亲和弟弟闹了别扭,这个年在卫家也过得也不甚顺遂,故而刚一出了元月,她便领着下人们去了一趟落霞山归隐寺。 逢初一十五都是上香的日子,谢知筠到归隐寺的时候是正午时分,百姓已经去了三成,但归隐寺依旧香火鼎盛,人头攒动。 这也是邺州年景好,肃国公治下的旧时北越八州皆平安顺遂,已有数月没有战事,故而百姓才能安居乐业,忙里偷闲去寺庙进香。 谢知筠一贯不喜人多吵闹,才挑了午时过去,即便如此,归隐寺中的香客还是让谢知筠望而却步。 这香终究是没进成。 但谢知筠从不是会气馁的性子,她看归隐寺中人实在太多,便同朝雨道:“我记得后山有一处解惑亭,亦可以进香。” 朝雨便道:“是,那处虽无佛像,却有香鼎,百姓偶尔也会去那处拜一拜落霞山神。” 来都来了,不能空手而归。 “便去买盒檀香,拜了山神便归家去吧。” 之后谢知筠就领着朝雨去归隐寺买香。 回忆至此,谢知筠缓缓吐了口气,她睁开眼睛,目光落到了对面桌上摆的铜镜上。 白日的光影照耀在铜镜上,光辉里只有一个模糊身影。 影影绰绰,如神如鬼。 谢知筠记得卖香的香楼就在寺外,谢知筠到的时候并无其他香客,香楼外站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手里捧着一盒香。 她似乎听到了脚步声,缓缓抬起头来,谢知筠才发现她双目紧闭,眼皮上布满褶皱,显然已经失明多时。 不知为何,谢知筠心中觉得颇为惋惜。 老妇人虽已失明,却似生了天眼,谢知筠明明并未出声,她却道:“天命如此,不必惋惜。” 谢知筠曾听说眼盲之人心性敏感,故而也不觉有何不妥。 “老人家,我要买十盒檀香。” 归隐寺所出的檀香很有名,味道凝而不散,幽而不冲,极是好闻。 老妇人抬了抬手,叹了口气:“也是不巧,今日香客多,只剩这一盒了。” 谢知筠也不强求,便用二十文钱买了一盒。 之后她去解惑亭上香,赏了会儿景,便归了家来。 这一切都平平无奇,并无可质疑之地。 谢知筠微微蹙起眉头,她偏过头去,鬓边珠翠微微摇晃,却毫无碰撞之音。 她那双明媚的眼眸,穿过鸟雀报春的屏风,遥遥落到窗边的妆台上。 那盒少了一根的檀香恰好就放在妆台上。 那不过是一盒普通的檀香,上面还刻印着归隐寺的铭印,并无任何奇特之处。 谢知筠没由来一阵心烦意乱。 她自己不知,这一沉思便过了大半个时辰。 直到一道带着哭腔的声音钻进耳中,谢知筠才回过神来。 牧云此时正跪在她面前,她带着泪意道:“小姐,奴婢回来了,多谢小姐救命之恩。” “当真?大夫如何说?你娘亲可是无碍?”谢知筠眼睛一亮,心中的沉闷也消去大半。 梦境现实截然相反,是否印证那不过就是一场噩梦? 如此便极好。 谢知筠浅浅呼出口气。 牧云弯下腰,在地上用力磕了三个头。 嘭嘭响声在屋中回荡,久久不散。 “大夫去得及时,参丹也是急用救命的好药,娘亲的命这才吊住,”说到这里,牧云又哭了起来,“还好她救了回来,多谢小姐,多谢小姐。” 大夫说若是再晚半刻便无力回天,全靠谢知筠心细如发,才救了她母亲一命。 谢知筠浅浅笑了,她放松下来,眉眼之间多了些许柔和。 “你我一起长大,我自然要关心与你,既然她已无碍,你便也放心吧。” 然而牧云却猛地抬起头,她瞪着通红眼睛,看向谢知筠:“求小姐开恩,准允奴婢领她入府。” 可谢知筠已经听不见牧云的话了。 她的目光牢牢锁在牧云的脖颈上。 在牧云纤细苍白的脖颈上,有一条细长的红痕,如同深夜中的烈火,灼烧了谢知筠的眼眸。 那刚好就是梦中牧云脖颈处红痕所在。 时也命也,一切似又回到了原点。 她似乎改变了什么,似乎什么都没有改变,那究竟是噩梦,还是无法明说的未来,谢知筠已然分辨不出。 谢知筠只觉得一片天旋地转,有一双无形的大手紧紧攥着她的心房,让她浑身疼痛难忍,谢知筠只觉得喉咙里有什么堵着,让她几乎都要窒息。 “小姐!”牧云扑了上来,扶住了她。 谢知筠一把握住牧云的手的手,用尽全身力气喘着气,却还是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牧云见她面色苍白,痛苦难当,忙在她额头轻轻一触,旋即便惊呼:“小姐,你发热了。” 谢知筠耳中嘶鸣,似有从未听过的梵音在她耳边反复呢喃。 她仓促地闭上了眼睛,紧接着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这一次,梦魇未至。 谢知筠只觉得周身温暖,她似乎徜徉在一片云海里,面上一片阳光普照。 她就这样安然睡了许久,直到一阵铃音响起,她才猛地睁开眼睛。 眼前依旧是一片清明。 紫藤萝轻纱帐幔并未垂落,旖旎飘在架子床两侧,明媚的光影从隔窗中照耀进来,羊绒地毯上画出狭长的时光痕迹。 一个高大的身影斜靠在屏风一侧,遮天蔽日,隔断光阴,也把那无尽的冬日寒冷挡在身后。 谢知筠的目光顺着他高大挺拔的身躯上爬,爬过他修长结实的长腿,略过他精瘦有力的腰肢,最终从他那宽厚的胸膛上一飘,落到了他英俊的面容上。 剑眉星目,俊若繁星。 便是世人对少将军的印象。 谢知筠头脑发晕,却也莫名想起这八个字。 他安静站在屏风一侧,如同山峰,亦如高树,让人见之心安,惧意不在。 他的目光一直落在谢知筠的脸上,见她睁开了眼,不由淡淡一笑。 “昨日里还生龙活虎,今日便就病了。” 卫戟嗓音低沉,声音里有着清晰的叹息:“可让人如何安心?” ------------ 第四章 挽救 那嗓音低沉醇厚,犹如陈年的老酒,让人不自觉想要沉醉其中。 但谢知筠即便头晕脑胀,却依旧强撑着没有让自己迷离天外。 她微微偏过头去,撑着修长的脖颈,就是不往卫戟那张俊颜上看。 “在你们卫家生病都不许了?”谢知筠哼了一声。 卫戟先是一愣,旋即便低低笑了一声。 “见你生龙活虎,为夫就放心了。” 谢知筠这才瞥他一眼,语带嘲讽:“小公爷公务缠身,军务繁重,怎么有空探望病弱的夫人?” 她自觉嘲讽,可声音却是娇娇柔柔,带着一把软毛刷子,在人心尖上来回拨弄。 卫戟低叹一声,他前行两步,直接选了窗边的罗汉床落座。 即便是坐着,他的身躯也高大如青松,强烈的气息迎面扑来,让谢知筠又把目光收了回去。 方才那一眼,谢知筠其实是故意去瞧他的。 两场噩梦距离太近,其中一场的应验,让谢知筠很难不去担忧另一场噩梦。 但方才依她所见,卫戟面容坚毅,星眸明亮,通身上下都是蓬勃生机,全然不似即将病入膏肓的病人。 谢知筠虽略松了口气,却并不彻底放心,她思索着这两日发生的事,耳边是卫戟的声音。 “今日校场事情不多,”卫戟端起茶杯一饮而尽,“早些回来歇息。” 谢知筠蹙起眉头,她忍不住回头看他,念叨一句:“青山翠叶要细品,牛饮简直暴殄天物。” 卫戟自顾自给自己续了杯茶,似乎根本没听见谢知筠的话:“都是茶水,解渴而已,哪里那么多讲究。” 谢知筠气急。 这人真是,刚让人觉得他心思细腻,知道关心他人,转眼又这般让人生厌,好不讨厌。 谢知筠心情不好,不欲同他多言,故而偏过头去一言不发。 卫戟自顾自吃了口茶,这才起身道:“母亲说晚间阖家一起吃饭,在荣景堂,须得一起去。” 说罢,他也不必等谢知筠首肯,大踏步便出了卧房。 待他的脚步声走远,谢知筠才肩膀一垮,难得不顾千金小姐的做派,往后一倒便慵懒躺在了架子床上。 “唉。”谢知筠叹了口气。 朝雨听到她的叹气声,笑着从外面进来,打趣道:“小姐这是怎么了?” 谢知筠只问:“牧云如何了?” 朝雨来到床榻边,坐在脚榻上轻轻碰了碰她的额头,发现她并不发热,这才松了口气。 “牧云好些了,脖颈上的伤不重,嬷嬷知道小姐心善,加之牧云的娘亲情况特殊,便让小厮们把人带进了府中。” 谢知筠听到这话,再度叹了口气。 “牧云也是命苦。”她道,“同嬷嬷说一声,找个小丫头照顾方嫂,待她病好了,再安排个活计便是。” 既然成了她的仆妇,那便直接称呼方嫂便是。 说到这里,谢知筠眉宇之间飘过一抹厉色。 “那杨家父子没有歪缠?” 朝雨笑出唇边一对梨涡,她长相甜美,却是泼辣性子,她每每这般眯着眼睛笑,肯定有人要倒霉。 朝雨这么一笑,谢知筠便知那对父子讨不到好了。 果然,朝雨轻咳一声,开口道:“小姐放心便是了,这次跟着嬷嬷去的有小钟,小钟可是卫家的家仆,他往那里一站,立即吓得那俩父子不敢吭声。” “不过后来进了房中,小钟没跟着,这才让那登徒子伤了牧云的脖颈,也正因此,牧云娘也绝了继续过下去的心。” “咱们家的人,可不能叫外人欺负了去,嬷嬷让小钟打了杨家大郎一顿,以示惩戒。” 谢知筠眉心舒展:“这就对了。待我好些了,我便去瞧瞧方嫂,问她以后要如何。” 她声音微冷:“既然要断,就断得干干净净,再不纠缠。” 朝雨立即便高兴起来:“是,奴婢知道了。” 谢知筠还有些头疼,她道:“去准备一碗安神散,我睡一会儿,待到酉时再喊我。” “小姐,今日您还没有用饭呢,午饭就没用,还是吃些粥食再睡吧。” 谢知筠便点头应允。 待她吃完一碗瘦肉粥,又吃了药,这才让人都退出去,安静躺了下来。 谢知筠缓缓闭上双眼。 虽然不愿意回忆那场噩梦,可她从小都不是胆怯之人,既然遇到了事,就想办法去解决,只有一次次解决困境,才能大道坦途。 谢知筠把自己沉浸在梦境里,梦里的灵堂里都是悲切的哭声,那声音几乎要在脑中轰鸣,让她很难集中精神。 谢知筠深吸口气,努力忽视耳边的哭声,此刻她才注意到灵堂里很冷,一切陈设皆很简薄,女眷们皆身着素服,外披素白麻衣,一个个皆是神色凄惶。 那种神情,不单只因卫戟的死,也因卫家的颓唐落败。乱世之下,一个落败的家族女眷将永无宁日。 人如草芥,乱世飘零,能活着都是奢望。 可若公公还在,一家人不会如此痛苦,那么也就意味着,在那时公公已经不在。 谢知筠猛地睁开眼睛,此刻的她回忆起梦中的身边妯娌们。 两个弟妇瞧不出有什么区别,但卫宁安却与早晨时见的那一面迥然不同。 梦里的卫宁安已经是少女模样,瞧着大约十五六的年纪,不是如今的十三岁。 谢知筠深吸口气,努力让自己平复下来。 如此一来,若这梦当真是真的,那么一切的悲剧只会发生在两年之后,她还有力挽狂澜的机会。 谢知筠闭了闭眼睛,一瞬思绪万千。 虽然她同卫戟相看两厌,两不安好,但她也得承认,公公是少有的英雄奇才,若他能长久屹立,将来前景不可限量。 而卫戟也是少有的天纵奇才。 他十五便跟随公公上战场,七年以来从未有过败绩,如今肃国公治下八州有四州都是他率先锋营打下,在卫家军中声望极高。 即便只看昨日邺州城中的繁荣景象,看百姓们脸上的笑容,谢知筠也不能眼见卫家落败。 定好了目标,谢知筠重新躺下,这一次终于安然入睡。 再醒来时已经天色微幽。 谢知筠掀开帐幔,就看到外面幽静的雅景。 一缕香烟从博山炉上袅袅而起,蜿蜒娉婷,不徐不疾。 格纹窗外是璀璨如金的落日余晖,八棱海棠树在余晖中随风摇曳,因着冬日寒冷,树枝皆有些干枯,却依旧顽强生长。 谢知筠认真看了一会儿,目光收回到那袅袅的博山炉上。 若说昨日有何异常,那便是她去了一趟归隐寺。 谢知筠打定主意,想着明日再去一趟归隐寺,外面就传来牧云的细嗓子。 “小姐可醒了?” 谢知筠让她进来,牧云便笑着伺候她起身更衣。 因着晚上还有家宴,谢知筠便让她给自己挑了一身素紫色的圆领衫,外配了一件妆花里衬貂绒的褙子,下面再配一条厚实的褶裙,立即便暖和起来。 谢知筠坐在妆镜前,让牧云给自己梳头,问她:“待方嫂好些了,她想做什么活计?” 因着已经脱离了杨家,离开了让她痛苦的噩梦,故而牧云的气色好了不少,脸上也带着盈盈笑意。 “回禀小姐,我娘的手艺不错,针线厨艺都使得,采买之事也能算清,只要能有一口饭吃,作甚都行。” 谢知筠难得听她说这么多话,不由笑了:“明日你若是好些,就带你去归隐寺拜一拜,求一求菩萨。” 主仆两个说着话,贾嬷嬷在外面略去了寒意,便掀开珠帘而入。 她是谢知筠的奶嬷嬷,从小教养她长大,待她如珠似宝,因着谢知筠母亲早去,她的这一身娇贵脾气都是贾嬷嬷惯出来的。 贾嬷嬷一进卧房就看到她刚梳好了飞天髻,牧云正在给她点花黄。 “哎呦呦,这是哪里来的仙女,”贾嬷嬷笑弯了一双眼,圆胖的脸上都是喜欢,“我瞧了这么多人,可没有哪个能比得上我们小姐的。” 谢知筠一见她就更高兴了,心情好了许多。 “今日有劳嬷嬷了,你受累。” “为小姐尽心,哪里称得上累呢?再说方妹子确实不容易,那一家真是烂心肝……” 贾嬷嬷原本想要说一说杨家的破烂事,抬头就看到牧云的小脸,顿时收住了话头。 “小姐一会儿要跟姑爷去荣景堂?” 谢知筠在镜中瞧她一眼,微一挑眉:“嬷嬷可知道了什么?” 贾嬷嬷老神在在道:“我倒是听说,今日有亲旧登门,大约为此事。” 谢知筠便了然:“大约又是投靠而来的亲戚吧。” 肃国公卫苍南征北战十载,一开始只是个什么都不是的大头兵,如今却已经是北越中连皇帝都忌惮的肃国公了,文臣武将,平民百姓,莫不知肃国公的威名。 谢知筠嫁进来两月,已听说有三波亲戚上门投靠,不过没有哪一次就连卫戟和她都要一起见一见的。 足见这一次的亲戚并非远亲。 谢知筠正发着愣,外面就传来珠帘碰撞的脆响。 高大的身影踏步而来,卷入一阵凌冽的寒风。 谢知筠秀眉一挑,抬眸向他看去。 入目是卫戟俊逸非凡的脸。 卫戟见谢知筠打扮妥当,果断向她伸出手:“夫人,请吧?” ------------ 第五章 未婚妻? 谢知筠杏眼微垂,挑剔地在他手心瞥了一眼,然后便对牧云伸出了手。 贾嬷嬷一面让牧云去唤朝雨,一对卫戟笑眯眯道:“姑爷略等一等,近来天寒,小姐身骨娇弱,还是要披一件斗篷的。” 卫戟冲她点点头,也不往正房里面走,依旧靠在屏风边,淡淡看着谢知筠。 谢知筠正在同牧云轻声细语说话,她的目光并不落在卫戟身上,却在他腰间浅浅扫了一眼。 虽是武官,但卫戟腰间也总是坠着一块羊脂白玉。 那白玉是如意扣的样式,简单朴素,成色也很一般,并非稀罕物。 谢知筠眼尖,从成婚那日便发现他从不离身。 不过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谢知筠不欲同他多言,便没有细问。 卫戟看似平易近人,但不能说的他从来都不会多说半句,同他说话有时候是很累的。 牧云最后在她发间簪了一只碧玺团花簪,谢知筠这才满意。 她似不经意地闲话家常:“听闻家里来了客,是贵客还是远客?” 卫戟看都不看贾嬷嬷,只说:“不知。” 他说不知,应当是真的不知,看来这来客上门很是仓促,就连卫戟都不知根底。 此时朝雨也到了,谢知筠披上斗篷,同卫戟一起出了春华庭。 卫家虽已贵极人臣,权倾朝野,把北越宗室逼的只能缩在颍州哪里都不敢去,但家族上下依旧维持着旧日的习惯。 若非如今的国公夫人崔氏也是出身氏族,怕是这国公府也要建得七零八落,不忍入目。 卫戟大步走在前面,谢知筠小步跟在后头,她身上裹着披风,倒是一点都不怕冬日冷意。 冬日时节的邺州并不如西北寒冷,城中的紫鸣河也不曾结冰,依旧涛涛涓流,流入长山河之中。 从春华庭出来刚走了三五十步,谢知筠便哼了一声:“你走那么快做什么?” 卫戟脚步微顿,他偏头过来瞧,便见谢知筠行行缓缓走在身后,好似在欣赏园中的冬景,并没有追赶他的脚步。 他蹙起眉,却并未纠结,只道:“我有事同父亲商议,便先行去,你慢些到荣景堂也可。” 说罢,他不等谢知筠的反应,大步流星便消失在假山之间。 谢知筠气急:“你这人!” 说了要一起去荣景堂,还特意去等她,可这会儿却又自己走了,也不知他是细心还是粗心了。 朝雨轻轻怕了拍谢知筠的后背:“姑爷先走岂不正好?咱们出来得早,还能在院子里逛一会儿。” 从春华庭出来便是府中新修的花园,名为百芳园,早先时候种的是绿菊,但谢知筠不喜那颜色,前日让换成了冬日也能缤纷绽放的茶花。 肃国公府形制仿照北越旧制,府邸大多是单院成局,环绕主楼,配以亭台花园,方成一家团圆。 卫戟是嫡长子,故而他们所住的春华庭就在荣景堂左近,步行一刻便能到。 谢知筠看着正在盛开的茶花,眉宇间多了几分笑意:“还是这茶花好看。” 朝雨道:“小姐眼光一向很好。” 主仆两个人走着便来到一处小径,小径清幽,两周都是茂密的冬青,即便是寒冷冬日也依然翠绿如新。 小径一侧有北越天启帝赏赐的太湖石,高耸崎岖,怪石嶙峋,很是好看。 朝雨压低声音:“小姐,该去荣景堂了。” 谢知筠点点头,扶着她的手正待转身,便听到另一侧传来说话声。 太湖石之后另有凉亭,声音应是从那边传来,隐隐约约,却叫小径中听得真切。 只听一道陌生的女音响起:“嫂嫂怎么就仓促给伯谦定下婚事?如今婚约已成,待纯儿寻到家,该如何是好?” 伯谦是卫戟的字。 谢知筠心头一跳,她下意识攥起手心,脸上的笑容也随风而去。 凉亭中天然不止一人,这女子说完之后,另外一道声音就很熟悉了。 那是谢知筠的婆母崔氏。 崔氏声音温柔,语带安抚:“小姑这一去便是六年,府中多次去信都说温纯并未寻到,眼看伯谦都过了弱冠之年,若再不给他婚配,实在不妥。” “小姑是伯谦的亲姑姑,也应该心疼伯谦的。” 崔季字字句句都是温柔,可话中含刀,直刺那人心窝。 果然,那人被气得半天说不出话来,末了才道:“嫂嫂这是背信弃义,断了早就定好的姻缘。” 崔季依旧温柔:“小姑,这是国公爷定的婚事。” 后面的话,谢知筠并未再听,她努力压下心中的惊诧,扶着朝雨的手轻手轻脚出了小径。 朝雨的面色亦不好。 门阀世家最讲究孝悌忠信,礼义廉耻,尤其是婚姻大事,必不能瞻前顾后,多方协定。 谢知筠记得当时两家商议亲事时,公爹亲口说卫戟从未定亲,怎么今日竟还有个未婚妻了? 朝雨小声问:“小姐,这可怎么办?” 谢知筠深吸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来者应当是国公爷的亲妹妹,早年嫁给湖州牧的卫英,我记得父亲曾说过,她同湖州牧感情极差,成婚十年也未有子女。” 早年北越十六州中有十州起事造反,卫苍就是在乱世中成就霸业,当时卫英先夫早亡,她年轻守寡,卫苍就做主把她嫁给了刚归顺的湖州牧。 卫英原本不愿,无奈拧不过兄长,只得含泪再嫁。 故而这些年她一次都未回卫家,即便现在卫苍权倾朝野,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肃国公,她也不同卫苍往来。 正因如此,谢知筠当时猜测来者是谁时,直接把她略过。 却没想到这位姑母到底回了肃国公府。 朝雨自然不知这些,听了谢知筠的话,朝雨有些心慌:“方才夫人所言的温纯,是……?” 不过三五句话,谢知筠却已经缓过神来,她缓缓吐出口气,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 谢知筠眉峰微扬,眉宇之间是清晰可见的疏离和冷漠。 “不管温纯是谁,现在我是肃国公府的世子夫人,卫氏蒙骗也好,悔婚也罢,结局都已经不能更改。” 谢知筠不愧是世家大族出身的嫡女,遇事丝毫不慌乱,她平复好心情之后,便对朝雨道:“这件事你知我知,莫要同牧云和嬷嬷说起,你放心,这不过是小事。” 即便如此,当她在荣景堂门口碰到三弟妇纪秀秀时,她脸上的笑容依旧显得有些冰冷。 谢知筠自忖是世家千金,待人接物总是要端方有礼,优雅大方,故而即便对上纪秀秀,她也一直是端庄得体的长嫂。 纪秀秀鹅蛋脸,生得略有些丰润,人还没走进,谢知筠就被她头上那一排金灿灿的发簪晃了眼。 “呦,这不是长嫂吗?”纪秀秀眼睛一转,立即便问,“怎么没跟长兄一起过来?” 谢知筠脚步微顿,她看着纪秀秀淡淡笑:“三弟不也没跟三弟妇一起过来?” 纪秀秀面色微变,却伸手扶了扶头上的金步摇:“夫君有事请教公爹,我便让他先来了。” “亦然。”谢知筠淡淡丢了两个字,扶着朝雨的手直接进了荣景堂。 留下纪秀秀站在门口,看着她婀娜的背影翻白眼。 “得意什么?”纪秀秀对自己的丫鬟元宝说,“就会拿捏什么世家千金的做派,他们谢氏就是纸糊的灯笼,只有玩命点蜡才光鲜。” 元宝连忙扯她衣袖:“小姐!” 纪秀秀嗤了一声,她站在门口补了补脸上的妆粉,这才昂首挺胸进了荣景堂。 谢知筠到荣景堂的时候,阖家上下几乎已经到齐。 除了国公夫妻和来客,听礼间已经坐了好些人。 卫戟正在同三弟卫荣说话,而二弟卫耀同二弟妇虞晗昭坐在边上,夫妻两个自顾自吃茶,谁也不搭理谁。 大娘子卫宁淑低头坐在桌边,安静听小娘子卫宁安说话,整个听礼间其乐融融,好一派家族繁荣的景象。 听到脚步声,卫戟抬眸往门边扫了一眼。 谢知筠正巧对上他探究的目光,耳边立即就想起那位姑母的说辞,压下去的脾气还是翻涌上来,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卫戟:“……” 卫戟不知她为何又生气,便不去同她纠缠,只与三弟说话。 卫荣今年刚满十八,是三兄弟里年纪最小的,他面容清秀,满脸稚气,是三兄弟中看起来最正常的一个。 他正道:“多谢长兄方才替我说话,若非如此,这一顿板子是逃不了的。” 卫戟淡淡点头:“你的想法很好,就是太过鲁莽,没有下一次了。” 卫荣连忙拱手:“是,小弟知道了。” 这两句话的工夫,谢知筠已经同屋中众人见过礼,甭管是什么态度,总归该有的礼数不少。 谢知筠往前行了几步,正待坐到卫戟身侧,就听外面传来一道女音:“怎么家长未至,小辈竟都已落座?谁教你们的规矩?” 这声音熟悉又陌生,但谢知筠却已经听出大概。 说话之人正是卫戟的姑母,湖州牧夫人卫英。 或许……也是卫戟曾经的未婚妻的养母。 ------------ 第六章 姑母 语音落下,珠帘轻咬,一道绛紫身影出现在众人眼中。 谢知筠站在卫戟身侧,抬头望来者面上看去。 来的是个三四十岁的消瘦妇人,她身上穿着厚重的广绣长衫,外面披了一件白兔毛的褙子,衣服有些不太合身,显得空空荡荡,越发瘦骨嶙峋。 谢知筠目光微飘,不动声色看了一眼她的面容。 只一眼,谢知筠心里便感叹:这兄妹俩长得也太像了。 公公卫苍高大英武,通身气派震慑人心,卫戟同他生得很像,却又有生母身上的清秀美丽,故而看起来俊朗无双。 而这位姑母虽同卫苍生了一般无二的眉眼,可身上的气质却并无光明,她眉眼微垂,嘴唇紧抿,脸颊消瘦,周身上下只有阴沉二字。 谢知筠看人很有技巧,即便她如此仔细打量卫英,卫英却也无从察觉,反而扫了一眼直勾勾盯着她看的纪秀秀。 “瞧什么?还有没有规矩了?” 纪秀秀是在金银堆里长大的,首富纪氏这一代得了十几个男儿郎,只她一个姑娘,自然是如珠似宝,娇宠无双。 嫁来卫氏之后丈夫体贴,两位母亲都很和善,故而她过得如鱼似水,除了偶尔要跟才进门的长嫂谢知筠攀比,她就没有任何烦心事。 这会儿被人无端训斥,她就像被拔了毛的鸡,立即便瞪圆了眼睛:“家中长辈从来慈祥,从不会随意训斥晚辈,我倒是不知您是哪里来的长辈。” 谢知筠站在那没动,余光看到卫戟神色淡然,似乎对姑母的突然出现毫不意外。 纪秀秀这么一嚷嚷,卫荣的面色一下子就白了,他忙起身来到纪秀秀身边,扯了一下她的袖子:“秀秀,少说几句,这位是……” “你别管我!”纪秀秀蹙眉不满。 卫英扫了她一眼,冷冷哼了一声,显然是不欲同她多言。 纪黎黎还要在说什么,就听到啪嗒一声脆响。 卫戟把手中的茶杯放到了桌上,他起身,同谢知筠并肩站在了桌边。 此刻卫戟并未站定,他上前迈了半步,才稳固身形。 他身材高大,比谢知筠高了半个头,如同一道高墙,把谢知筠整个人这挡在了身后。 两个人没有眼神对视,但谢知筠却却天生一副玲珑心肠,不用问,不用看,就知他要做什么。 虽是貌合神离,却意外心有灵犀。 果然,卫戟双手抱拳,拱手行礼时,她也跟着行了晚辈礼。 “许久不见姑母,姑母安好。” 谢知筠唇边含笑,温柔如水:“侄媳谢知筠见过姑母,姑母安好。” 卫英本来面色难看至极,此刻听到卫戟的话,面色稍霁,但紧接着,她目光就落到了巧笑倩兮的谢知筠身上。 不得不说,琅嬛谢氏出身的千金,就是同旁人不一样。 只看她娉婷立在那,便有种静水流深的气运,外人是如何都学不来的。 但卫英看着谢知筠的目光并未柔和下来,反而比方才更加凌厉。 她吸了口气,理都不理谢知筠,只对卫戟道:“难为伯谦还记得我这个姑母,我以为家中的侄儿们都忘了姑母是谁了。” 卫戟面色如常,道:“不会。” 谢知筠不知为何是客人先来听礼间,但还是眼观鼻鼻观心地站在卫戟身边。 倒是方才一言不发的卫耀此刻起身,温和地道:“许久不见姑母,此刻见您身体健康,侄儿很是宽慰。” “长兄,三弟,不如咱们请姑母先落座?”卫耀文质彬彬,斯文俊秀。 他身体孱弱,从小只习文,看起来比身边的夫人虞晗昭还要瘦弱。 他一出来打圆场,听礼间的气氛便缓和下来。 卫英看向他的时候倒是显露出几分长辈的慈祥模样,不过她还未来的及开口,外面就传来一道爽朗的笑声。 “大妹怎么比我来得还早。” 随着这笑声而来的,是一道高大的身影。 肃国公卫苍是如今整个南地最令人敬佩的英雄人物,他高大英武,性格豪爽,见任何人总是满脸笑容,让人心生向往。 他的脚步很快,珠帘被他大手一挥甩到门框上,啪嗒断了两根。 卫苍毫不在意,直奔卫英而去。 “今日事多,方才还在书房忙,没来得及去迎接大妹,”卫苍大手拍了拍卫英单薄瘦弱的肩膀,“多年未见,大妹瘦了许多,为兄心里甚是难过。” 他是直肠子,有什么说什么,卫英安静看着他,那双充满阴霾的眼睛此刻也多了几分柔情。 “长兄,”卫英眼中倏然落下泪来,“长兄,阿英好想你。” 这一句长兄拉近了分别六年的隔阂。 卫苍见她泪流不止,心里也很不是滋味,他眼睛微红,凝望着已经显露出苍老的妹妹。 “待用过了这顿饭,咱们兄妹二人再坐下详谈,此番你能回家来就好。” 卫英点头,她用帕子拭去脸颊上的泪,抬头冲卫苍勉强一笑。 “是啊,回家就好。” 满屋的晚辈只能安静站在一边,看他们兄妹情深,谁都不敢出言劝解。 就在这时,又有两人姗姗来迟。 先进屋的是崔季,肃国公夫人面貌温柔,眉眼清秀,她说话办事都有世家大族的气度,同谢知筠相处还算融洽。 跟在她后面的是二夫人陆氏,她低垂着头,只露出纤细的脖颈,让人看不清面容。 崔季一进来就笑了。 她过来扶住卫英的胳膊,领着她往主位上行去,卫苍也跟着一起过去,待长辈们都落了座,崔季才笑着开口。 “都坐吧。” 于是,卫戟跟谢知筠便坐在了崔季的左手边。 听礼间有一瞬的安静。 紧接着,卫苍便举起了酒盏,高声道:“今日难得合家团聚,是比过年还要齐全的喜事,咱们阖家上下一起吃一杯酒,庆贺这难得的团圆日,也算补过这个团圆年。” 卫氏家中上下都能吃酒,谢知筠在家中时也偶尔小酌几杯,故而此刻也跟着端起酒盏,笑意盈盈看着众人。 “来,喝!” 随着卫苍的动作,卫家上下十几口人不约而同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待一碗酒下肚,卫苍就放下酒杯:“大妹,这次回来,可要多住几日?怎么没带茹丫头回来?” 说到女儿,卫英的眼睛立即便红了。 谢知筠算是发现,这位姑母也是能屈能伸的主,方才还盛气凌人训斥晚辈,现在又成了可怜柔弱的泪人儿。 “长兄,”卫英哽咽道,“此番回来,就是想求长兄救命,我是在沈家过不下去了,那竖子整日欺凌我们母子,现在更要把小妾所生的庶子过继到我名下,我不同意,他们就断了茹丫头的药。” “我没办法,只能带着茹丫头回来娘家,”卫英眼泪汹涌,“兄长,我可怎么办。” 卫苍根本不知卫英在湖州过得是这样的日子,沈郁此人年年都要来邺州拜见他,因着卫英性子偏执,不肯回家,故而刘郁每次都仔细跟卫苍诉说卫英和女儿沈温茹的近况,那温柔体贴的样子,任谁看都不像是假的。 听到卫英如此言说,卫苍大手一拍,差点把已经摆好的冷菜掀翻几盘。 “岂有此理!” 卫苍黑着脸,怒道:“这北越境内还有人敢欺辱我卫家人?活腻歪不成?当年沈郁跪着同我求娶你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卫英只顾着哭,哽咽得气息不匀,根本来不及说话。 倒是崔季坐在边上,轻轻抚摸他的后背,柔声细语说:“公爷莫要焦急,小姑上午回家来时,茹丫头就跟着回来了,我已经请济世堂的大夫仔细瞧过,现在正在倦意斋安睡,并无大碍。” 她这么一安慰,卫苍身上那股要烧人的火气这才降了下来。 “小姑,家宴上这么多晚辈在,许多事实在不方便细谈,不如一会儿去倦意斋,你再同我跟公爷细说。” 卫苍立即便道:“对,你嫂嫂说得对,一会儿再议。” 他蒲扇般的大手拍了拍卫英单薄的肩膀:“你也莫要怕,我卫苍还在一天,就没人敢欺辱我卫家人,无论如何,这里都是你的家,你安心住着便是。” 卫英的眼泪便缓缓收了回去,她仔细擦干净眼角的泪,这才抬头看向卫苍。 “长兄,嫂嫂说得不错,是我心急了,”卫英勉强勾起一个笑容,目光往四周散去,“多年未归,三位侄儿都成了家,还没同侄媳妇见过礼呢。” 卫苍笑呵呵道:“对,让你嫂嫂给你介绍一二。” 崔季就笑着指了指谢知筠:“这是伯谦的夫人,琅嬛谢氏族长的嫡长女,知筠,见过姑母。” 谢知筠便起身,手中捧着茶杯,正要同卫英见礼。 谁知她还没来得及行礼,就听到卫英冷冷道:“琅嬛谢氏?” 谢知筠微微一愣,她微微抬起眼眸,就看到卫英满眼都是冰冷。 “真是世家大族的千金,模样好,仪范也好,”卫英说的话跟她的表情截然不同,“有的人只是出身好,本身并无优点,甚至劣迹斑斑,不堪入耳。” “不知伯谦媳妇是哪一种?” ------------ 第七章 为难 谢知筠心里厌烦,唇边却一直勾着恰到好处的笑容。 那些嘲讽话语似乎全没听到,只是柔声回答:“谢姑母点拨,侄媳会仔细为人处世,定不辱没卫氏及谢氏门楣。” 这话说得漂亮极了。 不仅显露出世家大族的胸襟,也替卫英找补回来,化解了席面上的尴尬。 然而卫英却偏生是个睁眼瞎,看不见满桌人的尴尬,也瞧不见谢知筠面上的笑。 她下垂的眼角微微一挑,眼中的锋芒就再度朝谢知筠袭来。 “果然是谢氏出身的娘子,嘴皮子当真利落。” 这话说得就有些难听了。 谢知筠看出卫英就是冲着她来的,故而这一次她连场面话都没应,只委屈地低下了头。 卫苍面色不变,只轻轻碰了一下崔季,崔季便要开口劝阻。 却不料这一次说话的是卫戟。 卫戟端起酒杯,站起身来同谢知筠并肩而立。 他冲卫英遥遥一拜,身姿修长,犹如展翅的雄鹰,把身后的雏鸟遮挡在风雪之外。 卫戟声音干脆,如钟鸣一般,在听礼间里回荡。 “姑母远道归家,同家中上下都不熟悉,也在常理之中,谢氏百年门楣,从先秦时便是国之柱石,族中家教自不必说,姑母担心在理,却也不必太过介怀。” 谢知筠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她眨了眨杏园眼儿,偷偷瞄了一眼卫戟宽厚的背影,心中的猫儿不停爬着。 卫英对卫戟同样没有好眼色,但她此刻却知道了什么是分寸,看着卫戟勉强笑笑,道:“这么严肃做什么,不过是同你夫人玩笑几句,竟是说不得了。” 卫戟也没说话,利落把杯中酒一饮而尽,右手下滑,一把攥住了谢知筠的手腕。 他手上微一用力,那热度就席卷而来,几乎要点燃谢知筠手腕的温度。 谢知筠不自觉就被他拽着坐回椅上。 介绍完他们,就到了二房夫妻身上。 崔季便笑着说:“耀儿的夫人是武家出身,出自丽都虞氏,父亲是上柱国大将军虞飞虎,同公爷是拜把子兄弟。” 卫英的目光落到虞晗昭身上,这一次面色柔和许多,目光里也有了慈爱。 谢知筠发现她可真是千人千面,变脸比翻书还快,还毫不遮掩,一看便知是个能人。 果然,面对武家出身的虞晗昭,她态度就好了许多:“还是武家的姑娘好,瞧这利落的模样,才适合做我卫家媳妇。” 虞晗昭话少,也不会讲这些场面话,她只是拱手行礼,同卫英敬了一杯酒后便落了座。 堂中众人的目光便落到了纪秀秀身上。 崔季笑容不变:“这是荣儿的夫人纪秀秀,出身太兴纪氏,家中擅行商,是公爷治下八州中有名的义商。” 这个介绍就很给纪秀秀增光了。 但有了方才一进门的那一场嘴仗,卫英显然也不喜纪秀秀的张扬无礼。 她瞥了一眼纪秀秀,见她站起身冲自己行礼,面色微寒:“长嫂,可是长兄治下八州没有好女儿了?怎么选了这样的娘子入了家来?” 虽说如今是乱事,武家兴盛,门阀屹立不倒,但商贾因擅经营,能支撑武家,也在氏族中有了一席之地。 乱世之中,能者为尊。 更甚者纪氏可不是普通的商贾,如今整个肃国公治下八州皆有其商号,开门七件事样样都有,说一句皇商都不为过。 纪秀秀那炮仗性子,还不一点就炸? 谢知筠乖巧坐在那当她的伯谦夫人,耳垂微扩,想要立即就听到一场骂架。 结果纪秀秀就那么低着头,端着酒,一动不动,竟是忍了下来。 这一次也是卫荣出来打圆场:“姑母,菜都要凉了,侄儿有些饿了,不如早些用饭?” 卫英这才哼了一声:“罢了,娶都娶了回来,还能说甚?” 谢知筠余光看到纪秀秀攥着酒杯的手都暴起了青筋,却还是一声不吭,把酒一饮而尽便坐下。 卫苍这才笑着开口:“好了好了,吃菜吃菜,几个儿媳都是好孩子,很好,很好!” 有他这句话,听礼间的气氛就好了许多。 卫家从来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或者说,卫家就没有规矩。 席间谢知筠一直都安静吃菜,耳边是卫苍和卫英的交谈声,他们似在谈沈温茹的病情,字字句句都是担忧。 但对于那个只听到名字的温纯,家中上下却无人提及。 谢知筠嫁入肃国公府两月有余,从未听一人提过沈温纯,更不知家中还有这么一个表妹。 谢知筠心中思量万千,面上却不露声色。 她正夹了一筷子金汤笋片来吃,就听到身边卫戟低声道:“这菜辛辣。” 竟还知晓她不擅食辛? 谢知筠秀眉一挑,夹着笋片的手微微一颤,那薄如蝉翼的笋片便落入卫戟白瓷碟中。 “夫君请用。” 谢知筠眉目含笑,温柔婉约看着卫戟,卫戟沉默片刻,那双深邃的星眸垂落下来,在她纤细的手腕上落下浅淡一瞥。 他并没那么多规矩,衣食住行也不挑剔,故而不会拒绝谢知筠夹到盘中的菜品。 卫戟道:“多谢夫人。” 他如此说着,便把那两片笋片夹入口中细细咀嚼,片刻之后,他星眸抬起,目光落到谢知筠的面上。 “甚是美味。” 不知怎的,谢知筠只觉得面如火烧。 他们夫妻在这“眉来眼去”,身边的长辈们却是一片刀光剑影,厮杀震天。 待谢知筠面上红晕散去,耳中才听到卫英尖刻的嗓音响起。 “虽说事出有因,但耀儿和荣儿成婚都比伯谦要早,他们毕竟是幼弟,怎可越过长兄去?长兄实在有些偏心了。” 此话一出,听礼间中便陡然一静。 卫苍全似不觉,只笑着说:“当时北越征战数年,伯谦领兵在外,家中两个幼弟皆已长大成人,早年定下的亲事也不好一直拖着,便请了官家裁夺,特地圣赐成婚。” 北越明面上仍旧由司马氏执掌皇权,然而实际上北越十六州中,已有八州只听命肃国公府的号令。 不过目前北越境中一片安然,明面上并无烽火,也算是国泰民安。 卫苍说卫耀和卫荣的婚事是天启帝亲自下旨特赐,也算是颍州和邺州之间的好姿态。 卫英面色稍霁,她看向卫耀和虞晗昭,眉宇之间多了些许慈和。 “如此便就罢了。” 之后卫英并未再多言,待到一顿饭没滋没味吃完,卫苍便起身道:“我前头还有事,你们留在主院说会儿话,互相熟悉一番,待到累了再各自休息。” 卫苍留下这个“好意”,便背着手大踏步而去,全然不知身后的激流涌动。 待到国公爷走了,仆妇们便立即撤了桌上的餐食,在堂屋里换上了茶果,请他们移步闲谈。 自然是崔季和卫英一起坐在主位上,下首是二夫人以及各位儿郎夫人娘子。 谢知筠坐在卫戟身边,见桌上有橘子,便看了一眼朝雨,朝雨便站在他们身后剥桔子。 清甜的味道钻入鼻腔,让谢知筠清醒不少。 这时,卫英开了口。 “耀儿夫妻成婚已有年余,却久无子嗣,还是要多为卫氏着想,早为卫氏开枝散叶。” “这家中的儿郎还是太少了些。” 谢知筠算是瞧出来,这位卫英姑母此番重回卫氏,就是回来找茬,非要把肃国公府搅个天翻地覆不罢休。 然国公爷对她有愧,不忍训斥,方才在听礼间,因着有国公爷在她好歹还收敛些,现在就有些全然不顾了。 崔季听到这话,面上笑容不变,她亲自给卫英倒了一碗茶,道:“他们还小呢。” 她如此说着,又道:“再说,即便是耀儿和荣儿先成婚,却也不能操之过急,还是要等伯谦有了子嗣,这才稳妥一些。” 卫氏出身微寒,早年间能活下去都是奢望,哪里有那么多规矩,可如今他们住进了这肃国公府,一切都已不同。 幼子越过长兄先成婚本就不妥,若是先有了长孙,更是失了礼数,即便卫苍自己不在乎,外面的人会如何看待他们一家? 所以他们暂无子嗣,反而是好事。 谢知筠听了心中点头,觉得这位婆母还算明事理,虽然是崔氏旁支,也比这位姑母要强得多。 卫英似乎也很满意这个回答,她端起茶杯浅浅抿了一口,又道:“嫂嫂,家中孩子还是太少了些,如今长兄已经是大英雄了,家中也不过就五个孩子,子嗣实在单薄了些。” 崔季面上的笑已经有些挂不住了,她垂下头,叹了口气:“是我的不是。” 卫英却话锋一转:“要我说,还是前头的嫂嫂更贤惠,当年伯谦才刚出生,她立即就给长兄选了侍妾,好为家中开枝散叶。” 卫英如此说着,瞥了一眼下首面无表情的卫戟,用帕子拭了拭不存在的眼泪。 “当年家中艰难,长嫂自己吃糠咽菜,也要把饭食让给我和长兄,每每回忆起当年那段岁月,我总会想起长嫂那慈眉善目的模样。” “只可惜,世道艰难,她去得太早了,没享到现在这泼天富贵。”卫英的目光在堂中众人面上一一扫过,最后落到了二夫人陆氏的面上。 “倒是让些上不得台面的享了清福。” ------------ 第八章 委屈 这话说的极是难听,坐在下首的陆氏从现身至今一句话都未曾讲过,结果卫苍一走,冷刀子就扎到她身上。 上不得台面四字似是她的心结,让陆氏的身形一晃,眼中立即蓄满了泪水。 她的出身肃国公府上下皆知,因着国公对她颇为喜爱,加之她所出的儿郎卫荣又文武双全,八面玲珑,很给她争脸,故而这些年来她的出身已少有人提。 现在,却当着全家的面被卫英接了揭个伤疤。 卫荣也一下子便白了脸,他无措起身,冲卫英躬身行礼:“凡人不提过往,姑母这又是为何?” 卫英对亲侄儿自是和蔼可亲的,她看了一眼卫荣,见他稚嫩的眼眸里也有了泪意,便叹了口气。 “这是我同你母亲的事。” 卫荣愣了愣神,不知要如何反应,一时间僵在当场。 此刻陆氏方才起身,她对崔季行过礼,带着哭腔道:“今日是小姑归家的大喜日子,不能因妾让小姑不喜,同夫人告罪,妾这便退下了。” 说罢,她往后退了两步,握住了儿子的手,拉着他转身就走。 纪秀秀坐在那都傻了。 她全不知此刻是什么情形,还是卫宁淑好心,小声道:“三嫂,陪着二夫人回去吧。” 纪秀秀这才大梦方醒,仓皇起身跑了出去。 谢知筠眼观鼻鼻观心看了这一场大戏,以为陆氏离场此事就算揭过,然卫英却还不罢休,把矛头对准了好心提醒纪秀秀的卫宁淑。 “淑娘子如今已经二十有一,却尚未婚配,这是为何?是你自己不想嫁人,还是嫡母夫人从未关心你?淑儿,如今姑母回来,你有何苦楚可同姑母说。” 这一次开口的也同样不是被冷嘲热讽一个晚上的崔季。 谢知筠只听一道稚嫩的少女音在耳边炸起。 “姑母,您远道而来,来者是客,本来家中一片喜气洋洋,母亲早起便起来安排倦意斋的家什摆设,如此忙了一整日都没歇,您回来一句感谢不说,还要在这里挑三拣四,闹得阖家不宁。” 卫宁安昨日在谢知筠那里吃了瘪,又被母亲训斥一番,今日的宴席这才忍了下来,但现在卫英没完没了,几次三番同崔季找茬,卫宁安又如何能忍。 这天底下就没有任何能让她忍耐的事。 就是父亲最愧疚的姑母也不可。 谢知筠余光看去,就见卫宁安依旧像个炸毛的小鸡,梗着脖子站在那,怒目而视,满脸愤懑。 “姑母,你欺人太甚!” 她这么一闹,堂中的气氛倒是缓和不少,她一个十二三的孩童,童言无忌,无人会把她的话当真。 再一个,沈温茹同卫宁安一般年纪,卫英就是再怨恨,也不能怨恨到一个孩子身上。 故而她并未生气,面上的冷意反而缓和不少。 倒是崔季面色一下子就沉了下去。 她看了一眼身边的赵嬷嬷,声音微冷:“宁安,母亲平日就是这么教你规矩的?你如此目无尊长,不知礼数,该当责罚,还不快给姑母道歉。” 卫宁安瞪着圆眼,满脸通红:“我不!” 崔季还待发火,反倒是卫英起身,抖了抖身上的褶皱。 “罢了,夜已深,我也不好多叨扰嫂嫂,今日这叙旧便到此结束吧。” 卫英说罢,衣袖一甩,自己倒是先走了。 待她消瘦的身影消失在堂中,在场众人不约而同松了口气。 崔季揉了揉胀痛的额角,缓缓吸了口气,然后重新挂上温柔的笑容。 “好了,你们也都回去歇息吧。” 有了她的话,众人便起身,陆续从堂屋里退了出来。 谢知筠同卫戟行在前面,待弟弟弟媳都见礼离去,两人才拐入西侧的小径。 卫戟在前,谢知筠在后,两人安静走了片刻,谢知筠才呼出一口袅挪云雾。 “姑母怎是这般性子?”谢知筠轻声细语。 卫戟脚步不停,这也并非什么家丑,故而便直言。 “早年姑母不想嫁给湖州牧,同父亲争执许久,最后还是含恨嫁去湖州。” 谢知筠嗯了一声,这些她早就知晓,眼睛一转,便又问。 “姑母嫁去湖州七载,只生养了一个女儿?” 她借着满园的灯火,细细去看卫戟高大的背影,大抵回去春华庭无事,他放缓了脚步,不用让她费力去追。 但他的步伐坚固而稳定,犹如向前行进的山峰,阻挡了疾驰而来的寒意。 “温茹并非姑母亲生,是姑母收养的养女。” 谢知筠眼睛一亮,她心中百转千回,到了嘴边却依旧是温柔的询问。 “姑母膝下只得这一个孩儿?” 这一次,卫戟脚步微顿。 谢知筠心中一紧,还未来的及深究那不应出现的紧张,就听卫戟道:“并非如此。” 卫戟停下脚步,转身向谢知筠看去。 灯火惶惶,星月如钩,细碎的月光落在谢知筠皎月般的面容上,照得她满目清辉。 她似风清,似明月,似暖春,也似活泼的早夏。 卫戟从不撒谎,他也不屑撒谎。 她问,他便告诉她。 “不,姑母早年收养过一个女儿,只是嫁去湖州后失踪,后来姑母才收养了温茹,另外沈氏已经选定过继的嗣子,那应该也算是姑母的孩子。” 谢知筠仰着头,借着月色去看他眉眼。 卫戟神色淡如水,那双星眸在星月之下越发璀璨,有着动人心魄的神魂。 “怎么,为何会问此事?” 谢知筠心头微颤,有些话落到唇边,她却突然心生胆怯。 她怕问出一个自己都不想听的答案,怕这个答案令如今的太平日子顷刻颠覆,再不能恢复如初。 谢知筠睫毛微颤,她眼神游移,最终还是从他摄人心魄的目光中逃离出去。 谢知筠唇角勾起一个完美的笑,她垂着眼眸,道:“只是好奇罢了。” “外面天冷,咱们早些回去吧。”谢知筠说罢,率先迈开步子往前行去。 卫戟看着她裹在披风中的身影消失,毫不迟疑地继续向前行去。 待回了春华庭,夫妻二人各自去梳洗。 卫戟晚上要看兵书和军务,大约都是待在厢房的书房内,谢知筠自己回了主屋,洗漱之后就坐在罗汉床上让牧云给自己染丹蔻。 屋里点着灯火,丫鬟们来去忙碌,谢知筠却已经神游天外。 朝雨知道她为何失神,此刻屋里人口众多,倒是无法细问。 她思忖一番,只笑道:“小姐,不如让小厨房准备些粮食果饼,明日咱们送去归隐寺,全当供奉。” 谢知筠这才回过神,愣愣道:“好。” 待手脚的丹蔻都染好,谢知筠早早歇下,她让众人都去安置,只留了朝雨要说会儿闲话。 待主屋只剩两人,谢知筠才对朝雨道:“我总觉得此事还有蹊跷。” 朝雨坐在脚榻上,小声问:“小姐说的是姑夫人还是……那一位?” 谢知筠道:“都有。” “今日依我所见,公爹并非冷酷无情之辈,当年湖州牧是自己领着湖州上下归顺公爹,并非被攻占,故而不需公爹送姑母去联姻才是。” “但听卫戟所言,当年确实是公爹逼着姑母再嫁,这就很是耐人寻味,”谢知筠道,“原先咱们并不知这位姑母还有一个养女,而这位养女同卫戟有婚约,只是去了湖州之后失踪。” “不管是不是亲生,湖州牧都不可能薄待公爹当时唯一的外甥女,湖州牧家中的千金能失踪,本身就不同寻常。” 朝雨点点头,也跟着道:“当年这门婚事,邺州、太兴都未听说,若是早有口风,家主不会让小姐嫁来卫氏,故而这门亲事很可能是卫氏族中自己先定。” 谢知筠听到她替父亲,面上的神情不由冷了下来。 “我的婚事,父亲何时上过心了?若非我再过些时日就要过双十年华,会妨碍小弟的婚事,他也不会迫不及待就把我嫁给这样的人家。” 谢知筠抿了抿嘴唇,声音里有着不甘和愤懑。 此时,她同朝雨都未注意,紧闭的门扉之外刚站了个高大的人影。 谢知筠神色郁郁。 “去岁我出嫁时,你可知王氏、苏氏、段氏那些小姐都是如何嘲笑我的?嘲笑我嫁给大字不识几个的莽夫,嘲笑我的夫婿只会杀人,嘲笑我琅嬛世家女,要嫁给泥腿子。” 谢知筠眼底泛红:“这桩婚事,从定论伊始,无人问过我的意见。” 她语带哽咽,眼底有着对父亲的不解和委屈。 “这就是我的好父亲,这就是一心为女儿的父亲?他可知卫戟是什么性子?可知卫戟的心是石头做的,杀人都不眨眼。” 朝雨见她说着都要哭了,心里也很是难过,她轻轻拍着谢知筠的后背,难得柔声安慰人。 “小姐,莫要伤心,姑爷其实也很好。” 谢知筠没有回答,而屋外的卫戟也不想再听下去。 他依旧面无表情,淡定自持,哪怕刚从自家夫人口中听到对他的贬低,他也好似全不在意。 卫戟在屋外站了许久,直至冷风袭来,树影摇曳,卫戟才看了一眼紧闭的门扉,果断转身离开。 也不知他的心是否当真是石头做的。 ------------ 第九章 用心 谢知筠早上醒得很早。 她在床榻上略躺了一会儿,就叫了起,待收拾稳妥坐在膳桌边时,才不经意地撇了一眼另一把空着的椅子。 贾嬷嬷正给她盛粥,瞥见她这眼神,就笑着说:“姑爷一早就去大营了。” 谢知筠冷哼一声,道:“他整日里都在大营,我才不关心他的。” 贾嬷嬷跟牧云一起笑起来。 今日的饭食除了小米红枣粥,还有葱花饵饼和上汤云吞,难得比平日要丰富一些。 谢知筠每样都吃了些,马车便准备好了。 她今日把牧云和朝雨都带上,三人上了马车,四个小厮便跟在了马车后。 一行人浩浩荡荡来到落霞山时才刚过巳时,马车在半山腰停下,谢知筠下来一步步攀登。 她原不信鬼神,可如今却也不得不信了。 上山的道路崎岖坎坷,她走的每一步都带着虔诚的祈祷。 希望最初的噩梦永远不会出现。 待来到山顶上,归隐寺的院墙依稀出现在谢知筠眼前。 今日不是上香日,山上香客并不多,偶尔有些久居山中的居士在外练功,却并不显得热闹。 谢知筠领着两人直接进了归隐寺,先寻了个小沙弥,把带来的供奉呈送上去,然后才开始一间间庙宇礼佛。 礼佛要虔诚,心要静,香要稳,在幽静的檀香之中,谢知筠每一处都行过端正的佛礼,直至午时方才跪拜完。 等到礼成,寒冬时节里她都出了一身汗。 午时是在归隐寺膳堂用的饭,这里的素斋味道不错,谢知筠简单用过,便对牧云道:“你可虔诚拜了?” 牧云使劲点头,满面期待。 “奴婢拜了的,替母亲也许了愿,但愿以后我们母女都健健康康,平安喜乐。” 牧云说着,害羞看了一眼谢知筠,小声说:“奴婢自作主张,替小姐也许了愿。” 谢知筠放下筷子,用帕子轻轻擦拭嘴唇。 “哦?什么愿?” 牧云被朝雨轻轻捏了一把,还是小声说:“希望小姐早有子嗣。” “你这妮子,”谢知筠面上微红,也捏了她一把,“怎会想到这些去?” 牧云抿了抿嘴唇,她口舌笨拙,不如朝雨机灵聪慧,却心思细腻。 “奴婢就是觉得小姐有些孤单,若是有个小娘子或小郎君陪着小姐,小姐能高兴一些。” 谢知筠微微一愣,旋即便笑着捏了一下她的脸。 她同朝雨道:“瞧这妮子可是春心萌动,待回去仔细寻寻,要给她寻个好人家。” 牧云的小脸红色成了胭脂色,她抿了抿嘴,这一次是一句都接不上了。 主仆三人玩笑几句,便从归隐寺出来,一路往香楼行去。 今日是个小沙弥守在香楼外,见了他们便笑:“施主想要买什么香?” 谢知筠问:“可有檀香?” 小沙弥答:“不巧,今日的檀香卖完了,不过还有沉香和长寿香。” 谢知筠便道:“那便一样买三盒好了。” 等小沙弥取香的工夫,谢知筠忽然想起什么,问:“前日里来,见到一个眼盲的老人家,可是寺中的居士?” 听到这话,那小沙弥有一些愣怔,呆立在那许久未言,谢知筠有些诧异,正待再问,那小沙弥就仿佛大梦初醒一般,一字一顿回答。 “施主是问颜婆婆?若要寻她,她此刻在解惑亭礼佛。” 说罢,那小沙弥就把几盒香包好,很僵硬递给了朝雨。 谢知筠觉得他有种说不出的古怪,却又不知古怪在哪里,认真看了他几眼,见他行动如常,这才见礼后离开。 朝雨捧着香盒,问:“小姐,可要归家去?” 谢知筠想了想,不知道为何,她竟是想去见一见那个眼盲的“颜婆婆”。 “咱们也去解惑亭,说不定还能遇见那位老人家,这天寒地冻的,也不知她过得可好。” 谢知筠从来不是热心肠的人,现在这么关心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老人家,也有些古怪。 朝雨和牧云对视一眼,两人都默不作声跟在谢知筠的身后。 今日山上确实清净,满山都是黄绿相交的叶子,幽静的山风荡漾而来,有种让人沉静的清冷。 不远处的解惑亭立在山脊之巅,四周云雾缭绕,仿佛立在凡梦之中。 谢知筠远远就看到一个佝偻的身影站在亭中,正背对着她们向山神跪拜。 她下意识放轻了脚步,让朝雨牧云两人等在原地,自己向前走了几步,来到了解惑亭外。 她脚步很轻,但这位颜婆婆却仿佛背后生了天眼,只一个喘息,便听到了背后有来客。 “又有香客啊,稍等,老婆子这就拜完。” 颜婆婆利落行完佛礼,蹒跚起身,转身看向身后的来人。 她依旧头发花白,满面斑驳。 谢知筠觉得她比上一次见时要更苍老些,本来斑白的头发已经银丝多于黑发,显得越发沧桑。 岁月似乎都是磨难,抽干了她的活力,让她整个人暮色沉沉,行将就木。 颜婆婆紧闭着双眼,眼皮上的褶皱微微颤动,似乎想要努力看清来者。 这一次,她似乎没有通天眼。 “这位香客可要拜山神?老婆子竟拜完,这就走。” 谢知筠声音很轻:“我是前日里同老人家买香的香客,今日再次偶遇,倒是缘分。” 颜婆婆似乎有些诧异,她伸手利落把地上的香盒收拾妥当,才仰着头问:“娘子,怎么这么快又上山来?可是心中有迷惑不解?” 除了虔诚的香客和信徒,大多数百姓礼佛,无非是为了求神解惑,许一个愿,求一求菩萨,好把一个个难关跨过,能平顺活着面对下一个槛。 谢知筠隔了一日又上山,旁人见了也只会以为她遇到了难事无法开解。 这位颜婆婆的问话倒是问进了谢知筠心里去。 她都不知自己为何如此,这位陌生的婆婆却让她莫名亲近,想要把心里的烦闷说出来。 谢知筠想了想,道:“不知为何最近有了些奇妙造化,也不知如何同夫婿相处,有些犯了难。” 颜婆婆勾起干涩的唇,扯出一个勉强算是慈爱的笑。 “新婚夫妻都是磕磕绊绊,娘子啊,”她叹息着道,“我们瞧人,不能只看短处,只看缺点,要多看优点。” “你用心看他、待他,自能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 “看明白了,便知要同他如何相处。” 交浅言深是大忌,这位颜婆婆并未多言,她想了想,把手里的香盒递给谢知筠:“唉,老婆子说多了,娘子别恼。今日的檀香卖完了,你可能没有买到,我这一盒还剩七根,你若不嫌,便拿去用吧。” 谢知筠刚要给她银钱,颜婆婆却又笑了。 这一次,她笑容好似春风化雨,让那张苍老的面容多了几分清秀和柔情。 谢知筠总觉得她有些面熟,却不知何时又见过她。 颜婆婆道:“今日你给归隐寺送了供奉,这不过是一盒檀香,老婆子我还是送得起的。” 谢知筠没有再劝。 她接过那一盒檀香,恭恭敬敬冲里颜婆婆行礼:“多谢颜婆婆。” 颜婆婆进闭着眼,仰头去“看”眼前这位年轻漂亮的千金女。 半晌之后,她才道:“菩萨慈悲,垂怜世人,你若是得了机缘不解,可以想一想当日如何作为。” “等你想明了,说不定机缘会再现。” 颜婆婆如此说着,苍老的身子更显佝偻,她背着手,口里念着心经,从呆愣的谢知筠身边擦肩而过。 侧身时,谢知筠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 那是她最喜欢的千步香。 谢知筠呆愣片刻,待在要去寻她,却已经寻遍不着。 宽敞的后院除了她们主仆三人,再无旁人。 谢知筠捧着那盒檀香,转身回到两人身边时,问:“那位老人家去了何处?” 朝雨道:“奴婢瞧她进了归隐寺。” 谢知筠便道:“咱们回吧。” 待主仆三人坐上了马车,谢知筠手里依旧捧着那盒檀香。 她觉得有些累了,便闭上了眼眸,一瞬便陷入沉思之中。 在她脑海里,那位颜婆婆的话反复回响,让她无法忘记。 颜婆婆说要思量那日机缘发生前的事,若是能想到前因后果,说不得机缘还能再有。 谢知筠觉得颜婆婆说得对,故而她反复思量,想要从中找出特别。 那日她除了来归隐寺上香,便无其他,平日所做皆是日常,除了…… 除了那是初一日,卫戟按照旧礼回到正房,同她云雨一番。 也正是两人云雨之后,谢知筠才做了那个噩梦。 后来她又梦到牧云的事,也是经历了一番云雨,两次的梦境都能对上。 难道……这机缘同云雨之事有关? 谢知筠猛地睁开眼睛,面上绯红一片,明明是寒冬天气,她却觉得面似火烧。 朝雨正在帮她煮茶,见她这般事态,不由问:“小姐可是怎的?” 谢知筠面上火辣辣的,她努力压下心中的羞赧,颇有些愤懑地想:难道为了遇到机缘,还要她去歪缠他做那羞人事不成? 她可是世家千金,如何能做这般痴态? 可再闭上双眼,谢知筠又总能想起牧云脖子上的血痕,想起灵堂里的哭声,想起那冰冷的牌位,想起梦中的绝望。 谢知筠深吸口气,总觉得无论如何,她总要试一试。 可这要怎么试呢? ------------ 第十章 邀月 高阳郡主府今日也一如既往热闹。 刚选入府中的三名伶人正并肩而立,眉梢含笑地看向对面暖亭里慵懒坐卧的女子。 女子长发松散,如同乌黑的缎子,松松垂在她圆润的肩头上。 明明是冬日时节,暖亭中却温暖如春,炭盆安静燃着,温暖着亭中女子的冰肌玉骨。 她那双细长的狐狸眼微眯着,唇角勾起一抹弧度,正在摆弄手里的铃铛。 只听叮叮声响,边上的年轻侍者便把水晶葡萄剥好,喂入她的樱桃口中。 对面的三个伶人都只十七八岁的年纪,哪里见过这样的富贵美人,见她这般样子,皆是不由红了脸颊。 美人倒是很喜欢见这景色,轻笑出声。 轻灵婉转嗓音比那铃铛还要动人,她朱唇轻起,说出来的话却是那么蛊惑人心。 “你们可知,要留在我这郡主府里,将来要做甚?” 年纪略长的那个伶人咽了咽口水,鼓起勇气道:“要侍奉郡主。” 美人终于睁开了那双漂亮的狐狸眼,她眼尾飞着春色,直勾勾看向说话的年轻伶人。 伶人年轻俊俏,面如冠玉,却身形高大修长,已经有了成年男子的体魄。 美人的眼神顺着他的面庞慢慢下滑,仿佛生了一双无形的手,抚摸伶人身上每一寸肌肤。 直到……那双手停在了伶人精瘦的腰肢。 伶人的呼吸急促起来,他清亮的嗓子都哑了:“郡主让小的作甚,小的就作甚,只叫郡主满意。” 美人的目光重新落到伶人绯红的面庞上,忍不住又笑起来。 就在这时,美人身边的年轻侍者又剥了一颗葡萄,送到她唇边。 侍者的嗓音清澈温柔,似有潺潺溪流,温暖人心。 “郡主,多吃葡萄,败火。” 美人抬眸看他一眼,伸手在他面上轻轻一捏:“吃醋了?” 她正在这左拥右抱,好不快活,一名面若春花的丫鬟快步而来,屈膝道:“郡主,谢小姐登门,可要请来暖亭?” 高阳郡主的眼睛一亮,她立即坐起身来,看了一眼亭外三名伶人,直接道:“请她来暖亭。” 郡主身边的那名侍者低低笑了一声:“郡主,还留着他们在此?仔细谢小姐要恼怒。” 高阳郡主瞥了一眼他低垂的清隽面容,伸手捏住他的下巴,放肆地他唇上轻轻落了一个香吻。 “顽皮。” 亭外,那三名伶人的脸又烧了起来。 谢知筠进了郡主府后花园时就见到这般场景,她微微蹙起眉头,只当看不见那三名伶人,直接来到暖亭前。 “邀月,怎么青天白日就要胡闹。” 傅邀月踩上千丝履,从软榻上走下来,一把握住了谢知筠的手。 “念念,你可算来寻我玩了,我好想你。” 她一靠近,一股醉人的暖香便扑鼻而来,在这暖香之中,另有葡萄的甜味。 谢知筠不太习惯,却并未闹她,只被她牵着进了暖亭,抬眸就看到跪坐在边上的侍者。 “我要同你说说话。” 傅邀月随手一挥,道:“清风,你下去吧。” 年轻侍者便起身行礼,恭敬退了下去。 “你都成亲两月了,怎么还这般古板?”傅邀月伸手捏了一下她的脸儿,啧啧称奇,“瞧你这滋润样子,卫戟果然神勇。” 谢知筠:“……” 谢知筠若非同她自小相熟,这会儿只怕是要翻脸走人,不会同她多说一句。 傅邀月知道她是面上总要讲礼义廉耻的千金小姐,见好就收,待花园中的侍者们都退下,她才开口说话。 “自你成亲,也就年节时见过一面,当时人多口杂,我也不好多问。” “卫家那公府比皇宫还吓人,平日里我也不敢随意登门,怕国公爷把我打出来。” 谢知筠瞥他一眼,倒是不满了:“如何这般说,我的姐妹看谁敢打。” 傅邀月笑倒在她怀中,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我最喜欢你了,”傅邀月睁着朦胧的眼,看着谢知筠,“从小就喜欢,长大也喜欢,我们念念最好了。” 谢知筠本来心情是有些沉重的,但一见她,就不自觉高兴起来。 两个年轻娘子坐在一起,痴痴傻笑许久,傅邀月这才道:“你如今过得如何?” 谢知筠思量片刻,道:“其实过得不错。” 她挑好的说:“卫家人口简单,外人敬重惧怕公爹,我却不怕,他是个爽快耿直的大英雄,婆母是卫戟的继母,平日里对卫戟很是尊重,连带着也不好找我的茬。” 她道:“卫氏泥腿子出身,一家子没几个会读书的,倒也是好事,他们家没什么晨昏定省的规矩,我日子好过许多,除了小姑子太过骄纵了些,其他都好。” 傅邀月瞥眼去看,见她那双杏眼微垂,眼神坚定,看不出什么情绪。 她坐直身体,握住了谢知筠的手。 “念念,那卫戟待你如何?” 她的手软若无骨,细腻光滑,却温热有力,把谢知筠的手紧紧握在手心里。 谢知筠只觉得心口温热,久违的关怀令她眼底泛起泪意,却很快就被她自己咽了回去。 “他也挺好的,”谢知筠慢慢说,“他经年累月不在家,回了家同我也是各过个的,我不懂军务,也不知他整日都在做甚,他也常年在军营里,不知女儿家是如何过活的。” “总的来讲,我们也算是各自安好。” “如此说来,其实比隐娘过得好许多了。” 穆令隐是也是两人的手帕交,她年岁略长,早年便成了婚,但婚后日子过得实在艰难,这一两年也渐少出门。 傅邀月见她神色淡然,似乎并不为婚后不睦所困,不由松了口气。 “这不是挺好的?原听说你要嫁入肃国公府,咱们几个可都吓坏了,总觉得那家人各个都是凶神恶煞,如今看来倒也都是凡人?” 谢知筠听她这么说,唇边泛起笑意。 她如花一般的脸儿沐浴着清透的晨光,显露出年轻朝气。 傅邀月看她心情尚可,不似作伪,道:“你今日来就是要同我说说话?” 自然不是。 傅邀月早年丧夫,历经生死,后来因其娘家夫家的功绩,被司马氏封为高阳郡主,食邑千户,故而她才能在高阳郡主府声色犬马,过快乐日子。 她府中的侍者、伶人总有十余人,各式各样,形形色色,要英俊的有,要秀美的也有,无论是曲意逢迎还是高大威猛,都是她高阳郡主的掌中物。 故而一遇到男女之间的那点事,谢知筠第一个便想到她。 果然,当傅邀月听到她问如何让卫戟主动同自己亲近时,傅邀月简直瞪大了眼睛。 “卫戟那般高壮英武,气势逼人,就他那杀人不眨眼的样子,竟是中看不中用的孬货?” 傅邀月一个惊讶,险些叫嚷出声。 谢知筠忙捂住她的嘴,脸儿涨得通红。 “邀月,莫要胡说!” 谢知筠犹豫片刻,还是找了个借口:“我们夫妻不睦,平日话都说不上,我嫌弃他,他大抵也觉得我太娇贵,故而平日只初一十五登门。” “如何?”傅邀月激动问。 谢知筠:“……” 谢知筠脸色红成晚霞,她低下头,声音如蚊鸣。 “觉得有些辛苦。” 傅邀月狠狠拍了一下手,把谢知筠吓了一跳。 “我就说,就卫戟那样子,一看就是能一夜到天明的主!” 她如此说着,恨铁不成钢地道:“你是不知道卫戟的好!你想想我那死鬼夫婿,说一句话就能喘三声,女子的幸福哪里才能寻到?” 傅邀月谴责看她:“你手里握着个宝贝,怎地还不知珍惜?你啊你,果然还是不知趣。” “都怪谢家那许多规矩,把你教得如此古板,快乐日子不会寻。” 谢知筠隐约听懂了她的话,隐约又有些糊涂,脸上的火烧一直没熄,只能低着头乖巧被她训斥。 等到傅邀月一顿教训,才喘了口气,若有所思道:“不过如此听来,怎么觉得卫戟也不是很知趣的木头疙瘩?” 傅邀月伸手摸了摸谢知筠的脸,手腕一滑,就落到她纤细的腰肢上。 “放着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大美人,他一月只进你屋两次,这究竟是行还是不行?” 谢知筠想了想,觉得不能让她误会卫戟。 “行……行吧?” 傅邀月微微一顿,旋即便大笑出声。 等她笑完了,才认真看向谢知筠:“你当真想这么快要子嗣?” 让卫戟主动同她亲近,可不就为这一件事? 谢知筠点头:“我一直是一个人,有个孩子也挺好的。” 傅邀月端茶的手微微一顿,她抬眸看向谢知筠,谢知筠也抬头看她。 两个人目光对视,傅邀月从谢知筠眼中看到了坚定。 傅邀月放下茶杯,握住谢知筠的手,凑到她耳边轻声细语:“你想让她进你的屋还不简单?” 傅邀月笑得满是恶意:“你听我的,保准让他再也离不开你。” ------------ 第十一章 棒槌 卫戟今日在大营忙了一整日,待到傍晚时分,副将才催促他早些归家。 “将军方才成婚,怎好整日泡在大营,让夫人独守空闺实在不妥。” 这副将姓柳,名叫柳朝晖,是卫戟从小到大的玩伴,也是身边最亲近的心腹。 有些话只他敢同冷面阎王讲了。 不过卫戟对敌人冷酷无情,对自己人却还算温和,柳朝晖这么一闹,四周的年轻军士们都哄笑起来。 卫戟瞥了他们一眼,淡淡道:“你们也将至弱冠,待我禀明父亲,给你们这些孤身的猴儿都择选婚配。” 他这一开口,年轻军士们又哀嚎一片。 自晚周过后,南地北地皆乱,武家黄袍起义,军阀割据朝堂,天下大乱七十载。 九州分裂,国祚崩塌,如今整个中原大地上有国号者过六。 乱世之下,百姓艰难,卫戟身边的这一群年轻的先锋营士兵,大多都是战争遗孤,他们孤身一人,父母皆亡,能活到今日全靠一身英武。 故而一说要娶媳妇,每个人都害怕。 他们不是害怕柔弱的小娘子,是害怕战乱再起,他们若是死在战场上,那娘子们当如何过活? 卫戟扫了他们一眼,淡淡道:“你们就这么不相信自己?” 军士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还是柳朝晖嘿嘿笑了一声:“将军瞧您说的,就是咱们有那个心,也没有小娘子愿意嫁给咱们的。” 卫戟眉头一挑,眼神里有着光影闪过。 “也并非如此。” 闲话说到这里,就不必再提,柳朝晖同另一个副将李济业便跟了上来,继续禀报军务。 “将军,近来永丰仓的守军禀报,因年久失修,永丰仓有一处粮仓屋顶坍塌,有漏雨之嫌,近来天气寒冷,恐有大雪,如何是好?” 李济业今年已过三十,他沉稳老练,早年腿脚受过伤,故而只管内务。 卫戟收刀的手一顿,皱眉道:“其余粮仓无法转存?” 李济业叹了口气:“永丰仓是北越的旧粮仓,如今重新启用屯粮,去岁喜迎丰收,仓廪足实,故而没有多余的粮仓。” 卫戟点头,他沉声道:“我知道了,回去后会同父亲商议,稍后再议。” 李济业冲他行军礼,憨厚的脸上浮上笑意:“近来朝中事多,国公繁忙,将军辛苦了。” 卫戟回以军礼,又在军营中巡逻一遍,这才骑马归家。 他到家时已过戌时,黄昏已至,天地之间只剩一片晚霞暮色。 卫戟没有去荣景堂,他直接回了春华庭。 这个时辰,谢知筠大多数时候都已用过晚膳,回了正房歇息,故而卫戟一边走一边思忖军务,并未注意到堂屋还坐了个人。 直到卫戟把手上的臂甲卸去,交到小厮有余手上时,才看到有余冲他挤眉弄眼。 卫戟瞪他一眼,这才转过身来,遥遥就看到谢知筠正端坐在主位上,垂眸看着手里的团扇。 两人是很生疏,却并非仇家,故而卫戟停下脚步,站在膳厅前问:“夫人怎地坐在此处?” 卫戟往日都会在黄昏前归家,谢知筠心里有计较,今日便想等他一等。 谁知卫戟今日回来迟了小半个时辰,让谢知筠也饿着肚子多等了他一个时辰,故而这会儿实在给不出好脸色。 谢知筠想着一会要做的事,就有些紧张,说出来的话也有些尖酸刻薄。 “小公爷还知归家?” 竟然连小公爷都喊上了。 卫戟脚尖一转,大步进了堂屋,他也不往谢知筠身边凑,寻了把椅子就坐下。 他一靠近,谢知筠就闻到一股炙热的萧杀气。 屋里点着灯,照耀得堂屋一片光明,卫戟身上并无半点伤痕血迹,可谢知筠却还是能感受到那股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 那是卫戟蕴藏在骨子里的消除不掉的杀意。 谢知筠下意识往后躲了一下,卫戟心中一松,缓缓笑出声。 “怎么,我如何不能归家?” 谢知筠见他竟是笑了,心里不由更气,她也不知自己在气什么,就是想同他发脾气。 “小公爷把军营当成家,每日早出晚归,大抵已经忘了家中还有亲眷,到了晚食时分都不欲归家。” “还回来作甚?” 谢知筠如此说着,起身便要会正房,倒是卫戟坐在那一动不动,老神在在。 待谢知筠行至卫戟身边时,卫戟才突然一动,一把握住了谢知筠纤细的手腕。 “夫人今日可是有事?” 卫戟手心炙热,如同炭火一般烫着谢知筠的手腕。 “若当真耽搁了夫人的正事,为夫同夫人赔罪。” 他倒是能放低姿态,这错认得也快。 卫戟深邃的星眸往上一瞥,就看到谢知筠杏眼睨着别处,就是不往他身上瞧。 不知为何,卫戟觉得她这模样颇有些逗趣。 虽是在发脾气,却跟猫儿玩闹差不离,实在惹人怜爱。 谢知筠冷哼一声,动了动手腕:“你弄痛我了。” 卫戟喉结轻微滑动,他缓缓松开手,却起身站起来。 谢知筠还未来得及离开,就被他高大的身影笼罩在臂弯之间。 卫戟的手毫不顾忌就抚到了谢知筠纤细的腰肢上。 “夫人,”卫戟低沉的嗓音在她耳畔响起,“为夫知错了,不如一起用顿晚食,为夫好同你赔罪。” 谢知筠觉得腰上很烫,耳朵也热,浑身上下哪里都不舒坦。 她快走一步向前,脱离了他的挟制,这才觉得能喘过气来。 “用晚食吧,”谢知筠哼了一声,“我也觉得饿了。” 卫戟看她窈窕身影消失在珠帘里,手里一握,似想要把那纤细腰肢掌控在手心里。 “这娇贵性子,”卫戟呢喃,“比猫儿还难养。” 待到一起坐下用晚食,卫戟才发现谢知筠有些不同之处。 他咀嚼口中的馒首,眸子一瞬不瞬落在谢知筠身上。 他觉得她有些不同,却又不知哪里不同,直到口中馒首咽下肚去,也没分辨清楚。 倒是谢知筠被他瞧得颇不自在,低声斥道:“瞧什么,好好用饭。” 她发怒的样子也很美丽。 尤其配上那身水红衣衫,更显青春烂漫。 卫戟这才意识到,谢知筠身上究竟有何不同。 她今日难得穿了一身鲜亮的水红衣衫,上身的褙子滚着一圈兔毛,衬得她脸儿更白更净。 水袖在她臂弯上摇曳蜿蜒,仿佛春日的花海,绮丽多情。 谢知筠平日只喜穿素色衣裳,偶尔才会穿一穿鹅黄柳绿,这般的水红颜色,只刚成婚那几日见她穿过。 倒是稀奇。 卫戟夹菜的手微微顿住,思索片刻,问:“今日可有喜事?” 谢知筠饿得有些久,胃中胀气不服,故而她只捧着小米粥慢条斯理吃。 听到卫戟的问话,谢知筠有些惊讶:“倒是不曾有,小公爷为何如此问?” 谢知筠在外人面前唤他夫君,私下只喊少将军或卫戟,今日兴许觉得小公爷好听一些,竟是叫顺了口。 其实肃国公府的人也更惯称呼他为小公爷。 似乎当真没什么喜事可言。 卫戟笑着给她盛了碗汤,放到她手边,没再多言。 谢知筠吃饭很慢,卫戟却习惯了军营生活,用饭很快,故而当两人一起放下筷子,卫戟却比谢知筠多吃了两个馒首并一碗汤面,瞧那样子也才只用了七八分饱。 用过了饭,夫妻两个依旧坐在饭厅里,谢知筠不走,卫戟就不动。 谢知筠坐在那,回想着傅邀月的话,脸上不由泛起红晕。 片刻之后,谢知筠起身,对卫戟道:“小公爷请来一趟,我有话要说。” 卫戟挑眉,目送谢知筠背影消失在菱格门扉后,倒是不着急立即去寻她。 他让有余上了一碗热茶,慢慢吃进肚去,听有余禀报。 “今日夫人去了一趟归隐寺,似是买了些香,从落霞山下来,直接便去了高阳郡主府。” “夫人在高阳郡主府用过午食才归家,后来便未再有动作。” 卫戟摸索着茶盏碗口,呢喃道:“傅邀月?” 不过他只停留片刻,便起身往外行去,一路穿过堂屋,直奔正房而去。 刚一进正房,迎面就是一股暖香拂面。 卫戟脚步不停,在一片珠帘晃动中进了正房。 正房里是熟悉的千步香,有着茉莉海棠的花香,也有柑橘的果香,甜香暖融,最适合这样的冬日。 卫戟绕过鸟雀报春屏风,就看到谢知筠斜倚在架子床上,她头发微松,一头乌黑长发垂落在颊边,难得显露出三分妩媚风情。 谢知筠身上只穿了单薄的柔粉中衣,她单手撑着侧脸,衣袖滑落,露出莹白纤细的小臂。 卫戟站在屏风处不动了。 谢知筠垂着眼眸,她似乎已经半梦半醒,没有听到卫戟的脚步声。 一时间,正房安静如夜,落针可闻。 屋中除了他们两人,再无外人,卫戟没有去寻朝雨,也没有转身询问有余,他那双深邃星眸就定定落在谢知筠身上,从她光洁的脚裸处一路向上,顺着她柔软纤细的身躯,一路来到她如花的面容上。 谢知筠睫毛微颤,呼吸有片刻的错乱。 卫戟心中轻笑,面上却淡定自若,甚至还有一丝疑惑。 “夫人这是作甚?”卫戟听到自己问,“天寒地冻的,可要多穿一些,莫要着凉。” ------------ 第十二章 表姑娘 谢知筠险些没被卫戟气个倒仰。 她杏眼一睨,眼刀便直奔卫戟而来。 卫戟却似毫无所觉,他并未踏入正房之中,依旧站在屏风一侧,浅笑看她。 “夫人不是说有事寻为夫?究竟何事?” 谢知筠千算万算,没算到卫戟根本就不上当,她都做成这般姿态,似还是不足。 但她却也不想自降身份,做那勾引之事。 思及此,谢知筠撑手坐起,她端坐于架子床上,杏眼微睁,身形娉婷优雅。 方才那虚无缥缈的妩媚片刻皆散,谢知筠又变成了琅嬛谢氏的千金嫡女。 “我自是有事。” 她确实有正事要讲。 谢知筠声音温柔却坚定:“今日我去城外落霞山上香,路过草舍,瞧见许多流民衣着单薄,食不果腹,想着是否要把家中陈粮取出些许,用以赈济灾民?” 这确实是今日所见所闻,她去傅邀月的郡主府也并非为了询问经验,也同傅邀月商议此事。 卫戟剑眉一挑,双手背握,腰背一瞬便挺直如青竹。 “夫人心善,”卫戟声音低沉,隐含笑意,“这也是为夫所想。” “不过,府中存粮不过百斤,只赈济邺州一城灾民尚显不足,其余七州怕是捉襟见肘,无法一一关照。” 他这般说,就意味着肃国公府早有准备,也早有想法。 思及此,卫戟向前踏了一步,步入这暖香阵里。 他也不靠近,依旧寻了窗边的老位置落座,同谢知筠道:“往年年关底下,此事皆有母亲操持,去岁年关已经赈济过一次,无奈今年正旦新岁过后,天气未有回暖,依旧寒冷彻骨。” 谢知筠道:“倒春寒比冬日的冷还要难熬。” 卫戟点点头,夫妻二人对视一眼,倒是不约而同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愁苦和意外。 这愁苦不为别的,只为吃苦受冻的百姓。 谢知筠意外卫戟心系民生,卫戟也意外谢知筠知人世冷暖,两人都不知对方是这样人物。 夫妻两人相顾无言,谢知筠思忖再三,还是道:“如今八州方才安稳,世间稍有太平,因连年战乱,百姓十不存五,村镇十有九空,即便邺州尚有繁荣,却到底比之盛世相差繁多。” 谢知筠世家大族出身,从小所学皆是圣人文章,谢氏族学名满天下,她亦学就一身仁爱之心。 “便是流民,也是邺州的百姓,不忍见其遭难。” 最冷的冬日都熬过来,若是过不去倒春寒,着实令人心痛。 一说起正事,方才的那些“不愉快”就被夫妻俩淡忘了去。 卫戟见她眸色深沉,面容沉静,觉得这暖香融融的屋子让他就连心底都暖了起来。 “近来永丰仓有粮仓破损严重,里面的陈粮不知如何存放,若是夫人想要赈济,可以批用相应数目。” 谢知筠眼睛亮了。 煌煌灯火下,她杏圆眼儿好似琉璃珠,璀璨如星。 谢知筠难得感叹:“原在家中时,想要做些赈济之事,都要经过族中商议而定,一族之力毕竟微薄,自不比永丰仓仓廪丰足。” 卫戟眼眸里也有了笑意。 他声音低沉,娓娓道来:“如今你并非谢氏女,而是卫氏媳,身份不同,手中权力不同。” 谢知筠眼眸清抬,直直看向卫戟。 “小公爷可敢予我权力?” 卫戟淡定回事,唇角笑意更浓。 “如何不敢?”卫戟起身,负手远去,留下一道悠长的尾音,“我卫戟生来便浑身是胆,天不怕,地不怕,又如何会怕夫人?” “夫人说笑了。” 如此说着,卫戟离开了正房。 谢知筠端坐在架子床上,静坐许久,才低头笑了起来。 “好,你不怕,”谢知筠道,“以后有你怕时候。” 这话说完,谢知筠面色一变,娇斥一句:“糟了!” 她精心准备,豁出脸面引诱卫戟,卫戟竟偏生不上当,同她说了半天外务,最后倒是潇洒离去。 谢知筠气得脸儿通红,就连朝雨进来也没发现,她的手在衣袖上狠狠搅了两下,最终还是松开了手。 朝雨有些好奇:“小姐,姑爷怎么走了?” “邀月说的没错,”谢知筠咬碎一口银牙,“他就是个榆木脑袋,这么大人了都不开窍,只知道打打杀杀,半点不通人情。” 朝雨见她气得脸都红了,忙给她端了一杯清茶,让她消消火气。 “兴许是小姐太过含蓄,姑爷未曾知晓?” 朝雨哄劝她,道:“小姐同姑爷成婚之前,卫家的管事曾同家主讲过,道姑爷年少便入军营,一直在军中生活,身边也只有侍奉的小厮和一起打打杀杀的军士们,从不同姑娘亲近,故而也不知如何同娘子相处。” “当时那管事的意思是,还请小姐多担待,若是姑爷说不通话,就让小姐寻了国公夫人,国公夫人能说一说姑爷,现在看来,姑爷确实不解风情。” 谢知筠不由想起成婚那一日,他硬生生从傍晚折腾到深夜,她哭着说累了,卫戟都不停歇,当真是不知怜香惜玉。 思及此,谢知筠脸上微红,这一次却是因为羞赧。 朝雨见谢知筠怒气渐消,便安慰道:“小姐也莫急,子女之事急不来,顺其自然岂不更好?” 谢知筠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旋即叹了口气。 朝雨自然不知她是为何,她是担忧谢氏卫氏再添变故,故而想要尝试是否还能入梦。 若是她能入梦,或许就能免除灾祸,像牧云的母亲方嫂那般,能救一条命。 谢知筠又并非真想同卫戟同床共枕,她也没这乐趣,不过是为了入梦罢了。 如此想着,谢知筠别扭道:“我又不是非他不可,还当自己是香饽饽呢,我这是给他面子。” 朝雨捂嘴笑起来:“是是是,小姐说得对,都是姑爷的错!” 主仆两个说笑几句,谢知筠便道:“早些歇息吧。” 一夜好眠,次日清晨谢知筠早早便醒来。 不过卫戟比她更早,待她用早食时,卫戟已经去大营了。 谢知筠今日并无它事,便对牧云道:“去把我的棋盒取来,上午阳光正好,你且陪我对弈一局。” 牧云便道:“好。” 谢知筠棋艺颇为出色,从小牧云便陪她对弈,棋艺自也不差。 两个人行至中盘,正兴致盎然时,外面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 谢知筠回过头去,就见贾嬷嬷快步而入。 贾嬷嬷一见谢知筠便面上带笑,可想到府中事,又收敛些许笑容。 她行至沈轻稚身边,朝雨便伶俐地送来绣墩给她坐。 贾嬷嬷从不废话。 “小姐,方才前头来了消息,说府中请来两位济世堂的大夫,其中一位是济世堂的老神医,近些年轻易不出山了。” 谢知筠把云子放回棋盒,微微蹙起眉头。 “是哪一房唤的人?” 贾嬷嬷道:“传话的小丫头说远见是赵嬷嬷引路。” 谢知筠若有所思:“前日瞧婆母不像病重模样,府中如今也只有一位病人。” 自然是跟随卫英一起回来的沈温茹。 谢知筠原说要去瞧瞧她,但那日在听礼间卫英显见不喜欢她,她又有正事,便一直没去,倒是不知这位表姑娘病得如此重。 谢知筠同贾嬷嬷说:“嬷嬷,我记得出嫁时清点嫁妆,有一抬都是药材,咱们可有滋补的好药?” 贾嬷嬷说:“有的,灵芝和人参都有。” 谢知筠便道:“那就先取出几盒来,做成见礼,若是前面来人请,咱们就带着。” “知道了。”贾嬷嬷也很大方。 主仆二人说着话,果然外面就传来管事娘子的嗓音:“给少夫人见礼了。” 谢知筠扶着贾嬷嬷的手起身,穿过珠帘来到堂屋。 荣景堂的管事郑娘子端立在堂屋中,对谢知筠恭敬行礼:“少夫人,夫人命奴婢来请您去一趟倦意斋,表姑娘病得有些重,须得都去瞧看一番。” 谢知筠便忧心忡忡:“知道了,我这就去。” 说罢,她当着郑娘子的面换上鹿皮短靴,直接披上披风便往外行。 这一次跟她出门的就换成了贾嬷嬷。 见她如此利落,见礼也已备好,心中不由感叹。 到底是世家千金,就这般临危不乱,机敏过人,绝非普通人家能养出。 谢知筠一路上都没同郑娘子多言,直到倦意斋的角亭从树丛中探出头,谢知筠才问:“表姑娘的病可有转机?” 她这是在问表姑娘能不能救回来。 郑娘子面色有些犹豫,她低声道:“夫人,老神医说能救,但须得静养,不能劳累。” 谢知筠叹了口气:“年纪轻轻,怎么就身子不爽呢。” 说话工夫,几人已经来到倦意斋门口。 刚一靠近,谢知筠就闻到一股苦涩药药味,那药味中甚至还有些许的臭味,令人颇为不适。 谢知筠面色不变,只满脸忧心,跟着郑娘子进了倦意斋。 她刚进去,就听到上首落座的婆母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知筠,你可来了,”崔季声音低哑,干涩难听,“我今日急病,茹丫头也病了,家里上下都要乱。” 崔季面色苍白,满脸病容,确实不像是装病。 她叫了谢知筠上前,一把握住她的手。 同谢知筠的手相比,她的手冰冷如寒冬雪,轻轻一触,让人从骨头里冒出寒意。 “还好家中有你,”崔季期盼看着谢知筠,“我病这几日,家中你上下事物要交给你了。” 崔季道:“你放心,有你姑母从旁协助,不会有事的。” ------------ 第十三章 崔季 谢知筠一早以为自己是过来探病的,却不料刚一到倦意斋,崔季就扔了这么大个包袱给她。 她并未马上应承,只侧坐在边上的椅子上,轻声细语关心婆母。 “母亲怎会突然急病?方才郑娘子说济世堂的老神医来了,可曾帮母亲瞧过?” 崔季摇了摇头,她指了指紧闭的门扉,低声道:“还在给温茹瞧病,她的身子要紧,我已请济世堂的李大夫瞧过,李大夫说我这是冬日风寒,心肺不足,须得保养些时日。” 不过说了这几句话,崔季便忍不住咳嗽起来。 谢知筠蹙起眉头,她轻轻拍抚崔季的后背,一面对郑娘子道:“让厨房今日加一道川贝雪梨,各房都送上一些,是我的过错,忘了天干物燥,容易气喘。” 崔季吃了口枇杷膏,这才喘过气来。 她不停拍着胸口,用慈爱的目光看着谢知筠。 “我年纪大了,近来冬日总是不济,府中上下都没心力打理,晨起时伯谦来过,说要开永丰仓赈济灾民,往年此事是我来操持,今年却操持不了。” 崔季一边说一边咳嗽,即便已经上过精致的妆容,还是掩盖不了妆容之下的病气。 谢知筠心中一顿,她以为昨日只是同卫戟议论,她提一提自己的所思所想,没想到此事立即就要落到自己身上。 崔季见她惊诧,便笑道:“肃国公府毕竟只是肃国公府。” 既然是公府而非紫金宫,府中便只能有门客、幕僚以及麾下八州的州牧和守军,并无正规朝廷所拥有的文武百官。 这些臣属皆在颍州,簇拥在紫金宫左近,怎可被肃国公差遣? 故而肃国公府中上下,人人都躲不得闲。 崔季作为肃国公夫人,一年到头不光要操心府中事,也要操心邺州甚至八州的民生,也正因此她看起来颇为消瘦,并无富态模样。 此时两人正在倦意斋,许多话不方便多言,但崔季还是紧紧握住她的手。 “你是公爷亲自选定的,公爷看人从不会错。” 若说不感动那是假的。 不过谢知筠还是很沉稳,不会因为感动就轻易应下差事,她低低道:“婆母莫要焦急,先等等看茹表妹病体如何,再做打算。” 崔季叹了口气,也不再劝。 婆媳两人说完了话,紧跟着虞晗昭和纪黎黎便一起到了。 虞晗昭依旧是一身劲装打扮,而纪黎黎兴许是怕了卫英的尖酸刻薄,倒是难得知趣,没有满头金玉,少见地穿了一身素净衣裳。 她们两人这边落座,那边卫宁淑便匆匆赶来。 她面上有些许的焦急,进了堂屋同众人见过礼,才行至崔季身边,犹豫片刻,却欲言又止。 崔季便松开了谢知筠的手,让她坐到自己身边,又去握她的手。 “宁安不肯来?” 那日卫英阴阳怪气崔季,卫宁安自然气不过,她气性大,今日即便听说沈温茹重病,也倔强不肯来。 卫宁淑姗姗来迟,就是劝她不动,这才作罢。 这府中上下的少爷娘子们,只有卫宁淑性子同国公爷没半点关系,她性格懦弱,凡事都是犹豫再三,从来也没个主见。 故而这会儿崔季问她,她只能磕磕绊绊答:“小妹,小妹身体不适……” 崔季还未开口,纪黎黎就嗤笑出声:“呵,她那活蹦乱跳的,满国公府都找不出比她还健壮的人了。” 谢知筠不喜同人口舌,虞晗昭是压根懒得说话,她们两个都没应声,崔季一贯慈爱,也没有呵斥纪黎黎,只是拍了拍卫宁淑的手。 “没事,辛苦你了。” 卫宁淑轻咬下唇,未再开口。 也是巧,她们都坐稳了,卧房的门才被打开。 先出来的是方才崔季所说的李大夫,李大夫搀扶着一名头发花白的老者,应当就是济世堂的老神医。 老神医面上云淡风轻,既不焦急,也不欢喜,让人看不出任何情绪。 崔季忙起身,谢知筠眼疾手快,起身搀扶了她一把。 崔季也顾不上许多。 她迎上前去,哑着嗓子问:“如何?” 老神医叹了口气,神情凝重,只道:“之前表姑娘来国公府时,家徒便上门请过诊,回去同老夫说了脉案,今日听闻她又病重,老夫便想着定要过来看一看的。” 这话一出口,众人就心道不好。 老神医看向崔季,见她烧得面色通红,精神不济,难得安慰一句:“表姑娘少时吃过大苦头,曾颠沛流离,食不果腹,身体根基太差,去岁冬日又受冻,发烧数日未好,到了今年又是倒春寒,这才病来如山倒。” “若是其他的年轻娘子,倒也不难治,只是表姑娘心脉不足,根基太差,如今只能靠名贵药材续命,除非……” 老神医的话还未说完,就听一道尖刻的嗓音响起。 “除非什么?”卫英从房中快步而出,眼睛通红,满面悲戚。 谢知筠只见过她尖酸刻薄,嚣张跋扈的模样,此刻才意识到,她也不过是个普通的母亲。 “老神医你只管说来,便是要我的命,我也要让温茹活下去。” 老神医面色不变,他回过头看了看卫英,等她也来到堂屋,才继续道。 “倒是不用州牧夫人的命,只不过需要一味名叫鹿神草的草药,但此药一是百年难寻,不光济世堂,老夫可以断定,全北越的药房都无存药,二是生长艰难,只在陡峭山峰上偶然能寻。” “若非有这味药滋补表姑娘的心脉,表姑娘此生就得以药滋养续命了。” 老神医的话说得直白,卫英神情悲戚,倒是没被这定论打败,她深吸口气,擦了擦干涩的眼,这才看向崔季。 “先谢过长嫂。” 崔季摇了摇头,依旧温柔:“小姑不必如此,都是一家人,这是应当的。” “如今日子好过了许多,咱们也有了国公府,茹丫头需要什么药材,国公府都能寻来。” 这是给了卫英一个保证。 卫英眼神闪烁,最终还是同崔季低了头:“前日是我鲁莽,今日多谢长嫂。” 崔季摆摆手,咳嗽了好一会儿才停歇。 听说沈温茹还有得治,谢知筠便松了口气,她扶着崔季坐回主位上,这才看向老神医。 “老神医,还请帮婆母瞧一瞧。” 崔季倒是没抗拒,直接让老神医给瞧了,老神医又给开好了方子,才道:“国公夫人日夜辛劳,心力不济,须得安心静养,不到好全是不能再操心了。” 一家人谢过老神医,又让赵嬷嬷和郑娘子亲自送他们师徒离去,崔季才看向卫英。 “如今府中也没甚长辈,我这一歇息,往后的事就要伯谦夫人操持,但她年轻,许多事兴许拿不定主意,还请小姑多多关照,教导她如何行事。” 卫英眼皮一抬,方才难得的悔意瞬间散去,她看向谢知筠的目光淡漠疏离,有着偏执和审视。 “那我就谨遵长嫂嘱托,长嫂放心便是。” 卫英冷冷看着谢知筠:“若是我太过严厉,也还请伯谦夫人见谅。” 谢知筠优雅一笑:“姑母说笑了,长辈赐教,怎敢忤逆。” 众人说了会儿话,谢知筠等又去瞧过还在沉睡的沈温茹,谢知筠便领着贾嬷嬷往春华庭归去。 贾嬷嬷见她眉头不解,便问:“表姑娘瞧着如何?” 谢知筠并未说沈温茹的病情,她只道:“嬷嬷,沈温茹看着不似中原人。” 贾嬷嬷心中一惊,问:“这是何故?” 谢知筠回忆方才的惊鸿一瞥,低声道:“沈温茹的头发枯黄,若是因病憔悴倒也罢了,但我瞧着,她的发色本就不是中原人特有的乌黑,反而是异族特有的琥珀色。” “再一个,她鼻梁高挺,面容深邃,瞧着很有些……很有些厉戎族人的特征。” 厉戎是北越同大齐相交西侧的一处异族部落,因其行事诡谲神秘,从不同部族外人往来,故而早先时候许多人并不知厉戎人的面貌。 之前天下大乱,先秦分崩离析,当时曾与大齐的前身后汉大战三载,这一场战争里,两方都盯上了厉戎,以至厉戎被灭族。 那一片厉戎的旧部属地被分为二,一半隶属北越辖内的铜川,一半属于大齐境内的新泽。 厉戎的族人并未全数灭亡,多数成了大齐的奴隶,流入北越的是少数。 谢家自然见多识广,谢知筠待字闺中时曾见过厉戎人,故而今日一眼就瞧出沈温茹的面貌有异。 但她也只是略有些异处,加之她常年卧病在床,面容苍白病弱,倒是不会让人起疑。 贾嬷嬷若有所思:“这位表姑娘是英夫人嫁去湖州后收养的,府中上下皆不知其根底,只隐约听说是英夫人偶然所救,见其可怜,这才收养为义女。” “若是厉戎人便也说得过去了。” 谢知筠正待同她说话,抬头就瞧见幽深的小径尽头,一个高大的身影安静而立。 一阵风吹来,带来幽冷的雪松香气。 谢知筠努力压下想要扬起的唇角,秀眉一挑:“小公爷今日倒是回来得早。” ------------ 第十四章 信任 来人往前行了两步,直接站到了灯影之下。 卫戟已经换了家常的圆领长袍,他头戴玉冠,剑眉星目,在温柔的光影之中,有一种疏离的俊美。 他今日心情似乎很好,眉宇之间皆是笑意。 “夫人怎么此时方归?这天寒地冻,让为夫等了许久。” 谢知筠秀眉轻挑,她勾唇浅笑:“小公爷平素从不等我,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不知小公爷是为何?” “夫人贯会说笑。” 卫戟向前两步,直接来到了谢知筠面前。 他高大的身躯仿佛能遮天蔽日,遮挡住了傍晚时分冷彻的寒风。 谢知筠微微仰着头,直勾勾看着他俊美的容颜。 难怪他这般杀伐果断,手染鲜血,整个邺州城的未嫁娘子也都心仪于他,想要嫁他为妇。 卫戟也垂眸看着她,两人的目光在灯火之中擦出火花,卫戟轻声一笑,伸手在她耳畔一擦而过,帮她戴好风帽。 “天冷,夫人仔细别着凉。” 说罢,卫戟才轻轻扶了一下她的腰,领着她往另一条小径行去。 “父亲要见你。” 谢知筠脚步微顿,纤细的腰肢不由撞在卫戟大手上,即便隔着薄斗篷,她也能感受到卫戟手心的热度。 “父亲为何要寻我?” 卫戟勾唇轻笑:“母亲今日突染风寒,府中上下暂时未乱,但过几日就不好说了。” “你是长媳,你说父亲为何要寻你?” 谢知筠深吸口气,道:“方才母亲是说过此事的。” 她语气浅淡,不悲不喜,听不出情绪。 但她依旧站在远处,没有挪动半步,卫戟侧过身,又去看她面容。 落日熔金,犹如浓墨重彩的画卷,落在谢知筠精巧细腻的眉眼上。 她是由谢氏族学细心教养长大的千金小姐,行走坐卧皆是优雅,在春华庭外的任何时候,她都是眉目染笑,端方自持的优雅少夫人。 此刻亦是如此。 卫戟看着她浅浅勾起的唇角,喉咙有些哑,却还是问:“夫人的意思是行还是不行?” 谢知筠抬眸睨他一眼,转身便走。 “先听听父亲如何说吧。” 卫戟看着她的背影,低笑一声,也抬脚跟在她身后慢慢挪步。 待来到荣景堂,两个人便被赵侍从直接请到了二楼的书房。 书房门外站着两名年轻侍从,谢知筠打眼一瞧,就知道他们是行伍出身。 等到赵侍从进书房禀报,才出来请他们两人入内。 谢知筠这是第二次陪同卫戟一起来卫苍的书房。 卫苍的书房有内外三间,里面的书房和书库都被格栅挡住,看不真切。 卫苍召见外人都是在外面的茶室。 谢知筠同卫戟刚一进书房,就看到卫苍自己坐在茶桌边,正用陶炉煮茶。 他同卫戟一样,不懂什么附庸风雅,也不知何为品茶论道,只会把滚烫的热水直接倒进茶壶里,等待片刻就能吃用了。 谢知筠只当没看见,她同卫戟一起行礼,便坐在边上等他煮茶。 卫苍没有看她,倒是问卫戟:“吃了吗?” 卫戟摇头,道:“方才归来,未用晚食,知筠应当也未曾用。” 谢知筠便立即轻声细语道:“父亲,儿媳刚从倦意斋归来,茹表妹已经用了药,病体难消,还要保养。” 卫苍点点头,道:“你费心了。” 谢知筠便不知要说甚。 卫苍豪爽直率,是北越乃至整个中原都有名的大英雄,他从少时便入行伍,如今已有二十载。 同年轻气盛的卫戟不同,谢知筠从未在他身上感受到浓重的血腥气,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垂垂老矣,无杀伐之心。 相反,这样的卫苍让人觉得分外可怕。 当外放的气息被收敛干净,那剩下的只有毫不退缩的果决。 在卫苍面前,谢知筠从来不会胡言乱语,端方恭敬得很,倒是卫戟根本不怕他,坐下来后就笑起来。 卫苍瞪了一眼儿子:“混笑什么?” 卫戟接过他手中的茶壶,笑着道:“难得见父亲自己煮茶,平素不是赵叔的活计?” 卫苍白了他一眼,冲谢知筠努了努嘴,让他当着儿媳的面给自己留些面子。 卫戟闷声笑起来。 “我来煮茶吧,阿爹,”卫戟换了家常的称呼,“有什么话,您直接同知筠说便是了。” 谢知筠听着这样的话,小心抬起眼眸,就看到他们父子俩在那挤眉弄眼,一看平日就很和睦,一点生疏都无。 她心底里是有些羡慕的。 不过她未曾把这羡慕说出口,只顺着卫戟的话道:“父亲请讲,儿媳在听。“ 卫戟见她那乖顺纯良的样子,心里觉得好笑,手中的茶壶却伸到她面前,给她倒了一碗清茶。 这不过是最普通的清茶,谢知筠却品出些许甘甜清雅来。 卫苍暗自看了一会儿儿子儿媳的动作,心里很是宽慰,面上也努力挤出些慈爱来。 “老大媳妇,你也知道你母亲近来病了,她这是老毛病的,冬日身体是会弱些,如今咱们公府事多,她又不能受累,这差事就只能落到你身上了。” 谢知筠端茶杯的手微微一顿,她没有立即答应,只是低声道:“父亲,家中还有那么多长辈,儿媳人微言轻,实在不敢担此重任。” 卫苍这辈子一共娶了四个女人。 卫戟的母亲是他的原配夫人,那时他还只是穷苦的兵士,卫戟的母亲也只是普通的村妇,但小两口和和美美,成亲不过半年便有了卫戟。 无奈天不作美,好事难成,柳氏生卫戟时难产,最后折腾去了半条命才生下他。 生下他之后不久就血崩而亡,也是可怜。 当时他们家中有一个柳氏搭救过的年轻寡妇,她那时年轻,柳氏崩亡之前心疼儿子,就让卫苍纳了这寡妇做妾,好照顾儿子长大。 在卫戟三岁之前,卫苍开始跟随邺州牧陈庆出生入死,他把年轻的妹妹、妾室和儿子托付给邺州牧府上,让他们有口饭吃便成。 三年之后,卫苍功成名就,已经成了陈庆身边的一员猛将,他救过陈庆的命,又英勇无双,胆识过人,颇得陈庆的信任。 也正因此,他才能迎娶崔氏的旁支庶女,成了自己的继室。 后来他打仗路过靖州,机缘巧合救了一名歌伎,也就是如今的二夫人陆氏。 故而此时的国公府中,算上妾室张氏,一共有三名夫人。 不过张氏整日吃斋念佛,就连她所出的卫宁淑也全然不管不顾,而二夫人陆氏又是那样出身,从入门至今都未曾管过家。 她虽未管过,却也是长辈。 谢知筠不能以儿媳的身份,越过长辈管家,即便她愿意管,也能管好,却得让全家上下都首肯。 她可从来不做吃力不讨好的买卖。 卫戟一听这话就明白了,他看她一眼,眉眼里都是嘲弄的笑。 这回暗自瞪他的换成谢知筠了。 卫苍倒是毫不在意,他大手一挥,道:“卫荣他娘可不懂这个,当不了家,老大媳妇,你看看家里这些人,也就你跟你母亲行。” 谢知筠:“……” 这话说的也太不给二夫人、虞晗昭和纪秀秀脸了。 但卫苍说的却一点都没错。 谢知筠垂下眼眸,修长的脖颈勾勒出完美的弧度,心里有些窃喜。 卫苍自然看不出她心里那点得意,他继续道:“家里的事无非就是那些鸡零狗碎的琐事,你随意管管便是了,倒是外面的事,还要更费心一些。” 谢知筠下意识看向卫戟,见他冲自己点头,这才犹豫地问:“父亲,可是赈济流民的事?” 父子俩对视一眼,卫苍欣慰地大笑出声。 “老大,为父可给你选了个全天下最好的媳妇,你可得感谢我。” 卫戟倒是含蓄起来。 “知筠还算尚可,没有阿爹夸赞那么好。” 谢知筠从桌子底下踢了他一脚,冲卫苍端庄一笑:“父亲过誉了,既然父亲认为儿媳可担此重任,那国公府上下儿媳可尝试打理,毕竟还有婆母在家中,姑母也愿意教导儿媳,儿媳不懂可以问两位长辈。” “但这永丰仓事,儿媳就无甚经验了。” 卫苍却摆了摆手:“你看看,不会可以学啊,再说这不还有老大在呢。” 卫苍蒲扇大手拍了一下卫戟的肩膀,谢知筠只听到噗噗声响,卫戟却腰背挺直,纹丝不动。 “安置流民,赈济食物等事,便由你们二人来负责,”卫苍一锤定音,“老大,儿媳,为父相信你们,一定可以把差事办好,你们都很优秀。” 这一通迷魂汤灌下来,谢知筠甚至都来不及拒绝,就被卫苍以赶紧回去用晚膳为由,跟卫戟一起被赶出了书房。 等到两人在寒风里走了半刻,谢知筠才后知后觉问卫戟:“你怎么这么轻易就答应下来,那可是外事,若做不好呢?” 卫戟同他并肩而行,脚步不徐不慢,他身上披着素黑的披风,如同黑夜中的参天大树,能替人遮风挡雨。 听到谢知筠的问话,卫戟偏过头来,定定看向她。 灯火辉煌,点亮了他深邃的星眸。 谢知筠只听见他染着笑意的低沉嗓音。 “夫人如此聪慧,”卫戟一字一顿,“一定能胜任。” ------------ 第十五章 沐浴 两人回到春华庭时,已经过了傍晚。 天色幽深,华灯初上,晚风寒冷萧肃,但家中却是暖的。 谢知筠回正房换了家常穿的锦缎褙子,这才踩着千丝履来到膳厅。 卫戟倒是没那么讲究,他不过就是洗手净面,此刻已经在膳厅等了。 今日晚上的菜色不错。 谢知筠看桌上放着砂锅,砂锅里正咕嘟冒着热气,便坐到卫戟另一侧问:“可是要吃砂锅?” “天冷,吃些驱寒。” 卫戟扬了扬下巴,有余便上前把砂锅盖子掀开,一股浓香便扑面而来,谢知筠定睛一看,发现里面炖了一整只鸡。 “方才母亲派人来讲,近来天寒地冻,肝火燥热,这几日便多吃些汤汤水水,滋阴补气。” 锅中是用山药天麻炖煮的老母鸡,闻着鲜香扑鼻,谢知筠先让人上了一碗汤,捧着慢条斯理吃。 “永丰仓的事,你怎么看?” 谢知筠问着,目光却落在边上配菜上,等卫戟也盛了一碗汤,她才让牧云往砂锅里下了青菜和菌菇。 卫戟一口喝下半碗汤,不答反问:“夫人以为呢?” 谢知筠瞥他一眼,倒是没有藏着掖着,只道:“邺州城中屋舍有半数空置,城外流民也不过千百十人,若都给邺州籍贯,让他们留在邺州生活繁衍,倒是可行。” 卫戟也往砂锅里放了杂面,道:“夫人继续讲。” 谢知筠瞥了他一眼,眼中闪过兴味,在家中时她作为小姐,只能打理家中庶务,外务皆有父兄掌管,不过她手。 即便她有想法,也无人可说,只能默默看着听着。 如今到了卫家,成了卫氏媳,却不料天地似更广阔了些。 谢知筠清了清喉咙,道:“流民安置之后,便可按家户发放赈济粮食,不知小公爷所说的那一粮仓有多少存粮?” 卫戟又吃完一碗米,舒了口气道:“永丰仓有粮仓五十个,单个粮仓可屯粮五千斤。” “除去彻底无法修葺的那一个粮仓,还有三个粮仓屋顶需要修补。” 谢知筠眼睛都亮了。 “若按家户来分,每家每户若是五口,便分五斤米,十口则分十斤,如此一来,大抵可分千户。” 也就是说一人分得一斤米,大约能分给城中穷苦百姓五千人众。 这已经不少了。 一斤米虽不多,但百姓大多是豆子谷物夹杂菜蔬掺着吃,一斤米能吃上十日之久,最起码不会挨饿。 谢知筠眼睛亮晶晶的,好似深海里的明珠,透着无暇的光华。 “我之前同邀月谈及此事,邀月道她可以一并捐出百斤粮食,若是城中富户家家都能捐得,大约还能筹集两三千斤,如此一来,邺州城中及附近郊县的贫户就能挨过这个倒春寒了。” 卫戟见她兴致勃勃,同往日那意兴阑珊的样子大相径庭,不由有些好笑。 他看着她,问:“那些富户为何要捐粮?他们抠搜的很呢。” 谢知筠秀眉一挑,目光落到卫戟英俊的面容上。 “这不是有小公爷吗?” 谢知筠声音都透着笑意:“小公爷亲率先锋营中的精锐往各个深宅大户那么一走,众人定要感念小公爷及国公爷对百姓的爱护之心,如何能不动容?” 归根结底,还是要让他出去吓唬人。 卫戟无奈笑笑,旋即却抬起头,目光如鹰,一瞬捕捉到了到手的猎物。 “夫人,”卫戟嗓音低哑,声音中有着委屈,“为夫自然肯帮夫人这个忙,可为夫一想到要出去面对那些难缠的富户,心里总是惧怕的。” 他薄唇微勾,一瞬不瞬盯着谢知筠。 “夫人可要安慰安慰为夫?” 他眼中的攻势越发猛烈,谢知筠被他看得手指轻缩,下意识抿了抿嘴唇。 她别过脸去,强自镇定,声音却有着嗔怪。 “你此行为百姓谋福祉,怎么又扯到我身上了?” 卫戟低声笑笑,他俯身过去,在她耳边低声问:“好是不好?” 谢知筠的耳根子红了一片。 胭脂色从她耳垂往下爬,顺着修长的脖颈,一路蔓延进层层堆叠的衣领里。 卫戟兀自轻声笑了。 “夫人不说,为夫就当你说好了。” 卫戟不再继续逗她,他往后一撤,直接起身,快步往门外行去。 “为夫先行沐浴去也,”卫戟头也不回,“夫人莫要太慢。” 谢知筠脸上跟火烧似的,等到卫戟身影消失在摇曳珠帘里,她才抬头狠狠瞪了一眼。 “登徒子。” 谢知筠小声咒骂一声,扶着牧云的手起身,虽依旧有些扭捏羞赧,却还是回了正房沐浴。 昨日她主动他不上钩,今日倒是送上门来,她若是再扭捏,就错失了这么好的机会。 谢知筠一面把温热的水流泼到身上,一面面红耳赤地想:“这窥探未来的梦怎生如此奇怪,还要男女做这等事才能入梦?” 在她胡思乱想时候,牧云已经帮她擦干身上的水珠,又给她上了些茉莉香露,这才陪着她回了卧房。 屋中燃着她最喜欢的千步香,架子床上帐幔轻摇,满室皆是昏黄的灯影。 屋里烧着暖盆,一点都不冷,谢知筠赤足坐在床榻上,正在百无聊赖翻看书册。 卫戟走入正房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副灯下美人图。 谢知筠乌发垂腰,仪态娴静。她低垂着眉眼,只能让卫戟看到她尖细的下巴和光洁的额头。 似是听到了卫戟的脚步声,谢知筠眼睫轻颤,仿若振翅的蝴蝶,即将展翅高飞。 高大的身影大步向前,直接停留在谢知筠面前,挡住了蝴蝶高飞的前路。 卫戟弯下腰,伸手勾起谢知筠纤细的下巴。 谢知筠被迫抬起头,入目就是他单薄中衣里蜜色的肌肤。 卫戟身上的肌肉并不夸张,若是穿着长袍,会有一种玉树临风的翩跹风流。 只有脱去外衣后,才能让人看出他身体里蕴藏的力量。 蓬勃、有力、布满生机。 谢知筠还没来得及回神,炙热的唇便贴上了她的。 “唔。”谢知筠下意识睁大双眼,想要看清卫戟的面容。 很快的,温热的手便覆上她的眉眼。 熟悉的低沉嗓音在她唇上呢喃:“傻姑娘,闭上眼。” 旋即,谢知筠便被他扯入旖旎的漩涡中。 明明是倒春寒,可这一夜的卫戟却热情似火,直到深更露重,灯火黯然,卫戟才终于放开了早就泪盈于睫的谢知筠。 谢知筠累得胳膊都抬不起来,却还是动了动手指,在他腰上轻轻掐了一下。 “登徒子,”谢知筠嗓音娇嗔沙哑,带着平日不曾有过的慵懒,“叫水。” 卫戟的右手环在她腰间,正把她揽在怀中。 两个人平素总是不对付,可到了床笫之间,却是那么契合。 他们仿佛天生就该在一起,生来便是姻缘鸳鸯,作对成双。 卫戟似乎有些困顿了,听了谢知筠的话,只是淡淡哼了一声。 “急什么?” 谢知筠:“……” 谢知筠又累又困,浑身湿漉漉的,觉得破不舒坦,她也哼了声,只是嗓子低哑,如同被打湿了的花骨朵,含苞待放。 “我说,叫水,我累了。” 卫戟叹了口气,在她腰上轻轻捏了一下,这才起身点灯叫水。 等到水来了,卫戟便行至床榻边,把她拦腰抱起。 谢知筠半梦半醒,吓了一跳,猛地睁开眼看他:“作甚!” 卫戟勾唇轻笑,面容自是俊美无双。 “既然夫人累了,为夫自要服侍夫人沐浴更衣。” 谢知筠的脸又红了。 若是往日,她一定厉声训斥,让他滚远一些,可此刻她累得不行,实在也懒得动弹。 反正两个人刚行了云雨事,谢知筠倒是没白日那般羞赧,她忍了忍,还是放弃抵抗,任由他把自己放入水中。 可紧接着,他也除去衣衫,跟着挤进狭窄的浴桶中。 肌肤相亲,暧昧至极。 谢知筠猛地睁开眼,入目就是他结实的胸膛。 她刚要斥他,目光下移,就看到他腰侧一抹狰狞的疤痕。 所有斥责的话都咽回口中,谢知筠垂下眼眸,难得乖巧了些。 卫戟同她对坐,他轻轻撩起温热的水,一点点洒在她纤细单薄的脖颈上。 “太瘦了,”卫戟叹息,“还是要把你养胖些才好。” 出乎卫戟意料,谢知筠这一次却没反驳,她半垂着眼眸,一直在看水中的某一处。 卫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就看到腰上那一道疤痕。 往日燕好时,两人多半是吹了灯的,谢知筠这般娇贵的千金小姐,能肯让他近身都是好的,想要在光影中坦诚相对简直是痴人说梦。 今日卫戟见她似乎心情不错,这才得寸进尺,没想到谢知筠竟未发怒,反而如同吃饱了的猫儿一般乖顺。 见了这道疤,卫戟倒是挑眉笑了。 随着他的笑声,胸膛震荡出来的水波直往谢知筠身上涌去。 谢知筠的脸更红了。 卫戟在水中寻到她的手,握着那一双纤细,放到了自己的疤痕上。 “你摸摸看,都已经好了。” 卫戟嗓音低柔,好似在哄她:“无碍的。” 谢知筠鬼使神差地在那疤痕上轻轻抚摸,然后才大梦初醒,猛地抽出了手。 “我又不是在关心你。” 谢知筠嘴硬道:“谁管你受不受伤呢。” ------------ 第十六章 琅嬛谢氏 夫妻二人沐浴更衣之后,已过了子时。 谢知筠困倦难消,一躺到床榻上便要合上眼。 然而下一刻,她却猛地睁开眼睛,看向身边的男人。 卫戟坐在床榻边,长发披散,慵懒看着她。 谢知筠睨他一眼,卫戟心中觉得好笑,便作势要一起躺下。 果然,等待他的不是让开的床铺,而是娇嗔的斥责。 “回你的厢房去,”谢知筠哼了一声,“我要睡了。” 卫戟坐在床边深深看她一眼,见她确实困得眼睛都要睁不开,倒是没有再闹她,只起身道:“为夫甚是伤心。” 他一边放轻脚步,一边低声道:“何时才能分夫人一半床榻?” 这话说完,身后却寂静无声,卫戟回过头去看,就见她平躺在床榻上,面容平静,身姿修长,已经熟睡过去。 这千金小姐,睡着也这般规矩。 卫戟摇了摇头,把屋中的烛火都熄灭,这才退出正房。 一夜无话,次日清晨,谢知筠是在一片鸟儿鸣叫里醒来的。 她迷蒙地睁开双眼,入目只有青纱帐上的紫藤萝纹,她安静躺了好一会儿,才彻底清醒过来。 清晨寂寥,只鸟鸣清澈,悦耳动听。 可谢知筠心中却是一片沉寂,既无一夜好眠的舒适,也无新日到来的喜悦,此刻的她忽然意识到,这一夜缠绵之后,她并未入梦。 一夜无梦,她什么都没有梦见,也什么都没有看到。 谢知筠攥紧拳头,如同撒气那般,在床上狠狠捶了一下。 “嘭”的一声,惊醒了在门外打盹的牧云。 牧云忙进了屋来,她脚步匆匆,瞬间便穿过外间,绕过屏风,一路来到寝房内。 “小姐,您可醒了?” 牧云轻声细语地问。 谢知筠方才是有些泄气的,她甚至有些无助的幻想,觉得之前那两次的梦境都是她的幻觉,其实她从来都未做过那些梦。 什么预知,什么未来,什么入梦,皆是她的一场空梦。 如此一来,卫戟不会死,卫氏谢氏不会败落,八州依旧会歌舞升平,承平日久。 但此刻,当她的目光落到牧云脖颈上的伤痕时,一切的虚妄刹那破碎。 那不是她的幻想,那是她在梦里看到的,真实的未来。 谢知筠呆愣坐在床榻上,她靠着柔软的软枕,突然有些迷茫。 若是这个法子不行,她想不到还能如何入梦了。 难道一次不行?亦或者相隔太近?这虚幻缥缈的梦境让她摸不到头脑,根本寻不到方法。 谢知筠长长叹了口气。 牧云见她愁眉不展,从醒来便一言不发,便回身取了梨汤过来,喂她润口。 她虽胆小怯弱,却分外细心仔细,此刻便柔声安慰:“小姐可是遇到难事?若是愁绪不解,可同朝雨和嬷嬷谈谈,多说多问,或许会有新想法。” 在牧云的安慰里,谢知筠终于定了心神。 若是遇到事情就退缩,她就不是谢氏的大小姐了,谢知筠目光重新凝聚,聚拢成一簇明亮的光。 “你说得对,”谢知筠握住牧云的手,“这世上没有不解的难题,只要用心,总能解开。” 谢氏并非立即就要败落,卫氏也不是一夕就能一落千丈,卫戟还好好活着,公爹也还健在,只要她想办法多尝试,总能寻到方法。 即便再也做不成那样的梦,她也会时刻注意,规避一切会遇到的风险。 尽人事,知天命,如此便可。 谢知筠定了定心神,便道:“用早食吧。” 牧云便羞涩笑了,她帮谢知筠穿好衣衫,笑容越发清透。 “小姐,落雪了,不如在见雅亭用早食?” 谢知筠有些惊喜:“怎么这时落雪?” 说罢,她想起昨夜同卫戟的谈话,不由又忧心起来。 “若是落雪,流民可如何是好?” 牧云道:“嬷嬷说今年年景不好,已经过了正旦,都出了元月,却在此刻落雪,不过小姐放心,这春雪不厚,只薄薄一层,除了天气冷一些,倒是无大碍。” 因这天气,春日晴雪不能在屋顶街道积成厚厚的雪层,除了会多冷上三五日,倒是对普通民众无大碍。 只有流民,日子才是真难过。 谢知筠微微松了口气,她重新笑起来,道:“先用早食吧,待用完了早食,便去探望婆母,看她今日如何了。” 牧云行礼,出去吩咐一声,回来伺候她洗漱束发。 待谢知筠在见雅亭中用过早食,已是天光大亮,这新春的新雪并不厚重,只淅淅沥沥的,如同春雨一般,落到地上不一会儿就要化开。 天气也并未冷到伸手打颤的地步,故而雪水渐渐化去,不会结冰。 见雪情并不严重,谢知筠的心彻底放了下来。 她对陪在边上的朝雨道:“一会儿让有余给姑爷送个口信,问我何时去永丰仓得宜。” 朝雨点头称是,又道:“嬷嬷已经备好了见礼,一会儿小姐去荣景堂时带上便可。” 谢知筠看了看礼单,见贾嬷嬷思虑周全,样样皆有,便笑道:“家里事事都要依赖嬷嬷,你平素得空也多跟着学学看看,嬷嬷毕竟年纪大了,不能万事都劳累她老人家。” 主仆两个正说着话,另一个从娘家带来的小厮谢信便快步上前,面色苍白道:“小姐,方才忠叔命人送信来,道家主又同少爷起了嫌隙,昨日把少爷狠狠打了一顿,已经关在祠堂一日不给米水了。” 谢知筠面色骤变,她从忙起身,右腿不小心撞到了石桌上,惹得她“嘶”了一声。 朝雨忙扶了下她:“小姐别急。” 她如何能不急! 谢知筠喘了口气,这才对朝雨道:“立即去通知嬷嬷,另外安排马车,我要回家一趟。” 说罢,她继续道:“牧云留下看家,你去同婆母禀明此事,不必隐瞒,见礼你也一并送去,替我同婆母致歉。” 几人立即四散开来,谢知筠叫了另一个小丫鬟翠儿,让她跟着自己回正房更衣。 谢信跟到正房的外间,站在雕花门扉之后,压低声音道:“小姐,忠叔并未明说家主和少爷的冲突所为何事,但这一次闹得动静很大,就连几个旁支族老也出面调和。” “忠叔没得办法,才派人来请小姐。” 旁支族老都出面,事情确实不小。 谢知筠凝眉道:“我知道了,你去看好马车,简单行礼都备好,另外你去寻有余,让他给姑爷带个口信。” 谢知筠雷厉风行,不过一刻便准备好了归家的仪程,贾嬷嬷、朝雨、谢信和小钟跟在她身边,另外还有一队肃国公府的府兵。 从邺州去琅嬛,要经半日的路程,骑马差不多一个时辰,坐马车则要一个半时辰,谢知筠自知要如何行事,不会扭捏不让人跟随。 府兵是为保护她,不是为监视她。 马车很快就上了路,一路上谢知筠又难免心烦。 贾嬷嬷坐在她身边,正在给她剥橙子,见她蹙着眉头,便温柔安慰。 “小姐,家主和少爷日日都要吵,如今小姐离开家,父子两个之间没了人劝解,自是不成。” 谢知筠顿了顿,抬眸看向贾嬷嬷:“嬷嬷的意思?” 贾嬷嬷想了想,道:“小姐,如今少爷也有十六了吧?” 谢知行比谢知筠小三四岁,虚岁也有十六了,不过他一贯顽劣,性情乖张,故而谢知筠还把他当成是孩子。 现在被贾嬷嬷这么一提,加之她也是方新婚,谢知筠立即便明白贾嬷嬷的意思。 “可……”谢知筠有些犹豫,“可家中都是要从族学结业之后方能定亲,阿行那般脾气,从不肯好好上学,如何能结业。” 谢氏百年氏族,族规森严,即便是家主膝下的嫡出子女,也不能逃过族规,必要在那钉死的框子里生存。 “这竖子太不懂事了。”谢知筠骂了一句。 贾嬷嬷笑笑:“族规森严,家中子弟也都很听话,一个个乖得不成,故而至今未有无法结业者。” “但少爷不同,他聪慧过人,却并无读书识字,讲经文道的心肠,故而一直无法结业,不是不能,而是不想。” “若是一直不结业,难道族老还放着家主嫡出长子一生不婚?” 贾嬷嬷只对谢知筠偏心宠溺,放到别人身上,却老辣犀利,一字都不肯轻饶。 “那些老东西一个个道貌岸然,便是给他们一万个胆子,也不好拂了家主的脸面,最后总会给个说法的。” “若是如此,还不如先替少爷相看一二,若是能有聪慧过人的小姐娘子同少爷情投意合,说不得少爷就转了心肠。” 贾嬷嬷老神在在:“少年人,还不知何为情窦初开,一旦知晓情为何物,立即就能懂事了。” 谢知筠安静听着贾嬷嬷的话,片刻之后,倒是缓了心中的焦急。 她垂眸看着手腕上的珍珠串,轻声笑笑:“哪里寻那么好的小娘子。” 贾嬷嬷话锋一转,看着谢知筠的目光满是赞赏。 “是啊,哪里还能寻到那么好的小娘子,若是人人都同小姐一般,那天底下就都是和睦家庭了。” 谢知筠被她这么一逗,忍不住笑起来。 在她的笑声里,马车停在了琅嬛谢氏的大门之前。 高大的门楣上有一块古朴的牌匾,上面单只写了两个字。 谢府。 一阵风抚来,带来细碎的雪花,在一片寂静无声的雪花中,谢知筠看到了熟悉的家门。 门楼斑驳,岁月印刻,牌匾古朴,笔锋凌厉。 朱红门扉中门大开,里面是一块高入云霄的寿山石。 泡桐丛丛,遮挡住了整个家族的光辉和荣耀,只在枝丫之间,泄露出一角飞檐。 那是百年氏族的积累。 那是琅嬛谢氏。 ------------ 第十七章 谢知行 谢知筠回来得很突然。 她并未让人来信,直接便出现在了谢氏正门之前。 门房一见到她的马车,先是一愣,旋即就让人进去通传,这便恭恭敬敬把谢知筠迎进了大门去。 可不光她要进门,肃国公府的府兵也要跟着一起进入。 这一队府兵谢知筠并不算太熟悉,但观其品貌,谢知筠也能猜到他们是卫戟麾下的军士。 故而平素但凡他们跟随在身后,谢知筠都客气有礼,从不高高在上。 此刻谢氏的门房看到这一队面容冷肃的士兵,不由有些心慌,两个门房对视一眼,年长些的那个上了前来,讪笑着开口。 “小姐,您看这一队府兵怎好进入谢氏宅邸,这……” 谢知筠前几次回来,府兵们都未跟随进入谢府,今日他们会跟进,大抵是有些事端。 这些事谢知筠不用问,自己就能想明。 她瞥了一眼门房,昂起的脖颈如同天鹅:“他们都是姑爷麾下的军士,跟在我身边保护左右,自当跟我一起进入谢府。” 谢知筠冲身后的府兵什长点头,然后才对门房道:“你不用怕,万事有我。” 谢氏百年老宅之内,一直都只他们父子三人居住,除此之外,只有孀居在家的六堂姑婆和无儿无女的九爷爷,唯一年少的女眷就是她。 如今她也已出嫁,这一队府兵跟进谢府并无不妥。 谢知筠心里略有些焦急,但脚步却很稳,她端着嫡长女的气派,一步步顺着游廊往内宅行去,穿过爬满绿荫的月亮门,直接进入谢氏内宅。 内宅之中,她所住的闺房名叫流玉楼,在花园之后,而谢氏家主谢渊所住的劝勤斋则在月亮门西侧,绕过喷泉就能瞧见。 谢知筠脚步微顿,她同贾嬷嬷对视一眼,这才道:“直接去寻父亲吧。” 贾嬷嬷点头,回过头同府兵昭武校尉冯放道:“冯校尉,且在劝勤斋略等,有劳了。” 冯放满面冷峻,只沉默点头,一个字都不多说。 谢氏老宅一共就住了这几个人,家中的仆从并不算多,故而这会儿后宅安安静静,倒是没有往来的丫鬟被府兵们吓着。 谢知筠领着贾嬷嬷等人直接往劝勤斋行去,刚到劝勤斋门口,就看到管家苏忠正愁眉苦脸站在那,背后是劝勤斋紧闭的房门。 谢知筠的脸色当即就沉了下来。 老管家苏忠如今已经五十有二,头发都有些斑白,他是看着谢知筠姐弟长大的,最是知道这对姐弟是什么脾气。 一看谢知筠沉脸,苏忠便嘴里发苦。 “小姐,您怎么归家了?”苏忠忙上前来道。 谢知筠安静看着他,等他站稳,才仰头看了一眼劝勤斋二楼打开的竹纹窗。 “忠叔,一月不见,你身体可好。” 谢知筠倒是并未立即发作,她先关心老管家的身体。 苏忠心里更苦了。 他擦了擦额头的汗,低声道:“小姐,老奴自然万事都好,只是家主今日身体不畅,正在卧房休息,不让人打扰。” 谢知筠秀眉轻佻:“我也不行?” 苏忠沉默地摇了摇头。 谢知筠心里不是滋味,出嫁这两月,她偶尔能窥见卫氏一家的相处,即便家中依旧有些摩擦,但并不会闹得天翻地覆。 尤其卫苍是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他豁达豪迈,对孩子是一等一的好,无论孩子如何闹腾,他都是笑着哄劝安慰。 就卫宁安那般矫情的顽劣性子,在谢家指定要被训斥得抬不起头,在卫家却无人说她。 谢知筠会长成这般性子,全是因谢家教导所至。 谢渊冷心冷情,因着夫人早亡,对两个孩子也没多少耐心,只要她跟阿行不能令他满意,落到她身上的就是训斥和漠视,落到阿行身上的就是戒尺。 他只要孩子优秀豁达,端方知礼,要他们给早年亡故的母亲挣得脸面,要他们不坠谢氏门楣。 这么多年,谢知筠已经习惯。 苏忠见她面无表情,似也生了气,不由叹了口气。 “小姐,家主是真的病了,”苏忠道,“今日老奴本要去请大夫,家主不让,这才作罢,此刻确实起不来。” 谢知筠却并不关心父亲病体如何,她只淡淡道:“若是父亲病了,那我不更应去看望父亲?” 苏忠见她坚持不懈,最终只能摇头。 “小姐,家主不想见您。” 谢知筠顿了片刻,就在众人以为她要发作时,她却直接转身,往后院行去。 “先去祠堂吧。” 苏忠看到她笔直的背影消失,这才仰头看了一眼已经合上的竹纹窗,叹了口气。 这一对父女,一个比一个倔强,谁都不肯低头。 谢知筠一路脚步飞快,贾嬷嬷勉励跟在她身后,只尽力追逐她,并不劝慰。 待她来到祠堂前,就看到谢知行的小厮麦穗站在祠堂门口,正紧张得来回踱步。 听到脚步声,他猛地仰起头,长了不少褐色斑点的脸上立即扬起笑容。 “小姐,您可算归家了。” 谢知筠轻轻喘了口气,让自己慢慢平复下来,才问:“怎么回事?” 她不着急去看望弟弟,她弟弟就是个锯嘴的葫芦,不逼从不肯说实话。 麦穗上前行礼,这才压低声音道:“小姐,少爷不想去族学读书,他说想去邺州经营商铺,家主自然不肯,怎么训斥少爷都不低头,这才……这才打了他板子。” 家里的板子就是戒尺。 不过寸长,用的是柔韧的黄杨木,打手心生疼,打后臀更疼。 谢知筠只被谢渊打过一次。 听了这话,谢知筠都要被气笑了。 “就为这事,值当我回来一趟?”谢知筠脸色微冷,“他不学无术,不知好赖,家中上下就他一个子弟,他不努力撑起家业,竟想着庶务小事,难怪父亲要打他。” 谢知筠一锤定音:“打得好!” 麦穗都要哭了。 “小姐,少爷的脾气您也知道,那是家主让他做甚他不作甚,也并非就是要去侍弄庶务,只是不想去族学罢了。” “小姐,您又不是不知族学是什么样子。” 族学是什么样子? 谢知筠眸色微沉,她不与麦穗分辨,只问:“打了多少?” 麦穗愣了一下,才连忙道:“打了六十下。” 谢知筠点头,道:“去把祠堂的门打开,我与他说。” 麦穗心里一喜,忙上前让人打开祠堂的门,谢知筠就这般光明正大进了祠堂。 谢氏宗祠高大宽阔,刚一进去,就能看到头顶巨大的匾额。 匾额上书中平雅礼四字,这是谢氏的组训。 匾额之下是一帘青纱帐,透过青纱帐,能依稀看到后面绵延不绝的供桌。 谢氏百年,屹立不倒,供奉的祖先已过七代,这间祠堂几经翻新加盖,最终才成了今日这般模样。 贾嬷嬷掀开青纱帐,请谢知筠踏步而入,她自己却守在门口,不让任何人靠近。 谢知筠刚一进去,就看到跪坐在成排灵位前的少年。 她也不理他,自己过去上香行礼,规规矩矩同列祖列宗见过礼,这才直起身。 “怎么,究竟出了什么事,还要让忠叔叫我回来?” 家里出了事,家主和少爷争执吵闹,忠叔是绝对不会违背谢渊的意思的。 既然她不是谢渊让叫回的,那就是谢知行。 谢知行被打了一顿,屁股上疼痛难忍,他歪歪斜斜跪坐在一边,不敢压着痛处。 谢知筠一到,他自然听到了脚步声。 等到姐姐开口,他依旧歪歪扭扭爬跪在边上,毫无世家公子的仪姿。 “阿姐出嫁数月,只年节回家一趟,卫氏距离谢氏不过一个半时辰,阿姐倒是乐不思蜀,不知担忧家中亲人。” 谢知行声音清朗,带着稚嫩的少年嗓音,说出来的话却颇为酸冲,让一直沉着脸的谢知筠面色稍霁。 “我是出嫁女,如何经常归家?” 谢知行在边上跟个蚕茧一般,扭来扭去,好半天才直起身体,看向谢知筠。 这一看,谢知行便啧啧称奇。 “年节时未仔细探看,阿姐又同父亲闹别扭,此刻见了,阿姐到底不同。” 谢知筠峨眉淡扫,瞥了他一眼。 “如何不同?” 谢知行呆呆看了她几眼,半晌说不出话来,犹豫再三,还是只嘟囔一句:“说不上来。” 谢知筠端坐在蒲团上,腰背挺直,身姿端丽。 她面沉如水,淡淡道:“说吧,究竟为何事?什么庶务都是鬼话。” 谢知行眼神游移,那张同谢知筠有五六分像的少年眉眼写着显而易见的心虚。 “我前些时候出去游玩,不小心遇到点麻烦,被一个小乞丐所救。” 谢知行嗓音依旧是少年稚气:“他叫小凌,同我一般大小,家中父母兄弟皆不在,早年在寺庙中苟活,如此习得一身佛家心法,很有些佛心。” “我见他可怜,就把他领了家来,岂料他聪慧过人,诗词歌赋一学就会,我便想着让他入家庙,替父亲和你我给母亲祭祷。” 谢知筠一下子就沉了脸。 “所以说,庶务之事都是幌子,你所想要知晓的,还是当年那件事。” 谢知行不说话了。 半晌之后,清润的少年音再度响起。 “阿姐便不想知晓吗?” ------------ 第十八章 弟弟 谢知筠垂下眼眸,她看着手腕上的珍珠串,眉宇之间皆是沉寂。 沉默如永夜,寂寥似海深。 她并未立即就给出回答。 谢知行见她这般,抿了抿嘴,竟是委屈上了。 “阿姐为何要说我,”谢知行道,“阿姐肯定也想知道。” 谢知筠自然是想知道当年旧事的,可家中讳莫如深,上至族老谢渊,下至忠叔和积年老仆,皆无人细说。 当年事发时谢知筠五岁,并非万事不懂的稚嫩孩童,母亲突然病亡,她在难过痛苦中熬过数个长夜,她质问父亲,等到的却是一顿板子。 那是谢知筠第一次挨打,也是最后一次。 后来,谢知筠就不问了。 她不知母亲的病情究竟牵连了什么,也不知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她只知道,从此她失去了母亲。 谢知筠叹了口气。 “阿行,十三载过去了,你何必再深究?” 谢知行眼睛通红,他瞪着同谢知筠一般无二的杏眼,死死看着幽幽摇曳的灯火。 满室空寂,只余悲叹。 “阿姐,那是我们的母亲,那是我们最亲的人,即便万年过去,我也不会放弃。” “我要知晓,母亲究竟因何而亡。” 谢知筠没有继续劝他,或许在内心深处,她也想得到一个答案。 “你让那个小凌去家庙,是为了询问义叔?” 谢知行道:“是,忠叔对父亲忠心不二,问他绝不会说,如今家中的下人都是才来家中几年,当年事一概不知。” “唯有从义叔身上下手,才能得知真相。” 谢知筠敛眉沉目,她的目光微微抬起,落在一块块沉默的牌位上。 那里是谢家的列祖列宗。 谢知筠淡淡开口:“可你这般胡闹,你以为父亲当真不会察觉?你以为小凌真的能见到义叔?便是见到了,义叔又为何会对一个陌生的少年郎诉说旧事?” 谢知行沉默了。 姐弟两个沉默无言,半晌之后,谢知行才哑着嗓子开口:“阿姐,你说会是他吗?” 谢知筠猛地看向他,她死死攥着手,声音也有些低沉。 “你休要胡说。” 谢知行却未再说此事,他问:“阿姐,我要如何办?你帮帮我,帮帮我。” “阿行,你当真不能放下吗?”谢知筠心中是难言的痛处。 谢知行的眼睛通红,听到这句话,眼泪如同泉涌,扑簌而下。 他无声地哭泣着。 “阿姐,当年我年少,偶尔听到那些只字片语,从此,我的世界就崩塌。” “我不敢亲近父亲,不敢亲近忠叔,我害怕自己的至亲是被他们害死的。” “阿姐,你就不怨恨吗?” 谢知行泪如雨下。 他打小倔强,学不会低头,幼时被谢渊打板子,他也从不求饶。此刻却在自己的阿姐面前哭得像个孩子。 谢知筠神色骤变。 她盯着自己的亲弟弟,看着他那般痛苦,看着他那么无助,最终却问:“我就是怨恨又能如何?当年真相究竟为何,我们一概不知,光凭那些仆妇的只言片语,你不能轻易给父亲定罪。” 谢知筠叹了口气。 “阿行,你还小,未来有大好前程,你还要过锦绣人生。” 谢知筠面容冷肃,言辞坚定。 “不如把这件事交给阿姐,阿姐来查,如何?” 那是谢知行从未见过的谢知筠,此刻的姐弟两人都不知,谢知筠这般说话的样子,像极了杀伐果决的卫戟。 谢知行挣扎坐起身,他不顾后腿的疼痛,就那么呆愣愣看着谢知筠。 谢知筠是谢氏这一辈最优秀的小姐,她知书达理,琴棋书画样样皆通,优雅端丽,是琅嬛最有名的才女。 谢知行却知道,自己的长姐并非是面人脾气。 她敢同谢氏的家主争执,敢嫁入肃国公府,敢同那个一人出入敌军阵前杀出一条血路的少年将军成婚。 她看似温婉,实则坚韧。 在谢知筠出嫁之前,姐弟两人从未谈过母亲的事,谢知筠根本不知谢知行心底并未放下怨恨,他的固执不输谢渊。 此刻她知晓,却也不劝阻,她愿意同他一起查清此事。 在她心底深处,又何尝不想知道答案呢。 谢知行仰头,看着她问:“阿姐,你……不怕父亲吗?” 谢知筠笑了。 灯塔明亮,照在她绮丽多情的面容上,照耀出一片光辉颜色。 芙蓉面上桃花开,千百风情尽俯首。 “我身后有卫氏,我不需要惧怕任何人。” 谢知筠道:“再说,我也想要知道真相。” 谢知行松了口气。 此刻的他竟忘记疼痛,这咧嘴傻笑起来。 “阿姐,我就在家中,行事方便。我可以同你一起,你让我也搭一把手,好不好?” 谢知筠瞥他一眼,见他神色坚定,终于松口道:“你且说说,你是如何想的?” 谢知行见她点头应允,这才重新歪斜在地上,不再坚持坐疼屁股。 “族学里什么样子阿姐也知晓,去与不去没多大区别,那些人我见了就厌烦,我是很不乐意去的。” “我想让小凌去家庙,但又不能直接举荐,那样太奇怪了些,家庙严苛,除了早年收养的孤儿,从不曾新收弟子,故而我便想着先去邺州的粮铺,粮铺的管事是八堂叔,他的儿子在家庙修行,能走他的关系。” 如此看来,谢知行还是认真筹谋过的。 “今日的打也不是白挨的,起码可以找借口让阿姐归家,也能认清他的态度,进而借着这件事不去族学。” 谢知筠安静看着他,确实未曾想到,不过出嫁两月,家中年少的幺弟就已长大。 虽然此事漏洞百出,却也用心筹谋,既不急躁冒进,也无太深城府,到底同以前不同了。 等到他把话说完,谢知筠才道:“你的这个计谋其实是有些多此一举的。” “你是不愿意通过家中举荐小凌,但若是寻了八堂叔,八堂叔又岂会隐瞒父亲,绕来绕去殊途同归。” 谢知行一听这话,立即蔫了。 “那该如何是好?” 谢知筠笑了。 她问他:“那个小凌你可曾带回家中,家中可有人知晓他?” 谢知行摇头:“未曾。” 谢知筠便道:“这就好办了。” 她道:“你想让他进入家庙打听旧事,不一定非要成为家庙的修行僧,他可只是作为一个外人认识家庙中人,徐徐图之。” 谢知筠道:“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人人都要吃饭生活,要衣食住行,就是佛家中人也不例外。” 谢知行看着娓娓道来的阿姐,顾不上屁股上的疼痛,慢慢坐直身体,听得分外认真。 “我记得翻看家中账册,给家庙送菜蔬的是附近咱们自家的庄户,每隔三日就会上山送一次,不曾间断。” 谢知筠心思细腻,又曾打理过家中账册,故而知道家中的根底。 她看向谢知行:“家庙不好进,难道田庄也不好进吗?马上便要春耕,家中的人手也不足,让他自己去求进田庄,待混熟了,再筹谋送菜的活计。” 谢知筠言辞淡然:“阿行,你莫要急。” “十三载都等过了,还差这一两年光景吗?” 谢知行愣住了。 他看到了阿姐眼眸中的深潭,即便灯光再明亮,也无法点亮她眼眸中的漆黑。 片刻之后,谢知行拱手冲谢知筠行礼。 “阿行受教了。” 姐弟俩谈完正事,谢知筠放松下来,这才问:“阿行,你年岁也不小了,是该考虑婚事,你想娶个什么样的小娘子?” 谢知行没想到她画峰转得这般快,还来不及回神,便兀自红了脸。 “阿姐,全凭阿姐做主。” 谢知筠却笑了。 她的笑声清淡温婉,带着令人安心的味道。 “我如何能做主呢?”她看向弟弟,“阿行,婚姻是一辈子的事,阿姐希望你姻缘美满,一生幸福,否则就是害人害己,成就一对怨侣。” 谢知筠苦口婆心:“你且想一想,你想寻一个什么样的小娘子,等你想明白了,我再同父亲说,让家中替你寻觅。” “你的时间还长,不急,却也不能太过松懈。” 谢知筠收回目光,看向供桌上一层层牌位。 “若是等待太久,等到年岁相当,那便会随意凑数,按照长辈的意思成婚。” “到了那时,你就知道日子艰难了。” 谢知行抿了抿嘴唇,他死死扣着手心,几乎要把手心抠出血来。 他看着姐姐淡漠的眉眼,看着她端庄的身姿,看着她一成不变的世家千金气度,平生第一次,心里生出些酸涩来。 那酸涩不为自己,为的是这个从小庇佑他长大的阿姐。 两个人都没了母亲,他还有阿姐撑着天,但阿姐却只能靠自己活下去。 谢知行没有问她在肃国公府过得如何,他还是坐直身体,用一往无前的气势说:“阿姐,你莫怕。” “无论如何,你还有我。” ------------ 第十九章 我来接你 姐弟两个说了会儿话,谢知筠见天色尚早,决定今日便不留家中,还是回肃国公府。 谢知行要送她,却被谢知筠瞪了一眼。 “你就老老实实在祠堂反省,既不想去族学,就自己想办法解决。” 谢知行刚要起身,听到这话又委顿在地,蔫头巴脑应了一声:“知道了。” 谢知筠又看了看他,这才出了门去。 麦穗一直守在门外,见她出来,便立即迎了上来。 “麦穗,你看顾好少爷,他还年少,不太懂事,你更沉稳一些,要多上心。” 麦穗满脸羞愧:“是,小姐。” 谢知筠这次才离去。 既然要离家,谢知筠便还要去拜别父亲。 她想起方才谢知行的话,心中不由有些沉寂,故而一路沉着脸来到劝勤斋前,面色也并未转圜。 还未来得及说话,苏忠就迎了上来。 “小姐,少爷如何了?” 谢知筠眉头轻皱,她声音清润,吐字清晰,可让二楼书房内的人听得清清楚楚。 “阿行被打得狠,又一日不进米水,故而有些低烧,但他年轻,身骨又好,倒是无大碍。” 谢知筠道:“只是他不懂事,不知体谅父亲,才有此劫难。” 苏忠讪笑道:“少爷无事便好。” 论说阴阳怪气,谢知筠在谢家可称第一。 “方才我就同阿行说了,若是族学有什么难处,尽管同父亲明言,父亲疼爱子女,又明事理,怎会不管子女痛苦,硬逼着去族学呢?” 苏忠这一次连话都应不上了。 谢知筠抬起头,看向了那扇半开的竹纹窗。 明明是亲生父女,却只能隔窗相谈。 她最终未再说要见父亲的话,只对苏忠道:“忠叔,此回邺州时间不短,国公府近来繁忙,我便不在家中久留。” 谢知筠如此说着,唇角轻扬,就要行礼告退。 但此刻,二楼中的听书人却开了口。 那是很低沉的嗓音,清润朗月,如珠落盘。 不见其人,也能知其朗月清风,松姿鹤骨。 “知筠,你可曾好好劝诫知行,他如此乖张不通,顽劣不堪,如何能堪大任?” 这话让谢知筠唇角的笑挂不住了。 她垂下眼眸,垂手静立,安静听安坐高楼的父亲如何评议他们姐弟两人。 而楼上的父亲也不需要女儿的回答,他从不允人辩驳,即便是唯一的嫡长女也不可。 “你们姐弟生性固执,即便为父再如何细心教导,也扭不回性子,去岁你不肯成婚,与我相闹,我念你年少不懂,不予计较,然过年时你又同家中族老冷脸,实在不该。” 一阵风吹来,飘摇的雪花又落。 只停了半个时辰的春雪再次飘临大地,寒冷了每个人的心肠。 谢知筠声音干涩,她躬身冲紧闭的门房行礼。 “父亲教导得是。” 这一声认错,倒是让楼上的父亲止了训斥,他顿了好一会儿,才道:“你们是谢氏的正宗嫡出,行走坐卧皆代表谢氏门楣,无论如何都不能堕了家族荣耀,毁了谢氏百年根基。” “你如今已经出嫁,成了卫氏妇,更要恭顺自持,上孝顺公婆,下侍奉夫君,当好卫氏的宗妇。” “不要给谢家丢脸。” 谢知筠觉得有些冷,雪花落到她的眼里眉梢,然她一贯轻灵的眉眼也显得冷俏许多。 苏忠站在雪地里,嘴里发苦,心里也越发沉重。 可他不过是个下人,他能说什么? 就在此刻,一道脚步声由远及近,那声音笃定有力,仿佛能踏入谢知筠心里去。 她微微抬起头,入目是卫戟高大颀长的身影。 他腰上挂着长剑,一身劲装披风,满身皆是勇武英气。 好似冬日高大松柏,即便凛冬寒冷,却也依旧翠绿常青。 谢知筠愣住了。 她没想到卫戟竟会来了谢家,也没想到她会听到父亲的那些刻薄话语。 那些话她从小听到大,听习惯了,不往心里去也就罢了,但她不愿意让外人听见。 卫戟也不行。 不过转瞬之间,谢知筠心中起伏不定,她收回目光,下意识背过身去。 卫戟的脚步顿住了。 他深深看了谢知筠一眼,抬眸往二楼的竹纹窗看去。 今日虽有落雪,却是晴日雪,天地之间一片亮色,清透的光穿过簌簌落雪,照在竹纹窗上的窗纸上。 里面一道身影影影绰绰,忽明忽暗。 卫戟站在那不动了,他没靠近谢知筠,也没往苏忠身前行去。 他就不远不近站在那,对着二楼拱了拱手:“岳父安好。” “不知岳父家中可还有其他要事?小婿来接夫人归家了。” 庭院中一瞬只剩落雪声。 簌簌落落,寂寥静谧。 晶莹的雪花很快也落满了他的眉眼,却反而让他多了几分温柔。 二楼的谢渊未再开口。 院中也无人离开。 似是过了很久,久到谢知筠刚回暖的手再度冻僵,谢渊才淡淡道:“今日我身体不适,不宜见客,不便面见贤婿,既然你来,我也有话要说与你听。” 卫戟咧嘴大笑起来。 “那感情好,小婿那点修养,自得岳父来教。” 谢渊道:“我知时间多难,须得将士抛家舍业,保家卫国,但若常年杀戮,定会失去仁和之心,还望贤婿平日多读侍书,修身养性,养心宁神,以解凶煞。” 普天之下,还没人敢对卫戟说这样的话。 苏忠额头都出了汗,面色惨白,张了张嘴却不知要说些什么。 倒是谢知筠垂眸静立,似被脚下的雪花吸引了心神。 然而下一刻,卫戟却笑了。 他的笑声在庭院中回荡,似要把飘摇的雪花都卷到天上去。 他很洒脱地对二楼拱手:“岳父,小婿受教了。” 说罢,他才看向谢知筠。 “夫人,教诲听完,咱们该回家了。” 谢知筠只觉得心口流过一阵暖流,她仰起头,在风雪里看卫戟的眉眼。 天色明亮,卫戟站在早就停了水流的喷泉边,笑容里满是落拓不羁,洒脱肆意。 不知怎的,谢知筠也看着他笑了一下。 这笑容如同昙花一现,却晃花了卫戟的眼。 这一瞬,芙蓉花开,香暖大地。 他认真看着谢知筠,片刻后解下身上的大氅,走过来轻轻一甩,直接落到了谢知筠的肩头。 “岳父,小婿接夫人归家了,下回再来拜访。” 他高声喊了一句,好似生怕谢渊听不见似的,那嗓门颇为洪亮,整个内院都能听清。 谢知筠低下头,努力压下唇角的笑意,倒是很乖顺跟着他往外行去。 待两人一路出了月亮门,谢知筠才算松了口气。 马车等在前院,卫戟先扶着谢知筠上了马车,想了想,他自己也跟了上去。 谢知筠有话同他说,加之外面落了雪,便没赶他下马车。 她也不是那么不讲道理的人。 等到马车咕噜噜向前行去,谢知筠才从坐榻上取来手炉,放在手上细细把玩。 虽是倒春寒,到底比深冬暖和许多,她也不知自己方才是怎的,竟会冻得那般厉害。 大抵是心绪不稳,由内及外,才会觉得分外寒冷吧。 卫戟看她面色回暖,自顾自取了帕子擦手。 谢知筠这才抬眸看他:“小公爷怎么过来了?” 说罢,她顿了顿,语带嘲讽地道:“难道是来接我的?” 卫戟剑眉一挑,旋即便笑了起来:“夫人匆匆归家,又听闻岳父家中出了事,小婿怎能不关心一二?” “若是不关心,怕是显得太过冷清,是也不是?” 谢知筠睨了他一眼:“说实话。” 卫戟笑着把帕子扔到一边,摇着头叹息:“还是骗不过夫人。” 他道:“之前有人来报,说是琅嬛和邺州的近郊突然出现一伙倒卖陈粮的游商,他们拿去岁的陈粮压低粮价,以至百姓手中的粮食卖不出去,等交易时又以次充好,下面压着的都是发霉的稻米。” “此事一共发生了两起,涉及金额过百两银钱,不算是小数目。” 谢知筠蹙起眉头,听他继续道。 卫戟的面色也冷了下来:“等到粮铺想要寻人,却已经人去楼空。他们本就是游商,来去匆匆,一点痕迹都无,如此一来,粮铺损失了不少银钱,只能继续去压农人的米价。” 今年本来就不好过,好不容易挨过冬日,家中有余粮的都想再换些银钱,如此一来不仅银钱换不到,还要折损存米。 “收米的价格压了,粮铺存米不足,那米价就要涨。” 如此一来,就会恶性循环,导致民生凋敝。 看似简单一个小手段,对于刚刚恢复稳定的邺州,却成了致命的险境。 谢知筠听到这里,也觉得此事却也一点都不简单。 “那伙人就寻不到踪影了?他们从何处来?又往何处去?” 卫戟道:“他们来去很快,不过三五日便消失踪影,确实不好查访,不过哨营的军士经验丰富,这两日正在巡查,或许能有好消息。” “我此番来琅嬛,就为亲自查验一番,问一问当地百姓是否还有记忆。再一个,也要督促当地粮铺不得随意涨价。” 谢知筠松了口气:“这便好,若是抓了他们定要游街示众,让万人唾骂。” “夫人所言甚是,”卫戟勾唇浅笑,“那就依夫人行事。” ------------ 第二十章 逛街 正事说完,两人安静一会儿,卫戟见她垂眸拨弄手里的手炉,眉宇间似乎依旧有些窒郁之色,犹豫片刻,还是问了出口。 “夫人匆匆归家,家中究竟何事?” 谢知筠顿了顿,她抬头飞快看了卫戟一眼,没有立即答话。 卫戟也未追问。 马车里又安静了一刻有余,谢知筠才淡淡开口:“阿行不肯去族学,同父亲起了争执,被打了一顿关进了祠堂。” “常有的事,”谢知筠努力装出轻松模样,“过两日便好了。” 卫戟深深看着她,却问:“你以为呢?” 谢知筠没听清:“什么?” “我是说,你认为小弟要如何行事?” 谢知筠脱口而出:“自不想让他再去族学。” 这话一出口,谢知筠便紧紧攥住了手里的手炉,半晌才道:“父亲不喜阿行,认为他不够端方稳重,学业不精,性情乖张,不堪大任,自也不可能举荐他入朝为官。” 卫戟突然笑了起来。 谢知筠被他打断了话头,有些不愉,抬头却见他难得笑得眉眼舒畅,似是极为开怀。 “你笑什么?” 卫戟笑得眼泪都要掉出来,好半天才摸了摸眼尾,哑着嗓子道:“我原以为岳父只不待见我,现在倒是还好,这家中上下,兴许就没有岳父瞧得上的。” “原不是我太顽劣。” 谢知筠不愿见他这般得意,不由嘟囔一句:“倒也并非如此,还是有人能得父亲青眼的。” 卫戟一愣:“谁?” “不说这些,继续说阿行。”谢知筠眼神闪烁,当即就换了话题。 “父亲觉得阿行不成器,却也非要阿行做个博闻强识的读书人,否则就是丢了谢氏的脸面。” “谢氏一族,哪怕不能成为文辞大家,也不能成为不学无术的无赖。” 谢知筠淡淡道:“但阿行却不肯。” 她难得同卫戟说家中事,倒是并未隐瞒那许多过节,这些事不光谢氏族人知晓,琅嬛的左近人家也大约知晓一些。 那并不是秘密。 亦或者说,谢渊想把它隐瞒起来,但谢知行忤逆犯上,非要闹得天下皆知不可。 卫戟见她神色平静,这些事仿佛只是小事,并未在平淡生活中激起浪花。 他开口问:“需要我做什么?” 谢知筠有些不解,她疑惑看向卫戟:“为何需要你作甚?” 谢知筠虽嫁与他,却从未想过要依靠他,遇事全赖自己解决。 卫戟往后一靠,难得一副慵懒模样。 “有些事,若是你同小弟出手,那岳父定要生气,你们是儿女,孝道为先,如何能惹怒父。” 卫戟笑得混不吝:“我就不同了,我只是个女婿,还是个岳父认为杀戮过重的女婿,这样的女婿偶尔忤逆一下岳父,并无不妥吧?” 谢知筠竟然被他说服了。 她眨了眨眼睛,看他满脸笑容,竟是不知要如何反驳。 但她也没立即就答应下来。 卫戟见她还待坚持,不由叹息地伸出手,趁她不注意飞快捏了一下她柔软的侧脸。 谢知筠:“……” 谢知筠使劲拍了他的手,怒道:“卫戟!你放肆!” 终于又见她这般张牙舞爪的样子,卫戟心里舒坦了,也不闹他了。 “夫人,若是我出手,不会让人以为是咱们做的,你放心便是了。” 谢知筠疑惑看他:“你想如何做?” 卫戟冲她勾了勾手指。 谢知筠稳坐如钟,就是不上钩。 不上钩就不上钩,卫戟也不恼,直接道:“只要族学暂时开不下去,不就成了?” 谢知筠微微一顿,片刻后眼睛就亮了:“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要么就是族学的学堂破损,要么就是附近的田地要耕种,总归那族学没办法继续开,岳父还能逼着族人寒冬腊月露天读书?” “反正即将春耕,还不如放族人们早早家去,此耕读亦是修行。” 谢知筠完全没想到,还能从卫戟口中听到这般人话。 她不由把目光落到卫戟身上,想要看看他是否还是他。 卫戟却道:“夫人,若我做成了,夫人要如何谢我?” 他的声音明明依旧清润低沉,可谢知筠却偏偏听红了脸。 外面春雪扑簌,把寒冷落入大地,马车咕噜噜向前奔跑,往家中疾驰。 谢知筠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车里,耳边是男人的调笑声。 “我只想让夫人同我一起用晚食,夫人为何脸红了?” 那笑声好似弦音,在谢知筠的心湖上演奏出动人的乐曲。 这一次,谢知筠彻底恼了。 她侧过身去,把卫戟的大氅直接罩在头顶,闭目养神,一言不发了。 卫戟见她又使性子,方才身上那些沉郁一消而散,不由松了口气。 他见她在马车里还坐得笔直,叹息着摇了摇头,自己倒是跟没长骨头似的,到头就躺在了凳榻上。 “唔,忙了大半日,我睡一会儿。” 他糙汉一个,就是躺在草堆里都能睡着,即便马车晃荡,闭上眼片刻就沉入梦乡。 谢知筠安静坐了一会儿,觉得卫戟的大氅实在太厚重,这才掀开一角往边上看去。 不看还好,一看谢知筠更生气了。 这人怎么说睡就睡,毫不讲究? 谢知筠也不过就气了一会儿,旋即就想到他说要弄坏族学学堂的话,忍不住抿嘴笑了起来。 她都能想象那时父亲会气成什么样子。 卫戟睁开一条眼睛缝,见她坐在那偷乐,也勾起唇角,无声笑了。 马车咕咕噜噜转,一路安静回到邺州城。 刚一进城,熙熙攘攘的人声钻入耳朵,谢知筠便猛然惊醒。 她不知自己是何时入睡的,似乎只是闭了会儿眼,再睁开眼时已经回到了邺州。 谢知筠坐起身来,才发现身上盖着卫戟的大氅,马车里也只剩她和不知何时来的朝雨。 “可到国公府了?” 谢知筠接过朝雨递来的帕子,擦了擦眼角,等彻底清醒过来,才坐正身体收拾衣饰。 “刚进城没多久,姑爷下车去骑马了,一会儿……” 朝雨掀开车帘,往外面看了看:“一会儿要到西市了。” 谢知筠也跟着往外看。 此时已过了正午,用过午食的百姓在街上漫步,左瞧瞧,右看看,享受难得的午后时光。 春雪不知何时又停了,太阳穿越云层,洋洋洒洒泻下光辉。 天色明亮,春日将暖。 谢知筠看着热闹的街市,突然心生冲动。 她从车窗探出头去,就看到卫戟骑马跟在车边,正懒洋洋晒着太阳。 谢知筠唤他,声音温柔:“小公爷。” 卫戟一个激灵,慌忙回过头,就看到谢知筠笑意盈盈的瓜子脸。 恍惚之间,他才想起此刻是在外面。 谢知筠温柔得都要滴出水来:“小公爷,时候还早,不如咱们去西市逛一逛,用了午食再归家?” “家中厨子定已经歇了,再劳烦到底不妥。” 看这温柔贤淑,贤良淑德的模样,路过的百姓皆是羡慕地看向卫戟。 能娶到谢氏嫡女做夫人,少将军当真是好福气。 卫戟心里觉得好笑,面上却也端出小公爷的气派。 “就依夫人所言吧。” 于是车头一转,一行人从平正街往右一拐,直接向西市行去。 早年在家中时,谢知筠要去族学读书,要打理家中庶务,还要照料幺弟,孝顺父亲,每日忙得不可开交。 几乎未曾出门游玩过。 正旦前刚嫁到肃国公府,她人生地不熟的,府中上下都不熟悉,自也没空出门闲逛。 今日得了这个机会,谢知筠倒是想逛一逛北越最繁华的邺州城。 不过一刻,马车就在西市街口停下了。 朝雨先下了马车,正要上前去扶谢知筠,边上就伸出戴着麒麟护臂的手臂。 朝雨先是愣了一下,忙退了下去,到另一架马车边搀扶贾嬷嬷。 谢知筠恭顺地扶着卫戟的手臂下了马车,等她站稳,卫戟便问:“可要把大氅带着?” 过了正午,天色晴好,虽仍寒冷,但风雪已停,并未冷掉手指。 谢知筠呼了口气,觉得唇齿间皆是苍茫山峰中的雪松香气。 “不用,”谢知筠柔声道,“晒晒太阳也是极好的。” 于是卫戟便陪在她身边,两个人一路进了西市。 这时候的西市游人少了许多,有许多酒楼食肆都半关着门扉,小二哥们就地一躺,享受难得的午后时光。 偶尔有晚到的客人正在街边吃饭食,不过皆是行色匆匆,大抵都有急事。 西市的商铺更为宽敞明亮,楼宇崭新,牌匾骈俪,石板街巷里并无摆摊的小商贩,街道干净规整。 谢知筠问:“这里只有商铺?” 卫戟陪在她身边,迁就着她的步伐,简直算是踱步。 “西市都是正经商铺,东市就有许多摊贩,会比这里热闹一些。” “不过这边的食肆要更好些。” 谢知筠有些饿了,一上午都没用饭食,又过了饭点,她腹中空空,觉得有些手脚无力。 “小公爷可曾来过此处?可知有何美味食肆?” 卫戟脚步微顿,他垂眸看向谢知筠,彬彬有礼地问:“夫人想用什么口味?” 谢知筠认真想了想,才道:“自然要美味佳肴。” 卫戟勾起唇角:“那么,夫人这边请。” 谢知筠迈开纤足,鹿皮靴踩在石板上,几乎没有声音。 她昂首挺胸,眉目含笑。 “今日这一顿,我请。” “这谢礼够不够?” ------------ 第二十一章 意外 两人顺着另一条小巷往里行,谢知筠遥遥就看到小巷尽头有一栋三层的青瓦白墙楼阁。 织绣有牡丹花的幌子在空中摇曳,欢楼上布满各色纱花,绚烂多姿。 谢知筠眯起眼睛,就看到幌子上写有牡丹两字。 卫戟负手踱步,同她并肩而行,道:“此处名叫牡丹楼,得名于其最有名的姚黄酒与魏紫酒,其余还有用花朵制作的糕饼,你应会喜爱。” “倒是听说过牡丹楼,邀月曾经买过其牡丹饼和茯苓糕。” 谢知筠道:“不曾想铺面这般精致张扬,难怪生意好。” 卫戟正待说话,突然前方巷子里窜出一个蒙头敷面的男子。 他似乎正在躲避什么,闷头往前奔跑,就连撞到的阿婆都顾不上扶,只一味狂奔。 紧跟着他跑出来的,是另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丈。 老丈拄着拐,一瘸一拐往前追,一边追一边声嘶力竭地喊:“抓住他,他是盗匪!” 老人家显然已经没什么力气了,他声音嘶哑,脚步蹒跚,没跑几步就跌坐在地,任由眼泪滑落布满皱纹的苍老面容。 “抓住他,抓住他,他抢了我的钱。” 这条巷子本没几个行人,那老丈一喊起来,盗匪左瞧右看,顿时恶向胆边生,从怀中掏出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 他眉目狰狞:“都闪开,谁拦杀了谁。” 谢知筠愣在当场。 从小到大,她所见所闻皆是仁义礼智信,从未见过这般凶神恶煞的模样,即便琅嬛和邺州左近有数次战事,却都未波及谢氏,甚至都未波及至琅嬛,故而她几乎从未见过险恶人间。 那贼匪如同一个炽烈的火球,向着谢知筠和卫戟奔跑而来。 他手上的匕首一看就很锋利,两边开刃,让人心寒。 贼匪向两人狰狞嘶吼:“不想死就闪开!” 谢知筠知道自己应该躲开,可她就呆愣愣站在那,一动都不能动了。 那贼匪急得不行,匕首凶狠地摇晃着,似乎就要刺中拦路的两个人。 “让开啊,让开啊!” 就在这时,卫戟左手一伸,只微微一用力,就把谢知筠整个拦在了自己的身后。 他总是像山峰一般,沉稳淡定,替人遮风挡雨。 卫戟右手在腰间一推,真正染过血的长剑便从剑鞘中疾驰而出,直奔贼匪命门而去。 须臾之间,寒光凛冽。 只听一阵酸涩的“呯”声响起,那贼匪被长剑一惊,疾驰而来的身形剧烈晃动,手中的匕首下意识往长剑一挥而去。 那把长剑锋芒毕现,在空中甩出一道冰冷的扇面寒光,剑尖直奔贼匪照面而去。 贼匪作茧自缚,竟使刀柄袭来的长剑击成刀锋夺面。 寒光闪眼,贼匪终于慌了。 他脚步凌乱,不由自主往后躲去。 但卫戟和长剑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卫戟稳如泰山,站立不动,右手一扬,便握住了长剑的刀柄。 那长剑是他的随身剑,跟随他出生入死已有七载,不说人剑合一,却也是得心应手。 只看那长剑在卫戟手中犹如一条银龙,直奔贼匪脖颈而去。 这一次,似真要夺命。 贼匪方才凶狠万分,却依旧是个怕死的孬种,他脚下蹒跚,随着长剑的落点最终站稳了脚跟。 他把自己站立在了长剑的剑锋之下。 那冰冷的长剑就贴在他脖颈处,距离他的血脉只有纸厚。 不过眨眼功夫,一切便已尘埃落定。 卫戟握着长剑的手稳如古木,纹丝不动,他眉宇之间的笑意已经全部敛去,只剩同长剑一样的幽冷寒光。 “还跑吗?” 谢知筠听到他淡淡问。 那贼匪两股战战,上半身却纹丝不动,只要他一动,血脉就要崩裂而开,血溅当场。 贼匪终于害怕了。 “郎君饶命,我,我不跑了。” 卫戟没有看他,他目光往其身后一错,就看到被路过行人搀扶过来的老丈。 “老丈,这贼匪做了什么?” 老人家几乎要喘不过气,他咳嗽两声,先谢过卫戟。 “多谢郎君相助,这贼匪闯入我家中,偷了家中用来给孩儿买药的药钱,偷盗之后还不足够,甚至砸坏了我家的米缸。” 老丈如此说着,越发激动起来,站也站不稳,便直接坐到地上咳嗽。 “虽说米粮只剩了个底,却也不能糟蹋粮食啊。” 老丈又忍不住哭起来。 谢知筠此刻已经恢复了精神,她从卫戟身后行出,安慰那老丈:“老人家不必介怀,此人已经抓住,待府衙审问之后便能归还老丈家的银钱,若是能寻到其家宅,会让他双倍奉还损坏家什。” 那老丈原本满心悲凉,现在贼人被抓住了,又被好言相劝,不由抬起朦胧的老花眼,看向谢知筠和卫戟。 “多谢两位好心人,两位好心会有好报的。” 西市因是商街,故而一直都有衙差巡逻,这边刚一闹起来,就有衙差听到动静往这边赶。 此时事了,衙差也正巧赶到。 衙差自然认识卫戟,一见是他,忙上前行礼:“少将军。” 附近的行人一听这个称呼,立即便反应过来,那老丈更是哭得跟个泪人似的:“竟是少将军!” 他哭道:“少将军慈悲为怀,英勇无畏,多谢少将军。” “多谢少将军救命之恩。”行人纷纷行礼。 卫戟见百姓都要给他下跪磕头,方才那些沉稳肃杀一夕便散,他手忙脚乱左扶右搀,不让他们在此地行大礼。 “都是乡亲,何必见外,”卫戟的声音在巷中回荡,“这只是卫戟分内之事,诸位乡亲莫要捧杀我也。” 这样的场面也是谢知筠头一回见。 她倒没在边上同卫戟逗趣,反而上了前来跟他一起搀扶百姓。 拦截盗匪,帮助百姓不过是分内之事,可之后的感谢却络绎不绝,一直忙了两刻才终送走了这些行人。 卫戟对衙差道:“这贼匪要好好审问,青天白日破门而入,怕不是一人便有这般勇气,背后说不得还有其他同党,他手中的匕首也要查一查,看是哪里仿造。” 衙差拱手,肃声道:“是,少将军放心,一有结果便立即上公府禀报。” 等到这事彻底忙完,牡丹楼中用饭的客人已经全都走了。 谢知筠安静跟着卫戟来到牡丹楼前,只看到了空空荡荡的大堂。 虽然经历了变故,但谢知筠心情却很好。 她回过身,仰头看向卫戟:“实在不巧,牡丹楼停餐了。” 谢知筠笑得杏圆眼儿眯成一条缝,难得展露出活泼可爱的模样来。 “本是要请少将军吃一顿精美佳肴,天公不作美啊,”谢知筠叹息,“这可怎么办?” 卫戟垂眸看她,趁她不注意,在她额头上虚虚点了一下。 “精美佳肴吃不上,一碗香菇云吞还是吃得上的。” 卫戟比了个请的手势:“就是不知夫人肯不肯屈尊降贵,在路边的云吞摊解决一顿午食。” 谢知筠早就已经饿得前心贴后心,她好面子,一直不肯说,此刻一听云吞二字就忍不住想要咽口水。 但她还是忍住了。 谢知筠双手背负在身后,身姿秀丽,自觉器宇不凡。 “那就请少将军领路吧,我且看一看到底如何。” 方才百姓们喊他少将军,她也拿腔作势,喊他少将军。 无论是小公爷,还是少将军,只要是她唤的,卫戟都觉得悦耳。 各有各的好。 卫戟敛眉低笑,大步向前踏去,领着她往另一条巷子行去。 因实在太饿,谢知筠也无暇旁顾,不知这西市究竟有多少新奇物件,也不知西市究竟都有多少店铺,她只知道,那条小巷子尽头有一家层楼叠榭的牡丹楼。 卫戟估摸着也饿了。 他步伐很快,谢知筠也紧紧跟随,不多时,两人就进了另一条小巷。 这条小巷两侧都是售卖竹编器物的,每家商铺都不大,里面却摆满了竹筐笸箩。 走到小巷尽头,往右一拐,就出了西市。 然而繁华之后,却另有人间烟火,两个人从窗明几净,楼宇华美的西市绕出去,拐角之间,确实两方天地。 眼前又是另一条长巷。 巷子里皆是葛布搭建的窝棚,每一个窝棚里面都冒着袅袅炊烟,不时能听到食客们的咀嚼声。 “再来一碗。” “老板今日的汤有点咸了。” “今日怎么没有黄米馍馍,我就爱吃这个。” 在一片热热闹闹的氛围里,谢知筠竟是完全忽略了脚下的偶尔踩到的菜叶和雪水。 香。 这里真的很香。 四面八方涌来的香气灌满口鼻,让她唇齿之间分泌出大量的唾液。 饥饿蔓延开来,让她满心满眼都是这一条充斥着香味的巷子。 仔细嗅一嗅,似乎能嗅到无数美味佳肴。 这是虾子面,那是糯米烧麦,还有卤豆腐,亦有猫耳朵。 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谢知筠就这么跟着卫戟的脚步,直接来到一个坐满了食客的食棚前。 一个四旬的妇人站在大锅灶前,正拿着一个特殊的篦子往香气四溢的高汤里放云吞。 谢知筠正看得出神,手上却突然一热。 不知何时,卫戟已经牵起她的手,领着她寻了一个角落的座位。 “云吞嫂,来两碗香菇云吞,再加两个煎蛋。” 卫戟朗声说完,那妇人便也高声回:“两碗云吞两个蛋,大吉大利事如意。” 谢知筠忍不住笑起来。 卫戟收回目光,落到她巧笑倩兮的瓜子脸上。 “如何?” 谢知筠笑容不变,却道:“那得我试试才能知道了。” ------------ 第二十二章 好吃 那一碗香菇云吞确实很香,一大海碗里足足有二十个云吞,再配上青葱嫩绿的小青菜,简直是色香味俱全。 谢知筠胃口小,根本吃不了那么多云吞,粗瓷海碗刚一端上来,她便用调羹往卫戟碗里盛起来。 卫戟便道:“就知道你吃不下,所以才要两碗。” 谢知筠并不理他,盛了一半的云吞过去,这才往碗中倒了一点香醋,慢条斯理吃起来。 云吞皮很薄,吹弹可破,入口即化,轻轻一咬,里面包含着香菇的肉馅便涌入口中。 肉馅并不厚重,却恰到好处,配合着香菇的香味,让人鲜掉舌头。 谢知筠饿得有些久了,一连吃了三个才觉得胃中舒服一些,她轻呼口气,这才发现卫戟一直在瞧她。 “看什么?”谢知筠扫他一眼,“不饿吗?” 卫戟吃相豪迈,也不嫌烫,他一勺舀上两个云吞,直接塞入口中。 “确实饿了。” 谢知筠压了压饥饿,便不再闷头苦吃,她慢条斯理品着云吞,目光却慢慢落到了食棚里的食客身上。 来此处用饭的男女老少都有,有的人家只要半碗云吞,由娘子喂着孩子,夫妻两个却就着汤水,只吃手里的粗面馍馍。 即便如此,一家三口也是和乐融融,面上带笑。 也有五大三粗的壮汉,要一碗云吞,再加两张饵饼,在那胡吃海塞,仿佛不用咀嚼,食物自然就下了肚去。 芸芸众生,千人千面。 等到谢知筠回过神来,一碗云吞不知不觉都已下了肚,就连里面那个巴掌大的煎蛋都已吃完,碗底清亮,汤水都已喝光。 她这边吃完,那边卫戟也吃得差不多了。 谢知筠看了看另一边的壮汉,又去看卫戟:“可够吃?” 卫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不由笑了。 “全当下午的点心,不用吃饱,垫补就好,晚上还要用正餐的。” 谢知筠:“……” 行吧,得亏肃国公府如今繁荣鼎盛,若是穷苦人家都养不起你。 夫妻二人用完迟来的午食,便从小食棚离开,腹中有了食,便不觉得饥荒难忍,谢知筠也有心思去逛街了。 她左看右看,问卫戟:“此处偏僻,并不在主路上,从西市也看不到这一条巷子,小公爷是如何知晓这里的?” 卫戟的手虚虚撑在她身后,不让人靠近这娇贵的千金小姐。 “跟随手下的兄弟一起来的,来了才发现此处的小食摊都是多年老店,靠手艺才能在这一条街屹立不倒,味道非常好。” 谢知筠虽只尝了一家,看两侧食摊络绎不绝的食客,也难得同他意见相合。 “不错,确实挺好。” 没有人不会被香菇云吞折服,就连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千金小姐也不例外。 卫戟低声笑笑:“兄弟们最爱吃的还是这一碗云吞,热乎乎的,一碗就能暖进心里去。” “所以后来每每战事归来,我都会请他们过来吃一碗,算是重新回到这人间烟火里。” 谢知筠安静听他说着,不由停住了脚步。 卫戟以为她有话要说,便也跟着停了下来,但谢知筠却没有开口,她的目光落到了一处食棚前。 这一处食棚里并无桌椅,倒是堆满了用油纸封的酒坛,年轻的老板闲散坐在竹椅上,正在闭目养神。 食棚上挂着一个手写的竹牌,上书烈水二字,非常随性。 卫戟顺着谢知筠的目光看去,不由道:“这是百姓自己酿的酒,因无酒牌,故而价格比酒馆中的酒便宜许多,军中的将士们偶尔也会吃用。” 谢知筠有些惊讶。 “小公爷明知此酒铺不符法令,为何不查办?” 卫戟左手用力,往前推了她一下,带着她往那酒铺行去。 “人家卖的是水,如何要查办?” 谢知筠无言以对,同他一起来到酒铺前。 两人刚一到,那年轻老板便道:“卖的是水,一坛十五文,若是自己带坛子就十文五斤。” 卫戟轻车熟路:“要两坛。” 等两人买了酒,回到马车上,谢知筠还是有些惊讶的。 她受谢渊教导多年,即便不曾入朝为官,可律法政令却也能背得滚瓜烂熟,违规售卖成酒在北越明令禁止,是要下狱的。 邺州虽在肃国公府治下,但卫戟作为小公爷,却对违规卖酒视而不见,甚至还买了两坛,怎能不叫人啧啧称奇。 “你为何不管?”谢知筠还是不解。 卫戟看向她,却问:“北越朝廷为何要收酒税?” “自然是因为朝廷府银不足,国库不丰,故而茶酒盐铁都要收税。” 说到这里,谢知筠才回过味来。 “小公爷的意思是,邺州不缺这酒税?” 卫戟却洒脱一笑:“如何不缺?年年征战,国库空虚,邺州不用往北越朝廷缴纳税银,却也并不算是富裕,同当年的盛世相比,如今可谓是穷得叮当响。” 谢知筠安静听他说,问:“既然如此……” 卫戟没等她说完,就道:“这一坛酒不过只卖十五文,用的并非米粮,用的是鲜少有人吃的荆棘果,这种酒会有一种酸涩的口感,但能入喉,也辛辣,故而很便宜。” “十五文的酒,税银不过一两文,他一日即便卖上一百坛,最多也不过两百文,与库银空虚来讲,不过杯水车薪,但左近的百姓却都能得到实惠,店家也能因此生存。” 谢知筠听到这里,确实有些震撼。 从小到大十八年光景,她所知皆要遵纪守法,老实本分,却不料还能如此看待事物。 卫戟见她瞪圆了眼睛,低低笑了一声。 “若是大街小巷皆是这种酒铺,自然不可,但军士们也说,整个邺州不过两家,售卖的还都是荆棘酒,故而便没有严令禁止。” “国法家规,不能一概而论,要灵活勘用,方能得道。” 卫戟看着谢知筠的眼眸,目光里有着明显的敬仰。 “这是阿爹说的,”卫戟道,“现在也说给你听。” 今日发生的事情太多,谢知筠不由有些出神,卫戟说到这里便没有再议,等到把谢知筠送回家中,才同她道。 “今日你也累了,回去歇一歇,若还有疑问,晚间再论。” 谢知筠仰头看着他,见他眉宇之间皆无倦意,似是虽时都能上阵拼杀,不由有些艳羡。 她顿了顿,还是道:“如此,小公爷早去早回。” 竟是难得说了一句软话。 卫戟同她点头,转身大步离去。 谢知筠看着他背影消失,安静站了一会儿,才回了春华庭。 此时已是申时,谢知筠奔波一日,觉得十分困顿。 她亲自点了一支归隐寺的檀香,在幽静的香味里,躺下便立即入睡。 这一觉睡得很沉,并无梦扰,待她再醒来,已是申时正。 正房内外十分安静,谢知筠脑中空空,也不知要想些什么,她只是安静躺了一会儿,躺到有些口渴,这才起身穿衣。 牧云听到动静,进来伺候她更衣吃茶。 “奴婢上午带着见礼去了荣景堂,国公夫人似还在睡,是赵嬷嬷见的奴婢,道夫人今日身体尚可,待小姐归了家来再去见夫人不迟。” 谢知筠便点头,她换了一件月白的绣球花褙子,又重新梳了头,这才出了寝房。 贾嬷嬷正在外面煮银耳莲子羹,见她出来,慈爱地笑了笑:“小姐吃一碗莲子羹吧,这几日家里事多,仔细上火。” 谢知筠便坐下吃了一小碗,道:“嬷嬷跟我去一趟荣景堂。” 贾嬷嬷便道:“好。” 说罢,她又忍不住吹捧谢知筠:“我们小姐就是好,又孝顺又怜弱,对家主和少爷都这般尽心,对姑爷也是温柔体贴。” 贾嬷嬷夸张叹息:“小姐可是天底下最好的娘子了。” 谢知筠:“……” 谢知筠红了脸:“嬷嬷,怎地又来吹捧我,怪不好意思的。” 贾嬷嬷不赞同她的谦虚:“嬷嬷都是实话实说,哪里是吹捧?小姐就是最好的,你心善忠孝,以后一定能越来越好。” 贾嬷嬷到底是养育她长大的贴心人,知道她今日归家定是心气不顺,也听到了谢渊说的那些话,这才想着来劝一劝她,逗她开心。 谢知筠虽从小没了母亲,却还有她在身边,有朝雨牧云陪着,也觉得满足了。 人只要懂得知足,大抵就不会意难平。 谢知筠握住贾嬷嬷的手:“多谢嬷嬷,能有你陪在身边,是我的幸运。” 贾嬷嬷拍了拍她的手,笑道:“也是嬷嬷的幸运呢。” 吃完了银耳莲子羹,谢知筠便披上斗篷,领着贾嬷嬷去了荣景堂。 荣景堂今日分外安静,谢知筠到了门口,也没听到里面有什么声响。 赵嬷嬷一早就知道了她的动向,此刻已经在门口等了。 谢知筠问:“母亲如何了?” 同牧云说的不同,赵嬷嬷面色却有些灰败:“少夫人还是自己过去看看吧。” ------------ 第二十三章 谈心 谢知筠不是第一次来荣景堂。 国公府虽没那么多规矩,不要求家中晚辈晨昏定省,却也总有各种家事,谢知筠作为长媳,自是要出面的。 故而她对于荣景堂还算熟悉。 今日一进来,她就觉得有些不对。 卫苍随意惯了,从不喜屋中有香味,故而作为国公夫人的崔季也不在荣景堂燃香,往常都是摆些佛手橙果,增添些果香便罢了。 今日却是燃了香的。 谢知筠细细一嗅,就闻出沉香的气息。 她看向赵嬷嬷,低声问:“怎么燃了香?” 赵嬷嬷自是惊讶于她的细心聪慧,也低声答:“夫人这几日吃药,药味苦涩,这才叫燃香。” 谢知筠低低应了一声,脚下更轻,很快便绕过堂屋进了寝房。 国公夫妇的正屋很简朴,甚至没有她跟卫戟所住的春华庭雅致,屋中并无太多的古玩摆设,若说有什么亮眼的景物,还要数外间摆放的两盆硕果累累的金桔。 谢知筠不左顾右盼,直接跟着赵嬷嬷进了寝房,安静站在屏风后行礼。 “见过母亲。” 那屏风也简单的很,不过是六面竹刻屏风,上面只刻有山水图景,一点都不贵重。 谢知筠声音落下,崔季有些干涩的嗓音便响起:“进来吧。” 谢知筠这才上前几步,绕过屏风来到床榻边。 崔季病了这两日,瞧着人憔悴了许多,她头发松松盘在发顶,面上无妆,依稀显露出年华已逝的苍老。 她靠在软垫上,身上只穿了件素色袄子,呼吸声音很是沉重。 “坐下说话吧。” 谢知筠便自己搬了把椅子,放到床边坐下。 “母亲怎么今日瞧着更病弱了些,可要再请大夫来瞧瞧?”谢知筠真心实意担忧她的身体。 崔季笑了笑,神色轻缓了些。 “不过是老毛病了,早年国公爷还未成就如今的基业,难免是有些颠沛流离的,冬日里曾受过些伤,后来也没能养好。” 崔季说得很平淡:“你今日归家去,可曾出了事?” 谢知筠也不隐瞒,简单说了父亲和弟弟的闹剧,便道:“阿行知错了,父亲也罚了,过几日便好了。” 崔季便叹了口气。 “家中只他们父子二人,一旦起了冲突,难免会闹得厉害一些,你如今出了嫁,又不能看顾,确实会心焦。” 崔季安慰她:“倒也无妨,小公子年纪再长一些,能懂些事了,就好过许多。” 她有心安慰,谢知筠便也客气有礼。 “母亲说的是,如今我也想着替阿行相看一二,若是能早早定下亲事,说不得他就能懂事一些。” 崔季有些惊讶。 琅嬛世家皆喜晚婚,谢知筠如今虚岁十九,方才出嫁,比寻常百姓人家要晚上一两年光景,她记得谢知行今年才十五有余,谢知筠就想着给他相看了。 谢知筠便解释道:“父亲不欲续娶,家中总无女家主是不行的,原还有我,如今我不在,许多人情往来都不很方便。” 崔季听到这里,语气里倒是很宽慰。 “你从小便能打理谢氏门楣,国公府的内务对你来说要简单许多,”崔季道,“以后国公府就靠你了。” 谢知筠没有应下,只道:“母亲唤我过来,可是有事要说?” 崔季就道:“自是有事的。” “永丰仓的事公爷和伯谦应当已经同你说过了,我就不再赘述,你同伯谦商议行事便是,如今家中的事要同你说一说。” “家里事情不算多,眼看就要开春,要给府中仆从一人做两身新衣,一人一床新春被,往年都是锦绣缘接咱家的活计,今年若你没有其他想法,还定锦绣缘便可。” “布料、棉絮等锦绣缘都有,账目在郑娘子那里,你定夺便是。” 这就是有旧例可寻,谢知筠在谢家也操持这些事,很是得心应手。 “我明白的,母亲放心,账目我自然会一一看过。” 崔季神情越发舒展。 她认真看着谢知筠,道:“除此之外,家中的花园草木你也一并看顾,怎么换随你喜欢便好,我往日很少逛园子,你的两个妯娌显然也没那附庸风雅的喜好,只有你能看得懂了。” 谢知筠听她这么说,忍不住笑了笑:“母亲,还有淑娘子和安娘子呢,两位妹妹也喜欢侍弄花草,回头我也问过她们两人,再侍弄花园也不迟。” “好,也听你的。”崔季笑了笑。 其实谢知筠刚嫁进肃国公府时,正好赶上新年,肃国公府这样的境况,每年过年都是兴师动众。 谢知筠人生地不熟,故而都是崔季在操持典仪,这一忙就是一整个月,谢知筠也才把卫氏和几家姻亲认熟。 过了元月,又至新春,谢知筠也不过偶尔同崔季说上两三句话,如此促膝长谈还是头一次。 兴许是因为崔季病中,也可能她今日见了太多事,心境有些不同,故而婆媳两个倒是相谈甚欢,彼此都惊讶对方的细心周到,算是难得的脾性相合。 “除此之外,米面粮油,厨房、柴房、水房的进项管理也交给你,”崔季道,“家中库房有两处,一处是贵重什物、金银细软,一处是寻常所用,这两处的贵重钥匙依旧放在我这里,要取用什么你派人来找赵嬷嬷取,写了账册便可,另一处的钥匙便交给你,家中谁人要用也让寻你来取。” 她倒是当真放心谢知筠这原配夫人所出的儿媳妇。 谢知筠笑道:“是,母亲放心,我身边的贾嬷嬷和朝雨也惯于打理此事,不会乱的。” 崔季终于安了心。 她也不再撑着,让谢知筠扶着她躺回床榻上,这才舒了口气:“还好你今年嫁了进来,又是这般的秀外慧中,往年到了这时节,我病中还要打理琐事,实在难熬。” 虞晗昭和纪秀秀虽然比谢知筠早进门几月,却也是去岁夏秋时节成的婚,故而去岁国公府中只有几位夫人在。 依着之前卫苍所言,二夫人和黎夫人都不曾管过家,难怪崔季要带病操劳了。 谢知筠倒是不会一口应承,她只道:“母亲,儿媳年轻,总有不足的时候,还要靠母亲指点。” 崔季便拍了拍她的手,想要同她说几句心里话。 “淑丫头幼时吃了不少苦,她母亲一心求佛,自小不愿意管教她,我嫁给你父亲没多久就有了身孕,阿耀幼时身子又不好,我一个人管三个孩子,实在有些疲惫。” “那时候公爷四处征战,常年不能归家,若非伯谦懂事听话,能护家宅平安,日子指定更难过。” 崔季忍不住叹了口气:“你看我,唠叨起来就偏了。” “还是说淑丫头吧。” 然而崔季话还没说完,外面就传来赵嬷嬷的嗓音:“英夫人,夫人还在病着,您有话同老奴说吧。” 紧接着就是卫英刻薄的嗓音:“同你说,你又不当家,难道倦意斋的炭火你也能管?” 崔季蹙起眉头,她看了看谢知筠,柔声道:“你扶我起来。” 谢知筠便扶着她重新坐起来。 崔季喘匀口气,才道:“你去请姑母进来叙话吧。” 谢知筠不想同卫英正面交锋,但此刻被她堵在屋中也不是办法,故而还是利落起身,绕过屏风打开了房门。 外间里满脸怒容站着的,除了卫英也没别人。 她听到开门声,抬头却见了谢知筠,不由冷哼了一声。 “怎么,你跟这位继母倒是关系不错?”卫英的嗓音并不好听,“你可别忘了,她可不是伯谦的亲生母亲。” 谢知筠没有搭理这句话茬,她对卫英行礼,淡淡道:“姑母,母亲请您进去叙话。” 卫英今日本也有事,故而没同她纠缠,直接进了卧房。 谢知筠没有跟进去,她关好房门,出来在外间等。 里面隐隐传来争执声。 谢知筠面色平静,她吃了一碗茶,就看到赵嬷嬷很是焦急。 “嬷嬷莫要焦急,母亲方才躺了一会儿,气色尚可。” 赵嬷嬷叹了口气:“都是老奴没用,炭火房的人几日不催就办错事,倦意斋的炭火怎么能少给,表姑娘还病着,他们一看夫人病了就立即拿腔作势,也不看看英夫人是什么样的人物。” 简单一句话,谢知筠便明白今日倦意斋的炭火给的少了。 这倒是件小事。 她笑着安慰道:“无妨,给足便是了,倒是不伤筋动骨。” 果然她这话说完,卧房的门就从里面被大力打开,卫英沉着个脸从里面快步而出,直接对谢知筠指点。 “你婆母让你跟我去一趟炭火房。” 谢知筠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她看了看赵嬷嬷,然后便起身道:“好的姑母,您略等片刻,我同母亲告辞就来。” 卫英却不给她这个机会:“告什么辞?” 她冷哼一声:“你直接随我来便是。” “怎么,怕我?” 谢知筠脚尖一转,看着卫英温柔一笑:“怎么会呢?姑母慈爱有加,侄妇自只会敬仰。” 她跟上前去:“姑母请前行,侄妇这就跟来。” 她笑意盈盈:“请吧。” ------------ 第二十四章 母亲 两个人一路从荣景堂出来,步伐并不算快。 看来卫英的倦意斋炭火还够用,并不会立即便冷得熬不住,此番前来不过是拿腔作势罢了。 谢知筠安静跟在她身后,两人走了一刻,谁也没急着开口。 这位姑母其实有些奇怪。 谢知筠从来都未见过她,谢家也从未招惹过湖州牧,她一来肃国公府就同谢知筠不对付,张口闭口都是挑剔。 不过她也不光挑剔谢知筠,除了虞晗昭和卫宁淑,这国公府里的女眷她一个都不待见。 这就很奇怪了。 谢知筠垂下眼眸,陪着卫英前行片刻,卫英倒是突然开口。 “如今家里要交给你管?” 谢知筠道:“是,只是替婆母暂管几日。” 卫英冷哼一声:“若不是崔季整日里病歪歪的,真不想让你管家里事,你们这些高门大户出身的贵人,都是金枝玉叶,咱们这样的泥腿子可比不了。” 谢知筠看她身上朴素的褙子和月光裙,倒是不觉得她言不由衷。 除了刚回来那日她穿的隆重一些,这几日是越发朴素,衣裳都不是新制,一看便穿了多年。 但卫英却也不在乎。 谢知筠跟在她身后,见两人已经从花园拐出来,即将要来到后厢房前,便也不再忍者,直接开口询问。 “姑母,侄妇想要问一问姑母,为何对侄妇如此厌恶,”谢知筠声音轻灵,吐字清晰,能让卫英听得清清楚楚,“侄妇从未见过姑母,谢氏也同姑母并无瓜葛,姑母是否能大发善心,给侄妇解惑呢?” 卫英脚步顿住了。 她回过头来,那双阴霾的吊眼扫向谢知筠。 而谢知筠就大大方方站在那里,任由她打量,她峨眉轻扫,朱唇染笑,似一点都不被这突兀的贬斥影响。 琅嬛谢氏女,天仙落凡尘。 卫英不由想起世人对琅嬛谢氏的评价。 她冷哼一声:“你倒是耿直,还知来问我。” 谢知筠笑了:“姑母并非不能通融之人,为何不能问?若是有误会,解开岂不更好?” 她可不想整日里听她哼来哼去,怪烦人的。 卫英冷冷看了她片刻,才转过身来,道:“我出身卑贱,即便现在锦衣华服,也改不了我是个粗鲁的农女,对于你们这样的钟鸣鼎食人家,我高攀不起,也不想高攀。” 她没有说实话。 谢知筠心中微叹,只得道:“出身是出身,你我是你我,如何能把出身和秉性混为一谈?” 卫英往前行去,最后只说:“伯谦夫人,你是否觉得自己掩饰的得很好?” 谢知筠一愣,片刻之后,她垂下眼眸,跟随卫英的脚步进了后厢房。 后厢房这边有仆从厢房、厨房、水房和炭火房,炭火房挨着水房,并不算很大,两处房门外只坐着个头发斑白的年老仆从在看守。 卫英是来兴师问罪的,自不可能同这仆从说话,谢知筠只得上了前去,让那仆从去把二管家叫来。 早在两位夫人往后厢房来的时候,就已经有仆从去喊二管家了,故而谢知筠吩咐完没半刻,二管家便满头是汗跑了来。 这时候正在忙晚食,他是从厨房跑来的,身上还沾染了油烟味。 谢知筠自也知道他,见他一脸茫然,便把倦意斋的炭火一事同他说清。 二管家一拍脑门,忙给卫英赔罪。 “是小的的错,这炭火是发给各房后半月用的,因着已经开春,按照家里的旧例要减少三之有一的分量,小的忙得有些头晕,便忘了夫人的嘱托。” 二管家跟随卫苍好多年了,早年也曾伺候过这位英夫人,最是知道她的脾性,故而他也没狡辩,直接跪下给卫英磕头。 “是小的的错,请英夫人责罚。” 这可真是干脆利落,一点都不含糊。 卫英垂眸看他,神情淡然,似乎并不怎么生气。 谢知筠冷眼旁观,竟是比看她时还要温和些。 果然,卫英开口:“好了,既然你认了错,那便扣去半月月钱,此事便作罢。” 说着,她别过身去:“快起来,跪着像什么样子,咱们可不是那等规矩人家。” 谢知筠:“……” 怎么这也不忘讽刺我? 二管家麻利爬起来,讪笑着给卫英行礼:“还是英夫人宽宏大量,饶恕小的的愚蠢,小的这就让人把差额的炭火送过去,保准不让表小姐受冻。” 这不过是件小事,卫英根本就不用去找崔季,也不用拉着谢知筠过来后厢房,她让人唤了郑娘子过去,三言两语事情就解决了。 谢知筠实在不明白她此行的用意,便一直没有开口,等到两人从后厢房出来,踩过碎石小路回到花园,谢知筠才对卫英行礼:“姑母,此事了结,侄妇便回春华庭了。” 卫英回过头,依旧冷冷看着谢知筠。 谢知筠猜到她有话要说,便洗耳恭听。 “伯谦夫人,”卫英道,“你从小在琅嬛长大,可知十三年前太兴曾发生过天灾?” 谢知筠愣住了。 她如何都没想到,卫英问的居然是这个。 谢知筠目光明亮,她微微抬着眼眸,就让卫英一瞬不瞬盯着自己看。 她不心虚,不慌乱,并不怕人看。 “十三年前,侄妇方才五岁,那时候家中事多,幺弟幼小,故而不太知晓外面的情景。” “姑母为何这么问?” 卫英定定看着她,见她确实不知,便道:“罢了,那时你还是个孩子,能知道什么?” 她如此说着,甩袖离去。 谢知筠目送她消瘦的背影消失在常青树后,这才低低叹了口气。 贾嬷嬷一直远远跟在后面,适才跟上,扶住谢知筠的手:“小姐,先回去再说。” 待回到春华庭,谢知筠洗手净面,这才屏退众人,只让贾嬷嬷跟在屋中说话。 “嬷嬷,方才卫英问我,可知道十三年前的旧事。” 谢知筠看向贾嬷嬷:“嬷嬷可是知道什么?” 她记得十三年前母亲重病,谢知筠自己着急,便有些上火,被冷风一激立即高烧不退,缠绵病榻十数日方才好转。 可等她好了,第一个知道的消息却是母亲的死讯。 她打小身骨康健,母亲养得仔细,从未生过大病,这一下打击过重,让她刚刚康复的身体再度恶化,又躺了大半月才终于好了些。 那时母亲的丧事都已办完,谢知筠只能去母亲坟上上了一炷香,算是彻底送别了母亲。 那一个月里昏昏沉沉,谢知筠许多事都不知,家中上下也无人敢议论,故而当年个中缘由谢知筠一概不知。 “嬷嬷,早年家中无人议论母亲的事,我以为是父亲感怀,伤心悲痛,家中人不敢让他伤怀过重,这才不说,后来略长一些,阿行听到家中有人议论,我这才有些怀疑。” “可那几个嘴碎的仆妇被人发现议论家主,一早发买了出去,家中的仆从又换了一批,从此就没人知道早年事了。” 谢知筠叹了口气:“这事让阿行如鲠在喉,如今行事越发乖张,对父亲越发怨恨,而我少时亲眼所见父母恩爱,故而并不信那些鬼话。” 她缓缓抬起眼眸,似是哀伤,似是恳求地看着贾嬷嬷。 “嬷嬷,你一直陪在我身边,又是母亲身边的旧人,你一定知道些事。” “事到如今,我也已经出嫁,嬷嬷告诉我可好?” 贾嬷嬷沉默了。 她握住谢知筠的手,才发现她细软的手很是冰冷,一点热乎气都无。 贾嬷嬷怜爱地看向谢知筠,看着她从襁褓教养长大的麒麟儿,终是叹了口气。 “我以为小姐不想知晓了,”贾嬷嬷捏了捏她的手,把她冰冷的手放进怀中,“那日在祠堂,小姐还曾宽慰少爷,我以为小姐豁达乐观,并不想整日沉湎旧事。” “是我想差了,”贾嬷嬷叹气道,“如今小姐问了,我便把知道的说给小姐听听。” 贾嬷嬷带着怀念的口吻道:“夫人的身体一直不太好,那几年战乱不断,医药有缺,谢氏百年氏族,这点底气还是有的,一直到少爷出生,夫人的身体也还算尚可。” “事故就出在元狩六年,那年除夕时节,有一伙山匪在琅嬛和太兴等地流窜,但一直没有闯入琅嬛,故而那一年上元灯会还很热闹。” “那时候夫人身体也还算好,便想着春节热闹,带着您跟少爷去逛灯会,却不料……” 谢知筠心中一颤,哑着嗓子问:“不料什么?” 贾嬷嬷叹息一声,颇有种时也命也的感叹。 “不料偏就有那么一拨山匪闯入了琅嬛,借着上元灯会的热闹大肆抢掠,那日人很多,灯会乱得不成样子,夫人便不小心受了伤。” 谢知筠心中一阵阵的痛了起来。 此刻她才明白,她那一场病并非是因为受寒,母亲的重病也不是因为旧疾复发,源头就是这一场上元灯会,是那些丧尽天良的山匪。 谢知筠声音越发干涩:“母亲是为了保护我和阿行?” 贾嬷嬷顿了顿,她知晓小姐聪慧,故而没有隐瞒。 “是,”贾嬷嬷道,“当时夫人带着少爷和小姐同仆从走散了,只得孤身一人保护两个幼童。” 贾嬷嬷捏了捏谢知筠的手:“小姐,夫人是大英雄,她并不柔弱。” ------------ 第二十五章 上架通知 谢知筠完全不记得那年的上元灯节。 她不记得曾经遇到过危险,不记得跟随母亲仓皇逃跑,也不记得母亲为保护她们姐弟所受的伤。 或许就是因为受惊过度,高烧醒来后的她,忘记了一切。 她从小慧捷,同寻常孩童并不相同,若是当时普通议论上元灯节,谢知筠很可能明白母亲为何重病。 她那时刚好,为了让她不会一直内就难过,故而家中隐瞒了此事。 谢知筠眼底有些泪意,她眨了眨眼睛,不让自己没出息地哭鼻子。 贾嬷嬷紧紧握住她的手,无论如何都不会放开。 窗边的博山炉袅袅如烟,千步香萦绕在谢知筠周身,在千步香里,还有残余的檀香,她深深嗅着着熟悉的味道,让自己冷静下来。 “然后呢?” 贾嬷嬷想了想,才道:“因为受伤失血,夫人才旧疾复发,身体一下子便不行了,她重病在床,家主自当焦急。” 但那时战事频发,各地都在打仗,夫人救命的一味药怎么都过不来,家主便决定亲自去一趟太兴。 “可惜啊,”贾嬷嬷强忍着眼泪,不让自己在谢知筠面前哭起来,“那一年春后,也是这样一个倒春寒,赶上山路崩塌,家主被挡在了太兴青鹤山外,最终没能赶在三日内取回养心散,只赶回来见了夫人最后一面。” 谢知筠深吸口气,她低下头,在肩膀上蹭了蹭眼睛。 贾嬷嬷见她还是悄悄落了泪,并未多说什么,道:“这都是命运捉弄,家主总觉得因他取药不及时,夫人才过身,故而不许家中人仆从议论,他心中是很悲苦的。” 谢知筠叹了口气:“可他为何不同阿行说,也不同我说?这么多年来,阿行心里多苦啊。” “阿行总觉得因为生了他,母亲身体才孱弱,天狩六年时阿行不过两岁,根本不记得任何事,这种愧疚让他对母亲的过世纠结难消,以至于轻易听信了那些仆妇的话。” “当时父亲应该同阿行解释的。” 谢知筠说着,言辞之中有着对父亲的不解,也有着冷漠的疏离。 她被父亲严厉教导多年,听到的全部都是训斥规诫,失去母亲以后,谢知筠再也不知何为父母慈爱了。 若非身边还有贾嬷嬷,谢知筠怕自己也会同阿行那般愤世嫉俗。 贾嬷嬷又叹了口气。 她今日叹的气,比之前一月都多。 “小姐,家主就是这般性子,他也是被老家主这样教养长大的,他不知道要如何成为一个慈父。” “我不会劝你去原谅家主,棍棒不打在自己身上是不知道疼的,可打在小姐身上,我也能知道疼。” “但如今您已经出嫁,在国公府有了新生活,咱们就向前看,好好过以后的日子,这不也挺好?” 旧事难追,逝者已去,往事皆成空。 何必执著于过去的阴霾,不去展望未来的晴朗? 谢知筠长舒口气,她反手拍了拍贾嬷嬷的胖手,眼眸里有着轻灵的笑意。 “我知道的嬷嬷,”谢知筠道,“你看我这不是很好?” 说到这里,谢知筠突然福至心灵:“这么说来,方才卫英问我十三年前琅嬛太兴等地的天灾,是否就是父亲遇到的那一场山崩?” 贾嬷嬷有些回不过神,她细品谢知筠的话,不太明白:“为何英夫人会问小姐此事?” 谢知筠摇了摇头:“不知,我也不知她为何厌恶我。” 谢知筠瞧了瞧外面的天色,不知不觉间,晚霞灿灿,夕阳熔金。 已是傍晚时分。 谢知筠想起白日卫戟说的话,便道:“好了,这些都是旧事,暂且不表,以后若是再听到什么消息再论。” “嬷嬷让人问问卫戟晚上可回来用饭?” 谢知筠觉得有些稀奇:“明明申时才用完午食,我这会儿竟是又有些饿了。” 贾嬷嬷笑眯眯:“饿了是好事,小姐正值壮年,多吃多睡才是福气。” 不多时,小钟就过来禀报说卫戟酉时正就能到家。 谢知筠便让朝雨去小厨房点菜,除了卫家最爱吃的炒米,她还点了一道竹笋卤肉,一道素炒莲藕,一道丝瓜青豆汤。 除此之外,谢知筠还让厨房多上些干粮点心,怕晚食不够吃。 这一顿安排完,卫戟也刚到家。 也不知他后来又去做了甚,衣角都是灰尘,很是风尘仆仆,谢知筠嫌弃地捏了捏鼻子,道:“快去洗漱更衣,弄爽利再去膳厅。” 卫戟好笑地看了看她,没多说什么,先去换了衣裳。 等两人齐聚膳厅,谢知筠才发现今日的饭食很丰盛。 除了她点的菜,还有一笸箩酱肉包,一大碗鸡蛋汤面,足够两人吃用。 谢知筠笑得很是温柔:“小公爷不是让我请您用晚食,今日这一顿我可是特地点过菜的,还望小公爷喜欢。” 她点了菜就算是请客了,卫戟勾唇笑笑,也学那彬彬有礼的状元郎。 “多谢夫人操持,小生受宠若惊。” 谢知筠左看右看,觉得他今日倒是难得顺眼,没那么讨人嫌。 她指了指桌边的白瓷瓶,道:“今日买回来的酒早就温上,小公爷陪我小酌几杯,尝一尝这酒究竟好不好吃。” “哦?夫人怎么想吃酒了?” 谢知筠今日遇到了这么多事,又忆了往昔,心中颇有些郁气想要抒发出来。 可她不知要如何抒发,学不会那肆意妄为的胡闹,最终就想到了这荆棘酒。 这些她自然不会同卫戟说,只亲自给两人满上酒,端起杯来向他一敬。 “无他,只想品尝一二。” 她有小酌的心思,卫戟当然舍命陪君子。 他端起酒盏,同她轻轻一碰杯。 “夫人请。” “小公爷请。” 两人一饮而尽。 谢知筠倏然皱起眉头。 入口是极致的酸涩和辛辣,在一片辛辣之中,又有一股说不出的苦涩。 那是对颠沛流离,战乱不断的苦涩;那是对生离死别,亲人分离的痛苦;那是对穷困潦倒,挣扎求生的煎熬。 一口辛辣过后,不仅有苦,也有酸。 只在最后的最后,能回味上一抹轻飘飘的甜。 一坛如此便宜的荆棘酒,却尝尽了酸甜苦辣。 谢知筠一口酒下肚,不仅脸颊绯红,人也愣在那里,一句话都不说。 卫戟伸出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夫人,怎么了?” 谢知筠如同大梦初醒,她垂眸看向手里的酒盏,不由道:“难怪这酒卖得好。” 卫戟失笑:“一直以为夫人只喜欢吃青梅酿或者竹叶青,怎么这般酸涩的果酒夫人也喜欢。” “不,我不是喜欢,”谢知筠摇了摇头,她又给两人倒上一杯,“我只是觉得不错。” 卫戟听不出这两者有何区别,他颇为顺从地端起酒杯,同谢知筠碰杯。 “既然如此,为夫要敬一敬夫人。” 谢知筠眼睫轻颤,幽幽目光落到卫戟俊朗的面容上。 “为何要敬我?”她问。 卫戟想了想,最后竟是道:“多谢夫人今日陪我去吃云吞,所以要敬夫人。” 谢知筠端着酒盏的手微微一顿,她心中微动,低头看向了酒盏中自己的倒影。 因是廉价的果酒,酒液并不清澈,反而有种让人心生不喜的浑浊。 但谢知筠还是在酒液中看到了自己坚定的目光。 经过今日的事,谢知筠更不可能让未来如同那场噩梦,把一切的美好一推而成泡影。 那日的一场欢好并未换来梦境,谢知筠却不想放弃。 一次不行,就再试一次。 总能得偿所愿。 思及此,谢知筠抬起头,看向卫戟勾唇轻笑:“既然小公爷喜欢这酒,那咱们就不醉不归。” 卫戟剑眉一挑,所幸放下筷子,道:“好啊,来,喝。” 于是夫妻二人竟在膳桌上拼起酒来。 谢知筠不知卫戟的酒量深浅,但这果酒确实比米酒要烈性,她喝了两三杯就有些晕乎,眼前也有了虚影。 但她的神智是清醒的。 谢知筠趁着卫戟低头吃菜的工夫,对朝雨使了个眼色,让她把自己手边的这瓶酒换成了茶水。 再给卫戟敬酒的时候,谢知筠就更主动了。 “今日有劳小公爷去谢家接我,敬你一杯。” “多谢小公爷陪我逛街,再敬你一杯。” “来小公爷,我们一起替夫人和表姑娘祈福,希望她们早日康复,身体健康。” 谢知筠有说不完的话,也有敬不完的酒,待到了最后,两坛荆棘酒一多半都进了卫戟的肚子。 他麦色的面容上泛起红晕,端着酒杯的手也有些颤抖,桌上的肉包一连吃了两个,还要去拿第三个。 谢天谢地,终于醉了。 谢知筠长舒口气,她对朝雨又使了个眼色,让她唤了小钟进来,搀扶着卫戟进了正房。 等到卫戟躺倒在架子床上,谢知筠总算松了口气。 她让人上了热水,自己拿着帕子坐在床榻边,给卫戟净面。 浓郁的酒香扑面而来,谢知筠只觉得自己的脸更红了。 她的手从卫戟英气的剑眉上往下滑动,路过他紧闭的星眸,擦过他棱角分明的脸颊,最终落到他的薄唇上。 卫戟的唇形很漂亮,嘴唇很薄,轻轻闭合的时候,仿佛羸弱的薄叶,摇曳在寂静的深海上。 谢知筠的手就在卫戟的唇畔边顿住了。 方才灌酒的时候她没想那么多,现在却有些不知所措。 卫戟吃醉了,那接下来的事要如何做? 谢知筠欲哭无泪。 她不会啊! ------------ 第二十六章 第二个噩梦 谢知筠只觉得面如火烧。 她帮卫戟擦拭的手顿了顿,片刻之后,却还是顺着他的脖颈擦拭了下去。 卫戟的脖颈同他的脸一样,都是小麦色的,修长利落,形状优美。 尤其是喉前的喉结,如同平地上突然越起的山峰,让人只看一眼,都要脸红心跳。 难怪邺州那么多未嫁娘子,曾经心心念念给少将军做夫人。 且不提他的英武事迹,单凭这张脸,就足够让人心动。 他身形并不过分壮硕,可当他除去那些烦人的衣衫后,旁人才能看出他身上结实的肌肉。 结实、流畅、漂亮非凡。 谢知筠的手有些许颤抖,一点点没入卫戟的衣领里。 帕子有些冷了,但卫戟的胸膛却是滚烫的。 谢知筠脸上仿佛盛开了芙蓉,即便屋内烛光幽暗,也能照出她脸上清晰的醉芙蓉。 然而此时,谢知筠却犹豫了。 被谢氏族规教导多年的她,实在不知要如何主动同一个男人欢好,即便这男人是她的丈夫也不行。 父亲教导她要做大家闺秀,族老嬷嬷让她优雅守礼,如何做个完美的谢氏千金。 没人教她如何同夫君相处。 此刻她并非不肯,是实在羞赧,也实在不知所措。 谢知筠闭了闭眼,在心里劝解自己,不过就只错过这一次,过几日就要到十五,她还不如顺其自然等到十五那一日,又何必自己努力? 思及此,谢知筠的手就要从他胸膛里抽出来。 就在这时,结实有力的大手紧紧攥住了谢知筠的手腕。 谢知筠心中惊骇,忍不住叫出声来:“呀。” 再往前看去,却见卫戟依旧紧紧闭着双眸,他的眉心紧锁,似乎对打扰他美梦的小手颇为不满。 谢知筠松了口气。 还好他没醒。 谢知筠轻轻拍了一下他的手,想让他松开自己,但她刚一碰到他的手背,紧接着便是一片天旋地转。 卫戟似乎是习惯所为,他依旧紧闭着双眼,可那双坚硬如铁的大手却把谢知筠两只手交叠在一起,紧紧扣在了她的头顶。 他整个人就如同一座山峰,压在了谢知筠的身上。 谢知筠脸上更红了,不仅脸上,她身上都跟着不自觉热起来。 两个人挨得很近,呼吸交织在一次,彼此都能闻到对方身上的醉人酒气。 谢知筠明明只喝了三杯酒,却觉得自己也跟着醉了。 但此时此刻,她的神智依旧清明。 卫戟双腿压着她的腿,单手压着她的双手,压得谢知筠呼吸急促,动弹不得。 谢知筠怀抱一丝幻想:“卫戟,你起来。” 卫戟纹丝不动。 谢知筠同他商量:“卫戟,是我谢知筠,是你的夫人,你放开我好不好?” 卫戟似乎才听到她的嗓音,但又听不真切。 下一刻,谢知筠就看着他动了动耳朵,整个人往下一沉,紧紧压在了她的身上。 两个人的身体滚烫地贴在一起,谢知筠是彻底动弹不得了。 她脸红得不成样子,说话也断断续续,破碎不成句。 “你,你放开我,我是你夫人,我……” 她的话还没说完,有滚烫的唇就贴了上来,堵住了她所有的话语。 谢知筠:“唔!” 这一个吻,比往日的哪一次都要猛烈。 气息交融,唇齿相依,谢知筠只觉得脑海中的清明远离自己,她也逐渐迷失在了这个沾满酒气的炙吻中。 卫戟吃醉了,却比往日要更大胆,更猛烈,更不管不顾。 谢知筠能感觉到腰带一松,炙热的大手贴上了她纤细的腰肢。 “卫戟!”谢知筠急切地唤他,“你在做什么!” 紧接着,她就听到卫戟在她耳边低低呢喃。 “夫人,”卫戟还认得她,“我在陪夫人玩。” 卫戟的唇慢慢下移,就如同她帮他擦拭脖颈一般,慢慢往下蔓延。 “夫人,喜不喜欢?” 谢知筠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还保有意识的最后,谢知筠挣扎起身,把床畔边的烛火吹灭。 一夜雨打风急,海棠春醉,被翻红浪。 谢知筠不知道自己何时睡去,她只知道当自己沉入梦乡的时候,身边纠缠她不放的炙热怪物依旧没有离去。 紧接着,谢知筠就沉入光怪陆离的梦境里。 梦里的她正坐在园子里读书,院中的那颗八棱海棠树刚刚抽了新绿,一切皆是春意盎然。 她刚翻了一页,外面却突然传来谢信的哭喊:“小姐,大事不好了!” 谢知筠一惊,那本书册啪嗒一声,掉落在了地上。 她坐起身来,就听到谢信的嗓音:“小姐,少爷摔断了双腿,正在家中急救,忠叔让人过来请您回去。” 谢知筠只觉得一片天旋地转,有什么哽在喉咙里,想吐吐不出来。 她狠狠闭了闭眼睛,然而下一刻,她却已经回到了琅嬛谢府的流觞楼。 这是谢知行的院子,平日只他一人居住。 谢知筠仿佛是隐藏在暗处的神灵,她看着自己面色仓皇跑进流觞楼中,看着她险些摔倒在地,看到她最终跌跌撞撞进了寝室。 寝室里有一股浓得化不开的血味。 地上、屏风上、书架上都是血,甚至连谢知行最喜欢的剑架上也喷上了星星点点的血迹。 谢知筠看到自己丝毫不顾体面,连滚带爬来到床榻边,一把掐住了麦穗的手。 她听到自己嘶吼:“为何会如此?阿行怎么会如此?” 谢知筠的目光此时却绕过麦穗,绕过两个琅嬛回春堂的大夫,直直落到床榻上的染血少年郎身上。 谢知行此刻正躺在床上,他那一件新春刚做的青绿直裰早已看不出鲜亮颜色。 只剩下大片大片的血花。 谢知筠心神剧裂,痛苦难当。 她想要捂住自己的眼,可却又颤抖着心肝,强忍着痛苦继续看下去。 谢知行早就不省人事,面色惨白如纸,他上半身还能好好躺在床榻上,而他的下半身,那一双长腿已经从膝盖处的断裂。 残破的中裤裹着他扭曲弯折的腿,血肉模糊,诡异恐怖。 这一刻,谢知筠被巨大的恐慌攥住了心房。 她不知道,谢知行可还活着? 上架啦,好开心!这是我第一本书,很珍惜,非常感谢大家的支持~希望可以有个好成绩! (本章完) ------------ 第二十七章 安慰 这是谢知筠第一次见到这样血腥的场面,看她却也顾不上害怕,她满心都是病榻上的幺弟。 谢知行从小到大都没生过重病,他一直都是健健康康的,除了有些顽劣,从不让人费心。 然而此刻,他却伤成了这样。 谢知筠心里疼得都要裂开,眼泪止不住滚落,她努力睁着模糊的双眼,看着眼前的一景一物。 那两个回春堂的老大夫显然是老手,即便如此,面对这样的创伤,也显得无能为力。 他们两人不敢去碰谢知行的双腿,只能飞快给他扎针,延缓他流血的速度。 谢知筠看到梦境中的自己放开了麦穗,转头问那两个大夫:“阿行如何了?” 那名苍老的大夫叹了口气,看了看谢知筠,只低声道:“不太好,谢夫人做好准备,老夫已经给谢小公子用了回春丹,有五成机会可以熬过这几日,可即便熬过来,这双腿……也废了。” 梦中谢知筠听到这话,整个人瘫坐在地上,眼中连眼泪都没能落下。 她已经哭不出来了。 而此刻,谢知筠想要靠近一点,她忍者心痛,想要仔细去看谢知行的伤口,想要去质问麦穗谢知行到底在哪里出的事,他又为何会出事。 可她赶一靠近,一股巨大的冲力却迎面而来,把她整个人轰出流觞楼。 下一刻,谢知筠猛地坐起身来,她心跳如骨,满身冷汗,额头一阵阵的潮湿发冷,难受至极。 屋中一片黑暗,谢知筠什么都看不见,只能感受到身边炙热的躯体。 那是卫戟。 谢知筠只觉得指尖一阵颤抖,她在卫戟的胳膊上反复摩挲,最终顺着手臂的方向寻到了卫戟的手。 黑暗里,谢知筠痛苦地闭着眼,却想要寻到一双温暖的手。 她把自己的手贴进卫戟的手心里,让他那宽厚温热的手温暖自己的心房,拉回她的所有神智。 痛苦惊慌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唯有努力破解,迈过一个又一个坎,方能彻底从这些重复的噩梦里解脱。 谢知筠深吸口气,她下意识收回手指,然而卫戟的手却如同贪婪的毒蛇,反客为主缠上了她的。 谢知筠猛地回过头,在黑暗里依稀寻到了卫戟那双明亮的眸子。 “你,醒了?” 谢知筠一开口,才知道自己声音嘶哑,难听至极。 卫戟安静看了看她,然后便坐起身,要去摸枕边的火折子。 “怎么了?”卫戟问她。 出乎谢知筠意料,他的声音一如平日清润低沉,吐字清晰,一点都没有醉后的含糊。 但此刻,谢知筠也无暇旁顾。 她犹豫片刻,想到卫戟常年骑射,骑术精湛,想了想便问:“小公爷,什么情况骑马,会把一双腿都摔断?” 如此问的时候,谢知筠心里又痛了一下,她脊背发寒,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别点灯,”谢知筠哑着嗓子道,“我怕。” 卫戟握着她的手轻轻一用力,把她冰冷的手攥在了手心,然后他便放下火折子,起身取了袍子回来披在谢知筠的肩头。 卫戟就坐在她身边,高大如山峰,抵挡了谢知筠身上莫名的寒意。 “夫人为何这般问,你……”卫戟斟酌一番,问,“你梦魇了?” 谢知筠毫不意外他的敏锐,她也没隐瞒,道:“嗯,做了一个可怕的噩梦。” 或许是梦里的场景太过渗人,或许是谢知行生死不知的样子让人崩溃,平生第一次,谢知筠想要依靠一个外人。 更甚者说,她想跟他说一说这个梦,问一问他的想法。 对于骑术、落马、摔伤,卫戟一定比她懂行,她放着卫戟不问才是蠢笨。 谢知筠想了想,道:“我同小公爷说一说我的梦?” 卫戟嗯了一声,他安抚地拍了拍谢知筠的肩膀,起身把茶壶放到茶炉上,摸索着吹起了茶炉里的炭火。 “你说说,我听听,”卫戟顿了顿,转身看向她,道:“你莫怕,我在。” 短短几个字,谢知筠却觉得寒冷随风而去,随着茶炉里的茶水慢慢沸腾,谢知筠终于平静了下来。 “我梦到下人来报,说是阿行骑马摔断了双腿,然后我就立即出现在了家中,看到了摔断了腿的……阿行。” 谢知筠声音艰涩,痛苦难当。 卫戟不明白,那些或许不是噩梦,那是即将会出现的未来。 谢知筠忍不住裹紧了衣袍,整个人如同害怕风雪的小兔子,红着眼睛缩在自己的小窝里。 此时,卫戟端了一杯热茶,回到了床边。 他把茶盏放到谢知筠的手中,然后便坐在她身边,安静听她说话。 手里温暖起来,谢知筠长长舒了口气。 “我看到……我看到阿行已经面色惨白,双腿从膝盖处折断,扭曲在身体两侧,腿上皆是斑驳的血痕,尤其是他的膝盖,简直血肉模糊。” 谢知筠很艰难说着,声音越发干涩,但她还是强撑着把话说完了。 卫戟听到这里,突然开口:“吃口茶。” 谢知筠听一句,动一下,她不自觉端起茶杯,把温热的茶水饮入口中。 当碧螺春茶一饮而尽,谢知筠才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她愣了愣,也没去寻帕子,直接用衣袖擦了一下脸。 “真是的,”谢知筠哽咽地自嘲,“怎么竟是吓哭了。” 但她衣袖还没碰到脸颊,卫戟的帕子就递了过来。 这一次,他没把帕子放到她手中,他自己捏在手里,准确无误帮她擦干净脸上的泪痕。 不知为何,谢知筠心中的沉郁散了一些。 卫戟帮她擦干净脸,随手一扔,就把那帕子扔回了桌上。 谢知筠不由分了心神。 “你……看得清?” 卫戟低声笑笑:“少时被阿爹特地教过,经常要夜间行军,半夜突袭,必要学会夜视的本领。” 谢知筠顿了顿,垂下眼眸问:“你觉得呢?” 卫戟深思片刻,道:“你所描述的太过含糊,但若双腿折成那样,必不是简单落马,他所骑的马儿定是惊了马,一路疾驰而去,而他落马时恰好双膝跪地,这才摔折了腿。” “夫人,”卫戟在黑暗中盯着她看,“那不过是一场噩梦,梦醒了,就过去了。” “你莫要怕。” (本章完) ------------ 第二十八章 分析 卫戟的气势太强了,他简单一句话,就让谢知筠肩头的重担一轻,整个人都轻松许多。 谢知筠偏过头,在黑暗中寻找他的眉眼。 “真的会过去吗?”谢知筠问。 她心里很清楚,既然会做未来梦,那就意味着未来的某一日会发生这样的事,但心底深处,她还是期盼一个奇迹。 既然她可以救回方嫂,可以让牧云留住母亲,她也一样可以救回弟弟,救回卫戟,救回两个家族。 有了卫戟这句话,谢知筠心神俱凝,她深吸口气,缓缓让自己冷静下来。 卫戟能在黑暗中看清她的轮廓,即便看不清她的眼神,也能凭借呼吸听出她放松下来。 卫戟的声音低沉,稳重,一字重千斤。 “夫人,噩梦总会过去,明日早晨朝阳初升,阳光普照大地,黑夜就会立即褪去。” “我一直都笃定,无论夜晚如何黑暗,光明的白日总会到来的。” 谢知筠愣住了。 她似乎听到自己的心噗通跳了两声,周身的冰冷瞬间褪去,仿佛真能感受到阳光普照一般,四肢百骸都流淌温热。 卫戟说完这话,沉默许久,似乎只是安静陪在她身边,想要听一听她是否还害怕。 谢知筠闭了闭眼,再睁眼时眼眸中只有坚定。 “若是想推测坠马的细节,还能看什么?” 卫戟不假思索:“看其衣着、鞋袜、马鞭以及马儿的状态。” “当然,事无绝对,只能根据这些外在一点一滴推敲。” 谢知筠刚想继续回忆梦中看到的线索,话到嘴边,却突然咽了回去。 她又去看他。 谢知筠从小失去母亲,父亲又是这样的严父,她不懂如何同人撒娇,更没有小女儿扭捏的心思。 有些话,她会直截了当问。 就如同当时她问沈温纯,她只是不喜欢卫氏欺骗谢氏,其他更多的心思是没有的。 但现在,谢知筠却难得犹豫了。 她就如同找不到前路的行人,在路口左右徘徊,不知前进还是后退。 “你……”谢知筠张了张嘴,声音却堵在喉咙里,不知道要说什么。 卫戟应了一声:“嗯?” 谢知筠听到那带着笑意的鼻音,突然知道自己要说什么了。 “小公爷,不觉得我执著这个梦很怪异吗?” “你为何有问必答,认真同我议论起来?” 卫戟没想到她犹豫半天,竟然问的是这个,不由轻声笑了笑。 黑暗里,他的笑声丝丝缕缕钻入谢知筠耳畔,惹得她心跳又噗通两声。 “你问了,我回答,就这么简单。” 谢知筠深吸口气,她觉得越发轻松,噩梦的压迫渐渐理她远去,即便那梦境血腥恐怖,她还是闭上双眸仔细回忆。 她边回忆边道:“若是看衣着,他穿的是一件新衣,是我从未见过的春衫,不是这冬日的衣着,他的鞋袜……” 谢知筠深吸口气,缓缓睁开眼眸。 “他鞋底也有血迹,”谢知筠道,“因短靴沾了血迹,同他的骨肉黏在一起,大夫们并未除去他的鞋……” 卫戟突然打断她的回忆,问:“鞋底的血多么?” 谢知筠想了想,道:“不算多,但他右脚的靴子底部有破损,似乎被什么锐利的东西划破。” 卫戟点点头,旋即想到她看不到自己的动作,便开口:“知道了,你继续说。” “他的马鞭……他的马鞭好像在麦穗手上,是个新马鞭,我没见过。” 说到这里,谢知筠叹了口气:“我能想起来的就这么多了。” “嗯,已经很好了,”卫戟道,“就是见惯生死的老兵,只看了几眼的情景,怕也回忆不起来。” 谢知筠舒了口气:“你怎么看?” 卫戟思索一番,道:“你说他鞋底破损,马鞭又是新的,那我们可以猜测他的新马鞭导致马儿受惊,受惊之后行弟想要下马,但马镫也出了差错,导致马镫钩住他的短靴鞋底,让他没办法立即下马。” 卫戟的声音清晰,一字一顿落入谢知筠的耳畔。 “他没办法下马,前方或许又有危险,挣扎之下,他栽倒在地,右脚的马镫就带着他拖行急行,因为左腿空置,所以左腿的磕碰伤和擦伤会更重一点。” 谢知筠不由瞪大眼睛:“是的,你说的没错。” 卫戟并未得意,他只是继续道:“最后可能是拖拽力量太大,鞋底跟马镫勾连的部分断裂,让行弟整个人跌落在地,这一下会摔得比较重,故而他的一双小腿会高高扬起又落下,狠狠砸在地面上。” 卫戟的声音也不由有些沉重。 “所以才有你在梦里见到的,他双腿折断的情景。” 卫戟的整个推论几乎是完美无缺的,他只靠着谢知筠的只字片语,便把整个事情推敲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谢知筠甚至都来不及去思索他的话,只惊讶地道:“小公爷,你这也太厉害了些。” 她难得夸人,卫戟却并未得意。 他没有说天花乱坠的故事,也没吹捧自己如何天纵英才,他只说:“经验罢了。” 谢知筠没有多想,她闭了闭眼睛,结合卫戟的话,终于把事情都推测清晰。 大抵就是晚冬早春时节,可能也就这一月之内,谢知行会穿着新作的青绿直裰,骑马出游。 但他此行却并不顺利,新的马鞭惊了马,惊马之后马镫又勾住了鞋底,让谢知行没办法下马,被一路拖行之后重重摔在地上。 这一下,他双腿折断,身上后背也有不少伤痕。 谢知筠闭了闭眼睛,当她把一切都想明白,便立即懂得谢知行遇到的事并非意外。 这是人为。 似乎也正是因为人为,所以才会出现在谢知筠的梦境之中,提前给了她预警。 让她可以有机会提前阻拦这一场悲剧。 谢知筠下定决心,她偏头看向卫戟:“小公爷,咱们之前说不让阿行去族学的事,小公爷明日便替我办了可好?” “只要能让他留在家里,他就不会出门骑马,我也能安心不少。” 谢知筠叹息一声:“我还是害怕。” 害怕噩梦成真。 昂,干脆两章一起更新吧!这样方便看! (本章完) ------------ 第二十九章 解决 卫戟见她对这个梦这么执着,猜测到这梦太过真实,以至于谢知筠夜半三更不睡觉,同他黑灯瞎火回忆噩梦。 卫戟口吻轻松:“小事一桩,明日便能成。” 谢知筠刚松了口气,紧接着卫戟就开口:“不若把岳父家中的马匹都调出,就说先锋营征用,家中只剩驾马车的马,行弟就不会一心想着骑马,对否?” 这个主意是极好的。 谢知筠颇为意外地看了卫戟一眼,没想到他做这些事当真是得心应手,主意不断。 两个人貌合神离,此刻却忽然心有灵心。 即便看不到谢知筠的表情,卫戟却也福至心灵地猜到了她的想法。 “阿爹常年征战,早年家中只有继母和弟妹,我若再蠢笨些,日子要如何过下去?” 被百姓称颂的少年将军,原来也有左右逢源,捉襟见肘的过去,他的这些机灵和巧劲,都是从小到大磨练出来的。 卫戟低声笑笑:“再说,战场上也不光要比拼武力,一味蛮干自然不行,我不能不顾兄弟们的性命,不能不去想战后百姓的生计,不能不为所有人考虑。” 所以,别看少将军高大威武,光明磊落,在外人眼中是可靠稳重的大将军,私底下,他并不古板冷漠。 同他说了这一会儿,谢知筠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刚一放松,困顿和疲累便席卷而来,谢知筠眨了眨眼睛,才意识到方才醒来时他就在自己身边。 前夜吃醉了酒,两个人闹得没完,她自不记得要去赶他,而他也可能醉的不省人事,没有如同往常那般主动离开。 不过,这一夜折腾,不光让谢知筠成功入梦,也让在她身边并未离去的卫戟也给了清晰的分析。 说实话,他不仅给了她一条明路,也让她重获轻松,不再担忧。 思及此,谢知筠低下了头,声音也弱了几分。 “小公爷可累了?不如早些歇息,明日还得早起。” 说完这话,谢知筠却一动不动。 卫戟挑了挑眉,好笑地看向谢知筠:“夫人用完就丢,着实让人心寒啊。” 用这个字怎么听怎么怪异,谢知筠眼神游移,从他身上挪开,往架子床里瞧看。 “我不惯同人同塌而眠,”谢知筠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淡自然,“再说,分房而居是我们一开始便商议好的。” 卫戟顿了顿,却并未起身,反而耍赖地往后面一躺,如同山丘一般堵住了床榻外沿。 “哎呀,夫人方才所说的噩梦实在吓人,”卫戟声音透着委屈,“为夫很是害怕啊,不敢自己独眠。” 谢知筠:“……” 谢知筠知道他心存戏弄,故意耍赖,无奈今夜实在太过疲累,以至于她没什么精神同卫戟纠缠。 她自顾自在那坐了一会儿,直到听到卫戟的平稳的呼吸声,才偏过头悄悄看了他一眼。 黑暗中,她看不清卫戟的面容,却猜测他已经入眠。 谢知筠微微松了口气,她把肩膀上的袍子取下,轻轻放到边上,然后便慢慢躺倒在了床上。 刚一躺下,她就感受到了身边的热度。 架子床很宽敞,两个人不至于挤在一起入睡,但身边突兀多出一个人,又那么高大挺拔,让人很难不去注意。 谢知筠一开始确实是很注意他的,她甚至能听到他呼吸的声音,一呼一吸,均匀有力。 她以为自己会很不习惯,会一夜不眠,却不料躺了没多久,困意便席卷而来,不知不觉便沉入深眠。 后半夜她未再做梦。 次日清晨再醒来,身边已无旁人。 谢知筠偏头瞧了一眼,见卫戟不在,这才松了口气。 她尚且不知晨起时要如何面对卫戟,他不在倒也省事。 大抵因昨日半夜折腾一回,谢知筠晨起时有些头痛,用过了早饭就吃了一碗醒神汤,这才觉得舒坦不少。 用完早饭,谢知筠便在院子里散步。 昨日落了一场薄雪,今日天气便回暖,朝时阳光灿烂,照在身上暖融融的,在院子里晒了会儿太阳,谢知筠觉得身骨都舒展开来。 她一边散步,一边问朝雨:“这两日郑娘子没有事情禀报?” 朝雨摇头:“不过两三日,府中哪里会有乱子,昨日是因二管家忙昏了头,少送了英夫人炭火,但那也不过是小事。” 谢知筠点头:“这倒是了,家中这些仆从管家都是能干的,且对公爹忠心耿耿,倒是难得。” 主仆两个说着话,谢知筠想到卫戟昨日说的法子,不知家中今日如何,她自觉不能光依靠卫戟,便道:“去准备笔墨,我给家中写一封信。” 说是给家中,其实是给谢知行的。 谢知行这般少年年纪,最是不肯听人劝告,若是谢知筠写信不让他骑马,他怕是把拉马车的马儿拉出来,也得上街骑两圈。 谢知筠垂眸凝视,看着桃花笺上的星点花瓣,终落了笔。 她写信的内容很简单,只跟谢知行道她昨日做梦梦见了母亲,母亲说如今开春躁郁,容易冲动,让家中上下莫要骑马打球,保重自身。 她不单叮嘱谢知行,她叮嘱家中所有人。 如此一来,谢知行看在母亲的托梦的份上,大抵也能乖上几日。 谢知筠字迹清秀娟丽,书写间皆是洒脱,一手娟秀的小楷非常端正,见之赏心悦目。 谢知筠又看了一遍自己的家书,便折好放到信封中,对朝雨念叨。 “让阿行关在家中,若是无所事事,他也要烦闷的,”谢知筠道,“若是烦了,他定要寻机会出门。” 朝雨自然不知道昨夜的事,她问:“小姐想让少爷少出门吗?” 谢知筠点头:“是啊,可若是族学休业,他赋闲在家,也不可能不出门的。” 朝雨想了想,道:“小姐方才也写了,说是昨夜夫人托梦来,不如就再写夫人想念少爷,让少爷抄些经书,拿去供奉在夫人的牌位前,也好当个念想。” 谢知筠眼睛一亮,她看向朝雨,目光满是赞赏。 “朝雨,还是你聪慧。” 谢知筠高兴地重新取出桃花笺,再上面又添了几笔,这才安心:“下午让谢信送回去,顺便问一问家中如何。” 朝雨躬身行礼:“是。” 卫戟:我,你男人,靠谱。 祝大家元宵节快快乐乐~ (本章完) ------------ 第三十章 家务事 谢知筠坐在书房里略想了一会儿,她昨日方才回了娘家一趟,今日再回确实不妥,另外所有准备皆已做好,天气也不会立即入春,此事倒也不算紧迫。 待过几日,瞧着天气回暖,她再回家一趟叮嘱谢知行,大抵就可放心了。 谢知筠如此想着,外面就传来牧云的细嫩嗓音:“郑娘子,小姐在呢,奴婢这就去请她出来。” 谢知筠看了一眼朝雨,两人相视一笑。 这人可真怕念叨,念叨一句,立即便登了门。 谢知筠来到堂屋,就看到郑娘子领着两个仆妇站在厅中,她先在主位上坐了,才让郑娘子也坐下说话。 郑娘子也不藏着掖着,颇为敞亮:“少夫人,这两个是家中的针线娘子,专管针线上的活计,奴婢也把账册带来,少夫人请过目。” 谢知筠一下便明白,这是要说春衫的事了。 谢知筠笑笑,让朝雨取来账册,翻看起来。 她看账册是相当快的,不用人指点,只粗粗翻看几页,肃国公府的人情世故大概就明白过来。 “家中仆妇大约有二十八人,仆从则有三十人,一共是五十八人,除此之外,郊外庄子里还有十名管事和约莫二十名家仆。” 郑娘子心中赞叹,面上挂笑:“少夫人当真聪慧,这账册一看便明白。” 谢知筠只点点头:“我看账面上还有单一项,是给老弱孤寡老兵的贴补,一共有一百三十六人,一年四季都有两身新衣,除此之外,应该还有米面等果腹之物。” 郑娘子道:“正是。” 谢知筠想了想:“他们如今住在何处?” 郑娘子没想到她问的竟是这个:“老兵们大多都住在郊外的庄子上,他们愿意跟着耕种的便耕种,愿意做军器的便做军器,公府每月都会给月银,日子挺和乐。” “父亲慈悲为怀,兼济天下,真乃大英雄也。” 郑娘子抿嘴笑笑,道:“小公爷也出了不少力的。” 谢知筠便谦逊点头:“小公爷自很能干。” 恭维了一番家主,谢知筠才道:“如此一看,一人两身衣裳大约耗费五百文,加上被褥里衣,差不多八百文,家中上下,不算主家大约在一百八十两左右。各位夫人、少爷、少夫人的耗费,一人在二两左右,一共二十两。” 谢知筠算账飞快:“如此一季的耗费在二百二十两,郑娘子,我算的可对?” “少夫人算得一分不差。” 谢知筠便笑了:“家中的事,我初来乍到也不算太懂,但既然有旧例,那便按去岁的旧例实行便是,今年府中人数可有变化?” 她倒是很细心。 郑娘子微微一愣,想了想道:“有两名老兵过身了,家中的仆从去年有刚成婚的,今年添丁,多了两个奶娃娃。” 谢知筠便笑了:“那好,那总数便不动,多出来的银钱给两个娃娃买些细软的衣料,也算是府中添喜了。” 郑娘子也看出来,谢知筠对管家一事得心应手,想到谢氏的情形,倒也在情理之中。 她想了想,又问:“对于衣料、花纹、添头等,少夫人有何意见?” “今年的行情我也不甚清楚,此番刚开年,布料行的价格还没报上来,若是降了,就用些好料子,仆妇的衣裳颜色鲜亮些,看着也赏心悦目,仆从的就选结实的料子,少让人缝补。” 国公府一季两身衣裳,倒也不至于让下人打补丁度日。 谢知筠想了想,道:“至于夫人们的衣裳,往年是锦绣缘上门量身选样?今年便也如此吧。” 简单说完了家事,郑娘子便起身道:“小厨房和水房等俗务暂时按往日旧例来办,便不拿来烦扰少夫人了,夫人可还有事吩咐?” 谢知筠便道:“我下午要去一趟永丰仓,让人准备马车便是。” 郑娘子躬身行礼:“是,奴婢知晓了。” 去永丰仓是为肃国公府办事,办的是正事,故而不能她领着丫鬟仆从去,国公府的管家和管事娘子们也要有人随从。 谢知筠吩咐完,让朝雨送她出门,这才伸了个懒腰。 “如此看来,邺州的物价同琅嬛的相差不大,”谢知筠同贾嬷嬷道,“家中的新衣耗费大约也是这个价格。” 贾嬷嬷便笑眯眯道:“小姐记性真好,去年的事记得丝毫不差。” “这也多亏了国公爷神勇,左近八州好歹能过两年安生日子,也正因此,物价才能稳定。” 谢知筠清晰记得,少时战火连连,家中收买米粮等物,日日价格都不同。 而且并非高低起伏,是一日比一日贵,贵到最后就连谢氏买起来也颇吃力,更不用说普通百姓了。 后来谢氏便拥有了属于自己的田庄,分给各旁支打理,全家上下一起吃用,也能给许多贫困农户一个生机。 大抵因为运气好,后来几年战乱,战火一直没有波及至琅嬛,故而谢氏的田庄越做越大,三年前卫苍被封为肃国公,定府邺州时,谢氏便在邺州开了一家粮铺,专门售卖谢氏自己田中所产的稻田米。 掌管邺州谢氏粮铺的就是谢知筠的八堂叔,也是同他父亲关系最近的一位堂叔。 这位八堂叔一心经营庶务,不太管家中事,故而他原配夫人早逝之后,续娶的夫人待长子刻薄,以至长子同他离心,出家去了谢氏家庙。 这也是为何谢知行之前想去家庙找到当年真相,第一个想走的就是八堂叔的路子。 谢知筠一下子便想得有些远,待回过神时,已经天光大量,灿阳高悬,正是一日中最好的晌午时候。 贾嬷嬷正坐在她身边,一针一线做手帕。 谢知筠看着她,心里也跟着静了下来。 “嬷嬷,等到春暖花开的时候,你陪我去一趟田庄吧,”谢知筠声音温柔,“咱们去郊外赏赏景,看一看这美丽春日。” 贾嬷嬷抬起头,看着她慈爱地笑了。 一阵风吹来,窗外的八棱海棠也似新抽了嫩绿。 “好,小姐要去哪里,嬷嬷都陪着你。” (本章完) ------------ 第三十一章 虞晗昭 谢知筠中午简单用了一顿午食。 也不知是因为她管了家,还是因这几月邺州物产富饶,总之饭食一日比一日丰富。 今日就有一道谢知筠很爱吃的白切鸡,那鸡一看就是肉质最软嫩的三黄鸡,切成薄薄的小片,在酱料里那么一蘸,入口是鲜香甜嫩的滋味。 除此之外,还有一道清蒸鲈鱼。 就着这两道菜,谢知筠吃了小半碗米饭,用过后又喝了一碗汤,觉得分外满足。 卫戟不在家,贾嬷嬷、朝雨和牧云便陪她一起用饭,桌上也热闹些。 “今日的菜色确实极好,”贾嬷嬷笑眯眯说,“难怪小姐多用了些米。” 谢知筠笑道:“小厨房的厨娘也不知得了什么指点,手艺确实越发好了。” 几个人说了会儿话,外面又来了个小丫鬟。 她身上穿着浅蓝的褙子,一看便知是厨房的帮工。 “朝雨姐姐,这是小厨房给少夫人送的点心,让少夫人下午配茶吃。” 朝雨谢过她,又给了她个果儿,这才拎着食盒回来。 谢知筠更惊讶了:“小厨房这是开了窍,当真了不得了。” 食盒打开,便见里面有一碟芙蓉糕,一碟茯苓饼,一碟红豆酥以及一碟绿豆糕,样式都很别致,跟以往厨房手艺不太相同。 谢知筠看到这些点心,倒也不再打趣,她想了想,对朝雨道:“让人打听一下,小厨房可有变动。” 朝雨便应下:“是。” 谢知筠刚用过午时,倒是不饿,只尝了一块绿豆糕,便歇下了。 待她再醒来时,已经过了未时正。 谢知筠起床自己穿衣,选了一件素净庄重的蔚蓝妆花长褙子,下面配了一条织锦百迭裙,往妆镜前那么一站,立即有了国公府少夫人的气派。 牧云给她梳了个牡丹髻,在发髻上戴了一支珍珠梅花簪,一对碧玺发钗,衬得她眉眼清润,端庄雅致。 谢知筠左瞧瞧又看看,满意地点了点头,她自己取了唇脂,在唇上浅浅上了些,便就作罢。 待她打扮完,朝雨便取来披风,给她披在身上:“马车备好了,郑娘子和尤二管家也等在外面,小姐,可要走了?” 谢知筠点头:“走吧。” 她只带了朝雨、小钟和谢信,四人一路出了春华庭,直接进了小花园。 就在谢知筠要绕过假山,往前后宅之间的月亮门行去时,忽然听到一道急匆匆的脚步声。 跟在脚步声后面的,是无奈的嗓音:“夫人,夫人你怎么又生气了?” 谢知筠一下子就认出说话之人是二少爷卫耀。 她立即顿住脚步,让跟在后面的三人往后退了半步,四人就藏在了假山之后,没有轻易冒头。 此时,前面急匆匆的脚步声也停住了了。 “二少爷,因何如此言?” 虞晗昭的嗓音响起。 她少言寡语,谢知筠也只偶尔同她说几句话,平日几乎听不出她是悲是喜,但现在再听到她清冷的嗓音,谢知筠却清晰感受到了她在生气。 但那生气并不明显,只低低压在她喉咙里,似乎在努力不让人觉察出来。 显然,惹人生气的卫耀根本没察觉出来。 他似乎被虞晗昭问住了,好半天才含糊道:“我不是不让你去西郊大营,只是……觉得有些危险罢了。” 西郊大营是卫家军的兵营,卫戟和卫苍经常会在西郊大营操练士兵,安排军务。 虞晗昭似乎觉得卫耀的话很怪,她冷笑一声,道:“家中数万将士驻扎在西郊大营,我家中三哥亦在西郊大营中,怎会危险?” 谢知筠第一次听她说这么长的话,心道卫耀要糟。 果然,面对虞晗昭的质问,卫耀一下子就急了,他的声音都忍不住拔高:“那里都是跟随父兄上阵杀敌的真军士,同你不一样的。” 虞晗昭:“……” 虞晗昭声音越发冷寂。 “如何不一样,卫家军又并非只收男儿,林家姐姐也在军中担任将帅之职,麾下女兵超过三千,你说,”虞晗昭几乎是质问,“你说,我与她们也不同吗?” 卫耀没能回答。 半晌之后,他苦笑一声:“夫人,你是否觉得我太没用了。” 这一次,换了虞晗昭没有回答。 卫耀声音也低了下去,不用去看他的脸,谢知筠都能听出他的失魂落魄。 “夫人,我从小身体孱弱,不能习武只能习文,家中事务我一概不懂,”卫戟低落地道,“你可是嫌弃我,觉得我不如长兄,也不如三弟,我甚至还不如长姐,她都会缝做衣,而我只会附庸风雅,读那些没用的圣人书。” 他说完这话,一时间都有些哽咽了。 而虞晗昭却也依旧没有回答他的话,她只是沉默一会儿,然后敷衍了一句。 “二少爷,你想多了。” 她连安慰都没有,卫耀显而易见极为伤心。 他惨笑一声,几乎是自言自语。 “你就不应该嫁给我,我不仅不懂你想要什么,甚至还耽误你的前程,你若是嫁给长兄多……”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虞晗昭厉声打断。 “卫耀,你胡言乱语什么!” 虞晗昭气得呼吸声都重了几分,她忍了忍脾气,终于还是道:“你先回去,待我回来再同你说。” 卫耀没有吭声,大抵是心灰意冷,他转身离开了花园。 谢知筠安静等了一会儿,想等虞晗昭走后再出来,然而她并未等到虞晗昭的脚步声,只听到了她的清冷嗓音。 “出来吧。” 谢知筠微微一顿。 旋即,她拍了拍朝雨的手,自己从假山后走出来。 “弟妇,此处偶遇,倒是有缘。”谢知筠道。 虞晗昭冲她拱手,算是见礼。 “让长嫂见笑了,”虞晗昭面容冷淡,看不出悲喜,“长嫂要去何处?” 谢知筠看出来,她主动问这一句,就是为了缓解方才的尴尬,倒是难为她还知这些人情世故。 谢知筠笑笑,道:“我要去永丰仓,安排赈济流民,不如……” 谢知筠想了想,道:“弟妇若是无事,不如同我一起去?” (本章完) ------------ 第三十二章 回忆 虞晗昭愣住了。 她耳力极好,在她跟卫耀来到花园之前,她就听到假山后有人。 故而她不愿意同卫耀纠缠那些旧事,只说回来再议。 她可以确定,方才她同卫耀说的话谢知筠一定听得清清楚楚。 谢知筠应该知道自己要去西郊大营的。 虞晗昭见她眉目含笑,仪态端方,不由有些出神。 人人都说谢氏的嫡长女芝兰毓秀,聪慧过人,是琅嬛一等一的才女,去岁她嫁来肃国公府时,虞晗昭也如此以为。 谢知筠很少出春华庭,不过就在家宴上同他们见上一见,虞晗昭即便再迟钝,也能感受出她同传说不太一样。 但哪里不同,她也说不上来。 谢知筠见虞晗昭愣住了,不由又笑了。 她对虞晗昭客气道:“我从未去过永丰仓,也不太熟悉邺州城中事,弟妇比我早嫁来几月,定比我熟悉。” 谢知筠语带歉意:“说起来,似乎有些麻烦弟妇了。” 她温婉客气,落落大方的样子同她偷听者的身份全不相符。 虞晗昭却并不介意她偷听,若要论起来,是谢知筠先来的花园,她同卫耀才是闯入者。 她想了想,还是有些抱歉。 “今日确实是有些事的,”虞晗昭纠结用词,“我要去北郊大营看望我三哥,他昨日受了伤,不知是何情形。” 谢知筠听罢立即道:“这是正事,是应当要去看望虞三将军的。” 虞晗昭冲她行礼,这才道:“若是……若是下次长嫂还要我陪同,晗昭绝不推辞。” 这次倒是换了谢知筠愣神。 一阵风吹来,吹动虞晗昭佩剑上的红缨剑穗,却不曾吹动她英姿挺拔的身影。 她身如碧竹,青葱挺拔。 谢知筠叹笑一声,道:“好,下次再去永丰仓,我一定请弟妇陪我一起去。” 两人说罢,便也不打算在花园浪费时间。 谢知筠领着丫鬟仆从往虞晗昭身边行来,同她并肩往月亮门行去。 “弟妇要独身过去?” 此时她才发现,虞晗昭并未带仆从。 虞晗昭道:“我不需要人跟随,我自己会武艺。” 语罢,她难得机灵一回,立即道:“我……我不是说你不会武艺,只能让人跟随保护……也不是这个意思。” 虞晗昭差点语无伦次。 谢知筠本来想拍拍她的肩膀,手伸出去又收了回来,也不知虞晗昭是否介意旁人碰触。 “我知弟妇只是实话实说,”谢知筠声音温柔,“弟妇莫怕,我能听懂的。” 虞晗昭显而易见松了口气。 “我不太会说话,长嫂莫要见怪。” 谢知筠觉得她这人还挺有意思,同琅嬛那些世家千金都不同,一句话不需要拆开八瓣来听,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可爱。 她笑了笑,这才道:“你也早去早回,若是虞三将军有何不妥,直接去寻小公爷便是了,他一定会处理稳妥的。” 虞晗昭有些惊讶,旋即却道:“无妨的,三哥身骨健康,不过就是受些刀伤,并无大碍。” 大概武家出身的人都如此大大咧咧,谢知筠便没再多劝。 两个人并肩从月亮门穿越而出,谢知筠一抬头,就迎上了郑娘子惊讶的目光。 谢知筠依旧笑得优雅娉婷。 她先去送虞晗昭上马,目送她一跃而起,策马而出,待她离开宫国公府,才同郑娘子一起上了马车。 等到马车一路往前行去,郑娘子才道:“少夫人,往常外务多有大管家、尤二管家和奴婢打理,今日大管家有事,便由我二人跟随少夫人。” “您尽管差遣便是。” 谢知筠点点头,先道了一声辛苦,才问:“二弟妇的三哥也来了邺州?” 郑娘子道:“夫人所言甚是。” 紧接着,她就简单说了说虞氏如今的情形。 虞氏虽也是武将世家,但其出身可要比卫氏好得多,早年先秦时,虞氏就是殿前武侯,后来北越打败先秦,占领先秦十六州,虞氏也依旧是北越武将世家。 不过虞晗昭的父亲上柱国大将军虞秉,确实是个能人,他自己在北越朝廷风生水起,长子也成了殿前司都点检,但他的二女儿却嫁入卫氏,成了卫氏二公子的夫人。 也正拿着这个借口,他把三儿子直皆送入卫家军中,美名其曰看护妹妹。 这么明目张胆的左右逢源,居然司马氏和卫氏都不在乎,虞三将军今年不过二十有五,却已经官至先锋营右郎将,直接成为了卫戟的心腹大将。 自然,除了虞三将军的事,其余谢知筠都知晓,此刻听到郑娘子的话,谢知筠还是心生佩服。 “上柱国大将军不愧是人中龙凤,让人颇为敬佩。” 郑娘子便笑了。 她想了想,还是说了些体己话:“少夫人,其实二少夫人的性子挺好,奴婢听在夏茵阁伺候的仆从说,二少夫人从不随意差遣人,若是办错了事,她也从不打骂斥责,日常生活都喜自己动手,不习惯被人侍奉。” 谢知筠也看出来,她就是个利落性子,行事干脆利落,光明磊落,从不搞那些弯弯绕绕。 如此看来,同整日喜欢诗词歌赋的二少爷倒是不甚相配。 难怪卫耀当时会说,若是虞晗昭能嫁给卫戟,肯定比现在要幸福。 谢知筠垂下眼眸,心中却知虞晗昭同卫戟做不成夫妻。 她自己对于恩爱、幸福、夫妻和睦都没什么期盼,只要未来的丈夫能同她相敬如宾便好。 作为谢氏嫡长女,任何人家都不敢怠慢于她,若是日子实在过不下去,她也能和离归家。 但当时她确实没想到婚配的是卫氏。 卫戟不仅仅是卫苍的长子,他也是肃国公府的小公爷,是卫家军的少将军,他的身份太重,杀伐太过,他绝对不是琅嬛千金所能选择的最佳夫婿。 一旦同卫氏成婚,便再无和离的可能。 谢知筠自觉比旁人都强,比那些只会附庸风雅,无病呻吟的千金小姐都要优秀,可偏偏,父亲给她选了这样一个大字不识几个的泥腿子。 刚知晓此事时,谢知筠自然不愉,还同父亲大吵一架。 那之后,自然不是谢渊同她促膝长谈,推心置腹,他只是平静告诉她,这门婚事甚至不是谢氏选的,是卫苍亲自登门,选了她做嫡长媳。 谢知筠敬重卫苍,也敬佩卫戟,这父子俩替八州百姓打下了一片安宁,无人不敬佩。 但敬佩和嫁与是两回事。 可那又如何,肃国公亲自开口,这门婚事不成也得成。 (本章完) ------------ 第三十三章 永丰仓 卫耀方才说了许多胡话,最错的一句便是虞晗昭同卫戟更合适。 作为北越彪炳卓越的两个武将世家,若是卫氏的少将军和虞氏联姻,那司马氏的年轻皇帝还如何能睡得着觉? 相反,卫戟选了世代清贵、名声显赫、却权柄没落的谢氏联姻,才能让司马氏安心。 卫苍选的这三个儿妇,选得妙极。 郑娘子见谢知筠突然开始沉思,便不再开口,马车里安静了好一会儿,谢知筠才回过神来。 她笑笑,道:“我知道的,方才同二弟妇聊了几句,发现她还挺可爱。” 这个形容有些逗趣,郑娘子也跟着笑了。 “两位少夫人能和睦相处,夫人也会高兴。” 谢知筠又问了问她崔季和沈温茹的病情,问了问春衫的情况,便不再多言。 马车一路往南行去,很快便从刚翻新的南阳长街驶过,谢知筠掀开车帘,安静看外面的景物。 邺州城里的一切似乎都是新的,翻新的屋舍,楼宇和街道,似乎预示了邺州的新生。 一个晃神,谢知筠看到了熟悉的幌子。 谢知筠同郑娘子笑着说:“没想到我家的粮铺就在南阳街上。” 这粮铺是八堂叔掌管,谢知筠从未插手,故而一直不知到底在何处。 郑娘子倒是比她更熟悉:“少夫人娘家的这一处粮铺,米价实惠,稻田米也好吃,街坊们很喜欢买。” 前面有些拥堵,马车缓缓停下。 马车的车窗正对谢氏粮铺的大门,谢知筠便往粮铺里面看去。 入目之间,确实有不少街坊百姓在买米,也有背着麻袋过来售卖米粮的,谢知筠仔细看了,他们都满意地从粮铺里出来。 粮铺中站着两个伙计,正忙个不停,一个管家模样的人正站在柜台后打算盘,算账很是认真。 就在这时,一个身穿锦袍,头戴纱冠的中年男子背着手进了粮铺。 不光两个伙计,就连掌柜都谄笑上前,同那男子见礼。 谢知筠皱起眉头。 这中年男子不是旁人,正是他的八堂叔谢溪。 往常八堂叔经常去老宅面见父亲,偶尔谢知筠也能见一见他,一家人用一顿晚食,谈一谈庶务。 在谢知筠记忆中的八堂叔,是淡漠清雅,素衣薄带,从不铺张奢华。 他言辞间也是一派谦逊,似在谢渊面前自惭形秽,根本不敢张扬自身。 然而此刻,谢知筠所见的谢溪却衣着华丽,指点伙计和掌柜时是那么趾高气昂,毫无半分谦逊。 谢知筠正看得出神,马车却缓缓行驶,街边风景变幻,那间粮铺很快便被甩在身后。 郑娘子见她一直盯着粮铺看,便安静下来,自觉不多话。 等到马车使出南雀门,谢知筠才松开撑着车帘的手,转身坐回凳榻上。 她脸上的笑容一如既往淡雅,让人看不清情绪。 “没想到生意还挺好,”谢知筠笑着说,“方才还瞧见了八堂叔,倒是意外之喜。” 郑娘子便也跟着笑:“倒是巧了。” 谢知筠随意问:“郑娘子可认识八堂叔?” “咱们家庄子上自有米粮,什么都不缺,倒是没什么机会去谢氏粮铺买米,”郑娘子说话滴水不漏,“不过因着姻亲关系,外出走动偶尔见了,也会说几句话的。” 郑娘子道:“八老爷是个客气人,对咱家上下都很体恤,同大管家和尤二管家都是点头之交。” 谢知筠笑容不变,道:“这倒是好事。” 谢溪同卫氏上下的管家娘子都能说上话,这倒是谢知筠从不知晓的,看来邺州的粮铺交给八堂叔打理,倒是交对了人。 她心中思忖,嘴上却说了别的话:“永丰仓还有多久能到?” 郑娘子道:“永丰仓在南郊永丰村,从南雀门出来,大约两三刻便能到。” 得了时间,谢知筠便闭目养神,不再说话。 等到了永丰仓前,马车只是略停了一会儿,谢知筠听到尤二管家同守门的士兵说话,不过一盏茶的工夫,马车继续往里行驶。 “因着经常走车,故而永丰仓的大门没有门槛,马车可直入直出。” 郑娘子解释道。 谢知筠点头,这一次却并不好奇。 她没有掀开车帘东张西望,只安静坐在那,等到马车彻底停下,才抬起眼眸。 外面又传来交谈声,等到声音渐歇,尤二管家的声音响起:“少夫人,永丰仓到了。” 谢知筠被郑娘子扶下马车,顿时被眼前的景色震惊的说不出话。 永丰仓光粮仓便有二百余座,粮仓呈圆筒形,上有尖顶,如同一个个堡垒,矗立在一望无际的平原上。 此处曾是先秦最大的粮仓,后来因战乱,人口流离失所,田丁税征收不上,早年已经荒废。 后来肃国公府定府邺州,大批百姓跟随肃国公来到邺州,繁衍生息,开垦种植,以至邺州很快便稳定下来。 卫苍很有远见,来邺州第一件事并非修葺肃国公府,而是让人修葺永丰仓。 事实证明,他的决定是正确的。 而今永丰仓仓廪丰实,百姓安居乐业,人人心里都有了底气,有粮有米,便什么都不怕了。 谢知筠第一次看到这么大规模的粮仓,很难不被其宏大震惊,震惊之后,她才心中感叹。 有这么一座粮仓矗立在邺州,谁人会不心安呢? 她很快就回过神来,看向站在尤二管家身后的中年将领。 他大约三十几许的年纪,身穿铠甲,谢知筠粗粗看了一眼他身上的铠甲形制,便笑着开口。 “可是粮道都司?” 那名都司很惊讶,忙道:“是,属下姓张,以前在少将军麾下差遣,见过少夫人。” 谢知筠依旧笑容优雅,和蔼可亲。 “张都司辛苦了,眼前可是屋顶破损的粮仓?” 张都司便道:“正是那间粮仓。” 说罢,他话锋一转,却道:“少夫人,粮仓中灰尘铺地,脏乱不堪,少夫人便别进去看了。” 谢知筠看着粮仓紧锁的大门,想了想,却道:“是要看一看的。” 她言笑晏晏,语气淡然:“既然要拿来赈济流民,那粮食的数目绝不能差,我虽然不通军务,但粮食好坏还是能看出来的。” “既然来了,还是要看一看,”谢知筠客气道,“张都司觉得呢?” 张都司垂着眉眼,让人看不清情绪。 “是,全凭少夫人差遣!” (本章完) ------------ 第三十四章 粮食 话虽如此,但张都司并未立即就让人打开大门,而是对谢知筠客气禀报。 “少夫人有所不知,粮仓里外有两重门,里外有三把钥匙,属下手里有一把,粮道郎将大人手里有一把,还有一把在国公府上上。” 谢知筠笑道:“原不知,现在知晓了。” 尤二管家便上前来,先给谢知筠行礼:“少夫人,钥匙已经带来了,家中存放的这一把并非主钥匙,若有紧急军务亦不用等候取用。” 谢知筠便明白,卫氏这一把钥匙不是急需,应该是最后一道小锁头,若是迫切需要打开粮仓,直接用铁钳剪断便是。 但若是锁头遭到破坏,国公府也一样能知晓。 谢知筠看了一眼尤二管家,尤二管家便会意,对张都司道:“张都司,可否请来两把钥匙,打开这一处粮仓。” 张都司笑得客气,说话比方才还要谄媚。 “少夫人,这大冷的天,让少夫人一直等在此处实在不妥,不如去司部坐一会儿,待打开粮仓,轻扫浮尘再入?” 话里话外,还是不想让谢知筠当场看着开粮仓。 粮道司也是油水丰足的司部,且看管粮仓的大多都是卫苍的心腹,故而谢知筠也并不觉得他们有什么其他心思。 看尤二管家和郑娘子的面色,估计粮道司一直都有些倚老卖跑,仗着早年军功不把肃国公府的家仆放在眼里。 但今日来的不是家仆。 他们不明白,谢知筠不是肃国公府的下人,她是肃国公府未来的主人。 谢知筠淡淡看了一眼张都司,却道:“我不怕冷。” 张都司被她噎了一下,一时半会儿说不出话,最后只得低了头。 “是,属下这就让人打开粮仓。” 谢知筠就站在粮仓门口,丝毫不顾冷风吹拂,她甚至还问尤二管家:“粮仓账簿在何处?” 尤二管家便看向张都司,张都司只得苦着脸道:“少夫人,粮仓账簿公文,不能随意给人看的。” 谢知筠却又笑了。 “如此说来,我来办的就不是公事了?”谢知筠声音清雅,一字一句却满含压迫,“国公爷和小公爷亲自命我特行此事,就是为了邺州城郊的数千流民,国公爷和小公爷慈悲为怀,悲天悯人,所作所为皆是善举。” “我替肃国公府办差,自然要手续严明,公正不阿,”谢知筠扫了一眼张都司,“张都司,你以为呢?” 谢知筠的话再一次噎住了张都司。 他那张平凡的面容突兀地扭曲了一下,涨得通红。 “少夫人,”张都司喘了口气,才低声道:“你要看账簿,就只能看这一栋粮仓的账簿。” 谢知筠便又笑了。 “你给我旁的,我还不看呢。” 等钥匙的工夫,账簿先送到了。 郑娘子非常利落,她让小钟上前接过账簿,仔仔细细摸了一遍,才捧着来到谢知筠面前。 小钟双手捧书,郑娘子亲自翻页。 “少夫人,永丰仓去年才开始储粮,全是八月十五之后送来的粮食,此处粮仓位置靠前,收容的是八月二十日的税粮。” 谢知筠点点头,垂眸看向账簿。 根据账簿记录,送来的都是邺州左近村庄农户上缴的田税,都是一样的长粒米,因为是各村县里正统一上缴至县衙,故而送到粮仓时都是两斗一袋的整包粮食。 粮仓里也都是这般堆放粮食。 一个粮仓大约有五千多斤粮食,有粮袋大约三百个,一日就能搬完。 谢知筠仔细看了,这一栋粮仓里面共有粮贷二百八十六个,总为五千七百二十斤,全部为长粒米,都是去年的新米。 “倒是挺好,若是一人发十斤米,能发五千多人,这样流民就都能有饭吃。” 谢知筠话音落下,一个年轻士兵迅速跑上前来,同张都司低语几句。 张都司这才对谢知筠客气道:“少夫人,钥匙到了。” 谢知筠挥了挥手,小钟便收起账簿,交给尤二管家。 “开仓门吧。” 众人便快步来到仓门前,此时谢知筠才发现,粮仓的大门都是铁门,铁门中央用寸长的大铜锁牢牢拴住,锁扣足有男子拇指粗细,用刀根本砍不断。 张都司手中的钥匙形制也很特殊,齿峰崎岖,很难仿造。 谢知筠笑笑,客气一句:“这锁确实很好。” 张都司倒是没甚得意,他亲自上前打开第一道锁,然后便能让四个士兵上前,拉动门上的轮轴。 巨大的轮轴声里,铁门方才开启。 “这里面都是救命的粮食,且铁门和粮仓都是先秦的旧制,只有铜锁是新造的,倒是省了不少钱。” 张都司解释道。 谢知筠点点头,目光落到了门缝中。 很快,第二扇门便出现在众人眼前。 粮仓的仓壁并不太厚,却有两重门,三把锁。 里面的是一扇坚硬的杉木门,门上挂着一把同外门同样形制的大锁,大锁下面,才有一个小一些的铜锁。 这个锁的钥匙才是卫家所掌管的。 张都司和尤二管家一起上前,很快打开了两把锁。 这一扇门是向里推的,门扉洞开,一股灰尘扑面而来。 谢知筠迅速掩住口鼻,待灰尘消散,她跟着众人往里走。 一般而言,粮仓里是不燃火烛的,在粮仓顶部,有两个两尺见方的窗洞,窗洞上蒙着特殊的油纸,既能透光,又让人无法进出。 但那窗洞太小,里面依旧昏暗一片,什么都看不清。 张都司大步进了粮仓,声音透着得意:“里面不能点烛火,还请少夫人见谅,所以属下才说,少夫人根本不用费心进来查看。” 谢知筠没有理他,她凭借依稀的光影,慢慢摸索到了贴墙垒放的粮食。 入手是粗糙的麻袋,每一袋都鼓鼓囊囊,轻轻往里一触碰,能听到沙沙声响。 因为粮食垒放整齐,所以只能使劲戳出一个小窝,根本摸不出大概。 粮仓里,张都司的声音很呱噪:“这栋粮仓的米刚好是永丰县的田税的一半,一日送来,当天就垒放整齐,一点都没耽误差事。” 谢知筠的脚步顿住了。 幽暗的粮仓里,她的声音冷寂空茫:“你说,这里的粮食都是同一县送来的?” (本章完) ------------ 第三十五章 口味 张都司不觉得这话有何不对,他回:“是啊,可是县丞亲自送来的。” 谢知筠便没再说话。 她往前继续摸索,摸了差不多几十个粮袋后才停下。 “张都司,往常都是怎么复查粮食的?” 张都司直接就答:“平日是两个月开仓门查看一次,上次查看是十二月时,三少爷、郎将大人和属下一起开门查看。” 他说的三少爷是卫荣。 谢知筠便道:“我知道了,好了,既都看完,咱们出去吧。” 待从粮仓出来,众人才觉得眼前明媚起来。 粮仓中黑暗幽深,且粮仓中狭窄逼仄,待久了确实不适。 不过这种粮仓防虫防潮,存放米粮最是得宜,能把米粮保存好才是实在的。 站在粮仓门口,谢知筠淡淡道:“锁上门吧。” 等到两重门锁上,谢知筠才对张都司道:“小公爷正在派人核实城外流民人数,稍后还要安置愿意入城的流民,大约半月之内,就会把这一粮仓的粮食全部取出,到时需要张都司手下的士兵行此差事。” 张都司立即昂首挺胸:“少夫人放心,小公爷点名的差事,属下一定不辱使命。” 谢知筠点了点头,她回头看了一眼粮仓,这才道:“这粮仓的屋顶有瓦片松动,方才在里面看不太清,但也能看出屋顶的大梁有异,应该是从里面断裂的。” 此时从外面看去,只能看到窗洞附近斑驳破损的瓦片,要修补就要把整个梁顶都换掉,介时整个粮仓中的米粮不好堆放,还不如都发给流民。 张都司听到这话,似乎并不担忧,甚至还笑了一下。 “是,少夫人所言甚是。” “这是肃国公府的善心啊,邺州百姓有福了。” 这就吹捧的太过卖力了。 谢知筠并未再多言,她仰头看了看天色,对郑娘子道:“粮仓已查完,早些回家去吧。” 郑娘子同她行礼,伸手叫了马车过来。 谢知筠被她扶着上了马车,步履沉稳,姿态优雅,等到她坐到马车里,才松了松脊背,悄悄舒了口气。 马车向前行驶,开始往永丰仓外行去。 谢知筠掀开车帘,看向车后垂手肃立的张都司和他身后一如既往守护百姓饭碗的永丰仓粮仓。 就在这时,谢知筠只觉得心中一寒,似乎被一道阴寒的视线盯视,让人遍体生寒。 她不动声色又看了看其他的粮仓,然后便收起车帘回了马车。 剩下的路途很安静。 待回到了邺州城,谢知筠让马车在南阳街的酸果铺停下,让朝雨下去买了些蜜饯回来。 然后马车不停,一路回到了肃国公府。 如此忙了一下午,此时也到了傍晚时分,天边金乌藏进云朵儿里,羞答答留了个圆滚滚的脑壳。 火烧云飘在蔚蓝天际,映红了半边天。 谢知筠在堂屋略坐了会儿,简单吃了两块点心,这才回房换了家常穿的里衣,又洗手净面,卸去钗环,这才舒坦。 她问朝雨:“方才买蜜饯时,可有什么不对?” 朝雨机灵,一听就开始回忆,然后摇了摇头。 “不知,小姐说的是何种不对?奴婢只是买了几样蜜饯,前后不过一盏茶的工夫,不碍事的。” 谢知筠想了想,问:“可否觉得有人偷偷瞧看你?” 朝雨愣了一下。 她斟酌言辞,道:“小姐,其实咱们往日外出,是有不少人看的。” 谢知筠从小到大都很出色,这种出色让她体会不到外人投注在身上的目光。 这种熟悉仅限于艳羡或者敬佩之类的眼神,满含恶意和怨恨的视线,她是能分辨出来的。 朝雨等人却不同。 “小姐,一般咱们出门,百姓们都会好奇看一看,咱们家中的马车虽不算华丽,但后面有府兵跟随,百姓一眼就能看出咱们是肃国公府的人。” 所以,在这种情况下,百姓都会好奇地偷偷看两眼。 不过也只看两眼罢了,整个肃国公府治下的八州百姓,都很敬仰卫苍和卫戟,他们心中对肃国公府是有敬畏之心的。 故而他们也不敢多看。 这种眼神朝雨看到的可太多了。 但现在,小姐的意思显然不是这个。 “小姐想问的是,是否有人专门盯梢咱们?” 谢知筠点头,她道:“这一路上我总觉得坐立难安,似乎有人尾随在马车后面。” 朝雨仔细回忆一番,有些含糊不清:“小姐,奴婢下车买蜜饯的时间很短,很快就回了马车,奴婢并未注意是否有人盯梢。” 谢知筠叹了口气,她摆了摆手,道:“罢了,一会儿再议。” 两个人说着话,谢知筠忽然想到什么,问:“小公爷今晚可回来用饭?” 朝雨便出去问了一句,回来道:“小钟说小公爷大约酉时正到家。” 这就快到了。 谢知筠自己也有些饿了,便道:“叫小厨房摆饭吧。” 等卫戟到家的时候,就是满桌的丰盛美食和坐在膳桌边巧笑倩兮的美丽夫人。 他脚步微顿,站在膳厅门口谢知筠道:“劳烦夫人久等了。” 谢知筠摇了摇头:“小公爷先去洗漱更衣,便来用饭吧。” 卫戟微微挑眉,也不去问她今日为何如此温柔贤惠,自顾自回了厢房更衣,然后便重新回到膳厅。 他一坐下,谢知筠便立即开口:“用饭吧。” 卫戟好笑地呢喃一句:“原来是饿了。” 谢知筠没听清,她已经夹了一块酥炸藕夹,轻轻咬了一口。 这是邺州左近青莲湖中的莲藕,清甜酥脆,很是好吃,配上软嫩的肉泥和焦脆的面皮,一口下去就开了胃。 谢知筠一口气吃了一个藕夹,这才开始就着酸豆角肉末炒青瓜配饭,在她身边,卫戟已经吃完了一整碗米了。 “今日这道烧鸭挺好吃,”卫戟道,“厨子手艺渐长啊。” 卫戟感叹道。 谢知筠捏着筷子的手顿了顿,问:“小公爷,家里可是换了厨娘?” “这我就不知了,”卫戟道,“换了吗?饭菜味道差不多啊?” 谢知筠:“……” 她决定不同这个牛嚼牡丹的人议论饭菜口味。 不过等到两人都用过五分饱,谢知筠方才开口:“小公爷,今日我去永丰仓,觉得有些不对。” (本章完) ------------ 第三十六章 商议 卫戟正经起来。 “你说说看。” 他盛了一碗鸽子汤,一边喝汤一边听谢知筠说话。 谢知筠便道:“一开始我说要开粮仓,粮仓的张都司就不很高兴,不愿意让开,我拿出小公爷来,他没办法才说要打开。” “我仔细看了,三道锁都是完好无损的,铁门和杉木门都无异处。” 卫戟放下瓷碗,目光也落到了谢知筠的身上。 谢知筠目光浅淡,直直落在卫戟的脸上,她说正事时一向如此,端方自持,落落大方,尤其是那双温和注视着别人的眼睛,让人舍不得错开视线。 她倒是不知卫戟心中所想,继续认真说道。 “进去粮仓以后,里面特别昏暗,什么都看不清,依稀能看出房梁确实损坏了,不方便修葺,房顶也有些破损,若是下雨一定会漏雨。” “里面很暗,张都司的废话也很多,”谢知筠难得抱怨了一句,继续道,“因为看不清脚下的路,我便扶着粮袋往前走。” 谢知筠冲卫戟伸出手,让她看自己圆润光滑的指腹。 谢知筠从未做过粗活,也不喜做针线,除了偶尔抚琴,便再无费手的喜好。 故而她的一双手纤细修长,白皙莹润,在灯火之中泛着荧光,好似无瑕的白玉。 卫戟仿佛被人引诱,他不自觉伸出手,碰了碰谢知筠的指尖。 仿佛雨天里落下的惊雷,又似瀑布流下时溅起的水花,这一个微小得几乎不算碰触的碰触,却在两个人的心湖里留下巨大的痕迹。 谢知筠不知道怎么,脸上一热,忙收回了手去。 而卫戟也轻咳一声,蜷了蜷手指,重新拿起筷子。 “菜都要冷了,”卫戟没话找话,“边吃边说吧。” 谢知筠清了清嗓子,继续道:“我的手……我的指腹比较细软,摸东西的时候能清晰感受到事物的不同来,就比如那一仓粮食的粮袋,每隔几个纹样就变了。” 卫戟的神色凝重起来。 谢知筠抬眸看向他:“就在这个时候,张都司还一直在呱噪,他说那一处粮仓的米粮都是附近永丰村的田税,是同一日送来的,账簿也是如此的记录。” 话说到这里,就不需要谢知筠再重复了。 卫戟一听就明白她的意思。 一般百姓也是背着自己的麻袋、笸箩等去交田税,官府会事先准备好同样大小的麻袋,用来装填粮食,每两斗封一袋,一边收一边封,紧接着就放到骡车上去了。 这样省去不少事,收粮的速度也快,也不用多收百姓的麻袋,让他们还能拿回家去。 故而那一整个粮仓的麻袋应该都是一样的纹路。 谢知筠见他明白自己的意思,便道:“谢氏也有自己的庄子,我家也同庄户买过麻绳,回来自己编麻袋,每家每户搓出来的麻绳都不一样,编织出来的麻袋自然也不一样。” 邺州左近生长有大片的剑麻,这种麻草很适合搓麻绳,不用管也能疯长一大片,故而这几州的百姓家家户户都会搓麻绳,也都会做麻袋。 如此一来,麻袋的样式就千奇百怪。 但官府在同一时间使用的麻袋肯定都是统一收买回来,不可能纹样不同。 谢知筠看向卫戟:“当时我觉得很奇怪,所以又仔细摸索,大抵摸了二三十个麻袋,发现这其中有六七个是不同的。” “这些麻袋间隔开来,零零散散藏在粮堆里,若是不像我这般仔细一个个摸索,是分辨不出来的。” “毕竟,粮仓里那么昏暗,就连人影都要看不清了。” 卫戟若有所思道:“你的意思是说,里面的粮袋被人换过?” 谢知筠却非常谨慎。 “小公爷,我只是把自己所见所想告知小公爷,”她淡淡一笑,“至于是什么结果,得小公爷同公爹定夺了。” 卫戟顿了顿,旋即笑了一声。 “夫人所言甚是,”他道,“去年年关底下,三弟已经去查看过永丰仓了,但例行检巡都只查验粮仓、门锁和粮仓里的大致数量,三弟虽很细心,大抵也不会挨个摸一遍。” 卫戟道:“夫人你说,是只有那一间粮仓有问题,还是所有粮仓都有问题?” 这话谢知筠可不会接。 她夹了一颗莲藕肉丸,慢慢咀嚼。 “唔,好吃。” 她不回答,卫戟也并不生气,他甚至也重新拿起筷子,慢条斯理吃起来。 “永丰仓的粮道郎将是父亲身边的旧人,十几年前便跟随在父亲身边出生入死,后来为保护父亲受了重伤,一只手落下终身残疾,后来便从主力军中撤下,专管后勤。” “那个张都司也曾经跟随父亲征战,不过他同粮道郎将感情深厚,父亲问过他的意见,便让他跟随粮道郎将看守永丰仓。” 这话的意思是,那个张都司或许有些倚老卖老,自忖是肃国公的旧部心腹,有些傲慢无礼,但他们对于肃国公的忠心是不变的。 谢知筠眼神微闪,她道:“大门无碍,钥匙无碍,甚至就连家中小锁都原封不动,若当真是我想多,粮食确实被人掉包,那掉包的人是如何迁入永丰仓?又如何进入粮仓的?” 不走门的话,就只能从头顶的窗洞进出了。 卫戟看向她,也跟着一起分析:“粮仓为了防偷盗,也为了防潮防虫便于储存,都是用的圆筒形加高尖顶小窗,圆形外墙和高顶不易攀爬,小窗更是让人无法进出。” “即便是当真有人能进出,粮仓还有数百官兵把守,进出之人是如何带着两斗重的粮食,艰难攀爬出入?” 就是因为觉得此事实在天方夜谭,所以谢知筠并未当场点出,而是回家之后告知卫戟。 她原觉得卫戟这个人一根肠子,没那么多弯弯绕绕,可经过这些时日的相处,她渐渐品出了不同的味道。 卫戟才不一根筋,他肚子里的弯弯绕绕比任何人都多。 只是看上去洒脱罢了。 果然,她简单说了几句,卫戟立即便明白她的意思。 夫妻两个对视一眼,谢知筠问:“小公爷,此事要如何办?” (本章完) ------------ 第三十七章 办法 卫戟放下筷子,双手交握垫在下巴上。 他垂下眼眸,任由灯火打在眼睫上,在他眼底落下一片阴影。 “如何做呢?”卫戟呢喃道。 此事并不好办,若是彻查所有粮仓,恐怕会引起粮道郎将和张都司的不满,也会让驻守大营的官兵心寒,但若什么都不做,粮仓的隐患便暴露不出来。 “眼下我们并不知是何人所为,他们到底替换了什么,又或者当真是我们想多了,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 卫戟说到这里,语气微顿,他的星眸不自觉望向谢知筠,两个人的目光就这般猝不及防撞在了一起。 下一刻,他们就听到对方的嗓音。 “引蛇出洞。” “引蛇出洞?” 谢知筠:“……” 两个人的唇角都压不住,一起笑了起来。 “小公爷的意思是,等到粮食发放那一日,就能知道是何人所为,就能知道是否是我们思虑过重,”谢知筠极是聪慧,“若是粮道司中的官兵所为,他们一定会赶在发放粮食前换回粮食,以确保万无一失,这便是内贼。” 卫戟接过话头:“若是粮食并未更换,经过查验确实被更换,那便可能是流寇所为,那就是外贼。” 此时此刻,两人仿佛是同一人在思考,他们说的话皆能对上对方心中所想,分毫不差。 说是心有灵犀也不为过。 谢知筠道:“正是如此。” 卫戟点头,道:“介时就知道要如何办了,即便是旧部,即便对父亲有救命之恩,却不能枉顾军纪国法,枉顾百姓生计,米粮如此重要,傲慢不得,怠慢不得。” 谢知筠见他垂下了眉眼,便知此事定会由他来办,面对跟随肃国公一起征战过的旧部老臣,卫戟这样一个晚辈小儿处理起来并不会轻松。 不知道为何,谢知筠竟是张口安慰了一句:“等过几日便知道结果了,小公爷莫要焦急,说不定事情并未有我们想的那么复杂。” “可能只是我想太多了。” 卫戟叹了口气,然后抬头看向谢知筠:“过几日我同你一起去永丰仓放粮。” 谢知筠却皱起眉头,今夜第一次同他意见相左。 “不可。” 谢知筠对卫戟比了个静一静的手势,然后道:“往年赈济灾民,都是母亲亲自督办,无论是永丰仓还是州府衙门前的粮棚,也都是母亲亲自出面,不需要父亲插手。” “今岁因为母亲的病,此事交到我手中,我既然已经独自去了一趟永丰仓,自然可以独自去第二次。” “永丰仓上上下下几百官兵,难道都是心怀不轨的反贼不成?”谢知筠道,“我在永丰仓里不会有危险的,若是小公爷陪我一起前去,此事才可能生变。” 若真的有人长期偷盗粮仓的米粮,又看到卫戟亲自去了一趟永丰仓,会不会就此潜伏,再也不会现身。 那他们今日想的计谋便没了用处。 卫戟沉默片刻,才道:“好,到时要让小钟一直跟在你身边,他从小随我一起习武,武艺了得。” 谢知筠出入邺州,身边自然不会只有女眷,小钟、谢信等小厮一直跟随不说,还有那一队府兵保护。 她是很安全的。 谢知筠自己从不害怕,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对卫氏,对卫戟有一种莫名的信任。 两人说完了正事,一顿饭也吃得差不多了。 待桌上的饭食都撤下去,谢知筠才想起来有事没问呢。 “我家中事如何了?” 卫戟背手静立,挑眉浅笑:“小公爷办事,何时让夫人操过心呢?” 谢知筠没好气瞪他一眼,语气里有着她自己都听不出来的娇嗔。 “问你话呢。” 卫戟轻咳一声,便道:“族学事解决了,行弟也已经回了家去,另外岳父家中的马匹全部被副将亲自登门借走,现在在西郊大营好吃好喝,跟战马一起吃豆饼呢。” 谢知筠噗地笑出声来。 “真的呀,家里那匹黑麒麟没闹脾气?” 她父亲的马叫黑麒麟,是匹高大健壮的黑马,跑起来简直是健步如飞,可惜脾气不太好,只肯让她跟父亲亲近,谢知行一靠近就要被翻白眼。 卫戟想了想:“是那匹大黑马?倒是还挺听话的,副将说岳父亲自安慰了它一番,这才跟着去了兵营的。” “你放心便是,夫人娘家的都是好马,兵营一定会好好照顾。” 谢知筠如此更是放心,她同卫戟一起从膳厅出来,两个人站在堂屋里说了这几句话,突然就不知要说什么了。 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谢知筠张了张嘴,最终还是对卫戟道:“小公爷去忙吧,我也要回去歇着了。” 事情说完,这大小姐立即赶他走了。 卫戟也不急,他背着手,慢条斯理往厢房行去,进了厢房转了一圈,也不知想到什么,又漫步出了春华庭。 另一边的正房里,谢知筠正在窗楞下侍弄香炉,她最近点千步香有点烦了,准备换成飞鸟香试试。 贾嬷嬷坐在她边上的小凳子上,给绣的帕子收尾。 “阿信下午就回来了,同我自己说了说家里的事,”贾嬷嬷笑眯眯的,声音里也透着欢喜,“听说族学附近的水塘破堤,水流倒灌入族学学堂里,水流退去之后,不知哪里来了一群老鼠,弄得学堂脏乱不堪。” 贾嬷嬷抬眸看了看谢知筠,见她高兴起来,便更乐呵。 “学堂弄成这个样子,一时半会人也没办法读书,家主就同族老们商议,让子弟们各回各家,跟着家中学一学春耕事,再耕读一月,等到学堂彻底干透了再开学。” 谢知筠点头:“还是父亲思虑周到。” 学堂半湿不干的,还进过老鼠,很容易染上瘟疫。故而须得彻底干透,再用石灰消去湿气,放才能再用。 贾嬷嬷道:“小姐送了信回去,是小少爷读的,他同阿信说既然长姐做了梦,那他就按照长姐的吩咐做。” “他会在家里好好抄写经书,替先夫人积福的。” 谢知筠眉开眼笑,心里的大石落地,别提多高兴了。 “这就好,”谢知筠道,“只要他在家中老老实实待着,我就安心了。” 贾嬷嬷趁机打铁:“还是姑爷有法子。” 谢知筠:“……” 谢知筠别扭道:“那嬷嬷去谢他去吧。” (本章完) ------------ 第三十八章 母亲 之后几日,卫氏跟谢氏都没什么大事。 谢知筠偶尔处理一下后宅的琐事,倒不算太忙。 这期间去看望了一回崔季,见她气色好了不少,人也精神许多,也略微放了心。 不过崔季倒是同她说:“国公府就是这般,忙起来就忙个没完,闲暇时便省心。” 她靠坐在床榻上,身量消瘦,有一种虚弱无力的苍白。 在她身上,谢知筠能看到蒲柳的羸弱和坚韧。 “这国公府说大也大,说小也小,”崔季认真看着谢知筠,“说小,我们不过就这一家人,左不过父母兄弟,左不过骨肉亲情,许多事便好办。” 谢知筠安静听她说。 早两月这种感觉并不明显,现在她就能清晰感受到崔季对她的殷切期盼。 这种期盼同她们两个的身份是不相符的。 毕竟,崔季是卫戟的继母,她也有自己的亲生骨肉。 崔季继续道:“说大,就大了去了。” 她喘了口气,挥手不让谢知筠伺候她,自己低头吃了口银耳雪梨羹。 “国公府治下八州,子民繁多,芸芸众生,小到一粒米,大到一片山,都得国公府来操心。” “你可知这八州有多少人口、田亩、山川、草木?” 崔季挑起柔和的眉眼,安静看向谢知筠。 “国公爷在外征战,保护百姓,国公府的其他人等就要努力让能苟活下来的百姓有饭吃,有衣穿,能一家团圆,不会妻离子散。” 崔季拍了拍谢知筠的手:“以前这些事是我来做,现在要慢慢交给你了。” 谢知筠有些愣神,她没有立即回答,只是客气寒暄。 “母亲身体总会好的,家里有母亲治下,大家才能安心。” 崔季摇了摇头。 她神色莫名,低头看向她那双略显粗糙的手。 同是世家女出身,她只比谢知筠早生二十载,命运便截然不同。 这并非她的不幸,也并非谢知筠的幸运,这只是命运不同而已。 崔季心如止水,她抬眸看向谢知筠。 “念念,我可以这么唤你一声吗?” 谢知筠这一次是真的愣住了,她眨了眨眼睛,莫名红了脸。 “母亲,怎地叫这么幼稚的小名。” 崔季轻声笑了笑。 “哪里幼稚,这名字多好听。” 崔季声音悠长:“伯谦跟国公爷一样,也不一样,你同他好好过。” 这是谢知筠第一次听她念叨夫妻之间的事,倒是不觉得羞赧,只以为她有感而发,便道:“好。” 崔季知道她没往心里去,但她也并不着急。 日子还长呢。 她叹了口气:“你觉得晗昭如何?” 谢知筠笑道:“晗昭很是可爱,我觉得她很好相处。” 崔季想了想,便道:“那你就多跟她玩一玩,她性子冷,不会主动亲近人,在府里有些寂寞。” 谢知筠便说:“好,母亲放心便是。” 那日回来后,谢知筠总觉得崔季的话有些奇怪,她左思右想,也想不出什么事端,便同贾嬷嬷念叨了几句。 贾嬷嬷想了想,才跟她说:“小姐,我见国公夫人是个极好的性子,她待人柔和,对子女慈爱,所有孩子都一视同仁,皆当成亲骨肉。” “且看她同二夫人和黎夫人相处,便知她没有坏心肠,大抵真是身体不好,想早点把国公府的差事交给你吧。” 谢知筠想了想,道:“如此倒还算好事。” 那日晚上,卫戟回来,便同她说了这几日的差事。 “城外一千多流民,只有六百左右愿意进城落户,剩下的想要等到春暖花开离开邺州,许多都想要回到故乡。” 谢知筠道:“六百人倒是不算少了。” 卫戟咬了一口热腾腾的肉包子,三两下咽进肚子里,喘了口气才继续道。 “前几年仗打得厉害,城外的良田大多荒废,后来咱家定府邺州,百姓陆续回归,城外的良田才重新被耕种,不过当时是按户划分的田地,许多富户也出了一部分零散的田地,这样百姓才有了安身立命的本钱。” 城中的百姓其实大多都是做小本买卖的,各种餐食铺子,米面粮油,布匹茶点等,但凡生活能用到的东西,城中都有的卖。 也有部分百姓住在城郊和城中的边缘,白日出城耕作,耕种米粮,算是城中住的农户。 同村县的农户相比,除了多了一份邺州的户牒,其余并无不同。 流民们没有身份,其实都是黑户,所以他们不用交税,这是许多人失去家园亲人后会流落街头的原因。 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不用交税,不用想着攒出一口米粮给家人,今朝有酒今朝醉,能活一天是一天。 但他们也想要落叶归根。 如今天冷,邺州左近都算是暖和的,等到春暖花开,他们就会离开,继续踏上归途。 谢知筠虽常年在谢氏,几乎不怎么出府门,却也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闺阁小姐。 “且不提要离开的流民,要入城的流民住在何处,以何为生?” 谢知筠如此问。 卫戟也并不惊讶她的敏锐,他放下筷子,想了想道:“城外的良田几乎全部分完了,现在只有位置不好的旱田,另外城中的夜香,净扫,夜晚治安,防火队等都缺人,愿意做这些苦活的都给登记。” 卫戟说到这里,忍不住抓了抓头发。 他咧嘴笑了笑,颇有些自嘲地道:“说实话,处理这些民生琐事比打仗难得多。” 卫戟摇了摇头:“他们一嚷嚷我就头疼。” 谢知筠抿嘴笑了。 她给卫戟盛了一碗莲藕排骨汤,让他补补脑,这才道:“其实也好办的。” 她道:“原来族学中有个老先生,曾在先秦国子学做过博士,我受过他的教导,对他的记忆很深。” 谢知筠一边回忆,一边抬眸看向卫戟。 她杏圆眼儿微微上挑,眼尾飞出一抹神采飞扬,她那双黑葡萄一般的琉璃眼珠璀璨生辉,摇曳出一室星光。 她眼中似有星火。 谢知筠对卫戟道:“夫子曾经说,民生便是予民所需,他们要什么,想要过什么样的生活,朝廷尽力满足就是了。” “大多数百姓不求大富大贵,只求平安顺遂,”谢知筠道,“你愿意听他们的话,见他们的苦,解他们的难,那邺州就会越来越好。” (本章完) ------------ 第三十九章 三生有幸 这话听起来简单,实际却很难。 怎么看,怎么听,怎么解,都需要为政者耐心仔细,一步一个脚印往下走,审时度势,才能最终取得胜利。 “小公爷也莫要气馁,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她习惯性的拿出教导谢知行的语气来劝解他,说完就顿住了。 谢知筠眼尾一挑,笑意爬上眼底眉梢,然后才打趣他:“我这般说教,小公爷可是烦了?” 她可贯会装腔作势,卫戟心中微松,心中因为事务繁杂而带来的烦闷一扫而空。 难怪兵营里那些大老粗人人都想娶媳妇。 娶媳妇就是好啊。 卫戟心情好了,不由也去逗她:“多谢夫人宽慰,有夫人这几句话,简直比吃了一桌山珍海味都舒坦啊。” 卫戟从不说那些文绉绉的官话,他总是干脆利落,有甚说甚,谢知筠原是听不惯的,如今却已经习以为常。 习惯真是可怕的东西。 谢知筠昂起头,修长的脖颈弯起一抹新月,她语气带着一丝丝的傲慢,可爱极了。 “小公爷能娶到我做夫人,可是三生有幸呢。” 瞧她那样子,好似得意盎然的猫儿,正踩着优雅的步子,在落满阳光的院子里散步。 卫戟觉得那猫爪子好似踩在自己心尖上。 他喉咙上下滑动,带起一抹突如其来的躁动。 他那双修长有力的大手往身边一摸,便准确无误捉到了谢知筠细软的小手。 他的手结实有力,骨节分明,尤其是指腹上的老茧,摩挲在谢知筠的手背上,带起一阵战栗。 谢知筠只觉得一股酥麻从手背往上窜,一波来到她脑海深处,另一波直奔她的心防,扰乱她规律的心跳。 “作甚!” 谢知筠想要抽回手,明明是怒斥他,声音却是娇嗔的。 她瞪他一眼,那眼神却勾得他什么都想不到了。 卫戟手上微一用力,就把她拉到身边,让她弱柳扶风般地倒在他宽厚的胸膛上。 随之而来的,是他低沉的嗓音。 “夫人,已经过去好几日了。” 卫戟呼出来的热气熏得谢知筠耳垂泛红,如同稀世血玉,漂亮得让人想要咬一口。 “夫人就不想我?” 卫戟捏着她手背的手微微一松,旋即从她臂弯里穿过,一路来到她不盈一握的腰肢上。 战栗和酥麻蜂拥而至,在她腰窝上激荡出暴雨惊雷。 谢知筠觉得自己腰都软了。 “放肆。”谢知筠面容潮红,声音软绵。 哪里还有冷傲的拒人千里的千金架势。 卫戟低声笑了笑,他的手在她后腰微一用力,轻轻抓住了她腰上又软有轻的软肉。 谢知筠闷哼一声,终于有些急了。 “做什么,这青天白日的……” 卫戟才不管那么多,反正这会儿膳厅的仆从早就退了下去,傍晚的厅堂内只有他们夫妻二人。 关起门来,都是卧房。 卫戟低下头,准确无误寻到了谢知筠嫣红的唇,准确无误堵住了她即将破口而出的拒绝。 唇齿交融,谁都不甚清醒了。 卫戟在她唇上呢喃:“一月两次太少了,再加两次如何?” 谢知筠已经听不到他的声音。 她沉浸在那个炽烈的吻中,一向清明的脑海也混成一团,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而那作恶的歹人却伺机而入,如同恶魔低语那般,在她唇上落下一个烙印。 “你不拒绝,就当你同意了。” 谢知筠此时才有些清醒,她伸出手,不轻不重地在他腰上拧了一下。 “卫戟,”谢知筠含混不清地骂他,“你个登徒子。” 卫戟大笑一声,这才放开她,堪堪躲过她挥舞过来的拳头。 “夫人,”卫戟笑得跟偷腥的猫一样,眉眼都是得意,“夫人方才同意了为夫的提议,一会儿为夫一定仔细沐浴更衣,好好侍奉夫人。” 谢知筠的脸比樱桃还要红,仿佛刚刚上了一层旖旎的胭脂色,整个人都泛着薄红。 “我何时答应你了?”谢知筠横眉冷竖,“回你的厢房去睡。” 卫戟却是委屈了起来。 “夫人,你可是谢氏千金,怎可言而无信呢?” 卫戟起身,不给谢知筠拒绝的机会,非常诚恳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夫人,等我,我稍后就到。” 谢知筠:“……” 等他离开膳厅,谢知筠才偷偷勾了勾唇角。 待到卫戟重新回到正房,就看到谢知筠披散着一头乌黑长发,靠坐在窗边侍弄香炉。 她伸着纤纤素手,用银签子拨弄里面的香灰,等到香灰都打散,才倒入边上的水盆里。 卫戟问:“这几日的香也好闻,是什么香?” 谢知筠捏着签子的手微微一顿,道:“这是飞鸟香,里面有夜来香,香味比之前的千步香清淡一些,余韵却长。” 卫戟洒脱一笑:“闻不出来,都很香就是了。” 谢知筠:“……” 她真的是不想同这头牛弹琴,简直浪费时间。 谢知筠大抵是有些别扭,又不肯拉下脸皮来,便一直坐在罗汉床上拨弄香灰,一会儿擦擦桌子,一会儿摆弄香炉,就是不肯同卫戟说话。 卫戟这会儿倒是不着急了。 他坐在她身边,安静看她侍弄这些,难得没有说什么牛头不对马嘴的蠢话。 谢知筠摆弄了一会儿,还等不到他的动作,不由下意识抬头望卫戟面上看去。 这一看,倒是把她看呆了。 平日里卫戟也总是笑,但他大多数时候都是在逗弄她,或是顽劣逗趣,或是诡计得逞,总归都让她生气。 但此时此刻,或许是灯影昏暗,或许是香气袅袅,谢知筠竟从他带笑的眉眼上看出几分温柔来。 他那双深邃的星眸此刻褪去了凌厉和肃杀,只留下让人心安的温暖。 卫戟薄唇勾起一抹温柔的弧度,整个人都透着闲适,仿佛同她是真正的和美夫妻,两个人晚上相伴而坐,说着家事。 不知怎的,谢知筠心中有一丝颤动。 而此刻,卫戟却仿佛出神一般,他没有看到谢知筠颤动的眼睫,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刚才那一刻,他似乎隐约明白,什么是陪伴。 有她在身边,无论做什么,都是安心的。 这就是陪伴了。 (本章完) ------------ 第四十章 鉴宝 这一刻,卫戟是有些冲动的。 他虽然年轻,却从不气盛,多年从战场上厮杀过的经历时刻告诫着他,他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冲动。 但此刻,他却有些冲动了。 卫戟看到自己伸出手,一个使力就把谢知筠从罗汉床上拽起来,两个人一起踉跄着跌倒在了架子床上。 “哎呦,”卫戟笑着扶正谢知筠的腰肢,让她稳稳趴在自己身上,“小谢先生莫要着急。” 谢知筠简直被他气笑了。 “你混叫什么?还有,我何时着急了?” 卫戟在她腰上轻拍了一下,笑声里有着浓浓的鼻音。 “方才小谢先生循循善诱,学生受益匪浅,这声先生当喊。” 谢知筠微微一愣。 卫戟却不给她回神的机会,滚烫的吻便侵袭而来,一瞬夺走了谢知筠的全部呼吸。 “小谢先生,学生还有其他的疑问,需要先生不吝赐教。” 卫戟一伸手,扯下重重青纱帐。 “卫戟,我累了,我困了,我要歇着了!” 谢知筠几乎是嘶吼般地,娇嗔地指责他。 卫戟见她这满脸绯红的模样,心里觉得分外满足,他不过是逗逗她,这一次没再过分。 待到万籁俱寂时,谢知筠根本来不及去赶卫戟,就那么自然而然在他身边酣然入睡。 今夜的卫戟却睡不着了。 他撑着胳膊,垂眸看着谢知筠的睡颜。 她睡着的时候最恬静,没有了在他面前特有的古灵精怪,没有外人面前的端庄稳重,也没有在谢氏时那般剑拔弩张。 此刻的她乖顺的如同小兔子,安心入睡,无忧无虑 卫戟伸出手,想要碰一碰她娇嫩的脸颊,伸出手的那一刻他却又胆怯了。 他怕碰坏她,又怕吵醒她。 卫戟自己都忍不住嘲笑自己,不知何时,自己竟也有这般软弱心肠。 若是叫大齐和北凉的敌将听了,怕是都要把嘴里的酒喷出来,然后指着斥候大骂。 “就卫家那竖子,吃人不吐骨头,杀人不眨眼的冷阎王,什么时候有人样了?” 卫戟想到这里,不由笑了起来。 他眉眼生的极好,作为北越百姓的保护者,北越百姓把他跟卫苍奉为神明,然敌对者却恨之入骨,恨不得啖其肉,食其身,让其再不能领兵征战。 大抵也只有这睡着的小兔子,才会骂他是登徒子吧。 卫戟越想越高兴,几乎都要忍不住笑出声来,末了又怕吵醒她,闷声笑笑,终究是没敢出声。 卫戟看着她的眉眼,笑意淡了下来,眼眸里却有着他自己都察觉不出的温情。 其实当时他不同意成婚,他杀伐过甚,从小就是血雨里蹚过来的,不知何时就要马革裹尸,何苦留一个未亡人。 但当时卫苍却说:“傻小子,等你有了家,你就不敢轻易死了。” 他蒲扇般的手砸在儿子宽厚的肩膀上,觉得他已经长大成人,不由有些老怀甚慰。 “你看你,这么大个子,顶天立地男儿,你怕个球,”卫苍忍不住说了土话,“谁敢砍你,你砍回去个球的,怕甚。” “老子还在呢,你他娘的死不了。” 卫戟想到父亲,想到即将得到安置的流民,想到又有许多人能重新拥有一个家,心里还有点美滋滋的。 这些差事麻烦虽麻烦,但他却不觉得辛苦,他做的每一件事,都是有意义的。 卫戟翻了个身,平躺在谢知筠身边,终于感到困意袭来,迷糊睡去。 次日清晨,谢知筠再醒来时,卫戟已经离开春华庭。 谢知筠也不在意,她只是轻轻捶了捶自己的腰,同朝雨抱怨:“他就是个莽夫。” 一点都不知道轻重。 朝雨噗地笑出声,她左瞧瞧,右看看,凑上前来小声说:“小姐知足吧,若是夫君不行,那小姐才有的苦吃。” 这话是傅邀月说过的,倒是被朝雨学来,拿来揶揄她。 谢知筠红着脸捶她一下,啐道:“你竟不学好。” 朝雨笑得腰都直不起来,然后才道:“小姐快起来吧,早食都送来了,今日还有虾仁云吞,用鸡汤吊的,很香呢。” 谢知筠劳累一晚上,这会儿早就饥肠辘辘,闻言就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吃早食是正事,”谢知筠道,“我就不与你计较了。” 用早食的时候,谢知筠才想到昨日并未入梦。 她捏着奶香馒首的手一顿,突然想起之前那次入梦,醒来后她一直揪心谢知行的事,倒是忘了去思索那日为何会入梦。 说是两相燕好,却也并非每次都入梦,那么那一次又有哪里特殊呢? 谢知筠突然又有些心烦意乱。 她问朝雨:“之前可让人去归隐寺,可还见过那位颜婆婆?” 朝雨摇头,道:“之后小厮去了好几回,都没再见那位婆婆,问过寺中的法师,法师边说颜婆婆回家去了。” 谢知筠总觉得那位颜婆婆有些怪异,也有些说不出来的熟悉,她仔细思索一番,竟是有些想不起那颜婆婆的长相了。 谢知筠无奈摇摇头:“我这记性,竟是想不起来了。” 朝雨不明所以,道:“今日天气好,若是不忙,小姐不放去逛一逛花园,或者出门逛逛集市也是好的。” 谢知筠眼睛一亮:“如此甚好,我倒是要去看一看家中的粮铺是什么光景。” 主仆两个正说这话,牧云便匆匆进来。 “小姐,秋实轩的元宝来了,说是要请小姐去秋实轩鉴宝。” 谢知筠:“……” 鉴宝? (本章完) ------------ 第四十一章 富贵 秋实轩是纪秀秀和卫荣的住处。 自打谢知筠成婚以来,大多都是待在春华庭的,偶尔去一趟荣景堂,也是一家团圆时,同那两个妯娌并不熟悉。 亦或者说,卫氏这三个媳妇根本玩不到一起去。 谢知筠是书香门第,世家千金。虞晗昭是武家娘子,雷厉风行。而纪秀秀则是商贾小姐,可以称得上是金玉堆里长大的女孩儿。 且不说虞晗昭是个闷葫芦,就纪秀秀那嚣张跋扈的样子,谢知筠也同她说不到一起去。 故而此刻纪秀秀命人来请她去鉴宝,谢知筠心中的愕然简直要挂在脸上。 牧云倒也难得机灵一次,见小姐这么诧异,便小声道:“小姐,方才奴婢问了,二少夫人、淑娘子和安娘子都请了。” 谢知筠微微挑眉,她思忖片刻:“既然都请了,那咱们就走一趟,看纪秀秀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她回了房,挑了一身素紫的滚边长褙子,又挑了一挑裙边绣有连理枝的月光裙,这才算打扮妥当。 谢知筠一贯不喜上妆,便简单抿了些唇脂,这就出了门。 今日阳光灿烂。 丝丝缕缕的阳光穿过云层,照耀在人世间。 庭院中的树木枝头新绿,花坛中的小花摇曳着单薄的花骨朵,挣扎出一片盎然生机。 谢知筠心情极好,她带着朝雨一路前行,恰好在花园的喷泉边碰到了虞晗昭。 虞晗昭今日也带了丫鬟,是个素面朝天,不苟言笑的冷美人。 谢知筠记得她叫冷杉。 冷杉似乎感觉到了谢知筠的目光,不紧不慢行了个礼,然后便退后半步,低头不言不语。 谢知筠目光收回,落到虞晗昭身上。 虞晗昭一贯没什么表情,她总是冷冷清清的,看人的时候那双细长的凤眸微挑,有一种说不出的疏离。 不过谢知筠有了上一次经验,大概知道她并非表面看起来那么冷漠,她只是不知如何同人相处。 谢知筠便主动笑着开口:“二弟妇,这不是巧了,你也去秋实轩?” 虞晗昭点头:“是。” 谢知筠不在意她回答简短,也没问她那日回去后同卫耀如何,她只是随口同她闲话家常。 “不知虞三将军的伤如何了?” 她问一句,虞晗昭就答一句。 乖巧得如同稚儿。 “三哥只是皮外伤,我那日去时已经上过药,并无大碍。” 她按部就班回答完毕,想了想,有补了一句:“多谢长嫂关心。” 谢知筠笑了。 她的笑声轻灵生动,随着早春的风儿,飘荡进虞晗昭心里。 谢知筠笑意盈盈看向她,目光里没有敌意,没有疑虑,没有厌恶,她同虞氏的兄弟姐妹一般,很平静注视着她,仿佛在看一个很寻常的人。 虞晗昭心念微动。 她努努力,刚想要说什么,就听到一把稚嫩的少女嗓音咋咋呼呼响起:“你们在这里说什么!” 谢知筠回过头去,就看到府中的两位娘子一前一后行来。 走在前面,满脸疑惑的自然就是卫宁安。跟在后面,满脸紧张的则是卫宁淑。 这姐妹俩当真是性格迥异,也不知随了谁,总归都不太像卫苍。 卫宁安两三步跑到两人跟前,瞪着眼珠儿看了两人一眼,然后才看向谢知筠。 “长嫂,你在跟我二嫂说什么?” 她插着腰,像个护犊子的小母鸡,张牙舞爪,仿佛在看什么十恶不赦的恶人。 谢知筠玩心大起,并不正面回答她话,反而故作高深道:“你猜呢?” 卫宁安:“……” 卫宁安立即就要气炸了,还是卫宁淑碎步上前,一把握住了卫宁安的手。 “安安,长嫂同你逗趣呢。” 谢知筠还未来得及说话,虞晗昭也开了口:“小妹,长嫂只是在同我闲谈。” 卫宁安面色一变,那巴掌大的小脸蛋顿时涨得通红,她瘪了瘪嘴,终于忍不住甩开卫宁淑的手,冷哼着跑走了。 待她那小身影消失不见,卫宁淑才犹犹豫豫对谢知筠和虞晗昭行礼:“见过两位嫂嫂。” “安安她不是故意的,她只是……” 她只是什么,卫宁淑也说不上来,斟酌再三,竟也把脸儿熬红了。 她面容清秀,身量不高,比谢知筠矮上一寸,大抵因性格软弱,她本就不张扬的眉眼更显局促,有一种显而易见的自卑和颓丧。 她跟卫家的任何一个人都不像,尤其不像气势恢宏的卫苍。 谢知筠没见过黎夫人,不知卫宁淑的长相同黎夫人是否相像。 见她这么紧张,谢知筠便轻声笑笑,一把握住了她的手。 卫宁淑的手有些凉,却也是细细软软的,仿佛没生根骨,没有任何硌人的锋芒。 谢知筠心中微叹,面上却依旧挂着和煦的笑。 “我知道的,二弟妇也明白,大妹便不用太过忧心,小妹还是孩子呢。” 她是长嫂,自己从不觉得,但旁人听来,她说话总是带着长辈的架势。 若是卫宁安在此处,定要再次炸锅,但此刻面对谢知筠的是卫宁淑。 卫宁淑似天生就喜欢依靠别人,此刻被谢知筠这么一劝,立即便有了主心骨,眉眼都舒展开来。 “长嫂当真不与她计较?” 谢知筠笑了,她道:“她还是孩子,我不会与她计较。” 卫宁淑终于松了口气:“这就好。” 她声音细弱,几乎让人听不清楚。 谢知筠拍了拍她的手,没再多说此事,只道:“好了,咱们快些去吧,若是迟了三弟妇要等急了。” 之后的路途,三人都没说话。 等到了秋实轩前,老远就看到纪秀秀的另一个丫鬟招财站在门口,正踮脚张望。 见她们三人一起来了,招财不由松了口气。 她忙迎上来,规规矩矩见了礼,然后才笑着说:“少夫人、二少夫人、淑娘子里面请,我们夫人等候多时。” 谢知筠客气点头,领着后面两个闷葫芦一起进了秋实轩。 刚一进去,谢知筠就被里面的摆设震住了。 青天白日里,满屋子金玉几乎要闪瞎谢知筠的眼睛。 可真是首富千金。 谢知筠心想:真是阔气啊。 (本章完) ------------ 第四十二章 凤凰 纪家确实有钱,这几年光往北郊大营捐的军资没有数十万,也总有几万两之多。 当时卫耀跟卫荣的婚事是一起定下的,两位新娘也是前后脚娶进门的,相差不过一月。 但她们的出身却迥然不同。 当时邺州就有人碎嘴,说纪秀秀这个肃国公府的三少夫人是花钱买来的,这话传得满城风雨,就连琅嬛都能听到。 当时谢氏跟卫氏还没议亲,有同谢知筠打小相熟的千金小姐嘲笑纪秀秀,说她从锦鸡成了凤凰,语气里满是嫉妒。 谢知筠当时还帮纪秀秀说过话。 她记得那时候自己就同旁人讲过,卫氏能有今日,除了战功彪炳,除了浴血拼杀,更因其知感恩,念旧情。 虞家同卫家是同僚,在战场上多有帮扶,一起并肩作战,这情分不假,但纪家那真金白银,又何尝不算是故交情深呢? 这年月世道艰难,百姓手里都没钱,能家家户户人口齐全都算是幸福的,这种情况下,缺空的军饷是不能向百姓讨要的。 卫氏独大,北越一钱军饷都不给,在当年最艰难的时候,卫氏全家都跟着忍饥挨饿,口粮还比不上普通士兵。 后来情况慢慢好转,民生恢复,米粮重新耕种,而纪氏也结束了南北漂泊的行商生涯,回到了邺州老家。 这一回来,就给卫氏带来了数万两军饷。 不说雪中送炭,却也是锦上添花。 乱世之下,能赚到钱并且囫囵个回到老家的人,都不是凡人。 谢知筠没见过纪氏的族长,也就是纪秀秀的父亲,但她知道,他一定有过人的胆识。 若说纪氏是花钱买来的卫氏三少夫人名头,其实并不对,应该说,是卫纪两家旧情难消,新约已成,准备携手面对以后未来。 这才是正确的。 不过后面这些话只在谢知筠心里滚过,并未同外人多说一句。 直到两月后,卫氏的婚书送至谢氏,谢知筠才恍然意识到,卫苍的野心并不小。 此时眼前一道金光闪过,谢知筠从繁复的回忆里抽回神智,一眼就看到了满身珠翠的纪秀秀。 她心中啧了一声,面上却依旧挂着和煦微笑。 心道这纪氏族长如此厉害,怎的纪秀秀就没学了半分去? 纪秀秀此刻身穿水红绣金银牡丹锦缎褙子,里面一条银红百迭裙,颈上戴着八宝璎珞,头上戴着一对硕大的红宝石金簪,浑身上下都只两个字——富贵。 她其实生了一副甜美长相,脸蛋微圆,鼻梁圆润,尤其那双桃花眼,生的水灵灵,是个很可爱的小美人。 但她这一打扮,却把她七分的长相压到了五分,甚至还能更低。 她一走出来,不用开口,就能听到一阵环佩琳琅。 “见过长嫂,见过二嫂,见过大姐。” 纪秀秀声若黄鹂,面上有着显而易见的得意。 她眉宇间都是笑意,一看便知打心底里高兴。 “听闻弟妇要请咱们来看宝物,我可是高兴得很,不知是何种宝物?” 谢知筠闲庭信步进了秋实轩,直接在主位上落座,然后才对屋里一众弟妇姐妹道:“都坐下说话吧。” 谢大千金这反客为主的本事,真把纪秀秀气笑了。 她一屁股坐在谢知筠身边,冷嘲热讽:“长嫂好大的气派。” 谢知筠淡淡看着这一屋珠光宝气,也道:“三弟妇好大的排场。” 卫宁安来得早些,方才就已经赌气坐在那不吭声,这会儿听到她们两个打机锋,眼珠一转,立即计上心头。 “长嫂家中百年氏族,家中古玩玉器定不比三嫂家中少吧?”卫宁安声音清脆,“看秋实轩这些摆件,怕也只是冰山一角,三嫂家中定是金玉满仓呢。” 这挑拨离间的劲儿,跟崔季是一点都不像。 倒是有点像卫英了。 谢知筠懒得同小孩子计较,不去理她,只看纪秀秀。 “三弟妇,宝物是什么?还是请出来给咱们亮亮眼吧。” 纪秀秀想到刚到手的宝物,不由也也能得意。 她昂首挺胸,对着元宝拍了拍手,元宝就躬身退下。 不多时,元宝跟招财两个一起推着一个黄花梨的方桌进了厅堂,放桌上放着一个约有如意春瓶大小的摆件,用红绒布盖着,什么都瞧不见。 两个小丫鬟把方桌推到厅堂正中,得意洋洋道:“前些时候家父去了一趟大齐,去大齐贩售咱们颍州特产的轻云纱,被友人请去宴席,恰好看到有人售卖此物,便买了回来。” “家父知我最喜欢这些宝物,回家便送了来,”纪秀秀语气微顿,旋即便道,“我想着好久未曾热闹过,便请了家中亲眷一起来看。” 说白了,就是想跟她们显摆。 谢知筠温柔一笑:“还是三弟妇体贴,有好东西也不忘了咱们。” 纪秀秀谦逊一笑,眉眼却都是得意。 她对元宝点点头,元宝便跟招财对视一眼,两个人一起捏住红绒布的一角。 下一刻,红布如同晚霞一般高高飞起,露出里面的璀璨夺目的宝物。 厅堂里一瞬安静到了极点。 就连呼吸声都停了,谢知筠只觉得眼前一花,旋即就在那宝物上看到自己不甚清晰的眉眼。 那是一面八宝琉璃镜。 若是寻常的琉璃镜,倒是不会让人这么惊讶,这面镜子四周镶嵌有几十颗各色珠宝,红宝石、蓝宝石、绿宝石、珍珠、翡翠、碧玺等数不胜数,它们如同满天繁星一般,盘旋在琉璃镜四周,组成了一副美丽的星河图。 镜子的底座是一朵圣洁的莲花,纯金打造,花朵舒展摇曳,正巧把琉璃镜托在中央。 纪秀秀见众人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心里简直美得冒泡。 等到众人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纪秀秀便清了清喉咙,道:“元宝,转个面。” 于是谢知筠便看到元宝跟招财一起推同方桌,带着上面的琉璃镜转了个面。 下一刻,众再次震惊了。 那方桌的位置恰好在主位和陪坐之间,方才谢知筠和纪秀秀只能看到正面,其余人只能看到背面,现在一转,众人才看清这宝物的全貌。 在八宝琉璃镜背后,有一个金银刻凤凰摆尾图。 那上面的凤凰雕刻得栩栩如生,好似即将展翅高飞。 (本章完) ------------ 第四十三章 卫宁淑 这面八宝琉璃镜无论怎么看都很漂亮,造型古朴别致,上面镶嵌的宝石多而不杂,尤其是背后的凤凰,雕刻得栩栩如生。 不是几十年的老匠人是做不出这种珍品的。 纪秀秀面向着众人,眼眸余光却一直留意着谢知筠,见她也微微睁大眼眸,面露惊讶之色,心里越发得意。 能叫这高高在上的千金小姐吃惊,足见这宝物的珍稀。 纪秀秀清了清嗓子:“若是大家喜欢,倒是可以凑上前去看一看,毕竟稀世珍宝不易得。” 随着她的话,最好奇的卫宁安立即上前,仔细在那琉璃镜上左瞧右看。 卫宁淑怕她粗心大意弄坏了宝物,忙上前跟在她身边,只偶尔才去看一看那漂亮的琉璃镜。 谢知筠见虞晗昭一直坐着没动,便对纪秀秀点点头,冲虞晗昭道:“二弟妇,咱们一起看看吧。” 说话间,众人便来到琉璃镜前。 正好方桌转了过来,入目就是那展翅翱翔的凤凰,谢知筠垂眸凝望,却见那凤凰的尾羽雕刻得似乎有些不同。 不仅如此,凤凰的头上也没有凤凰翎羽,却是一丛如同火焰的灵光。 仔细看来,怪异更重。 说它是凤凰,是因寻不出别的鸟儿与之匹配,但若说它是凤凰,同平日里所见的凤凰却又不甚相同。 谢知筠却没有当场提出,只把这压在心底,随口同纪秀秀闲谈。 “不知纪叔父是从何人手里买到这珍品的,看着不太像是先秦或后周的旧物。” 这种琉璃镜在北越并不兴盛,或者说琉璃工艺在越州并未兴起,这门手艺牢牢把握在了大齐和北凉人的手中。 谢知筠会如此问,一听就知她懂得这些关节。 纪秀秀常年同这些珍惜宝物打交道,别看她看似市侩铜臭,实际却是个行家。 这些东西她打眼一看就知值不值钱,是不是老物件。 纪秀秀颇为意外看了一眼谢知筠,片刻后才道:“家父是从一个游商手里买到的,那游商说在大齐一户举家败落的落魄子手中买到,因其贵重,一直无法出手,也就家父有这个实力,可把这宝物吃下来。” 谢知筠没问多少钱,她只看着这琉璃镜,同纪秀秀议论起来。 “你觉得这琉璃镜有多少年头了?” 纪秀秀难得同谢知筠心平气和闲谈,不知怎的,听着她平淡的语气,竟也没了那攀比的心思。 她认真想了想,道:“我觉得怎么也得有三五十年的光景了。” 她指了指边上的宝石:“你看这里,其实宝石都有些褪色,镶嵌的凹槽是略有些宽松的,这里有明显的修补痕迹,之后是修补过的。” 谢知筠点头,也指着琉璃镜上的划痕道:“这里也有使用过的痕迹,确实年头不短了,不过保留至今还完好无损,当真可称得上是传世名品。” 谢知筠真心恭喜:“恭喜你,得了这么一件宝物,可得仔细收藏。” 纪秀秀微微一愣。 少倾片刻,她桃花眼一勾,挑眉笑了起来。 “长嫂,难得今日瞧你顺眼。” 谢知筠淡淡一笑,懒得同她废话。 几人看了一会儿宝物,就各自回座,纪秀秀在纪家时一看就曾办过宴会,故而此时也没有冷场。 她笑吟吟道:“今日还准备了大齐特有的雪融茶和各色茶点,咱们一起去院子里赏景吃茶,岂不美哉?” 不过她一贯同卫氏众人都不太对付,故而这话说完,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就连卫宁安都没立即应话。 虞晗昭不自觉看向谢知筠,谢知筠便起身笑道:“如此甚好啊,还没见过秋实轩的花园,一定也很漂亮。” 这一下午,就在众人和和气气的品茶中度过,待从秋实轩出来,卫宁安一溜烟就跑走了,卫宁淑倒是犹豫片刻,没有立即跟卫宁安走。 谢知筠见她似是有事要说,便对虞晗昭道:“二弟妇,你先回去吧,等到得空寻你出来说话。” 虞晗昭自然看不懂卫宁淑的眼神,她却也并不觉得不妥,直接同两人点头致意,这便快步离去。 卫宁淑愣了愣,见谢知筠正看着自己笑。 “淑妹妹,这边说话吧。” 两个人在花园小径里漫步,身边是渐渐冒了新绿的花丛和四季常青的常青。 谢知筠陪着卫宁淑安静走了一会儿,才幽幽开口:“淑妹妹若是有事,直接同我说便是了,若我办不了,小公爷也能办的。” 卫宁淑眼中有些惊讶,但片刻之后,她却又缩回了手脸。 她总是那么怯弱,那么自卑,仿佛不敢正大光明走在人前,行于阳光之下。 谢知筠不知她过去的故事,所以从不会去多嘴安慰鼓励,不知缘由,便不好去胡乱劝说。 卫宁淑左思右想,还是低声开口:“长嫂,你能不能帮我同母亲说一说,我不想嫁人。” 谢知筠有些惊诧:“我帮你同母亲说?” 说起来,谢知筠才是最后一个来到卫氏的人,她一个新嫁娘,帮家中的小姑子同婆母说事,总觉得不太稳妥。 谢知筠心里惊讶虽惊讶,却没有立即反驳。 能让瑟缩的卫宁淑鼓起勇气来找她,足见这件事对她的困扰比找她还要大。 她不能一棒子给人打死。 谢知筠想了想,脸上笑容不变,依旧温暖:“我能问一句,为何是让我同母亲说和?” 她没问缘由,倒是让卫宁淑松了口气。 谢知筠可以看到她脸上如释重负的表情,不由轻声笑了笑:“我们是姑嫂,是一家人,有什么事都可同我说,不用如此拘礼。” 卫宁淑腼腆笑笑,清秀的面容上,扬起两个小小的梨涡。 她是这个家里最平凡、沉默、普通的人,却也是这个家里最安静、温柔、可爱的人。 她鼓起勇气,对谢知筠道:“母亲很喜欢你,对你寄予厚望,你同我们是不同的。” 卫宁淑想了想,继续道:“若是我去说,母亲一定会难过,但长嫂聪慧,你一定知道要如何说。” “我不知道要求谁,只能求长嫂了。” “好不好?” (本章完) ------------ 第四十四章 礼物 卫宁淑几乎是恳求般的,把所有的希望都压在了谢知筠的身上。 两个人明明没说过几次话,彼此之间一点都不熟悉,但她对谢知筠就是有种莫名的信任。 这种信任,让她艰难走出这一步。 谢知筠有些好奇,她没有去回应卫宁淑的恳求,只是问她:“你为何会如此信任我?” 卫宁淑眼中的泪挂在眼底,欲落不落,哀婉至极。 她努力吞下眼泪,吞下自己的惊慌失措,然后才深吸口气,努力让自己平复情绪。 “我同长嫂并不熟悉,但我知道,只有长嫂是父亲亲自选的,”卫宁淑同谢知筠道,“其实二嫂、三嫂只是定了人家,至于到底娶哪个姑娘,都是母亲定夺,只有长嫂,是父亲千挑万选之后,亲自往谢氏送的名帖。” 卫戟的名帖是卫苍亲自送来谢家的,这个谢知筠是知情的,但她不知只有她这个长媳是卫苍亲自选的。 谢知筠有些愣神,就听到卫宁淑低声道:“长嫂,你不知父亲是什么样的人物,从小到大,我所见他做的决定,没有一件是错的。” “卫氏能有今日,能有这满门荣华,全靠父亲慧眼独具,也全赖父兄们浴血奋战,不畏危险。” 谢知筠第一次听到卫宁淑说这么多话,她说起父兄的时候,语气里有着浓浓的自豪和骄傲,那是她最亲的亲人,那是她生命里的神明。 “我对长嫂的信任没有任何其他原因,只因你是父亲亲自选的,就这么简单。” 谢知筠长长呼出一口气。 从崔季病后,谢知筠便开始接手卫氏的家事,后来又经历永丰仓的事,她逐渐意识到,作为卫氏的长媳分量有多重。 而这种意识,在此刻听到卫宁淑的话后,终于清清楚楚浮现在她脑海里。 她从不觉得自己可以傲然天下然,比天底下所有的未婚娘子都优秀,但她可以肯定,在琅嬛,在邺州,她一定是最好的那一个。 但她不知道的是,卫氏上下对她如此的认可。 这种认可,让谢知筠觉得心中温暖,暖流流淌在四肢百骸,让她身心都舒展起来。 “这个理由很简单,但我接受了。”谢知筠对卫宁淑如此说道,甚至伸手拍了拍她的后背,让她慢慢喘匀气。 这一次,卫宁淑终于不再一问一答,她仰起头,看着眼前美丽得不可方物的女子,终于开了口。 “长嫂,父亲认可你,母亲便认可你,母亲其实跟你有些像,我不知要如何说,但母亲对我们都是一样的。” 卫宁淑几乎算是跟着崔季长大的,母女两个相伴十几年,如何还不能了解。 “我这人嘴笨,不会说话,母亲总觉得亏欠我,总想给我最好的,但有时候,那不是我想要的。” “我不想嫁人,不想面对陌生的人家,陌生的丈夫,不想去努力经营另一段关系,”卫宁淑打了个寒颤,“一想到这里,我就满心恐惧。” 卫宁淑已经二十了,只比卫戟小两岁,即便因为战乱而晚婚的北越,二十不婚也有些晚了。 之前崔季跟谢知筠说过一次卫宁淑的事,不过只说到一半就被打断,谢知筠也不知崔季是什么态度。 她想了想,问她:“母亲已经开始帮你寻人家了?” 卫宁淑摇摇头,她道:“未曾,只是曾同我说过,总得找个人家的。” 谢知筠便明白了,她是未雨绸缪,怕到时寻好了人家再拒绝不好收场,还不如一开始就断了念想。 她抬起眼眸,认真看向卫宁淑的眼睛。 卫宁淑眼睫一颤,她下意识就想躲到一旁,不让对方直视自己的眼底深处。 不过片刻,两人的视线一碰既分。 但这也足够了。 谢知筠道:“你已经坚定自己的心,以后都只想留在卫氏?” 卫宁淑心中一颤。 这一次她却没有犹豫,直截了当点头:“是。” 谢知筠深深看她一眼,这才道:“好,我会同母亲商议,但不能肯定答复你结果。” 卫氏到底是什么章程,卫苍和崔季想要如何安排卫宁淑,甚至还有她的生母黎夫人想要女儿有什么前程,那都是长辈的事。 但作为长嫂,谢知筠却可以帮卫宁淑说两句话。 卫宁淑几乎都要喜极而泣。 她下意识握住谢知筠的手,眼中又涌上泪光。 “多谢长嫂,多谢长嫂。”她几乎有些语无伦次。 谢知筠是第一次看到她那么高兴,那么激动,她那张平凡的脸上,难得洋溢起动人心魄的光华。 “客气什么,都是一家人。” 谢知筠安慰她几句,便同她各自分开,各回各家了。 待回了春华庭,刚一踏进厅堂,就看到卫戟坐在厅堂的主位上,正慢条斯理擦拭手里的长剑。 她挑了挑眉,上前笑着道:“小公爷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卫戟手中不停,抬头看了她一眼,浅浅勾起唇角。 他声音低沉,带着早春醉人的暖意,轻轻浅浅朝谢知筠袭来。 “自然是想念夫人了。” 卫戟放下手里的长剑,起身朝谢知筠走来,每一步都走得坚定。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咱们半日不见,怎么也有一秋了。” 那声音好似氤氲着江南烟雨,绵绵密密洒落在谢知筠的心田。 她轻轻咬了一下舌尖,强撑着不被他强大的气场震慑后退,整个人却不自觉往后仰了仰腰身。 “小公爷算错了,看来九章算术学得不好。” 谢知筠强自镇定:“一日是三秋,那半日便是一个半秋。” 卫戟在她面前停下,低低闷笑出声。 “夫人呐,”卫戟突兀地夸赞她,“夫人有时古板得可爱。” 这听起来明明不是好话,但谢知筠就是莫名红了脸颊。 她心里很烦自己这动不动就脸红的毛病,可这是娘胎里便带来的,从来也改不掉。 谢知筠抿了抿有些干涩的嘴唇,仰着头看他。 “站在这里作甚,该用晚食了。” 谢知筠说罢,转身便要走,可却在这时被一双结实有力的大手握住了纤细的手腕。 “夫人,晚饭不急,不如夫人先看看我给夫人带回的礼物?” (本章完) ------------ 第四十五章 年少 卫戟居然会给她准备礼物? 这个认知让谢知筠颇为惊讶,方才那点旖旎骤然消散,此刻只剩下疑惑。 “小公爷这是有何事?” 卫戟挑眉,拉着她的手往正房里去:“为何要有事?” 谢知筠粉唇一勾:“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小公爷哪一种?” 卫戟脚步微顿,他偏过头来,脸上头一次出现似笑非笑的神情。 谢知筠终于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夫人呐,自己家中,我如何会是后一种呢?” 谢知筠的脸比方才还要红。 两个人一路回到正房的外间,等看到外间圆桌上放的梨木锦盒,谢知筠才发现卫戟一直攥着她的手腕。 谢知筠手腕一晃,旋即便挣脱开他的束缚。 “这是什么?” 卫戟的手很自然放到她的腰后,轻轻往前推了一下。 “夫人自己看。” 谢知筠听到自己心跳加快,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明明从那小到大收到过那么多礼物,可这一件却令她分外期待。 她伸出手,啪嗒一声打开木盒上的铜扣,一抬手便把盒盖扬了起来。 一把古朴的银柄匕首安静躺在红绒布上。 这把匕首不过成年男子的巴掌大,银柄小巧流畅,做成了月牙状,刀身藏在牛皮刀鞘里,不用看也能猜到锋利无比。 这把匕首正适合她来随身佩戴。 卫戟安静站在谢知筠身后,看着她皎洁的侧脸,看着她眼眸里煽动的星光,心里无比满足。 从看到这匕首的第一刻,他就在心里给它找好了主人。 “如何?”卫戟看似随意问。 谢知筠平日里是很大方的,她从不扭捏,但面对卫戟时,她又不自觉想要拿腔作势。 想要扭捏那么一下。 谢知筠轻咳一声,圆眼一转,旋即便回头看他。 她眼中有着莞尔笑意,语调里也有着隐隐约约的娇嗔:“怎么想到要送我礼物?” 平日里总是喜欢主动逗弄她的卫戟,这一刻对上她灿若繁星的眸子,反而说不出话来。 他难得有语塞的时候,心里紧绷着的弦也跟着松了松,忽然正色道:“看到有人售卖这匕首,想到夫人身上还没趁手的兵器,便买了。” 兵器…… 谢知筠噗地笑出声来。 她心情极好,这一声笑也显得格外灵动。 “我要兵器作甚?”谢知筠好笑地问。 卫戟却伸手把那匕首取出来,在手里灵活把玩。 谢知筠就看那匕首上下翻动,在阳光里滑过一道道圆弧光影。 最后,那匕首停在卫戟宽厚的掌心里。 “夫人,咱家的人手里都得有趁手兵器,无论是谁。”卫戟示意她往前一步,在她侧腰上比了比,然后便掀开褙子一角,把匕首干脆利落塞在她腰间,只露出镶刻有珍珠的银柄。 因匕首小巧,只露出的一小节银柄并不扎眼,旁人见了只以为她随身带了手镜,并不会以为是匕首。 谢知筠低头看了看,也觉得放在这里很适合,褙子一遮掩,就连那银柄都瞧不见了。 有些话,聪明人是不用明说的。 谢知筠便也没再去同他打趣,只是很干脆道:“多谢小公爷。” 卫戟摸了摸高耸的鼻梁,轻咳一声:“谢什么。” 总完礼物,卫戟便道:“用晚食吧。” 不知从何时开始,卫戟回来得越来越早,两个人也越来越习惯在晚食时说些内外事宜。 卫戟先说了永丰仓那边的情况,说暗卫暗中查探,目前无人进出粮仓,也无人有新的动作。 另外流民已经安置了大半,大约五日过后就安置完毕。 谢知筠点头道知晓了。 夫妻两个又说了会儿前头事,谢知筠才说了卫宁淑的恳请。 卫戟安静听完,才叹了口气:“你是否不知大妹的事?” 谢知筠摇了摇头。 卫戟想了想,这才放下筷子,凝眸看向窗外摇曳的树影。 “黎夫人当时并不想再嫁,但她是被父亲和母亲所救,有救命之恩,后来母亲过身,我还在襁褓之中,为了把我养大,她才半推半就给父亲做了妾。” “其实母亲当时是想让父亲续娶的,但黎夫人不肯。” “她一心向佛,总想常伴青灯,她根本不想管一个家,抚育那么多嗷嗷待哺的孩子。” 所以她只做了妾,如今府里有了夫人,有了二夫人,又有了这滔天富贵,她才能心无旁骛常伴青灯。 卫戟道:“我不知当年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后来黎夫人意外怀孕,迫不得已只得生下了大妹。” 生下卫宁淑的时候,卫戟已经两岁多了。 那时候卫英也大了些,见她总是病恹恹的,便主动扛起了抚育侄子的重担,让张黎不用再操心卫戟,专心养育卫宁淑便好。 “但那时候姑母年纪也不大,还是未嫁之女,许多事都不懂,也没那么细心,她光维护住这个家都不容易,更不知在看不见的角落发生了什么。” 那时候卫苍在外面刀头舔血,赚来的米粮都是用血肉换来的,他回家后大多都是在养伤,故而没有发现黎夫人是如何对待卫宁淑的。 卫戟声音有些哑然:“就这么过了两年,那会儿我四岁多,终于发现大妹的不对。” “旁的孩子饿了尿了困了都会哭,可大妹从来不敢哭出声,她总是小声抽泣,小小一个娃娃,瘦得皮包骨一般,尤其是不肯让黎夫人抱。” 卫戟说:“我那时候才四岁,长辈们不会让我随便逗妹妹玩,怕我手上没轻重,但我趁着黎夫人去念佛的时候,偷偷拆开了大妹的襁褓。” “她被襁褓裹住的地方都是疤痕,一层叠一层,都是被指甲轻轻扣出来的。” 谢知筠听到这里,只觉得汗毛倒竖,身上一阵阵的发冷。 这是有多恨,才会把自己的亲生骨肉伤伤害至此。 卫戟看向谢知筠,那双眼眸明亮清澈,好似重新变成了那个四岁的稚童。 他说:“我当时就告诉父亲,家里需要一个新的母亲了。” “一个可以养育淑妹的真正的母亲。” 已经连续日更一个多月了,呜呜呜求个票票,谢谢大家的支持,订阅还有评论,非常感谢!! (本章完) ------------ 第四十六章 长嫂 谢知筠听到这里,对卫宁淑升起一股同情。 她微微蹙起眉头:“两岁的孩子应该没有那么多记忆,我记得母亲是在你五岁时嫁入的卫氏,那会儿大妹应该就由她来抚养了吧?” 卫戟点点头。 他望向窗外的目光一直没有收回,灯影摇曳,在他脸上落下一道道阴影。 卫戟的声音低沉,却有一种说不出的轻柔。 “两岁虽然没有记忆,但身体会告诉她要保护自己。” “母亲那时刚嫁来家中,大妹又认生,磨合了好久之后才让大妹敞开心扉,唯一幸运的是,当时母亲有孕,看到母亲对新生的弟弟那么温柔,大妹才终于接纳母亲。” 卫戟诉说着年少时的事,都只说卫宁淑,从不说自己的过往。 谢知筠安静听着,叹了口气:“正因此,大妹不想嫁人?” 听到这一句,卫戟回过头,认真看向谢知筠。 他眼神深邃,眼眸里有着忽明忽暗的光,颇为耐人寻味。 谢知筠不知他是如何想的,却能听清他的话。 “并非如此,大妹其实曾经有过未婚夫的。” “什么?”谢知筠很是惊讶。 卫戟想到卫宁淑,不由叹了口气。 他很少会颓丧,唯独对这个妹妹,他会为她忧心。 “大妹很惧怕陌人,唯独对小时候一直陪在她身边的陈庆二子不惧怕,他们两个两小无猜,青梅竹马,陈攸之是个斯文俊秀的少年郎,从小都对大妹很好,在他们年方十六的时候,两家也定了亲……” 谢知筠面色微变,心中也跟着难受起来。 卫苍早年离开太兴,跟随的就是邺州的陈庆,陈庆当时任邺州牧,而卫苍不过是他身边的亲兵。 这一段经历,可称得上传奇。 后来十余年卫苍跟随陈庆出生入死,多次救其性命,从亲卫队长一路高升,最后成为邺州城的守城郎将,手里捏着陈庆麾下大半军队。 然而就在四年前,大齐来袭,陈庆率领军队远赴战场,而当时卫苍同卫戟一起去雁荡山剿匪,邺州城空了一半。 太址山的乌曹旧部就是此刻盯上了谁都不敢惹的邺州,偷偷奔袭,想要攻占这富饶的邺州。 只要能拿下邺州,占领这座城池,那么他们就再也不用在太址山过苦日子了。 这一批山匪足有万人,都是穷途末路的残忍凶徒,他们中有不少人都是陈庆或卫苍的手下败将,对其恨之入骨。 那万人一路直奔邺州,趁着夜里两班换岗,拼死厮杀进了邺州。 多亏邺州的士兵皆是训练有素的精兵,迅速组织兵力抵挡。 但穷途末路的人是没有理智的。 他们一路烧杀抢掠,城中哭声震天,陈家军殊死抵抗,但当时城中守卫不过八千人,还要分散四周城门守卫,能抽调的抵抗兵力便不足了。 最终这些人杀到了邺州牧府前。 幸运的是,那几日卫家的人跟随崔季回了娘家,只有二夫人和黎夫人留在卫府,二夫人还算果断,一听到动静就叫来府兵关闭大门,死守不出。 而邺州牧府就遭了殃。 当时陈庆的长子和次子陈攸之一起拿起长剑,拼杀出了州牧府,用他们自己的命保住了府中的女眷。 陈家的男人,就是死也要死在战场上。 等陈庆赶回来的时候,只剩下两个儿子的尸体和满目疮痍的邺州。 那一夜陈庆杀疯了,而他自己也因为悲伤过度,没有注意身后刺来的长剑,最终同两个儿子一起捐躯。 当卫苍和卫戟赶回来的时候,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卫苍失去了挚友,失去了邺州的主帅,而卫宁淑失去了从小一起长大的少年郎。 卫戟声音里满是哀伤:“大妹当时拼死要嫁给攸之的牌位,要做那望门寡,还是陈伯父的夫人一句话阻止了她。” “李伯娘当时说,陈氏男儿满门战死,功勋累累,他们是为了邺州百姓死的,不需要再添一座活着的牌坊。” “他们陈氏只要活人,不要牌坊,如今活人都没了,只剩她一个老太婆,要牌坊又有什么用?” 谢知筠身心剧震。 她年少只经历过一次战乱,就是十三年前的上元灯会,可那日的记忆全部缺失,她一概不记得了。 之后的琅嬛也曾有过危机,或许是福星高照,谢氏一直没有遭受过苦难,谢知筠并未亲眼见过战争的残酷。 但方才,卫戟短短几句话,谢知筠就清晰闻到血腥味。 那是镌刻在史书上,短短几笔的描述。 却是无数人命、血泪堆就而成苦难。 谢知筠只觉得心中沉甸甸的,有一颗大石死死压在她心上,几乎要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卫宁淑的过去就是在这么多苦难里堆砌起来的,她甩不脱,挣不开,那些过去的痛苦,那些离开的人们,永远把她锁在了过去。 谢知筠叹了口气:“我知道了。” 她自己都没听出来,自己的声音已经有些哽咽了。 “我会好好同母亲说,母亲那么温柔,一定能知道大妹的心思。” 卫戟偏过头看向她,却只看到她半垂着眼的侧脸。 她的脸蛋很小,不过巴掌大,下巴纤细温柔,滑过一个漂亮的弧度。 这么看着她的时候,能感受到她身上的温柔缱绻,可在这温柔之下,卫戟能品出些许的苦闷。 是方才他说的那些过去,让她难过了。 她从来都不是了冷情的人,偶尔说着冷硬的话,可心却比谁都软。 “辛苦你了。” 卫戟顿了顿,道:“也多谢你了。” 谢知筠心中微顿,她抬起头,有些惊讶地看向卫戟。 此刻卫戟才看到,她眼底已经一片潮红,却忍着没有落下泪来。 卫戟伸出手,趁着她没回过神时,在她眼底轻轻摸了一下。 他的指腹粗糙,带着一层层的茧子,摩挲在她稚嫩的脸上,甚至发出沙沙声。 谢知筠微微蹙起眉头,往后扬了扬,伸手打掉他的胳膊。 “做什么?休要动手动脚。” 借着这个动作,谢知筠扭过头去,不让她看自己通红的眼睛。 “不嫁人没什么不好的,”谢知筠一字一顿道,“我是长嫂,我能做主,以后我养她。” (本章完) ------------ 第四十七章 母亲 谢知筠办事很利索,次日清晨,她早早让人问过赵嬷嬷,便立即登了荣华堂的门。 崔季的身体已经好了许多,不再整日咳嗽,也不需整日缠绵病榻,谢知筠到的时候她正坐在阳光灿灿的院中做女工。 崔氏也是百年氏族,不过没有谢氏那么名声显赫,谢氏的女子最重要的是诗书词画,要学富五车,要有长远见地。 而崔氏的女子最擅长的是如何做一个好妻子。 崔季虽是崔氏旁支,在家中也并不显山露水,但她确实贤惠体贴,秀外慧中,尤其是一手女工可谓是出神入化,手艺斐然。 谢知筠坐在崔季身边,笑着看向她手里绣的纹样。 那是一副蝶戏海棠图。 谢知筠真心感叹:“母亲的绣工可真是出神入化。” 崔季收了针,笑着摇头:“老了,不中用了,这一副绣品做了两个月还没做完,再拖延些时日,淑儿就要穿不上了。” “这是母亲给大妹做的?”谢知筠心念一动。 崔季就说:“是啊,我想着马上要春日了,给她做件新的百迭裙,颜色选鲜亮一些的,穿着才好看。” 说到这里,崔季便顿了顿,很仔细地解释了一句。 “你们都有自己的喜好,我不好多干涉,安安还是个小丫头,哪里用打扮,便只给淑儿做了。” 谢知筠忍不住笑了起来。 “母亲,我都懂的,您不用这般谨慎,”谢知筠话锋一转,“大妹多亏有母亲关照,要不然可能连房门都不出呢。” 崔季放下手里的绣绷,有些疑虑地看向谢知筠。 谢知筠这才坐直身体,垂眸对崔季道:“母亲,昨日大妹寻过我。” 她没有隐瞒,把昨日卫宁淑的意思复述了一下,末了才道:“大妹是自家人,我既然答应她,就要说到做到。” 说罢,谢知筠才抬起头,殷切地看向崔季。 但崔季的面色却沉了下来。 明明是早春晴日,崔季的眼眸中却仿佛重新落了冬雪。 那种终年散不去的寒冷让人心惊。 谢知筠缓缓收回脸上的笑,她凝眸静坐,不再言语。 许久之后,崔季才叹了口气。 “你既然同我说了,大抵已经从伯谦那里知道了淑儿的过去,”崔季道,“你能说说你是怎么想的吗?” 谢知筠不想说自己同情卫宁淑,因为卫宁淑似乎也不需要别人的同情,她缩在自己的世界里,活得也还算安宁自在。 谢知筠斟酌了一番言辞,才道:“母亲,我昨日同小公爷也说过的,他是长兄,我是长嫂,若是大妹不想嫁人,那就留在家里。” “以后我们养她。” 谢知筠这话说得铿锵有力,阳光细细碎碎落在她明媚的眼眸中,留下一片片灿烂的金花。 她总是气定神闲,优雅端庄,从她身上能看到百年世家的底气。 无论遇到什么事,她都很少惊慌,即便心里再害怕,面上也能维持住谢氏嫡女的尊荣。 这是经过十几年严苛教导,才能成为的模样。 崔季心里叹了一声,却还是握住她的手,低声道:“好孩子,你有心了。” 谢知筠从来不怕承担责任,交给她的任何事都能办妥。 “那母亲是什么意思?” 崔季深吸口气,缓缓吐出口气来。 “我也不是非要她成婚,国公爷也并不觉得她一定就要嫁人,但她太孤独了。” 崔季道:“我不是她的亲生母亲,可我从小养她长大,我养她的时间比安安还要久,在我心里,你们都是我的孩子。” 崔季有着崔氏女子特有的温柔和慈爱。 “攸之是个好孩子,当年能有人让淑儿敞开心扉,我们都很开心,只可惜造化弄人,最终阴阳两隔,而淑儿也失去了唯一走出过去阴影的机会。” “可做父母的,总是想再拉孩子一把,不想让她们继续消沉下去。” “只要有卫氏在一日,自然就能养淑儿一日,可活着和存活是两回事。“ 崔季说到这里,终于说不下去了。 谢知筠一下便明白了崔季的意思,她跟国公爷都想让卫宁淑如同寻常小娘子那样幸福快乐活着。 不想看她独自缩在角落里,一个人缅怀者故人,一个人瑟缩地存活。 谢知筠想了想,道:“可母亲,无论怎样活着,总得大妹愿意。” “以后日子还长,或许会有各种各样的事和人改变大妹的想法,不如就顺其自然,走一步看一步。” “且不提过去的事,再寻人家,大妹其实也害怕。” 这倒是了。 不说那一段中道崩殂的姻缘,只说卫宁淑的性格,便不太像是能出嫁的。 谢知筠见崔季神情松动,便笑了起来。 “母亲,万一以后当真碰到大妹能接纳的人,大不了招赘便是了,只要大妹还在家,她便没什么可害怕的了。” 崔季微微一愣,她难得露出惊讶的神色,好半天没说出话。 谢知筠又继续道:“母亲若是觉得大妹孤单,回头我去问问她,养只狸奴也无不可,总归都能让人开心。” 这些事,崔季以前从未想过。 此时她终于意识到,谢知筠看似是规规矩矩的世家千金,但在她内心深处,也有不拘泥礼法的一面。 自己自在,开心,才是最重要的。 旁的事又有什么可在意的呢? 崔季叹了口气,但很快的,她脸上重新浮出笑容。 “你说得对,是我跟国公爷钻牛角尖了,”崔季想了想,道,“淑儿喜欢狸奴的,她少时总喜欢给街角的狸奴喂饭,却又很懂事,从来不提想要养一只。” 崔季又有些颓丧。 “是我没有做好母亲。” 谢知筠发现她总是喜欢自省,明明她已经努力做到最好,却总为自己的有心无力而自责。 “母亲怎么这么说呢?”谢知筠挽住她的胳膊,如同寻常少女那般同母亲撒娇,“我少时母亲便过世了,小公爷也是如此,说起来,都没体会过母亲的慈爱,可在您身上,我们却都不觉得生疏。” “您就是我们的好母亲。” (本章完) ------------ 第四十八章 保证 被谢知筠这么一安慰,崔季的情绪也好了许多。 她不由道:“还是你贴心,最知道如何安慰人,每次同你说话,我都觉得高兴。” 谢知筠抿嘴笑笑:“母亲谬赞了。” “对了,关于大妹的事,还是母亲同大妹再谈谈比较好,”谢知筠道,“有些事,由母亲说比我说更合适。” 崔季点点头,道:“好,劳你费心了。” 办完了卫宁淑的事,谢知筠又说了说家里的近况,这就想起身告辞。 倒是崔季问她:“再过些时候,就是你十九岁的生辰了吧?” 谢知筠有些惊讶,她顿住脚步,回过身去看崔季。 风儿卷着暖意吹进庭院里,吹得庭院中的两人皆身心温暖。 “我记得你是小满之后生的,生辰在四月二十六,对否?” 谢知筠笑了:“母亲记性真好。” 崔季便道:“既然你要生辰,待到那日我便吩咐小厨房,准备一桌席面,晚上便一家团圆,可好?” 这就是要一家人给她庆生了。 谢知筠有些不好意思。 她嘴上说:“这怎么好意思,我一个晚辈,生日哪里要这么兴师动众。” 崔季看她眼眸里的笑意,不由也笑了。 “咱们家大大小小的人,过生辰都要一起吃一顿宴席的,就这么定了,你不用操心。” 谢知筠便只好行礼应允:“是,有劳母亲了。” 待从荣景堂出来,朝雨便笑着逗她:“小姐每次来见夫人都很高兴。” 谢知筠脚步不停,领着她往春华庭走。 “夫人是个慈悲人,她是个好性子,很好相处。” 主仆两个说着话,就到了春华庭门前,刚一进了院落,就看谢信正在前院徘徊。 他今年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面嫩得很,个子倒是挺高,比谢知筠还高了半个头。 不过这年纪也不凑巧,他这几日嗓子不太利索,说出来的话声音很怪,故而就不怎么往她跟前凑。 这会儿在这等,显然是有事了。 谢知筠道:“阿信,什么事?” 谢信忙上了前来,努力清了清嗓子,才发出一道劈了叉的怪异嗓音。 “家里方才送了信来,说小少爷要来城里的品读斋小住,已经快到了。” 谢知筠面色微变:“他怎么来的?” 谢信忙说:“家里没有单骑的马了,小少爷是坐马车来的。” “这就好,可是吓坏我了。” 谢知筠拍了拍扑通直跳的心口,顺势在院中的石凳上坐下,然后道:“阿信,去备马车,我也去一趟品读斋。” 谢信行了礼,匆匆退了下去,站在谢知筠身边的朝雨忙要扶她。 “小姐,可不能久坐,石凳太冷了。” 谢知筠这几日要来月事,受不得冷,朝雨和牧云都很注意。 “好好,”谢知筠已经平复了心情,道,“回去加件厚褙子,咱们这就出门。” 说来也凑巧,等谢知筠抵达品读斋的时候,谢知行的马车也刚到。 姐弟两个在品读斋外碰了头,谢知筠不好在外面训斥弟弟,便只淡淡瞥了他一眼。 谢知行自知理亏,臊眉耷眼跟在她身后,根本不敢吭声。 待两人进了品读斋,品读斋的掌柜东叔已经迎了上来:“大小姐、少爷,后面的厢房已经准备好了,里面请。” 谢知筠点头,冷冷看了一眼谢知行:“你倒是准备得好。” 谢知行依旧不敢吭声,比小鸡仔还乖巧。 姐弟两个脚步不停,直接进了厢房。 这边的厢房本来就是谢氏的人过来时临时居住的,里面桌椅床铺干净整洁,就连被褥都是新换的,甚至还燃了香。 谢知筠直接在圈椅上坐下,然后微微抬了抬下巴:“坐下说话。” “阿姐,你今日怎么来得这般快?”谢知行乖的不行,“可是想阿行了?” 谢知筠冷冷哼了一声:“我看你还是不罢休,我上次都白说了,信也都白写了。” 谢知行低下了头,整个人沉静下来,声音虽然只能,却隐约有了青年男子的稳重。 他在努力长大。 “阿姐,在家里待着很难受,你不在家,父亲整日就盯着我一人,从早到晚都没得空闲,”谢知行道,“所幸品读斋要进新书,而九堂叔近来染了风寒,父亲不乐意管这些庶务,我才得空出门。” 谢知行抬起头,目光炯炯看向谢知筠。 姐弟俩的眉眼生的很像,都是一模一样的杏眼,但此时此刻,谢知筠才感觉出弟弟的不同来。 他的面容上的棱角逐渐分明起来,已经开始从少年往青年生长,逐渐要成为大人了。 他不再是少时万事需要她照顾的少年,不再是那个会哭着喊娘亲的孩童,他已经可以独当一面,成为同她并肩而立的大人。 谢知筠明明应该欣慰,但闭上眼睛时,满眼都是他满身是血的模样。 她不能再失去一个亲人了。 谢知筠紧紧攥着手,任由指甲扎入手心里,在她手心刻下一道道月牙痕。 “阿行,你可以按你的心意去办,我知道你不是为了品读斋而来,你是为了八堂叔来的,对吗?” 谢知行坦荡承认:“是。” “阿姐,小凌已经进了田庄,每日都按部就班干活,暂时还没同田庄的管事混熟,想要进家庙怎么也得一年半载。” 谢知行的声音也有些嘶哑。 “我不想等那么久,趁着这次机会,可以多在邺州听听看看,也同八堂叔熟络起来,”谢知行道,“这是个好机会。” 谢知筠想到那日看到的八堂叔,眼眸微沉,她问:“你觉得八堂叔很好接近吗?” 谢知行一愣。 “他在我们面前的样子,或许只是为了让父亲安心,我们从未见过他在外的模样,”谢知筠抬起头,认真看向他,“你已经长大了,不再是瑟瑟发抖的雏鸟,也不再是稚嫩的孩童,我不可能护着你一辈子。” “你想要做什么,都要提前筹谋,不能莽撞。” “你可以去看一看,听一听,见一见,”谢知筠道,“你也可以在准备好后同八堂叔接触,但有一点你要同我保证。” “我答应你。”谢知行抢先开口。 谢知筠淡淡点头:“好,那你同我保证,这三月内,你不能骑马。” (本章完) ------------ 第四十九章 意外 谢知行并不蠢。 虽然之前谢知筠几次三番要求他少出门,都没明说不能骑马,但结合姐夫把家中的马都征调走这事,他还是大约揣摩出些线索来。 谢知行眼睛一转,探头看她。 “阿姐,骑马怎么了?” 谢知筠知道不好瞒他,便把早就想好的说辞说给他听。 “其实那日我做梦梦到娘,娘说看到你骑马摔断了腿,所以我才那么紧张,”谢知筠道,“你之前那么顽皮,我说什么都不太愿意听,这回倒是长大了些,知道听话了。” 所以她才说了实话。 谢知行撇了撇嘴,还是小声嘀咕:“我什么时候不听话了。” 阿姐总说是同他说,父亲管教太严厉,但她自己却总是不自觉以同样的态度对他。 她不知道,她的性格跟父亲也很相似。 这些话谢知行都没说,怕在外面被打丢人,只说:“我知道了。” 谢知筠目光目光炯炯看向他:“你知道了?” 谢知行摸了摸鼻梁,眼神倒是不再飘忽。 “我知道了,若是出门我就用马车,正巧书斋有马车的,你放心吧。” 谢知行想了想,又说:“此处距离南阳街似乎不远,一两刻就能到,骑马反而慢一些,我若是过去一定走路。” 见他难得听话,谢知筠这才松了口气。 “你先在品读斋熟悉几日,等我办完了永丰仓的事,再来同你一起去拜会八堂叔。” 谢知行张了张嘴,满脸不满。 “你听我的,”谢知筠道,“你自己去太过突兀,我领着你去倒是好说。” “毕竟,这邺州是我的地盘。” 谢知行微微一愣,旋即便大笑起来。 “阿姐,你的口气跟姐夫好像,”谢知行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人都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果不其然啊。” 谢知筠横眉倒竖,冷冷瞥他一眼。 “不说了,不说了。”谢知行立即闭嘴。 谢知筠又叮嘱他几句,见他还算懂事,这才回了家。 之后又过了两三日,谢知行那边没惹事,谢知筠这才放心。 到了二月末,天气渐渐暖和起来,枝头的新绿越发舒展,似乎马上就要翱翔天地。 苍天蔚蓝,柳叶飘摇,天地之间一片欣欣向荣。 似乎只是眨眼的工夫,新一年的春日便近在眼前。 当谢知筠不再穿着披风出门时,她才清晰意识到春天到来了。 这一日,谢知筠早早便起来,特地换了一身素兰的兰花锦缎褙子,头上梳着端庄的牡丹髻,一看便是世家夫人。 她带着朝雨、小钟和谢信,主仆四人来到前庭时,郑娘子已经等在马车边了。 郑娘子同她行礼:“少夫人,今日尤二管家没有空闲,只能由奴婢陪您去永丰仓。” 谢知筠便笑了:“不打紧,今日的事情比那日还简单,无碍。” 待上了马车,谢知筠才闭目沉思。 昨日卫戟同她说,盯梢这十几日,永丰仓一点动静都无,上至粮道郎将,下至张都司,都没有任何反应。 没有反应,就意味着他们不能立即动手。 谢知筠掀开车联,看到后面跟随的府兵昭武校尉冯放。 今日冯放带了二十人,一路浩浩荡荡跟在她的马车后。 比平日出行多了十人,但并不算太过打眼。 谢知筠想起昨日卫戟对她道:“明日照常行事便好,若有疑点,直接让冯放去办。” “我不跟随你进入永丰仓,我会在州牧府等候。” 谢知筠并不害怕,但卫戟还是事无巨细,把整个过程都跟她确认了三遍有余。 想到这里,谢知筠唇角浅浅勾起浅笑。 她自己都不知道,此刻的自己满目笑意,眼睛里似乎都映入春色。 马车飞驰,很快便到了永丰仓。 今日永丰仓里面比那日要热闹许多,不少士兵已经架好了空马车,等在了那一处粮仓之外。 一驾马车最多也就能带八百斤左右的粮食,这么多粮食大抵要七辆马车才能送完。 谢知筠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张都司和另一名都司已经等候在门口了。 谢知筠并不废话,也不同他们寒暄:“张都司,王都司,今日我只负责监督粮食从粮仓运出,运出之后就是王都司和柳副将的差事了。” 姓王的都司职级比张都司低,一直管运输,搬运之事,他长得有些胖,瞧着满脸富态。 “少夫人,属下一定尽心当差,少夫人放心。” 谢知筠便跟众人一起来到粮仓门口,等粮仓的大门打开,谢知筠注意到房门和门锁确实没有任何破损。 士兵们陆续进入,然后陆续而出,把一袋袋米粮搬到马车上。 这个过程很漫长,一搬就是大半个时辰,这期间几个都司和郑娘子都过来劝谢知筠坐下等,谢知筠却摇了摇头。 “诸位都司将士都在辛苦,我如何能坐下?既然担了差事,就要尽力做到最好。” 卫氏能有今日,绝非只凭借一往无前的热血,更多的还是因为他们身正忠义,对跟随自己出生入死的兄弟肝胆相照。 卫氏的人如此,谢知筠也要如此。 她打心底里尊重这些曾经为了百姓努力拼杀的士兵们,没道理他们在辛苦忙碌,而她坐在边上吃茶看戏。 这一站就是一个时辰,等到所有粮食都搬完,谢知筠才动了动脚腕,缓步上前。 她仔细看了每一处马车,核对了每一个账簿,然后才对张都司和王都司道:“已经搬运完毕,可以送抵州牧府了。” 两位都司右手捶至左胸,躬身行礼。 谢知筠看着马车陆续前行,而王都司也翻身上马,这才松了口气。 等回到马车上,郑娘子亲自端了碗热茶给谢知筠:“少夫人喝口水吧,这半日累坏了。” 谢知筠接过茶碗:“我还好,士兵们才是辛苦。” 方才她一一看过,所有的粮袋都是一般无二的,一点区别都无。 或许她那一日的摸索当真是错觉? 马车缓缓启动,郑娘子笑着道:“可算是办完了差事,少夫人且松口气,吃些点心吧。” 谢知筠拿起一块红豆酥,轻轻咬了一口。 红豆酥外皮酥脆,里面的红豆香浓软糯,被外皮牢牢包在里面,好吃极了。 谢知筠面色微变:“不好!” (本章完) ------------ 第五十章 自救 郑娘子从来没见过谢知筠变脸色。 她总是气定神闲,端庄自持,就连脸上的笑容都恰到好处,仿佛世间没有任何事能让她心绪波动。 但此刻,她却看到谢知筠明显沉了脸。 “少夫人,怎么……” 但郑娘子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到马车外面一片混乱,一声嘶吼道:“有野狼群,保护粮食。” 谢知筠面色越发难看。 她一把掀开车帘,往外面探头看去,就看到不远处的运粮队遇到了不知何处而来的狼群。 邺州城南至永丰县都是一望无垠的平原,大多数村庄在主官道两侧错落而立,村落之间是此起彼伏的农田。 再远处,就是南麓山连绵起伏的山丘。 在这样的地势之下,邺州是从来没有出现过大规模狼群的。 狼群一般不会在人群密集的地方出现聚集,就连南麓山低矮处的山脉也从未有人见过狼群,这一群狼又如何会突然出现? 然而即便士兵们再训练有素,可拉着马车的马儿却对狼群惊慌失措,当第一个马车开始失控时,其他的所有马儿就都再也坚持不住,纷纷挣扎嘶鸣起来。 马儿一叫,狼群就躁动起来。 但为首的头狼就隐藏在狼群里,它不下发命令,狼群就不敢动。 此时前方是粮队,守卫粮队的是王都司和柳朝晖,这一批粮食并不算多,不过只五千斤而已,而且永丰仓至邺州城也不过只有半个时辰的路程,故而即便卫戟再谨慎,最多也只能派出一百左右的兵力。 虽只一百人,但都是精兵,此刻面对几十匹虎视眈眈的野狼,士兵们虽很紧张,却都不算害怕。 狼群再厉害,也比不上他们手里的长刀长剑。 方才那一眼不过喘息之间,谢知筠刚要说话,就听前面的柳朝晖下令:“狼群来袭,保护粮食!” 不知何时,头狼对狼群下达了命令。 凶恶的野狼从四面八方奔涌而来,全部朝着粮队中后侧的位置扑来。 这个位置离谢知筠的马车太近了。 柳朝晖一刀砍中一匹野狼,被狼血喷了满脸,他回过头,厉声道:“保护少夫人,往永丰仓撤离。” 十余名士兵直接掉头回转,而控制马车的车夫也迅速掉头,想要拉着马车往永丰仓避险。 谢知筠是第一次面对这样的险境,她一时间有些被镇住,根本不能做出反映,等到她回过神来时,一切都已经太迟。 此刻府兵正在转身往回行去,而那十几名士兵成功断后,跟在了已经掉头的马车之后。 马车已经彻底脱离了大部队。 危机就在刹那间发生。 只听破空一声闷响,一簇冷箭凌空而来,直接射杀了离马车最近的士兵。 谢知筠听到一声闷哼,紧接着,就听到士兵坠落在地的巨响。 谢知筠心头狂跳。 马车里,朝雨和郑娘子已经吓傻了,她们浑身颤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谢知筠努力喘着气,让自己冷静下来,她一手紧紧捏着坐榻的边缘,让自己不会随着颠簸的马车跌到,一手瞧瞧掀开车帘一角,往外面看去。 这一眼,让谢知筠入坠冰窖。 不知何时,马车已经行至一片乱石中。 此处不过是官道之上的一处不起眼的风景,偶尔有路过的百姓在此处歇脚,遮阳,因乱石丛生,不好清除,故而一直就安静伫立在这了。 但此刻,乱石成了绝佳的隐蔽点。 谢知筠一下子便明白过了,那些人为何不去动粮仓,没有在她去粮仓后立即行事,换走被掉包的粮食,而是伺机等到今日。 粮仓中有数百官兵驻扎把手,无论如何做都会留下破绽,而且肯定不能事成,唯一的机会就是永丰仓至邺州城这一路上。 而他们想要换掉粮食,或者趁机毁坏罪证,最好的办法就是直接放火烧粮食,或者劫走她。 谢知筠闭了闭眼睛。 看来,对方舍不得那些粮食,劫走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比什么都强。 她身边不过三十多人的护卫,甚至不用把他们都杀了,就能轻松劫走她。 谢知筠清晰感受到了马车往另一个方向驶去,马车的速度很快,而且很轻松绕过了路上安插的所有路障,一路向乱石深处行去。 冯放率领所有士兵拼命追赶,可冷箭难防,马蹄之下的绊马刺也让马儿寸步难行,一时间,他们只能停留在原地,看着马车一路消失在乱石中。 冯放面色惨白,但他很快就恢复过来,厉声道:“抓杀手,要留活口。” 马车追不上,就去抓放冷箭的杀手,他们总能留下线索。 此时的谢知筠已经不知后续的事了,马车一路前行,跌跌撞撞往南麓山疾驰而去。 谢知筠伸手去推车门,发现车门被从外面锁住,根本推不开。 马车的车厢内狭小,三人连站都站不起来,经过这一番折腾,每个人都面露惊恐,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 也就谢知筠反应快又胆大心细,才从惊慌中迅速回过神来,此刻她已经开始恢复冷静。 马车还在行驶,不知要去往何处。 谢知筠不再去推车门,她掀开车帘,往外面看去。 不知何时,他们已经驶入一片密林中,四面八方都是刚从冬日寒冷里挣扎出新生的树木,此地密林的树木种类很多,一眼望去不下十数种。 郑娘子终于从惊恐中回过神来,她颤抖声音问谢知筠:“少夫人,马车要去何处?” 谢知筠没有说话,她只看了一眼车门,然后又看向郑娘子。 郑娘子面色苍白,明明是早春时节,她鬓边却满是冷汗。 她嘴唇煞白,狠狠哆嗦着,谢知筠甚至能听到她牙齿打颤的声音。 “车夫,”郑娘子声音干涩极了,“车夫是府里的老人了。” 谢知筠闭上了眼睛。 老人也不一定都忠心,老人也会欺瞒背叛,一旦牵扯到自己的利益,他们就会毫不留情选择自身,就如同…… 谢知筠想到这里,脑海里却一片空白,她只觉得脑中一阵刺痛,有什么阻止她去回忆那些隐藏在记忆深处的过往。 “他们大概不会杀了我们。” 谢知筠听到自己开了口。 (本章完) ------------ 第五十一章 自救二 郑娘子同这位少夫人其实并不熟悉。 她只是肃国公府的下人,家主夫人们如何吩咐,她如何行事。 方才那么紧张危险的时候,谢知筠也不过是变了脸色,现在又很快冷静下来,做出了判断,这位谢氏千金似乎不知道什么是害怕。 郑娘子有所不知,谢知筠不是不害怕,只是在害怕之上的是求生的本能。 她需要让自己迅速冷静下来,清晰判断她们三人所处的环境,认真分析那些人究竟想要做什么,只有分析出他们的目的,才能知道她们是否有危险。 现在她大约已经明白了这些人的动机。 谢知筠见朝雨紧紧攥着自己的衣袖,而郑娘子也面色煞白,正想安慰她们几句,就感觉马车车轮压到什么上面,发出咯噔一声巨响。 紧接着,马车停了下来。 谢知筠还要再看,就感受到天地间一片晦涩,有什么直接罩在了马车上,遮蔽了天光。 马车里的三个人都僵住了,没人敢动。 就在这时,谢知筠听到马儿的嘶鸣声,拉车马车的马儿似乎被从车套里解下,被人带走。 只听吱呀一声,是门扉被关上的声音。 噗通,噗通。 谢知筠能听到马车内三个人剧烈的心跳声。 她们三个在幽暗的马车内安静了好一会儿,外面也再无动静,谢知筠这才微微动了动手指,掀开了车帘。 果不其然,车帘外面罩着一层厚厚的油布,谢知筠用手摸了一下,可能因为时间紧迫,油布罩得并不严丝合缝,比马车要大了一圈不止,只要顶开油布,也能探出头去,看到下面的地面。 谢知筠声音很轻,很淡,却如同一颗定心丸,喂给了朝雨和郑娘子。 “外面很黑,地面是平实的土地,我们应该在一处荒宅内,或者是破庙里,总之马车被停了进来,外面的荒宅应该已经落锁。” 那些人并不想亲自动手杀她,杀了她不仅没有半分好处,还会激怒卫氏,用尽全力搜捕。 郑娘子坐在黑暗里,额头满是冷汗,她哆嗦着嘴唇,同谢知筠问:“少夫人,我们真的不会死吗?” 到了这时,朝雨也缓过神来。 “小、小姐,我们,我们怎么出去?” 她声音颤抖,却还有这一股心气,倒是比经历过大风大浪的郑娘子要积极得多。 谢知筠轻轻拍了拍朝雨的手,让她冷静下来,然后指了指凳榻边的小方几:“看看还有多少食水。” 朝雨使劲掐了一把自己的腿,然后才哆哆嗦嗦去看方几。 这时郑娘子说话了。 “少夫人,茶水点心都是我准备的,”郑娘子声音还有些哆嗦,但气息已经喘匀了,“有两壶水,两笼点心,还有一小碟瓜子,用来给少夫人解闷的。” 谢知筠面容沉静,似乎一点都不害怕。 她垂眸凝眉,深思道:“这些足够咱们撑两日,以小公爷的速度,肯定很快就能寻到咱们,不要怕。” 虽是新婚夫妻,但谢知筠对卫戟却分外信任。 她信任的不是自己的丈夫,而是威名赫赫的少将军。 郑娘子欲言又止。 谢知筠淡淡看她一眼。 郑娘子哽咽一下,低头擦了擦眼泪。 “少夫人,那伙贼人敢绑走肃国公府大少夫人,必然做了充足的准备,”郑娘子此刻也终于恢复了神智,“他们可能马马虎虎,留下痕迹吗?” 谢知筠面色微沉:“即便如此,小公爷也不会放弃搜寻我们,最迟三日怎么也能寻到我们了。” 她伸出手,一把扯下车帘,让那块厚实的油布出现在众人面前。 “所以我们不要慌,少食少水,怎么也能撑过三日,”谢知筠从方几里找到一把小剪子,狠狠往油布上刺去,“小公爷一定正在搜寻我们,另外,我们也要自己想办法出去。” 谢知筠此刻竟是笑了。 “说不定,今日我们就能回家了。” 郑娘子和朝雨都被她的气定神闲镇住,两个人不由冷静下来,她们却没发现,谢知筠拿着剪子的手也在轻微颤抖。 她从没遇到过这样的事,说不害怕是假的。 但害怕解决不了任何事,她的命是母亲给的,她不能轻易折损在这些歹人的手里。 她要好好活下去。 谢知筠问她们两人:“你们可好些了?” 有她这个主心骨,两个人心里的害怕减少,不由开始依赖她,努力去听从她的吩咐。 谢知筠见她们都看着自己,便问:“郑娘子,你自己想想,这马车可还有暗门,外门被锁住了,车窗太狭窄,我们出不去。” 郑娘子一愣。 卫氏的马车安全为先,故而马车四壁厚实防撞,甚至还不易燃,不会随意就走水。 在其他情况之下,马车是天然的庇护,但此刻却成了困住她们的牢笼。 可以谢知筠对卫氏父子的了解,他们绝对不会一条路走到黑,总会留一条后路。 郑娘子被她问的一惊,旋即就道:“我不负责车马事,但我隐约听管车马事的顾管事说过,马车确实有暗门。” 说到这里,郑娘子脸上的欣喜几乎要发光。 她声音雀跃,口中念叨着:“是的,是的,确实有暗门,一定会有暗门的。” 谢知筠紧绷的心神也微微一松。 她问:“那你可知暗门在何处?” 郑娘子愣住了。 她确实听过马车有暗门,但至于暗门在何处,是不会轻易告诉她们的,她自然不知暗门在哪里。 仿佛在沙漠中饥渴行走数日的旅人,远远看到前方有绿洲,可当她赶到绿洲时,眼前一切不过是海市蜃楼。 这一刻,懊恼和痛苦比刚才还要强烈。 谢知筠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肩膀,脸上的笑容仿佛在黑暗里闪出光亮。 “慌什么,”谢知筠声音清亮,“只要知道有暗门,就一定有机关,只要我们一起寻找到开关,就能离开这马车。” 谢知筠可以称得上是气定神闲。 “从小到大,还没有能难住我的谜题,”谢知筠乌黑的眼眸看着眼前两人,“放心吧,我们很快就能从马车里出去了。” (本章完) ------------ 第五十二章 卫戟 城外的一场突袭并未影响邺州城内的百姓。 晌午时分,金灿灿的阳光撒入南阳街,大街小巷的百姓川流不息,热闹非凡。 街市上,正开始新一日生活的百姓满面笑容,小饭馆里的厨娘挥舞着锅铲,在大锅里烹炒着春日最常吃的青菜米粉,灶台前有个妇人正在同厨娘说话,把自家带的鸡蛋递给她,让她加入炒粉里。 她左手牵着的孩童留着口水,眼巴巴看着炊烟袅袅的大锅。 在他们身后,挑着柴火的年轻男人同她们擦肩而过。 他身上的柴火怎么也有几十来斤,压得扁担都弯了,却仿佛压不弯他的脊梁。 “新柴,两文一斤,现买现送。” 他的吆喝声在大街小巷里回荡,好似带着翅膀,一高一低飞入另一侧的市坊里。 穿着打满补丁衣衫的书生踏入街角一家整齐干净的书铺,书铺上品读斋三个大字端正飘逸,隐含着书香气韵。 门口的小书童并不嫌弃书生的穷苦,他扬着小圆脸,笑着迎上来:“宋先生,今日要读什么书?” 宋先生有些窘迫,却并不瑟缩,他小声问:“敢问二爷可在?” 小书童笑容灿烂:“在的,二爷正等着先生呢?” 说着话,一个身穿青绿直裰的少年郎君从后堂快步而出,见了宋先生,他立即笑了起来。 “宋学兄。” 宋书生也同他见礼:“谢学弟。” 他们口中的二爷,赫然就是谢知行。 家中这一间不大不小的品读斋,不仅售卖书籍,也供书生读书抄书,只要花上五文钱,就可以一整日待在这里誊抄,纸笔自带,墨水管够。 品读斋是肃国公府定府邺州后开起来的,店中书又多又全,还有不少没见过的孤本,故而迅速在邺州当地书生中声名鹊起。 宋书生家境贫寒,买不起书,但他靠着每日耕作,能隔三差五凑出五文钱来抄书读书,对于他来说这是难得的机会,所以一向很珍惜。 同谢二爷就是最近认识的。 谢知行刚想同他继续讨论那本水车造车论本,就听到外面传来嘈杂的议论声。 “听说从永丰仓送来的粮车遭遇了狼群,将士们正在保护粮食。” “哎呀,怎么会有狼?将士们没事吧?” “我的天啊,好吓人。” 外面的百姓们议论纷纷,胆子小的直接就捂住了耳朵,仿佛都不敢听了。 邺州当地人都没见过狼,邺州附近也没有狼! 谢知行原本还想出去问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听到永丰仓三个字,他脸色立即就变了。 他记得阿姐那日说,她要去永丰仓办事,等到粮食运回邺州,她就能得空闲。 粮队遇袭,狼群出没,阿姐是否会有危险? 谢知行面色苍白,他甚至来不及同宋书生多说一句话,就急匆匆对书童说:“店中的马呢?牵来一匹给我!” 这是他第一次用如此冷硬的态度对书童说话,小书童吓得一个哆嗦,有些害怕了。 “少爷,大小姐说……说……” 是了,阿姐不让他骑马。 可现在阿姐危在旦夕,不知道遇到什么样的危险,若他只顾自己,瞻前顾后,万一阿姐出了什么事…… 谢知行根本就没有任何犹豫,他怒吼道:“快去备马!” 当品读斋这里乱成一团时,正阳街,州牧府,卫戟已经穿好铠甲,翻身上了战马。 他满面冷肃,那张在俊逸非凡的面容不带一丝笑容,眼眸深处只有浓得化不开的寒冰。 那寒冰淬着毒,染着血,见人杀人,见鬼杀鬼。 小钟骑马跟在他身后,语速飞快:“发现少夫人马车失踪,柳副将和冯校尉立即抽调大部分人手寻找少夫人踪迹,已经开始往南麓山附近侦查。” 小钟并非普通的小厮,事发时他刚好在后面的队伍里,没有来得及跟上马车,而且在乱石路上被冷箭射中,这才让马车当着他的面消失。 小钟当机立断,立即同冯放迅速禀报一句,旋即直奔邺州城而来。 许多话不用问,卫戟也明白了。 他寒着一张脸,周身的气势比北方的冬夜还要寒冷刺骨。 “当务之急就是寻到少夫人,”卫戟冷声道,“再抽调五百人,随我一起出城寻人。” “活口抓到了吗?” 两人说着话,整队人马便从州牧府疾驰而出,马蹄声踢踏作响,踩在青石板路上几乎能惊天动地。 百姓们老远就听到马队疾驰声,立即让开一条路,目送着这一队青衫军向城外飞奔而去。 年纪大的阿婆拍了拍胸口,小声说:“还好有国公爷。” “是啊,还好有少将军,要不是他们,哪里有如今的邺州。” “有他们在,就不怕狼了。” 这些百姓们的议论,卫戟都没有听见,他只能听到耳畔呼啸而过的风声,听到那日谢知筠的谈笑声。 “我是卫氏少夫人,谁敢动我?” “我怕什么,我从不害怕。” “小公爷,可莫要看不起人。” 当时他也觉得谢知筠不需要害怕,她出入都有府兵跟随,即便回娘家也有人保护,谁敢在邺州地界动肃国公府未来的女主人?嫌命太长不成? 可偏偏就是有那么些亡命徒,嫌自己命太长。 听到卫戟这么问,小钟低下了头:“一出事属下就赶回邺州,不知后续事宜。” 卫戟冷冷嗯了一声,小钟额头的汗立即就下来了。 因为他们护卫不当,让少夫人失踪,若是夫人没出事还好,不过就是三五十军鞭,若是夫人出事…… 小钟咬紧牙关,他自己都不能原谅自己。 卫戟一路风驰电掣,直奔城外而去,这一路上,他脑海里根本来不及思索,也从不去想谢知筠当真出事的后果。 谢知筠不会有事的。 她那么年轻,那么健康,那么朝气蓬勃,那么可爱。 她还有最美好的未来,她不会死的。 卫戟面沉如水,他捏着缰绳的手暴起青筋,动作越发粗鲁。 “驾!” 只听一声嘶吼,踏云狂奔而行,一路往满地血腥处扑去。 (本章完) ------------ 第五十三章 生机 马车里有夜明珠。 因为车里太暗,谢知筠便让取出夜明珠,三人借着夜明珠微弱的光在车里上下摸索。 只要有暗门,就有机关。 谢知筠学识渊博,少时读过的书怎么也有千百本,故而对于鲁班技艺也有所涉猎。 她让两人在车底摸索机关,而自己踩在凳榻上,在马车顶仔细摸索。 暗门不在车底就在车顶。 三个人摸索了一刻,还是什么都没找到,郑娘子又出了汗,此刻哆嗦着说:“少夫人,没找到,怎么办?” 谢知筠也从凳榻上下来,三个人坐在那,都有些一筹莫展。 朝雨倒是机灵聪慧,她看了看马车内,问谢知筠:“小姐,会不会在窗户上,或者在后厢?” 谢知筠看过不少鲁班杂书,暗门很少放置在车窗和后厢,但此刻她却道:“不无可能,我们再找找。” 于是三人又在马车的四壁反复摸索,甚至那方几也被搬开,打开了里面所有的抽屉。 一无所获。 郑娘子又累又饿,此时已经有些要撑不住了,接二连三的打击让她有些丧气,颓唐地缩在凳榻上喃喃自语。 “没有,真的没有吗?”郑娘子使劲扣着手指上的倒刺,扣出一片血肉,“这马车到底有没有暗门?” 谢知筠没有去安慰她,她只是告诉他:“小公爷一定会救我们。” 对于肃国公府的所有人来说,卫苍和卫戟犹如天上的神明。 不需要谢知筠多说废话,只要拿出小公爷,郑娘子立即就能精神起来。 果然,这话一说,郑娘子就连手都不扣了。 “对,对,小公爷一定会来救少夫人的,小公爷那么喜欢少夫人,国公爷和夫人也那么喜欢您……” 谢知筠觉得有些好笑:“怎么就喜不喜欢的,我同卫戟也不过是寻常夫妻。” 郑娘子抬起眼眸,用那双有些失神的眼睛看向谢知筠。 她目光里重新有了力气,有了对未来的笃定。 “少夫人,小公爷对您不一样的,”郑娘子不知是在安慰她,还是安慰自己,“那是我第一次见他那样对一个人。” “您对他是最特别的。” 谢知筠心头一跳,只觉得一股热流涌上四肢百骸,身体里的疲累和被困住的烦躁被那暖流一吹而散,她仿佛又有了力气。 不管郑娘子说的是真是假,但谢知筠却相信卫戟的为人。 哪怕此刻困在马车里的只是个寻常百姓,卫戟也会尽全力营救。 谢知筠抬起头,看着马车后厢固定着的灯座,呢喃道:“我们不急,从事发到现在也只过去一个时辰,我们先歇一歇,等精神好些了再找。” 朝雨靠在她身边,替她取了帕子擦了擦手脸,让两人都舒服一些,郑娘子靠在另一侧车壁上,很乖顺地闭目养神。 谢知筠见她精神好了些,想了想,寻了个话题来说。 “那车夫是府中的老人,你可熟悉?” 说起车夫,郑娘子立即恨得咬牙切齿。 她重新精神起来,睁开眼睛道:“少夫人,那车夫确实是府里的老人,我记得早年在州牧府里当差的,专门给陈氏拉车,后来陈氏没了,州牧夫人也回了娘家,国公爷怜悯那些府中的老人,都收归入卫氏府中。” “国公爷是个心善人,夫人也仁慈,家中的仆从吃穿不愁,出去外面还受人尊敬,说实话,我真的想不到会有人背叛国公爷。” 谢知筠淡淡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心思,他或许是为了钱,或许是为了亲眷,无论如何,他已经做出了选择,以后若还能再见,那一定是卫氏的仇人。” “他可能不知道,今日的决定是多大的错误。” 郑娘子听不懂,却道:“他怎么不想想,以后肃国公府……” 说到这里,郑娘子没了声音。 因为谢知筠突然起身,走到了后厢壁前,她个子是在场三人中最高的,是以她直接伸手去摸后厢上挂着的灯座。 马车偶尔会夜间行驶,夜明珠只能勉强照明,故而车里其实配有蜡烛和灯座。 灯座和灯罩都由琉璃制成,固定在后厢壁,这样不仅不会让光影晃动,还能防走水。 因为外面罩着油布,用车里配来剪灯芯的小剪子根本剪不破,整个马车内空间狭小,谢知筠怕三人闷在里面,刚才一直没让点蜡烛。 所以她们一直没有注意这灯座。 方才是郑娘子查看的后厢,但她对这马车太熟悉了,灯座又很寻常,就错过了这个机关。 谢知筠探过头去,仔细看着灯座,只看上面有四个卡槽,正好可以卡住琉璃灯罩,而下面的支座一分为二,成三角固定在了后厢壁上。 拿着夜明珠凑近看,能看到灯座固定在的那一小片箱壁上有一圈划痕。 那划痕很浅,不凑上前仔细摸索查看,根本发现不了。 谢知筠把夜明珠扔还给了朝雨,她伸出手,稳稳握住灯座。 “坐稳了。”谢知筠一边说,一边尝试扭动灯座。 只听咔嗒一声,灯座被往左侧直直转去。 马车里外发出一阵链条抽动的声音,紧接着,靠近凳榻的前厢底部忽然打开一掉缝隙,一块约莫两尺见方的地板往下打开,露出一个黑黝黝的洞口。 这就是卫氏马车留的暗门,关键时候还真能救命。 郑娘子几乎都要喜极而泣了,就连朝雨的呼吸也急促起来,两人都死死盯着那洞口。 谢知筠却回过身,对两人比了个禁声动作。 她抽出腰间的匕首,摘掉刀鞘,紧紧盯着黑漆漆的洞口。 外面的房间似乎是不透光的,现在明明是白日,可从洞口看去,只能看到幽暗的土地。 外面没有风声,没有鸟鸣,天地之间仿佛就只剩下这小小的马车,和马车里的三个人。 马车被囚禁的地点似乎是个没有窗的房间。 外面有九成可能没有人,他们只是想要绑架囚禁她,借此机会消灭偷换储粮的罪证,并不敢直接杀她。 朝雨紧张起来了,想要上前护住她,而这娘子也小声开口:“少夫人……” 谢知筠回头,冲她们笑了。 “这房间里不会再有外人了,我只为保万无一失。” “我们可以出去了。” (本章完) ------------ 第五十四章 救人 卫戟赶到乱石堆的时候,那一场同饿狼和杀手的厮杀已经结束了。 狼群几乎被全部剿灭,只留下一地血腥尸体。 受了伤的士兵留下来清理战场,还有一个年轻的校尉正在清点粮车上的粮食。 卫戟从一地鲜血里穿行而过,一路往乱石堆行去,年轻校尉跟上来,迅速禀报。 “少将军,事发时狼群突然袭击,凶狠异常,士兵们本就应接不暇,后来少夫人的马车被车夫带离,失去踪迹,柳副将就立即命大部分士兵前去追寻马车。” 年轻校尉压下满心的火气:“故而此处剩余的士兵减少,架着马车的那几名士兵突然趁乱驾车窜逃,往另一边的荒草地里逃跑。” 卫戟简单扫了一眼,立即便明白过来。 此处往后退是乱石堆,可以藏匿杀手,伺机劫走马车。 而狼群围堵的此处,正好有一条乡道,通往附近的乡村。 前行不过十数里,就是邺州附近最大的两处村落,马车若是迅速钻入村落里,改头换面,甩开追兵,那就再也难寻踪迹。 卫戟面容冷肃:“王二勇呢?” 年轻校尉脸上的愤怒清晰浮现上来。 “那叛徒跟着窜逃的马车一起失踪了。” 卫戟方才一眼看过去,就见官道上停了四辆马车,那些幕后的贼匪太过小看卫家军,也太过高看自己。 七辆马车不过跑了三粮,剩下四辆都被扣在了原地,若非大批人手都去搜寻少夫人,恐怕这些马车一个都跑不了。 卫戟面沉如水,他冷冷道:“抓活的。” 活着抓回来,才能让他生不如死。 年轻校尉一躬身,迅速退了下去。 卫戟往前骑行,很快就看到等在原地,满身是血的冯放。 冯放左臂和右腿都受了伤,身边是两个压着囚犯的士兵。 看到卫戟,冯放面色更白,他单膝跪地,低头认错。 “将军,属下知错,愿意领罚。” 卫戟道:“先救少夫人。” 冯放没起身,他跪着说:“将军,少夫人失踪已经过去一个时辰,方向是往南麓山而去,方才属下拷问这两个杀手,他们的任务就是在此处放冷箭,其余一无所知。” 冯放又气又愤,说着话一口气没喘过来,当即喷了一口血。 卫戟面色依旧冷峻,他道:“你带他们回去,同济业一起审问。” 李济业在刑讯审问上很有一手,还没人能在他手上撑过两日。 卫戟根本就不思考,他道:“立即让济业安排人搜索王二勇在永丰仓的住处以及在邺州的住宅,控制住与他有关的所有人事,等寻到少夫人,我自会处置。” 卫戟说完,根本不等冯放反应,就要纵马往南麓山行去,但此刻前方官道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有另一批人往此处赶来。 眨眼之间,来人近在咫尺。 是驻守永丰仓的粮道郎将孙天朔。 孙天朔一大把年纪了,头发胡子都已经花白,他左手握着长枪,右手却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老将军铁青着一张脸,能看出十分愤怒,但在这愤怒之下,也有说不出的愧疚和懊恼。 若非他疏忽,少夫人一介弱质女流又怎会遭遇不测。 那些士兵也都因他盲目自大而受伤。 想到这里,孙天朔的面色更难看了。 他纵马来到卫戟面前,开口就说:“少将军,是末将无能。” 他是跟随卫苍出生入死的老将军了,平日里见到卫戟,总是自持老臣的体面和尊荣,对卫戟少了几分敬畏之心。 在他看来,卫戟无论多厉害,不过是个毛头小子,哪里能跟他们这些老将比。 加之卫苍一直对他客气有礼,总是谈笑热络,他就把这当成自己应得的。这邺州城已经太平两载,太平日子过久了,他就不记得以前的危急了。 但此刻,他终于要为自己的自大付出代价。 手底下亲自提拔上来的都司是潜伏一年有余的叛徒,这如何能让他继续在永丰仓舒舒服服过日子? 卫戟没有同他寒暄,但话里话外竟然还很客气。 卫戟道:“孙叔,你是老将,怎可如此折煞晚辈。” 卫戟调转马头,看都没看他一眼:“孙叔,晚辈事忙,就不寒暄了。” 他说完,低低“驾”了一声,纵马往前疾驰而去。 看着那一队年轻的青衫军在他面前奔驰而去,孙天朔呆愣在那里良久,才低低叹了口气。 他现在知道错了。 可一切都已经晚了。 卫戟顺着柳朝晖留下的踪迹往前追去,一路丝毫不停,马儿如同一道流星,在密林中一闪而过。 此时此刻,卫戟脑中一片空白,再无那些幽深阴暗的诡计,再无那些勾心斗角的暗涌。 他此刻所想,唯有谢知筠。 他一定要找到她,一定要平平安安把她带回家。 卫戟面色冷静,马蹄不停,直奔深山而去。 不过两刻,他就寻到了山脚下的柳朝晖。 柳朝晖皱着一双秀气的眉,脸色比受了伤的冯放还难看,他焦躁地在一棵松柏前踱步,身边的几名士兵也有些焦急。 听到马蹄声,柳朝晖眼睛一亮,他迅速上了前来,同停下马的卫戟行礼。 柳朝晖一句废话都没说,直接道:“少将军,贼匪在此地抹去了踪迹,不知马车去了何处,属下已经把所有士兵都放了出去,让他们朝可能的方向搜寻。” 卫戟点头,他翻身下马,快步来到了松柏前。 松柏前有一处车辙痕迹,很浅,本来用冬日积累的落叶覆盖,但柳朝晖细心,全部扫开看到了底下的印记。 印记很新鲜,一看便是刚留不久。 此刻,卫戟异常的冷静。 他没有像寻常的年轻男儿那样暴跳如雷,也没有惊慌失措,慌张失神,他冷静得仿佛即将上阵杀敌,浑身上下除了冷意,让人感受不到其他的情绪。 卫戟的面色也同平日似乎没什么不同。 但柳朝晖却心下胆寒。 他跟卫戟一起长大,此刻从他冷峻的面容下,看到了厚重冰层下的波涛汹涌。 卫戟弯下腰,摸了摸那车辙印,冷冷开口:“少夫人应当还安全。” (本章完) ------------ 第五十五章 保护 听了这话,柳朝晖有一瞬安心了不少。 但随即,他身上汗毛倒竖,整个人顿时又紧张起来。 因为卫戟的面色更冷,身上的气势更渗人。 卫戟起身,道:“贼匪劫持夫人,不过是为了调走兵力,让你们无暇旁顾,这才导致那三辆马车和王二勇一起失踪。” “从二十日前夫人去永丰仓……不,”卫戟眼眸中仿佛有千年寒冰,“不,从那一处粮仓破损上报开始,他们就开始计划这一场偷天换日了。” “或许在原来的计划里,他们要劫持的是母亲,而非夫人,不过无论母亲和夫人,对这些贼匪来说都无区别。” “她们只是贼匪用来执行计划的环节,换句话说,她们只是工具而已。” 听着卫戟冰冷的话,柳朝晖脊背发冷。 在邺州地界,隐藏超过一年,不仅敢劫持肃国公府少夫人,还敢袭击粮队,盗窃粮食,甚至敢派杀手暗杀士兵。 这一桩桩件件,都意味着一件事。 邺州歌舞升平,百姓和乐幸福,但隐藏在海晏河清之下的,是永远不会休止的恶意。 卫戟来不及解释,他站起身,向四周看去。 此处已经来到了南麓山脚下,从此处松柏往前行去,就是陡峭的山崖,往左行去是茂密的丛林,地上是杂乱的落叶,掩盖了所有的踪迹,但马车是可以从丛林里穿行而过的。 往右行去则是一串羊肠小道。 卫戟道:“这是附近的猎人上山走的路?” 柳朝晖点头:“是,属下猜测马车是向左去的。” 若是走猎人小路实在有些太过扎眼了。 卫戟蹙起眉头,深思片刻,道:“不,马车应该是往右去的。” 柳朝晖一愣,他来不及反应,就看卫戟翻身上马:“跟我来。” 随即,踏云就如同一阵飓风,往右侧猎人小路疾驰而去。 柳朝晖这次反应迅速,立即翻身上马追随他而去。 两刻之后,两人在一处岔路口停下。 山上的地势错综复杂,岔路众多,附近的猎人又并非只有一个据点,无数猎人小屋星罗棋布在南麓山上,猎人小路犹如迷宫,前方的尽头有可能是小屋,也有可能是陷阱。 但卫戟一路前行,却一次都没有走错,最终他在这一处岔路口停下了。 岔路口两侧都是可容马车同行的小路,这一刻,卫戟也很难迅速做出判断。 柳朝晖并不笨,他已经明白卫戟选择路径的准则。 卫戟并不敢耽搁时间,他面上越是深沉,心里越是焦急,心海的巨浪几乎都要遮天蔽日,心中乌黑一片,任由狂风暴雨吹打。 他不能犹豫,不能等待,不能左右不决。 此刻,马蹄不过刚踏步两三下,卫戟便开口:“朝晖,你追左,我追右。” “有消息用信号弹明示。” 卫戟话音未落,踏云便当真踏着祥云,一个闪神便往右侧岔路奔去。 不知道为何,卫戟方才心跳如鼓,平生第一次,他感受到了慌张。 他得再快一些,得立即找到谢知筠。 得立即确认她的安全。 卫戟迅速向前奔去,任由冷风在脸上凶狠拍打,却感受不到任何冷意。 他只能听到自己和身后数不清的马蹄声,听到自己如鼓的心跳。 嘭嘭。 嘭嘭嘭。 忽然前方一个急转,踏云嘶鸣一声,马蹄交错,在疾驰的状态下灵活转身,直直往拐角处的另一条小路行去。 卫戟只觉得心脏都要窜上喉咙里,他眼前忽然一片明亮,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破败小屋之前。 蓦然回首,柳暗花明。 谢知筠赫然出现在了卫戟眼前。 然而,卫戟还来不及欣喜,他耳朵一动,脸上第一次出现惊惧的神色。 “知筠,别动!” 谢知筠刚看到卫戟是欣喜的。 她刚经历了生死危机,被劫持绑架,艰难从那小屋逃出来,抬头就看到了熟人。 不,说是亲人也可以了。 这种劫后余生的喜悦,让人发自内心高兴,谢知筠甚至看向卫戟,露出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 她的脚步不自觉加快了。 但紧接着,她就听到了卫戟的吼声。 那声音如同惊雷一般,在她耳畔炸响,谢知筠根本来不及反应,她迈开的步子就要落到地上。 下一刻,谢知筠只觉得眼前一花,卫戟如同一道青色的飓风,向着谢知筠席卷而来。 她只觉得腰上突然缠上一道结实有力的臂膀,卫戟牢牢把她罩在怀里,带着她就地一滚,直接扑倒在了地上。 无数冷箭从四面八方射来,仿佛遮天蔽日的乌云,笼罩在每个人的头上。 “有陷阱,保护将军!” 谢知筠耳中发出一道轰鸣,在那持续不断的鸣叫里,她听到了这一句话。 方才被劫持时谢知筠都没有害怕,但现在,她的心跳快得都要从胸膛里蹦出来。 卫戟牢牢罩在她身上,把她严丝合缝保护在自己的怀里,即便冷箭遮天蔽日,谢知筠也没有受到丝毫伤害。 “卫戟?”谢知筠缓过神来,有些惊慌去问卫戟,“你没事吧?” 卫戟还没来得及回答,谢知筠却突然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血腥气。 她的神情一下子就变了。 “卫戟,你怎么了?你受伤了?” 方才好似有千百年过去,可实际却不过是沧海一粟。 卫戟对危险是那么敏感,在一起发生之前,他就凌空而起,保护住了谢知筠。 但那冷箭实在太多,机关险境也设置的颇为险恶,卫戟还是中了两箭。 “小伤,”卫戟的伤在胳膊和腿上,他已经闪躲开了要害,“慌什么。” 面对谢知筠的惊慌和担忧,他反而摆出了玩世不恭的纨绔样子。 “你可别哭,”卫戟在她胳膊上轻轻捏了下,“哭了我还要哄你。” 他不说还好,这话一开口,谢知筠隐藏在内心深处的担心害怕蜂拥而出,瞬间化成眼泪落下。 这下换成卫戟慌了。 他怕陷阱机关还没结束,不敢起身,只能牢牢压在谢知筠的身上,笨拙地用柔软的唇吻去了她的泪。 “傻丫头,哭什么。” “我死不了。” (本章完) ------------ 第五十六章 纵马 谢知筠也不知道自己哭什么。 她从小到大都不爱哭,怎么这会儿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居然就哭了起来。 她想捂住脸,却发现自己的手脚都被卫戟压着,整个人动弹不得。 谢知筠想要在卫戟身上蹭掉丢人的眼泪,但她刚一抬头,就看到卫戟身上透着寒冰的铠甲。 他既然身上穿着铠甲,那肯定没有伤中要害。 谢知筠松了口气,眼泪也渐渐止住了。 这片刻功夫,跟来的士兵已经扫清所有的陷阱机关,一个年轻的校尉上了前来,低声禀报。 “将军,安全了。” 卫戟点头,利落起身,伸手也把谢知筠拉起来。 朝雨不顾阻拦,上前仔仔细细看谢知筠:“小姐,你没事吧?” 谢知筠遥遥头,拍了拍她的手,目光也落在卫戟身上。 卫戟身上的军服是先锋营特有的青衣军服,穿在身上干练利落,加上那身带着伤痕和血迹的铠甲,让人见了便心生敬佩。 这身军服好看是好看,可一旦受了伤,染了血,却会非常显眼。 谢知筠一眼就看到他臂弯和小腿处的伤痕,当时冷箭速度快,卫戟努力躲闪,还是中了两箭。 不过两箭都是擦身而过,并未伤筋动骨,卫戟自己全没当回事。 谢知筠的心里却有些难受。 她也说不清自己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思,她明明应该对卫戟无动于衷的,去岁两家订婚的时候,她还很生气,埋怨过父亲。 但现在,她却已经开始担心卫戟的伤势了。 谢知筠还来不及深思,她的手腕就被卫戟握住了。 卫戟垂眸看向她,那目光真挚又认真,上上下下把她看过一遍,确认他毫发无伤,脸上才终于有了些许笑容。 那笑容很浅,一瞬便消失不见,就连春日的风都没有看见。 谢知筠正在看他身上的伤,没有注意到这个清浅的笑容。 卫戟回过头对那年轻校尉道:“吴成,带人把此处的所有陷阱都清扫回去,另外猎人小屋里外彻底搜查一遍,让李副将和柳副将得空也来查一查。” 吴城行礼:“是。” 卫戟看了看这满地的冷箭,又道:“冷箭也都带上,一个不留。” 等都安排完,他才对谢知筠道:“此地不宜久留,咱们须得立刻回城。” 谢知筠也知道不好在此处盘桓,她仰头看了看跟来的战马,卫戟便道:“让郑娘子骑马带朝雨,我带你回去。” 这些都不用谢知筠操心,她便乖乖上了卫戟的马,卫戟翻身而上,稳稳坐在了谢知筠的身后。 即便他身上有冰冷铠甲,但胸膛却是那么温热,让谢知筠一颗飘飘荡荡的心终于安定下来。 这一安定,谢知筠就有些困顿。 虽是春日,但天气还有些寒冷,尤其是纵马疾驰的时候,裹挟而来的冷风如同刀子一般割在脸上。 卫戟低头看了她好几眼,特地放慢了奔驰的速度,在她耳边问:“夫人,你说一说是怎么回事。” 以谢知筠的聪慧,她一定早就反把一切都分辨清楚。 果然,谢知筠说的事发开头和她猜测的叛徒同卫戟所知一模一样,后面的事就只有谢知筠三人知晓了。 她说了自己是如何从马车出来,不过出来后发那是个狭窄的猎人小屋,特地改了门窗,能容马车进出,可窗户却全部封死。 外面上了锁,谢知筠倒是果断,她直接让郑娘子把最松动的那一处窗户点燃,借着火烧起来封窗木板松动的时候,三人一起推动马车撞开窗户,一冲而出。 这需要很强的魄力,就连卫戟听到这里也感叹一句:“夫人英勇。” 谢知筠坐在马背上,随着踏云的奔跑而颠簸,方才哭了那一场,她心里的害怕都宣泄而出,此刻的她就如同刚从悬崖上展翅飞翔的雏鹰,在极度的惊怕之后,迎来了一往无前的新生。 这一刻,似乎有什么从她心底破茧而出,震着脆弱的翅膀,也想要翱翔在天地间。 谢知筠仰头看着林间依稀的蓝天,兀自笑了。 卫戟带着她一路前行,看不到她的表情,也听不见她无声的笑,但他能感受到怀中人逐渐放松下来,那挺直的脊背也微微柔软,不再时刻紧绷。 “小公爷,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他忽然听到谢知筠这么问。 卫戟顿了顿,把过程同她讲了一遍,末了道:“我看到掩盖住的车辙印就发现,他们不敢杀你,若是要杀你,就不会急忙做这一场绑架囚困的戏码,他们当场把你射杀在乱石堆岂不更简单。” “想要在众目睽睽之下让你失踪,需要很多的人力物力,他们拿出了自己饲养的狼群,拿出了数十名死士,甚至把国公府中的探子暴露出来,就是为了保护住那些粮食。” “如此大费周章,必然不是为了杀你。” “他们想要杀的是我。” 谢知筠想起那刚才那一阵遮天蔽日的冷箭,想起那一刻的惊惧,也想起了他身上的血。 谢知筠问他:“方才怎么没有包扎伤口再回去。” “小伤,不过擦破了皮,”卫戟满不在乎,“再等会都要愈合了。” 谢知筠:“……” 谢知筠冷冷道:“那你回去给我愈合一个看看。” 卫戟隐约觉得有些不对,但又不知哪里不对,只好道:“好,回去再包扎,还有事情没办完呢。” 谢知筠一听就明白了。 她发现同卫戟说话特别简单,他们甚至不用解释来解释去,往往一人说出一句话来,另一人立即就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你是说要追捕王都司?” 卫戟垂下眼眸,脸上的冷意没有让谢知筠看到。 “不止有王都司,还有王都司麾下百余名官兵,还有府中的那个车夫,以及同车夫交好的其他仆从。” “除此之外,粮道郎将和张都司也要一并被审问。” 乱世之中,从来没有仁义礼智,只有杀戮战争。 谁能活到最后,谁就能赢得最终胜利。 谢知筠听着卫戟的话,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前方去突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阿姐,阿姐你没事吧?” 谢知筠心脏狂跳。 那是谢知行。 他正身穿青绿直裰,纵马而来。 (本章完) ------------ 第五十七章 救命 谢知筠杏圆眼大睁。 几乎一瞬间,噩梦同现实交叠,影影重重落在她眼眸里。 此刻她在眼中的似乎已经不是疾驰而来的健康少年,而是那个病榻上浑身是血的孱弱病人。 谢知筠狠狠皱起眉头,张嘴就要喊起来。 可她还来不及阻止,谢知行骑着的那匹马便忽然使劲颤抖一下,随即就开始嘶鸣嚎叫,拼命挣扎起来。 谢知行一下子就慌了。 他跟谢知筠都会骑马,可骑术不精,不能像卫戟那样纵马飞驰,甚至可以骑射追击,百步穿杨。 谢家的马儿除了黑麒麟也都很温顺,从来都没惊过马,故而此刻的惊马让谢知行一下子就慌张起来,他根本无暇旁顾,只能使劲抓住缰绳,想要让那马儿冷静下来。 但马儿不知受了什么刺激,就是不肯停下,反而越跑越快,形貌癫狂。 卫戟狠狠皱起眉头。 他厉声道:“行弟,弃马。” 谢知行都要哭了,他白着一张脸,哆嗦着喊:“姐夫,我不会,不会跳马啊。” 卫戟声音沉稳:“我教你,不用怕。” “你松开缰绳,撤掉脚蹬,然后侧身滚下,抱住头脸在地上滚一圈。” “你可以的。” 谢知行跟他一点都不熟悉,两个人不过见过三四次,但同所有邺州百姓,甚至北越百姓一样,只要听到卫苍和卫戟的名字,他们就会莫名安心。 那种信任,源自于对方的强大和英武。 谢知行听了卫戟的话,就想要松开缰绳,照着他的话来行事。 就在此时,两方的马儿即将对面而至。 谢知筠忽然攥住卫戟的胳膊:“不行,他的马镫有问题!” 谢知筠的心几乎要跳出喉咙里,她自己都不知道,她的手指已经刺入卫戟的胳膊。 随着她的话,卫戟忽然想起谢知筠做的那个梦。 他倏然蹙起眉头,旋即飞快道:“你自己骑马,我去救他。” 这话说完,他根本不给谢知筠回答的时间,直接把缰绳塞入他手中,然后脚上一踏,整个人如同雨中的燕子,轻飘飘落到了地上。 紧接着,谢知筠就看到他全身发力,如同一阵旋风一般朝谢知行奔跑而去。 他是那么高大,健硕,但他跑动起来的样子,却又是轻巧而灵动的。 谢知筠从来都不知道,一个人跑步可以这么快。 一切不过是喘息之间,卫戟已经来到奔跑挣扎的马儿身边,谢知行的左脚果然挂在了马镫上,怎么都挣脱不开。 不过眨眼功夫,谢知行脸上的汗都下来了。 “姐姐姐,姐夫……” 他哆哆嗦嗦道。 卫戟右手握着自己腰间的长剑,脚步交替,同那马儿并肩奔跑。 谢知筠骑马紧紧跟在两人身后,她看到卫戟右手一推,紧接着便握住了长剑剑柄,当空一道寒光闪过,准确无误落到了马镫上。 卫戟的刀是千锤百炼的寒铁所造,坚硬无比,可砍断铁石,对这小巧的马镫简直是易如反掌。 只听“呯”的一声,马镫应声而裂,而谢知行挣脱力大,整个人往另一侧歪倒而去。 卫戟犹如天生的战神,他伸出结实有力的胳膊,一把拽住了谢知行的手臂。 他的手劲很大,如同一把铁钳,紧紧攥在谢知行的手腕上,把他即将被摔落到另一侧的身形迅速拉了回来。 紧接着,谢知筠就看到卫戟一拉一拽,就把谢知行从那癫狂的马儿身上拉了下来,左手轻轻一扶,就把谢知行稳稳放到了地上。 随着坐在马背上的人离开,马儿似乎也冷静了下来,它不再像刚才那般癫狂挣扎,反而越跑越慢,可以让卫戟能轻松追逐上它的马蹄。 卫戟手起手落,用了一半力气,直接击打在了马儿的脖颈处。 只听马儿哀鸣一声,然后便轰然倒地。 一切不过转瞬之间,在马儿昏厥倒地时,谢知筠也赶到了卫戟和谢知行的身边。 她翻身下马,快步来到谢知行的面前,旋即便伸出手,在他胳膊上狠狠拍了一下。 那一下仿佛蕴藏着千斤重量,把面色苍白,神游天外的谢知行打了一个踉跄,他脚下一软,整个人都瘫软在地。 “母亲有灵,”谢知行呢喃着,“母亲有灵。” 母亲托梦给谢知筠,让她提前知晓了这一场劫难,若非有这一场梦,谢知筠也不会如此迅速做出判断。 也若非卫戟身手矫健,经验丰富,迅速在惊马的状态下救了谢知行,否则谢知行今日非死即伤。 谢知筠不去看瘫软在地的弟弟,她快步上前,来到查看马儿的卫戟身侧。 卫戟低垂着眼眸,用长剑挑开马背上的马鞍,然后两人就看到马鞍里一片血迹。 马鞍上有一块钉扣没有扣紧,随着谢知行长时间骑行,钉扣刺入了马背上,马儿越奔跑,钉扣就刺得越狠,伤口被反复刺入,难怪马儿会发疯。 卫戟心中一动,他想到了谢知筠之前做的那个梦,想到了谢知筠说的所有细节,他偏过头来,淡淡看了一眼谢知筠。 谢知筠满心都是谢知行,也满心都是这一场事故,并未注意到卫戟的目光。 “马镫上可有异?” 卫戟点了点马镫,道:“上面有一处破损,仿佛因为久用未修,导致脚蹬底部起皮形成倒刺,正好勾住了行弟的靴子。” 这前前后后,都跟谢知筠的梦对上了。 谢知筠狠狠闭上双眼,再睁开时,她眼眸里却多了几分坚定。 谢知筠拱手冲卫戟行了一礼:“多谢小公爷救命之恩。” 卫戟并不惊讶她此刻的冷漠疏离,他直起身来,挥手让跟在后面的士兵把那马儿和马鞍都带回去,仔细查验。 然后他才回过神,定定看向谢知筠。 “你我之间,因何说谢?” 因为方才的奔跑和使力,卫戟身上的两处伤又崩裂开来,鲜血越流越多,在他的青衫军服上落下点点红梅。 但他面色沉静,那双深邃的星眸中只有淡然和笃定。 这点伤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谢知筠张了张口,她不知要如何解释,最终却什么都没说。 她难得低下了头:“回去给你包扎一下,伤口又裂开了。” 卫戟目光回暖,一瞬春回大地。 “好。” (本章完) ------------ 第五十八章 家 卫戟先把谢知筠和谢知行送回了家。 三人一路进了春华庭,谢知行自觉去了侧厢房,卫戟送谢知筠回了正房,见她安顿下来,转身就要离去。 倒是谢知筠喊住了他。 “先把伤口处理一下。” 卫戟脚步微顿,他犹豫片刻,还是转身回了正房。 谢知筠见他就那么大马金刀在罗汉床上坐了,不由道:“小公爷,把这身换下来吧,仔细再污了伤口。” 卫戟摇了摇头:“无妨,裹上纱布就好。” 他说着,把手腕上的护臂取下,然后掀起衣袖,缓缓露出上面已经结了血痂的伤口。 伤口并不长,但略有些深,依稀能看到里面的血肉。 谢知筠蹙起了眉头。 卫戟以为她害怕,便道:“不用你操心,州牧府里有军医,他们会处理伤口。” 谢知筠却按住了他的肩膀。 “我可以。” 她坚持道。 卫戟见她面容冷静,眼眸中有着不容拒绝的笃定,这才安然坐下,把胳膊放在方几上。 “那就有劳夫人了。” 谢知筠深吸口气,去了软棉布沾了水,一点点擦拭他伤口附近的血痂,等伤口都处理干净,谢知筠还小心擦了一遍药酒。 整个过程里,谢知筠自己的眉头皱得很紧,但卫戟却仿佛不知疼一般,一声都不吭。 牧云端了茶水上来,卫戟还慢条斯理坐在那吃茶,淡然的好似在赏景听曲。 等谢知筠处理干净伤口,这才敷上金疮药,然后仔仔细细裹上纱布。 她做这些的时候很认真,倒是不显得手忙脚乱。 卫戟有些意外。 “夫人以前做过这些?” 谢知筠低垂着头,略有些散乱的鬓发垂在她侧脸边,在她纤细的脖颈上打下丝丝缕缕的光影。 “阿行年少时顽皮,上蹿下跳的经常受伤,久而久之我就学会处理这些皮外伤了。” 卫戟嗯了一声,等她把纱布打结,这才动了动手:“夫人什么都会,真是在下福气。” “该处理腿上的伤口了。” 谢知筠说着,就要弯下身帮他除去护腿。 卫戟吓了一跳,忙弯下腰,一把握住了她的胳膊。 “哪里用夫人做这粗活,我自己来。” 等到卫戟把裤腿掀开,露出腿上的伤口,谢知筠才才彻底松了口气。 “这伤口几日才能好?” 卫戟看着她认真的侧脸,不知为何竟没有立即回答她的问题。 被她这样照顾关心的时候,卫戟总觉得心里的那只猫又开始踱步了。 那粉嫩嫩软乎乎的小爪子前行一步,后退半步,在他心尖上反复盘桓,让他简直心痒难耐。 尤其谢知筠此刻半坐在脚踏上,低垂着眉眼看他腿上的伤口,卫戟看不到她的眉眼,却能看到她发顶乌黑的发髻。 与往日的一丝不苟不同,此刻她的鬓发都有些散乱,难得露出些许的慵懒和散漫。 但卫戟却知道,她此刻的散乱只是因为经历过一遭生死危机。 卫戟的忽然有些酸涩,他声音暗哑,对她道:“是我不好。” 谢知筠帮他擦拭伤口的手微微一顿,却没有说话。 房内陡然一静,两人都没立即开口。 卫戟缓缓叹了口气,他低垂着眼眸,脸上难得出现些许颓丧。 在外人面前,他永远是英明神武的少将军,在家人面前,他永远是沉稳冷静的小公爷。 对于卫苍,他是最像他的儿子,对于崔季,他是能鼎立门户的继承者。 似乎唯有在谢知筠面前的时候,他才是卫戟。 他偶尔也会觉得愤怒,会不甘,会因为自己的失误而愤懑,会对被自己牵连的妻子而心生愧疚。 此时此刻,他才更像个人。 谢知筠听到他这一声叹息,这才抬起头来,迅速看了他一眼。 她的眼神平静,淡然,并未有劫后余生的喜悦,也没有遭逢危险的愤懑,此刻的她除了发髻散乱,衣衫略有些灰尘之外,同往日没什么不同。 谢知筠只淡淡看了他一眼,就迅速收回了视线。 她把帕子放到一边,用棉布一点点在他腿上擦拭药酒。 除了这一处新伤,卫戟腿上胳膊上还有大大小小的疤痕,那是过往旧伤的遗留,即便用了最好的金疮药,也消不去落在皮肤上的疤痕。 那是一个军人的军功章,那也是他曾经拼命保家卫国的铁证。 谢知筠跟着了魔似的,她伸出手,在他腿上疤痕处轻轻一触。 随即,两个人又都愣住了。 过了好一会儿,谢知筠才取了药盒,仔细给他上药。 “你怎么不好了?”谢知筠低低说了一句。 此刻的卫戟就仿佛喝了一碗热汤,香浓的汤水下肚,抚平了他四肢百骸中的疲惫。 “这一次不过是意外,而且我也没受伤,反而你自己受了伤,”谢知筠垂着眼眸道,“好人永远都没错,错的只有坏人。” “若他们不心生歹念,对邺州图谋不轨,那就没有今日的事了。” 谢知筠在他腿上打了个结,顺手帮他拽好裤腿,这才起身净手,回到了罗汉床边。 她坐在卫戟另一侧,身姿娉婷,手里也端起一碗热茶,浅浅抿了一口。 “他们杀了我是没有用的,”谢知筠道,“我算得了什么?不过只能让卫氏生气,引来你和公爹的暴怒,引来全城的疯狂搜捕,得不偿失。” “但你不同,你是邺州的未来,你才是那个最重要的人。” 谢知筠说完这话,这才抬起头来看他。 她目光安静,平和,眼眸里却闪烁着无尽的光亮。 她问他:“卫戟,你能同我保证,自己一定会好好活着吗?” 从做了那样一个梦开始,她的生活虽不至于天翻地覆,到底同过去不同。 她开始深思卫氏存在的意义,思索她要如何做才能挽救这一场危机,以及思索…… 思索她愿不愿意见到卫戟就那么死去。 但这个问题根本不用她犹豫,就能得到答案。 她不想。 她想看到卫戟如同此刻这般,健康舒朗地活着,他偶尔会气一气她,但也会含笑着逗她,在卫氏的每一日,谢知筠都不觉得难熬。 不过三个月过去,她已经把这里当成了家。 或者说,卫氏本来也是她的家。 (本章完) ------------ 第五十九章 归家 成婚至今将近有百日,夫妻二人平日里嬉笑怒骂的,城里城外,宅门内外,看似无话不谈,却从未谈过生死之事。 他们太年轻,似看不到生死边际,亦或者他们都把那些担忧隐藏在心底,不愿意同人诉说。 若非今日出了这么大的事,两人都经历了一遭生死危难,谢知筠恐怕依旧不会把这话问出口。 那话语清清淡淡的,却仿佛在剖析她的心,把她的心原原本本放在白瓷盘里,展露给卫戟看。 谢知筠不愿意敞开心扉,可这话她却又忍不住想要问出口。 她需要让自己安心。 她聪慧,冷静,懂得应变。 被劫走时她不怕,被关在马车里也不怕,乃至之后放火烧小屋,推着马车冲撞而出的时候她也未曾害怕过。 可当卫戟把她牢牢护在怀里,漫天剑雨冷漠无情厮杀而来的时候,她终于意识到自己也是会害怕的。 她真的怕卫戟就那么死了。 她原本已经让自己冷静下来了,可当她看到卫戟身上那层层叠叠的伤疤时,心里的念头又重新冒出头。 谢知筠想:我就是想那么问一句。 女子清润的嗓音在屋内响起,伴随着打着旋钻入窗楞的微风,一股脑往卫戟心口里扑来。 有那么一瞬,卫戟似乎已经神游天外。 谢知筠在同他要一个承诺,并非什么情情爱爱,至死不弃的情爱诺言,而是让他好好活下去。 但这个要求,却比那些情爱的诺言还要让人心动。 卫戟努力压下心中的翻涌波涛,他偏过头去,让自己俊逸的眉眼全部映入谢知筠的眼底。 他那双漂亮的星眸也随着光影追来,一瞬不瞬钻入了谢知筠的眼眸里。 卫戟忽然对她笑了。 他的笑容干净,爽朗,带着夏日午后微醺的暖风,让人打从心底里觉得温暖。 他就是那么一个人。 如同天上的朝阳,如同洒满大地的阳光。 能抚慰每个人心里的伤痛,能让人再也感受不到冬日的极寒。 谢知筠微微一愣,就听到卫戟道:“这是自然。” 他用很轻松的口吻道:“我还要同夫人白头到老呢。” 谢知筠能听到自己嘭嘭心跳声。 两个人目光对视,也不知怎的,都觉得正房里有些热,谢知筠率先移开视线,清了清喉咙。 “小公爷,粮食是否都被劫走了?” 她说起了正事,卫戟也跟着咳嗽了一声,回答:“劫走了三车,剩下四车,校尉看过了,粮车外面堆放的都是去岁的新粮,但里面的都是你摸出有异的粮食,打开以后里面都是发霉的陈米和碎石。” 谢知筠若有所思道:“如此说来,我知道粮食是如何换的了。” “既然王都司……王二勇早就叛变,他手下的心腹也有数十人背叛了卫氏,那么在去岁搬运粮食进粮仓的时候,他们就已经暗中换了粮食。” “粮仓内不比马车,可以内外堆叠,而且当时搬运粮食的不止王二勇麾下的士兵,还有张都司麾下的士兵,他们无法做到天衣无缝,只能隔几个放一袋替换来的陈粮。” “粮食在那粮仓里放了数月,因为不会特地拆开粮袋抽查粮食,故而谁也未曾发现端倪。” “直到那个粮仓破了房顶,需要把粮食全部运出发放给流民,王二勇这才急了。” 卫戟淡淡道:“无论他这一次动不动手,一但发现粮食有异,他是第一个要被责罚审问的,与其被审问出幕后主使,审问出这邺州有多少对方的暗探,还不如先下手为强。” “即便会折损狼群和死士,即便有暴露风险,但不光可以劫走粮食,说不定还能当场把我杀了。” “只要我死了,邺州一定乱。” 卫戟平淡地说着生死大事,仿佛生生死死的不是他一般。 谢知筠眼睫轻颤:“王二勇能抓回来吗?那些粮食呢?” 她算了算,被调换的粮食十之有三,损失并不算重,可那些粮食全部进了敌人手中,越想越觉得不舒坦。 卫戟道:“此地八州都是我卫氏麾下,王二勇还能直接窜逃出北越不成?” 谢知筠见他十分笃定,似乎已经得知了王二勇的下落,不由松了口气。 “那就好。” 她说着,想了想又问:“那幕后之人,小公爷可有头绪?” 这一次卫戟倒是有些犹豫了。 半晌之后,他才道:“阿爹马上厮杀二十载,杀过的人不计其数,惹了的敌人一个巴掌都数不过来,且不提北越司马氏,大齐、北凉、南陈等都同卫家军有过龃龉,甚至当年剿过的匪徒,曾经有名有姓的那些悍匪,都有可能对卫氏虎视眈眈,说实话,这敌人不好猜。” 虽然如此说,但卫戟的语气却一点都不惊慌,反而有些冷傲自持。 谢知筠:“……” 得罪的人太多,居然是值得高兴的事? 两个人说了会儿话,卫戟见她神色平静下来,便起身道:“衙门还有差事,我先去忙了,一会儿你跟行弟都吃些安神汤,毕竟受了惊吓。” 谢知筠点头,今日难得把他送到春华庭门口。 卫戟却摆摆手:“不用送,自己家里三五步路,送来送去太麻烦了。” 他看谢知筠依旧盯着自己,这一次倒是福至心灵。 “若是有后续结果,我一定回来告知你。” 谢知筠这才点头:“小公爷慢走。” 等他走了,谢知筠回到堂屋,就看到谢知行可怜巴巴在西厢房门口徘徊。 他都不敢来正房,只在那垫脚张望,一张同谢知筠七八分像的俊秀小脸满是紧张神色。 朝雨受了惊吓,此刻已经下去歇息了,是谢信陪在他身边,不停安慰这位难得惊慌失措的小少爷。 谢知筠脚步微顿,在庭院里淡淡扫了他一眼。 谢知行的腿都哆嗦了。 说来也奇怪,从小到大,阿姐都是温柔可亲的,他生病了阿姐会照顾,他受伤了阿姐会处理,甚至他课业不会,阿姐也会细心教导他。 同严厉的父亲相比,阿姐是那么温柔。 可他就是怕阿姐。 打从心底里怕。 就如同现在这般,谢知行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姐夫真是厉害,居然不怕阿姐。 果然是少将军。 (本章完) ------------ 第六十章 分析 已是早春时节,树木都抽了新绿。 娇嫩的绿芽在风中摇曳,舒展着新一年的勃勃生机。 姐弟两个在院中对视一眼,不用谢知筠多说半个字,谢知行就自觉跟了上来。 等在堂屋主位上落座,谢知筠才瞥了一眼谢知行。 他今日恰好就穿了那身青绿直裰,若没这一场事故,那衣衫整洁干净,颜色鲜亮,穿在青葱少年身上分外合适。 可现在,谢知筠却没心思去欣赏那身衣裳了。 再看这衣裳,谢知筠只觉得刺目。 谢知行不知阿姐为何又突然沉了脸,站在那坐也不是走也不是,最后只得哭丧个脸:“阿姐我知错了。” 谢知筠冷冷哼了一声,却道:“牧云,牧云?” 牧云忙小碎步进了堂屋:“小姐?” 谢知筠上下打量谢知行,对牧云道:“家中没准备阿行的衣裳,去取一身小公爷的旧衣给他换上,好好一个读书人,穿成这样像什么样子?” 谢知行:“……” 谢知行感觉现在自己喘口气都是错的。 但他却不敢反抗,只得老老实实跟牧云退下,片刻之后换了一身卫戟十三四岁时的旧衣回来了。 即便是卫戟少时的旧衣,谢知行穿着也略有些宽松,而且卫戟习惯穿劲装,衣裳本就贴身利落,结果穿到谢知行身上却一点都不挺拔。 谢知行倒是觉得有些新奇,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然后问:“阿姐,以后我也穿劲装吧?” 谢知筠沉默片刻:“一会儿照照镜子,再做决定。” 谢知行:“……” 谢知行感觉阿姐在骂自己,但他没有证据。 姐弟俩插科打诨这两句,谢知筠的气也消了大半,她终于开恩:“坐下说话吧。” 谢知行乖巧坐下,不等谢知筠问,便自己回答:“那匹马是品读斋的,马鞍也是品读斋配的,当时事发突然,我听到外面有人在议论城外有狼群袭击粮队,我立即就想起阿姐今日似乎去了永丰仓。” 谢知行不是不懂事,也并非蛮横跋扈不听话,他只是关心则乱。 谢知行低下了头:“阿姐,我知道姐夫一定会救你,也知道卫氏出手果断迅速,说不定一个时辰就能把你救回来,可理智知晓,感情却无法控制。” “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身陷险境,而我只能在城里等,那我当真不配唤你一声阿姐。” “我是没用,我是不能作什么,但我也得努力不是?” 十五岁的少年郎,明明满脸稚气,明明那么单薄,可他身体里已经有了作为大人的勇气和坚持。 谢知筠并不是责怪他,她气的其实是自己。 亦或者,她怪的是那些隐藏在暗处的,时刻想要覆灭卫家,想要占领邺州的阴沟老鼠。 若非他们虎视眈眈,不肯罢休,又如何会有今日这一场乱事。 但作为长姐,谢知筠还是要担负起教导幺弟的责任。 “你勇敢果断,想要救我,这是对的,我不会因为你的勇敢和孝顺而责备你,”谢知筠道,“但你做事从来都冲动,不说今日,往日也是如此。” “在我千叮咛万嘱咐之后,你是否想过为何不让你骑马,单单只因为那个梦?”谢知筠叹了口气,“你错了。” 先有永丰仓,后有劫粮绑架案,这桩桩件件,都让谢知筠意识到,危机或许一直都藏在暗处。 谢知行作为卫戟的小舅子,谢氏作为卫氏的姻亲,同虞氏、纪氏、崔氏一样,都上了卫氏这条大船。 没有人能独善其身,百年谢氏在点头联姻的那一刻起,就再也不能游离战争之外。 作为谢氏的嫡长子,谢知行就代表着谢氏的未来,卫戟身份分贵重,谢知行又何尝不是? 梦里的一切卫戟都跟她分析过,当时谢知筠就能肯定,一定有人藏在暗处,想要害死谢知行。 但这么多年来,谢氏一直平平顺顺,甚至都没受到过战争的波及,谢知筠自己也不确定危机是否真的存在。 所以她没有告诉父亲,也没有告诉谢知行。 她怕自己杞人忧天,明明未发生任何事,就先把局面搅乱。 但今日她发现自己错了。 她需要给谢知行再上一课,告诉他现在谢氏和他面对的局面,告诉他可能会有的未来。 谢知行从阿姐的语气里听出明显的慎重,故而他也挺直腰背,目光炯炯看向阿姐。 “阿姐,你说。” 谢知筠看向他,他已经不是稚嫩的孩童,他也是遇到危机,就能纵马奔驰数十里出城救人的少年了。 “先说今日的马,那马鞍明明已经很破旧,马镫和马鞍上都有破损的痕迹和倒刺,但你在慌乱之下,没有注意,险些酿成大错。” 谢知行低下了头。 谢知筠又道:“若你只在城里还好,若是惊马,会有巡城官兵迅速反应,能把你从马上救下来,也能保护附近的百姓,不会酿成大错,但如果你出城呢?” “一旦要出城,你骑马的速度肯定比城中要快,时间也要久,就如同小公爷说的那样,钉扣反复刺入马背,这才让其惊马。” “等到你摔成重伤,或是断腿残废,更甚者可能命都没了,也只能当成是一场意外。” “毕竟,谁也看不出什么破绽。” “但谢知行,你说这是意外吗?” 谢知筠的话很轻也很淡,却如同一把铁锤,狠狠砸在谢知行心口上。 让他胸肺都剧烈地疼痛起来。 他终于明白过来,谢知筠生气不光因他不谨慎稳重,毛手毛脚,也愤怒于懂了手脚的那些人。 那些人想要他死。 从小到大第一次,谢知行终于体会到了近在咫尺的恶意。 他白了脸,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谢知筠端起茶杯润了润口,就听到谢知行问:“阿姐,是谁想要杀我?” 谢知筠沉默了。 她自己也不知是谁要杀谢知行。 谢知筠抬起头,看向谢知行:“知道了又能怎样?” 谢知行看向谢知筠,少年清亮的眉眼里第一次染上厉色:“抓到凶手,格杀勿论。” “彻底剿灭危险。” (本章完) ------------ 第六十一章 安全 谢知筠松了口气。 谢渊是很传统的文人,他骨子里都是规矩和体统,不仅对子女教导严厉,对府中上下,乃至谢氏全族都格外严格。 他不许谢氏任何人做出格的事,儿女更不可能。 若是此时谢知筠面对的是谢渊,那谢渊一定会说得饶人处且饶人,怎可轻易杀戮,以至恩怨无休,屠戮不断。 但此刻,站在谢知筠面前的是谢知行。 即便被父亲严厉教导,即便从小到大读了那么多圣贤书,谢知行依旧有他自己的见地。 谢知筠很庆幸,这弟弟没长歪。 谢知行见她面色缓和不少,自己也偷偷松了口气,他知道自己跟父亲期盼的一点都不同。 他永远也成不了流芳百世的文学大家,他也不可能著书问学,以后开门收徒,成就永世美名。 谢知行低低道:“阿姐,我只是个自私自利的普通人,有人要害我,要害怕我家人,我自当十倍偿还,绝不会息事宁人。” 谢知筠微微松了口气:“你能如此,我便放心了。” 姐弟俩的对视一眼,两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如释重负。 还好,还好,他们都认同彼此的观念。 话说到这里,就好办了:“晚上小公爷回来,我自会同小公爷提及,让他仔细查探一番,看看究竟是哪一方的人要害你。” 谢知行点头,就听到谢知筠道:“以后你就住在春华庭,不能再去品读斋了。” 这一回,姐弟俩的意见就不一致了。 “阿姐,我才去品读斋几日,若是再也不去,那我白来这一趟,”谢知行认真辩解,“新书还没清点完,书录也没有登好,甩手不干才遂了对方的意。” 谢知筠刚想同他分辨几句,抬头就看到他满脸认真,竟是一时没说出话来。 就听谢知行继续道:“今日你我大难不死,以后必有福禄,敢在邺州动手杀害少将军的小舅子,幕后之人一定很强的信念,或者说我死后他能得到的一定是比付出要多得多。” “为此,他敢冒风险,也一定要动手。” “但这一次他没有成功,他不仅没成功,还把自己暴露了出来,”谢知行头脑异常清晰,“阿姐,只要动手,就一定会留下线索,我不信他能做到天衣无缝。” “既然如此,一击不成,我认为他短时间内不会再出手,若他再犯,激怒的就不光是谢氏了。” 谢知筠叹了口气。 这些她又何尝不知? 但关心则乱,就如同谢知行说的那样,明知可能会有危险,还得让他如常生活,去品读斋督办家中的庶务,谢知筠自然会担忧。 对亲人的关心,人人都一样。 谢知行看向长姐,对她咧嘴一笑:“阿姐,不怕,等晚上我厚脸皮求一求姐夫,让他派个身手了得的护卫给我,这不就安全了?” 谢知筠愣住了。 她遇到事情总想自己解决,自己能办到的事情就不求人,即便今日看到谢知行即将落马,她都想不到要去求卫戟。 她说要让卫戟查意图杀害谢知行的凶手,因为那凶手可能不止冲着谢氏嫡长子而来,也可能冲卫氏动手,这背后牵扯利益太深,故而是一定要告知卫戟的。 但她却从来都没想过,让卫戟选一名出色的护卫,贴身保护谢知行。 换句话说,遇到事情她从未想过要去求助卫戟。 谢知行看到长姐说不出话,颇有些少年老成地叹了口气。 他摇头晃脑,叹息连连:“阿姐,我不是说你,你就是太要强了。” 谢知筠:“……” 谢知筠想当众表演一下什么叫要强。 “阿姐,姐夫跟你是一家人啊,”谢知行道,“就连家中的下人都知道,如今咱们同卫氏已经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有什么事,当然要一家人一起商量,我这若是出了事,姐夫那肯定也有影响,不能独善其身了。” “再说,你们是夫妻,夫妻就是一体,哪里有什么你求我我求你的说法,那只是家人之间的琐事。” 别看谢知行今年才十五,家中也没人教导他这些,但他却偏偏比已经嫁了人的谢知筠更知道何以为家。 谢知筠把谢知行叫来,本来是要教导他要谨言慎行,要更精明细心,结果却反而被弟弟教导了一番。 她倒是不觉得被幺弟落了面子,只是愣愣瞥他一眼:“你这么懂,回头我就同父亲说赶紧给你定亲。” “我倒要看看,以后对弟妹的时候,你是不是也能这般侃侃而谈。” 谢知筠说着,瞥了他一眼:“好了,你回去仔细想想,也吃了安神汤休息一番,等到晚上你姐夫回来,你自己同他说。” 见姐姐终于放过他,谢知行这才松了口气,笑嘻嘻退了出去。 等到人走了,贾嬷嬷才进了堂屋,笑道:“小少爷长大了,终于懂事了。” “真好啊,以后小少爷能撑起家业,小姐就不用那么辛苦了。” 谢知筠放松下来,才觉得有些头晕。 她捏了捏额角:“嬷嬷,我不太舒坦,还是吃药睡一下吧。” 她一说难受,贾嬷嬷立即慌了神,忙不迭吩咐牧云去端安神汤,这边跟捧着易碎花瓶似的把她扶进了卧房。 等到谢知筠洗手净面,换了寝衣躺下,贾嬷嬷还不太放心,一直坐在卧房里陪她。 谢知筠吃了药,立即有些困顿,她握着贾嬷嬷的手,小声说:“回家了我就安心了。” 贾嬷嬷偷偷擦了擦眼泪,确笑着对她道:“是呢,有嬷嬷陪着小姐,小姐安心睡吧。” 有她这句话,谢知筠终是沉入了梦乡。 一直到傍晚时分,卫戟才将将忙完今日的事,王二勇还没落网,但他心里总是惦记着春华庭的人,安不下心。 李济业难得见他不停走神,忍不住笑道:“赶紧回去吧,夫人今日受了惊吓,还是要好好安慰一番。” 卫戟脸皮厚,也不多说什么,直接回了家。 春华庭安静极了,卫戟大步而入,就在正房门口看到了贾嬷嬷。 贾嬷嬷冲他行礼,小声说:“姑爷,小姐还在睡。” 卫戟点点头,他下意识放轻了脚步,掀起珠帘进了正房。 贾嬷嬷看着他缩手缩脚的背影,忍不住眯起眼睛笑了。 “不错。” (本章完) ------------ 第六十二章 暖脚 谢知筠这一觉睡得很足。 她觉得自己漂浮在温暖的云中,随着微风轻轻摇摆,偶尔有细碎的暖阳落在脸上,晒得她浑身都暖意融融。 直到那光芒太盛,晒得她都出了薄汗,谢知筠才从沉甸甸的梦境里醒来。 当她睁开眼时,天地间只剩一片暗色,谢知筠有些迷茫,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她安静躺了好一会儿,才终于醒过盹来,记起自己此刻正在家中。 她缓缓吐出口气,这才发现自己一觉从白日睡到了晚上。 谢知筠掀开被子,正要坐起身来,抬头就看到在纹窗一侧坐着个高大的身影。 隔着影影重重的青纱帐,谢知筠看不到那人的面貌,她却仿佛心有灵犀一般,当即便明白此人是谁。 那是卫戟。 或者说,会在正房的罗汉床上坐等她醒来的只有他。 两人今日一起经历了生死,从心底深处,谢知筠对他其实更亲近了几分。 或者说,她的心门不由敞开了一个角。 谢知筠自己并未发觉,但此时此刻,当发现卫戟正坐在那等她醒来时,她心底深处有一丝丝的喜悦。 那喜悦并不明显,似乎隐藏在了饱睡深眠带来的舒适里,让她根本看不清自己的内心。 卫戟是相当敏锐的,就像今日救她那般,当时陷阱机关还未启动,卫戟就已经预感到了危险,并成功救了她。 若是往日,谢知筠刚一起身他就会醒来,今日却没有任何动静。 谢知筠猜测,他也睡着了。 她轻轻坐起身,慢吞吞把被子掀开,然后光脚踩在了脚踏上。 她仿佛灵活的游鱼,从重重的青纱帐中钻出来,光脚踩在屋中的繁花地毯上,一步步来到沉睡着的卫戟身前。 似乎怕妨碍她浅眠,屋里并未点灯,此刻只能借着夕阳的余晖勉强看清屋内陈设。 谢知筠轻手轻脚来到卫戟面前,弯下腰去看卫戟的睡容。 不愧是军人,卫戟即便睡着,腰身也挺拔如白杨,他左手肘撑在桌上,手背轻轻抵在棱角分明的下颌上,姿势看似闲适,实则依旧紧绷着。 卫戟浅浅闭着眼眸,浓密的睫毛垂在眼睫上,在眼底刻下一片阴影。 屋中昏暗,谢知筠其实看不太清他的面容,但百日朝夕相处,谢知筠却轻易在心里刻画出他的面容。 剑眉、星目、高鼻、薄唇。 卫戟脸上没有一丝缺点,他似乎生来便是完美的,不光他的为人,就连他那让人过目不忘的容貌,也是天底下最好的。 少将军的威名何止在肃国公府治下八州,何止在北越,无论北凉、大齐亦或者是南陈,人人都知邺州有位少将军。 谢知筠记得前两年时,有一次卫戟出征凯旋,回邺州时恰好路过琅嬛。 当时琅嬛上至世家千金,下至平凡农女,人人都去瞻仰他的风姿。 谢知筠自小相熟的千金小姐们,也有性格腼腆不爱多言的,那日也去了。 回来同谢知筠道:“你不去真是亏了,多看他一眼,都觉得能多活几日。” 这话说得夸张,但谢知筠看她那满脸绯红,倒是信了七八分。 然而相信是相信,谢知筠也见过卫戟,却对他毫无兴致。 谢知筠看着卫戟英俊的睡颜,不由回忆起过去的事情来。 她自己也没想到,兜兜转转,最后两个人竟成了夫妻。 这个北越所有未婚少女都想嫁的如意郎君,最后成了她的夫婿。 就在谢知筠走神时,对面原本安静前面的男人却突然伸出手,一把握住了她纤细的腰肢。 谢知筠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轻轻一抱,随即就坐在了他怀中。 “你……”谢知筠一下子便红了脸,“蛮子,你作甚!” 谢知筠怕外面有人听见动静,压低声音念他。 卫戟的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声音有着浅眠初醒的低哑。 “怎么不好好穿鞋,冻病了怎么办?” 谢知筠这才发现自己方才一直光着脚,身上也只穿了寝衣,难怪觉得有些冷。 不过此刻,她坐在卫戟温暖的怀中,身上的冷意都被他宽厚的胸膛阻挡在外,竟是一点都不觉得冷了。 谢知筠动了动脚丫,难得乖了一回。 “忘记了。”她低着头说。 卫戟牢牢把她搂在怀中,两个人的身体仿佛被人砸碎的圆镜,此刻却严丝合缝,拼成完好如初。 外面有轻轻浅浅的风声,有稀碎的交谈声,谢知筠还依稀听到谢知行傻里傻气的嗓音。 “小钟,你好厉害,你居然会射箭。” 谢知筠的心一下子就安静下来。 两个人安静坐了好久,突然一道声音打破了屋中的宁静。 “咕噜噜。” 谢知筠:“……” 谢知筠几乎都要把脸藏起来。 卫戟闷声笑笑,胸膛带起来的振动环绕在谢知筠周身,让她越发恼怒。 “笑什么!” 卫戟忙拍了拍她后背,伸手取了短衫披在她肩膀上:“饿了?先用晚食?” 不知怎的,谢知筠却有些留恋此刻温暖的怀抱了。 自从母亲故去后,再也没有人这样抱着她,贾嬷嬷虽对她无微不至,却总觉得少了什么。 此刻,这拥抱温暖,舒适,令人安心。 谢知筠险些就要沉溺其中。 她又忍不住晃了晃脚丫,还得寸进尺抬起腿,把有些冰冷的脚踩在了卫戟的腿上。 卫戟又低低笑了一声,他弯下腰,伸手攥住了她冰冷的脚。 谢知筠觉得脚心有些痒,她别扭地动了动,道:“脏。” 卫戟却说:“哪里脏了。” 不过他感觉她的脚确实有些凉,便伸手抬高她的腿,让她踩在自己腿上,把她整个人蜷缩进了怀里。 “你的脚太冷了,如今已是春日,怎么还这般凉?” 谢知筠道:“我自幼就怕冷,往年也是如此。” 卫戟嗯了一声,说:“过两日老神医过来给母亲问诊,你也去让老神医看一看,治一治这寒症。” 屋里幽幽暗暗的,天地之间只剩一片混沌颜色,屋里的一切都影影绰绰,看不真切。 也就在这样一片黑暗里,他们两人才会如同寻常的新婚夫妻那般,亲近、甜蜜、如胶似漆。 谢知筠听到自己回答:“好。” (本章完) ------------ 第六十三章 阿姐 谢知筠觉得自己暖和起来。 理智逐渐回笼,她迅速恢复成平日里那个肃国公府少夫人。 “王二勇可抓到了?” 卫戟摇头:“王二勇算是粮道郎将的心腹,跟随他多年,对卫家军非常熟悉,无论是父亲身边的副将还是李济业亲自搜寻他,他都知道如何躲闪。” 最难抓的就是叛徒。 卫戟的声音冷淡,语气里也没有多少颓丧,他似乎在说一件寻常事,根本不为所动。 “但王二勇自己能改名换姓,窜逃躲藏,他的家人却躲藏不了,故而这一次王二勇直接抛弃了全部的家人,一个都没带走。” 卫戟淡淡道:“他的妻子和一双儿女都留在了邺州,李济业带人攻入王二勇家的时候,这娘三个还在一起做晚食。” 王二勇是粮道都司,也算是颇得体面的将领,他家住枣花街,二进的院子,家中甚至还有个使唤的婆子。 这样好的前程,这样幸福的家庭,就这样断然放弃,且不知悔改。 卫戟道:“他妻子儿女对他的行为一概不知,成婚十年也只以为他是个平头小兵,根本不知他心存二心,妄图颠覆肃国公府。” 谢知筠皱起眉头:“父亲心狠冷情,稚子何其无辜。” 谢知筠并没有问卫戟要如何处置这娘三个,她只是道:“我以为,他妻子不一定不知他有异,夫妻二人整日生活在一起,他每日见过什么人,做过什么事,她或许不能清晰明了,却一定有过猜测。” “王二勇经常走动的兄弟,经常去的店铺,他日常的习惯和喜欢的吃食,他妻子一定知晓。” “小公爷,可以从这方面去侦查。” 卫戟微微一愣,他不过是同谢知筠说一说案子的后续,却没想到她还给了搜查方向。 男人与女人的思维不同,女人细心,谨慎,对枕边人不可能一点都不了解。 王家娘子或许没有问过丈夫只字片语,但她一定把他的日常都牢记心中。 卫戟若有所思道:“还是夫人聪慧,等林将军从颍州回来,便让她主审王家娘子。” 林将军名叫林窈娘,是卫氏麾下唯一的女将军,近日她奉命去颍州禀报邺州军情,要等五日才能归来。 谢知筠想了想,道:“不如我同二弟妇一起审问王家娘子,明日说不定就能得到新线索?” 卫戟有些惊讶。 “二弟妇?” 他不惊讶谢知筠的果敢和敏锐,却没想到她还要带上虞晗昭,他以为两人并不熟悉。 谢知筠笑道:“二弟妇也是武家出身的女郎,她对军中事物比我熟悉,自然由我们两个一起审问更好一些。” 此为正事,自然是越早寻到王二勇和幕后主使越好,故而卫戟便不犹豫,道:“那明日下午我便派人来接你去西郊大营。” 谢知筠浅浅笑了:“好。” 她最满意卫戟的一点,便是他自身足够强大,却从来不会觉得旁人都是弱小者,他不擅长的事,就交给擅长的人去做,无论此人是什么身份,只要不存有二心,只要对邺州有利,他就绝对不会阻拦。 他的心胸十分开阔,谢知筠总觉得,就连比他年长二十载的父亲也不及他。 夫妻两个定了明日事,卫戟便继续道:“王二勇这一次带走了自己所有的心腹,能跑的都跑了,不能跑的都死了,那几个被活捉的死士都是哑巴,即便没有服毒自尽,却什么都问不出来。” “线索全部都落在了王家娘子身上。” 谢知筠忽然想到之前说过的事,问:“我记得之前似乎说过,邺州等地来过一批游商,骗了不少粮铺的粮银,后来消失了踪迹。” 两人心有灵犀,卫戟立即便知她说的是什么:“已经顺着查过线索了,这一伙人进入大齐境内就消失无踪,后续不好查了。” “为了几个游商,不值得动用大齐的暗探。” 谢知筠叹了口气:“这线索又断了。” 卫戟倒是从不气馁,他轻轻拍了拍谢知筠的后背:“这不还有你,哪怕王家娘子那里当真没有问出线索,我也一定会抓到王二勇。”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只要人做过的事,就一定会留下痕迹。” 他语气坚定,周身上下都是笃定,他仿佛从来不知道害怕,也从来不知何为失败。 若是以前,谢知筠一定会念他一句蛮子莽夫,可现在,他这样的态度反而让谢知筠安心。 天地间没有任何事情能难倒他。 这如何不让人信任呢? 两人说了会儿话,卫戟便道:“我也有些饿了,想必行弟也等了许久,不如一会儿用晚食时再说行弟的事?” 此事谢知筠没提,但卫戟却根本不用她提醒。 想必这一下午已经查到了线索。 谢知筠心中更安,她动了动腿,就想从卫戟身上下来,可她还没来得及动,就被卫戟按在了怀里。 “别乱动,我抱你去床榻上,”卫戟一边说,一边把她打横抱起,两三步来到床边,“可要叫人?” 卫戟把她轻轻放到床榻上,轻松得好像在放一件衣裳,一点都感觉不出一个大活人的重量。 “不用,我自己穿便是了。”谢知筠穿好鞋袜,起身开始穿衣。 她正要穿百迭裙,抬头就见卫戟还站在那,目光炯炯看着她,不由啐了一口:“看什么,出去等!” 卫戟摸了摸鼻子,方才冷了就需要他,现在不需要了,立即就要赶他走。 卫戟叹了口气,佯装可怜:“夫人不需要为夫,为夫走就是了。” “真是难过啊。”他一边说,一边往外行去。 谢知筠把面上的薄红都藏在黑暗里,等到卫戟出了正房,外面响起他同谢知行的交谈声,谢知筠才点亮屋里的灯。 一刻之后,三人一起在膳厅里落座。 既然家里多了客人,小厨房很是用心,特地做了两道琅嬛的特色菜。 谢知行看桌上有乌鸡汤,谄媚地道:“阿姐,给你盛一碗汤吧。” 谢知筠瞥他一眼:“用你忙?” 谢知行:“……” 卫戟:“……” 郎舅二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摸了摸鼻子。 惹不起啊。 (本章完) ------------ 第六十四章 成长 谢知筠虽如此说,但谢知行还是把要上前盛汤的牧云赶走,自己亲自给姐姐姐夫盛了汤,等一碗热汤下肚,谢知筠胃里的饥饿就缓和了一些。 谢知行是个厚脸皮,根本就不认生,即便面对卫戟,他也能嬉皮笑脸,上前凑近乎。 说起来,同两个亲弟弟相比,卫戟倒是觉得谢知行的性子更好一些。 郎舅两人倒是一见如故,饭桌上也是言笑晏晏,好不热闹。 谢知筠不去理他们两人,自顾自吃了小半碗热汤面,然后才开始慢条斯理吃菜。 琅嬛最有名的要数签子肉,把搅打好的肉馅用豆皮裹上一圈,定型后放在锅里一炸,炸出来的肉馅鲜嫩,外面的豆皮却很酥脆,逢年过节家家都做。 现在不是节庆,不过肃国公府倒也吃得起这琅嬛名菜。 谢知筠自己也很喜欢吃,她一连吃了三块,这才觉得胃里踏实了。 见阿姐开始挑碟子里的青菜来吃,谢知行立即对卫戟挤眉弄眼。 想来还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谢知行更了解自家阿姐,这个新来的姐夫可不知阿姐的习惯。 不过卫戟也很聪慧,他看谢知行对自己挤眉弄眼,立即就明白过来,若有所思冲他点头。 不等谢知筠催促,卫戟便开了口:“关于阿行的案子,今日下午倒是查到了不少线索。” 谢知筠放下筷子,转头看向卫戟,而谢知行也立即洗耳恭听,不敢马虎。 卫戟看了看这姐弟二人,然后便同谢知筠道:“品读斋里一共有四名书童,一个是掌柜的儿子,年纪还小,平日里只跟着自家阿爹学管账,另外一个是坐堂先生的弟弟,过来跟着兄长读书的。” 书铺不比其他店铺,他们售卖的是书本,掌柜即便识字,却也对书本知之甚少,故而谢氏特地把家中一个远房的子侄派过去,专做坐堂先生。 谢知筠想了想,道:“这位坐堂先生也算是我们二人的远房堂哥,早就出了五服,只能算是族亲。” 谢知行在品读斋住了好几日,对品读斋的人早就熟悉,闻言便道:“那是十八堂兄,他学识庞杂,对许多孤本都有涉猎,在品读斋里很受尊敬,往来品读斋的书生们同他也很熟悉,偶尔还会同他请教课业。” 卫戟道:“谢十八是你们家中的远亲,暂且不表,现在要说的是那两个外请的书童。” 书铺中的书童至少也能认识几个字,能识得笔墨纸砚,算是有些门槛的活计了。 谢氏开这书铺,本就是为了传道受业,让邺州的许多读书人能有书看,涨一涨见识,故而对这些书童也很好,他们不仅能跟着坐堂先生读书,一年四季新衣和月银都比照谢氏的家仆,收入是很高的。 这样的薪资之下,书童们自然都感恩戴德,人人都舍不得这份差事。 “那几个小书童都很懂事,听话,人也很机灵,知变通,同我关系亦是不错。”谢知行说到这里,不由皱起眉头。 “难道是他们?”谢知行喃喃自语,“这不可能吧?我同那几个书童无冤无仇,为何要害我?” 卫戟只是意味深长看他一眼,见他压根没明白自己的意思,不由叹了口气。 谢知筠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一眼傻弟弟,才道:“小公爷的意思是,那马鞍不可能凭空出现,品读斋内一定有人被收买了,他既然说了书童,那书童就一定有问题。” 卫戟适时补充:“你阿姐说得对。” 谢知行:“……” 谢知行觉得自己果然是傻子,他看了看神情淡然的姐夫,又去看一脸嫌弃的阿姐,心里叹了口气。 明明都是一家人,人家是千年的狐狸,他却是刚生的小崽,怎么比? 不过再如何,经过姐姐姐夫的讲解,谢知行现在也反应过来,道:“今日迎客的恰好是小周。” 一旦这些关节想通,谢知行也跟着开了窍。 “我记得小周不是今日上工,他是特地跟小李换的,说是明日家里有事,求了小李跟他换了一日。” 谢知行想到平日里同他谄媚又热络的小周,不由有些丧气:“我同他也就这几日才相熟,平日里都是客客气气的,且品读斋就那么几个人,就连饭都是一起吃的,我想不到他为何要出卖我。” 卫戟淡淡道:“为了钱。” 谢知行愣住了。 “只为这个?” 卫戟把一个麻布袋子扔到桌上,道:“这是幕后主使提前给他的工钱,不多不少,一共二十两。” 谢知行简直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 “原来我一条命,就值二十两。” 谢知筠听到这里,大抵也明白过来:“小公爷的意思是,有人买通了小周,只要阿行要骑马出门,就特地把准备好的马鞍和马儿牵给他,为了让他相信,提前给了二十两?” 卫戟道:“对,根据小周供述,对方承诺事成之后再给五十两。” 他抬起深邃的星眸,眼睛里好似有着星辰大海。 他比谢知行也不过就大上六七岁,却显得分外老成稳重,那是久经世事之后的成长,那是刀山火海淬炼过的成熟。 “哪怕没有后面的五十两,这二十两银子对于普通百姓而言,足够治好一场要命的急病,足够一家人吃穿用度一年有余,小周不过是个普通人,对于他而言,这钱可以让他母亲身体康健,可以让他一直拥有自己的家,对于他来说……” 卫戟顿了顿,他看向谢知筠,看到她对自己颔首。 卫戟心中微叹,却对谢知行道:“对于他来说,你的命当然不及他母亲的命。” “每个人心里都有一杆称,当亲人在一头的时候,另一头无论压上什么,或许都没有胜算。” “何况,你只是个才刚认识的,高高在上的东家少爷。” 谢知行心里难受极了。 他从不会像其他人家的少爷那般,冷傲自持,高高在上,他从不认为自己生来就比其他人贵重,他的阿姐也从不这样。 可他不这样行事,旁人也一定会这般看他。 谢知行低下了头:“可我也有亲人啊。” (本章完) ------------ 第六十五章 相似 谢氏就仿佛世外桃源,未曾经历过战争,也没有感受过苦难。 就连十三年前的那一场生离死别,谢知行也一无所知,那年他也不过只是个两岁稚童。 而今他忽然直面人间险恶,虽早就做好了准备,可心底深处还是有被背叛和伤害的钝痛。 不过,谢知行毕竟年轻气盛,他在短暂的颓丧之后,很快就振作起来。 “姐夫,我想知道事情的全部。” 他认真对卫戟道。 卫戟思忖片刻,才道:“今日事发之后,我回到州牧府,立即安排人去看管住品读斋,那个名叫小周的书童并未逃离,他依旧在品读斋忙碌当差。” “后来看到了先锋营的精锐搜查,他才害怕,自己主动招了供。” 谢知行自嘲一笑:“他倒是聪慧,也沉得住气。” 这个小周确实是个人才,事发之后他不仅没有跑,依旧按部就班生活,甚至就连那二十两银子也原封不动,就藏在他家中的床榻下。 “当时由吴城亲自审问他,问他此事的前因后果,他根本不用刑讯,直接就招供了。” “根据他的供述,你来到品读斋第一日,就有人往他家中塞了一张纸条,上面写了在郊外的送别亭处留了东西,他若愿意替他们办事,就去取回。” “小周去了之后,就看到了早就准备好的马鞍和这一袋银钱。” “他看了看,觉得此事并不难,就一并取走,回去后暗中等待,在昨日,他收到了新的命令。” “也就是这个命令,让小周知道如何行事。” 卫戟道:“小周很聪明,他把所有的纸条都留下,你自己看吧。” 谢知行接过纸条,跳过第一张,直接看了第二张。 他给谢知筠读:“待谢二骑马出门用,事成老地方取银。” 谢知行是谢氏宗族嫡长子,但他上面还有个庶出的兄长,是二堂叔的儿子。 谢氏子侄男女分开序齿,所以在谢氏这一辈中谢知行行二,谢知筠行一。 无论在哪里,谢二都是指的谢知行。 谢知行读完了纸条,不由深思起来,谢知筠就替他道:“如此说来,今日是巧合了?” 外人不知谢知筠千叮咛万嘱咐不让谢知行骑马,而谢知行来了品读斋之后,也并未有机会外出,故而无人知晓他被长姐勒令不能骑马。 谢知行确实还有些稚气未脱,但什么母亲托梦之类的事,他却也知道不能往外说,故而幕后主使是根本不知这点的。 谢知筠看向卫戟:“他们为了保险起见,为了把一切都伪造成意外,所以只能在马鞍上下功夫,却并不敢真的对谢知行动手。” “毕竟父亲再是文质彬彬,客气守礼,也不能任由亲生儿子被人害死。” 说到这里,谢知行也明白过来。 “若非阿姐今日出了意外,我也不服想要骑马出城,这一切看来当真是意外了。” 谢知筠微微蹙起眉头。 线索放在这里,无论怎么看都是巧合,但她心底总觉得有些有些说不出的怪异。 毕竟,小周是特地换的差事。 思及此,谢知筠看向卫戟:“那小周可知道是谁收买的他?” 卫戟摇了摇头。 他面容冷肃,眼神里都透着冰冷的光:“这些人不过是阴沟里的老鼠,从来见不得光,他们做着世间最卑劣事,从来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谢知筠也知晓事情不会这么简单,但那场噩梦确实已经过去,谢知行没有摔断腿,依旧健康地活着,对于谢知筠来说,这已经是天大的喜事了。 不管那预知未来的梦因何而来,又是如何出现的,但它确确实实救了方嫂的命,也救了谢知行的命。 谢知筠微微松了口气,她端起茶杯,对卫戟郑重道:“今日多谢小公爷救我姐弟性命。”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但救命之恩却不能一字不提,谢知筠的眼神真挚,眼睛里有着最纯粹的感谢。 卫戟微微一顿,他深深看她一眼,跟着端起茶杯,同她轻轻碰了杯。 “夫人,这都是为夫分内之事,以后莫要说谢了。” 两个人对视一眼,明明是那么寻常的对话,但谢知筠还是觉得心头温热。 她低下头,把热茶一饮而尽,整个人都舒缓过来。 卫氏的事,此刻不便同谢知行讲,谢知筠想了想,便道:“阿行,之后你去品读斋,要谨言慎行,仔细观察,我怀疑幕后之人能知晓品读斋的许多事,亦或者同谢氏有关。” 她声音骤然冷淡了下来。 “父亲对母亲一往情深,膝下只有我们一双儿女,若我还未出嫁道还好说,但如今我已是卫氏宗妇,便不能继承谢氏,你且想一想,如果你死了,谢氏会由谁继承?” 谢知行整个人都愣住了。 即便方才听了姐姐姐夫说那么多话,他清晰明白外面有数不清的危险,可他从来都没想过,危险竟是源自于谢氏族内。 谢知行垂下肩膀,整个人同霜打的茄子一般,一下子便又颓丧起来。 “自家人,为何要害自家人呢?”这一次,他不用卫戟点拨,自己倒是明白过来,“说来说去,利益比亲情更重要。” 百年氏族,枝叶繁茂。 谢氏三代以内旁支男女子弟,加在一起足有二十,谢知行并非是其中最优秀的那一个。 但他运气好,托生在了族长家中,成了嫡长子。 若无意外,以后谢氏的重任也要落到他身上。 那些自诩比他强的人,如何会甘心呢? 谢知筠看他蔫头巴脑的,心中虽然有些心疼,却并不想劝他。 人总得长大,如今这样的局面,即便在邺州也并非是绝对的安全,谢知筠希望谢知行能自己站起来,立身于世,在乱世中好好活下去。 所以,他需要尽快成长起来。 这一次危机虽然致命,却并不一定是坏事,最起码,谢知行用于明白他今日所拥有的一切,只不过是他运气好罢了。 这运气哪一日突然没了,他就再无立足之可能。 卫戟看着面容淡然,眼神坚定的谢知筠,突然明白谢知行之前说过的话。 他说:“阿姐跟父亲其实很像。” 他终于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 在心狠上,确实很像。 今天有事,提前更新啦~ (本章完) ------------ 第六十六章 君子 用完了晚食,谢知筠便赶谢知行去读书了。 谢知行别别扭扭拉走了小钟,说是要学一学他的剑法,谢知筠倒也没管。 夫妻两个就站在堂屋里看谢知行的背影消失,等到他进了侧厢房,卫戟才装模作样挪了挪脚步。 “今夜有些晚了,夫人早些休息。” 别看卫戟平日里大大咧咧, 似乎对什么都不在意,但这唱念做打的本事,谢知筠都自愧弗如。 谢知筠瞥了他一眼。 就看卫戟就跟脚下有海浪阻拦一般,那挪动的速度,比八十岁的老妪还要迟缓。 谢知筠冷冷哼了他一声:“怎么?少将军腿脚不便,路都不会走了?” “哎呀, 夫人真是英明神武,”卫戟挑起一半剑眉,脸上是逗趣的笑,“怎么这都让夫人看出来了。” 他这般滑稽,谢知筠忍了忍,还是没忍住笑了起来。 “小公爷,屋里请吧。” 她一边说着一边微微偏过头,不让他看到自己微红的脸颊。 “这,不合适吧?” 这明明是卫戟心心念念的美事,这会儿竟拿起了架子,趁着小舅子在这里,直接蹬鼻子上脸,得了便宜还要卖乖。 谢知筠脚步微顿,她回过头,狠狠瞪了卫戟一眼。 “你爱来不来, ”谢知筠冷哼道,“回头阿行回去禀报父亲, 看你怎么办。” 卫戟:“……” 相比自家阿爹,岳父是真惹不起。 卫戟立即跟在了谢知筠的身后, 很是乖巧:“自然唯夫人命是从。” 谢知筠脚步不停, 自以为自己矜持冷傲,可脸上的笑容却出卖了她的好心情。 待两人进了正房,卫戟便道:“我先去洗漱更衣,夫人且自便。” 谢知筠正坐在罗汉床上侍弄香炉,闻言手中微顿,抬眸瞥他一眼。 “阿行还在呢。” 卫戟一脸严肃:“夫人怎会这般想我,我只是想把自己收拾干净,再来同夫人闲谈。” “我可是个君子。” 说完,卫戟一甩衣袖,快步出了正房。 他今日回家就换了斜襟长衫,衣袖比平日穿的劲装要宽大一些,穿在身上竟多了几分文气。 显得文质彬彬,面如冠玉。 屋中灯火摇曳,谢知筠心念微动,想着趁春日做新衣,给卫戟再做两身这样的长衫,穿在身上确实赏心悦目。 牧云端了新的香露进来,问她:“小姐,热水准备好了, 可要沐浴?这是家里刚送来的香露,小姐挑挑今日用哪个。” 谢知筠拿起小瓷瓶挨个看过, 原本想选甜果香味的桃花露,不过转念一想,鬼使神差地选了更清淡的夜来香露。 今日折腾了一整日,又是在猎人小屋里寻找出口,又是点火撞窗,最后还被卫戟抱着在地上滚了好几圈,周身上下都脏得不行。 等到谢知筠终于躺进浴桶里,让温热的带着夜来香的热水流淌在周身时,她才终于放松下来。 这一洗,就洗了小半个时辰。 等到牧云帮她擦干了头发,才问:“小姐,可要再梳上发髻?” 往日里谢知筠沐浴更衣之后,都是直接用发带束好长发,身上也只穿家常的寝衣,天气冷的时候,外面在披一件柔软的锦缎褙子,舒适又惬意。 每当这个时候,都是她跟牧云、朝雨一起悠闲的时刻。 她们三个经常把薰笼放到罗汉床边,一人抱着一个软枕,歪在那打双陆。 朝雨是个急性子,不太耐烦下棋,故而都是牧云陪着她玩。 不想打双陆的时候,她们也会打坊间流行的麻雀牌,打之前谢知筠会一人发几个银瓜子,最后看谁输谁赢。 不过那大约都是待字闺中时的事了,自从嫁来卫氏,她倒是少有这般悠闲时候,几个人也好久都没一起玩了。 谢知筠这般想着,脚上踩着千丝履,十分闲适地踏入正房里。 刚一进去,她就看到一个素白的身影坐在窗边。 屋里点了四盏灯,把室内照耀得如同白昼,卫戟身上穿着很是松散的长袖寝衣,腰间只系了一条锦缎腰带,衬得他身姿颀长,腰细腿长。 他一头浓密而乌黑的长发全都披散下来,松松垂在了脖颈后。 谢知筠第一次见他这般放松的样子,不由有些愣住了。 灯下看美人,越看越美丽。 此时的卫戟就是那灯下美人,盈盈灯火照在他清隽的脸上,驱散了往日的冷肃,多了几分温柔和绮丽。 平日的少将军是杀伐果决,沉稳干练的,他一行一卧,一走一停,通身上下皆是军人气概。 但此刻,这些似乎都随着白日的艳阳落去,夜晚的银盘飞越九天,也在他周身镀上一层温柔涟漪。 现在的卫戟,却是温文尔雅,面如冠玉的翩翩君子了。 卫戟耳朵很尖,谢知筠刚一踏入正房,卫戟便偏过头向她看来。 此时此刻,卫戟也愣住了。 现在的谢知筠未施粉黛,素面朝天,通身上下一点金玉都无,在她乌黑的眼眸深处,好似有满天繁星,若是仔细去看,一定会深陷其中。 她唇上是浅浅的粉色,唇角微微勾起一点娇俏的弧度,让人一看便知她心情极好。 此时的谢知筠褪去了白日的端庄优雅,不似平日那般恭谨自持,她好似无忧无虑的乡野少女,眼眸里镌刻着纯真和喜悦。 好似此刻的她才是她。 她不是谢氏嫡长女,不是卫氏少夫人,她只是谢知筠。 夫妻两个似乎都没想到看到了对方这样一面,先是愣了片刻,随即就仿佛大梦初醒一般,不约而同错开了视线。 谢知筠几不可查地正了正衣襟,然后便踱步而入,在卫戟另一侧落座。 她看桌上的热茶已经备好,想了想,便道:“小公爷可还有话要说?” 在夫妻二人心中,谢知行依旧是孩子。 有些话,有些事,自然不可能当着他的面讲。 饭桌上的未尽之言谢知行自然没有听懂,但他们两人却是了然于心的。 卫戟修长的手指轻轻端起白瓷茶杯,抿了一口里面温热的碧螺春。 “我为阿行选了一个护卫,不知阿行是否愿意?” (本章完) ------------ 第六十七章 共眠 谢知筠偶尔也觉得很奇怪,她跟卫戟完全是两种人,性格习惯都不相符,可偏偏就是经常能心有灵犀,总把事情想到一处去。 就比如这护卫,谢知筠原本想要明日再同他商议,可没想到卫戟却提前把一切都安排妥当了。 卫戟见谢知筠面有惊讶, 不由轻声笑了笑。 他的嗓音比一般的青年要低一些,平日里说话总是低低沉沉的,谢知筠觉得还挺悦耳。 “晚食时想必夫人也听出来,此事另有隐情。” 谢知筠叹了口气,却也跟着轻笑一声。 “我原想明日同你说护卫之事,竟没想到小公爷未卜先知,倒是我低估了小公爷的谨慎。” 她倒是直爽, 直接解释了自己因何惊讶。 卫戟顿了顿,才道:“如此,我们夫妻二人倒是心有灵犀。” 说到这里,卫戟并未继续逗她,反而话锋一转,继续说正事。 “那纸条出现的太过凑巧了,偏偏就在运粮的前一日递到了小周手中,而我们也恰好就是昨日定的日子,确定今日去永丰仓运粮。” 两个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疑虑。 前有王二勇叛变,后有准确无误送到小周手里的纸条,此事当真是一环扣着一环,让人不怀疑卫氏内有内鬼都不行。 谢知筠思忖片刻,道:“不过, 阿行的事, 我还是觉得事情更可能出在谢氏之内……” 说到这里,谢知筠的嗓音也不自觉低了两分。 “也有一种可能……”谢知筠眼皮微抬,同卫戟对视一眼, “两边都有内鬼,且……早就有所勾连。” 这不无可能。 卫戟见他不用多言, 谢知筠已经全然明白,不由感叹:“我还是爱跟夫人说话,一句废话不用多说,夫人就能明白了。” “全邺州的人,怕都没夫人聪慧。” 谢知筠:“……” 谢知筠轻咳一声:“这夸得有些太过了。” 不过有卫戟这般打岔,谢知筠微微蹙起的眉头便不自觉松开,心里也没那么沉闷了。 卫戟见她面色稍霁,便道:“无妨,他们既然有所图,就一定会动手,只要他们动手就一定能留下破绽,这世间可没有天衣无缝的事。” “慢慢来,有你,有我,有先锋营那么多将领,父亲和岳父,事情总能水落石出。” 卫戟星眸中光:“毕竟, 邪不胜正, 善恶昭彰,最终的胜利者肯定是正义之师。” 谢知筠仰头看着卫戟, 从认识他的第一日起,谢知筠便知他是如何的坚定和果敢。 此时此刻,这种感觉越发深刻。 卫戟感受到谢知筠的目光,看向她浅浅笑了。 即便是笑着的时候,他星眸中的星火也从未熄灭。 谢知筠点头道:“你说得对,我们总要有耐心,也要有信心,总能有安然无忧的一天。” 夫妻两个越说越坚定,最后谢知筠竟是一点都不怕了。 “小公爷,你给阿行选的护卫,只要身手好便是了,阿行不笨,他就是太单纯了些,经过这事,他应该能稳重许多。” 卫戟点头:“已经选好了,是小钟的师弟,明日便让他跟在阿行身边,你也好放心。” 谢知筠嗯了一声:“多谢小公爷。” “一家人,谢什么。”卫戟淡然一笑。 说完了正事,夫妻俩突然语塞,谢知筠看了看茶杯,又去看燃着袅袅香烟的博山炉,不知要说些什么。 卫戟把衣襟摆弄来,摆弄去,再揉一会儿衣裳都要皱了。 谢知筠张了张嘴,觉得应该说些什么,可话到唇边,她却又有些茫然。 她不知要说什么才好。 卫戟也是如此。 他们似乎除了正事,平日里也从不闲话家常,家中的事不用卫戟操心,谢知筠便也不用同他多言。 这样一来,确实有些相顾无言。 明明方才还侃侃而谈,心有灵心,不过转瞬功夫,立即相敬如冰了。 “你……” “你……” 两个人不约而同,都开了口。 “夫人先说。”卫戟道。 “小公爷请讲。”谢知筠说。 两个人又一起住了口。 一时间,卧房内只剩下一重一轻的呼吸声。 片刻之后,却是谢知筠打破了屋内的安静。 “忙了一日,都有些累了,早些安置吧?” “好,听夫人的。”卫戟回答。 嘴上那么说,夫妻两个却谁都没动,依旧在罗汉床上稳坐泰山。 卫戟觉得有些无奈,可他确实也不知要如何同她寻常相处,平日里两人最经常做的就是一起用饭或谈正事,其余的,也不过就是夜里吹灯之后的那些事。 如同寻常夫妻这样闲话家常,普通生活,确实未曾有过。 谢知筠不习惯,不知要做些什么,他又何尝不是? 不过,他们也才敢成婚没多久,卫戟急于一时,日子都是慢慢过出来的,待得日子久了,他们或许就能适应彼此,渐渐如同寻常夫妻那般生活。 卫戟起身,垂眸看向谢知筠。 “早些睡吧。” 谢知筠点头,略有些僵硬起身,来到了床榻边。 当着卫戟的面,她难得有些紧张,捏起被子的手都有些颤抖,让锦被一角从手中滑落。 谢知筠不自觉咬了咬下唇,耳根都泛起了红晕。 卫戟见她如此,眉宇之间多了些温柔神色,他的声音也似融进了无边的暖意,带着醉人的春日气息。 “你先睡,我去熄灯。” 说着,卫戟便转身向墙边的灯柱行去。 谢知筠莫名松了口气。 她飞快脱下鞋袜,平生第一次“连滚带爬”地上了床榻,然后便在里侧躺好,麻利地盖好了锦被。 等卫戟端着最后一盏烛灯回来时,谢知筠已经盖好了被子,正闭目入眠。 卫戟看她露在锦被之外的衣袖,不由摇了摇头。 他把烛灯放到床边,翻身上了床,坐在她身边,帮她仔细盖好了被子。 “熄灯了?”他问。 谢知筠发出几乎听不清的声音:“嗯。” 卫戟侧身吹熄烛灯,然后便翻身躺在她身边。 他以为这一夜要辗转反侧,可赶一躺下便立即有了困意。 入睡前最后一课,他还在想。 声音跟猫儿似的。 真娇贵。 (本章完) ------------ 第六十八章 耍赖 次日清晨,谢知筠早早便醒来了。 昨日里吃过安神汤,她不由得睡得沉了些,倒是并未感受到身边多了个人。 此刻醒来时,才发觉周身上下都暖融融的,身边仿佛靠着个火炉,正源源不断给她输送热度。 谢知筠动了动手脚, 她甚至还觉得有些热。 卫戟睡眠很轻,他从来都是警醒的,故而此刻谢知筠刚一动,卫戟的眼睫就颤了颤。 怎么这么警觉。 谢知筠心里念他一句,立即便不敢动了,她小心翼翼偏过头, 在一片朦胧的晨光里看他的睡颜。 卫戟面容冷峻,棱角分明, 尤其是那一双眉眼, 淡淡看人的时候似有万重风雪。 但此刻,他浅浅合着眼,把那万千风雪都关在里面,整个人身上的冷意便一下子淡了。 此刻的他,眉宇之间甚至多了几分温柔。 谢知筠越看越觉得赏心悦目,心底深处,甚至还有一丝她自己都没察觉的窃喜。 忽然,眼前的俊俏郎君动了动眼睫,那双掩藏了风雪的眉眼一瞬睁开,给这幽暗的青纱帐里增添了几分光明。 谢知筠还未来得及收回视线,就被他牢牢锁住。 卫戟的星眸是那么深邃,里面仿佛有着一望不见底的深渊, 把谢知筠的神魂都牢牢吸引进去。 “看什么。”谢知筠轻咳一声,她缩了缩脖子, 把绯红的小脸藏进了锦被里。 卫戟倒是并未逗她, 只是清了清喉咙, 然后便哑着嗓子问:“今日怎么醒的这么早?” 往常卫戟都已经走了, 她还未醒来,今日倒是比卫戟醒的早了些。 谢知筠下半张脸都藏在锦被里,声音有些闷。 “昨日睡多了,不困。” 卫戟都翻了个身,侧躺看向谢知筠。 他这一动,两个人一下子便靠得很近,中间只隔着彼此的锦被,几乎算是面对面相拥。 谢知筠觉得更热了。 她把脸往被子里又缩了缩:“你怎么不起?” 卫戟难得见她害羞,这扭捏的样子分外可爱,让他的心软了几分。 他眼眸里的风雪一瞬就化了,风雪之后,便是晴天。 卫戟坏心眼地伸出手,隔着锦被把她整个人团在了怀里。 谢知筠被他吓了一跳。 “蛮子,你作甚!”谢知筠虚张声势。 卫戟把她紧紧团在怀里,觉得心里的空虚逐渐被填满。 他低下头,在她额头上碰了一下:“懒惰,不想起。” 谢知筠:“……” 谢知筠眼睛都要瞪出来,上下看着卫戟的面容, 认真思索他是不是疯了。 两个人离得很近,卫戟根本不用仔细探寻,就能看到她那双大大的杏眼在自己脸上扫来扫去。 她大半张脸都在锦被里,只露出杏圆眼睛和光洁的额头,看着他的样子机灵极了,就跟伺机埋伏主人的猫儿一样。 让人忍不住想抓到怀里顺毛。 在两个人定亲之前,卫戟刚一听说定的是谢氏的嫡长女,立即就想起谢渊那张严肃的冷脸。 后来定亲,三书六礼,每一礼都是卫戟亲自送往谢氏,那时候他就见过谢知筠。 彼时的谢氏大小姐笑容恬淡,优雅端庄,整个人仿佛是画中走出的仙女,通身上下只有完美二字。 卫戟当时以为,自己要娶一个画中人。 然而从成婚开始,他就发现事实并非如此。 她会嫌弃他从大营回来,满身尘土,会在被折腾狠了的时候骂他是蛮子,也会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偷偷在心里骂人。 还有时候,她嘴里说着冷硬的话,可小巧的耳朵却是红彤彤的,总是口是心非。 卫戟那时候就想,自己当真是运气好,才娶了这样一个生动活泼的小妻子。 不过他想归想,可不敢当着谢知筠的面讲,怕又被打出去,不让进门了。 此时此刻,他把她团在怀里,觉得满心都是满足。 渐渐地,他能品出幸福的滋味了。 谢知筠自然没有卫戟力气大,这会儿又被他用锦被裹住,想翻身都翻不了。 卫戟也不知发了什么疯,裹住她就不动了,还盯着她的脸发呆。 “蛮子,你要热煞我也。” 谢知筠没办法,只能探了探头,用自己的额头去磕卫戟的额头。 “哎呦。”卫戟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听她痛呼一声。 “你头怎么这么硬。” 大抵是因为害羞,也因为紧张,谢知筠一个人絮絮叨叨,说个没完。 这小模样,让卫戟更舍不得放手了。 不过他看谢知筠额头都出了汗,就知道她确实热了,这才依依不舍松开手。 日子还长,媳妇是他的,以后自然想如何就如何。 卫戟这么想着,嘴里却诚恳道歉。 “方才为夫觉得冷,所以才抱着夫人取暖,”卫戟翻身坐起,“夫人不会怪罪于我吧?” 正房点了火炉,比厢房要暖和许多,这一夜卫戟几乎没怎么好好盖被子,故而此刻衣衫略有些凌乱,寝衣的领口大开,露出他麦色的胸膛。 卫戟的胸膛很漂亮。 肌肉紧绷,棱角分明,尤其那一对锁骨,仿佛振翅的蝴蝶,在谢知筠眼前晃动。 谢知筠觉得自己要烧起来了。 卫戟似乎没有察觉谢知筠的视线,他动了动胳膊,腰间系带一松,领口一瞬滑落,掉落在了他的腰腹上。 那结实紧绷的腹部线条就仿佛带着勾子,吸引谢知筠一点点往下看去。 就在这时,卫戟却忽然遮掩住了这一道春光。 “哎呀,”卫戟的嗓音低低响起,“夫人对不住,衣裳没穿好,是我不守规矩了。” 谢知筠:“……” 这一刻,谢知筠觉得卫戟特别像一个人。 她想了半天,还是没想起来是谁,最后也不想理他,直接翻身下床。 “早些起来,一会儿我就去寻二弟妇,上午就去询问王家娘子。” 卫戟见她直接跳过了话题,不由低低笑了一声:“好,自然都听夫人的。” 等两人用过早食,卫戟换好军服出门,谢知筠才一拍手,哎呀一声。 朝雨疑惑地看向她:“小姐?” 谢知筠咬牙切齿,她知道方才的卫戟像谁了。 像傅邀月身边那个叫清风的侍者。 (本章完) ------------ 第六十九章 王娘子 今日天气晴好,蔚蓝苍穹之上,漂浮有朵朵白云。 暖阳在白云中起起伏伏,挥洒着春日特有的温度,阳光洒在院中的鹅卵石小路上,刻印下一团又一团影子花。 谢知筠先让朝雨去了一趟夏茵阁通传一声,简单把今日的事同虞晗昭简单讲了讲, 等朝雨回来,说二少夫人有空,谢知筠才亲自走了这一趟。 夏茵阁距离春华庭不远不近,谢知筠也不急着去西郊大营,故而领着朝雨一路踱步而去,待来到夏茵阁时身上都出了一层薄汗。 前些时候还有倒春寒, 出门时的冷风刺骨, 刮得人脸皮生疼,不过几日过去, 大地回春,天气一下子便暖和起来。 谢知筠还问朝雨:“昨夜里睡得可好?没吓着吧?” 朝雨咧嘴一笑,梳成长辫的发尾在脑后一甩一甩的,显得那么灵动可爱。 她的性子直爽,昨日事发时确实被吓得不轻,但她也胆大心细,舒舒服服睡了一宿,今日就恢复了精神。 “昨日开始是害怕的,不过小姐那么镇定,我后来也不怕了,”朝雨笑得眼儿弯弯,“小姐不怕, 那我也不怕。” 谢知筠便笑了。 主仆两个说着话,从常青小径一拐, 就看到冷杉等在了门外。 冷杉依旧是冷冰冰的样子, 脸上从来都没个笑模样,她对谢知筠见礼:“大少夫人,里面请。” 谢知筠点头:“你们夫人用过早食了吧?” 冷杉努力压下步伐,冷冷道:“大少夫人,虞氏一般卯时正就要晨起,习武半个时辰,风雨无阻。” 谢知筠:“……” 是她懒惰了,今日的早起,竟然是虞晗昭的晚起。 说着话,三人便来到了夏茵阁的正房堂屋。 夏茵阁的规制比春华庭略小一些,前面只有个巴掌大的院落,院中只粗粗种了一棵梨树,其余花草都无。 整个夏茵阁里里外外都是干净利落的,不像春华庭古典盎然,不像秋实轩那般金碧辉煌,夏茵阁里最多的就是字画,显得文气十足。 这字画一看就是二少爷卫耀的珍藏,虞晗昭在这个家里没有任何多余的摆设,里里外外似乎都没有她存在过的痕迹。 谢知筠刚一到堂屋,就看到虞晗昭从里间快步而出。 她刚换过外出的衣衫, 在一身斜襟窄袖衫裙外穿了一件肩甲, 显得她腰细腿长,十分修长干练。 谢知筠笑道:“给二弟妇添麻烦了。” 虞晗昭不擅长寒暄, 不过有之前几次相处,也知谢知筠不是个虚伪的人,便也不那么紧绷。 “为邺州百姓,不算麻烦。” 谢知筠笑了,她上了前来,道:“如此,那咱们就出发吧?” 虞晗昭点头,想了想,问:“可要带兵器?” “不用,咱们去西郊大营,自己地盘,不需要带兵器。” “好吧。” 不知为何,谢知筠竟从这两个字里听出了遗憾。 待两人上了马车,谢知筠才发现驾车的竟是平日里跟在后面的府兵。 她记性很好,每个府兵她都记得名讳,不由问:“怎么是闻副尉?” 闻副尉有些惊讶少夫人居然识得自己,不由紧张,他结结巴巴道:“少将军命令,属下自然要遵从。” 谢知筠便明白,这是卫戟觉得府中的车夫不可靠,全部换成了他信任的府兵。 他如此行事果决,谢知筠心中安定许多。 虞晗昭才想起昨日的事,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独自骑马,反而跟着谢知筠上了马车。 等三人坐稳,虞晗昭才问:“长嫂,昨日出了什么事?” 谢知筠挑着能说的同她说清,然后才道:“王二勇窜逃,不知所踪,为了尽快追捕他,我同小公爷建议由你我一起审问王家娘子。” “营中的副将审问过王家娘子,大抵询问方式不对,至今一无所获,换成我们询问说不定会有意外收获。” 虞晗昭似乎很高兴谢知筠叫她一起来,她脸上的冰雪仿佛都随着春日到来而融化。 谢知筠就看她眉眼温柔下来,好似春花落了绿荫地。 “我会尽力的,”虞晗昭的声音依旧冷淡,“长嫂放心便是。” 马车一路疾驰,很快便来到西郊大营。 西郊大营比永丰仓要近得多,从西虎门出后转官道,不过两刻就能到。 因卫家军大多都驻扎在此处,故而整个大营占地极广,其中有营房、马场、武校场、粮仓、军备司等。 谢知筠下马车往前看去,一眼看不到头。 这是她第一次来西郊大营,不由有些咋舌:“倒是气势恢宏。” 虞晗昭难得话多了一些:“此为将军的根基,自然是气势恢宏的。” 守门的士兵不认识谢知筠,却见过虞晗昭,远远就行礼:“二少夫人。” 进出西郊大营都需要递交身份腰牌,故而一直跟在后方的冯放快马上前,把谢知筠的身份报给了守门士兵。 听说谢知筠就是少将军的夫人,是琅嬛谢氏的第一才女,一队士兵都震惊在原地,一个个满心好奇,却又不敢打量谢知筠。 谢知筠倒是很平易近人,等到几人进了西郊大营,她才问冯放:“冯校尉,方才忘记问,你的伤可有大碍?若是伤情过重,还是要好好修养,莫要因噎废食,耽误了身体康复。” 冯放面有愧色:“少夫人,末将身体无碍,劳少夫人担忧了。” 说着话,前方迎面走来一名年轻英俊的小将军。 “少夫人,少将军正在操练士兵,不能过来迎接,少夫人请这边走,王家娘子被关押在后方的营帐里。” 谢知筠笑眯眯同柳朝晖寒暄,姿态优雅,态度和善,即便在尘土飞扬的大营里依旧面不改色,通身上下都是端庄。 “这西郊大营真是壮观,”谢知筠感叹一句,“将士们辛苦了。” 西郊大营修建得再好,也不如自己家里好,将士们抛家舍业,为保住八州百姓日夜操练,如何能不辛苦? 柳朝晖道:“末将替他们谢过夫人关心。” 说着话,前面营帐便到了。 柳朝晖道:“由末将陪两位少夫人进去吧。” 谢知筠却摇了摇头:“不,把人都带出来,只我跟二弟妇进去便可。” (本章完) ------------ 第七十章 做主 柳朝晖一时有些犹豫。 “少夫人,她毕竟是叛徒的妻子,即便末将连番审问一日未有结果,但也不能保证她一定没有歹念。” 他不敢放她们单独相处。 谢知筠却笑了,她轻轻推了一下虞晗昭的胳膊,道:“有虞氏六娘子在,我怕什么?” 一时间, 柳朝晖和虞晗昭都愣住了。 自从嫁来卫氏,世人似乎已经把虞晗昭当成了卫氏的二少夫人,忘记她原本也是虞氏的六娘子,也曾是虞氏赫赫有名的女将才。 柳朝晖心中敬佩两位夫人,故而便退后一步:“是末将僭越了。” 如此说着,他便看守王家娘子的四位女兵退出营帐,恭恭敬敬守在了门口。 “两位夫人, 末将就等在此处。” 谢知筠点头,见虞晗昭还在发呆,不由笑着把她推入营帐中。 刚一进去,谢知筠就看到一个身形消瘦、面容灰败的女子被绑在椅子上。 她头发并不显得特别凌乱,身上衣着也很整齐,看来卫戟并未让人对她严刑拷打,只是用审讯的方式询问线索。 王家娘子很惊慌。 刚才女兵退出去的时候她就已经很惊恐了,现在又见两个陌生的女子进来,她更是哆嗦起来。 “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的儿女怎么样了?他们还好吗?” 不等谢知筠询问,王家娘子先开了口。 谢知筠没有回答她的话,只同虞晗昭一起坐在了她的对面,平静地看向她。 她的目光不悲不喜,好似没有任何情绪,眼中只有波澜不惊的湖水, 没有任何惊涛骇浪。 在来时的路上谢知筠就同虞晗昭商议过了, 由谢知筠主审,虞晗昭旁听,听到什么线索,虞晗昭提醒她便是。 故而此刻也是由谢知筠先开的口。 她没有回答王家娘子的问题, 却是问她:“你是元康元年嫁给的王二勇,对吗?” 王家娘子一愣,随即便结结巴巴道:“是,是的。” 谢知筠记性很好,王家娘子的户籍档案她看过一遍就记住了。 “元康元年,邺州初平定,王二勇跟随孙将军从前线退下来,成为邺州守军。那一年王二勇二十五岁,你二十一岁。” “你为何年过二十才成亲?” 王家娘子不知她为何问的是这样的问题,但她心心念念家中的孩子,怕少将军一个不满就杀他全家,故而还是老老实实答了。 “那几年年景不好,北越战事连连,我爹娘陆续死了,我就跟着三叔过活。” “三婶病了,家里也没银钱,我就留在了家里, 好歹算是个劳力。” 之前那几年,不说成婚了, 就连活着都难, 这不奇怪。 “到了元康元年,新帝登基,日子仿佛才好起来。” 王家娘子脸上都有些恍惚了:“我同王二勇的婚事,就是那时候定的,后来听王二勇说过,是孙将军看守军里都是光棍,就想着让大家都有个家,便问了不少人家,促成了许多姻缘。” “你同王二勇,是谁看中的谁?” 谢知筠这般问。 她很和善,还夸了她一句:“你面容姣好,也比他小了四岁,王二勇我是见过的,矮矮胖胖,其貌不扬,大抵是他选中的你?” 这一次,王家娘子却摇了摇头。 “是我主动选了他。” “没什么原因,当时他已经是都司,大小是个将领,手下多达百人,我觉得他能养家糊口,不至于让我饿死,所以就选了他。” “而且他说他父母早就死了,我嫁过去就当家,不用操心公婆的事,所以我就觉得那是门好亲事。” 王家娘子如此说着,忍不住哭了起来。 “曾经,那真的是门好亲事。” 王二勇是孤儿,或者说,这年月跟着领兵打仗的大多数都是孤儿,他们无家无宅,留在原籍根本活不下去,征兵入伍,反而有饭吃,有衣穿,经年累月下来,许多人都忘了自己原籍在何处。 王二勇也说过不记得自己的原籍,故而他的籍贯跟王家娘子落在了一起,都在邺州城。 谢知筠安静看着王家娘子,问:“如此看来,王二勇对你是极好的,他是都司,那是个正五品的官职,虽说并不是人人都知道的大将军,却也大小是个官。” “他平日里都喜欢去哪里吃酒?” 王家娘子被谢知筠打开了回忆,此刻再去想过去的日子,记忆便如潮水般涌来,反而比之前被审问时要想起来更多事。 她犹豫片刻,却抬头看向谢知筠。 “请问您是?” 谢知筠身上穿着淡青色的长褙子,领口绣着如意云纹,发间簪了两支珠钗,通身上下都没有贵重的首饰,但她的气势却让人不容忽视。 王家娘子见过孙老将军的夫人,可她觉得眼前这位年轻的娘子比那孙夫人还要有气度。 谢知筠浅浅笑了。 她一直都很和善,同王家娘子也是闲话家常,似乎对王二勇做得脏污事毫不在意。 谢知筠问她:“为何这么问?” 王家娘子看了看边上安静的女将军,又去看谢知筠。 她鼓起勇气,问:“这位夫人?是否可以求您帮我同将军们说说话,王二勇这杀千刀的叛徒,死一万次不足惜,可孩子是无辜的。” 她说着,泪如雨下。 “我没有发现他有异,我也有错,我对不起大将军和少将军,对不起邺州城的百姓,我愿意死。” 她的哭声在营帐内响起,外面的卫戟面容冷肃,似乎不为所动。 “夫人,我求求你,放过我的孩子,哪怕让他们流放边关,去铜川做守城人,只要给他们一个活命的机会,以后不论死活,那都是他们自己的命。” 王家娘子如此说着,哭得不能自己。 谢知筠看着她,脸上平静无波,她道:“只要你能给我有效的线索,让我们能在两日内抓到王二勇,我可以答应你。” 王家娘子喜出望外:“夫人,能做主?” 虞晗昭惊讶地看向谢知筠,却见她浅浅勾起唇角,眼眸里有着不容忽视的坚定。 “我能做主。” (本章完) ------------ 第七十一章 明白 谢知筠已经成了王家娘子唯一的救命稻草。 她甚至都不知道谢知筠的真实身份,只凭谢知筠短暂的四个字,就相信了她的话。 王家娘子低头抹了一把眼泪,再抬头时,眼神便坚定了许多。 “夫人问吧,我努力回忆。” 谢知筠淡淡道:“还是方才的问题,他平日里都喜欢去哪里吃酒?” 王家娘子陷入了回忆里, 她想得很认真,似乎要把这些年来的点点滴滴都从记忆深处挖掘出来。 “我们刚成婚的时候,他是不吃酒的,”王家娘子道,“最初的时候,他说是孙将军不让手底下的士兵吃酒,他们是守军,若是都吃酒耽误了事,那邺州城的百姓就要遭殃。” “只有不当值的时候, 他才偶尔在家里小酌几杯,却也并不馋酒。” “后来……”王家娘子的眼神略有些变了,“后来,就到了元康三年,那一年邺州被乌曹部的匪军攻入,死伤惨重,也就是那一年之后,王二勇开始频繁去酒馆了。” 谢知筠认真听着,没有问她当时经历过什么,只是问:“哪一家酒馆?” 这城里的酒馆都是老行当,他们都是几代经营下来的老酒行了,手里有大把的酒引,通过酒引就能买到酒司出的各种酒品。 王家娘子低下了头:“那时刚经历了战争, 因为受了惊吓, 我还早产了,可他那时候却总是不着家,我就很生气, 同他吵嘴, 他就只是一味的哄我,要么就是拿银两回来搪塞我。” “他一个都司,月俸不过二十两,可他那段时间拿回来的多达百两,我就觉得有些不对。” 因为旧朝弊病,战乱多年,乃至今日终于有片刻的稳定,朝野上下都很珍惜。 故而相比文官,武官的俸禄更高,对此百姓也都是很赞同的。 毕竟,他们抛家舍业保护百姓,拿命换钱,付出的多,自然要有更多的回报。 对于王家娘子来说,二十两就不少了,他们一家四口能幸福美满活下去,等到以后王二勇再升职,一年能攒下几十两, 这已经比绝大多数普通人都强了。 所以那一百两吓坏了王家娘子。 “他肯定跟你解释了,要不然你不会一点异常都没察觉到。” 王家娘子叹了口气。 “夫人说的对, 他当时跟我说,他经常去的一家小酒馆开设了牌局,专门打麻雀牌,他别的不成,却贯会记牌,连着去了几日就赢了这么多钱,怕我不安,才不敢告诉我。” 卫家军军令严明,第一条就是不许吃喝嫖赌。 他不仅去酒馆,还沾了赌,难怪小心翼翼,流连忘返,也正是因此,他藏藏掖掖的,王家娘子才没觉察。 谢知筠问:“哪一家?” 王家娘子苦笑出声:“他自然不肯告诉我,我担心他差事没了,反复劝他不能沾赌,他后来似乎当真听了我的话,没有见天去那地方。” 元康三年出了那样的事,卫苍因为故名之交的灭门而痛心,那一年基本就是带着卫戟在太址山剿匪,对邺州城确实有些疏于防范。 谢知筠把这些都记在心里,她没有问王家娘子,只安静等她开口。 果然王家娘子开了口:“那一百两银子时刻悬在我头顶上,我怕他不知收敛,被人发现违反军令,所以特地选了一日偷偷跟踪他。” “那家酒馆叫醉卧斋,名字还挺好听的,因为离家近,往年需要过年行礼的时候我也去那里买过酒。” “你在那里看到了什么?”谢知筠问。 王家娘子道:“我不敢让他知道我跟踪他,也没进去,就在外面偷偷看了几眼,里面很安静,没有任何吵闹的声音,似乎已经关门落锁了。” 说到这里,王家娘子就没了声音。 谢知筠却替她继续说:“所以你以为,王二勇不过是打打麻雀牌,那酒馆又很谨慎,只要不被发现就没事,况且王二勇手气一直很好,赢的时候多,输的时候少,对吗?” 王家娘子低下了头:“对,也不对。” “夫人,您大概不知道一个孤女要如何生活,我虽然寄养在了三叔家中,可毕竟不是亲生,自从嫁给了王二勇,同三叔家的亲缘就淡了,因为我已经有了另一个家。” “若是这新家也没了,那我就无家可归了。” 所以她把这事隐瞒了下来,没有跟任何人说。 “幸运的是,后来王二勇不怎么去了,似乎也对赌没了兴致,我就放心了,若非今日提起,我几乎都要忘了。” 谢知筠没有停顿,也不用出去告知柳朝晖,她相信柳朝晖已经开始搜查那家酒铺了。 谢知筠问:“还有吗?你们夫妻六七年,朝夕相处,日夜为伴,你不可能不去注意他的异常。” “或者是突然送给你的首饰,或者是莫名的晚归和早出,也有可能,是身上不同寻常的气味。” 谢知筠的声音清清淡淡的,反复一缕烟尘,把王家娘子带入过往的岁月里。 她垂下眼眸,仔细回忆着,营帐里一时安静下来。 就在这时,她突然抬起头:“我记得,记得他买过一身军服回来。” 一直没有出声的虞晗昭目色一沉,定定看向她。 王家娘子沉静在回忆里,没有注意到她的目光,她道:“王二勇的军服都是营里发的,一季三身,每一季拿回来我就会给他浆洗一遍,这样穿在身上就不扎人了。” “可他有一次却从外面买回来一件一模一样的军服,他跟我说跟营里的人切磋,不小心弄坏了军服,新一季的还没发,就只能自己买了一身回来替换。” “我能记到今日,是因为那军服上有一股臭味,我用皂角洗了三日才洗净。” 谢知筠道:“什么味道?” 王家娘子仔细回忆了一番:“是一股说不上来的,饭菜馊了的味道。” 虞晗昭轻轻拽了一下谢知筠的衣袖,谢知筠看向她,就见虞晗昭眼睛亮晶晶的,眸子里有着万千星光。 “长嫂,我知是怎么回事了。” (本章完) ------------ 第七十二章 听话 谢知筠没有犹豫,她对王家娘子点头示意,就拉着虞晗昭出了营帐。 刚一出去,抬头就碰到了卫戟的目光。 卫戟身上穿着笔挺干净的军服,外面没有穿铠甲,只穿了简单的护臂和护腿,显得他身姿颀长, 蜂腰猿背。 两个人视线一对,不知道怎的,就不约而同勾了勾唇角,倒是相视一笑。 柳朝晖看了看自己将军,又看了看夫人,觉得自己实在插不上话,看向了虞晗昭。 “虞六将军。” 虞晗昭家中排行第六,虽并未正式参军,却也在北越的中军大营中行过伍, 她是武将世家出身,柳朝晖这一句六将军算是尊重。 虞晗昭有些惊讶,不过很快就回过神来,道:“长兄,柳副将,两位想必没有操心过营中的庶务,诸如军服等事宜是由谁来操办?” 卫戟道:“是由军备司操办,军备司的郎将是曹又。” 虞晗昭道:“长兄,一般而言军中的军服都是特制的,所用的布料要特殊制成,吸水吸汗还不易破损,有一定的防护, 染色时会用特殊的染料,这样衣裳的颜色特殊, 也能起到防火防虫的效果。” 原来在虞氏时,就是由她来负责筹备军服的,对此分外熟悉。 听到这里,谢知筠立即就明白了。 “你的意思是,他的那身军服不可能是从外面买的。” 虞晗昭道:“对,他的那身军服肯定还是自己的,只是染上了味道,又不好解释,才对王家娘子这般说。” 谢知筠若有所思点点头,她抬头看向卫戟:“醉卧斋可查了?” 卫戟道:“已经派了人,一个时辰就能把所有人抓回来。” 谢知筠略放了心,她道:“当年乌曹叛乱,邺州乱了一年有余,王二勇也在那时候行为异常,我以为他就是那个时候被人联络上,慢慢被幕后之人买通做内奸,里应外合,出卖卫氏消息。” 卫戟轻轻抬起眼眸,眉宇之间皆是冷意。 “当年事发之后,将军同我帅军征讨乌曹余孽,打了大半年仗, 当时驻守邺州的是父亲身边的三位副将, 三位将军皆是忠心耿耿, 但当时城中急需战后休复,许多百姓和士兵都身亡伤病,故而没有对士兵严加管束。” “那半年的邺州城确实给了人可乘之机,但父亲和我都不后悔。” 他这里用了父亲。 陈州牧跟父亲情同手足,他跟陈氏两位公子一起长大,即便是文弱的陈攸之,也是一起上阵杀过敌的。 他们死得那样惨,任何人都不能淡然视之,更何况情同手足的他们。不说他们,还有那么多死不瞑目的士兵和无辜的百姓。 只要做过的事,做出的决定,无论有什么后果,卫戟从来不后悔。 此刻也是如此。 谢知筠抬眸看向他,见他神色凝重,眉宇之间冷意更深,不由轻声笑了笑。 “恶人要作恶,可不管是否有机可乘,即便当时邺州防范严密,恶人也总有办法钻空子,就比如现在。” 现在的邺州比之当年要坚固得多,卫氏是民心所向,百姓拥护,士兵拥戴,这样的光明之下,依旧有恶意在流窜。 卫戟没想到谢知筠竟会安慰他,心中那根一直绷着的弦,也不由被她眼眸里的笑意拨动。 心弦一动,清音万里。 卫戟眼眸中的冷意如春来雪融,一瞬便消失无踪。 “夫人所言甚是,”卫戟道,“继续说回正题,王二勇是在元康四年被调入永丰仓的,根据王家娘子的供述,因为他的职责从守军换成了粮道都司,要长时间驻守在永丰仓,且又脱离城防事务,故而他的存在对幕后之人来说就没那么重要了。” 所以王家娘子说,王二勇后来不怎么去酒馆了。 粮仓对与城防来说,相当于直接被调到了最后方,基本上就是养老了。 谢知筠若有所思,她突然道:“既然王二勇偷换过一次粮食,那么他换走的那批粮食去了何处?” 说到这里,两个人突然福至心灵,异口同声道:“泔水。” 想到这里,谢知筠迅速回了营帐,又问了王家娘子新军服出现的时间,然后便回来道:“就是去岁十月。” 那刚好是秋收之后,百姓纳上田税时,王二勇当时来不及更换衣裳,只能穿着那样一身军服,跟着泔水车,一路出了邺州城。 亦或者,他那身衣服还成了保护,一旦出了意外,他还可以凭借身份借口特殊军务。 这么一来,一切都对的上了。 卫戟眉峰一蹙,对柳朝晖道:“立即搜寻邺州当地所有做泔水生意的商户,每家都严格搜查,所有人等不得离开居所,不得出邺州城,王二勇或许就藏匿在这样的人家。” 说到这里,卫戟顿了顿道:“相邻的琅嬛,太兴,湖州三州及附近的郊县也要排查。” “他不一定会回邺州,更可能是从湖州过太兴,往铜川窜逃。” 泔水桶又大又脏,百姓都很嫌弃,故而做泔水生意的往往都是夜间收货,放到郊外的庄子上存放。 谁家要买,便在夜禁之前或之后交易,这样可以避开百姓,以免被人嫌弃脏污。 这种情形下,藏匿个把人出城再简单不过。 就连城防士兵也不愿意仔细搜索泔水桶。 有了具体的搜查线索,在场众人都松了口气。 柳朝晖领命下去忙了,营帐之外只剩三人。 虞晗昭看了看卫戟,又看了看谢知筠,难得机灵一回,一边往外走一边道:“长嫂,我去马车上等你。” 谢知筠微微一愣,旋即便笑了:“好。” 等到人都走了,卫戟才垂眸看向谢知筠。 “我就说,还是夫人聪慧,”卫戟的眉眼温柔,声音里也有着浓浓的笑意,“果然夫人出马,立即便能有结果。” 今日能帮上忙,谢知筠心里也很高兴,听到这话,她脸上的笑容也越发灿烂起来。 “晗昭也出了力,也当谢过她。” 谢知筠仰着头,看向卫戟,问她:“方才我承诺王家娘子的话……” 卫戟不等她说完,便开了口。 “自然由夫人做主。” “我都听夫人的。” (本章完) ------------ 第七十三章 承诺 谢知筠跟虞晗昭只是过来帮忙审问王家娘子,后续抓捕之事自然由卫戟来操心。 等审问完了,谢知筠就想回家去,但她还未开口,就听到卫戟道:“夫人可要在营中逛逛?” 从进西郊大营开始,就有无数若有似无的视线落在谢知筠身上,谢知筠再不机敏也能感受得到。 不过那目光里只有好奇, 没有一丝恶意,谢知筠就没说什么。 此刻听到卫戟的话,她道:“西郊大营毕竟是重地,我当成市坊闲逛,怕是不妥。” 卫戟笑了笑,那张英俊的面容在阳光下似要发光。 “怎会不妥?夫人从未来过西郊大营,对营中不甚熟悉, 万一以后有事再来,熟悉之后就不迷路了。” 他都这么说,谢知筠想了想,便道:“那二弟妇怎么办?” 卫戟早有准备。 他往前方一指,谢知筠抬头一看,就看到一队士兵牵着一匹骏马过来。 “那是她三哥的马,二弟妇应当也愿意骑马回家。” 今日是为了陪她,虞晗昭才坐的马车。 谢知筠立即就不犹豫了:“如此,就让二弟妇先回去吧。” 当安排完虞晗昭,卫戟道:“夫人这边请。” 西郊大营占地极广,把西邙山脚下一整片山林开建成营,士兵们的营房大多都修建在山林里,依山而建,隐蔽又规整。 谢知筠脸上勾勒着恰到好处的笑容, 眉宇之间也都是闲适淡然,她随着卫戟的手指,认真看着大营的一草一木, 显得颇为专注。 “这是议事厅, 这是军备司, 军备司后面的就是仓房, 专门放置兵器和军服的。” “这边是父亲的营帐,那边是我的营帐,还有几处营帐是将军们的,他们都在父亲的营帐里议事。” 自从定府于邺州之后,卫苍就少来西郊大营了,此处已经全权交给卫戟处置,可以说,卫家军的虎符已经隐约放到了卫戟手里。 他平日大多都在州牧府,偶尔在家中,同各府的文臣往来议事,一直都很忙碌。 谢知筠有些惊讶:“父亲怎么来了西郊大营?” 卫戟脚步微顿,此刻四周无人,亦或者无人敢上前打扰少将军和少夫人,他们两个身边空空荡荡,只有地上的野草摇曳。 他没想到,谢知筠如此敏锐,简单一句话,她就抓住了话中的疑点。 卫戟叹了口气,复而抬起眼眸, 看向谢知筠。 他的目光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温柔眷恋, 可那温柔都隐藏在星芒深处,让人看不清他的真心。 “四月初时,我要率军剿匪,”卫戟声音低沉,一字一顿对她道,“最近乌曹旧部又有余孽作乱,惊扰山下百姓,父亲同几位将军商议,还是决议趁着开春剿匪。” 不知道为何,谢知筠只觉得耳中一阵嘶鸣。 高高低低鸣叫在耳中回响,她几乎以为自己听不清卫戟的话。 但她却一个字都没有漏掉,听得清清楚楚。 卫戟对她道:“我就去几日,只要此行顺利,就能早日归家。” “我会早些时候回来,给你庆生的。” 谢知筠眼睫轻颤,平生第一次,她体会到了什么叫心烦意乱。 很难得的,她脑子里乱成一团,甚至分辨不出来自己是喜是悲。 她甚至回答不了卫戟的承诺。 她想告诉他,不过是十九岁的生辰,没有那么重要,她也想告诉他,早些回来也好,到时候春日风暖,他们可以去郊外踏青。 可那些话到了嘴边,最后只化成了三个字:“这样啊。” 卫戟垂眸看着她,面容平静,只眼眸中有着星星点点的温柔。 他终究还是有些舍不得了。 谢知筠什么都没说,没有让他承诺,没有让他留下,没有生气,也没有欢喜。 她就那么平静地站在那,只是轻轻挪开了眉眼,不去看他眼底深处的星芒。 卫戟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她的额头,声音也有着笑意。 “不用担心我,”卫戟道,“乌曹旧部都是乌合之众,一共也不足千人,他们常年隐藏在浩茫的太址山中,行迹隐秘,这才不能全部剿灭。” 卫戟耐心极了,一字一句同她诉说清楚。 “加之八州之外也战乱不断,陆续有人入山为寇,这才不能彻底浇灭,近来入春,百姓重新开始准备新一年的耕种,这些山匪便看准时机,准备抢夺一批财物。” “一年之计在于春,为了让百姓能安心耕种新稻,这才有这一次春来剿匪。” “不危险的。” 卫戟一连说了好多话,直到把自己都说得口干舌燥,才停了下来。 他看着谢知筠,眉宇间的温柔几乎要满溢出来。 他从来不喜欢隐藏自己,也从来不是隐忍的性子,话说到这里,他终于明白自己是什么样的心情了。 他舍不得谢知筠,舍不得留她一个人在邺州,舍不得离开她。 但这乱世之中,除非能有一日天下太平,江山一统,否则这短暂的分离总会降临。 若他流连于邺州的温暖,流连在雕梁画柱的肃国公府,流连于那个小公爷的称呼,对于百姓来说,他们的分离将会是永别。 这一点,从他十五岁上战场的第一日,他就明白了。 听到他那句不危险的,谢知筠缓缓抬起头。 她轻抬眼眸,用那双温柔如水的眼眸看向卫戟。 “真的没有危险吗?” 她最终还是问出了心底深处的话。 他要出征的事,她没有梦到,不知究竟是否平安。 若是以往,若是在梦到那些事情之前,她也不过只是会担心,会忧心这一仗成败。 但此刻,没有降临的预知梦却让她越发焦虑不安。 她怕自己错过了什么,怕自己没有努力去入梦,以至于错过什么信息。 她的声音清浅,语气也很清淡,可卫戟却清晰感受到了她的忧虑。 这种忧虑,是他第一次从她身上感受到的。 这一刻,知足充斥心房,让他手脚都暖了起来。 温柔无声,可温柔有力。 “我卫戟永远不会死在战场上,我同你保证。” (本章完) ------------ 第七十四章 外人 回了家之后,谢知筠还是有些心神不宁。 贾嬷嬷见她精神不济,小心问她:“小姐,这是怎么了?今日的审问没有结果?” 谢知筠摇了摇头,她轻轻咬了一下嘴唇,问贾嬷嬷:“卫戟说他过阵子要剿匪。” 贾嬷嬷微微一顿,虽然心里也有些担心,但脸上却没展露出半分。 “小姐,姑爷是将军,是天地间难得的英武儿郎,是八州百姓的大英雄,这么多年,姑爷随着国公爷南征北战,大小战役百余起,早年多少惨烈的战事都能活下来,不过是去剿匪,那匪徒还能有毫无退路的叛军厉害?” 这倒是了,有贾嬷嬷这番劝导,谢知筠也略有些安心,她原本想今日再试试入梦,但谢知行今日还住在春华庭,谢知筠最终作罢了。 反正卫戟不是立即就启程,还是有时间的。 今日晚上卫戟回来的时候,就告诉了他们一个好消息,王二勇抓到了。 但王二勇的舌头都被人割掉了,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谢知筠问:“是在哪里找到的?” 卫戟道:“邺州边上的枣树镇中有个泔水坊,这些年一直做邺州城里的泔水生意,士兵们排查的时候在泔水坊的后厢发现了王二勇,王二勇刚被割了舌头,整个人病恹恹的,即便被抓回来也时日无多了。” 谢知筠若有所思:“看来,这一次的计谋是王二勇自己谋划的?” 卫戟还未说话,谢知行倒是抢答了。 “阿姐,也不一定啊,说不得是他这一次没办好差事,咱们一家三口都安然无恙,粮食也没抢走多少,所以他的上峰惩罚他,自觉不好把他偷运出去,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割了他舌头留他一条命。” 谢知筠和卫戟不约而同看向他。 谢知行挺起胸膛,还有些得意:“怎么样,我说的对不对?” 卫戟忍不住笑了。 他伸手在谢知行肩膀上拍了一下,道:“不错。” 谢知行就得意地笑了起来。 谢知筠却不给弟弟面子,直接道:“不,你说错了。” “啊?”谢知行的笑容僵在脸上。 “幕后之人是间谍暗探,他们收买内奸,就是为了探听邺州城的机密,探听卫氏的动向,一旦得知内奸无用,你说他们会如何做?” 谢知行垮了肩膀。 “会直接杀了。” 谢知筠点点头,道:“正是如此。” 说到这里,她有些口干舌燥,不自觉看向了卫戟。 她什么都没说,卫戟却懂了。 他接过话茬,替夫人教导小舅子。 “王二勇割了舌头一事,可以看出三点。” 谢知行:“……” 卫戟道:“一,王二勇发现事发,所以他谋划了这一系列的事,为的是保住自己的命。一旦详查,第一个就要查到他身上,介时两方都不会放过他。二,因为没有幕后主使的支持,所以他这一次行事仓促,动手的只有他麾下的那几个心腹,故而整个计划漏洞百出,甚至还把他能调配的死士全部暴露出来,最后布置的陷阱也很粗糙,根本要不了我的命。” 卫戟一字一顿,声音平稳,不带一丝感情。 不知道为何,谢知行就是觉得心底里发寒,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卫戟的眼眸一直落在谢知筠身上,根本就没管小舅子听没听懂。 “第三,王二勇藏在了泔水坊里,起初还是盼着能逃走的,但当他听到士兵搜村的声音之后,他就自己把自己舌头割了。” “他要保住自家妻子儿女的命。” 谢知行不由坐直了身体。 他愣愣看向卫戟,似乎没有听懂他最后那句话。 这世间的残酷,他刚看到冰山一角,自以为自己还能撑得住,可当那巨大的冰山一点一点出现在他眼前时,他还是会忍不住惊惧战栗。 谢知筠替卫戟倒了杯茶,自己接过了花头。 她声音温柔,语气也很平缓,但话中的残酷却有过之而无不及。 “王二勇之所以不带走妻子儿女,就是因为他清楚卫家军的德行,知道少将军不会随意杀害无辜之人,即便当了叛徒,他也一直坚信卫氏的人品。” “但他不相信那些人,不相信他们会信守承诺,不去伤害他们,所以他主动割掉了自己的舌头,以此明志。” 他用自己的舌头和命告诉那些人:“我一个字都不会说,你们也不要伤害我的妻子儿女。” 当铡刀即将落下的时候,他才想起来要去信任谁。 谢知行心里闷闷的,他有些不解的问:“那些人真的会放过王家的人吗?” 这个问题,谢知筠无法回答。 但卫戟却开了口:“此事结束后,王家娘子和一双儿女会改名换姓,他们会在几个月后成为另外的人,通过商队到达铜川,并在铜川被人骗走全部的家当,从此成为铜川城的守城人。” “卫氏要保的人,不会留下任何纰漏。” 稚子无辜,王家娘子也没有大罪,这一切都是王二勇一人所为。 他用自己一条舌头,努力奢望全家平安,也用自己的命,求了卫氏的仁慈。 他不求原谅,不求妻子骨肉能长久活着,只要一个机会而已。 谢知行问:“那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吗?” 卫戟淡淡笑了:“是啊,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谢知筠看向卫戟,见他目光里透着光,好似白日的暖阳一般让人温暖。 她大抵明白,王二勇不会做没有准备的事。 舌头没了,可他还活着。 谢知筠安下了心,她看向谢知行:“好了,如今你也都知晓了,这些事便压在心底,不许同任何人说。” 谢知行果然忘了王二勇的秘密,他不满道:“阿姐,我又不是傻子,我如何会对外人说呢。” 他嘀咕一句:“再说,我也不认识什么外人。” 谢知筠把汤碗往前推了推,让他闭上嘴,然后也给卫戟盛了一碗汤。 浓香的鸡汤推到眼前,卫戟抬起眼,却看向烟火之后的那个人。 蒸腾而起的雾气遮不住她的脸,挡不住她的眼。 卫戟看着她,冲她点了点头。 谢知筠明白了他的意思,也颔首示意。 谢知行:“……” 谢知行哼了一声,当我不存在算了。 ------------ 第七十五章 尊严 又过两日,谢知行带着新护卫重新搬回了品读斋。 品读斋里的书童抓走了一个,剩下的人,上至掌柜下至书童此刻都老老实实,见了谢知行比以前还要乖顺。 谢知行之前也同阿姐商议过,没有同意九堂叔的提议更换掌柜,故而品读斋看似一切如常。 肃国公府中,似乎也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卫戟忙着查王二勇的案子,谢知筠想了想,同崔季商议之后,把安置流民发放赈济的差事交给了卫耀和卫荣。 差事交了出去,谢知筠难得放松下来。 这一日清晨,谢知筠正在家里莳花弄草,就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 朝雨快步而入,笑着对谢知筠道:“小姐,高阳郡主请小姐去沐芳园踏青赏春。” 谢知筠笑了:“我就知道她耐不住,果然就等到了她。” 高阳郡主府距离肃国公府不算太远,两人又不是墨迹性子,上午送了请帖,下午谢知筠便出了门。 沐芳园是私家园林,里面花草精奇,亭台雅致,甚至还有一个百兽园,里面不仅有养了孔雀,还养了不少锦鸡,漂亮得紧。 沐芳园每年只有春夏秋冬三季开放,不收入门券,百姓都可游玩赏景,只是要进百兽园需要额外纳银,也不贵,一人二十文。 沐芳园中不仅有花草,还有各色小吃美食,这些自然都是收费的。 之前谢知筠身在琅嬛,不能经常出谢府,故而一次没有来过沐芳园。她是去岁冬日嫁来邺州,一直都是寒冬,至今沐芳园才刚开。 谢知筠特地穿了一身新衣,选了鹅黄的团花褙子,又挑了一挑颜色明媚的百迭裙,就这般青春盎然地到了沐芳园。 也是凑巧,她在门口碰到了傅邀月的马车。 马车停下,谢知筠回过头去看,就见傅邀月身边的侍者清风下了马车,伸手把傅邀月搀扶下来。 “你倒是会赏景。”谢知筠心情好,难得逗她一句。 这个名叫清风的侍者面容俊秀,身量修长,尤其是那双凤眼,眼尾上挑,看着人的时候带了三分魅惑。 他对傅邀月那叫一个温柔缱绻,故而这么多年来,他一直牢牢跟在傅邀月身边,成了高阳郡主府的大管家。 今日的清风穿了一身青色斜襟长衫,腰配白玉带,衬得他身姿修长,温润如玉。 傅邀月一听这话,简直笑得前仰后合。 她一身水红的衣裙衬得她肤如凝脂,面若桃李,这么一笑,顿时有千万种风情,引得游人竞相探看。 谢知筠还未说什么,清风倒是面色如常上前,不着痕迹挡在了傅邀月身前,遮挡住了众人的目光。 “郡主,小心脚下台阶。” 谢知筠只听他温润的嗓子柔柔说了一句。 她凑到傅邀月身边,小声问:“怎么把他带来了?” 傅邀月伸出纤长素手,在她下巴上轻轻捏了一下。 “不带着他来,谁伺候咱们呢。” 傅邀月说着,挽住谢知筠的胳膊,撒娇道:“好几日没见了,我不请你,你都不记得来寻我玩,没良心。” 两个人打小就认识,傅邀月是个混不吝的性子,琅嬛的那些千金们都不愿与她玩,但谢知筠就是觉得她好,两个人从小一起玩到大。 后来傅邀月成婚离开琅嬛,两人少有来往,没想到兜兜转转,最后都来到邺州。 两人都很高兴。 要不是谢知筠太忙,两人恐怕日日都能一起出来玩。 想到这里,傅邀月就忍不住道:“你就是个小操心,待字闺中的时候操心家里事,出嫁后甚至连邺州城的事都要操心了。” 两个人穿梭在花丛中,身边是嬉笑的行人,暖阳洒在花园中,让人身心都温暖起来。 眼前一切鸟语花香,温馨幸福,这才应该是人生。 谢知筠道:“忙,但忙得值得。” 傅邀月偏过头看她,眼眸亮晶晶的,这一刻,满园花海都印刻进她眼眸里。 “你看,这满园的春光百花,游人们的欢声笑语,哪怕只有这片刻喘息,一切也都是值得的。” 谢知筠从来不怕辛苦,她从小在谢氏那样严苛的环境里长大,从不怕任何磨难坎坷。 她就仿佛沙漠里顽强生长的荆棘,再苦再累,再难再险,她都无所畏惧。 傅邀月眨了眨眼睛,伸手捏了一下她的脸颊。 “我们念念最好了,”傅邀月有点酸,“卫戟娶了你,也不知上辈子积了多少德。” 谢知筠忍不住笑出声:“胡说八道。” 傅邀月摇了摇头,她突然记起小时候的过往。 “你还记得十二岁那一年,你家中的堂妹使坏,弄脏了你的课业。” 谢知筠几乎都要忘记小时候的那些事了,她眨眨眼睛,把那微不足道的小事从记忆深处翻找上来。 “谢知意?” 傅邀月点头:“对,就是她,我记得她把你熬夜写了三日的课业用茶水泼脏了,当时人人都看到,就连先生也说不是你的错,可……可伯父还是说你没有收好自己的课业,所以要责罚。” 谢知筠没有开口,她安静听傅邀月讲述,仿佛在听别人的故事。 那时候傅邀月为了跟她一起玩,特地求了父亲,去了谢氏学堂上课,可谢氏的学堂犹如隐藏住了黑暗的野兽,她只去了不到一个月,就再也坚持不住了。 只要置身其中,没有人能放松,他们日复一日读书,课业,在课堂上辩论,输了的就要被责罚。 没有人敢掉以轻心,没有人敢掉队,一旦成绩落到了最后,就要被所有人耻笑。 当时傅邀月震惊极了,这样的学堂她待一日都难受,可谢知筠从五岁开蒙,在那学堂里已经读了七年书。 她都不知道谢知筠是如何长大的。 谢知筠也渐渐回忆起那一段过往,她忍不住缩了缩手心。 从小到大,谢知筠都努力做到比别人更好,她从来都不犯错,也都比别人更刻苦,所以她成绩优异,在学堂里永远都是名列前茅。 加之她的身份,也没人敢特别为难她。 直到那一次。 当戒尺狠狠打在手心里的时候,谢知筠觉得自己的尊严被人凌迟。 ------------ 第七十六章 曾经 那日一切都很凑巧,刚好谢渊在族学,对整个事情都了然于心。 老先生认为是谢知意的错,要罚她打二十板子,让她给谢知筠道歉。 但谢渊却不同意。 谢知筠至今记得他说话时的表情。 谢渊生了一副好皮相,他清隽,儒雅,文质彬彬,只要看他一眼,你就知道他一定是个大家。 但他的眼神却很冷。 谢知筠已经不记得五岁之前的父亲是什么模样了,她甚至只能隐约记起母亲的面容,在她的记忆里,父亲总是冷冷看着她,看着他们。 少时谢知筠不懂,现在却都明白。 父亲怪罪他们,认为是他们害死了母亲,每当看到她跟弟弟,他就想起早逝的母亲。 谢渊不是没有心,也不是不懂爱,只是他的温柔都留给了一个故去的人。 谢知筠记得,当时谢渊冷冰冰看着她,仿佛她是什么让人厌恶的东西,仿佛她的存在是谢氏的耻辱。 有些话,他没有在族学说,但谢知筠却从他那一眼里听到了。 “你怎么可以这么笨拙,你给你母亲丢脸了。” 谢知筠记得谢渊冷冷看着她好半天才开口:“知筠粗心大意,未收好自己的课业,以至课业被毁,这是一错。” “犯错之后不知悔改,承认错误,这是二错。” “我以为,要罚二十板。” 说到这里,谢渊看向谢知意,倒是没有宽恕她,惩罚的越发严厉。 “知意技不如人就心存歹念,心怀恶意,这是错一,”谢渊语气冰冷,“坑害同窗却不知隐瞒这是错二。” 谢知意被谢渊看得整个人都抖起来。 “被纠出错处之后不认错道歉,这是错三。” “二十板太少,打四十。” 谢知意当场就吓哭了,但谢渊连自己的女儿都打,更何况是堂侄女了。 他在谢氏一言九鼎,铁面无私,没有人敢反驳他的话。 于是,老先生只得亲自上前,用黄杨木的戒尺打谢知筠的手心。 那不是谢渊亲自动手,可却是谢渊亲口定夺。 戒尺一下下打在手心里,却仿佛抽在了谢知筠的脸上,老先生没打两下,傅邀月和谢知行就冲了上来。 谢知行天不怕地不怕的,从小被打到大,他脸皮厚,手心也厚,根本不在意这个,他也不是很怕谢渊。 故而他一冲上来,就嚷嚷起来:“谁敢打我阿姐?” 他那年不过十岁,个头小小的,还没长开,站在那就跟小鸡仔一样,却已经有了保护亲人的勇气。 傅邀月显然也回忆起那一幕,忍不住噗地笑出声来:“我记得阿行那时候的小模样,可有意思了。” 谢知筠也笑了。 这些都是过往云烟,对于谢知筠来说已经不能影响她,她也几乎都要淡忘那些旧事。 若不是今日傅邀月提起来,谢知筠几乎已经忘记了。 “都是过去的事了,你还提这事作甚?” 傅邀月挽着她的手,同她依偎在一起,两个人漫步在花丛里,似一对下凡仙女。 “我就是突然想起来了,那会儿伯父还没开口,你就让我去拉住了阿行,然后便让老先生继续打。” 那一下下的声音回响在耳边,傅邀月现在想起来都疼。 “我没想到,你手心都打肿了,居然还熬夜把那课业重新写了一遍,然后还把当日的课业也写完了。” 傅邀月简直震惊极了。 “我那时候想,这世间没有你做不成的事。” 谢知筠忽然想到之前的那个梦。 她回忆起冰冷的灵堂,回忆起满眼的素白,回忆起那凄凉的哭声。 她问傅邀月:“我真的能做成任何事吗?” 傅邀月扬着精致的小脸,那双狐狸眼带笑:“只要是你,一定能的。” 谢知筠笑了:“借你吉言。” 两个人逛了会儿园子,就都出了薄汗,傅邀月身娇体贵的,不肯继续走,拉着谢知筠寻了个凉亭落座。 清风确实知道如何伺候人,她们这边刚一坐下,清风便捧着茶水点心回来,仔细放到了桌上。 “这是玫瑰露,园子里的特色,”清风声音清润,“这是绿茶酥,红豆糕,芋泥饼,这几样也是园子的特色。” 他这般殷勤模样,就连谢知筠也忍不住夸了一句:“确实应该带他来。” 清风闻言倒是有些惊讶,看向谢知筠微笑行礼:“谢小姐赞赏。” 他也很懂事,把茶点摆好就退了下去。 等到凉亭只剩下两个人,傅邀月才凑上来看谢知筠的脸。 “瞧什么呢?”谢知筠被她逗得笑了。 “你跟卫戟,最近过得不错啊。”傅邀月总结道。 谢知筠面上微红,她轻轻推了一把傅邀月,啐她:“胡说八道。” 傅邀月娇娇笑了:“看来是真不错了,我就说,卫戟这人看着就身强体壮,不像是不行的样子。” 谢知筠有些娇嗔:“不就是个大老粗,值当夸他。” 说到这里,傅邀月不由有些好奇:“卫戟那长相身段,简直是万里挑一,他又是少将军,未来指不定能走多高,怎么听来你不是很喜欢他?” 谢知筠拿着茶饼的手微微一顿,旋即便把茶饼放了回去,偏过头去看傅邀月。 “我并非不喜他,我只是……我只是害怕。” 傅邀月更奇怪了:“我也不是没见过卫戟,他比国公看起来要温和许多,虽经年征战,杀人无数,可他对于邺州来说,就是英雄。” 没有人会怕英雄。 谢知筠这样懂事的人,不可能对人心存偏见。 谢知筠轻咬下唇,她犹豫片刻,还是道:“我并非不喜他,也并非看不起武将,我只是……只是以前见过他一次。” 傅邀月瞪大了眼睛:“你以前见过他?你几乎不出琅嬛,如何见他?” 谢知筠目光一抬,从凉亭的间隙往外看去,一眼就望到了苍穹尽头。 那尽头有蔚蓝的天,有洁白的云,也有炙热的阳。 这春意盎然的早春时节,把谢知筠一下子拉回到了三年前的春日。 “那是元康四年,家中的田庄有些事,我就出门一趟,那路上,我恰好见到了卫戟。” “他为了保护我,杀了人。” ------------ 第七十七章 心结 傅邀月简直惊呆了。 谢知筠是个嘴很紧的人,大抵因为从小就失去母亲,她很少同人倾诉心里的事,久而久之,许多事她也就觉得没必要同人讲了。 若非同傅邀月越来越亲近,两人越来越好,这些事她也不会对傅邀月说。 傅邀月见四周都无旁人,这才道:“你说一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谢知筠垂下眼眸,她浅浅抿了一口茶,道:“元康四年时,附近多有动乱,这个你是知道的。” “谢氏是以诗书传家,百年来一直都乐善好施,谢氏的那个旧宅虽宽阔庭深,从外面看却有些陈旧。” “看起来,并非是多么富贵的人家。” 诗书传家,百年延续,他们是琅嬛最有名的谢氏。 “我记得这几年动乱,你家一直都没被侵扰过。” 谢知筠点头:“是的,我猜测那些匪徒觉得我家抢来抢去都是书,房子也破败,还要惹怒整个琅嬛的文人世家,觉得这笔买卖不划算。” “也是幸运了。” 但他们不动谢氏祖宅,谢氏的其他产业是会被波及的,尤其是田庄,年年都被抢掠,早些年时他们家的田庄只勉强够一家人吃用。 也就是肃国公府定府在邺州,太兴、琅嬛等地都被划归给肃国公府,他们的日子才好过起来。 就连粮食也是这几年才丰产的。 “那时候家里的田中总有事,或者是佃农病了伤了,或是粮食被抢,元康四年那一次,是被抢了两头牛,佃农气不过同那些山匪争执,被打伤了好几人。” “这种情况是我们自要去看望。” 傅邀月给她续了一杯茶,等着她继续道。 谢知筠的嗓音清亮,娓娓道来时有一种别样的温柔。 “那一次恰好父亲有事,当时战事平息,我又多管家中庶务,便自己出了一趟门。” 谢知筠的目光悠远,仿佛一下子就回到了那个燥热的夏日。 她记得自己没有打扮,只穿了一身旧衣,就领着朝雨和谢信出了门。 那一日琅嬛路上人很少,大街小巷都冷冷清清的,许多百姓也不太敢出门,都是大门紧闭。 谢知筠其实也有些紧张,她就让车夫加快速度,争取早去早回。 “马车很快就出了琅嬛,去田庄一路都是官道,路程不过两刻,一出去我就看到附近有百姓在耕种,顿时放了心。” 谢知筠看向傅邀月。 她叹了口气,道:“路途之中有一处树林,马车会从树林一侧穿行而过,马车刚到树林边上时,轮子突然坏了。” “这是个意外,车夫也很慌张,我便让他抓紧修一修马车,别在这里耽搁。” “就在这时,在密林远处,我看到了一队军士,不用仔细看,我也知道那是青衫军。” 卫家军的先锋营都是骁勇善战的精锐,他们统一穿着青色军服,百姓偶尔会叫她们青衫军。 他们的身份很明显,谢知筠当时看到他们,其实是松了口气的。 “可不知哪里突然来了一队匪徒,两边就厮杀起来,战场上刀剑无眼,血沫横飞,我跟朝雨都吓坏了,就连那车夫也哆嗦起来。” “可我们马车坏在那,不能走只能停,我们便只能在车上看着。” 谢知筠当时藏在马车上,透过马车上窄小的窗口,看着外面的一切。 “匪徒绝对不是青衫军的对手,很快,他们就被全部捉拿,就在这时,有一名匪徒突然往我们这里逃窜,手里的刀还带着血。” 谢知筠的声音也有些颤抖了。 这是傅邀月第一次看到她这般失态,忙握住她的手,安慰道:“没事了,都过去了。” “那匪徒满脸是血,眼神冰冷,有着无边的杀意,当时我们所有人都惊慌了,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不知道要如何应对。” 傅邀月捏着她的手,问:“是卫戟救了你?” 谢知筠点头,道:“对,当时是他一骑当先,策马而来,手里的长刀仿佛没用什么力气,只轻轻一扫,眼睛都不眨一下,就把那匪徒身首分离,一刀斩杀。” 卫戟那杀人的手法,都是在战场上练就出来的,一击毙命,毫不恋战,不给敌人任何反击的机会。 所以他杀人的时候干脆果断,有着异于常人的冷酷。 谢知筠低下了头,她握着傅邀月的手,觉得自己也很奇怪。 “当时那人的头高高飞起,就跟个破藤球似的啪嗒落在地上,咕噜噜滚了好远。” 谢知筠闭了闭眼,哆嗦了一下。 “血溅了一地,卫戟脸上也溅了一滴,他也不去擦,就那么策马来到马车边,冷冷让我们快走。” “那杀人的场面太过惊悚,我把车帘只打开一条缝,他不知道当时马车里的人是我,或者说,他根本不管马车里的人是谁。” “还好当时马车很快就修好了,我们便离开了那片树林。” “其实说来奇怪,我很敬仰国公爷和卫戟,心里很清楚他们是好人,他们是邺州城的英雄,他们是百姓的希望,可我亲眼见过卫戟杀人,他那日染血而冰冷的眼神,我怎么也忘不了。” 傅邀月也觉得奇怪。 谢知筠从来不是骄纵的性子,再说卫戟又这般英俊年轻的英武儿郎,两个人一文一武,可谓是天作之合。 傅邀月沉思片刻,突然福至心灵,她问:“念念,我觉得你并非是怕卫戟,只是害怕当着你的面杀人的人。” 谢知筠也有些顿悟。 “你说得对,”她若有所思道,“我同卫戟如今朝夕相处,日夜为伴,若我真的是怕他这个人,那日子就没法过了。” “但我又总忘不掉当日的一切,偶尔想要放松对他的防备,就老是想到那日他的眼睛。” 谢知筠叹了口气:“我也讨厌这样的自己。” 傅邀月却道:“不,念念,这不是你的错,我之前也听人说过,有的人就是会怕一些特定的人事。” 她想了想,斟酌开口:“你仔细回忆,年少时是否见过杀人场面,并对此记忆犹新?” 谢知筠茫然摇了摇头。 “未曾,我第一次见到杀人,就是卫戟那一次。” 傅邀月看向她:“若你忘了呢?” 男女主的过去是有交集的,但每个人的记忆和视角都不同,提前说一下哈~ ------------ 第七十八章 汪 谢知筠未曾想过,还有这样的解释。 她愣了一下,一时竟不知要回答什么。 傅邀月身边男人无数,最是知道如何同男人相处,不同男人的性格不同,喜好也不尽相同。 她不是光凭郡主的身份摆弄那些男人,她凭借的是自身的魅丽。 让人对她欲罢不能,让人对她见之不往。 傅邀月一看她愣住了,不由笑出声来,她握住谢知筠的手,声音轻柔,带着春意的温香软玉。 “念念,记忆的事不用想那么多,什么杀不杀人的,害不害怕的,那都不是什么大事,”傅邀月道,“今夜你回了家,看到他,你把他按到床上,再看你怕不怕就是了。” 谢知筠的脸霎时便红成一团。 “你胡说什么!” 傅邀月便笑着倒在她身上,声音里都透着喜悦:“真好啊念念,你终于能得个如意郎了。” 谢知筠抿了抿唇,伸手揽住她的肩膀,让她靠得舒坦一些。 “虽不至于是如意郎,却也是个好男人了,”谢知筠声音轻柔,“我会过得好的,你也是。” 傅邀月嗯了一声,两人都未再多言。 之后两人看了会儿戏,又赏了景,最后买了不少小吃回去,往各房都送了些,谢知筠这才回春华庭休息。 听了傅邀月的话,她也发现自己有些钻牛角尖了,虽然两个人看似不甚相合,却也算是一文一武,两家也颇为配合,但也算是般配姻缘。 且不说别的,单看卫戟那张好皮囊,她就没什么好抱怨的。 朝雨听她念叨,忍不住笑起来。 “小姐也不怎么抱怨姑爷的,”朝雨口齿伶俐,声音里有着揶揄,“小姐那不是抱怨,那是炫耀。” “朝雨!” 主仆两个眼看就要打起来,就在这时卫戟回来了。 他今日回来得早,刚一进门就听到这热闹欢笑,不由在正房门口站住了。 谢知筠耳朵很灵,一下便听到了他的嗓音。 “今日可有事?”他在同有余说话。 有余回答了什么,谢知筠也没听清,她倒是自己走出了正房。 “小公爷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她眼睛一扫,就吩咐有余,“给小公爷洗手净面。” 卫戟定是又操练一日,衣摆鞋袜都是尘土。 卫戟很乖顺,知道她喜净,故而从不在这事上让她为难。 可他这边手还没伸进水盆里,就听到谢知筠温柔问道:“小公爷今日可还要出门?” 卫戟手上一顿,摇了摇头:“不出门了,忙了几日,明日准备在家里歇一日,陪一陪父母……和你。” 他声音依旧低沉冷硬,可谢知筠却偏生在那声音里听出些许的缠绵悱恻来。 她也不知道今日是怎么回事,就是喜欢脸红。 谢知筠没回答卫戟的话,她秀眉一挑,转身看向有福。 “去,准备热水,给小公爷沐浴更衣。” 说到这里,谢知筠才看着卫戟浅笑:“小公爷,妾身替你洗头吧。” 卫戟:“……” 不知道为何,卫戟觉得脊背发冷。 堂堂卫家军的少将军,此刻在家中被夫人摆弄得团团转,这也就罢了,他若是有反抗之心倒也还好。 卫戟自己都觉得惊讶,此时此刻他才发现,无论谢知筠如何摆弄他,他都不觉得愤懑不愉。 甚至在心底里,还有一些不足为外人道也的享受。 于是,见卫戟自己点了头,有余和有福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两个人一起行礼,开始忙碌起来。 等到暖房备好了水,卫戟先行过去,简单冲洗过后才进了浴桶。 谢知筠就等在门口,听到里面水声逐渐归于平静,她才道:“小公爷,我进去了?” 卫戟喉头微微滑动,觉得这暖房里越发闷热。 “嗯,进来吧。”他听到自己的嗓音有些暗哑。 谢知筠已经换下外衫,只穿了件窄袖长衫,她快步而入,绕过屏风就看到背对着她的男人。 卫戟长发披散,全部落于浴桶之外,在一片氤氲的水汽里,竟有意思的绮丽魅惑。 谢知筠来到浴桶边,看到凳子已经放好,便干脆落座。 “忙了好几日,是得歇歇了。” 谢知筠同卫戟闲话家常。 她觉得傅邀月的话不无道理,除了刚成婚的时候,她其实也没那么怕卫戟,甚至到了如今,两个人已经能通寻常夫妻那般和睦相处了。 谢知筠如此想着,不由有些出神,直接舀了一瓢热水,劈头盖脸就浇在了卫戟头上。 卫戟:“……嘶,夫人你这是怎么了?” 谢知筠手忙脚乱扔下瓜瓢,有些慌张:“烫着了没?” 她起身弯腰,就要去看卫戟,此刻卫戟也仰起头,想让脸上的热水滑落。 两个人猝不及防四目相对,就连呼吸就纠缠在一起。 卫戟看谢知筠红彤彤的脸,看着她眼里的水汽,不由伸出手,在她脑后轻轻一按。 一个滚烫的吻就落到了谢知筠的唇上。 谢知筠的气息被他全部夺去,这一瞬间,她也觉得这暖房过分闷热了。 唇齿交融,春来芳好。 直到谢知筠几乎都要喘不过气,轻轻拍了一下他结实的肩膀,卫戟这才放开她。 谢知筠忙往后一闪,坐回她的小板凳上,嘴里念他:“没个正经。” 如此说的时候,她伸手碰了碰自己的嘴唇,没有忽略嘴角的笑意。 傅邀月又说对了,她只是厌恶那件事,她并非厌恶卫戟这个人。 若是当真厌恶他,她不会让他如此亲近自己。 耳鬓厮磨,唇齿相依,被翻红浪。 想到这里,谢知筠觉得更热了。 她狠狠拍了一下水桶里的水,飞溅的水花又落在卫戟的脸上。 再度烫了他一下。 卫戟:“……” 夫人到底是怎么了? “夫人,为夫真的错了,”卫戟委屈巴巴,“虽然不知道错在哪里,但请你消气。” “那桶水真的有点烫,再烫两次,我就要掉毛了。” 谢知筠忍不住噗地笑出声来。 她往那桶里兑了点冷水,重新给他润湿头发。 “你又不是狗,掉什么毛?” 卫戟听到她笑了,自己也笑了。 “夫人说是什么,那我就是什么。” “汪?” 哈哈哈~ 卫小狗:夫人说什么是什么,汪汪汪。 ------------ 第七十九章 坦诚 卫戟的头发很好,又密又黑,长长垂在脑后,好似绵延不绝的瀑布。 谢知筠的手很轻,她给卫戟润湿头发之后,就取了香胰子过来给他洗发,在她的按揉之下,卫戟竟有些昏昏欲睡。 “夫人这手法倒是厉害,这几日的疲惫都被你按走了。” 谢知筠笑笑,道:“阿行少时总是会惊梦,晚上也睡不好,我就同老大夫学了这手法,没按多久他就病好了,现在想来只能勉强回忆起大概手法。” “小公爷可是觉得困了?” “很舒服。” 卫戟的声音闷闷的,带着些睡意朦胧的哑意,在这雾气氤氲的暖房里,竟是有些缠绵的暧昧。 谢知筠觉得脸上有些热,心里也有些痒痒的,好似有蚂蚁在她心尖来回爬,扰乱她的神智。 “你觉得舒服就好。” 卫戟安静了好一会儿,等到她开始用温水冲洗头发,才开口:“夫人真好,娶妻如此,夫复何求。” 谢知筠抿唇笑笑:“这可是小公爷的心里话?” “自然是心里话,”卫戟伸出手,在她手腕上轻轻握了一下,“成婚之前,我觉得以卫氏这样的境况,我如何还能再去拖累无辜的女子,所以当时我是不同意的。” 谢知筠不知还有这一段,她轻轻帮卫戟洗净发上的泡沫,安静听他说。 这样的环境,很容易让人敞开心扉,说一说心里话。 “但是阿爹却说,让你成婚不是为了让你留下子嗣,咱们卫氏不是那么自私的人家,”卫戟声音里也有了笑意,“阿爹说,他打了几十年仗都没死,我也不会那么轻易死去,再说,今时不同往日,邺州城中反而比别处要更安全。” 谢知筠开口:“然后呢?” 卫戟说:“然后阿爹说,你娶了媳妇,你就更他娘的不敢死了,你能活得比任何人都久。” “老子给你选了个好媳妇。” 谢知筠听到公爹这个自称,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真的啊,父亲这般欣赏我?” 卫戟没有回头,却也能在脑海里勾勒出她巧笑倩兮的模样。 “是,阿爹很喜欢你,”卫戟道,“当时他说,整个八州里,能给卫家做嫡长媳的,唯有你一人。” 这话之前崔季也说过,此刻再听谢知筠心有了更深的体会。 一开始她还担心自己做的不够好,无法承担这份责任,但现在,经历了那么多事以后,她觉得自己确实可以胜任卫氏嫡长媳的身份。 谢知筠开口道:“父亲说得对,我确实可以。” 卫戟勾起唇角,他动了动手,推动温热的浴水,感受着水中的阻力。 “是啊,不用把你娶回家,只见你一面,我就知道你可以了。” 这话明明很寻常,但夫妻两个也不知道怎么了,就那么笑了起来。 等笑够了,卫戟才道:“我现在特别庆幸。” 随着两人的闲话,谢知筠已经给他洗干净长发,她使劲拧出他发尾的水,用又厚又软的巾子给他擦干长发。 “庆幸什么?” “庆幸父亲的英明神武,庆幸岳父的宽宏大量,才能让你嫁给我做妻子。” “念念,我们这算不算是上天赐予的姻缘?” 谢知筠的手顿住了。 她只觉得一阵温热的暖流侵袭眼底,几乎就要奔涌而出。 她心口里热烘烘的,好似整个人躺在灿阳下的云朵上,暖融融,软绵绵,舒服极了。 这是卫戟第一次唤她的小名,明明是那么简单的名字,可那两个字在他唇舌之间流转一边,顿时温柔缱绻起来。 这个小名是母亲给她起的。 小时候她不懂,就问母亲为何叫这个名字,母亲就抱着她,笑着把她揽在怀中。 “这个名字就是要告诉你,无论你去哪里,无论你身在何处,都有人思念你。” “我同你父亲会一直念着你。” 现在,母亲已经故去,父亲好似成了另一个模样,会一直念着她的似乎只有贾嬷嬷和傅邀月。 谢知筠的心都跟着软了。 她没想到,卫戟知道自己的这个小名。 此时此刻的这一番倾诉,让两个人的心更近了些,打从心底里,谢知筠无比认同卫戟的话。 “是啊,我们是天赐的姻缘。”谢知筠重复了一遍。 她终于明白,傅邀月说的都是对的,从头到尾,她害怕的都不是卫戟,她只是害怕有人在她眼前被伤害,被杀戮,最终悲惨地死去。 她害怕的始终是那些心怀恶意的杀人者。 她不怕卫戟。 想到这里,谢知筠心里的大石终于落了地,她觉得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再为那些回忆里的小事反复思量。 两个人说完了这样缠绵的话,一时间都有些赧然,就连卫戟不知要说些什么,暖房里安静极了。 只有安静的水流声和谢知筠帮他擦头发的声音交替响起,却又是那么轻柔。 安静了好一会儿,卫戟才道:“你今日出门玩了?” 谢知筠简单说了自己跟傅邀月去沐芳园游玩,说他们都见了什么,玩了什么,末了想了想,才道:“我还跟邀月说起,以前见过你。” 卫戟有些惊讶:“何时?定亲时?” 谢知筠摇了摇头,随即想起他看不到自己,这才开口:“不是,大概三年前吧,我见过你一次,不过你不记得了。” 谢知筠把当年的事说了一遍,然后道:“那会儿我跟朝雨害怕极了,躲在车厢里不敢出来,只透过车窗的缝隙看了你一眼。” “如此说来,你还救过我一命呢。” 谢知筠如此说着,自己也笑了起来。 今日一连两次说起当时的事,可心境却全然不同,此时此刻,谢知筠只把它当成是旧时的一段往事。 也算是两个人曾经有过的偶遇。 卫戟安静听了一会儿,然后才道:“我不记得了,这样的事,在一年之间时有发生,发生得太多,我已经不记得个中细节。” 他的声音低沉,却让人安心。 “但我不是救你的命,士兵失误,放走匪徒,以致你们有性命之忧,”卫戟道,“我那是在将功补过,挽救自己的错误。” “你不生我气,我才要感谢你。” ------------ 第八十章 兄弟 等卫戟沐浴更衣完,通身的疲惫都消散了。 谢知筠存了看美人的心思,特地选了一身宽袍大袖给他,非让卫戟穿上。 卫戟不怎么穿这样的衣裳,但他身手敏捷,身形高挺,即便这样的宽袍大袖,穿在身上也是行走有度,翩跹斐然。 卫戟站在堂屋里,理了理衣袖,迅速就适应了这一身襕衫。 “怎么非要我穿这个?” 卫戟低头看了看:“有点怪。” 谢知筠在边上欣赏了许久,此时才有些意犹未尽上前,帮他正了正白玉腰带。 “哪里怪了,怪好看的。” 谢知筠低着头,眉眼低垂,眼里眉梢都氤氲着温柔气韵。 卫戟看着她发顶的乌黑发髻,伸手在她发髻上戳了一下。 谢知筠:“……” 谢知筠:“小公爷,多大了?” 卫戟就低低笑了两声,未多言。 等到衣裳穿好,卫戟就道:“我今日早归,是二弟和三弟有事,我去一趟夏茵阁,晚饭时归来。” 谢知筠点点头,她上前两步,踮起脚在他发顶摸了一下,发现他头发确实干透了,才道:“去吧。” 卫戟就笑着出了门。 肃国公府现在是他的家,但他也是成婚之后才久住,之前一直都是住在西郊大营里的。 这会儿他进了后院,绕过一丛冬青,就看到满园郁郁葱葱,不由感叹:“春日确实快到了。” 有余跟在他身边,笑道:“夫人可喜欢这花园了,特地栽培了许多花草,等到晚春时会更好看。” “小公爷你看,迎春已经开了。” 卫戟脚步微顿,顺着有余的手指看去,就看到假山小径一侧的牡丹花丛后,一丛丛鹅黄的迎春已经悄然绽放。 趁着牡丹还在含苞待放时,迎春提前展露了春日的芳华,看着那一丛丛的花枝,卫戟笑道:“不错,挺好看的。” 很快,两人就来到夏茵阁前。 有余先进去通传一声,卫戟才跟着进入夏茵阁的院内。 春华庭中花草树木整齐有致,样样都很雅致,夏茵阁却有些素净,一草一木都没有红缨色彩。 若非知道二弟比自己成婚还早,卫戟几乎以为这里并无女主人。 去年还好些,毕竟刚成婚,但都过了快一年还如此,就着实不太像样。 卫戟面上淡淡,并未在此事上多思量,他快步进了正房堂屋,就看到卫耀快步迎出来。 同高大威武的长兄不同,他的身量和面容更肖似母亲,一看便是翩翩佳公子。 卫耀看到卫戟,眼睛一亮,笑着迎上前来。 “长兄,好久未见了。” 最近兵营里事多,卫戟回来得也有些晚,除了会去看望父亲母亲,倒是同弟弟们没怎么见面。 卫耀比卫戟小了四五岁,对兄长最是崇拜,这会儿一见,脸上的笑就没落过。 卫戟拍了拍弟弟的肩膀:“这几日辛苦你跟阿荣了。” 卫耀笑得一脸纯真:“不辛苦,还是阿荣有经验,知道如何做,若非他机灵能干,我肯定不成的。” 卫耀有些不好意思:“长兄也知道,我就是个书呆子,做不好这些差事。” 兄弟两个一边说,一边往边上的书房行去。 “怎么做不好?咱们兄弟之中你最会读书,如此看来你是最聪明的,只要你好好学,一定能做的很好。” 卫戟话音落下,另一道清润的嗓音响起。 “长兄说的是,我之前也是这样讲的。” 卫戟回过头,就看到幺弟卫荣笑着走进书房。 他虽然年纪最小,个头却比卫耀高,因着一直跟着母亲打理家中庶务,他倒是比卫耀要更老练一些。 卫戟在主位落座,也夸他:“这次的差事,你做的很好。” 卫荣轻咳一声,眼神有些游移,不过还是道:“多谢长兄夸赞。” 兄弟三人都落座,卫戟才道:“今日让我早早归来,可是发放赈济粮出了事?” 算一算时间,这几日赈济粮应当都发完了。 听到长兄这么问,兄弟两个不自觉就挺直了腰背,卫荣看看卫耀,卫耀看看卫荣,最后还是卫荣开了口。 “长兄,赈济粮发放得还算顺利,也把那些流民都安置好,登记造册,发放了户籍,就是他们的差事有些问题。” “之前长兄和长嫂出面,城中的富户和官宦人家都出了些田地,有一部分流民是愿意耕种的,还有的自己原来有看家的本亮,我们也让城防司一一问清,能帮的就帮一把。” 卫戟不由点头:“如此已经很好了。” 卫荣的耳朵红了,他又咳了一声,看着桌上的笔筒继续说。 “但是还有数十名流民,他们自身不愿意再种地,怕有战事一年成果都没了,而且分的土地也很贫瘠,一两亩没什么营收,他们想找份差事,之前长兄就说,可以安排进夜香队或者去做巡防,我同二哥问了问,只有少部分人愿意做。” “这毕竟是苦差事,而且做城防还危险。”卫戟如此说。 卫荣也点头,他叹了口气,不知道怎么接话。 倒是卫耀抬起头,看向卫戟:“长兄,那些什么都不愿意做的都是年轻的汉子,不说多孔武有力,却也不是老弱病残,他们孤身一人,无亲无故的,我跟三弟担心……” 两个弟弟对视一眼,卫耀才继续道:“担心他们心思不正,以后恐出祸事。” 因为邺州几经战乱,无主的屋舍很多,城北城西都有大片的民巷可以住人,这些房屋分给流民,实际上已经算是给了他们安身立命的居所。 房子也是一份产业。 若是能自立更深,那日子指定不会差,就怕这种混吃等死,不思进取的。 等到夏日开始交丁税,他们从哪里来钱? 到时候这些年轻男人肯定会想别的办法,比如打家劫舍,偷鸡摸狗,反而扰乱了邺州城的安稳。 卫戟眉心一凝,他面沉如水,薄唇也轻轻抿着,很有些不怒而威的气势。 卫荣和卫耀不自觉便坐直身体。 但卫戟没有多考虑,他抬起眼眸,看向两个弟弟:“明日你们就去见一见这些人,看看他们究竟要如何。” “不想好好做人,就滚出邺州。” ------------ 第八十一章 管教 卫耀紧张得很,死死攥着手心,咽了咽口水。 “邺州确实缺人,也缺少青壮,可这不是他们能赖在邺州的理由,”卫戟果决道,“你们两个仔细看看,眼神清明的就留下来,直接编进巡防队,让那些老兵们教导三五个月,能教回来就留着。” “那些一看就心思不正的,直接问他们是否愿意正经营生,不愿意就送去铜川,铜川需要守城人。” 卫耀心头一震,立即就觉得神清气爽,果然还是兄长有办法,也很果决。 卫荣就看向卫耀,有些无奈道:“二哥,我就说长兄一定知道要如何做,与其我们在那犹豫踟蹰,还不如问一问长兄。” “你说得对。”卫耀摸了摸鼻子。 卫戟看两个弟弟这般,也不由笑了,他伸手捋了捋宽长的衣袖,倒是觉得两个弟弟都有所长进。 “你们做得很好,以后也得这般仔细谨慎,以后邺州的事务肯能要你们多上心了。” 卫耀还没反应过来,卫荣的脸色就变了。 他蹙起眉头,面色也苍白起来,一双修长的手紧紧攥着,显得有些局促不安。 “长兄,可是又要有战事了?” 卫戟之前同谢知筠说要去太址山剿匪,此话不假,可此行也并非只为剿匪,有暗探回报,说近来大齐边境多有调动,大齐朝中的势力也波折动荡,原来主张互不干扰的左丞相被党争所害,如今执政的是右丞相。 这位右丞相可是个激进性格,之前同北越的几次战争都是他主导的。 如今北越司马氏势微,朝中的武将大多老迈,年轻的皇帝不能服众,就连卫苍都别府另居,下辖八州都只听从肃国公府的号令。 这种情况下,想要攻占北越是有胜算的。 邺州已经平安将近两年,这两年里士兵们都是在在操练,有的已经结婚生子,过起了平凡生活。 卫戟并非冷心冷肺的人,也不会硬逼着人上战场,可如今危险和战乱似乎又要重新降临,他必须把每个人的血性重新激发出来。 这一次剿匪并非是大战,率领的也都是最精锐的先锋营,但有了他们的出征,其他士兵也会被调动起来。 这些军务上的事,卫苍从来不跟两个小儿子说,但卫戟作为兄长,却会偶尔同他们谈一谈。 把这些都告诉他们,就是为了让他们早日成长起来,早日面对这一切。 “我跟阿爹的想法不同,从小到大,你们也曾随着军队辗转,阿荣甚至也杀过人,你们都直面过生死,经历过战争,你们也是卫氏未来的希望。” 两个面色稚嫩的青年人仰头看着自己的兄长,从未有哪一刻觉得他这般高大。 卫荣更果决一些,此刻他站起身来,冲卫戟一鞠到底:“长兄,我们会努力做到最好。” 卫耀也跟着起身,他神色有些慌张,可最终还是冷静下来。 “长兄,我们不会让你跟阿爹失望。” 卫戟笑笑,他起身拍了拍两个弟弟的肩膀,甚是宽慰:“很好。” 他一甩衣袖,踱步到窗边。 夕阳熔金,晚霞漫天,傍晚的落日余晖洋洋洒洒飘进屋内,在窗边的剑兰上停驻了片刻光阴。 卫戟背对着两个弟弟,因着这身很少上身的大袖襕衫,把他的身姿衬托的越发挺拔。 如山如峰,亦松亦柏。 他就是这世间的定军山,他也是整个肃国公府的常青松。 这一刻,卫戟的身影仿佛都要融入落日余晖里。 卫耀和卫荣忍不住站起身,跟在他身后,一起望着院中的春景。 夏茵阁的春景干净利落,满园皆是绿意盎然,没有那些姹紫嫣红,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或许是明年,或许就是今年,”卫戟低低开口,“如今的平和局面一定会被打破。” 这一次,竟是卫耀弱弱开口。 “长兄,我不怕。” 卫荣也道:“长兄,我也想上战场。” 卫戟回过头来,看着两个弟弟淡淡笑了。 他此刻的样子一点都不像是个杀伐果决的年轻将军,眉眼含笑时,竟有些温润如玉的气质。 卫戟道:“暂时还用不到你们,不过以后也说不定,有阿爹在,不会让我们重蹈覆辙。” “我们最后一定会胜利的。” —— 卫戟这一去绿茵阁,就去了大半个时辰,直到银盘高挂天际,谢知筠肚子里饿得咕咕叫,卫戟还没归来。 谢知筠本来在读书,这会儿实在觉得有些饿,干脆放下了书本,看向牧云:“去小厨房,让他们上晚膳吧。” 牧云行礼,匆匆退了下去,这时外面响起请安声。 谢知筠下了罗汉床,踩上千丝履,一路出了正房,抬头看到卫戟大步而来。 宽阔的衣袖在他身后飞扬,猎猎如风,气势恢宏。 谢知筠心想:也就卫戟可以把襕衫穿成战袍。 卫戟一进门就看到谢知筠站在正房门口等他,不由加快了脚步:“本来以为是小事,结果一说就有些晚了。” 谢知筠点点头,道:“正好,已经让牧云去取晚膳了,咱们去膳厅等吧。” 两人落座,卫戟也饿得不行,直接抓起桌上的绿豆糕吃起来。 谢知筠忙给他倒了碗茶,怕他噎着,道:“什么事要谈这么久,你慢点吃,晚膳马上就到了。” 卫戟垫了一块点心,才觉得好些了。 “说了说安置流民的事。”卫戟简单给她讲了讲,谢知筠点头表示明白了。 卫戟就说:“邺州是想要更多的子民,更多的百姓,可也不能什么臭鱼烂虾都要,若是他们不知悔改,改邪归正,那就滚出邺州。” 谢知筠道:“这才对。” 卫戟想了想,又说:“你近来同二弟妇走动多,平日里若是得空,也去绿茵阁同她说说话,我看着,绿茵阁不太像样子。” 他自己也成了亲,知道成亲之后的日子是什么样的,知道若是两个人都想好好过,那这家里一定有着让人眷恋的地方。 谢知筠也知道这一点,蹙起眉头:“我原本想劝,但二弟那个性子,便不想节外生枝。” 卫荣有着文人特有的执拗。 卫戟淡淡道:“你只管管教他们,他不听话就告诉我,我揍他。” 谢知筠:“……” ------------ 第八十二章 回家 之后几日,除了家中的庶务和府中的事,谢知筠不算太忙。 她原本想去一趟品读斋,喊上谢知行去粮铺看一眼,会一会八堂叔,结果还没等她出门,家里却来了人。 谢信进来同谢知筠禀报的时候,言辞里也有些小心翼翼。 “今日是李叔过来的,李叔说家主担心小少爷的安危,想请小姐回去一趟。” 谢知筠垂下眼眸,轻轻摩挲茶杯的沿口,片刻后道:“告知冯校尉,备好马车,我们回一趟家。” 她叮嘱了一番贾嬷嬷,若是有事请她先定夺,然后便换了一身藕荷色的衣衫,褙子上绣着荷花,显得很是素净雅致。 因着是回家,谢知筠也没特地上妆,简单打扮之后,又让贾嬷嬷选了两盒名贵药材,这才出了门。 国公府前庭,马车和府兵都已经准备好。 谢知筠如今已经嫁人,也已经长大,她并不很害怕谢渊,只是不知他这一出是何意。 朝雨见她一直凝眉深思,也不敢打搅她,两个人就这样安安静静回到琅嬛,直接进了谢氏大宅。 老管家忠叔在门口等候多时,见她这么快就回来,不由松了口气。 “小姐,这一路辛苦了。” 谢知筠关心了一番忠叔的身体,见他还算硬朗,便道:“忠叔你得注意身体,阿行是你照顾着长大的,最是听你的话。” 忠叔笑得眼睛都眯起来:“老奴知道的,还等着小姐和少爷有孩子呢。” 谢知筠同他说了几句,几人就穿过月亮门,回到了后宅。 随着年纪渐长,谢知筠觉得谢渊的状态越不好,他更偏执,更不可理喻,也更难相处。 十二三岁的时候,谢知筠已经开始打理家中庶务,谢渊便不再管家里事,把这些都交给了她。 但他一直管着整个谢氏宗族的事,倒也不算轻松。 早年的时候,他总觉得谢知筠哪里都做得不好,这也要管束,那也要指点,后来谢知筠逐渐烦了,开始自己定夺那些事。 这也练就了她的心性。 有什么事能果断作出判断,且从不犹豫。 同她相比,谢知行就差了许多。 谢知筠没有让他从品读斋回来,就是想锻炼一下他,让他多看看外面的世界,明白家中的庶务是怎样的。 不过自从出嫁之后,谢知筠也只在今年新年的时候见过谢渊,时至今日已经三个多月没见到面了。 谢知筠渐渐明白,父亲并没有那么喜欢她跟阿行。 他们不在家中,对他来说反而是一种清净。 谢知筠这边胡思乱想,抬头就到了劝勤斋门前,这一次同上次不同,劝勤斋大门洞开,一眼就能看到里面摆放着的文竹。 “忠叔,劳烦您进去通传一声。”谢知筠很守礼。 忠叔却摇了摇头,道:“小姐,家主让您直接进去,他在二楼的书房里等。” 这倒是稀奇。 谢知筠点点头,她闭上眼眸,定了定心神,随即便迈开脚步,坚定地踏入劝勤斋。 这是谢渊所住的主院,是他一直生活的地方,从小到大,那些东西一直摆在原位,从来都没挪动过。 茶桌上放着的团扇,窗边挂着的香囊,屋里贴着已经褪了色的福字,那福字早就斑驳不堪,在挂了十三年之后,终于看不出任何鲜亮的颜色。 除此之外,似乎是为了保持屋中的素雅,条案上的蝴蝶兰倒是换过,却一直都是粉白的颜色。 一切的一切,似乎都维持在旧日的时光里,仿佛母亲还活着一般。 谢知筠微微叹了口气,她踏步上了二楼,直接来到书房门前,伸手敲了敲门。 “父亲,女儿回来了。” 里面传来谢渊的低沉嗓音:“进来吧。” 谢知筠推门而入,抬头就看到一个高大消瘦的身影坐在窗边,坐在他的老位置上。 这间书房里几乎没有能落座的地方,茶几、圈椅上摆满了书,后来干脆在四周加了一排书架,现在也已经堆满。 谢知筠觉得,比过年时见过的书还要多一些。 谢渊坐在书桌后,手里捏着笔,正在写着什么。 他头发乌黑,面容清隽,眼窝深陷,显得眼神尤其深邃凌厉。 笔下字未完,他就半垂着眼睛,奋笔疾书写着。 谢知筠也不着急。 她前行几步,在桌前寻了个位置站定,顺着半开的窗户看外面的景色。 从这个位置看去,能看到前方的喷泉和喷泉四周的绿树。 景色是很好的。 谢渊没让谢知筠等太久,他把字写完,就把笔放到一边,直起身抬头看向了谢知筠。 父女两个三个月未见,却并不陌生。 谢知筠看向谢渊,见他人虽然消瘦,却并无病态模样,略微放了心。 “父亲寻女儿回来,可是有事?”谢知筠问。 谢渊看了她一会儿,也不知在看什么,片刻后才垂下眼眸,淡淡道:“听闻你们出了事。” 品读斋被州牧府连翻审查,谢渊不可能不知情,只是不知为何当时没有让谢知行回家,反而过了几日之后,把她喊了回来。 谢知筠也没隐瞒:“是的,有人要害阿行,还好当日卫戟在,救了阿行。” 谢知筠说得简单极了。 似乎亲眼见到了她,确认她无病无灾,身体健康,谢渊也就算放心了。 他嗯了一声,双手交叠,轻轻放到膝上。 “你们可从此事中发现自己的错误,可否有反思自己哪里做的不好?” 谢知筠:“……” 方才那几句话,谢知筠以为谢渊改了性,当真担心子女的安危。 结果说到这里,他还是要教训他们。 无论出了什么事,都是他们的错,他们要反思自己,要锻炼自己,甚至还要写一篇述论探讨自己的过错。 写的不好,还会被扣下晚饭,饿着肚子睡觉。 从小到大,这场景太熟悉了,以至于离开谢氏几个月的谢知筠都有些恍惚。 仿佛眼前的一切都是虚幻的。 见谢知筠不说话,谢渊不由皱起眉头。 他坐直身体,上半身前倾,以一种压迫的姿势看向站立着的女儿。 “你们没有做让谢氏,让你们母亲丢脸的事吧?” ------------ 第八十三章 父女 若是年少时,谢知筠一定会被他激怒。 少时的她不懂得收敛情绪,每当被父亲这样针对的时候,她都忍不住反唇相讥。 可她的反驳,往往会加重父亲对她的责罚。 年岁渐长之后,他不会再罚她打手心,除了那两次,他也从来都没动过板子。 但他的责罚却更让人难受。 他会让她写一篇述论,然后让族学的所有先生都评议一遍,让她自己把那些批评反复抄写十遍,不抄完不能睡觉。 这种折磨,对一个少女来说,无异是难以接受的。 大约十五岁之后,谢知筠便很少再去顶撞他。 因为根本没有意义。 她并非已经心平气和接受父亲的管教,她只是发现顶撞和反驳都没有用。 苦的只会是自己。 父亲对待谢知行也是如此,但谢知行天不怕地不怕,就是不写述论,就是不接受批评,所以谢渊对他也越发简单。 直接打。 打得他手心都红肿起来,拿筷子吃饭都疼,谢知行也不低头。 他们这姐弟俩,其实性子都很执拗。 此时再面对父亲的质问,谢知筠倒是不怎么生气了,她把他当成是心坏了的病人,病人都是会胡言乱语的。 “未曾,此番是幕后之人暗中陷害,同女儿和阿行无关。” 谢渊并不惊讶她的沉稳。 但他还是没有放过谢知筠,又道:“你如今是肃国公府的大少夫人,承担的是肃国公府宗妇的责任,一定要谨言慎行,任何事情都不能出错。” 她是人,又不是佛像,如何能不出错呢? 谢知筠心里腹诽,张口却说:“是,女儿知道了。” 这一来二去的,谢渊也没话可讲了。 他顿了顿,终于松开了手,向后仰靠在椅背上。 “过几日就是清明,记得去给你母亲祭拜。” 谢知筠这一次倒是回答得很痛快:“是,女儿会领着阿行和卫戟一起去的。” 谢渊点点头,父女两个一时间相顾无言。 他们本身就没不亲密,闲话不出家常,谢渊也不是能关心儿女生活的父亲。 果然,在沉默了片刻之后,谢渊才道:“阿行在品读斋倒是不错,他不思进取,学业不精,近来族学又关停,要空上两个月才能重新开课,他倒是得学些一下庶务了。” “不能做个什么都不懂的人,将来还要让族里养着。” 谢知筠还是忍不住替谢知行书说几句话:“阿行在品读斋做得不错,新书的账目都盘点清晰,也选了几本颇有见地的策论书,听闻熟客们都很喜欢。” 谢渊却摇了摇头。 “作为谢氏族长,他能做的太少了,”谢渊看着桌上成堆书,难得话多了些,“传道授业解惑,我自问做得不够好,唯一能做的,就是把这些孤本重新整理,好能流传下去。” “即便战乱不停,即便人口凋敝,就算人没了,这些书也得存在,”谢渊道,“这是我们汉人的根本,是我们的文化传承。” 但谢知行做不了这些。 谢知筠沉默片刻,倒是觉得谢渊的说法不错。 毕竟是父母子女,没有深仇大恨,谢知筠自从同卫戟关系融洽之后,也越发有了温柔心肠。 有些时候,多说几句,反而比一直闷在心里要好。 虽然谢渊性格执拗,但他们一家三口,没一个不执拗的。谢渊对他们确实管教严格,可若没有这些严格管束,她似乎也成不了今日的她。 严师出高徒,这话没错,可谢渊用错了方法。 在那些管教里,他一意孤行,没有考虑她跟阿行的感受,也从不顾忌他们的脸面。 从小到大,她跟阿行就在这样苛刻的环境里长大,他们犹如旱地里的麦苗,没有雨水灌溉,也要拼命比别人长得好,长得高。 要说亲缘和睦,那肯定是没有的,但她也并非是非不分,谢渊的这个传续文化的想法,谢知筠是认同的。 “父亲,阿行做不了这样的事,他果敢、浪漫、喜欢山外风景,喜欢田间小路,他不适合被关在书房里,一辈子只能对着这满屋子的纸方。” 谢知筠声音清冷,一字一顿在书房里回响。 谢渊的手指微微颤抖着,他用左手紧紧握住右手,不让人看到他的失态。 “父亲,阿行是阿行,我是我,我们永远你成不了你,我们也成不了母亲。” 谢知筠偏过头,不去看父亲消瘦清隽的面容,她的目光落在下面的喷泉上,突然想起四岁时的一件小事。 她记得那一日她在喷泉那里玩,不小心跌到打湿了衣摆,她似乎从小就怕脏,当时就蹲在那哭了。 那时母亲正陪着父亲在书房整理书籍,听到她的哭声,便从这里往外看。 对于幼小的谢知筠来说,这个二层的阁楼是那么高大,母亲和父亲都是那么遥远,仿佛在天上。 在她的记忆里,母亲当时的面容已经模糊不清,父亲也不是如今这般沉默寡言的模样。 她就记得,母亲说她:“念念,看你自己顽皮,脏了衣服不让贾嬷嬷给你洗。” 她听到这里,委屈得不行,还要再哭。 却是父亲忙劝她:“你吓唬孩子做什么,念念,你乖乖跟着贾嬷嬷回去,沐浴更衣就干净了。” “你……” 谢知筠突然被谢渊打断了回忆,她抬起眼眸,看向谢渊。 他跟记忆里的仿佛是两个人了。 谢渊觉得心口有些疼,他明明身体健康,心肺也没有毛病,可就是觉得心疼。 他只说了个你字就顿住了,然后才道:“可这个家,总要交给阿行。” 谢知筠早就想好了这些,道:“父亲,原来祖父在的时候,也并非祖父在做这些事,家中那么多族人,总有擅长书录的,您为何非要让阿行自己亲力亲为呢?” 她站在谢渊面前,身姿娉婷,言辞恳切,谢渊有些恍惚,忽然发现女儿已经长这么大了。 是啊,她都已经嫁人了。 谢知筠终于说了句重话:“父亲,您不能因为您自己喜欢做这些,愿意读书,整理孤本,就这样强迫阿行。” “这对他不公平。” ------------ 第八十四章 小公爷哄人 今日父女两个的见面,最后还是不欢而散。 谢渊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他只是说:“先看他庶务打理如何,若是庶务都做不好,其他也不可能做好。” “好,那就依父亲的意思吧。” 等谢知筠坐上马车,离开谢氏旧宅,她才长长舒了口气。 朝雨小心翼翼看着她,眨了眨眼睛,见她今日气色还算好,才开口:“小姐,家主说了什么?” 谢知筠笑笑,伸手捏了一下她的脸。 “父亲让阿行好好做事,不能顽劣。” 朝雨有些惊讶:“就这事?” 是啊,当真也就这事了,待回到邺州城,谢知筠先去了一趟品读斋,见品读斋里里外外都是人,生意还挺好,倒是放心了。 谢知行正领着新来的书童整理书本,见阿姐来了,忙整了整衣裳出来。 “阿姐怎么来了?可是有事?” 最近几日邺州城里气氛有些紧绷,青衫军来来回回忙碌,似乎在准备出征,谢知行怕阿姐家中忙碌,便没有上门,一直在品读斋好好当他的少东家。 今日忽然见到阿姐,还是有些吃惊的。 “无妨,我出门路过此处,来看看你,”谢知筠道,“见你精神勤奋,我就放心了。” “哦对了,”谢知筠道,“过几日卫戟要出征,我府中事多,无暇顾及你,若是这品读斋有事,你一定要去肃国公府,不能自己瞒着。” 谢知行听到姐夫要出征,心里咯噔一下,有些紧张,但他见谢知筠面色平静,似乎并不怎么担心,就没敢多言。 “阿姐放心,经了之前那一回我也懂事了,知道要如何做。” 谢知筠叮嘱他几句,便回了肃国公府。 也不知怎的,卫戟这几日回来得都早,大约酉时初刻,晚霞刚刚在蔚蓝苍穹下烧起来,卫戟就进了家门。 还是洗漱更衣,把自己打理干净,夫妻两个才进了膳厅。 “今日你出了门?岳父可有事?” 家中的府兵自然会跟卫戟汇报谢知筠的行程,并非为了监视,而是为了保护。 谢知筠心里很清楚这一点,并不觉得有何不对,反而明白肃国公府对她的重视。 “父亲知道了品读斋的事,大抵是为了关心阿行吧。” 卫戟捏着筷子的手微微一顿,偏过头看她。 谢知筠眉眼冷淡,即便在灯火暖融的膳厅里,也显出几分冷峻来。 卫戟一下子便明白,谢知筠并不喜欢被岳父叫回家去。 他没说话,只听谢知筠继续道:“这不过是件小事,打发下人过来看一眼便是,还大费周章喊我回去。” 谢知筠勾起唇瓣,笑容也有些幽冷。 “大抵不当面教训我几句,父亲心里不痛快吧。” 卫戟这次是吃不下去了。 一月、两月、三月,他们慢慢磨合,从最初的谁都不耐烦谁,到如今也能小酌夜谈,互相说一说心里话。 这是第一次,谢知筠如此清晰诉说对谢渊的不满。 卫戟不知谢氏详情,不知过去那些年谢知筠同父亲和弟弟是如何相处的,看谢知行的活泼和对长姐的依赖和关心,他以为谢氏的骨肉亲情应该很和睦。 谢渊是了个冷面人,也比自家阿爹要严肃得多,卫戟天不怕地不怕的,唯独有些害怕这个岳父。 但父母孩子,总不会比外人还要冷漠。 可他确实没想到,谢知筠同谢渊会是这般剑拔弩张。 卫戟放下筷子,想了想,问:“岳父只说这些?” 谢知筠没想到她随便唠叨几句,卫戟倒听得认真,想了想便又道。 “父亲说家中要肩负收集孤本,整理保存书籍,延续文明的责任,但阿行做不了这些,”谢知筠道,“我跟阿行都不能令他满意。” 卫戟给她盛了一碗乌鸡汤,让她先垫垫肚子,才道:“我知道岳父为何会让你亲自跑这一趟了。” 谢知筠有些惊讶:“你知道?” 卫戟勾起唇角,冲她笑了笑。 “他要亲眼见见你是否安好,仆人如何说,都不如他看一眼来得实在。” “大抵同阿行总不对付,岳父即便让人请阿行回去,阿行也不会去,所以才请夫人。” “见你好好的,健健康康的,一点都没有愁绪,岳父也能知道阿行也没病没灾。” “他是你的父亲,总要亲眼看看孩子好不好的。” 卫戟声音都有些温柔了:“毕竟经历过那样的危险,即便外面无人传,几乎无人知晓这件事,但品读斋的人一定不会隐瞒阿行遇险的事。” 谢知筠听了他的话,今日同父亲闹得那些烦闷都消散了些,竟是不觉得郁结于心了。 她忽然回想起,她进了书房后谢渊上下看她的眼神,或许确实如卫戟所言,父亲在看她是否平安无虞。 卫戟想了想,又说:“之前阿爹说过,岳父是这八州里一顶一的聪明人,但凡他读过的书,都能倒背如流,卫氏保护八州百姓平安,而谢氏也可把文名传续下去,曾经战乱不堪,民不聊生,连活着都难,更何况读书育人了。” “但你看,肃国公府刚来邺州,岳父就主动在邺州开办了品读斋,我听说太兴也要开一家品读斋的分号,为的就是让读书人能重回正轨,有更多的书可读,也有地方能与人交流,不至于闭门造车。” 卫戟看向谢知筠:“夫人,以岳父的聪慧,或许早就猜到你也曾经涉险,同阿行遇到的危机相比,你作为肃国公府的少夫人,遇到的危险尤甚。” 所以父亲才等事情平息之后,让她回家一趟。 不知道为何,谢知筠只觉得心里有暖流滑过,这十几年来,她都是在父亲的严苛下努力长大的,她也从不奢求父女和睦,一家团圆,但明确认识到父亲也关心自己和阿行,倒是让她心里好过许多。 没有人不奢望父母的宠爱,谢知筠也不例外。 见谢知筠神色微动,脸上的冷意也逐渐消散,卫戟握住了她的手。 他的手很热,又厚又暖,让人安心。 这一次,谢知筠没有挣开。 卫戟笑着说:“这下高兴了,笑一个?” ------------ 第八十五章 哄好了 卫戟就是有这样的本事。 明明上一刻还是那么严肃认真,成熟稳重,谢知筠刚要感动落泪,他就非要作怪,一句话把她的眼泪逼回去。 谢知筠伸手在卫戟胳膊上拧了一下,道:“你自己去笑,你这人真是。” 卫戟笑了笑,重新拿起筷子用饭。 两个人安静吃了会儿饭,谢知筠就突然想起什么,道:“小公爷,你们何时启程?” 一般战事是不能同外人言的,但卫戟还是道:“大约过了清明。” 谢知筠点点头,便说:“那好,等到清明时,家中也要祭拜先祖,等这边祭拜完,你陪我去一趟琅嬛,见一见我母亲。” 肃国公府清明的祭拜是由谢知筠操持的。 崔季身体好了许多,随着春暖花开,也如常人无异,但她交过来的府中事务也从来不提,就一直让谢知筠操持。 这大概也是肃国公的意思。 思及此,谢知筠才道:“父亲倒是不太喜欢拜祭这一套。” 卫戟点头:“逢年过节,除非是正旦这样的大节,一般府中就只是一家人吃顿饭,给下人多发些礼钱便是,阿爹常年在军中,行军打仗谁管过不过节的,久而久之便也不太有兴致了。” 他倒是来了谈兴。 “正旦大节,府中是要好好过的,祭拜祖先,酬答天下都要有,介时七州州牧都要来邺州拜见父亲,算是朝廷里的年末考校。” 若是有人做的不好,那便换人来做。 谢知筠点点头,道:“过年那会儿确实很忙碌。” 崔季就是因为过年的事忙病了的。 邺州没有州牧,卫苍的实际官职就是邺州牧,不过八州人从来不叫他州牧,只唤他国公。 邺州府衙的差事由府丞,书记令,刑名令,民典令一并代管,卫戟等三兄弟也偶尔会去州牧府当差。 为了表示同卫家的亲密无间,这些州牧往往会拖家带口,家家都要入肃国公府吃席见礼,谢知筠现在回想起那几日的宴席都觉得头疼。 谁家先来,谁家后到,谁家临时住州牧府,谁家偶尔住别庄,都很有讲究。 只有卫英的丈夫沈郁一般是孤身前来,他凭借妹夫的身份,也能住在肃国公府,一般会从初二陪到初六再走。 卫戟看谢知筠面色有异,蹙眉凝思,忍不住低声笑笑。 “你笑什么?”谢知筠瞥了他一眼。 卫戟就道:“是不是为明年发愁呢?” 谢知筠叹了口气:“今年全赖母亲操持,明年若是我来操办,不知要成什么样子。” 卫戟发现谢知筠有许多优点,最让人心动的一点,便是她很有担当。 一件事交到她手中,她会全神贯注,用尽所有的力量去做到最好。 如今才三月末,她就开始想明年的事了。 明明最不喜欢旁人严苛认真,又刚刚说过父亲的管教太森严,可她却还是一丝不苟,自己其实也是个严肃认真的人。 这样的认真,让人心软。 卫戟道:“我不说,你自己也有办法。” 办法自然是有的,如今她就直接用崔季管家时的那一套旧制度,把去年的账本翻出来,对照一下,原来如何安排的,大概还能怎么安排。 唯一需要调换的就是住处。 一年有一年的过法,今年这位州牧跟肃国公府关系更好,那就他来住州牧府,明年关系淡了,就换个地方住。 谢知筠自己已经有了章程,抬头就看到卫戟正满面笑容看着她,那眼眸里的笑意好似在发光。 带着戏谑的,又带着赞美的。 谢知筠面上微烫,她轻轻掐了一下卫戟的胳膊,低声念叨:“瞎看什么,吃你的饭。” 每日的晚膳对于两个人来说,逐渐变成了最期待的相会。 他们可以在饭桌上诉说一天的故事,讲一讲父母兄弟,说一说年少时的往事。 往往还没说多久,一顿饭就吃完了。 谢知行回去品读斋之后,卫戟很识趣,自觉搬回了厢房。 不过他脸皮厚,也知道谢知筠嘴硬心软,所以会寻着她心情好的时候,硬跟着进正房。 人都进去了,也不可能再被打出来。 厚颜无耻说的就是他。 今日亦是如此。 他擦着头发步履自然进入正房的时候,就连谢知筠都没反应过来,直到他在身边落座,谢知筠才抬眸瞥他一眼。 谢知筠习惯燃香入睡,此刻她又在点千鸟香。 “还是喜欢这个味道,”卫戟嗅了嗅香气,“很适合你。” 谢知筠道:“原来小公爷不点香?” “偶尔点,”卫戟想了想,见她凝眉静气,专注认真,还是开了口,“偶尔睡不着觉的时候,就会点。” 谢知筠有些惊讶:“小公爷也会睡不着?” 卫戟笑了一声:“我为何不会失眠?” “你看着没心没肺的样子,”谢知筠扫他一眼,“居然会有事让你辗转反侧。” 卫戟品了品“辗转反侧”四字,夸她:“夫人就是文采斐然。” 谢知筠:“……” 反正屋里就他们两个,谢知筠也懒得端着世家千金的架子,她嗤笑一声,道:“这就文采斐然了。” 卫戟煞有介事点点头,见谢知筠合上博山炉的盖子,这才开口。 “第一次失眠是十五岁时,那是我第一次上战场,也是第一次……看到那么多死人。” 谢知筠安静了下来,在袅袅的千鸟香中聆听他的回忆。 卫戟征战八年,杀过无数人,也有无数人想杀他。 他见过的刀山血海比她见过的人还多,时至今日,似乎已经天下承平,但卫戟身上的血腥和敏锐却一直没有消散。 每个人都明白,太平还未到来。 卫戟没有看向谢知筠,他把目光落到远方的梅花净瓶上。 婀娜的红梅在白瓷净瓶里蜿蜒绽放,没有香,没有叶,更没有热闹的缤纷花瓣,却依旧让人喜欢。 “小时候跟随父亲四处征战,我也曾杀过人,但那都是为了保护自己,保护家人,不在战场上。” “战场上真是另一个人间。” 卫戟叹了口气:“那时我才知道,原来的生活有多好。” ------------ 第八十六章 小两口 卫戟十五岁,已经长得更卫苍一样高了,同孱弱的二弟和斯文的三弟相比,他天生就适合做军人。 卫苍从小带着他,把他当成狼崽子那样养,他不在家的时候,这一大家的人就交给年少的卫戟。 他是被逼着少年老成的。 但他从来不怨恨父亲,这是他的职责,是他作为卫戟这个人应该承担的责任。 卫苍跟谢渊是不同的,卫苍对待每个孩子都是亲和的,他自己也是个活泼性子,即便是军人出身,打了一辈子仗,可谁又规定军人一定要严肃庄严? 他会问卫戟的意见,他愿意了此事便可行,不愿意就算了。 法子多的是,没必要逼迫孩子。 所以这一切都是卫戟自己自愿的。 卫戟同谢知筠说这些的时候,是很平静的。 “我不觉得上战场有什么不好,那年月人人都上战场,不拼命厮杀,那就没有今天。” “但我还是低估了战场的残酷。”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那么多尸体和残肢,看到满地的血河,有那么多人挥着刀来杀我,我只能拼命回击,一个,两个,直到所有的敌人都倒下,我才真正安全。” 卫戟道:“我失眠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机警。” “我总担心有人要杀我,不把敌人都消灭,觉都睡不着。” 谢知筠点点头,她心里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酸酸涩涩的,总归有些难以抑制的心疼。 卫戟的目光一直在那瓶红梅上,在夜晚暖融融的烛光里,他的眉眼却是那么锋利而坚定。 谢知筠动了动手指,她轻轻抚摸着衣袖上的刺绣花纹,在上面摸索出并蒂莲的图样。 “因为你是你,所有才有今日,你是北越百姓的大英雄。” 卫戟的视线忽然从那瓶红梅上收回来,他定定看向谢知筠:“那你呢?” “什么?”谢知筠的手顿住了。 卫戟看着她,眼眸是前所未有的深邃。 “你觉得,我是什么?” 谢知筠突然不敢看他的眼睛了。 她猛地低下头,手上又忍不住来回摸着,她忽然有些心烦意乱的。 本来说着过去的事,说的好好的,怎么就扯到她身上来? 从知道他的第一日起,谢知筠就认为他是大英雄,至今也不变。 即便三年前经历过那次的事,但她从来都没改变过自己的认知。 她以为这不需要问。 但那句肯定的话就盘桓在口中,就是无法说出来。 “你告诉我。”卫戟又问了一句。 谢知筠忽然抬起头,她眼神有意,似乎沉浸在博山炉的袅袅香烟中,末了才开口。 “是的,在我心里,你也是大英雄。” 她顿了顿,补充道:“你同父亲都是英雄。” 卫戟勾了勾唇,露出一个心满意足的笑容。 卫戟伸出手,跟着方几,握住了谢知筠的手。 “你再搓下去,那朵花都要开线了。” 谢知筠的脸一下子就红了起来,她被卫戟牵起身,鬼使神差地跟着他来到床榻边。 次日清晨,谢知筠扶着腰坐起身,看到身边卫戟果然跑了,忍不住咬牙切齿。 “这蛮子,一点都不知道收敛。” 外面传来朝雨和牧云的笑声,谢知筠脸上热气腾腾,咬牙道:“你们这两个丫头,只会笑话我。” 外面笑声却不停。 片刻之后,朝雨才道:“奴婢们是替小姐高兴呢。” 那日过了没多久,就到了清明。 清明要祭祖,但卫苍这个人显然不是很信鬼神,所以对祭祖的事就不是很上心。 要不是崔季每年催着他好好操办,他可能还要去西郊大营看一看战事筹备。 自从定府在邺州,每年肃国公府的上下老小都只在清明时回太兴。 一家子一般天不亮时就出发,等到太兴时已经是赤日高悬,阳光灿灿。 今年的清明是个大晴天,天穹湛蓝,万里无云,有着夏日热力的阳光照在每个人身上,晒得人有些困乏。 一家人先去祖坟祭祖,等到祭拜都结束,才回了位于太兴的老宅。 太兴的老宅是前几年重修的,最早时的旧宅就是破窝棚,根本没办法住人。 谢知筠下了马车,仰头才看到坐落在桐花巷中的卫氏老宅。 与霸气恢弘的肃国公府不同,太兴老宅处处都显得古朴雅致,整个宅院一共三进,只有肃国公府的五成大小,一共不过那几处屋舍。 老宅这边早就不住人,只留了些养老的老仆在此处看家护院,顺便去祖坟看护打扫。 每年他们都会在老宅用一顿午膳。 谢知筠仰头看着这处宅院,正在惊讶于它的朴素,边上的郑娘子就上了前来:“少夫人,午膳都备好了,另外按照您的吩咐,给仆人们也准备了一桌,让他们祭祖回来晚上吃。” 谢知筠点点头,道:“屋里可薰过?” 久不住人的屋子,会有一股潮湿的霉味,即便打扫得再干净也于事无补。 郑娘子点头:“都按您吩咐做了,少夫人放心。” 谢知筠看着搀扶崔季进入正堂的卫苍,低声道:“吩咐厨房煮些理气散,今日出来得急,我看母亲和大妹都有些气闷,三弟妇也瞧着有些晕车。” 她倒是仔细,方方面面都叮嘱清楚,然后又对赶过来禀报的吴娘子说:“一会赶紧去准备热水,先洗手净面再用午膳。” 她一边走,一边絮絮叨叨,卫戟就乖巧跟在她身边,期间一言不发。 走在前面的卫苍偷偷回头看了一眼,转过头就跟崔季嘀咕。 “老大媳妇我选的好吧,”卫苍颇为得意,“你看才几日,就这般得心应手,如今你可放心了?” 崔季忍了忍,还是没忍住白他一眼。 “那是念念人好,乖巧又懂事,”这般说着,她也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然后就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伯谦就是比你强。” “你看,他们小两口保准好。” ------------ 第八十七章 此生此世不离不弃 因是清明祭祖,今日的午膳是素斋。 府中的厨子手艺一般,谢知筠便也没叫带来,只从太兴万宝楼请了个老师傅,简单制备了一桌席面。 这顿饭吃得卫苍赞不绝口。 “要说素面,还是万宝楼的好吃,都是清汤寡水的,却就是有滋有味。” 确实,万宝楼的素面是一绝。 弹滑有嚼劲的面条裹着清甜的蔬菜汤汁,一口下去满口生香,麦香混合着菜香,那是食物原本的美好。 这素面众人都爱吃,谢知筠便笑道:“若是父亲觉得好吃,回头就让厨娘问一问老师傅,学个简单方子回去家里做。” 卫苍道:“好啊,记得给老师傅拜师礼。” 谢知筠抿嘴笑了笑。 虞晗昭一直面无表情吃面,期间一言不发,纪秀秀一边听一边转眼睛,适才跟着补上一句。 “父亲,长嫂准备的这芝麻锅盔也有好吃,儿媳速来就爱吃这一口,回去便从家里调来一位白案师傅可好?” 看来纪秀秀对府中的厨子也略有微词。 不过府中人都是要严格看管的,不能随意录用,故而纪秀秀也就只让自己带来的奶娘教导厨娘,这才让厨房有些长进。 见一个两个儿媳妇都对厨房那么上心,卫苍也有些奇了。 他可不是古板的家主,闻言便道:“好啊。” “这事以后问你们母亲,再说,”卫苍摸了摸修整利落的胡子,“再说家里的饭食不好吃吗?” 桌面上陡然一静。 纪秀秀再八面玲珑的,此刻也说不出话来了。 谢知筠便笑着道:“父亲,并非不好,只是花样少了些,整日吃就有些单调,同样的食材不同人可作出不同的食物,也能让一家人吃得更好。” 众人齐齐看向她,心里想:还是长嫂会说话。 一家人热热闹闹吃了饭,就分别上了各自的马车。 中原战乱多年之后,有些家里男丁早就死绝,全靠女子撑住一家生计,故而如今外嫁的女子也大多都在夫家祭祖之后再回到娘家祭祖。 两边都是父母祖先,两边都是亲人。 在这种亲缘之下,家族与家族之间的关系更亲密,也让人有更多可以活下去的机会。 崔季身体不好,且外嫁多年,就不回家祭祖了,准备回到肃国公府简单祭拜一下,倒是三个儿媳妇需要带着丈夫回家祭祖。 各自上了马车之后,卫戟跟谢知筠便往琅嬛赶。 太兴到琅嬛还算近一些,大约小半个时辰之后,马车就在谢氏祖坟前停了下来。 谢知筠刚吃过饭,有些困了,她原本是靠在马车椅背上浅眠的,这一觉睡得很舒服。 可当马车停下时,她发现自己躺在卫戟胸膛上,难怪这一路都感觉不到颠簸呢。 谢知筠忙坐起身来,取了帕子擦了擦脸,有些不好意思。 “压着你了?” 卫戟笑笑,他也眯了一会儿,此时已经神清气爽。 “无妨,两个人靠在一起,就没那么颠簸了。” 谢氏祖坟在自家田庄边的一个山丘上,前有活水,后有山丘,是个风水极好的宝地。 他们到的时候,谢氏的祭拜已经结束了,陆续有外嫁的女子带着丈夫子女回家,在各家的坟茔前祭拜。 香烟袅袅,有的笑颜如花,有的泪盈于睫,形形色色。 谢知行一直在此处等谢知筠,见阿姐来了,忙迎上前来。 “阿姐,有几位族老还留在此处,想见见姐夫。” 谢知筠知道自家的规矩,新女婿总要被考校一番的。 只不过卫戟是肃国公府的小公爷,是声名赫赫的少将军,当年三朝回门的时候族老们就放了他一马。 倒是没成想,等在了这里。 谢知筠回头看了一眼卫戟,忍不住笑笑:“小公爷,祝你好运。” 她领着两人先去给祖父祖母和母亲祭拜。 祖坟有专人看守,日日都有人打扫,非常干净整洁。 谢知筠跟卫戟一起供了他们带来的祭品,上了香又再行礼。 “谢氏第六代女谢知筠,领夫卫氏卫戟祭拜祖先,唯以中平雅礼,诗书传家,祖训不忘。” 卫戟跟着谢知筠说了一遍,两人上香,再次行礼,才来到谢知筠母亲的墓碑前。 母亲已经故去十三载,墓碑上的字迹都有些斑驳,显露出岁月的痕迹。 谢知筠领着卫戟上香,行礼,把那些说了十几年的祭祷词重复一遍,然后就安安静静看着墓碑上的字。 墓碑很宽大,只写了一边,另一边空着。 ——谢氏第五代族长谢渊之妻,陇右萧氏盈姝之墓。 谢知筠伸出手,轻轻抚摸在那一笔一划上。 谢知行跪在他另一边,明明刚才已经祭拜过一次,却还是偷偷红了眼睛。 他不知母亲是什么样的人,不知她的模样,他甚至都不记得自己唤没唤过娘亲这两个字。 可每当跪在这里的时候,他就无比的哀伤和难过。 躺在里面的人曾经存在过,现在却再也回不来了。 谢知筠同卫戟道:“小时候来祭拜的时候,我觉墓碑很高大,跪在墓碑前的自己是那么渺小。” “我那时候很讨厌这块墓碑,觉得它阻挡了我见母亲,它隔在了生死之间,”谢知筠眼底泛红,却没有流泪,“现在却觉得,它很重要了。” 因为那上面镌刻着母亲的名讳,那是她存在过的证明。 卫戟忽然开口:“凡有来处,必有归处。” 谢知筠看向卫戟,卫戟的目光就落在那块石碑上,眼眸里有着毫不动摇的坚定。 他弯下腰,干脆利落给那干净的坟茔磕了三个头。 然后他直起身,看着墓碑一字一顿说:“母亲,以后我会陪伴在念念身边,此生此世不离不弃。” “你放心吧。” 谢知筠眼睛里的泪猝不及防就落了下来。 她忽然想起上午在太兴卫氏祖坟里,在卫戟母亲的坟前,卫戟也是这般说的。 他说:“母亲,这是谢氏知筠,是儿子的夫人,以后儿子会跟她一起来祭拜母亲,年年岁岁都不缺席。” 此生此世不离不弃,年年岁岁都不缺席。 天地间也没有比这更动听的情话了。 ------------ 第八十八章 我回来了 卫戟也没料到这句话把谢知筠说哭了。 他在衣摆上擦了擦手,然后帮她擦去脸上的泪痕。 “哭什么,”卫戟笑了笑,眼眸亮晶晶的,仿佛升起一轮暖阳,“就这么感动啊。” 这一次,谢知筠却没有嫌弃他的逗趣。 她安静看着他, 任由他帮她擦去脸上的泪水,没有躲闪。 卫戟看着她那双沁着水的墨色眼眸,心里软得不行,他低下头,微微凑近她,用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了句话。 谢知筠只觉得那话又热又烫,一下子刻在她心底。 他说:“我们是一家人,我说的每一句话, 都是发自肺腑。” 谢知筠倏然闭上眼眸, 不让眼泪再次夺眶而出。 他们两个都早早失去了母亲,身边的亲人总觉得少了一个,可如今,似乎又把这份缺憾补满。 以后,就是两个人一起扫墓了。 从山上下来,谢知行就要拉着卫戟去见族老,谢知筠突然生了恻隐之心。 她同卫戟勾了一下手指,凑上前去在他耳边道:“一会儿若是你答不上来,就卖乖,很管用。” 卫戟还没听懂,就被谢知行拉走了。 谢知筠回到马车上, 先用帕子擦了擦脸,才取了水壶倒了些茶水出来。 今日吃的是馥郁芬芳的玉龙雪芽, 若是浅泡,便是清淡怡人,若是泡得时间久了,味道会更浓一些, 雪松的香气越发突出。 茶壶一直放在箱子里温着,这会儿喝正适口。 谢知筠品了一口,长长舒了口气。 “好喝。” 朝雨笑着从柜中取了一碟子糖炒栗子,坐在边上一颗颗剥起来。 “小姐,一会儿就直接回去了?” 谢知筠点头,她垂下眼眸,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语气里有多少不舍。 “近来事多,先归家吧。” 究竟是什么事,她不说朝雨也知道。 思及此,朝雨偷偷看了一眼窗外,见卫戟还未归来,便道:“小姐,三双棉袜可要记得给姑爷。” 谢知筠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旋即便拍了她一下。 “我做了小半个月,怎么可能忘了,”谢知筠说她,“小操心。” 朝雨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谢知筠以为自己要等很久,熟料不过两刻之后,卫戟便神采奕奕回来了。 谢知行一脸呆滞跟在他身后,到了马车前都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怎么?族老们可是说了什么?” 卫戟笑着上了马车,自己倒了杯茶, 狠狠灌了一口。 他笑而不语,故作深沉,听到谢知筠的问话只顾着摇头。 谢知筠懒得同他多嘴,便去问谢知行:“阿行,可是怎么了?” “高,实在是高。”谢知行回过神,冲着卫戟举起了大拇指。 “阿姐,你不知道姐夫有多厉害,他一进去,见过各位族老,然后不等族老们问话,就开始讲兵法。” 谢知筠:“……” 这倒是个好主意。 谢家的人都好学,各种书籍都有涉猎,兵法自然也是其中一种。 谢知行道:“最后姐夫还给族老们留下几个问题,让他们自己回去读一读书,若是有心得体会就写了信,他也想同族老们交流兵法。” 卫戟适时开口:“是族老们谦让了。” 他这鸠占鹊巢,反客为主的本事,历代谢氏的女婿听了都要说一声厉害。 谢知行冲两人拱手行礼:“阿姐,姐夫,我今日要回家去,过两日再去品读斋。” 说罢,他对卫戟长鞠一躬,没有多言。 一切尽在不言中。 卫戟笑了,他道:“回去吧,今日岳父一定会很难过,你劝一劝。” 这边祭拜完,两人就回了邺州。 之后几日卫戟都很忙碌,每日早出晚归,回到家里也没怎么同谢知筠闹,大多时候都早早睡下。 因着他要出征,谢知筠难得生出些不舍来,倒是没往外赶他,夫妻两个竟是过了几日安生日子。 一晃神,就到了四月初六。 这一日卫戟早早就回来了,他回来的时候谢知筠正在同吴娘子议论家里的采买。 卫戟也没打扰她,他让有余备水,痛痛快快洗了个热水澡。 谢知筠最后同吴娘子道:“家里的采买还是要更精细一些,过阵子我想去一趟庄子上,看看地里都耕种如何了,蔬菜瓜果,能从咱们自己庄子里出的,就不要外买。” 主要是那些老兵有的年纪确实大了,若还是在兵器库做活确实太过辛苦,倒是不如去庄子上颐养天年。 吴娘子便道:“是,如今庄子上大多都是耕种米麦,瓜果蔬菜确实种得不多,种类也少。” 谢知筠又同她议论了一番家里仆从的活计,听闻方嫂去了厨房,跟着白案师傅学做面食,已经有模有样,这才放心。 等吴娘子走了,谢知筠才问牧云:“方嫂毕竟得过心疾,还是不能太过劳累,今年便先养一养,不用着急做工的。” 牧云笑着扶她起来,道:“多谢小姐关心,我娘那人就是闲不住,再说她只是学徒,帮着打打下手,小厨房的人都知道她是我娘,不会故意为难她。” 因为母亲还在,那些让人不喜的人再也不会出现在面前,牧云近来开朗不少,说起这事的时候眼睛里都是笑。 “她这辈子没喜欢过什么,小姐您是不知道,她每日都可高兴了。” 谢知筠笑了:“她高兴便好。” 主仆两个说着话,谢知筠便看到有余和有福在暖房门口忙碌。 她心里咯噔一下,一瞬间有些慌乱。 谢知筠站在抱厦下,看着侧厢暖房里的摇曳灯光,一颗心沉入谷底。 她只觉得耳中轰鸣,这一瞬什么都听不见了。 就连牧云的说话声也好似隔绝在千里之外,她能看到牧云张嘴,却听不到声音。 就在这时,侧厢暖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卫戟长发披肩,身上穿着宽袍大袖,迈着四方步缓缓而出。 春日的暖阳落在他身上,让他英俊的面容熠熠生辉。 高大英俊的男人一步步,来到谢知筠面前,低头看着她。 谢知筠下意识抬起头,在他眼眸里看到了自己苍白的脸。 卫戟握住了她的手。 “我回来了。” (本章完) ------------ 第八十九章 心酸 卫戟今日突然早归,就意味着明日就要出征。 这也是为何谢知筠忽地有些难过的原因,因为明日就要分别。 卫戟见她眼睛里沁着水雾,似乎有千言万语想要诉说,不由低头碰了一下她的额头。 咚的一声,把谢知筠撞得往后退了半步。 谢知筠忽然发现,卫戟特别喜欢同她头碰头,仿佛这是什么无声的约定,只要两个人轻轻碰一下,一切问题就能迎刃而解。 “蛮子。”谢知筠瞪了他一眼,收起心里的不舍,转身道,“把头发擦干,一会儿就要用晚膳了。” 今日的晚膳用的也比平日早。 谢知筠没什么胃口,心里也发堵,但她看卫戟用饭很香,同往日没什么不同,心情倒是平缓不少。 这对于卫氏,对于卫戟来说,或许是很平常的一次出征。 不过是对付几个匪徒,不过是一次例行的春训,可对于谢知筠来说,却是第一次送亲人去上战场。 那种感觉是截然不同的。 卫戟看她吃得慢,一口一口的,也不怎么说话,便道:“今日的鸡汤面做的不错。” 谢知筠强笑道:“是三弟妇家里送来的白案师傅做的,手艺很不错,做出来的吃食家中上下都很喜欢。” 卫戟点头,道:“一会儿咱们得去一趟荣景堂,同父亲母亲请安。” 卫家人不兴晨昏定省那一套,有事就见一见,没事就各自过活,谁也不干扰谁。 谢知筠每隔两三日就去一趟荣景堂,同崔季和其他女眷见得多一些,倒是不太常见卫苍。 听到这话,谢知筠不由有些慌张:“你怎么不早说,我这还没洗漱更衣呢。” 卫戟忽然叹了口气。 他放下筷子,握住了她的手。 “莫慌,”卫戟声音低沉,如涓涓细流流淌在她心尖,“父亲和母亲不过是叮嘱几句,不是什么大事。” “再说,你不是同母亲一直很亲厚。” 自从知道他要出征,谢知筠就一直表现得很正常,没特别惊慌过,卫戟以为她心志坚定,根本就不担心。 此刻见了她这般模样,心里酸酸的,好似吃了一口酸枳,酸得他心也跟着软了。 他的小妻子总是装作淡然自持,优雅伶俐,她聪慧、稳重,面对危险也不害怕,可却还是忧心他的离家征战。 能有这一丝的关心,已经叫他满心都是喜悦了。 谢知筠抿了抿嘴唇,她没有抽出手,任由两个人双手交握,紧紧贴在一起。 “那你赶紧吃,我们早去早回。” 她别过头,却这么叮嘱了一句。 卫戟笑了,答应她:“好。” 等用过了晚膳,也不过才酉时正,谢知筠在妆镜前左看右看,正了正略有些乱得发髻,便道:“走吧,再晚一些正院就要用晚膳了。” “不会的,你别急。” 等卫戟被催促着,紧赶慢赶跟着她来到荣华堂的时候,卫苍和崔季果然等在正堂里,两个人都没用饭。 谢知筠松了口气,脚步放缓,跟在卫戟身后进了荣华堂。 荣华堂难得燃了香,谢知筠嗅了一会儿,心神也渐渐放松下来。 那是幻神香,有静心凝神的效果,这是谢知筠第一次见崔季拿出来用。 两个人同父母行过礼,卫苍就道:“坐下说话。” 一家人都落座,卫戟便主动道:“父亲,母亲,明日我便会帅军出征剿匪,此行慢则二十日,快则十日就能结束,父亲母亲不用太过担心儿子,儿子此行一定能胜利凯旋。” 卫苍哈哈大笑起来,很干脆道:“不过抓几个毛贼,小事情小事情,你可得早点回来,晚了那群兔崽子赶不上芒种呢。” 卫戟起身行礼:“是,末将领命。” 卫苍捋了捋胡须,眼神一飘,丢给了崔季一个催促的眼神。 崔季轻咳一声,道:“伯谦,你切记保重自身,一切以减少伤亡为主。” 卫戟又起身行礼:“是,儿子明白。” 崔季这才看向谢知筠,话却是对卫戟说的:“家里事你都放心,我们乖乖听你夫人的话,一定不给她捣乱。” 她难得开了句玩笑,倒是把一直紧绷着的谢知筠都笑了。 谢知筠笑的那一下,屋里的三个人都松了口气。 “母亲,您说什么呢,应当是儿媳听您的话。” 堂屋中气氛一松,话题便也扯得有些远了,从衣食住行说到边疆布防,总结来说就是各说各的。 就这么胡扯了两刻,谢知筠便扯了一下卫戟的衣袖,也给他丢了个眼神。 他们两个酒足饭饱过来,老两口还没用晚膳的,再寒暄下去,就该用夜宵了。 这一次卫戟竟是会意了,跟她一起起身,行礼就要告退。 崔季忽然开口:“伯谦啊。” 卫戟脚步微顿,谢知筠也抬起头来。 两个人都看到崔季紧紧攥着的手,她目光里有着温柔和坚定,把所有的不舍和心疼都埋藏在心底里。 “伯谦,早些回来。” 卫戟撩起衣摆,结结实实给父母跪下:“父亲,母亲,夫人且放心,我会早去早回。” 谢知筠还没反应过来,他便直接起身,牵着谢知筠的手离开了荣景堂。 看着他们小夫妻走远,崔季才轻轻松开手。 她转过头,瞥了一眼绷着脸的卫苍,还是安慰了一句:“好了,孩子们都走了,你就不用装了。” 卫苍脸上的威严一瞬间就垮掉了。 “以后那就是他的战场了,以前我跟他一起出征的时候,我从来不担心,有老子在,看谁敢杀老子的儿子。” 可现在他年纪渐长,位高权重,已不能再像当年那样荣战沙场。 以后,那十数万卫家军就要交到卫戟的手上了。 “承平日久,我都要忘了杀人是什么滋味,”卫苍看着老妻,无奈地抹了一把脸,“只希望太平日子能早些到来。” 崔季比他更担心,却没有把自己的心情说出口。 她回过头,看着门外渐渐明亮起来的灯火,坚定回答。 “很快了,很快了。” 有卫戟和那些儿郎们,很快,就是天平天下。 谢谢大家的推荐票,月票和打赏,非常感谢! ------------ 第九十章 为夫不困 谢知筠和卫戟回了春华庭,卫戟就去书房忙了。 谢知筠没问他忙什么,只回了正房开始左右摸索,一会儿忙忙这个,一会儿看看那个,心里一点都不静。 牧云只看她忙忙碌碌的,不由有些担心,犹豫片刻,还是开了口。 “小姐,坐下歇一会儿吧。” 牧云很贴心,想了想说:“小姐,要不把檀香点了,晚上能睡得沉一些。” 听到这话,谢知筠忽然安静下来。 她放下手里那些不知道从哪里翻出来的东西,回到罗汉床边坐了下来。 牧云取来香盒,放到了桌上:“小姐,点了香,想吃什么茶?” 她的声音轻柔,仿佛夏日徐徐吹来的晚风,吹散了一整日的闷热。 谢知筠深吸口气,取了香座开始燃香。 卫戟回到正房的时候,就看到她凝眸看着袅袅升起的香烟。 她眸色乌黑,眼睛里似乎只有那一缕烟,旁的任何事都入不了她的眼。 卫戟站在门边,看她发了好一会儿呆,才忽然出声:“这是归隐寺的檀香?” 谢知筠仿佛大梦初醒,一下子便回过神来。 “是,”她道,“味道很清淡,也很难买。” 卫戟笑了。 他笑起来的时候,眉眼间都是清澈,仿佛一汪幽蓝的湖水,水波一圈圈荡开,荡进每个人的心里。 “等我回来,就陪你去上香。” 谢知筠的手一抖,就把火折子放回了桌上。 她抬头凝望了卫戟片刻,才低头起身,把自己方才翻出来的零零碎碎拿来给他。 “这是清凉油,驱蚊子的,山里蚊虫多,也不知这东西好不好用,若是你这次觉得好用,下次便多备一些,让将士们也能用上。” 卫戟点头:“好。” 谢知筠又取了一食盒肉干,递给他:“这是特地让厨房做的,能放一个月有余,你带在身上,饿了就嚼一块,能养胃。” 卫戟也说:“好。” 谢知筠转身,把自己做的袜子拿给他:“估摸着山里不好洗衣,我多做了几双,换着穿,方便一些。” 卫戟接过袜子,见都是寻常的棉布,针脚也有些歪歪扭扭的,不由低低笑出声来。 谢家大小姐很少做这些女工活计,能为了他做这几双袜子,已经很难得了。 针脚再歪,也是一片真心。 卫戟抬起头,看着谢知筠忙碌的身影,同她说:“好,都听你的。” 谢知筠不动了。 她背对着卫戟,脊背挺得笔直,似乎没有任何事能压弯她的脊背。 卫戟安静看着她,没有催促,没有安慰,只等她自己转过身来。 谢知筠看似柔弱,有时候卫戟却觉得,她比任何人都强大。 桌上檀香袅袅而升,好似在等待主人的回眸。 就在此刻,谢知筠回过头来,眸色深深看向卫戟。 在她眼眸里,只有一往无前的坚定。 谢知筠走回桌边,把手里最后一样东西放下,道:“之前闲来无事,我也把兵法翻了一遍,里面写了些微末见解。” 她声音清澈而沉稳,一点都不慌乱。 “我没上过战场,不知道到底有多么残酷,也不知人心可以走到哪一步,所以我这些都是纸上谈兵,”谢知筠轻轻呼了口气,“你权当调剂笑话,闲来无事翻翻看吧。” 卫戟拿过那本兵法,简单翻了几页,就被上面密密麻麻的娟秀字体震撼了。 “夫人这是看了多久?” 谢知筠回忆了一下:“五日。” 这一整本的兵法她都看完了,并且给了自己完整的注解。 “兵法不是谢氏族学的主修,我也不曾同先生好好学过,只能临阵磨枪,你看着玩便是了。” 卫戟勾起唇角,眉目舒朗地笑了。 “夫人真是女中豪杰。” 谢知筠瞥了他一眼,倒是反驳他的打趣,只是说:“家里的事有我在,你放心便好。” 这句话颇让卫戟意外,可转念一想,也在情理之中。 是谢知筠会说出来的话。 卫戟伸出手,示意她把手放到自己手心里。 谢知筠垂眸看了一眼,终是把自己白嫩的手交给了他。 卫戟也道:“自从成婚之后,我就再也没有操过心了。” “念念,多谢你。” 谢知筠猛地别过头去,片刻后才道:“你知道就好。” 卫戟低声笑了。 两个人安静坐了一会儿,卫戟便道:“早些睡吧。” 谢知筠知道他明日要早起,便点头应允,洗漱之后就跟他一起躺在了床榻上。 青纱帐层层落下,让架子床里一片昏暗。 两个人肩并肩躺在一起,都睁着眼没有说话,一刻,两刻,谢知筠在一片幽寂的檀香中,缓缓闭上了眼眸。 正房里的灯都熄灭了,屋里寂静又黑暗,似乎只有呼吸声存在。 谢知筠闭眼躺了很久,还是毫无睡意,她忍不住偏过头,睁开眼睛往身边看去。 在一片幽暗里,卫戟那双明亮的眼睛好似在发光。 他正专注地看着自己。 谢知筠仿佛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嘭嘭,嘭嘭。 平生第一次,从心底深处涌上来一股肆意妄为的冲动,谢知筠一把掀开棉被,利落一翻身,便居高临下坐到了卫戟的身上。 卫戟回过头,含笑地看向她。 “夫人,可是怎么了?” 谢知筠把手撑在他肩上,慢慢俯下身去。 她紧紧盯着卫戟的眼眸,都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何那么冲动,可她就是克制不住自己的内心。 心底深处仿佛有个声音在呼唤她,引诱她,哄骗她。 “亲上去,只要亲了,今夜就能入睡了。” 谢知筠第一次盲从了内心的声音。 她俯下身去,轻轻在卫戟唇上印了一个浅浅的吻。 两个人的唇都很热,仿佛能擦出一片火花。 只这一个吻,谢知筠就觉得心里踏实了。 她直起身,同卫戟说:“方才睡不着,现在倒是觉得困了。” 卫戟的手缓缓抚上她纤细的腰肢。 他微微一个使力,就把她整个人圈在怀中。 下一句话,是他贴在她唇上告诉她的。 “可是念念,为夫不困了。” 他还委屈上了:“念念得陪我。” ------------ 第九十一章 第四个梦 谢知筠清晨醒来时,天色还昏暗。 青纱帐里是一片安静,枕边人已离开多时,床榻早就冷寂。 谢知筠安静躺了一会会儿,才终于清醒过来。 她昨夜又做梦了。 但这个梦究竟是好还是坏,她自己也无法分辨。 她知道卫戟已经帅军出征,离开了邺州,此时此刻,她强迫自己把思绪放到那个梦里。 这个梦很奇怪。 跟以往的那几个梦都不一样。 谢知筠回忆自己做的那几个梦,有关于牧云、卫戟、卫氏和谢知行,这里面的人每一个都是她的亲近人,每一个都是同她日夜相处的。 所以那些梦境会让谢知筠觉得熟悉,能很清晰分析出里面的情形和时间。 但这个梦是不同的。 谢知筠坐起身来,靠在床壁上,缓缓闭上眼眸。 眼前迷雾层层铺开,她仿佛回到了梦中。 梦里的她被人引着,快步往前行去,引着她的人跟在她身边,依稀是个女子的声音。 “少夫人,劳您快一些,再晚就要出事了。” 谢知筠听到自己说:“可有人进去阻拦他?” “本来是由刘管事进去劝阻他的,但他竟把刘管事劫持,还点了火,若是不能控制住他,他一定会点火。” 谢知筠又开了口:“冯校尉何时到?” “今日三少夫人归宁,有一队府兵跟随保护,安小姐出门赏景,另有一队人跟随,故而冯校尉担了守卫之职,要从府外赶回须得一刻。” “一来一回,耗费不少时间。” 谢知筠能感受到梦里的自己心情烦躁,她听到自己说:“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非要寻死觅活不成。” 另一个跟在边上的人也道:“他一贯不声不响,却不知私底下做了这样的事,越是老实人越可怕。” 谢知筠只觉得眼前景致忽而一变,她站在了一处屋舍之外,眼前一切都是黑的,只有半开的窗户缝隙给了她狭长的光景。 昏暗的屋子里,有个模糊的人影手持长刀,抵在另一个人脖颈上。 谢知筠闻到了浓重的酒味。 里面的人哭声震天:“是我对不起将军,我要以死谢罪。” 可他嘴里说着要死,手里的长刀不停晃动,把被挟持的人割出数道伤痕。 被劫持的刘管事倒是个真爷们,一声不吭,只能听到他的痛呼。 谢知筠听到自己说:“我可以做主,放你一命,你放过刘管事。” 里面的人却忽然嘶吼:“我背叛了将军,如何能活命,你不要骗我,你不要骗我。” 梦到这里,谢知筠就忽然醒来了。 回忆到此处,谢知筠能确定此人是个男子,年纪应该很大,从他称呼来看,以前或许跟随过卫苍,是老部下。 但是这种背叛不背叛的事,当真不好说。 谢知筠对府中的老仆从不熟悉,梦里的光景太昏暗,她什么都看不清,只依稀听到了模糊的嗓音。 光凭这一点,她根本无法立即判断此人是谁。 不管所为何事,既然她做了梦,便要把可能会发生的背叛提前扼杀。 谢知筠伸手捏了捏眉心。 她心里有些无法言说的焦躁,明明卫戟征战在即,可她却没有梦到卫戟,往好处想,卫戟此行不会出事,所以她做不了卫戟相关的梦。 若是往坏处想……谢知筠摇了摇头,自己对自己说:“不许瞎想。” 有些话,无论如何也不能说出口。 谢知筠闭了闭眼,现在就比较担心那人所说的背叛究竟是什么样的背叛,会不会影响此时征战在外的卫戟,会不会影响肃国公府的以后。 想到这里,谢知筠再也躺不住,翻身下了床。 牧云端了水进来,小心翼翼看了看她的脸色。见她面色不好,不由心中一沉,立即就扬起笑脸,凑上前去。 “小姐,今日新来的厨子做了蟹粉小笼包,听说是淮南那边的口味,小姐可要尝尝?” 谢知筠没听清她说什么,满脑子都是如何查找这人的事。 牧云见她一点反应都没有,只得上前仔细帮她洗漱,谢知筠倒是很配合,乖乖漱口净面,等到一切结束,她才仿佛大梦初醒,一下子回过神来。 “你方才说什么?” 牧云便把方才的话又说了一遍,谢知筠便道:“那就用早膳吧,以前家里的厨子也做过这道菜、点心,后来陆运断了,家里买不到螃蟹,就没再做过了。” “现在能吃到,意味着邺州与洪江的陆运恢复了。” 牧云笑道:“这是好事啊。” 谢知筠也渐渐松开眉头:“是,确实是好事。” 早膳的蟹粉小笼包确实好吃,纪秀秀家的厨子当然是好手艺,也舍得用料,每一个小笼包里都是鲜嫩多汁的,配合着鲜香的蟹粉好吃极了。 而且这厨子也很上道,来了肃国公府,就遵循肃国公府的规矩,剩下的蟹肉也全部取了出来,牧云说中午还要吃蟹肉蒸蛋。 厨房每个月的食费谢知筠心里都门清,这个月的食费同上月一致,一钱银子都没涨,也就说明人家厨子厉害,能在同样的食费下把饭做得更好吃。 谢知筠一边用饭,一边分心想此事,最后竟是让她想出了寻人的法子。 “朝雨,让人去荣景堂说一声,一会儿我去看望母亲,”谢知筠想了想,道,“请二弟妇和三弟妇也一起去。” 朝雨立即出去忙,牧云便道:“小姐要做什么?” 小公爷刚走,小姐就叫这么多人去荣景堂,也不知所为何事。 谢知筠深吸口气,道:“查账。” 荣景堂,茶室里。 崔季眨了眨眼睛,似乎没听懂谢知筠的话。 虞晗昭和纪秀秀还未到,此处只有谢知筠和崔季。 谢知筠见她没听懂,想了想,便又道:“今日早晨儿媳吃蟹粉小笼包,想起本月的食费一点都没涨,足见新厨子的能力,所以儿媳想到,家中上下儿媳还未曾查看过,衣食住行,仆从差事,还是要一一看过,才知道哪些花费是应当,哪些却是不必。” “换句话说,家里应该查一查了。” 崔季这一次听懂了,她见谢知筠一脸坚定,只能叹了口气。 “好,听你的。” ------------ 第九十二章 办事 崔季看向谢知筠,目光里多了几分慈爱,她轻声笑了笑。 “你们刚成婚的时候,你跟伯谦一点都不熟悉,这个家里的上上对你来说都是陌生的,那时候,其实我是有些担心的。” “卫家不是琅嬛那些世家,也不是书香门第,我还担心你不适应。” 崔季笑了笑,她眼眸浅淡,遥遥看着窗边的兰草。 她道:“当年我刚嫁来的时候,也是这般的。” “那时候你父亲已经是副将了,手底下领着数千人,人人见了都要喊一声卫将军。” “可即便如此,那时候卫家人也一直住在太兴陈家,因为我嫁来,家里终于有了女主人,我们才搬出去。” “我刚嫁来就要搬家,熟悉家里的一切,让伯谦和淑儿知道我是谁,也让大妹日子能过得松快一些。” “忙忙碌碌的,竟然就适应了。” “后来咱们一家搬来邺州,日子慢慢过下去,原来不是一家人的,也都成了一家人。” 但那经历了数月,数年,才有了今日这般模样。 “当时我担心你不适应,还特地叫了伯谦来,让他多尊重你,惦记你,做个好丈夫,你是这个家的新人,他就得让着你。” 谢知筠的脸一下子就红了。 除了有的时候,卫戟确实很让着她了:“母亲,多谢你。” 崔季拍了拍她的手:“我以为,要等上个一年半载,你才会慢慢融入近来,成为这个家里的一员,我没想到,你会适应的这么快。” “不服不行,”崔季道,“谢氏出来的人,没有一个肯认输的。” 琅嬛世家与普通家族不同,他们都是百多年的氏族,从古至今,一直高高在上存在着。 毕竟他们手里捏着文脉,捏着一半的朝堂,捏着家国的未来。 这样人家养育出来的孩子,天生就带着高傲。 虞晗昭和纪秀秀也不太适应新家,但她们两个可以自顾自过自己的日子,但谢知筠不行。 宗妇的职责崔季再明白不过,她当了这么多年当家主母,也是磕磕绊绊过来的。 所以她先让卫戟谦让尊重她,强撑着病体同卫苍一起操办了过年的祭祀,等到三个月后,见谢知筠适应良好,她才把这个家交到谢知筠手中。 事实证明她的做法是正确的。 谢知筠对家中上下事宜,不过两日就上了手,她做事果断干练,有一说一,有二就说二,也能聆听管事和下人的意见,是个天生的领导者。 卫苍都跟崔季说过,他觉得老大两口子是一种人。 他们身上天生就有一种气魄,可以率领众人往前行进,无论是在战场上,还是在家宅里,无论率领的是谁,他们都是领导者。 人生来没有高低贵贱,责任也没有轻与重,能肩负责任的人,都是勇者。 现在看到谢知筠眼眸明亮地看着自己,崔季终于理解了这句话的含义。 被崔季这么一夸,谢知筠有些羞涩,她低下头,道:“母亲这般夸奖,我都不知要如何回应了。” 说到这里,她又抬起头,冲崔季悠然一笑。 “但我可以同母亲保证,我会做到最好,不让母亲操心。” 崔季笑了。 “你放手去做吧。” 这事说完,谢知筠也没走,婆媳两个吃了会儿茶,虞晗昭和纪秀秀就到了。 纪秀秀今日穿得光彩照人,一身金丝绣绫罗衫裙衬得她眉目越发明媚,只是妆容有些重,显得人有些老气。 她一进来,就小跑着来到崔季面前,甜甜叫了一声:“母亲。” 虞晗昭跟在后面,一身劲装,干脆利落行礼:“母亲。” 等都见过礼,纪秀秀才看向谢知筠。 大抵知道今日是卫戟出征,她难得没同谢知筠阴阳怪气,只是问:“长嫂唤我们来有何事?” 谢知筠便把话讲了一遍,纪秀秀一听就亮了眼睛:“我同你一起!” 另一边的虞晗昭却皱起眉头。 “母亲……”她有些迟疑,“我不惯做这些,还是不去了。” 崔季本来想劝劝她,却见谢知筠冲自己摇了摇头,便只能叹气:“那好吧,一会儿她们去忙,你就陪我说说话。” 虞晗昭狠狠松了口气。 谢知筠看向崔季,想了想便道:“母亲,不如把大妹喊上,让她也能跟着看一看,学一学,可好?” 虞晗昭都不愿意去,卫宁淑更不愿意出门了。 崔季却并非只会护着子女的母亲,她道:“你能请的动她,就带着她一起,也让她跟嫂子们学一学管家。” 谢知筠这才起身,笑着道:“好,母亲,那儿媳便去忙了。” 纪秀秀连忙起身,跟着她一起出了荣景堂。 “长嫂,你怎么今日想起要做这事?”纪秀秀疑惑地看着她,倒是不笨,“府上出了什么岔子?” 谢知筠好笑地看着她,高深莫测:“你猜?” 纪秀秀:“你!” 纪秀秀被她这么一气,立即燃起昂扬斗志:“姓谢的,你且等着看,一会儿查账我指定比你厉害。” 谢知筠笑容恬淡:“哦?是吗?” “听闻纪氏的子女都会打算盘,人人都会做账,当真如此?” 纪秀秀完全不知自己被套了进去,还在那洋洋得意:“那是自然。” 谢知筠便道:“那咱们就比一比。” 纪秀秀就道:“好!输了的人要的当众承认自己技不如人。” “就听三弟妇的。” 谢知筠想了想,道:“三弟妇,一会儿我命人把各房的粗账给你送过去,你上午看一看,我去大妹那里劝一劝。” 她顿了顿,道:“下午就从我的春华庭开始查。” 纪秀秀已经迫不及待,要听她承认自己更厉害了,于是道:“赶紧送来,不过几本账册,我上午就能看完。” 等到她那金光闪闪的身影消失在树丛后,谢知筠忍不住笑了。 秋实轩中,卫荣正在翻看家里的账本,看了那密密麻麻数字,不由有些头疼。 “夫人,你要家里账本作甚?” 纪秀秀昂起头:“我要同长嫂一较高下。” 卫荣:“……” 卫荣心里叹气:晚上还是让小厨房多做一道粉蒸肉,省得她回来要哭鼻子。 ------------ 第九十三章 舞剑 谢知筠去了一趟如意馆,没敢让卫宁安知晓,只单独同卫宁淑说了会儿话。 且不提谢知筠究竟同卫宁淑废了多少口舌,才终于说动她下午一起查账,等到中午时,纪秀秀已经看完了账本。 午膳是在春华庭里用的。 谢知筠让纪秀秀和卫宁淑一起来到春华庭,请她们一起用午膳。 春华庭的布置典雅,古朴,散发着一种书卷气,却又不缺优雅惬意,纪秀秀一来就被博古架上的那些古董吸引了目光。 “长嫂,谢氏倒是深藏不露。” 谢氏以诗书传家,家中有名的除了青史留名的肱股之臣,便是文留千古的文学大家,加之谢氏一家子都是读书人,并不铺张浪费,故而外人眼中的谢氏最多的是书。 但看那些百年上的老物件,看着上面的落款印章,纪秀秀不由感叹:“这可都是外面买不到的好东西。” 纪秀秀的眼睛毒得很,这些东西她从小看到大,纪氏的每一个子女都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物件一到手上,立即就能分辨出真假。 谢知筠笑了笑,请她跟卫宁淑去正堂,然后便吩咐贾嬷嬷:“嬷嬷,把所有人都叫进来吧。” 这一次查账的过程很简单,谢知筠问每个人的职责,纪秀秀针对看账本,一个院落大约小半个时辰就能结束。 三位郎君各住各的,两位娘子住在一起,一共是四处,加上卫英所住的倦意斋和后厢的厨房等地,大约要从下午查到晚上。 谢知筠没说此行目的为何,纪秀秀也很精明,她除了中午问了一句,后面就再也没问。 只要她能把账算准,就算她赢了。 春华庭一共有十来名仆从,除了谢知筠带来的四人,其余皆是肃国公府的老人。 他们每个人上前,谢知筠问几句,他们答几句,说一说每日做的事,采买如何花费等,三两句便能说完。 边上纪秀秀把算盘打得飞快。 等到最后贾嬷嬷说完话,谢知筠便看向纪秀秀:“如何?” “根据北新门那边的人力铺子价格,春华庭的耗费不多不少,”纪秀秀道,“除此之外,长嫂这里的仆从口齿伶俐,干脆利落,很好了。” 谢知筠礼尚往来,也夸她:“三弟妇算账当真是快。” 纪秀秀其实很会做人,她深谙商贾之道,知道人事八分满的道理,仆从们总不能从睁眼忙到入睡,他们也要休息,所以她给的休息时间还是挺多的,这样一算月银和日常花费,大抵就能对上。 春华庭这边盘完,几人就往秋实轩行去。 作为一个商人之后,纪秀秀喜欢花钱,却不是冤大头,所以整个秋实轩虽然花费比春华庭多许多,但秋实轩的仆从也更多,反正多出来的部分是纪秀秀自己掏,谢知筠就含笑而过,一句话都没多说。 之后是夏茵阁。 同两位妯娌相比,虞晗昭确实不爱管这些琐事,他们院中的这些都是虞晗昭身边的嬷嬷打理的,嬷嬷年纪略有些大了,耳根子也软,故而夏茵阁的花费就偏高了些。 之后的如意馆也有这个问题,因卫宁淑脾气好,卫宁安年纪小,下人多少有些欺软怕硬,有些采买就会虚报。 这些谢知筠和纪秀秀都未当面说,只先记下,然后便去了倦意斋。 这一个多时辰,谢知筠一直淡然冷静,看不出任何焦躁不安,就连查出来的那些小问题,她也淡然视之,甚至是一笑而过。 纪秀秀觉得看不懂她了。 但转念一想,就谢知筠这么心机深沉的,她也确实从来没看透过,这回查账又好玩又有趣,全当消遣了。 一直到倦意斋前,谢知筠还没碰到相同声音的老年仆从,她倒是一点都不慌,脚步都比以前要更沉稳。 这一趟都很顺利,谢知筠管家已经有一月,这一月里府中风平浪静,并没有什么风波,所有人各司其职,所以府中上下都不觉得谢知筠管得不好。 最主要的一点事,谢知筠背后有卫氏的支持,她自己也很清楚。 所以今日整个的询问过程她都很客气,仿佛闲话家常一般,通身上下都是亲和。 直到他们在倦意斋吃了闭门羹。 卫英正在院子里练剑,听到谢知筠的话,不由冷哼一声:“怎么,想查我这倦意斋?是不是想赶我走?” 谢知筠笑容恬淡:“姑母说笑了,这里就是姑母的家,只是近来采买有些差错,所以才要询问。” 她想了想,道:“若是姑母觉得挨个询问不妥,那叫出来说两句自己的职责也可,我同三弟妇不会过多询问。” 卫英手中长剑一舞,一道漂亮的剑花就展现在众人面前。 她最后收势,把细长的佩剑收回剑鞘。 谢知筠第一次看到卫英练剑,才发现打出来的剑花同卫戟的有七八分像,都是当年卫苍教的。 想要嘴甜的时候,谢知筠可以满嘴生花。 “姑母这一套剑法,真是剑走龙蛇,如狂龙飞舞,让人震撼,”谢知筠道,“之前我也见过小公爷的剑法,同姑母的这一套剑法一般,只是姑母的多了几分柔情似水,绵长不绝,小公爷的就更为果断了。” 纪秀秀:“……” 还是你谢氏千金会拍马屁,这小词说的,那老虔婆都没那么凶了。 确实,当谢知筠夸了她剑法之后,卫英肉眼可见地态度好了一些。 她用帕子擦了擦脸上的汗,这才往前走了几步,一眼就看到了卫宁淑。 “淑丫头也跟来了。” 卫宁淑冲着她羞涩一笑:“母亲让我跟着嫂嫂们好好学一学。” 卫英冷笑一声:“这才是正事。” 说罢,她抬眸看向谢知筠,道:“那你们快着些,我这倦意斋一共也没几个人,问完就走,别打扰温茹午歇。” 谢知筠刚要应下,就听到堂屋里传来一道柔弱的嗓音。 “母亲,可是有客人?” 众人不约而同往倦意斋里看过去。 只见一个消瘦苍白的少女站在门口,向着众人遥遥看来。 明明是早春时节,她身上还穿着冬日时节的袄子。 这就是沈温茹。 ------------ 第九十四章 事成 沈温茹今年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同卫宁安差不多大,可她因为身体缘故,比卫宁安矮了半个头,人也细脚伶仃的,显得很是单薄可怜。 她面色苍白,头发也有些枯黄,尤其那双深邃的眼窝,更显得她满脸病容,缺乏少女独特的灵动和娇美。 她的眼睛也是雾蒙蒙的,没有神,仿佛在看着无边的虚空,让人心里头怪难受的。 沈温茹一出现在,整个庭院里立即安静了下来。 卫英凌厉地看了一眼沈温茹身后的丫鬟,上前两步,挡在了沈温茹面前:“你怎么出来了?外面冷,快进去。” 沈温茹擦着她的肩膀,往外看去,就看到谢知筠染着笑的眉眼。 “长嫂?” 谢知筠点点头,领着纪秀秀和卫宁淑上前。 卫宁淑经常来看望沈温茹,小时候也经常一起玩,同沈温茹很熟悉,见了她们,沈温茹高兴得不行。 “三嫂,长姐,你们都这来找我玩?” 她说话办事比卫宁安还要孩子气,却不让人厌烦。 谢知筠给她那丫鬟丢了个眼色,让她上前扶住人,跟着她们自然地进了堂屋。 卫英见沈温纯高兴,便也没有多说什么,待一家人都坐定,谢知筠便把刚才的话又对沈温茹讲了一遍。 沈温茹有点好奇:“要如何做呢?” 谢知筠看了看卫英。 卫英此刻卸下了满身的戾气,不再咄咄逼人,在沈温茹面前的卫英就是一个慈爱的母亲。 “一会儿等丫鬟们到了,你看看你长嫂和三嫂如何询问的,但是你要听话,不能捣乱。” 她说话的口气,仿佛在哄几岁的孩童。 沈温茹忙不迭点头:“我知道的母亲,我会乖的。” 于是,倦意斋的询问也开始了。 倦意斋除了丫鬟,就是两名嬷嬷,剩下的只有两个小厮,再无年岁大的男仆从了。 内宅之中,年纪大的男仆从一般不在主家跟前伺候,大多都在后面的厨房、柴房、水房等地,但谢知筠办事一贯谨慎,做戏也要做足,于是她按部就班,每一院都不落下,很像那么回事。 倦意斋的下人不多,很快就问完了,纪秀秀把算盘打得劈啪作响,最后收尾的时候,还做了个很干脆利落的收势。 沈温茹:“三嫂好厉害!” 纪秀秀得意地冲谢知筠挑眉,满脸写着我很厉害。 谢知筠笑笑,也说:“三弟妇确实很厉害。” 都问完了,谢知筠便起身,同卫英道:“姑母,还有后面的各房需要询问,今日便不打扰姑母了,茹表妹,要好好养病,过几日得了空,我们再来陪你玩。” 她笑着弯腰,在少女耳边说:“你三嫂的麻雀牌打得好极了,回头让她教你。” 沈温茹立即就点头:“好,长嫂、三嫂、长姐,你们去忙吧。” 少女又乖巧又懂事:“若是得空,就来同温茹玩。” 谢知筠伸出手,揉了揉她枯黄的小脑袋,这才跟着众人一起离开。 往后院走的路上,纪秀秀问:“之前说的那什么鹿神草,还是没寻到吗?” 谢知筠叹了口气:“未曾,我也让娘家的管事搜寻,也没有找到。” 纪秀秀也说:“我娘家也找不到。” 纪家都找不到,那就意味着北越可能寻不到这药了。 “这怎么办呢,我瞧着,温茹的身体不太好。” 谢知筠的声音很轻,只有纪秀秀能听到:“北越找不到,还有大齐,大齐找不到还有北凉。” 她声音冷冷清清的,说出来的话却颇有气势。 纪秀秀原本还有些气馁,听了这话,不知为何就又高兴起来。 只要有卫氏在,沈温茹就能好好活着。 就在众人往后院行的这一刻,仆役所住的耳房里,有个中年男子正坐立不安。 两刻之前,相熟的仆从就跟他说:“听闻少夫人正在挨个查账,这次浑水摸鱼,虚报账目的都得被抓了。” 他问:“查账?少将军刚去打仗,少夫人就在府中折腾起来?” 说话的仆从眼神怪异地看他一眼,却还是道:“就是少将军不在,府中才要办这事,不能给少将军添乱啊。” “我说孙老三,你是不是心里有鬼啊。” 孙老三被他说得面红脖子粗,狠狠推了他一把:“你胡说什么。” 那仆从神情怪异看着他,仿佛在看什么叛徒。 “这几日,你整日里吃酒,每日都把自己吃的醉醺醺的,郝三管家说了你好几次,你也不听。” “你是不是真的有事啊?” 那仆从越说越惊慌,甚至往后退了半步。 孙老三骂了他一句,就道:“老子最近风湿犯了,晚上疼得睡不着觉,只能吃酒助眠,怎么,吃酒碍你事了?” 那仆从听到他说风湿犯了,立即就不吭声了,半天才道:“一会儿问到你,你可别胡言乱语,如今府里是少夫人当家了。” 那世家出身的女子,当真是精明能干的,她看起来和和气气,也总是笑脸迎人,但仆从们就是觉得她不好惹。 同和气的夫人相比,少夫人仿佛天生就能看穿那她们心里所想。 那仆从打了个哆嗦:“反正你自己小心些,要不是你以前立过功,就凭你吃酒闹事,你早就被赶去庄子上了。” 等到那人走了,孙老三就回了自己屋子。 他不自觉从床底下摸出一瓶酒,狠狠灌了一大口。 那酒又烈又辣,让他浑身都打了个激灵,可心里的害怕和惊慌却怎么也压不下去了。 谁知道那少夫人在家里查来查去,究竟要查什么? 他不能栽在一个娘们手里。 孙老三左思右想,借着酒劲儿,把早就准备好的行李翻找出来。 他把那些盘缠和体己之物都塞在自己腰间,外面罩了件外衫,就这样大摇大摆出了门。 作为府中的花木工,他偶尔也要出去采买花苗,所以是可以随意进出后门的。 今日可能因为少夫人查账,所以家中上下都很安静,往后门这一路上都没有旁人。 孙老三只觉得胜利就在眼前。 此时,一个熟悉的深意出现在后门。 “你去哪里?” ------------ 第九十五章 见面 孙老三的脚步顿住了。 他脸上写着惊慌失措,手里紧紧攥着酒瓶,不知要如何是好。 问话的人从廊下的阴影里走出来,随着阳光而来,那是孙老三很熟悉的人物。 肃国公府昭武校尉冯放。 孙老三紧紧攥着酒瓶,冲冯放咧嘴一笑:“冯校尉,我这腿上难受,出门打点酒来吃。” 肃国公府是不允许下人经常进出的,但后门处经常有仆从行采买等事,管辖就松散了一些。 再一个,孙老三这样的粗使仆役一般是不能进内宅的,故而对他们没那么严厉。 “孙叔,你当真要出门吃酒吗?” 冯放这一句孙叔喊出来,却没有让孙老三冷静下来,不知为何,竟是激怒了他。 “冯小子,当年我是看着你进的卫家军,那时候你连刀都不会拿,怎么,现在要来老子面前耀武扬威了?” 冯放那张冷硬的面容上,此刻没有任何怒气,他平静地看着孙老三,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 而非看着他一点点成长起来的老前辈。 “孙叔,晚辈尊敬您一声孙叔,是因您以前曾经保护过国公爷,一直鞍前马后,是国公爷身边最忠心的车夫,后来您的腿受了伤,不能继续跟随国公爷,才在家里做个车夫。” “最初夫人说要查人的时候,我万万没想到这个人是您。” 孙老三只是个车夫,却也是卫苍身边的老人,他这个人念旧,知道孙老三做不了重活,就让他留在府上做车夫,甚至都不用出车。 若是府上的马车有什么损毁,就请他来修一修,日子好过的很。 他的工钱甚至比一般的车夫要高得多,算是留在府上荣养。 孙老三听到冯放这话,不由满心怒气。 他挥舞着手里的酒瓶,狠狠向冯放冲去:“狼崽在,让你胡说,让你胡说。” 冯放一个侧身,干脆利落提膝一顶,就让孙老三整个人缩成了虾米。 他三下五除二锁好孙老三的手,把他整个人死死压住。 “孙叔,有些话您不用同我说了,去同夫人说吧。” 家宅里的这些小事,暂时先不用惊动卫苍,崔季和谢知筠就能处置。 孙老三被他捂住了口,一句话说不出来,只能被他提留进地牢里。 另一边,谢知筠已经到了厨房前。 她刚要吩咐尤二管家,一会儿就去边上的膳厅问询,崔季身边的赵嬷嬷就上了前来,在她耳边低语几句。 谢知筠面上笑意盈盈,她点头:“我知道了,嬷嬷略等一等。” 说罢,她对卫宁淑招了招手。 “大妹,一会儿你同你三嫂一起询问,我有些事,得去忙了。” 卫宁淑一下子就紧张起来。 她结结巴巴:“长嫂,我不成的。” 她眼神游移,面色苍白,显得异常紧张。 谢知筠心里微叹,却没有给她退缩的机会,她伸出双手,牢牢固定在卫宁淑的肩膀上。 “大妹,此事对府上很重要,也不难办,长嫂相信你能做好,再说,这不是还有你三嫂吗?” 谢知筠冲纪秀秀丢了个眼神,纪秀秀立即就说:“就是,你放心,还有我呢。” 纪秀秀牵起卫宁淑的手,对她道:“这样,一会儿我教你如何算账,你来打算盘,我来问,如何?” 卫宁淑被两个嫂嫂这么一说,顿时更没了主意,就在连翻的“你能行”“你可以”的肯定里,不自觉点了头。 谢知筠悄悄对纪秀秀比了个大拇指,纪秀秀却道:“你记得,要当众夸我。” 谢知筠笑出了声:“好好好,一定夸你。” 这边迅速安排好,谢知筠才跟着赵嬷嬷往西跨院行去。 赵嬷嬷别看年纪大了,走路却很快,跟在谢知筠身边不仅不喘,甚至还能提前指路。 “少夫人,冯校尉抓了个人,已经压入地牢了,”赵嬷嬷低声道,“夫人让来请您,一起去地牢说说话。” 说说话的意思,就是她们两人先行审问,看看这人到底有何异处。 谢知筠满脸惊讶:“可是出了什么事?” 赵嬷嬷不知今日抓人的事跟谢知筠要查账有关,闻言便立即安慰:“兴许是想要逃走,到了后门就被冯校尉抓了,没有闹出什么事。” 谢知筠便道:“这就好,这就好。” 这可真是太好了。 冯放是谢知筠安排去后门的,从那个梦境来看,这个所谓的背叛者就不是个沉稳性子,他一直活在担惊受怕里,府里有什么风吹草动都能刺激他。 要么就当场闹起来,要么就是跑。 所以谢知筠直接让冯放在后门等,前门和厨房等地也加强了守备,就是为了等他。 结果倒是好的。 他没有发疯,没有劫持人质,也没有说要点了国公府,他竟是自己悄悄跑了。 这就好办了。 谢知筠同赵嬷嬷道:“多谢嬷嬷,你辛苦了。” 赵嬷嬷笑笑,快步领着她来到一处偏僻的屋舍前,然后便停住脚步。 “少夫人,府中的地牢平日里很少用,偶尔需要临时关押犯人的时候才会用,”赵嬷嬷还细心解释一句,“等人审完了,就会挪去西郊大营。” 谢知筠点头,笑道:“嬷嬷放心,我不怕的。” 赵嬷嬷道:“那少夫人便自己下去吧,老奴是不能进的。” 谢知筠点点头,她吩咐朝雨在外面陪伴赵嬷嬷,径直往那屋舍前行去。 外面守着四名府兵,之前给她驾过车的闻副尉上了前来,行礼道:“少夫人,人犯在地牢里,少夫人随我来。” 谢知筠便跟着他进了屋舍,然后拐进最里面的一间房。 地上的木地板已经被掀开,里面是一个黑黢黢的地道入口。 闻副尉手里举着火把,道:“少夫人小心,里面比较黑,地上也滑,您跟在末将身后走。” 两个人很快就下了地牢。 府中的地牢一共只有两三间牢房,并不很宽阔,由于不怎么使用,所以里面只有霉味,并无其他的异味。 顺着走廊来到里间,谢知筠就看到坐在椅子上的崔季,还有崔季面对着的,被绑在椅子上的男子。 冯放上前行礼:“少夫人,这就是孙老三。” ------------ 第九十六章 我害了他 谢知筠上前同崔季见礼,然后便很自然坐到了她身边。 她们对面,孙老三满脸怒意,似是不满居然是由两个娘们来审问他。 “我要见国公。”他不停重复这句话。 谢知筠微微蹙起眉头,她正待开口,却被崔季拍了一下手背。 谢知筠顿时住了口。 在她身边,崔季的声音幽幽响起:“孙老三, 我记得七年前,有一次叛军攻入西郊大营,是你驾车带着我们一家躲藏的,也就是那一次,你伤了腿,无法再正常行走。” 孙老三是老车把式,他虽不是军士, 却也身形矫健,即便他一条腿废了,却也能靠着拐慢慢行走。 只有仔细看,才能看出他走路非常吃力。 孙老三停止了无休止的絮絮叨叨,他抬起头,用那双浑浊的眼睛看向崔季。 “夫人,”孙老三惨笑一声,“我没有背叛国公爷。” 崔季点头:“我知道,这府上任何人都有可能背叛国公爷,都不会是你。” “我相信伱,我们也都相信你。” 崔季一贯温柔,同她说话只觉如沐春风,这家中上下,军营内外, 甚至是百姓们也都很尊敬她。 她这一句话,险些把孙老三的眼泪逼出来。 他狠狠看向了谢知筠。 谢知筠却不是个好相与的, 既然崔季适合唱红脸, 那她就唱白脸,对于孙老三来说,这是最好的安排。 故而此刻她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散去,只剩下一双冷冰冰的眉眼。 “既然你没有背叛国公爷,却为何在听到我查账之后想要逃走?” 孙老三忍不住呸了一声:“你们这些世家出身的金贵人,从来看不起咱们这些泥腿子,若非国公爷势大,你们琅嬛的世家也要保不住地位,你又为何要屈尊降贵嫁给小公爷。” 他越说越烦躁,最后甚至说:“你觉得小公爷配不上你,我们还觉得你配不上小公爷呢,只会在家里搅风搅雨,屁用没有。” 他话说得粗鲁,却并未激怒谢知筠,谢知筠好整以暇看着他,甚至还对崔季笑了笑。 “我只问你,你为何要跑,你回答我这一句便可。” “其余的,我不想听。” 孙老三的脸涨得通红,他今日吃了酒,本就有些亢奋, 说话也颠三倒四的, 被谢知筠这么以刺激, 立即就道:“我不想让你拿住我。” 这话一出口,孙老三立即变了脸色。 崔季适时叹了口气,然后道:“孙老三,咱们都是多年的老交情了,有什么不能说的?只要你明明白白把事情讲清楚,回头国公爷会秉公执法的。” 孙老三沉默了。 好半天之后,他才哑着嗓子开口。 “那会儿我的腿受伤了,虽然已经被好好医治,可每到阴天下雨都会腿痛,偶尔有一次,我心烦意乱,就喝了不少酒,发现只有把自己灌醉才能缓解疼痛。” 孙老三想了好一会儿,才把回忆里的那些翻找出来。 “多喝了几次,我就有些上瘾,怎么也戒不掉,可是国公爷麾下是不允许酗酒的,所以很快的,郝三管家就发现我经常出去买酒,为此还特地找了大夫给我看腿,得知我的腿已经没法再治之后,甚至说要给我申请国公爷,是否每月让我吃上一两次酒。” 那会儿卫苍还不是肃国公,家中的许多仆役都在西郊大营,管得比现在还严。 孙老三哽咽出声:“我哪能让国公爷知道这么丢脸的事,所以我同郝三管家保证我再也不喝酒了。” 但不喝又很疼,所以他肯定想了别的办法。 “那时候我就借着出门采买的活计,找到了一个私卖荆棘果酒的小铺子,开始买那种很便宜的荆棘果酒,不多喝,就隔三差五偷偷喝上一壶,就能解馋了。” 谢知筠不由蹙起眉头,她想起之前卫戟说的卖“烈水”的铺子,原来由来已久,七年前邺州就有得卖了。 孙老三酗酒时间太久了,直到现在,即便卫苍从大将军成了肃国公,他成了肃国公府的老车夫,他也停止不了酗酒。 “后来,那种荆棘果酒已经不能满足我了,我又找了一家小酒铺,他们家有酒引,但真假掺着卖,遇到懂行的就会说得比较明白。” “我当时没有发现,那种非用酒引的酒,其实掺了药。” 孙老三说着涕泪交流,似乎要把无尽的悔恨都哭出来。 “一开始那种酒确实让我不疼了,酒也不贵,所以我放了心,开始安心过日子,直到有一日,贵柱的手受了伤,他夜里疼得睡不着,我就给他喝了一口酒。” “就一口,我真的不知道那酒有问题,就给他喝了一口。” 贵柱就是之前给谢知筠驾车的车夫。 孙老三痛哭流涕,声音都带着悲苦和悔恨。 “当我发现贵柱特开始喝酒之后,我劝过他好几次,可他说不就是几壶酒,他也不多喝,只有旬休的时候喝两口,不碍事。” “直到有一次,因为喝酒耽误了差事,我才下定决心要戒酒。” 孙老三已经满面是泪,什么都说不下去了。 整个地牢里回荡着他的哭声,悲悲切切的,透着一股沉重的压抑。 崔季叹了口气。 “你要戒酒,发现自己根本戒不掉了,对吗?” 孙老三使劲点点头,本来就佝偻的脊背似乎被巨石压弯,再也直不起来了。 “那时候我才意识到,我害了贵柱,我问贵柱知不知道那酒能让人上瘾,贵柱却说不在乎。” 孙老三哆嗦着说:“贵柱一直是个很老实的人,他人年轻,也踏实肯干,在府中很被郝三管事赏识,且他比我的瘾要小一些,很少吃酒,故而府中上下的都无人发现。” “我也没有发现,那时候他就已经走入歧途了。” 直到那日运粮他背叛肃国公府,劫持谢知筠,府中才发觉他的异样。但那时他人已经逃走,不知去向,想要查他只能问其他车夫仆从。 孙老三不知道贵柱干了什么,但他肯定干了错事。 孙老三痛哭流涕:“当时我就知道,因为那一口酒,我害了他。” (本章完) ------------ 第九十七章 何为想念 此刻众人才明白,那个叫贵柱的车夫为什么背叛卫氏。 酒色财帛最易动人心,尤其是他还上了瘾,可能最后那些人给他服用的都不只是馋了药的酒,而是直接用药来控制人。 对于这种无法反抗的药物,什么忠心和承诺都是虚的。 崔季叹了口气:“你为何当时不说?” 孙老三沉默了,她没有回答, 但崔季和谢知筠都没有再问。 还能因为什么?因为孙老三害怕了,他不想当那个背叛肃国公府的懦夫,不想成为元凶,所以他只是整日里惶恐不安,整日活在愧疚和害怕里。 谢知筠回忆起那个梦来,所以梦的最后, 他会那么癫狂。 再过不久, 他就要把自己逼疯了。 还好, 还好那个梦提前预示了这一场悲剧,还好他们还能跟清醒的孙老三说话,把一切真相挖掘出来。 “那个酒铺叫什么,在哪里?你后来可还去过?” 孙老三低下了头,他沙哑地道:“那酒铺叫曲河坊,贵柱出事之后,我就没有再去了,一直靠其他烈酒压制药性。” 断药的痛苦,压垮了最后的救命稻草。 崔季对冯放挥了一下手,然后才看向孙老三:“老三,咱们认识好多年了,那时候国公爷刚当上副将,咱们一家都要跟着他四处征战, 我们娘几个就靠着你的马车,躲过了一场又一场危险。” “现在回忆起来, 那时候的日子是真的很苦,也很遥远。” “遥远到我都要记不得那些细节了。” 孙老三呜咽出声, 哽咽地说:“夫人, 您别说了, 是老三的错,是老三没用。” 崔季叹了口气。 “不是伱的错,都是那些人的错,他们无所不用其极,想要让邺州分崩离析,”崔季扶着谢知筠的手站起身,身形消瘦而单薄,可她的脊背也从不会被压弯,“我们偏偏不能遂他们的愿。” 在孙老三的痛哭声里,崔季拍了拍谢知筠的手,两个人一起从地牢出来。 忽然从黑暗里重见光明,谢知筠的眼睛有些酸涩,她努力眨了眨眼睛,才适应眼前的橙红霞光。 “快要傍晚了。”谢知筠看着天色说。 崔季道:“晚上在荣景堂用晚膳吧,你父亲今日会早些回来,一家人说会儿话。” 谢知筠说:“好。” 婆媳两个安静回到了荣景堂,谢知筠见崔季面色不好,情绪也有些滴落,便让下人端了一碗参茶上来,上手端给了崔季。 “母亲今日辛苦了, 吃些参茶养养气吧。” 崔季叹了口气:“你是怎么发觉有异的?” 说辞谢知筠早就想好了:“之前出事时,小公爷就查过家中,但是当时不能明目张胆地查叛徒,故而只查了贵柱亲近的几个车夫,其余人,比如孙老三只是让管事们简单询问。” “但是那几个年轻车夫都不知道贵柱平日里跟谁来往,甚至不知道他旬休都做什么,他太沉默了,一点线索都没有留下。” “我当时就想,一个人活在府中,不可能一点痕迹都没有,但当时刚刚事发,即便有人心里有鬼,也还不到崩溃的边缘,可以扛得住反复询问。” “等过了那个日子,等他彻夜难安,惊慌失措,就可以借着一点小事,让他自己暴露。” 之前谢知筠说要查账的时候,崔季大概明白她要做什么,没想到效果这么好,直接就把孙老三炸出来了。 崔季有些头疼,她捏着额角道:“只是没想到,这人会是孙老三。” 谢知筠比崔季多了几分冷硬心肠,她同孙老三也没有一起逃命的旧日情分,她道:“母亲,这个人可能是任何一个人,没有孙老三,还有李老三,陈老三。” “肃国公府跟过去毕竟不同了,那么多人盯着咱们,看着这八州肥沃的土壤,看着西郊大营那么多精兵良将,谁会不眼馋呢?” 谢知筠很年轻,她甚至没有经历过战乱,可她却比一直颠沛流离的崔季都要冷静。 “母亲,我们要做好准备了。” 崔季叹了口气:“你说得对。” 两个人说了会儿话,纪秀秀就领着卫宁淑来了荣景堂,她说了说厨房的问题,谢知筠便道:“好,你们辛苦了,明日咱们再来议论如何解决这个问题。” 纪秀秀看看她,又看看了垂眸含笑的崔季,眼睛一转,立即就牵起了卫宁淑的手:“那好,明日再议,今日可是累了,大姐,咱们先回去休息吧。” 她说着,就把满脸茫然的卫宁淑拽走了。 等她们两个走了,谢知筠才笑了起来:“母亲,我看三弟妇是真的很精明,可以想见,纪氏的族长得多么厉害。” 崔季神色一松,也缓了过来。 “是啊,她跟老三正合适,”崔季笑着说,“同老三也处的好,就是好胜心太强,总想比过别人。” 谢知筠却道:“三弟妇有本事,有能力,好胜心强才是好事,以后家里的事,也可让她同我一起处置,我同母亲也能轻松一些。” 崔季见她眉眼舒朗,气定神闲,不由道:“你倒是能同她相处,旁人都说受不了她。” “三弟妇就是嘴厉害了些,可她不是坏人啊,”谢知筠道,“她心是好的。” 婆媳两个说了会儿话,卫苍就回来了。 他一回来就大笑道:“看来夫人和老大媳妇今日立了功,我从州牧府都知道这个好消息了。” 谢知筠起身见礼,卫苍就大手一挥:“坐下说话。” 然后她就看着国公爷自己脱下铠甲斗篷,自己取了帕子洗手净面,崔季只跟在他身边,偶尔递个帕子过去,根本不伸手帮忙。 谢知筠忽然想到,卫戟也是如此。 他们卫家的男人都是自己打理自己,不需要别人帮忙,行事一个比一个干净利落。 原来都是跟卫苍学的。 想到这里,谢知筠忽然心中一动。 她垂下眉眼,看着自己交叠在膝盖上的双手。 也不知此刻,卫戟到了何处,是否已经安营扎寨,安顿下来。 想到他,谢知筠的双手不自觉紧紧攥在一起。 第一次知道了何为想念。 (本章完) ------------ 第九十八章 结果 卫苍和崔季自然不知大儿媳妇在想什么,等卫苍洗漱之后,晚膳就已经摆好了。 卫苍大手一挥,笑道:“都坐下用饭吧,正好说话。” 谢知筠便利落坐到了崔季的右手边,安静用自己的饭。 卫苍便道:“虽说这事牵连到孙老三令人意外,但仔细一想, 却也合情合理,顺着孙老三这条线,能查到不少东西。” 往常这些事都是卫戟同谢知筠说,但现在卫戟不在,卫苍竟也是娓娓道来,一点都不隐瞒。 “曲河坊卖的最好的是曲河特酿,这种酒出自大齐曲河镇, 沿着曲河售卖,非常有名,北越酒引能买到的曲河特酿都是北越自酿,方子跟大齐的有所不同。” “按理说,既然不是一种酒,其实对酒客们并无多少吸引,打着曲河特酿的名头一点用处都无,实际上却不是,店家明面上卖的是有酒引的曲河特酿,私底下则卖从大齐私运而来的曲河特酿,因为售价比有酒引的曲河特酿略便宜一些,销量竟然还不错。” 谢知筠不由蹙起眉头,越听越心惊。 “父亲, 这酒既然卖得好,那买了酒的人……” 那些买了酒的人,会不会也都跟孙老三一样上瘾, 想要断断不掉了。 卫苍摇了摇头:“用来让孙老三上瘾的药叫勾魂引,这种东西轻易买不到,价格格外昂贵, 他们又怎么会浪费在普通人身上呢?” 谢知筠这才松了口气。 听到这里,崔季适才道:“这个酒铺是发现孙老三是肃国公府的人,才开始下药想要控制他的,但他们不敢用太重的药,一下子把人弄得人鬼不知,便用了很少的药量。” 这一下,就连孙老三自己都没有发现自己上了瘾,但是那一口酒给了贵柱,贵柱后来肯定自己买了新酒来吃,这才慢慢上瘾。 “孙老三不经常跟车,整日里待在府中,倒是贵柱经常跟着少爷小姐们出门,他一去买酒,就被盯上了。” 对于那些人来说,孙老三不如贵柱有用,果然最后贵柱出了大力气,成了事。 谢知筠叹了口气:“这些人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卫苍的面色微沉,眼眸里是前所未有的杀意。 “距离事发已经过去十数日, 曲河坊的细作一开始想要立即撤离, 但发现府兵查来查去都没查到他们头上,便又侥幸没有撤离。” 不用脑子想都知道,想在邺州安插人手有多不容易,那几日醉卧斋、泔水铺已经暴露,王二勇等人都被抓了,泔水铺的整条线都不能用了,他们自然舍不得撤掉这个经营了数年的暗桩。 “倒是多亏老大媳妇机敏,今日把孙老三逼出来,这一次出其不意突击,终于抓到了活口。” 之前醉卧斋、泔水铺跟王二勇勾连紧密,那群人惜命得很,一早就从邺州撤走,没有留下什么线索,今日突击抓捕,把曲河坊上上下下一个不少,全部抓了。 谢知筠听到人都抓了,这才舒心一笑。 “能抓到人,就是最好的。” 卫苍点点头,他道:“不过这些人口风紧得很,在我回来之前都没供出什么线索,一口要定就是为了钱做的这事,想要卖更多的酒。” 崔季却浅浅一笑,给卫苍盛了一碗天麻鸡汤:“那他们可真是赔本赚吆喝了,国公爷,大抵也能猜到他们是哪一方的人吧?” 夫妻两个就直接当着谢知筠的面说这么机密的事,一点都没有要隐瞒的意思。 谢知筠心里温暖,并未多言,准备安静听卫苍说事。 岂料卫苍看了看谢知筠,满意地点点头,倒是问她:“老大媳妇,你怎么看?” 谢知筠没想到这问题跑到她身上,她顿时有点紧张,忙放下筷子看向崔季。 崔季便看着她温和笑了笑。 “你怕什么,下午同我说话的时候不还侃侃而谈,怎么这会儿竟是不敢说了呢?” “你如何想就如何说,别怕。” 谢知筠点点头,她垂下眼眸,思忖片刻才道:“如今同咱们家有仇的,无外乎那几家。” 咱们家这三个字让崔季莞尔一笑,伸手在卫苍胳膊上拍了一下。 卫苍也咧嘴笑了起来,不过都没让垂眸沉思的谢知筠看到。 谢知筠继续道:“北凉、大齐、南陈等国,除此之外,还有不太成气候的乌曹旧部和……和司马氏。” “说得好。”卫苍夸了一句。 敢说出司马氏的,就证明这儿媳妇心里很明白孰是孰非,也把局势看得清清楚楚。 “如今南陈时值新旧国主交替,自己国内还自顾不暇,且南陈的势力在几国之中最小,都是在尽力自保,儿媳以为南陈并无侵犯之心。” “另外,若是司马氏想要动手,根本不用如此麻烦,举国之下皆是司马氏的国土,都是司马氏的子民,他们只要用一道道诏令,就能让咱们卫家有苦说不出。” “如今新皇登基,可老将军们又大多病故,听闻颍州如今也是形势动荡,大抵不会在此时刺激父亲。” 卫苍拥兵自重,以邺州为首的八州从上到下都只听卫苍一个人的话,司马氏算什么?对于这八州甚至整个北越的百姓来说,他们不过是只会躲在雕梁画柱宫闱之后收税的蛀虫。 卫苍朗声一笑:“皇帝陛下大抵觉得我是司马昭,时时都要提防,可他却忘了,他自己不是曹髦。魏帝敢讨伐司马昭,想要夺回帝位,可他敢吗?” 这话看似大逆不道,可却字字句句都是实话,也就在肃国公府的荣景堂里,谢知筠才能听道公爹这一番肺腑之言。 她没有继续这个话题,重新把话头迁回了细作之事上。 “父亲,母亲,我以为此事要么是大齐所做,要么便是北凉。” “至于究竟是哪一国,就要看审讯的结果了,”谢知筠道,“希望那些细作可以供述出更多的线索。” 卫苍彻底满意了。 他看了看崔季,挑了一下眉眼,眼神里满满都是得意。 崔季好笑地看了他一眼,才对谢知筠道:“念念,伱说得很好。” (本章完) ------------ 第九十九章 少将军 一家三口一边吃一边聊,一顿饭吃了将近一个时辰,最后还有些意犹未尽。 别看谢知筠并未封侯拜相,真正在朝堂上大展拳脚,但她博览群书,才思敏捷,有些事几乎是一点就透,很能跟上卫苍的思路。 就连崔季也因为常年陪着卫苍说话,比许多官场的老油子们都要厉害。 待到用完了晚膳,谢知筠便要告辞。 崔季没有送她,只最后对的她道:“若是晚上不能入眠,就点一根安神香,习惯就好了。” 谢知筠一贯睡得好,此刻听到这话,便笑着道:“母亲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等她单薄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崔季还站在门口张望,遥遥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发愣。 卫苍从卧房出来,正准备去书房忙碌,抬头看到她的眼神,便笑着道:“夫人莫要操心了。” “老大媳妇心志坚定,无妨的。” 崔季回头瞥他一眼,没好气地道:“你懂什么。” 卫苍:“……” 卫苍叹息道:“好好好,我不懂。” 崔季摇了摇头,没说什么只是催他去书房忙,不要在这里打扰她。 谢知筠自是不知公婆两个在担心她,今日回了春华庭,她也觉得有些累了,简单沐浴之后就早早躺下来。 因着疲累,她没想到要去点安神香,以为自己躺下就能入睡。 可是她今日却失眠了。 谢知筠在床上翻来覆去好久,即便困得不行,脑子里一片浆糊,却还是无法入睡。 每当要入睡的时候,她就觉得心脏扑通扑通的,有什么扰乱她的神智。 想睡睡不着,是件很痛苦的事。 谢知筠索性翻身起床,找了安神香点燃,她披了件外袍坐在罗汉床上,愣愣看着安神香。 她知道自己为何会失眠。 因为今日这春华庭只剩她一个人了,卫戟不知到了何处,也不知是否平安。 有一个人需要她时时牵挂,惦念,这种感觉并不坏,对于谢知筠来说,甚至让她觉得欣喜。 这种思念是久违的,让她渐渐体会到了人世间的种种感情。 母亲故去之后,她曾经乞求过父亲的慈爱,可谢渊自己的心也跟着死去,他没有心力再去关怀孩子们。 从小到大,谢知筠只能封闭自己的心,把自己仅剩的温暖分给谢知行一半,两个孩子报团取暖,靠着彼此成长至今。 直到她嫁给了卫戟。 在日复一日的生活里,谢知筠终于明白了人生里的各种情绪。 喜怒哀乐,酸甜苦辣,都在这几个月尝到了。 她并不排斥,也不害怕,她甚至有些跃跃欲试。 直到今日,她也细细品味了何为相思。 心里时刻惦记一个人的滋味酸酸甜甜的,让她的心仿佛也跟着春日复苏,在心田的荒草地里,甚至也长出了一个个嫩绿的嫩芽。 谢知筠看着黑暗里的一点火光,浅浅笑了起来。 “你要早点回来,”谢知筠对那个不在这里的人说,“回来了,我就告诉你我想你。” 崔季的话一点都没错,点了香之后,谢知筠终于能入睡了。 一夜好眠。 这一夜谢知筠并未做梦,一直沉沉安睡,知道她醒来,才发现已经白日煌煌。 谢知筠刚用过了早膳,小钟就笑着进来禀报:“少夫人,前面来了信,道小公爷已经过了溧水,今日傍晚就能抵达太址山,目前平安无事。” 听到他平安,谢知筠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地。 她道:“知道了,以后每日的军报早点通传。” 小钟颔首:“是,小的知道了。” 等他走了,贾嬷嬷便笑着开口:“这下小姐放心啦?” 谢知筠对她是不嘴硬的,闻言便笑了一声,说:“放心了。” 谢知筠放心了,之后几日就安心操持国公府的事。 之前查账那日还是查出不少问题的,于是她便叫上了纪秀秀和卫宁淑,三人一起梳理府中的冗余之事,把每个仆从的职责都分派清晰。 如此忙了三日,终于把差事忙完,谢知筠才终于得空休息。 这一日,卫戟领着先锋营的精锐,已经开始在太址山上剿匪了。 第一日的时候,卫戟只写了军报回来,故而小钟同谢知筠报平安只是口述。 第二日的时候,卫戟倒是别出心裁,在军报里夹了一张条子。 那有时是一句话,有时只有几个字,每一天却都不重样。 第二日他写:已到太址山,很好,勿念。 第三日他写:山上蚊虫多,清凉油有效,甚好。 谢知筠看到这里不由笑了,紧接着她就让府上加紧采买这种清凉油,以备不时之需。 到了第四日,也就是今日,纸条送来得格外早。 谢知筠也还未用早饭,纸条就送到了。 今日的纸条有些长:已经开始剿匪了,但这帮孙子跑太快,抓不到人,今天得努力爬山了。 末了还匆忙加了一句:甚好,勿念。 谢知筠满心的思念皆在这一张张的纸条里,她看着这熟悉的语气,仿佛能想到他亲口说是什么模样。 谢知筠坐在窗边,把那一张张纸条表在硬纸笺上,放到桌上阴干。 贾嬷嬷见她那么小心翼翼,眼眸里也染上笑意。 “小公爷一看就是个有心人,”贾嬷嬷道,“他惦记你,想念你,又怕你担心,所以就逗你高兴。” 谢知筠怎么会不明白,此时此刻,她眼里眉梢都是笑意,那是被人思念的欢愉。 “我知道的,嬷嬷,”谢知筠道,“他啊,一贯是如此的。” 贾嬷嬷幽幽的声音响起:“原来定亲的时候,我心里头是一百个不放心,你是我看着长大的,什么脾气我最清楚,如实碰到个硬脾气的,这辈子别想好好过了。” “谁能想到呢,那么威武的大将军,却有一颗最柔软的心。” 谢知筠听着贾嬷嬷的念叨,思念犹如开了闸的洪水,一瞬倾泻而下。 细碎的阳光照耀进来,落在那墨色的字里行间。 谢知筠伸出手,轻轻抚摸上面的甚好两个字,然后才柔声道:“是啊,谁知道呢?” ------------ 第一百章 安慰 又过一日,这一日卫戟命人送回来的条子,上面的字又变短了。 “今日有雨,山中微凉,你也记得添衣,甚好,勿念。” 谢知筠领着朝雨在花园里散步,仰头看了看头顶玄日高照,不由笑话他:“太址山落雨,可邺州却这么热,若是我添了衣才要生病呢。” “这蛮子,真是一根筋。” 朝雨见她一边说一边笑,心里也很高兴:“小姐,姑爷也是惦记你。” 谢知筠看她笑了。 她们两个说着话,走着走着,就听到另一侧凉亭里,传来冷杉冰冷的嗓音:“娘子,这日子不过也罢,咱们家去吧。” 谢知筠蹙起眉头,再一听,就是虞晗昭的嗓音:“你莫要胡说,婚姻之事怎能儿戏?” 这是谢知筠第一次听冷杉说这么多话,也能听出来她话语里的怨怼。 “可娘子,没有姑爷这样的,他这般待你,日子要如何才能过下去?” 虞晗昭没说话。 若是以前,谢知筠自是不好管别人家的闲事,但如今她同虞晗昭关系尚可,到底也是一家人,崔季和卫戟又都说过让她劝一劝老二夫妻俩,于是谢知筠便清了清喉咙,咳嗽一声。 冷杉立即不说话了。 谢知筠绕过冬青树丛,倏然之间便出现在主仆两个面前。 “二弟妇,这是怎么了?” 虞晗昭坐在那,面色有些苍白,目光却是坚定的,眼睛里也毫无泪意。 虞氏的六娘子,从来不会被困难压垮。 虞晗昭见来者是她,狠狠松了口气,冷杉倒是难得红了眼眶,她一看到谢知筠,就忙不迭道:“少夫人,您可要帮帮我们娘子。” 她同虞晗昭是一般性子,如今却也为了她而求人。 她一开口,虞晗昭倒是变了脸色:“冷杉,休要胡说八道。” 谢知筠却摆了摆手,她对冷杉柔声道:“你跟朝雨去外面守着,不要让生人靠近,我同你们娘子说一说话。” 她用了武家姑娘特有的称呼,让冷杉绷着的心放松下来。 她犹豫片刻,见虞晗昭对她点头,这才福了福跟朝雨一起退了下去。 谢知筠便选了个软垫坐下,细细看向虞晗昭。 几日不见,虞晗昭又瘦了些,眉眼之间多了几分凌厉。 “若你不嫌,可同我说说心里话。” 谢知筠声音轻柔,很容易让人放下戒心。 虞晗昭轻轻叹了口气,她低下了头,对谢知筠道:“有时候我很羡慕你。” 谢知筠安静聆听,没有说话。 虞晗昭站起身,背对着谢知筠,目光遥遥落在远处的松柏上。 松柏郁郁葱葱,四季常青。 虞晗昭缓缓开口:“我不是羡慕你同长兄的缘分,我是羡慕你可以把日子过得很好,不像我,性子拧巴,一意孤行,原在家里时,家里只我一个姑娘,所以人人都包容我,兄长们也都让着我,爹爹更是疼宠我。” “那时候我不懂,若是旁人不能让我如意,那该如何是好,因为那时候的我不会有这样的苦恼。” 但出嫁嫁人,成了卫氏媳,一切就变了。 “对于我这样的性子来说,无论嫁给谁,或许都不能把日子过好。” 虞晗昭苦笑一声:“长嫂,你真的很厉害。” 卫氏的三门婚事,最不被看好的就是卫戟和谢知筠的,他们一个是草根出身,乱世为王,一个是百年氏族,书香门第,这样的两家人,天生就不能过到一起去。 这么多年来,即便战乱苦难,琅嬛的世家子弟也没有同武家联姻过。 这桩婚事也被百姓啧啧称奇,甚至有百姓拿赌资开赌,看他们两人什么时候和离。 然而令众人大跌眼镜的是,小两口居然过得挺好。 谢知筠嫁来卫氏,不过三月便开始掌家,而少将军也不再日日住在西郊大营,开始每日回家。 甚至有人见过少将军陪少夫人逛街,两个人言笑晏晏,远远看去,竟是一对贤伉俪。 这谁能想到呢? 但一桩婚事,两家联姻,能把日子过好,其实归根结底是相互迁就。 他们在慢慢接受这一段婚姻,也慢慢接受自己的枕边人,想要把日子过得越来越好。 但虞晗昭却不是。 虞晗昭叹了口气:“我一开始就不想成婚,我找了爹爹,爹爹却说我不是为了我自己,我是为了卫氏,为了虞氏,为了北越的许多百姓,不能由我肆意妄为。” “我也可以战场杀敌,我也能为国尽忠,我也能保家卫国,凭什么我就只能嫁人?” 虞晗昭已经钻了牛角尖,怎么都拉不回来了。 这一桩婚事,就是她不情不愿结下的。 虞晗昭心里难受,一时之间什么都说不出来,只静默站在那,留给谢知筠一个冷漠的背影。 “晗昭,二弟究竟说了什么,让你这么生气?” 谢知筠终于把问题问出口。 依她来看,两个人都已经成婚,不如相互磨合,先把日子过下去,如果实在不行,等到时机允许再和离,何必相互折磨。 虞晗昭抿了抿嘴唇,她张了张口,好半天才道:“长嫂,我们至今都没有圆房。” 谢知筠这一次是真的惊讶了。 虞晗昭回过头,她面上依旧没有泪,她只是用那双清冷的眼,迷茫看着谢知筠。 “自我去岁嫁来卫氏,至今已有一载有余,可时至今日,我们都没有圆房,一直分房别居。” 谢知筠:“……” 谢知筠犹豫片刻,问:“要不,府上悄悄请了大夫过来给二弟瞧瞧?” 这事也不能她来办,得让崔季出面问了。 虞晗昭却摇了摇头:“长嫂,你不明白,卫耀他一点问题都没有,他健健康康的,哪里是有病的样子?” 谢知筠看着她眼中的愤懑,不由叹了口气。 她终于明白了两个人的症结所在。 这一桩不情不愿的婚姻里,是两个都不肯迁就的人。 “你为何不同母亲说?” 虞晗昭道:“我以为,时间久了,我认命了,日子就能过下去。” “我甚至想给卫耀纳妾。” “长嫂,我做的还不够好吗?” ------------ 第一百零一章 症结所在 谢知筠愣住了。 以虞晗昭的性格,她一开始猜测这一次大抵是跟卫耀吵架,大约就是谁都不肯低头,所以闹了别扭。 如今看来,这个别扭闹得实在有些大了。 谢知筠忽然回想起之前卫戟同她说的话,他说二弟看上去是三兄弟里性子最软的,实际上却是最拧巴的一个,他若是固执起来,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如此看来,这一次两个人倔到了一起,谁都不肯让让步了。 谢知筠叹了口气,道:“你为何会突然同二弟说起这事?” 虞晗昭坐到她对面,垂着眼眸看着自己手上的茧子。 “我刚嫁来的时候,大抵因为我总是冷着脸,他也不同我多说话,我们各自过活倒也尚可,后来到了年关的时候,因你们成婚,府里也多了些喜气,我们的关系也有所缓和,”虞晗昭如此说着,叹了口气,“那时候我大约也觉得如今日子尚可,也能过下去,便想服个软,同他坐一对真夫妻。” “那是我这辈子第一次低头,可他却没有接过我的手,反而把我从卧房里推了出去。” 谢知筠问:“他可曾说过什么?” 虞晗昭紧紧攥起拳头,她道:“他说,他不需要一个不情不愿的妻子。” 谢知筠大抵明白卫耀是什么心思了。 她没有立即开口,只安静听虞晗昭说:“后来我们的关系越来越差,一日到头都说不上一句话,他读他的书,我练我的武,各自安好,互不干涉。” “若是如此,倒也能过。” 虞晗昭抬起头,同谢知筠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这年月,又有几人是顺心如意的,大凡姻缘就没有几桩幸福美满的,如今我锦衣玉食,难道还不知道满足吗?” “我其实也很好满足。” “不能再跟着父兄打仗,不能在大营里做军备都司,我都不觉得太过遗憾,毕竟,家里只剩我一个女儿了,若是我也没了,那爹爹得多难过?” “可我已经低头了,他为何还要拒我于千里之外?”虞晗昭满心都是愤懑,“就他卫耀是天之骄子,是肃国公府的大才子,难道我虞晗昭不是军营里的六少将军吗?” 谢知筠叹了口气。 命运有时候真的很奇怪,外人都觉得她跟卫戟高高在上,谁也不会对谁低头,实际上他们两个竟能举案齐眉,把日子过得红红火火。 倒是看起来温文尔雅的卫耀和雷厉风行的虞晗昭把日子过到了如今这个地步。 世事难料,天意难测。 “那次之后,我们关系就很差了,直到那一日你碰到我,就是为了这事争吵。” “那时候是母亲找我谈了谈,安慰我另一番,也让我有事同她讲,若是卫耀做的不好,她就让国公爷打一顿卫耀,不听话,打了就听话了。” 虞晗昭一边说,一边又苦笑出声。 “这家里的所有人我都很喜欢,父亲爽朗大方,母亲温柔慈爱,长兄沉稳可靠,长嫂耐心体贴,”虞晗昭看向她,“甚至就连纪秀秀,偶尔我也觉得她挺有意思的。” “日子久了,我心里的怨怼越来越少,也渐渐觉得可以融入这个家,可卫耀却成了我融入的绊脚石。” “他死死挡在了卫氏的大门外,不让我踏入一步。” 谢知筠又叹了口气:“母亲是极好的,那日你就这么果断跟二弟说了?” 或许是因为心中愤懑,那种无力和痛苦无处发泄,让虞晗昭的话颠三倒四,说不了几句她就开始抱怨卫耀,让谢知筠越听越乱。 她就得把话头拽回来,让虞晗昭把事情说清楚。 “是的,当时母亲安慰完我,又说了卫耀从小就是个倔脾气,对于他认定的事他就是一根筋,”虞晗昭说,“当时我就想,这个家也挺好的,我也不想和离,毕竟这是两家联姻,牵连甚广,若是真合理,朝野之间都要动荡。” 虞晗昭道:“我家中嫡母过世很早,父亲便再没娶妻,妾室倒是不少,我便是妾室所出,所以我也不觉得男人纳妾有何不好。” “当时我就想,卫耀不肯跟我好好过,那就找个妾室回来,总能过好日子吧?” “岂不料我刚一提议,卫耀就跟疯了一样,开始说些听不懂的话。” “我都这么低三下四,他还来埋怨我,我何必迁就他,故而我就从夏茵阁出来,不想同他纠缠。” 后面的事谢知筠听了几句,如今想来卫耀的情绪确实有些不对。 虞晗昭道:“他还说什么长兄,说我应该同长兄成婚,他放屁。” “跟谁成婚有什么区别?他那是想要好好过日子吗?” “我看他才是嫌弃我从小舞刀弄枪,不懂诗词歌赋,或许应该给他娶个琅嬛世家的千金,才能让他如愿。” 虞晗昭低下了头,她喃喃自语:“是他不想好好过,是他的错。” 时至今日,老三两口子都要蜜里调油了,老二两口子还在这拧巴别扭,眼看竟然都要和离了。 “今日又为何会如此生气?冷杉都气红了脸。” 听到这句话,虞晗昭的眼睛也瞬间就红了。 这是她第一次露出脆弱的表情,谢知筠看到她这般模样,伸出手握住了她的手。 虞晗昭的手满是薄茧,那是她经年习武的功勋。 “长兄重新开始帅军出征,名义上是剿匪,是春训,但我知道,近来局势不稳,虽是可能就要爆发战争。” “作为卫氏的儿媳,我既然是武将世家出身的女儿,我也可以保家卫国,可以拿起长刀护卫左右,所以我同卫耀说,我左思右想,还是想让他纳一房妾室。” “若是哪日我也出征,好歹有人能照顾他。” “卫耀同我发火了,”虞晗昭疲惫又不解地捏了捏额心,“他说若是我不想过了,我们就和离,没必要为了这婚事勉强自己。” “他可以成全我。” 谢知筠叹了口气,终于明白了症结所在。 他们没有一个人张了嘴,每个人都自以为是,一味坚持“为你好”的思想,却不知伤害了身边的人。 何必呢? ------------ 第一百零二章 小公爷,早些归家啊。 谢知筠终于明白了他们两个的心结,可心结难解,谢知筠作为长嫂,有许多话是不能同卫耀说的。 面对如此气闷的虞晗昭,替卫耀说话显然也是不对的。 谢知筠想了想,才道:“晗昭,我有些话想要说, 你可能安静听我说一说?” 虞晗昭抬起头,愣愣看向她,少顷之后点头道:“长嫂,你说。” 谢知筠的手轻轻点在石桌上,发出咚咚声响。 “我这个人,生来就喜欢身边的所有事都井井有条, 我不喜欢杂乱, 也不喜欢有什么意外影响我的生活, ”谢知筠笑了笑,“所以当时父亲说要同卫氏联姻的时候,我也是很生气的。” “父亲为了谢氏,为了琅嬛其他的世家,相当于把我送给了卫氏,说是联姻,但这场婚事从头到尾都是国公爷的意志,没有人能反抗他。” “我习惯读书习字,习惯打理家族庶务,每一日的生活都是提前安排好的,这样的日子才能令我安心,我当时真的想不到,我如果嫁进武家要如何生活。” “但是婚事已定, 不是我能随意更改,当时我就想, 嫁就嫁了吧,北越人人都说少将军剑眉星目,玉树临风, 是不可多得的好男儿,他那般英俊,我嫁了不吃亏的。” 谢知筠声音温柔,似是娓娓道来,把过往的岁月一一铺陈开来,展现在虞晗昭面前。 “嫁过来之后,一开始我也不太适应,主要是我同你姐夫从认识到成亲也不过就两个月,期间只见过三次,还一句话没说过,猝不及防就成了夫妻,我们两个其实都不知道要如何同对方相处。” 谢知筠一边回忆,唇角却勾起一抹弯弯的弧度,虞晗昭见她如此,心里的烦闷也跟着消散许多,开始认真听谢知筠的讲述。 谢知筠声音清脆,说话条分缕析,不用动脑子都能听懂。 她继续同虞晗昭道:“可是一开始不熟悉, 三日五日, 十日一月之后,我们也渐渐熟悉起来。” “我这个人爱干净, 喜欢屋里屋外一尘不染,伱姐夫整日都在西郊大营,每次回到家满身都是土。” “我念叨他,催着他到家就洗漱,他也没怨言,偶尔回来早了,就沐浴过后再进正房同我说话。” “我心里明白,他在迁就我。” “他那个人,看起来说一不二,又威名在外,可却从不会同人多计较,他是个胸怀宽广的男人。” 谢知筠自己都不知道,她说起卫戟的样子是多么甜蜜,那双漂亮的眼儿染着笑意,经久不散。 虞晗昭如此听了,真心为谢知筠高兴。 这世间的不幸实在太多,她宁愿全天下都是有福之人,所有的不幸便叫她一个人尝了,倒也是好的。 “其实我这个人事挺多的,我害怕他杀人,害怕那些打打杀杀,也不高兴我说些诗词歌赋他一句都听不懂,还说我竟说些酸诗。” 谢知筠语气一顿,抬眸看向虞晗昭。 “晗昭啊,但这都是小事,我们在自己家里养了十几年,习惯了自己原来的生活,但人生总不是一成不变的,即便我们不嫁人,以后是不是也得走出家门,替自己营生一门生路?” “就比如你说你原来想领兵打仗,那军营里的那么多将军、副将、校尉、都司,是不是也得重新磨合,军营里的一切比新进入一个家庭更复杂,因为一个弄不好,就会因为彼此之间的生疏而殒命。” 谢知筠不过只比虞晗昭大一岁,可她却思路清晰,阅历丰富,她仿佛是虞晗昭的长辈一般,娓娓道来,循循善诱。 她没有点评虞晗昭和卫耀之间的问题,没有说两个人的性子如何,她只说自己同卫戟是如何生活的,以己度人,虞晗昭显然也听进去了。 谢知筠看虞晗昭神情缓和,若有所思,想了想才道:“二弟或许是太过执拗,也不善于表达,许多心里话都不肯说。有些事,我认为你们需要谈一谈,外人如何劝说是没用的,你们需要明白彼此的心意。” 虞晗昭紧紧攥着手,没有说话。 谢知筠叹了口气:“你们刚吵架,其暂且等一等吧,你可以细心观察一下他每日都做什么,或许也能知道他的想法,还有……” 谢知筠神情严肃起来:“还有,纳妾的话休要再提了。” 虞晗昭抿了抿嘴唇,这一次点了点头。 有些话,谢知筠还是要同她讲一讲:“你总说要给他纳妾,是否也意味着你不想同他举案齐眉,白头到老?夫妻两个过日子,若是感情甚笃,又怎会愿意再纳入旁人?” “许多男人或许见色忘义,但依我所见,卫氏的三兄弟都不是这样的人,因为他们是被父亲和母亲教导长大的,就连三弟也最听母亲的话。” 当年战乱,许多事都无法评说,但谢知筠这几月看来,卫苍心里最是敬重崔季,那么雷厉风行的大将军,在崔季面前也会服软。 谢知筠又叹了口气,道:“你也别再生气,每日就照常过你的日子,二弟那说的都是气话,你看他敢不敢跟父亲说要和离,父亲能打断他的腿。” 虞晗昭终于笑了起来。 谢知筠握住她的手,真心实意劝了一句:“无论如何,自己开心最重要,不值当为这些事情生气,你心平气和了,或许能发现自己忽视的细节,有些心结解开了,就再也不会存在了。” 虞晗昭被她握着手,使劲点了点头:“长嫂,多谢你。” 谢知筠看着她笑了。 等把人哄回来,谢知筠才领着朝雨回了春华庭。 朝雨见她若有所思,便问:“小姐,二少夫人和二少爷以后当如何?” 谢知筠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我不是他们,我也不知,不过他们都是优秀的人,即便和离,也能过好自己的人生。” 朝雨点点头:“奴婢明白了。” 谢知筠忽然有点想念卫戟。 她坐在窗前,看着外面八棱海棠花开正艳,在心底道:小公爷,早些归家啊。 (本章完) ------------ 第一百零三章 家书 因为虞晗昭的事,谢知筠忽然心念一动,也想给卫戟写一封回信。 当然,她知道家信要夹在军报里送出去,且卫戟刚出门三五日,这时候送一封家书,倒是显得她太过粘人了。 谢知筠左思右想, 也决定写一张条子回过去。 她自己把纸笺裁开,做成一指宽的条子,然后便在上面写起来。 小公爷,院中海棠已开,家中一切安好,勿念。 谢知筠写完这一行字,等到墨迹晾干, 这才对折叠好, 叫来了小钟。 “府中每日都要送去军报?” 她说得含糊, 但小钟一听就懂:“是的少夫人,每日都会快马送至太址山。” 谢知筠便笑了:“明日替我把这条子送过去。” 她没说给谁,小钟却很伶俐:“是,小的一定叮嘱好,请少将军亲启。” 朝雨白了他一眼,推了他一下:“就你话多。” 小钟也没吭声,低着头笑嘻嘻走了。 谢知筠意味深长看了看朝雨,没多说什么,倒是开始翻看往年府上的防火布置。 春夏交替时雨水足,倒是不怕夏日炙热起火,但到了夏日,府中人的平安就要上心了。 谢知筠忙完了这些, 又叫来郑娘子叮嘱她在几处增加水缸,便到了晚饭时。 一晃神的工夫,这一日就过去了。 用完晚饭, 谢知筠想松快一回儿, 正想让朝雨带人在院子里摆上桌椅, 他们在海棠树下打一会儿麻雀牌,却不料桌椅还没搬出来,忽然一道惊雷闪过,瓢泼大雨便倾泻而下。 邺州早夏的第一场夏雨便忽然而至,仓促得让人回不过神。 谢知筠站在抱厦里,身边是春华庭的丫鬟们,就连贾嬷嬷也从房里出来,站在她身边一起仰头看着这大雨。 暴雨伴着惊雷,声音震天,天地之间一片混沌,仿佛有人把天捅了个窟窿,天上的星河倾泻而下,把所有的河水都浇灌到了大地上。 谢知筠蹙起眉头,看着这瓢泼大雨,不由有些心惊肉跳。 她想起早晨卫戟送来的条子,上面只说落了雨,却不知究竟是大雨还是小雨。 若是这样的大雨,夜里在山上住是极为不安全的。 贾嬷嬷取了褙子披到她肩上,轻声道:“小姐, 夜里让丫头们陪着你吧。” 谢知筠打小怕打雷, 府中上下都知道,今日这般暴雨,雷声震天,谢知筠一定会害怕。 但她心里最惦记的却不是自己的害怕,而是远在太址山的卫戟。 “嬷嬷,也不知山里的雨大不大。” 谢知筠说着,叹了口气。 贾嬷嬷拍了拍她的肩膀,声音温和:“姑爷送回来的条子字迹清晰,也没有被雨水打湿,应该不是大雨,小姐放心便是。” 谢知筠关心则乱,忘了去分析这些细节,被贾嬷嬷一提醒,才回过神来。 “嬷嬷说的对,”她拍了一下自己的头,笑了一声,“是我钻牛角尖了。” 几个人安静看了会儿雨,朝雨拽了一下牧云,两个人就一起看向谢知筠。 “小姐,不是说要打麻雀牌?咱们去厅里打吧,听着外面的雨,倒是很有意境。” 朝雨也道:“是啊小姐,今日咱们玩一把大的,五文钱打一番如何?” 谢知筠平日不怎么打麻雀牌,但她聪明,九章算术尤其精通,故而非常会算牌。 若是同丫鬟们打大钱,那她们的月银都不够输,谢知筠即便回回都让,耐不住运气好技术也高,最后也总是不输不赢。 所以他们平时就是添个彩头,一番一文钱,打着当个乐子。 今日朝雨倒是阔气了。 谢知筠睨她一眼:“你倒是有钱了?” 朝雨昂首挺胸:“钱是没有,但是奴婢觉得自己今日手气一定好,奴婢是雨天里生的呢。” 抱厦里的人一起笑了。 谢知筠脸上也重现笑容,她道:“好,就打五文钱的,最后若是伱们都输了也不用给,算我的。” 牧云也跟着笑了:“小姐真好。” 他们就听着落雨打了一晚上麻雀牌,谢知筠让了一晚上,最后丫鬟们不好意思,催着让她全力发挥,倒是让谢知筠胡了一把大的。 夜里谢知筠没让那么多人陪,只让朝雨陪着她在罗汉床上说了会儿话,加上入睡时雨已经小了,谢知筠总算踏实睡了过去。 次日清晨,天朗气清,天穹蔚蓝。 谢知筠早早起来,看到外面开了的海棠被雨打落大半,不由有些心疼。 她让人捡了几朵还算完整的花瓣,准备晒干后制成花笺。 用过了早饭,她就去了一趟荣景堂。 今日崔季起得也早,见她来了,便笑道:“昨日的雨落得太急,我正想让人问问你那里有没有事。” 谢知筠坐在她身边,取了茶壶煮茶。 “母亲放心,我已经让郑娘子他们各房都去问了,除了柴房有些漏雨,需要修补房顶,其余各房都无事。” 崔季叹了口气:“有你在,我是真的不用操心了。” 两个人说着话,谢知筠犹豫再三,还是简单说了说虞晗昭和卫耀的情况。 她没有说的那么详细,只说他们两个又吵架了。 “母亲,他们一直争吵,一直不和解,到底不是办法,”谢知筠道,“母亲若时得空,还是劝一劝二弟,有些话我做嫂嫂的不好讲。” “其实让小公爷说更合适,”谢知筠顿了顿,道,“但有些事,我怕二弟不肯同小公爷讲,还是母亲去劝一劝吧。” 崔季也有些发愁。 她道:“这孩子从小被我惯坏了,特别不知变通,自己认为的就一定是对的吗?” 崔季难得有些生气:“你不用操心,回头我说说他,看他还想不想好好过了。” 谢知筠柔声劝了劝她,道:“昨日我也劝过晗昭了,我瞧着,晗昭是有心要好好过的,母亲也别跟二弟着急,问一问他究竟是怎么打算的。” “如今咱们家都这般情景了,还能让孩子们受委屈不成?”谢知筠浅浅笑了,“若是两人最后都觉得这婚事不成,寻了时机就和离,两个人就都不为难了。” (本章完) ------------ 第一百零四章 急病 谢知筠说以后能和离,但也只能说说,如今北越这般境况,若是卫氏同虞氏闹起来,那朝廷都要跟着动荡。 但谢知筠这么护短,无论是卫耀还是虞晗昭,她都当成了自己的弟妹,真心想让他们不浪费大好年华,才会这般说。 崔季心里感动,有些话不必她多说,却是紧紧握住了谢知筠的手。 “我会好好说他的,晗昭那边,回头我也问一问,”崔季道,“她总说过得很好,是我不够用心了。” 谢知筠劝了劝崔季,外面就传来卫英焦急的嗓音:“长嫂,出事了。” 谢知筠一听这话,忙起身扶了一把崔季,婆媳两个快步从里屋出来。 卫英没想到谢知筠也在,但她已经顾不了那么多,意见崔季就焦急地道:“长嫂,茹儿昨夜吹了风,早起来就高烧不退,你快去看看吧。” 前几日谢知筠还见过沈温茹,那会儿她精神不错,养了一冬,气色比冬日时节要好得多,却不料不过几日光景她就又病了。 沈温茹这样的身体,最怕发热重病,一旦高烧不退,想要好转就有些难了。 崔季和谢知筠心里都是一沉,崔季忙道:“可请了济世堂的老神医?” 卫英叹了口气,她眼底一片青黑,脸颊凹陷,显然熬了一夜都没入睡。 她平日里脾气再不好,再是阴阳怪气挑三拣四,但对沈温茹是真的好,光凭这一点,谢知筠也不会同她生气。 卫英仿佛就是个倔脾气,谢知筠同她生气才是浪费时间,白白让自己不舒坦。 崔季听到这话,不由看向谢知筠,谢知筠忙道:“姑母,老神医还没到,不如先把茹表妹常用的药先取出来,开了方就能用。” 倦意斋平日里肯定存了药,但也并非样样都存了,倒不如给卫英找点事情做,省得她心里头难受。 卫英慌忙点头:“对,是这个道理。” 崔季拍了拍谢知筠的手,然后对卫英道:“让伯谦媳妇去忙,咱们先去倦意斋,我看看茹丫头如何了。” 她不是让谢知筠去亲自取药,她是让谢知筠把虞晗昭和纪秀秀等人叫上,另外也要派人去州牧府把卫耀和卫荣叫回来。 谢知筠忙吩咐众人,等到她赶到倦意斋前的时候,虞晗昭和纪秀秀正在等她。 纪秀秀就低低道:“二爷和三爷得两刻才能到家。” 谢知筠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妯娌三个就快步进了倦意斋。 上次来到时候,倦意斋里欢声笑语的,沈温茹还同她们说了好一会儿话,高兴得小脸通红,这会儿再来,整个倦意斋里沉闷至极,无声的忧虑压抑在每个人心里,里里外外的丫鬟仆役都沉着脸,没有人敢开口说话。 谢知筠一进去就皱了眉头:“除了几个贴身的丫鬟,其他人都退出去,都围在这里像什么样子。” 霎时间,丫鬟小厮们就退出去大半,谢知筠三人进了堂屋也没坐,就站在卧房门外往里面瞧看。 不多时,崔季就沉着脸从里面出来。 卫英留在了卧房里,显然要照顾女儿。 崔季领着三个儿媳回到堂屋,压低声音说:“瞧着比上次还凶险。” 没有鹿神草,沈温茹就是靠药续命,她不能生一点病,但凡有个头疼脑热的,就得躺十天半月来养。 时间久了,她身体越来越差,对于高烧不退这样的病症,就很难靠自身扛过去了。 谢知筠倒是还算镇定,她道:“母亲,若是老神医也不得治,琅嬛还有个老大夫,不行再去请他来。” 济世堂的老神医已经是远近闻名的神医了,他若救不回来,那沈温茹很难熬过这个月。 堂屋里的气氛很沉闷,但谢知筠这一开口,到底缓和了一下气氛,纪秀秀就赶忙道:“是啊,太兴也有个老神医,我记得很厉害的,到时候有什么药买不上,就让我家的采买去找,总能找到的。” 虞晗昭沉默不语,跟着点了点头。 老神医倒是来的比两个少爷早,他快步而入,面上倒是不悲不喜,很是平和淡定。 老人家见惯生死,经过手的病症无数,还没有人能轻易让他动容。 他一来,崔季也摆手不叫寒暄,请丫鬟伺候他洗净了手,便道:“老神医赶紧去瞧瞧吧。” 崔季顿了顿,道:“伯谦媳妇跟我一起进去。” 于是婆媳两个便跟着老神医进了卧房里面。 沈温茹的卧房里一股子药味,那药味有些发苦,闻着让人心里怪难受的。 卫英和一个丫鬟守在沈温茹的床边,不停给她换额头上的巾子。 谢知筠打眼一看,就瞧见沈温茹满面通红,脸上都是烧出来的薄汗。 只不过刚开始高烧,就瞧着比前几日还要单薄脆弱,似乎一阵风都能把她带走。 老神医道:“老夫来瞧瞧。” 他一上前,卫英就立即让开了位置,让老神医望闻问切。 这一次,看病的时间比之前那次要短得多,不多时,老神医就松开了手。 他站起身,比了个请的手势,一行人便回到了堂屋。 卫英的神色是从未有过的紧张和焦虑。 老神医叹了口气:“表小姐是受了寒凉,寒气入体引起心肺旧疾,病灶被寒气侵蚀,这才引起高烧。” 卫英嘴唇动了动,却什么都没说。 老神医看了看她,又看向崔季:“伯夫人,州牧夫人,如今看表小姐的脉象,若是一直高烧不退,那就没有什么办法了。” “但她的烧却不好退,如今常用的退烧药物许多都是寒凉之药,便是给表小姐用了,她也不能耐受,反而会害她病情更重,身体不堪重负,直接崩亡。” 也就是说,不吃药,沈温茹就要烧死,吃了药,沈温茹身体不耐受,会先行引发旧疾急症而去。 这一次高烧,简直成了要命的病。 谢知筠见在场众人脸色都很难看,便问:“老神医,可还有其他的方子?” 老神医先是摇了摇头,紧接着又点了一下头。 “有是有,但缺一味药。” ------------ 第一百零五章 我愿意 卫英原本失去光彩的眼眸里重新燃起了火光。 她已经顾不得体统,一把攥住了老神医的胳膊。 老神医虽年事已高,但一直身体硬朗,平日里行医问药都很利落,却还是被卫英拽得晃了一下,险些没站稳。 崔季忙扶了一把老神医,道:“大妹,你听老神医说完话。” 卫英这才松开了手。 她眨了眨眼睛,眼泪如开了闸的洪水,一瞬倾泻而下。 这么多年来,这是崔季第一次看卫英哭。 她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卫英的后背,才看向老神医。 老神医抿了抿春,显得有些为难。 “夫人,不如借一步说话?” 崔季便道:“老神医,就在此处说吧。” 老神医叹了口气,道:“若是有炙熔草这一味药,退烧药中的寒性就会被压制,表小姐身体或许能承受药性,说不得还有一线生机。” 崔季眼睛一亮,同谢知筠对视一眼,她忙问:“这药可是不好得?” 老神医点点头:“咱们邺州位于中部,在紫鸣河以北,冬日里天气寒冷,炙熔草根本无法生长,只有在冬日也温暖的南方,才能生长。” 崔季面上一沉,她问:“济世堂没有进过这药?” 老神医摇了摇头。 “这不是常用药,而且价格昂贵,北越同南陈多有嫌隙,故而各大药局也不会费心去进这么一味药,老夫能知晓,还是因老夫行医多年,早年积累了不少病例。” 炙熔草并非日日都要用的草药,产自南陈价格昂贵,药铺里没有常备也是理所当然的。 原本听到了一线生机时,卫英的脸上都能发光,如今这希望破灭,卫英整个人都颓丧起来。 只看她腿上一软,整个人仿佛失去了筋骨,瞬间跌倒在地。 崔季站在她身边,完全没有反应过来,等到她跌到才忙道:“快把英夫人扶起来。” 堂屋里一下子就乱了起来,老神医也叹了口气,谢知筠忙让老神医坐下说话。 等众人都落座,卫英又被喂了一碗热茶,这才缓过神来。 “老神医,这药北越当真没有?” 卫英到底没有被这打击击垮,强撑着道:“若是当真没有,或者只能去南陈买药,那老神医也不会说,毕竟一来一回根本赶不及。” 是这个道理,谢知筠方才也想到了这一点,故而才让老神医坐下慢慢说。 见一屋子人都看过来,老神医又叹了口气。 “北越不是没有这药,但药不在邺州,也不在琅嬛、太兴等地,药在……” 老神医抬起头,看向了崔季。 “药在颍州。” 颍州是北越的国都,司马氏一直盘踞在颍州,不让任何人入侵。 当年卫苍被封为肃国公,都没能把府邸落在颍州,司马氏防他跟防贼一样,直接让他落府在了早就被他把持的邺州。 卫氏所有人,除了颍州虞氏出身的虞晗昭,没有任何人去过颍州。 但司马氏对整个北越掌控越来越松动,谢知筠这几月看来,感觉其余几州都有向卫苍投诚的动向了。 这种情况下,司马氏大抵不会让他们随意进入都城。 谢知筠一听这话,心里就沉了下来,果然,卫英也狠狠闭上了眼睛,任由泪水肆意滚落。 就算家里人去了,也是有去无回,司马氏不敢杀卫氏的人,却不会放他们回邺州。 堂屋里顿时一片寂静,只能听到卫英的抽泣声。 谢知筠叹了口气,正要开口,去听到卫英带着哭腔的声音:“那可有什么药,让茹儿舒坦些,我不想让她这么痛苦地死去。” 邺州等八州百姓能有如今的平安,是卫氏的士兵们浴血奋战保下来的,卫英即便再痛苦,却也不能拿旁人的血泪付出替自己和沈温茹买命。 卫英紧紧攥着手,她声音沙哑,却是无比坚定的:“卫氏能有今日不易,百姓能得喘息更不易,不能因为我们娘俩,毁了这难得的平静。” “相比于百姓而言,我们根本不重要。” 卫氏的人都有一股气,他们从来不是高高在上的武家,也从来不会为了自己牺牲旁人。 卫英最终道:“茹儿生来便体弱,这么多年也没养好,这是我的错,怨不得旁人。” “这么多年,她也过够了这样的日子,”卫英虽然如此说着,眼泪却止不住地流,“就让她开开心心走吧。” 说罢,卫英掩面而泣,再也说不出话来。 老神医也很是难过,他叹了口气,道:“这药,若是以后有机会,还是让公爷备一些,以备不时之需吧。” 就在这时,一道清冷的嗓音响起。 “多久用上药能管用?” 说话的是虞晗昭。 谢知筠惊讶地抬起头,就看到虞晗昭目光炯炯看向了老神医。 老神医闭了闭眼睛,答:“一日之内,我可用针灸之术拖延病情,一日之内若能回来用药,还有一线生机。” 虞晗昭点了点头,她从椅子上起身,如青竹一般立在堂下。 她眼睛里只有坚定的光,丝毫没有畏惧。 “我去。” 她话音落下,一道清润的嗓音响起:“你去哪里。” 谢知筠往外看去,却见卫耀和卫荣兄弟两个正从外面跑回来。 他们两个一路紧赶慢赶,脸上都跑出了汗,进了堂屋才能喘口气,站在门口落汗。 虞晗昭听到卫耀的嗓音,她脊背一僵,却没有回头。 谢知筠让倦意斋的丫鬟赶紧打了水来,给两位少爷擦脸。 卫荣面色有些难看,他今年只有十七岁,是兄弟里年纪最小的,突然听到生离死别的事,难免心绪动荡,一时间都要哭了。 倒是卫耀平日里看着彬彬有礼,斯文孱弱,可此时却还是定定立在那,目光就那么落在虞晗昭身上。 谢知筠看这样不行,便轻声细语解释了几句。 被他们两个一打岔,崔季和卫英都没说出话来,倒是听了谢知筠解释的卫耀变了脸色。 “不行。” 他上前两步,直接站在了虞晗昭身边,定定看着她:“你不能去。” 虞晗昭不看她,只看崔季。 “母亲,我愿意去。” ------------ 第一百零六章 果断 崔季一下子懵了,她有些惊疑不定看向虞晗昭,似乎没有听清她的话:“傻孩子,你说什么呢。” 谢知筠对丫鬟使了个眼色,让两个少爷坐下来说话。 无奈卫耀就站在虞晗昭身边一动不动,谁劝也不好使。 虞晗昭不去看身边死死盯着她的卫耀,只看向崔季和卫英:“母亲,姑母,我能回一趟颍州,把药买回来。” 崔季沉了脸。 别看卫英平日里挑三拣四,似乎同卫氏上下都不对付,满身都是怨气,可这个时候,即便莫大的哀伤堆积在她心中,却没有让她失去理智。 “不行。”这话是卫英说的。 卫英道:“不用你去,回头找个普通士兵乔装改扮去颍州城外,重金请颍州百姓采买药材,应当来得及。” 谢知筠甚至有些佩服她。 此时此刻她能这般清醒,足以证明她心智坚定。 虞晗昭却摇了摇头:“姑母,你们都没去过颍州,普通百姓要想进入颍州城必须拿身份度牒,且当日不可进出,是可以让人乔装改扮,收买良民,但姑母你能保证他们一定不会出岔子,也一定能在一日内赶回来?” 卫英沉默了。 此刻她已经擦干眼泪,似乎已经接受即将失去女儿的痛苦。 虞晗昭口齿清晰,神情坚定:“母亲,姑母,咱们家的情况,司马氏清清楚楚,家里的亲属朝廷不可能不知道,表妹的病情,从一开始就不是秘密。” “况且,这药不是普通药铺才能有的吧?” 虞晗昭平日里沉默寡言,冷清寡淡,她仿佛对任何事都不感兴趣,此时此刻,家中众人才发现她是那么的才思敏捷。 这些众人早就想到了,若是普通的药铺,老神医没必要长吁短叹,犹豫再三才把实情说出,卫英方才的计划,也不过是在安慰自己。 炙熔草一定在颍州的紫极宫内。 老神医叹了口气:“正是如此,二少夫人所言甚是,老夫听闻从宫中致仕的同门说过,紫极宫中有千百种草药,本草纲目记载全部涉猎。” 老神医顿了顿,道:“鹿茸草并不在此列。” 虞晗昭点点头,又看向崔季和卫英:“母亲,姑母,紫极宫旁人进不得,我虞氏如何不得进?即便我已经嫁给二郎,但我依然是虞氏的女儿,我看谁敢不让我进紫极宫。” 虞晗昭声音清脆,掷地有声。 话虽如此,但这一趟实在凶险,万一司马氏昏了头,说不定就把虞晗昭扣在宫中成了人质。 不光可以要挟卫氏,还能要挟虞氏,彻底破罐子破摔。 崔季双手紧握,她看向卫英,见她神情一点都不松动。 “不可。” 卫英还是如此说。 谢知筠注意到,卫耀狠狠松了口气,面色终于好看了些。 卫英看向虞晗昭:“茹儿是我捡来的孩子,她父母早就亡故了,是我从小把她养大的,她只是我一个人的责任,不是卫氏的,也不是你的,卫氏上下没有任何义务为了她承担这份风险。” “况且,这药寻回来,也不一定就有效,茹儿病了太久,即便她现在清醒了,也不愿意她的二嫂为她涉险。” 卫英闭上了眼睛,终于狠心道:“就这样吧,此事休要再提,你们且都回去,把这倦意斋留给我们娘俩便好。” 在这件事上,卫英也依旧是个倔脾气。 她有她坚持的道理,有她不能跨越的底线,也有她从不肯交付出去的良心。 谢知筠终于明白,为何她的剑花那么漂亮,因为剑花如人,她也是个坚定而纯粹的人。 在场众人都明白了这个道理,虽然于心不忍,但卫英说的是实话。 但此时,虞晗昭却开了口。 虞晗昭看着沉默的众人,看着每个人脸上颓丧,眼底都是不解和疑惑。 “可那是一条命啊,”虞晗昭道,“如今有了机会,哪怕只是一线生机,那也是生机,为何不为此努力一下?” “姑母,我不怕死,我不怕司马氏的任何人,他们敢抓我,我就看拼杀而出,从紫极宫查出一条血路回到上柱国将军府。” “等回到我的虞氏,谁还敢动我?” 虞晗昭的身形并不高大,相反,对于许多女兵而言,她甚至是有几分单薄的。 可这样消瘦的身体里,却有那么大的力量。 她高高昂着头,腰背挺直,没有任何人能压弯她的脊梁。 谢知筠看着她这般模样,在满心的酸涩里,微微浮现出一丝喜悦。 虞晗昭终于又有了初见时的那般模样。 她的话把众人都说蒙了,尤其是卫英,不知为何虞晗昭比她还要坚持。 明明涉险的人是她,可她是这屋里最有底气的那一个。 她似乎从来不知道惧怕是何物。 就在此时,一道粗狂的声音响起:“说得好。” 堂屋之内瞬间暗了几分,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门口,遮挡了上午明媚的阳光。 他大步而入,步伐坚定有力,如山石般向众人走来。 “老二媳妇,虞大哥不愧是当年横扫建南关的大将军,家中的子女一个比一个义薄云天。” 来人正是卫苍。 他一回来,众人便忙起身,卫苍却大手一挥,不让他们行礼。 卫苍目光炯炯,一双虎目震慑人心:“老神医,颍州的紫极宫真的有药?” 老神医躬身行礼:“国公爷,老夫可以保证,一定有。” 卫苍便道:“好。” 他看向卫英,终于开口:“大妹,茹儿虽然是你的女儿,却也是我邺州子民,卫氏上下,为了邺州子民努力拼搏,一往无前,是应该的。” 卫英见到他,眼泪再也止不住,再度倾泻而下,一顺便泪流满面。 她哽咽着嘴唇不断颤动,却一句话都没说出口。 卫苍又看向虞晗昭:“老二媳妇,你说的很好,既然你愿意去颍州取药,那你就去。” 卫苍声音沉稳,掷地有声。 “我倒要看看司马氏敢不敢动我卫家的人。” 虞晗昭的眼睛一瞬便亮了起来。 这是谢知筠第一次看到她这么高兴,她整个人仿佛重新活过来,再也不是那个沉默的二弟妇。 “是,父亲放心,末将一定不辱使命。” ------------ 第一百零七章 教训 此事一决定,在场众人不约而同松了口气。 无论如何,沈温茹到底有了一线生机。 然而就在此刻,一道嘶哑的嗓音响起:“父亲,我不同意。” 卫苍挑了挑眉,看向了卫耀。 卫耀同高大健壮的卫苍相比,单薄的如同一张纸,脸蛋白皙,整个人都透着文弱两个字。 但他此刻却直挺挺站在了卫苍面前,仰着头努力看着高大的父亲。 “父亲,我愿意去,不用让晗昭去了。” 此话一出,堂屋中陡然一静。 卫苍眯着眼睛看了看儿子,兀自笑了起来。 “一会儿再说你,”他重新看向虞晗昭,“先锋营已经调拨了一队人马跟着你,即刻出发,若今日傍晚你未从颍州回来,明日就会有人进宫营救你。” 当着老神医的面,卫苍就如此坦诚,根本就没藏着掖着。 虞晗昭冲他拱手行礼,转身就往外面走。 从头到尾,她都没有给卫耀一个眼神。 卫英忽然开口,喊住了已经走到门口的虞晗昭。 “晗昭,”卫英声音坚定,“多谢你。” 虞晗昭摆了一下手,快步而出,一点都不耽搁。 从卫苍回来到虞晗昭离开,一共也不过喘息之间,此事便已经落定。 卫苍是个说一不二的人,安排完此事,他立即就道:“老神医,还得请你给茹丫头行针,今日也得住在府中,有劳了。” 老神医点点头,没多说什么,只是说:“州牧夫人,还需您从旁协助。” 卫英深吸口气,她踉跄起身,却很快就站稳脚步。 她一步步来到卫苍面前,冲他深鞠一躬,随即便扶着老神医进了里间。 堂屋里就只剩下卫氏一家人了。 卫苍来到上首,直接坐到了崔季身边,屋里的丫鬟们便迅速退了出去,堂屋的门一关,里面就一个外人都没有了。 卫耀涨红了脸,他满脸倔强站在那,低着头不看任何人。 他知道自己自私,可他不能任由虞晗昭涉险。 卫苍看了看崔季,见她冲自己眨了眨眼,不由笑了起来。 “老二,你说说,你为啥不想让你媳妇去?” 卫耀低着头,半晌才道:“太危险了。” 卫苍却道:“干什么不危险?” “吃饭可能噎死,走路可能摔死,我跟你大哥整日征战,也有可能战死沙场,”卫苍说到这里,被崔季狠狠捏了一把,立即找补了一句,“当然,我只是说可能。” “就连你们大嫂,去了一趟永丰仓都被人劫持了,这世道哪里有万无一失?” 卫耀抿着嘴不说话。 这家里所有的孩子,他是最固执的那一个。 卫苍眼睛一转,又问他:“你自己都敢去,你就不怕危险吗?” 卫耀不吭声了。 对付熊孩子,还得是话糙理不糙的卫苍管用。 崔季劝了这么久,两口子日子也还是相敬如冰,再过上几月怕是都要各奔东西了。 卫苍挑了挑眉:“我知道了,你就是担心你媳妇,是不是!” 卫耀猛地抬起头,红着脸看向了父亲。 谢知筠发现,他就连眼睛都红了,嘴唇不停颤抖,可见被父亲逼得有多狠。 他还是不开口,但卫苍也知道了他的真心。 虽然还有谢知筠和老三两口子在,但卫苍就是那么大喇喇说出口:“老二,你要是喜欢你媳妇,就对人家好一点,整日里冷这个脸,谁愿意搭理你啊。” 他指了一下谢知筠:“你看你大哥,多会哄媳妇,就你哥那文采,出门打仗都知道要写点酸诗安慰人,你会什么?” 谢知筠:“……” 父亲,卫戟写的真的不是诗,没有比那更白的大白话了。 卫苍才不管在场众人的腹诽,他又指向卫荣和纪秀秀:“看你三弟,每日都回家跟你三弟妇一起算账,隔三差五就给你三弟妇送礼物,就是路边的野花,那也是礼物啊。” “他比你还小一岁呢,都知道如何当个好丈夫。” 卫荣:“……” 这下好了,卫荣也红了脸。 纪秀秀瞪大了眼睛:“父亲,你是怎么知道的?” 卫苍越说越来劲儿,正要继续胡说八道,身边的崔季忽然轻咳一声:“好了,你安静一些。” 这简单七个字,就让大将军闭了嘴。 古话说当面训子,背后训妻,也不知究竟对不对,但今日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崔季便想顺势再说几句卫耀。 “耀儿,你已经长大了,如今已经娶妻,开始同你三弟一起在州牧府做事,你是个男人了。” “母亲不能事事都要教导你,你得有自己的想法和认知,”崔季声音温柔,却令卫耀的脸色由红转白,神情也颓丧下来,“有些事,不能一意孤行,不能你以为什么就是什么,你得问一问,听一听,看一看。” “你得能跟人多沟通,多交流,你得知道旁人是如何想的。” “一意孤行,只能把路走窄了。”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卫耀被这么训斥,若是常人早就羞愤难当了。 但卫耀却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只是被母亲说中了心事,说中了他都不堪和缺点,才令他如此痛苦。 卫耀低下头,不敢叫人看到他的颓丧。 崔季叹了口气:“你回去吧,好好想一想,等晗昭回来,你们好好谈一谈。” “在我看来,无论面对任何事,你都没有晗昭勇敢。” 卫耀恍惚地点点头,他脚下踉跄,差点摔倒在地上,卫荣赶紧扶住了他,回头对父母道:“父亲,母亲,我先送二哥回去。” 卫苍摆了摆手,等兄弟两个走了,卫苍才叹了口气。 “明明是那么好的亲事啊。” 崔季拍了他一下,不让他在儿媳妇面前胡说八道,卫家四口人就安静坐在了堂屋里,谁都没再开口。 两刻过去,里屋终于有了动静。 片刻之后老神医满脸是汗从里面出来,眼睛里也多了些笑意:“成了。” 他道:“就等炙熔草了,等那药一到,立即可以退烧。” 崔季念了一声佛号。 “阿弥陀佛,希望晗昭能早早归来。” ------------ 第一百零八章 苏醒 虞晗昭这一走,算是带走了所有人的心。 中午时谢知筠草草用过了午饭,中午也没心思午歇,左思右想,干脆起来穿好衣裳,坐在院子里算账。 马上就要到了夏日,家里又要添新衣, 又得忙碌几日。 谢知筠没有纪秀秀算账快,却也是熟手,她慢慢算了一会儿,一颗心总算安静下来。 这一忙就是一个时辰,等到这一本账簿都算完了,谢知筠才起身动了动胳膊,活动了一下身体。 朝雨端了一盘子桃儿过来,笑道:“小姐累了吧, 吃些桃子休息休息,这是庄子上新送来的,说是咱们自家的蟠桃。” 谢知筠拿起桃子,见那上面粉粉白白,圆润饱满,每一颗都生的极为漂亮,仿佛寿宴上用来贺寿的面果蟠桃,一个比一个生的周正。 她道:“家里还有桃树?” 朝雨想了想,道:“听郑娘子说,在北郊的庄子边背靠一片山,不高,说是就叫桃树山,上面种满了桃树, 到了这个时节桃子丰收,就运往八州各地。” 谢知筠自然是看过家里的账目的, 知道那边有一片桃山,不过上面并未记录收支,只写了有这么一座桃树山。 “桃子既然运往各地售卖,怎么没有收入账?” 朝雨有些愣神, 她自然是不知道的,忙道:“小姐,不如请了郑娘子过来问问?” 谢知筠的心虽然静了下来,但总是想着虞晗昭,惦记着沈温茹,故而便道:“她若无事,便让她过来一趟。” 不多时,郑娘子就到了。 显然路人的时候小丫鬟就已经说了少夫人的话,故而郑娘子一来不用谢知筠询问,直接道:“少夫人,家中桃树山所产的桃子,每年都是由退伍的老兵来养护采摘的,除了往各州牧府和姻亲家中送的桃子,其余皆算作是老兵们的收入。” 谢知筠便明白过来:“如此倒也不错,正巧趁着春日时节,家里事情不忙了,我们去庄子上看一看, 要重新计划一下营收。” 郑娘子便道:“是。” 谢知筠顿了顿,然后才问:“二弟妇可回来了?” 说起这事,郑娘子脸上就显露出几分忧虑来。 “未曾, ”她抿了抿嘴唇,低声道,“表小姐那边方才退了烧,这会儿又有些起烧,夫人一直在倦意斋没回去。” 谢知筠叹了口气。 她也想在那边守着,但也知道卫英心在心情焦躁,他们都围在那实在不好,便没有去。 谢知筠点点头,道:“知道了,晗昭一回来,立即就让人来通传我。” 一晃神的工夫,就到了晚上。 往日里若是不忙,谢知筠总会觉得日子过得漫长,偶尔要读好久的书才到傍晚时分。 今日却不然,仿佛她什么都没做,时间就如水一般流失而去,再看天时已是夕阳西下,落日熔金。 黄昏恰在眼前。 晚膳早早摆了上来,谢知筠却吃不进去了。 她草草吃了半碗粥,然后便在院子里走来走去,等到院落里点起了晚灯,她才问:“几时了?” 牧云一直陪在她身边,听到她这么问,回房看了一眼窗边放着的刻香,回来道:”小姐,差不多到了戌时正,外面太阳都落了山。” 谢知筠叹了口气:“去取件衣裳来,咱们直接去倦意斋等吧。” 等到了倦意斋,谢知筠才发现崔季正坐在罗汉床上,一直用手指揉着太阳穴,面色也有些发白。 她忙上了前去,低声道:“母亲,可是不舒坦?” 崔季摇了摇头,她捏了一下谢知筠的手,轻声道:“方才茹儿又发热了。” 谢知筠叹了口气。 她没有硬要崔季回去休息,只叫丫鬟上了两碗银耳莲子羹,然后一口一口喂给了崔季。 “母亲,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要好好吃饭,别饿坏了自己,”谢知筠道,“否则事情还未解决,自己就先倒下了,这样不可。” 崔季沉默片刻,还是乖顺吃下了莲子羹。 莲子羹是清热败火的,入口又糯又甜,倒是让崔季难受的头清醒了许多。 “你歇一下吧,别忙了。” 此刻卫英不在外间,谢知筠便扶着她躺了下来,又让赵嬷嬷给她盖上被子:“母亲,你躺一会儿,我进去劝一劝姑母。” 崔季确实有些撑不住了,倒是没挣扎,很听话地躺了下来。 等安顿好崔季,谢知筠便端着碗,轻手轻脚进了卧房里。 卫英这会儿正坐在床榻边,守着闭眼昏睡的沈温茹,她的目光一直落在沈温茹身上,一刻都没挪开。 沈温茹方才起了烧,这会儿脸上也略有些红,不过比上午时要好了许多,瞧着没那么脆弱了。 谢知筠来到卫英身边,轻声道:“姑母,吃些东西吧。” 卫英僵硬的肩膀微微一动,然后便回过头来。 见来人是她,卫英难得扯出一个难看的笑:“你来了。” 谢知筠点点头,她弯下腰,把碗放到了卫英手心里。 “姑母,温茹也不愿意看到伱为她如此伤心难过,若是累坏了自己,温茹要哭了。” 卫英沉默良久,慢慢端起碗,食不知味地开始吃里面的银耳莲子羹。 谢知筠安静陪在她身边,她看了看卫英,又把目光挪到了沈温茹身上。 这一看不要紧,谢知筠心中一惊,顿时一股惊喜涌上心头。 她方才发现沈温茹的眼皮轻轻颤了颤,似乎是想要睁开眼睛。 为了怕这是一场空欢喜,谢知筠没有直接说出口,她又盯着沈温茹看了一会儿,确定了心中的想法,等卫英吃完了莲子羹,她接过了那个空碗,才道:“姑母,你看看温茹,是不是要醒了?” 从今日早晨高烧后,沈温茹就陷入了昏迷,中午因针灸短暂退烧时沈温茹也没醒,不过那时候卫英勉强给她喂了些水,不叫她太难过。 到了傍晚,华灯初上,夜幕降临,沈温茹倒是有了将醒的迹象。 或许是为了印证谢知筠的话,在她话音落下的下一刻,沈温茹缓缓睁开了眼睛。 (本章完) ------------ 第一百零九章 交代 沈温茹能醒来,当真让卫英喜出望外。 她顾不上其他,连忙起身来到床畔边,整个人几乎是跪在床榻上的。 “茹儿,茹儿你醒了?你看看我,看看我。” 沈温茹嘤咛一声,她费力睁开眼睛, 挣扎着往卫英的脸上看过去。 谢知筠适才发现此刻她眼睛里一片水雾,眼前似乎蒙着一层细沙,让她的眼神迷茫,似乎一直神游天外。 “母亲?” 沈温茹的声音脆弱的如同雏鸟,不仔细听是压根听不见的。 卫英强忍着眼泪,她不敢哭,甚至不敢大声喊叫, 她只是握住沈温茹滚烫的手, 把它贴在自己的脸颊上。 “唉, 母亲在呢。” 沈温茹冲她笑了笑。 “母亲,”她声音有些嘶哑,“母亲,我好累,好冷,好难受。” 她费力地说着话。 因里面的动静,崔季也起身,此刻跟着进了里间。 见到沈温茹醒了,她先是惊喜起来,随即却又紧紧攥了手心。 沈温茹还没吃退烧药,她不应该醒的。 谢知筠搬了椅子过来,让崔季也坐在床畔边, 同卫英一起看着沈温茹。 沈温茹昏迷了大半日,此刻脑子昏昏沉沉, 加之烧得厉害,故而她根本分辨不清此情此景。 再乖巧的孩子, 在病重的时候也会撒娇。 此刻的沈温茹就在同卫英撒娇。 “母亲, 我好疼, 好疼,全身都疼。” 发烧的时候是会这样,全身上下就连骨头都疼,可卫英也没办法,她退不了烧,只能这般疼着。 且为了她,虞晗昭还去了颍州,如今也不知是否安全。 卫英心里犹如火烧,仅仅半日,她嘴里就起了燎泡,方才吃银耳莲子羹的时候,嘴里生疼。 “乖,乖啊,”卫英含泪给她为了点水,也不敢叫多喝,“一会儿你睡着了,伱就不痛了。” 母女两个说了会儿话,沈温茹终于清醒了过来。 她犹如一张轻巧的花笺,瘦瘦小小躺在床上, 好似不存在一般,单薄得可怕。 沈温茹慢慢才发现,屋子里除了母亲,还有舅母和长嫂。 她迟钝的脑子慢慢转过弯来。 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回握了一下卫英的手,然后就对她道:“母亲,我是不是又让你担心了?” 小姑娘的声音单薄,干涩,带着病痛之后的沙哑,却唯独没有痛苦。 她已经习惯自己这个破洞一样的身体了,常年的病痛并没有让她自怨自艾,却把她养成了越挫越勇的性格。 为了她的病,母亲同父亲关系淡漠,常年说不上几句话,甚至为了她,父亲这么多年也没说要过继嗣子,直到族中不停闹腾,父亲才终于让堂哥来到了家里。 沈温茹偶尔会觉得自己是母亲的拖累,也是父亲、舅舅舅母的拖累,但她已经坚持了这么多年,母亲、父亲、舅舅舅母也为她坚持了这么多年,她不能说放弃就放弃。 好歹活到了现在。 好歹长大成人了。 哪怕多陪母亲一日,也是好的。 可今日,满身的病痛折磨着她,令年少的她也不由心生埋怨。 为什么她就是这个破败的身体,难道就因为如此,亲生父母才不要她的吗? 可这不是她的错。 沈温茹看着母亲眼里的泪光,看着面色惨白的舅母,看着关切看向她的长嫂,她眼睛里闪过一丝泪花。 她终于明白,她或许无法看到明日的太阳了。 也好,也好。 沈温茹忽然开了口:“母亲,昨日雨落那么大,噼啪作响,怪好听的。” 卫英点头:“好听,好听的。” 她的病就是因为这一场雨而来,可沈温茹却说那雨声好听。 “真的好听,以前母亲教过我,春雨贵如油,有了这雨,地里的庄家就能长好,对吗?” “对,你说的都对,我们温茹什么都懂。” 沈温茹笑了。 眼角的泪不受控制地滑落枕边,洇湿了她枯黄的鬓发。 “母亲,别为我难过。” “舅母,长嫂,我挺好的。” 孩子稚嫩的话语,让几个大人心里沉甸甸的,卫英再也忍不住,终于痛哭失声。 “茹儿,茹儿,没事的,没事的,一会儿吃了药,你就好了。” 沈温茹如同往日的每一次那般,轻轻握着母亲的手,眼睛一瞬不瞬落在她脸上。 似乎想要把她刻在心里。 “好,我知道的,我很快就会好了。” “所以母亲,你也别哭了。” 沈温茹想要冲她笑笑,可她喉咙干涩,浑身都没有力气,就连一个简单的笑容都做不出来了。 她目光上移,看向了崔季。 “舅母,家里真好,我好喜欢家里,”沈温茹道,“想到母亲以后就留在家里,我心里就特别高兴。” 崔季使劲冲她点头,而已说不出话来。 沈温茹是个很聪明的姑娘,她已经明白自己或许熬不过今日,同崔季说的这些话,就是为了卫英以后考虑。 谢知筠轻轻拍了拍崔季的后背,她看向沈温茹,眼中赤红,却没有落泪。 她对沈温茹露出一个一如往常的笑容。 “茹儿,你放心便是了,这里永远是你跟姑母的家,”她这一声,无异给沈温茹吃了一颗定心丸,她继续道,“等你好了,我带你去庄子上摘桃子。” 谢知筠仿佛闲话家常一般,对她道:“庄子上的桃子结果了,今年雨水好,果子又大又甜,很好吃。” 沈温茹听着她的话,眼皮子直往下耷拉,她已经快要撑不住了。 困顿席卷而来,无法形容的燥热席卷她周身,她觉得自己呼吸的每一口气都带着热浪。 在沉睡前的最后一刻,她对卫英说:“母亲,我困了,睡一会儿。” 说罢,她便闭上了眼睛,重新沉入梦境里。 卫英见她闭上眼,当即吓得心跳骤停,险些就要扑到她身上痛哭失声。 还是谢知筠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了卫英,连声道:“姑母,表妹只是睡过去了,无碍的。” 卫英才回过神来。 她看着女儿略带痛苦的睡颜,呜呜咽咽的哭声再度回荡在卧房里。 “茹儿,我的茹儿,苍天不公啊。” (本章完) ------------ 第一百一十章 得救 苍天不公,世人皆知。 沈温茹这一次醒来再睡去,前后不过一刻钟,老神医还没赶到她就又陷入深眠之中。 听说她醒了,老神医面沉如水,过来给她重新诊脉,然后才起身看向卫英。 他目光平静, 不悲不喜,似乎只是在询问卫英接下来的话能不能说。 但他不开口,卫英却已经明白了。 她叹了口气,全身都失去了力气,就那么颓丧地坐在了椅子上,低着头沉默不语。 “还有多久呢?” 老神医看了看崔季,崔季也悲痛欲绝,倒是谢知筠道:“老神医,您同我说吧。” 这几次来肃国公府, 老神医深有感触,原来府中上下都是听夫人的,如今却都成了听少夫人的。 虽然只差了一个字,却是实打实换了个人。 无论遇到任何事,这位年轻的谢氏嫡女都是沉着冷静的,她仿佛天生就适合站在这个家里,指挥着所有人为家中效力。 尤其是面对沈温茹的事,她更是果断,中间的每一步都没走差过。 谢知筠说话要跟她说,却没有离开卧房,就定定站在那,平静看着老神医。 虽然相信肃国公的为人, 也知道卫氏的一贯作风, 但如今表小姐都要没了,老神医心里也是多少有些忐忑的。 可谢知筠的这份平静,让他的忐忑消退不少,终于还是开口了:“几位夫人想必也知道回光返照这个说法,若是放在老人身上大抵撑不了太久。” “但若是少年人, 还能有些时候,但也过不去两三个时辰。” 谢知筠的面容显而易见的沉了下来。 但她这份忧心和沉重不是对老神医,而是对沈温茹。 她不去看卫英,手里也轻轻拍着崔季的后背,她只看着老神医,问他:“等炙熔草到了,多久能熬好药?” 老神医眼睛微微一亮。 他算了算时候,道:“退烧药其他的药可提前熬上,等到炙熔草到了,直接加入再熬两刻就好。” “这退烧药是老夫数十年的典方,不是重大疾病,一般药到病除,只要能用上药,一个时辰保准退烧。” “问题是这药太猛,体弱多病,身体虚寒的人用不了,加了炙熔草却能用。” 谢知筠明白过来, 立即让下人去熬药, 然后便对卫英和崔季道:“母亲,姑母,药先熬上,等二弟妇一到家,两刻就能让温茹吃上药。” “会平安无虞的。” 她语气坚定,让人的心一下子宁静下来。 卫英抬起头,这是似乎是她第一次认真看这个侄媳妇,似乎到了此刻,她才真的认识这个人。 崔季拍了拍谢知筠的手,她坐到卫英身边,陪着她一起照看沈温茹。 谢知筠便把老神医从里屋请了出来。 老神医劳累一整日,此刻也有些疲惫,但他也担心沈温茹,所以精神尚可,没有明显的困倦。 “老神医,方才您说的这个退烧药的方子,可否能改良?” 老神医有些惊讶。 他不知为何肃国公府的少夫人会同他聊这个话题,想了想边说:“若是改良,药效可以降低,但药劲儿没那么大。” 谢知筠想了想,道:“不是这种改良,是否可以让它好带好用,比如做成药丸之类,不要求保留药效,只要能有一半的功效就好。” 老神医此刻才明白过来:“少夫人的意思是,改成行军打仗必备的退烧药丸?” “对,我是这么想的。” 沈温茹一直不退烧,虞晗昭也没归家,谢知筠心里也很焦急,但这份焦急却没有冲散她的理智。 当听到老神医说这退烧药的时候,谢知筠心中就起了想法。 “不好做,”老神医道,“这些药大多都需要熬煮,若想要同样的功效,须得耗费一倍的工夫和价格去炮制它,最后的药效也只有五成。” “若是有炙熔草,药效可以提高到六成,而且重伤也能用。” 行军打仗,最怕的就是伤病,一旦伤口发炎,高烧不退,那人不是烧傻就是烧没了。 但战场条件艰难,可能连饭都吃不上,又如何生火做饭?现在随军的军医确实带了不少膏药和药丸,但那些对发炎发热都没有太大用处,这也导致了士兵们病亡严重。 老神医说罢,叹了口气:“但药丸子不好做,老夫可以试试,却也不知道能否做得出来。” 谢知筠却起身郑重同老神医见礼:“老神医,此事麻烦你了,所需药材都由肃国公府出,诊金也会数倍支付。” “即便最后没有结果,能让您研究出好的退烧药方,也值得。” 老神医长舒口气,眼睛里也有了些期盼。 “好,老夫自当尽力,少夫人放心。” 谢知筠道:“对了老神医,之前您说要备些不常用的药,我以为是对的,您若是得空,可否再写一份药单,回头我让府中人尽快采买。” 老神医点头:“好。” 他们说这几句话的工夫,里面静悄悄的,一点动静都没有。 谢知筠垂下眼眸,捏了捏胀痛的额角,然后对老神医说:“老神医,先去休息一会儿吧,等二弟妇回来我再派人请您过来。” 老神医点点头,他蹒跚着起身,若非身边的小丫鬟眼疾手快,他差点摔倒在地。 老神医苦笑道:“老啦,不中用了。” 谢知筠也起身,陪在他身边,亲自送他去厢房休息。 “哪里的话,这是因您老今日太累,这才没站稳。” 他们两个刚在厢房门口站定,就听到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谢知筠面上一喜,转身看了过去。 就见小钟快步从院外奔跑而来,他手里的正是一包药材。 “二少夫人平安归来了,药取回来了!” 他这一声高亢而洪亮,仿佛黑夜里的一道光,照亮了每个人回家的路。 那是希望,是火种,是未来。 谢知筠看着小钟手里那包药,心中几许多时的情绪终于奔涌至眼底,到底还是涌出些许泪光。 她低下头,用手指擦了擦眼底的眼泪,听着倦意斋里里外外的惊喜欢笑声,实打实松了口气。 沈温茹终于有救了。 (本章完) ------------ 第一百一十一章 劝解 虞晗昭一回来就累得下不了马了。 她在马上坐了一会儿,觉得整条腿都僵了,冷杉想要扶她,但她力量不够,根本无法把虞晗昭从马上扶下来。 虞晗昭冲她笑了笑。 嫁入卫氏之后的每一天,她都没有这么轻松自如地笑过了。 仿佛在外奔波一日,风餐露宿, 才能让她高兴。 卫耀从垂花门里慢慢走出去,他一步步来到马下,仰着头看着高高坐在上面的妻子。 虞晗昭原本正在同冷杉傻乐,天色又晚,等他到了跟前才发现他也过来接自己了。 看到他的那一刻,虞晗昭脸上的笑容一瞬被抹除干净。 卫耀觉得心口特别疼。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疼,可是那种被人忽视的冷漠如同冰刀, 狠狠刺入他的心。 疼得很, 却流不出血。 可即便再疼, 卫耀也认真看着虞晗昭,似乎要把她身上的每一处都看尽。 还好,还好,她没受伤。 上午如何离开的家,现在就如何回来,没有丝毫差错。 这个认知让卫耀心里的痛轻了几分,他自己都不知道,此刻他苍白俊秀的脸上端出来的是如释重负的模样。 似乎虞晗昭对他真的很重要。 虞晗昭看着卫耀,卫耀看着虞晗昭,两个人愣在了那里。 就在这时,赶过来看虞晗昭的谢知筠也到了,她远远看到俩人的模样, 心里也跟着松了口气。 都好好的, 也都还算有情谊,就是好事。 谢知筠慢慢踱步过去, 对卫耀道:“二弟,把晗昭扶下来,骑一天马太累了。” 卫耀这才大梦初醒,上前对虞晗昭伸出手。 他的手修长纤细,洁白如玉,那是握笔的手,似乎承受不了任何重物。 虞晗昭顿时有些犹豫。 卫耀下意识缩了缩手,因为虞晗昭没有配合他的动作。 若是常人,大抵会手足无措,但卫耀这个人很执拗,他认定了一件事,就一定要办到。 就比如现在虞晗昭不动,他也一直伸着手,等着虞晗昭下马。 谢知筠刚高兴起来的心又跟着他们两个晃了晃。 她轻声提醒:“晗昭,下马。” 她的声音温柔,却莫名带了不容忽视的命令口吻,虞晗昭不知道怎么了,下意识就扶住了卫耀的胳膊。 他们几乎没有过身体的接触,所以此刻她摸到卫耀的臂膀,发现入手并不单薄。 他的肩膀甚至是结实有力的。 就在虞晗昭愣神的工夫, 卫耀手上一个用力,就把她整个人拽入了怀中。 他双手稳稳托着虞晗昭的腰,扶着她慢慢落到地上。 可人接下来了,他却没有放开的意思。 虞晗昭下意识抬起头,忽然意识到两个人此刻贴的很近,她似乎能闻到卫耀身上的松竹墨香味道,也能闻到两个人一样的皂角香气。 在这些隐秘而熟悉的香气里,她又闻到了自己身上的尘土和汗味。 不重,却也不轻。 虞晗昭面色微变,她下意识伸出手,推了卫耀一把。 就这一下,让卫耀倏然放开了手。 谢知筠蹙起眉头,却没有上前,她只看到虞晗昭同卫耀说了几句话,就快步往自己这边走来。 “温茹还好吗?”她急切地问。 谢知筠点点头,她原本想让她先回去歇息,但话到嘴边,却说:“你去吧,都在等你。” “用上药,温茹就能好了。” 虞晗昭抿了抿嘴唇,眼底里又有笑意闪过。 “能用上药就好,真好。” 她说着,快步进了垂花门。 谢知筠站在门口,她没有动,目光一直落在背对着她的卫耀身上。 这个二弟,可真是个倔牛。 谢知筠想让虞晗昭开心,想让她每一日都跟方才那样笑,想让她拥有她想要的生活。 同样的,她也想让卫耀过得开心而自在。 否则卫苍和卫戟,那么多将士们热血沙场,拼死守护,又为了什么呢? 谢知筠叹了口气,再抬头时,她又变成了卫氏的大少夫人,卫耀的长嫂。 她淡淡开口:“卫耀,过来。” 她不过比卫耀大几个月,可性格却迥然不同,她这两个字说出口,能清晰看到卫耀脊背一僵。 他安静站在那,没有动,谢知筠也不催。 片刻之后,谢知筠看到他肩膀微垂,垂头丧脑转过身,一步步往谢知筠面前行来。 卫耀没有抬头,站在她面前三步远的距离,就站定动了。 “二弟,你是不是觉得,晗昭的一言一行,都是在拒绝伱?” “所以她对你笑也是错的,她对你好也是错的,他想做的一切,都是想离开你,对吗?” 卫耀脊背一震。 今日母亲说过他,父亲也说过他,现在,长嫂也终于同他开了口。 他大抵知道自己错在了哪里,可心结就哽在那,令他浑身难受,无论怎么样,都消失不去。 心结易结难解,需要时间、精力和耐心去同自己,同旁人和解。 不是父母亲人几句话就能扭转的。 谢知筠也明白这一点,所以她不去说什么大道理,不去重复卫苍和崔季的话,她只是平静看着他,一字一顿说道。 “方才晗昭不想让你扶她下马,可能是怕自己太沉,压坏了你。” 卫耀:“……” 卫耀下意识开口:“我不怕,不是,我怎么可能压坏,我是个男人。” 说到这里,他忽然闭上了嘴。 对于虞晗昭家里的,卫氏家里的那些男人们,他看起来确实太过羸弱了。 就连三弟看起来都比他健壮一些。 卫耀又低下了头。 谢知筠继续道:“方才她推开你,不是嫌弃你,而是因为她奔波了一整日,身上很脏,她可能是怕弄脏你的衣服,也可能是怕你闻到她身上的味道,所以才下意识而为之。” 谢知筠眼睛尖锐极了,她一眼就看出两个人方才的症结在哪里,她不用多说什么,只是告诉卫耀虞晗昭为何那么做,其他的他自己就明白了。 “人的心思是会变的,一开始觉得不好,不一定现在也觉得不好,你偶尔站在她的位置想一想,或许一切都不同了。” 卫耀抬起头,用那双同卫戟相似的眼眸看向谢知筠。 “长嫂,多谢你。” (本章完) ------------ 第一百一十二章 好事 炙熔草被取回来,加入了早就熬好的退烧药,两刻之后,沈温茹就被喂了药。 她这边刚吃下药,家里其他人也到了,就连卫苍也早早回来,一家子都在厅堂里等。 老神医看他们这么兴师动众的样子,便多进了几次卧房,想要观察一下沈温茹的状态。 一直到半个时辰之后,老神医才给了一个好消息。 “表小姐开始退烧了,她身上不再出虚汗,脉象也平稳下来。” 有她这句话,卫家上下这才松了口气,甚至卫宁安跟着哇地哭了起来。 崔季也眼眸泛红,哄着小女儿:“安安不哭,等温茹好了你再来陪她玩。” 卫宁安哭哭啼啼,不住点头:“好,母亲,我知道的。” 一家人都放下心来,虞晗昭脸上都有了笑容。 卫苍看了看众人,大笑一声:“多好,这是大好事,咱们要高兴,叫人摆饭,咱们去膳厅先把饭用了。” 他一声令下,卫氏众人就从堂屋出来,直接去膳厅坐下。 一家人忧心一整日,都有些上火,谢知筠便没让上些浓油酱赤,先一人上了一碗鸡蛋面,配了各种各样的卤子,好让大家都能舒舒服服吃上一碗面。 等面的工夫,谢知筠叫先上了梨汤,让众人一边吃一边说话。 卫苍就问虞晗昭:“老二媳妇,这一路可顺利啊?” 他下午很忙,一直在安排各州夏日防汛事宜,故而没有问随虞晗昭去颍州的副将。 虞晗昭只是不喜多言,却并非愚笨,她一早就知道公爹会问这个问题,故而早就有所准备。 “儿媳一路直取颍州,大约正午时分就到了颍州城门之外,但拿着儿媳虞氏的身份户牒,守城的金吾卫却不让儿媳进入,非说儿媳的户牒已经作废,儿媳应该拿成婚后的户牒进城。” 天下人人都知上柱国大将军只有一个女儿,但虞氏可不光只有他一个家主,还有各户旁支,故而虞氏的娘子不少。 但最最被人津津乐道的肯定是嫁给卫氏的那一个。 故而守城将领看到虞氏的身份户牒,当然不敢放她直接进去,一定要她取出夫家的身份户牒。 虞晗昭声音很冷静:“他们不让我进,我怕耽误时间,直接便说我乃上柱国大将军亲女,乃肃国公二子夫人,本就是北越子民,有何不能进都城?” 这话说得厉害极了。 卫耀听着她清冷的嗓音,忍不住偏过头去,认真看着虞晗昭的侧颜。 此时此刻的虞晗昭仿佛是另一个人,那个成婚之前,他去虞氏老宅送聘礼时,见过的那个神采飞扬的女将军。 虞晗昭正说到认真时候,没有注意到卫耀的目光。 “我这话一说出来,守城将领就有些惊慌了,但城里城外的百姓都听见了我的话,纷纷表达不满。” “他们说大将军家的人为何不让进颍州,他们都是英雄。” 虽说百姓都是安分守己,绝不闹事,但对于他们来说,卫苍曾经挽救过战火重重的北越,把北越从战乱重新拉回平和,百姓们根本不管卫苍跟司马氏有什么龃龉,对于他们来说,卫苍就是北越的大英雄。 对于英雄,只要拥趸就够了。 谢知筠听着虞晗昭的话,脸上渐渐扬起笑容。 她喜欢听这样的话,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卫戟。 这意味着他的努力和拼搏,他的伤痛和流血都是值得的。 总有人会记得他。 就连坐在上首的卫苍也忍不住抹了一把脸,偷偷握住了崔季的手。 虞晗昭没有注意到屋里众人的反应,她继续道:“看百姓都闹了起来,守城将领也没办法,只得先让我们进去了。” 只要能进颍州,后面的事情就会很顺利。 人人都知道虞晗昭来了颍州,而且直取紫极宫而去,百姓们眼睛都看着呢,若紫极宫真的要行事不轨,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动手。 毕竟,卫苍可以不要脸,但司马翎却很要脸。 虞晗昭道:“我到紫极宫前的时候,我父亲已经得到了消息,却并没有直接与我碰面,他提前进了宫,同陛下商议了几句,宫人便把我放了进去。” “事情很顺利,我没有见到陛下,不过见到了陛下身边的刘常侍,告诉他公爹让我替他同陛下问好。” 这个卫苍也让副将提点过她,所以虞晗昭并非自作主张。 听到虞晗昭的话,卫苍挑了挑眉,忍不住大笑起来。 “那老头肯定气得不行。” 虞晗昭有些迷茫,似乎不觉得刘常侍的表现有何不对,她继续道:“刘常侍让儿媳替陛下带一句话给公爹。” 卫苍坐直身体:“哦?” 虞晗昭没有犹豫,直接道:“陛下说的是,皇室宗亲颇多,业有弱冠在即,介时会去邺州叨扰。” 卫苍眼眸幽深,有一瞬间,谢知筠能感受到他身上迸发出来的冷冽和威仪,但他并未当场发怒,只是端坐在那,似乎同刚才一般无二。 只有崔季有些忧心地看了他一眼,见他依旧坐得住,这才松了口气,对谢知筠丢了个眼色。 在场其他人或许没听懂,但谢知筠和崔季都听懂了。 司马翎这是在告诉卫苍,不日就会给邺州派往藩王坐镇。 卫苍在邺州就是土皇帝,他说一不二,不会让任何人质疑他的决定,现在朝廷派了藩王,那以后是听肃国公的还是听藩王的? 若是卫苍不听,那是不是要造反? 这些都在谢知筠心里迅速过了一遍,但暂时没有头绪,便只得看向虞晗昭:“二弟妇,然后呢?” 虞晗昭愣了愣,这才继续道:“刘常侍说了一句就走了,后来我在太医署取了药,在出宫的路上碰到了父亲。” 说起父亲,虞晗昭的声音温柔下来,是少有的小女儿模样。 “你父亲身体可还好?”卫苍深吸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虞晗昭道:“多谢公爹关心,我父亲身体健康,并无病痛,父亲也让我给公爹代话。” 卫苍挑眉:“哦?” 虞晗昭抬起头,脸上是重见家人的笑容。 “父亲说,有空寻公爹下棋。” ------------ 第一百一十三章 家书 卫苍先是一愣,旋即大笑起来:“好,好,好久没见老哥哥了,确实想同他对弈几局。” 虞晗昭道:“之后我出了宫,一路直奔城门,也无人阻拦,就这么顺利的回了邺州。” 她能在这个时候回来,已经是一点时间都没浪费,而且全程都没休息过了的,从早上到现在,五个时辰过去,虞晗昭几乎连水都没喝过。 也多亏了她,沈温茹才得救。 卫苍端起酒杯,直接道:“老二媳妇,这一次是卫氏欠你的,多谢你仗义行事,不惧危险,救了茹丫头一命。” 虞晗昭此刻才有些慌张。 她仓惶地站起身来,左瞧瞧右看看,最后目光落在了卫耀身上。 卫耀想起谢知筠的话,忽然明白过来她是在惊慌,不知道要如何回答,于是便陪着她起身,也端起了手里的酒杯。 “父亲,谬赞了。” 于是虞晗昭才如同大梦初醒,立即跟上一句:“父亲谬赞了,这都是我应当做的。” 卫苍却摇头:“天下的事,没有什么应不应该,只有愿不愿意。” 虞晗昭愣神的工夫,卫苍一口饮尽杯中酒,大笑了一声:“好,真好,今日是大喜了。” 一家人都很高兴。 就连虞晗昭和卫耀两个人似乎也解开了心中的心结,彼此之间的棱角也在这样的喜事里融化。 等到大家简单用过了晚饭,卫英跟老神医才从卧房里出来,卫英虽然满脸倦容,但眼睛里又恢复了神采,她一看卫苍就忍不住红了眼睛。 “长兄,茹儿好了,茹儿能活下去了。” 卫苍笑着拍了拍妹妹单薄的后背,道:“这是好事啊,不许哭。” 卫英低头使劲揉了一下眼睛,到底没哭。 “老神医,多谢你了,”卫苍恭恭敬敬同老神医见礼,老神医避开不受,“之后茹丫头如何医治?” 老神医道:“若是今日晚上能退烧,表小姐能恢复些许元气。看看明日是否要反复,若是反复就再用一次药,三日内若能彻底退烧就好,以后补养十日就差不多了,不过表小姐不能再受寒,若是有机会还是尽快寻了鹿神草,把小姐的心脉重新补好。” 卫苍道:“好,有劳老神医了,大恩不言谢,老神医知道我的,以后你就是我们卫氏的恩人。” 这个身份太重了,老神医推辞半天,实在不敢接受,不过最后还是拧不过卫苍,被肃国公府的亲卫隆重送回了府邸。 他年纪大了,沈温茹也度过了危险,故而换成济世堂的李大夫来守着沈温茹,倒是无碍。 众人怕进去打扰沈温茹,只有谢知筠跟着崔季进去看了一眼,见沈温茹面色也缓和下来,不再如同之前高烧时那般面白如纸,心里的大石终于落地。 卫苍直接让众人各回各家,之后过来看一看便是了,也不用一直往倦意斋跑,反而打扰沈温茹养病。 众人便一起往门口走。 就在这时,卫英叫住了他们。 她一直跟在众人身后,此刻便看着一家子人,眼底的执拗和怨恨终于消去大半,她不顾众人劝阻,深深给众人深鞠一躬,无论是自己的兄长长嫂还是侄子侄妇,她都是真诚感谢。 “大恩不言谢,卫英记下今日之事,莫不敢忘,晗昭,多谢你。” 虞晗昭被人这么三番两次感谢,脸上一下子就红了,她支吾半天,也不知道要说什么。 最后只闷闷说:“一家人,应该的,不必谢。” 对于虞晗昭来说,为家人尽力是应该的,何须感谢之言。 在她身边卫耀深深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众人在花园里各自散去,谢知筠陪着把崔季送回去,吩咐赵嬷嬷给崔季煮了安神汤让她晚上好好歇息,这才回了春华庭。 这一日可够忙的,谢知筠一点看书的心思都无,她在罗汉床上歪了一会儿,就叫洗漱歇下了。 这一夜没怎么做梦,到了晨起时,谢知筠一早就醒过来了。 也不知怎的,明明沈温茹好起来,她心里却还装着事似的,大早起也睡不踏实。 等她醒了,也是懒洋洋的,靠坐在床畔边发呆。 “小姐可醒了?小钟送了条子过来,说姑爷已经进入深山,明日可能没有军报。” 谢知筠微微蹙起眉头。 但她什么都没说,直接接过条子仔细看起来。 这一封“信”写的比往日都长,字迹有些缭乱,龙飞凤舞的,末尾还被雨水打湿,显得有些斑驳。 谢知筠摸了摸已经干了的纸条,这才读起来。 夫人,山中还是大雨,潮湿而寒冷,多谢夫人的袜子,救了我的命,那帮小子都没有,很羡慕我。平安,勿念。 谢知筠勾起唇角笑了起来。 “小姐,姑爷说什么,可说了什么时候回来?” 谢知筠摇了摇头,她算了算日子道:“快的话也还有十日呢。” 这一次卫戟的春训剿匪,短则半月,长则一月,即便一月有余,大约四月下旬也能归来。 他刚离开几日,谢知筠就有些想念他了。 谢知筠叹了口气,道:“希望他早日归来。” 朝雨忍不住笑了:“小姐可是想念姑爷了?我就知道小姐肯定想的,贾嬷嬷还说今日做些清淡的,指不定小姐没胃口。” 朝雨不过是随口胡言,但今日谢知筠确实胃口不大好,去看了沈温茹回来,她也就简单用了一顿晚食,吃的比平日里少得多。 又过了一日,沈温茹彻底退了烧,人也醒来了,全家上下都松了口气,谢知筠以为自己会开心,但她依旧有些心事重重。 因为卫戟的条子已经有两日没有收到了。 家里的事务时忙时不忙,谢知筠偶尔闲下来,就忍不住自己发呆,她越发吃用不好,就连崔季都有些关心,特地寻她说了说话。 谢知筠只说自己是因为春困吃不下饭,多余的话倒是没提。 四月十日,在时隔五日之后,谢知筠终于又收到了卫戟的消息。 今日的条子送的有些晚,到了中午时分才收到。 她打开一看,里面的字依旧龙飞凤舞,不过比上次还要潦草,显得有些匆忙。 谢知筠看着这封信,却蹙起了眉头,心里没由来一阵烦躁。 ------------ 第一百一十四章 察觉心意 卫戟的字迹本就是大开大合,颇为潦草的,他平日里只写军报,且也无暇习字,故而一手字写得堪堪能让人认出来。 卫戟是卫家最年长的孩子,那时候卫苍还未发迹,在陈家面前也不过只是个亲兵校尉罢了, 根本就不是什么重要人物。 故而在五岁之前,没有人教导卫戟习字。 他只会舞刀弄枪,在稚龄就学会了各种兵器,虽然人瘦瘦小小的,但耍起长刀来却毫不含糊。 他的字是跟着崔季学的。 崔季曾经跟谢知筠说过,说那时候卫戟不肯学,说写字无用, 不能吃饱饭,也不能保护家人, 脾气倔强得很。 谢知筠想象了一下五岁的卫戟,想着他倔强的样子,不由笑了起来。 崔季就告诉她,后来她跟卫戟说,若是不好好习字,那以后兵书就看不懂,也不能明白那些兵法,到时候打仗,他只能领着手下的兵跟人拼命,别人却能善用兵法轻而易举杀了他们所有人。 崔季当时的笑容很是有些怀念,仿佛还在想念那个曾经那个跟着她每日习字的孩童。 后来卫戟学会了字,也渐渐开始读书, 他并不热衷于读书, 却知道自己需要明白许多道理, 知道许多以前的典故, 通过那些事, 他渐渐学会如何做人。 但他依旧没有变成一个纯粹的文人, 他的学识可能跟谢知行不相上下, 卫戟的手只适合拿着长刀,站在无辜的百姓面前,威武不屈地保护着他们。 外面一道闷雷声起,淅沥沥的雨便忽然而至。 谢知筠低下头,仔细摸索着手里的条子,看着卫戟的字。 夫人,山里的杏花开了,想必杏子一定很甜,秋日若能结果,便请你吃杏子。甚好,勿念。 这一封信,比上一次的足足晚了五日,这几日虽然偶尔也有军报转来,都是报喜的消息,但谢知筠还是不太放心。 仿佛看不到卫戟的字,她就不能确定卫戟的安全。 但此刻拿到这封信,看着他逗趣的话语, 谢知筠的心还是有些沉甸甸的。 她说不出来是为什么, 却总觉得自己开心不起来。 贾嬷嬷坐在她身边,正在一针一线做着小衣, 见她捧着条子还是愁眉不展,便抬头看她。 “小姐,这是怎么了?” 谢知筠叹了口气:“不知道,就是心里闷得慌。” 贾嬷嬷放下手里的针线,把它们放回箩筐里,然后道:“小姐,要不要去外面看看雨?” “好啊,”谢知筠微微一顿,旋即便点头,“咱们去外面走一走吧。” 等两人一起出了门,站在抱厦里看着外面安静的雨。 四月时节的雨都是安静的,没有雷,没有风,它们寂寞地坠落,在地上无声无息消散。 庭院里的八棱海棠树在雨中也是极安静的,过了花期,花瓣都已经掉落,只剩满树的绿叶。 也很漂亮。 谢知筠看了一会儿,才道:“嬷嬷,我有些担心他。” 卫戟从来都是一诺千金的人,他从来都是重信守诺的,他从不轻易给出承诺,但他只要给了,就一定能做到。 虽然刚成婚不到半年,但谢知筠也已经明白他是什么样的人了。 正因为如此,这断断续续的平安信才让谢知筠心里焦急。 贾嬷嬷想了想,道:“小姐,你先别急,若是姑爷那边当真有事,国公爷可能比您还焦急。” 这倒是真的。 贾嬷嬷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领着她往前面的游廊慢慢行去。 “小姐,你只是没有如此长时间的离开姑爷罢了,一晃神,姑爷已经离家十几日了,”贾嬷嬷声音很温柔,她慢慢对谢知筠道,“小姐,伱以前不知道自己对姑爷是什么感情,两个人也从未分别过,日子平顺而幸福,所以你从来不觉得什么叫患得患失。” 谢知筠停下脚步,她回过头来看贾嬷嬷。 贾嬷嬷是过来人,最是知道谢知筠现在是什么心思,但她点到为止,就说到这里,站在那笑眯眯看着谢知筠。 谢知筠拼了品那四个字,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心情。 思念至深,患得患失,说的就是此刻的她。 很难得,平生第一次体会到了这样的心情。 “可嬷嬷,这样的心情什么时候才能好?”谢知筠道,“我觉得有些困扰,又有些难以割舍。” 她许久没有这么思念一个人了,思念的滋味并不好受,却让人割舍不开,甚至有些上瘾。 因为只有这样,她才觉得自己的心在有力的挑动着。 贾嬷嬷拍了拍她的后背,依旧温柔。 “等到姑爷回来了,那些不痛不痒的毛病就会自然而然好起来。” “信上写的什么?” 谢知筠想到那封信,这一次倒是笑了起来。 她心情好了不少,声音里也有些逗趣:“他说山里的杏花好看,说以后结了果,他请我吃杏子。” 谢知筠说着摇了摇头:“那得等到什么时候呢?” 贾嬷嬷眼地里也有了笑意,早先订婚的时候,贾嬷嬷是分外忧虑的,小姐是她一点点照顾长大的,她的脾气贾嬷嬷最是熟悉,若是同卫戟闹别扭,以后肯定会越来越僵,日子一定过不好。 却没想到,姑爷却是万事不过心。 他是有大胸怀的人,小姐别扭,矫情,同他吆五喝六,姑爷也能厚着脸皮笑嘻嘻跟上来,完全不生气。 不过小姐也是嘴硬心软的,夫人去得早,家主又不知道要如何关爱子女,才把少爷和小姐养成这个样子。 心里明明喜欢,嘴上却总是不肯承认。 仿佛他们承认了,喜欢的东西就会永远消失,再也回不来。 还是肃国公府好。 国公爷开明乐观,夫人温柔慈爱,下面的少爷少夫人们人人都很听小姐和姑爷的话,一家子甚至称得上是和美的。 小姐整日里在这样的家里生活,她时刻紧绷着的心也逐渐放松,贾嬷嬷不止一次看到她笑着同姑爷逗趣,脸上的笑容明媚而阳光,同在谢氏的时候完全不同。 此刻的她,才是那个小时候勇敢保护在母亲身前的小女孩。 贾嬷嬷低头摸了摸眼泪:“快了。” (本章完) ------------ 第一百一十五章 孩子? 谢知筠更贾嬷嬷谈完之后,心里放松不少,胃口也还算好。 又过了两日,待到四月十三的时候,谢知筠再次收到了新的信。 这一次卫戟留的话很短,就写了几个字。 近来山里雨水多,不便回信, 安好,勿念。 寥寥几个字,让谢知筠的心一下子就绷了起来,她把那短短一张条子收好,坐在那发呆。 朝雨端了一碗桃花露过来,同她道:“小姐,吃一碗杏仁酪吧。” 谢知筠的心思一直在那短短的一句话上, 没听清朝雨的话, 闻言便道:“放着吧。” 于是朝雨就把杏仁酪放到她手边, 凑过来看了一眼纸条,笑道:“这不是挺好的,山里一下雨,就哪里都是潮湿的,姑爷是入山剿匪,自然不像寻常的山中百姓那样总有自家可以躲雨,到了晚上才能安营扎寨吧。” 朝雨说的话似乎很有道理。 谢知筠也似乎都听了进去,但她依旧有些愁眉不展,不自觉捏起了手边的勺子,开始食不知味地吃起来杏仁酪。 往常她是很喜欢吃杏仁酪的,又甜又香, 热乎乎的,很能暖胃,但今日她却尝不出杏仁酪的味道了。 谢知筠只觉得胃里一阵绞痛, 那种说不出来的烦闷和惊慌占据了她的胃,胃里翻江倒海,她当即就控制不住自己,面色刷的白了。 谢知筠死死捂住了嘴, 对朝雨嗯了两声,朝雨就忙取了钵盂过来,让她吐了进去。 等胃里的东西都吐干净了,谢知筠才觉得好受了些。 她这一吐,就连外面忙的牧云都听见了,忙跟了进来:“小姐这是怎么了?” 朝雨面色凝重,她端着钵盂,让牧云倒热水给谢知筠漱口,然后道:“小姐,可是中午吃的有什么不对?要不要请大夫?” 谢知筠低着头,只摆手。 朝雨就不说话了,只是忧心地看着谢知筠。 这会儿贾嬷嬷在歇息,谢知筠不让人打扰她,故而只有朝雨和牧云两个在卧房里伺候她。 谢知筠这几日都吃得不多,吐也吐不出什么来,很快就舒服多了。 她漱了漱口,又喝了一杯温水,整个人就恢复过来。 她顺了口气, 吃了个话梅压嘴里的苦味,笑着看向两人。 “我没事的, 你们别瞎操心,”谢知筠道,“就是这几日有些受凉,胃口不太舒展。” 这几日一直落雨,天气也有些阴沉,倒是在理。 牧云一向没什么主意,不知道要如何劝解,只能看向朝雨。 朝雨就道:“小姐,即便咱们不请大夫,晚上的菜色也得一一过目,嬷嬷懂这些,等嬷嬷醒来奴婢便让嬷嬷改一改膳单,换几样暖胃的菜。” 她这样郑重其事,谢知筠也不驳她的面子,闻言就笑了:“好,都听你的。” 朝雨和牧云这才算松了口气。 等屋里收拾干净,牧云就回了卧房,陪在了谢知筠身边。 “小姐,您胃口不开都好几日了,”牧云道,“若是过两日还不好,可得寻了大夫来,不能拖着。” “您看我娘,就是拖得太久才一下子病倒,对身体是不好的。” “好好好,”谢知筠笑她啰嗦,“我知道了小管家。” 朝雨很快就回来,她又取了一碗暖胃的红枣茶过来,放到了谢知筠的手边。 “煮红枣茶的时候忽然想起来,过两日小姐就要来月事了,这几日食欲不振,可能是因为月事所至?” 谢知筠愣住了。 自从卫戟走后,她赶着捉拿奸细,奸细抓到了沈温茹又病了,就这么折腾了好几日,可算沈温茹身体康复,人也能下床,府里又开始忙夏日的新衣和耕种之事,这一忙就是十来日,谢知筠都忘了自己的月事。 她问:“上月是何时来的?” 朝雨记得清楚:“小姐,上月是十四来的,按小姐的习惯,这个月可能就是这两日。” 不过最近小姐心情不好,一直惦记着姑爷,朝雨就没提。 谢知筠微微蹙起眉头,她低下头,看着自己平坦的小腹。 论说起来,其实今日就该来月事了,可至今她一点都没有感觉,没有那种月事之前的征兆。 谢知筠又有些愣神了。 难道她真的病了吗? 可什么病会拖延月事呢?谢知筠有些发愣,一时之间竟是有些拿不准了。 她从来不是这般左顾右盼的人,可到了此时,竟是有些慌张和害怕。 “其实应该来月事了,可怎么还没来呢?”谢知筠听到自己说。 朝雨和牧云都还年轻,自然不知要如何行事,故而两个人一时半会儿回答不上来,但紧跟着进了门的贾嬷嬷却是眼睛一亮。 “怎么回事?” 朝雨就把方才的事说了,又说按照往常的习惯,今日小姐差不多就应该来月事了。 贾嬷嬷眼睛里的光一下子就亮起来,她坐到谢知筠身边,轻轻握住她的手。 “小姐这几日茶饭不吃,下午的时候又吐了,现在月事也迟了……会不会,会不会是……” 贾嬷嬷惊喜地说不出话来。 谢知筠抬头看向她,不知道为何贾嬷嬷那么高兴,她明明应该是病了的。 她一个年轻姑娘,自然什么都不懂,这屋子里也只有贾嬷嬷是过来人。 贾嬷嬷笑眯眯拍着她的手,对她道:“小姐,你想没想过,伱有可能是有孕了?” 谢知筠一下子就愣住了。 有孕了? 她低下头,视线再度落到自己的小腹上,那里一如既往地平坦,同往常每一日没什么不同。 可她有可能有了身孕? 也就是说,她跟卫戟很可能有孩子了? 这一刻,不知名的恐慌和惊喜瞬间落到了她心田里,恐慌的事她不知道要如何面对一个新生命,惊喜的是,她又将拥有一个新的骨肉至亲。 但很快的,惊喜就压过了恐慌,她心里压着的事终于被这惊喜冲散,她抬头看向贾嬷嬷,眼睛里有着明媚的光。 仿佛春雨过后,雨过天晴,乌云被从苍穹上赶走,赤日再度光照大地。 那是光,是暖,是无限的希望。 谢知筠轻声问:“真的吗?” (本章完) ------------ 第一百一十六章 看诊 贾嬷嬷高兴得跟什么似的,但很快的,她就压下心里的欢喜,努力摆出平常的慈爱模样。 在贾嬷嬷心里,没有人比谢知筠重要,故而她即便再高兴,都不能做出一点对谢知筠有妨碍的事。 她见谢知筠一脸茫然, 想了想,便道:“根据我的经验,确实有可能是有孕了,但也不保准。” “我也不知小姐是何时怀上的,若是当真有孕,至少也得一个多月才能诊出来,”贾嬷嬷道,“正好后日李大夫又来给表小姐看诊, 不如到时候让李大夫给小姐看看,咱们也好安心。” 谢知筠还是有些慌神,她不知道要如何做,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听进去了多少,只是习惯性的同贾嬷嬷点头。 “好,都听嬷嬷的。” 贾嬷嬷握住她的手,慈爱地笑了。 “小姐,你不用太有负担,若是当真有了身孕,那就是大好事,有我跟朝雨和牧云她们伺候你,有伯夫人照看你,不会有事的。” “若是未曾有孕, ”贾嬷嬷顿了顿, 还是郑重说道, “那也是好事,毕竟如今局势飘摇, 不知何时会有战事,孩子的缘分不到, 以后总能有缘分。” 谢知筠低下头,摸了摸自己的小腹。 她身材苗条纤细,并不过分瘦弱,也不丰腴,她的小腹一直都是平坦的,只有坐下的时候才有一点几不可查的弧度。 此刻摸上去,当真感受不到任何新生命的到来。 谢知筠问贾嬷嬷:“我总觉得有些梦幻。” 那种梦幻,是忽然而来的变故所致。 贾嬷嬷却紧紧握着她的手:“小姐,不怕的,日子还长着呢,慢慢的伱就习惯了。” 谢知筠的心一下子就放松了。 她不再紧绷着,抬头看向贾嬷嬷,冲她浅浅笑了一下。 然后,贾嬷嬷就听到她说:“若是当真有孕,那就好好养他,不叫他爹带着他上树下河,到处疯玩。” “若是没有, 那就当是缘分还不到吧。” 谢知筠从来都不是纠结的性格, 一开始听说有孕她是茫然而无措的,她自己也刚刚成婚不久, 即便管着这么一大家子人,也不太把自己当成是长辈,她跟卫戟都还年轻,人生似乎才刚刚开始。 变化忽然而至,她要成为一个孩子的母亲,要尽责任把孩子好好教养长大,她其实是没有把握能做好的。 她自幼没了母亲,她不知道要如何做一个好母亲。 贾嬷嬷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道:“小姐可同伯夫人学啊,伯夫人多么温柔慈爱,小姐一定能从她身上学到如何做一个好母亲。” 谢知筠笑了。 “好,嬷嬷说得对,其实同嬷嬷学也是一样的。” 贾嬷嬷眼底有些酸涩,她拍了拍谢知筠的手没有说话。 猜想有孕之后,谢知筠做什么都要被朝雨念叨了,不能喝凉茶,不能吃冰沙,甚至不给她读书,怕她看坏了眼睛。 还没有看大夫,谢知筠心里并不确定自己有孕,但她是期盼的。 她很希望早日拥有一个小生命,软软躺在她怀里,小小一团,可能爱哭,也可能爱笑,但一定很好看。 跟她和卫戟一样好看。 谢知筠这么想的时候,自己都忍不住笑起来。 若是生了女儿,生得跟卫戟一样凶神恶煞怎么办?以后找不到良缘,就让女儿同卫戟哭,看他怎么办。 不能读书,谢知筠也有些无聊,便重新把家里的田产翻出来,一点点看家里的地契,看看要如何耕种。 时间如水而过,谢知筠自从得知了可能有孕之后,反而不再那么忧思重重,这几日吃好睡好,气色倒是好了起来。 一晃神,就到了四月十五。 这一日李大夫过府给沈温茹看诊,谢知筠几日没过去,这一次便也过去看了。 沈温茹已经醒来了,因为退烧药里有炙熔草的缘故,对她的身体并没有什么妨碍,反而然她不再那么虚弱,甚至能在花园里多走两刻,看看花扑扑蝶。 李大夫也显得不那么紧张了,他给沈温茹请过脉,就同卫英和谢知筠道:“表小姐身体已经稳固下来,若是能保证三月内不会再得大病,这一次的风险就会平安度过。” “以后表小姐要多吃多睡,每日按时吃药,”李大夫很和蔼,“只要表小姐能按照要求做,就不会再生病了。” 沈温茹巴掌大的小脸扬起一抹微笑。 如同春日含苞待放的花蕾,温柔,清新,带着早晨温柔日光的温度。 “好,多谢李大夫,我会听话的。” 李大夫也笑了起来。 谢知筠便哄沈温茹:“茹儿,长嫂给你带了几个外面时兴的玩具,你去找朝雨问问,让她告诉你怎么玩。” 沈温茹立即高兴跳起来,不过她跳完就吐了吐舌头,然后放慢脚步,一步步挪到了门口。 等她走了,卫英才看向李大夫:“李大夫,茹儿的病……” 李大夫叹了口气:“这一次高烧对表小姐还是有损伤的,原还能坚持几年,现在府上得尽快寻找鹿神草,否则下次表小姐若是再发热生病,炙熔草也不管用了。” 经过了这一次,卫英的心态有所转变,不再一味要求沈温茹好好活着,也不再想着如何让她陪伴在自己身边,对于现在的卫英而言,只要沈温茹能开心便好。 听了这话,她倒是没有太大反应,既不伤心也不焦急,她很平静道:“在找了,若是有可能,一定会请济世堂的大夫来开方。” 李大夫点了点头,收拾了药箱就要走。 谢知筠同卫英点点头,道:“李大夫,我送你出去吧。” 等出了倦意斋,李大夫就非常上道地说:“少夫人,许久没给少夫人请过脉了,择日不如撞日,今日少夫人可有空?” 谢知筠笑了:“正好。” “这几日我胃口不是太好,吃饭也不太香,”谢知筠道,“正好请李大夫给看看。” 李大夫郑重起来:“少夫人放心,在下一定尽力。” 谢知筠忽然有些紧张,她攥了攥手,随即松开。 “嗯。” (本章完) ------------ 第一百一十七章 误会 等回到春华庭,谢知筠也不费时间和口舌,直接让李大夫给她诊脉。 李大夫诊脉非常仔细,他认认真真听了大约两刻,才结束。 等到李大夫松手,谢知筠忽然感到心跳加速。 她都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这么紧张,但在她内心深处, 她还是期待的。 期待能有个好消息。 然后李大夫的神情平静,不悲不喜,他根本就不知春华庭之前发生的一切,斟酌了片刻,这才开口。 “少夫人思虑过重,以至精神不济, 这才导致胃口不开,不过少夫人的睡眠看起来还不错, 既然不影响日常, 在下以为可以不用用药。” 谢知筠微微一愣,就连她身边的贾嬷嬷也满脸错愕,但她很快就收敛起脸上的表情,道:“真的不用吃药吗?” 李大夫笑了笑:“不用的,是药三分毒,能不吃自然还是不吃的好,不过我会给少夫人开一个疏肝解郁的药膳方子,每日照着吃上一两道便好。” 谢知筠一开始明白自己可能没有怀孕,也做好了心理准备,现在听到确实没有怀孕,只不过是她思虑过重而已, 心底深处还是有些失望的。 贾嬷嬷比她更失望,但贾嬷嬷却没有表现出来。 她道:“好的,多谢李大夫了。” 李大夫收拾药箱站起身,对谢知筠道:“在下知道少夫人每日繁忙,但也要好好保养, 心宽才能体胖。” 谢知筠甚至还同他笑了一下,客气道:“李大夫说的在理。” 她让贾嬷嬷亲自送李大夫出门, 自己坐在堂屋里,安静看着西去的暖阳留在屋里的残影。 本来就没有那么期待的,也没有那么笃定,可是事到临头,她还是心里头难受。 说不出的失望和颓丧压在她心里,她想:怎么就是没有缘分呢? 她失去母亲太久,一直努力压抑自己的内心,但现在她才发现,她多想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血脉。 不。 不是属于自己的,是属于她跟卫戟的。 那可能是个女儿,也很能是个儿子,但一定是个很漂亮,很可爱的小团子,会软软叫自己阿娘,会喊卫戟阿爹,会在他们怀里撒娇,说自己要吃糖。 前两日的时候,她不停在心里告诫自己, 这一切都是猜测,没有诊断出喜脉的时候,一切都不是真的。 但她还是在心底里不停构思着一家三口的未来。 那是美好的,值得期待的,纯粹的未来。 现在,这个美好的梦碎了。 朝雨和牧云陪在她身边,两个人都有些慌神,不知道要如何去安慰她,牧云急得都要哭了。 谢知筠神游天外,但也知道眼前两人为自己着急,她想说些什么安慰她们,却不知道要说什么。 “我没事,我很好?我一点都不失望?” 这话她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好在,苍天总是眷顾她的,很快,贾嬷嬷便回来了。 她脸上依旧挂着慈爱的笑,从她眼底看不出任何失望和沮丧,她仿佛闲话家常一般,同谢知筠道:“把李大夫送出去了,顺便问了问李大夫。” 贾嬷嬷走到谢知筠身边,已经不知不觉落泪的牧云就退开,不让小姐看到自己这幅软弱样子。 贾嬷嬷坐在谢知筠身边,身上染着四月的梅雨潮湿。 她握住了谢知筠的手,她的手心却是温暖而干燥的。 谢知筠的心一下子就安静了。 “方才李大夫说了,少夫人还年轻,顺其自然就好,”贾嬷嬷道,“该来的时候,孩子一定能来。” 谢知筠不知道这话是否是李大夫说的,但这话却听进心里去。 “我知道的,”谢知筠叹了口气,终于还是道,“我就是有点失望。” 失望自己最终没能心想事成。 不过她很快就振作起来,拍了拍贾嬷嬷的手:“嬷嬷说得对,日子还长呢,我同卫戟也还年轻,倒是不急着生儿育女。” “如今小公爷这么忙,生了还不得我一个人管教,那得多累啊。” 她说着,笑着,似乎一点都不往心里去。 贾嬷嬷叹了口气,她心里很是自责,却不好直接说,否则她说了小姐又要费精神去安慰她,倒是没有这个必要。 贾嬷嬷笑笑,也语气轻快地说:“就是,等以后小公爷不忙了,邺州也稳固了,孩子再来才是好时候。” 这事就这么过去了。 之后的几日,春华庭里都没人再提,谢知筠似乎也都忘记了。 又过了两日,卫戟的信又送到了。 这一次卫戟的信比上一次还潦草,显得有些仓促。 夫人,山里真冷,还好听了夫人的话,带了几件厚袄子,倒是用上了。还是我夫人厉害。勿念。 谢知筠看了这封信,趁着同崔季商议府中事的时候,当成笑话同崔季讲了。 “这孩子从小就不怕冷,总是不听我的,冬日里都不肯穿厚袄子,”崔季眉头舒展,显然很是在乎儿子的平安,“现在也就你能让他听话了。” 儿子在外打仗,崔季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是非常记挂的,谢知筠便把条子上的事翻来覆去同崔季讲。 婆媳两个说了会儿话,崔季看了看她淡然的眉眼,便道:“你放心,我听国公爷说,过两日就能回来了。” 谢知筠忍不住勾了勾唇角,努力不让人看出她的高兴。 “当真?” 崔季也笑了:“当真,剿匪又不是大事,二十日都有些慢了的。” 谢知筠这才放心:“我知道了,多谢母亲。” 崔季拍了拍她的手:“你是好孩子,多亏了伱。” 待回了春华庭,谢知筠还在想崔季的话,她安静坐了一会儿,先是开心,然后就忙地站起身来,叫了朝雨她们打扫卧房。 忙了一下午,才算把卧房重新收拾干净。 晚上谢知筠躺在床上,第一次觉得心里有了着落,她不再漂浮在冰冷的河水里,而是徜徉在温热的泉水中。 水浪一波一波,把她带入安然的梦乡。 然而五日之后,谢知筠月事结束,卫戟依旧未归。 没有军报,没有短信,没有只字片语。 谢知筠的胃再度疼了起来。 (本章完) ------------ 第一百一十八章 忧心 谢知筠知道,崔季之前说两日就能回来,那是个虚日。 并非两日之后卫戟一定会回来。 但此时已经到了四月二十,再过几日谢知筠就要过生辰,即便她心里明白行军打仗总会有意外,数千士兵也不是能随意调拨,但她就是越来越担心。 即便卫戟给她写一封简短的家书, 谢知筠都不会这么忧心忡忡。 但府中上下都是平顺而淡然的,卫苍和崔季也看不出有何不妥,所以谢知筠就把那些焦急和担忧都压在心底,没有表现出来。 她不表现,可却开始夜不好寐。 一开始是因为夜里总是连绵不断落雨,似是有些扰人清梦。 她没有让朝雨她们陪着她, 自己一个人躺在春华庭的卧房里, 听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辗转反侧, 思虑悠悠,往常都要到后半夜才能入睡。 如此过了两日,她自己都有些撑不住了,白日里算账的时候打起了盹。 朝雨见她眼底一片青黑,十分心疼,却不敢碰她,只能让她趴在桌案上睡。 贾嬷嬷站在外面,也不进来,遥遥看着谢知筠的睡颜。 朝雨退出去,贾嬷嬷就叹了口气。 “我去特地问过赵嬷嬷,赵嬷嬷说前面来的军报都告诉少夫人了, 其他的国公爷也不知。” 朝雨低声道:“之前姑爷的家书最迟也能五日就送来,这已经八日了,还没收到,小姐可着急了,晚上都睡不好。” 贾嬷嬷叹了口气。 但她心底却明白, 这一次姑爷只是剿匪,不会有性命之忧, 然而小姐关心则乱,这才让自己陷入焦虑之中。 有些事情,旁观者清,这是小姐长大后第一次面对复杂的感情,面对身边亲人的远行,面对久等不到的家书,她心里肯定是翻江倒海,无法平静的。 但这些贾嬷嬷和朝雨他们都不好劝,外人的话说得天花乱坠,都没有自己想通来的畅快。 以后姑爷肯定也要经常征战在外,若是次次小姐都如此,这日子便也无法平顺过下去。 她得让自己学会等待,学会坚强。 贾嬷嬷叹了口气:“希望天下早日太平。” 只有到了那一日,或许姑爷才会长久陪伴在小姐身边,不会远离。 她们在外面低声说着话,谢知筠在屋里做了一个梦。 她梦到院子里忽然多出了一棵杏树,时间仿佛一瞬从春日来到早秋, 杏树枝头硕果累累, 满枝都是黄橙橙的小甜杏。 她梦到卫戟的声音由远及近,就在春华庭的远门之外,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爽朗,声音里也总是染着笑,让人心情一瞬好了起来。 “夫人,看我买什么回来了?” 谢知筠此时正坐在杏树下,她似乎躺在摇椅上,正一晃一晃看着满枝头的杏子。 听到了这个声音,她梦到自己无奈笑了笑,然后说:“你买了什么啊?” 院门推开,一个高大的身影一瞬就出现在了谢知筠身前。 她感受到自己唇角轻杨,正笑着抬头看向卫戟,可是下一刻,她就看到卫戟满身是血,手里提着的是他自己断了的胳膊。 谢知筠一下子就惊醒过来。 她猛地坐直身体,额头都是冷汗,她重重喘着气,似乎胸腔里有什么阻碍,不让她顺畅呼吸。 谢知筠大口呼吸着,好半晌才让自己冷静下来,心跳也逐渐恢复。 这时牧云听到里面的声音,探头来看,见她已经醒了,忙跟了进来。 “小姐可要吃杯茶?”牧云关切道,“小姐怎么脸色这么难看?可是刚才受凉了?” 谢知筠摇了摇头,她拍了拍牧云的手,让她不用忙。 谢知筠重重闭上了眼睛,但很快,她就睁开了眼睛,不敢再闭目回想方才梦里的恐怖场景。 牧云不知道怎么了,满脸都是担心,谢知筠便摇了摇头,对她笑了笑。 她声音都有些发颤,但人却没有那么痛苦。 “没事,没事,你们都出去吧,我坐一会儿。” 牧云虽然很担忧,但她一向听话,故而很快就退了出去。 谢知筠起身来到窗边,她把竹纹窗推开,让外面的阳光洋洋洒洒晒进来。 连绵的落雨让整个邺州都笼罩在一片迷雾之中,经久不散的乌云遮天蔽日,让金乌只能被隔绝在阴云之外,让人看不见日光。 每年的这个时节,邺州等地就会迎来长达月余的梅子雨。 连绵不断的雨珠如同丝线,连接天与地,雨水落地之后蒸腾起来的水雾弥漫开来,行走其中宛如仙境。 家里内外,人心上下,仿佛一切都被浸润在雨水里。 湿漉漉,冷绵绵,让人无端烦躁。 但是今日,忽然有了晴日。 谢知筠站在窗口,安静看着院子里的一草一木,看着家里熟悉的景致,看着院中熟悉的身影。 这里已经是她的家了。 她知道自己不喜欢分离,不喜欢等待,就如同五岁那年的元宵佳节一样,那一日忽然下了冷雨,那一日她失去了母亲。 她不记得那些过往,却永远记得自己害怕打雷。 冬日的雨落得猝不及防,寒冷的雨珠仿佛要化成冰刀,能把人的心洞穿。 现在她已经长大了,即便再害怕,也不能像小时候那样,躲在贾嬷嬷怀里哭鼻子。 她得自己给自己遮风挡雨,她得在卫戟不在家的时候,替他守护这一方天地。 她再也不是孤身一人,不是无依无靠,她身后有这一整个个肃国公府,有那么多新的亲人,有整个邺州乃至八州的百姓。 第一次的分离,让她多少看清自己的感情,她深刻认识到自己担忧卫戟,思念卫戟,或许也有那么一丝喜欢卫戟。 她心里很清楚,卫戟一定不会有事,无论早晚,他一定会回到这个家里,然后笑着跟她打招呼。 或许他还会告诉她,等到秋日的时候,他们就进山去摘杏子。 足够了。 一切都恰如其分。 噩梦永远也不会变成现实,即便那曾经是现实,谢知筠也会让噩梦扭转,变成香甜的美梦。 就如同过去的每一次那样。 她相信自己,也相信卫戟,他们可以改变未来。 ------------ 第一百一十九章 回来 谢知筠很快就想通了。 她是个雷厉风行的人,想通这些有的没的,就不再逼迫自己,把自己弄得精神不济,这反而不好。 故而今日趁着天气好,她提前沐浴更衣,然后就拉着朝雨和牧云等人打麻雀牌。 如此这般玩了一个多时辰, 谢知筠便直打哈欠,朝雨见了便道:“小姐,早些睡吧。” 谢知筠也不强撑着,很快躺倒床榻上,这一次她一闭眼,就迅速进入了梦想。 很平静的梦, 没有花也没有雾, 没有风也没有雨,谢知筠一夜好眠, 待她早晨醒来时,这几日的抑郁一扫而空,她重新变成了神采飞扬的大少夫人。 虽然她每日都会期待一下家书,可在没有收到的时候也不沮丧,随着春耕开始,整个邺州都忙碌起来,谢知筠自然也没了那么多空闲。 卫家的人很多,地更多,她一早就跟崔季商量过重新规划耕种地,集中把几十亩地都化为耕地,剩下的零散地按照耕种的时间和配比, 请了专门的农人来计算,又分了几块不同的菜地。 从今年夏日开始,卫氏的菜一律都从庄子上出, 这样既减少了采买的银钱, 又让许多退伍的老兵有事做, 一举两得。 最近府中有战事,卫戟不在, 谢知筠就没有亲自去庄子上,她每日都要同几名管事询问进度,看耕种的农具使用和耕种情况,忙碌的日子过得很快,一晃神的工夫,又是两日过去。 四月二十五这一日,梅子雨再度落了下来。 这对于农户来说倒是好事,此时整个八州差不多都耕种结束,一场细细密密的梅子雨落下,不用百姓们再去辛苦浇水,倒是能在家中休息几日,倒是省事。 如此想来,这梅子雨也没那么烦人了。 今日庄子上无事,谢知筠在家休息半日,傍晚时分就开始做绣品。 她很少做这些,手艺相当不怎么样,女红里只能做简单的缝补, 就连给卫戟做的那几双袜子, 针脚也十分粗糙,胜在布料好,穿着倒是也很舒服。 她漫不经心做着帕子,贾嬷嬷看到了,就问她:“小姐怎么想起绣这个了?这些活计不用小姐做,小姐想要什么花纹,嬷嬷给你做。” 谢知筠却笑了。 “嬷嬷,不用你忙,我想着明年我就二十了,虽说女子没有及冠礼,但我也算是长大成人,真正成为了当家人,”谢知筠淡淡一笑,眉宇之间皆是清润,“我想自己绣一个青竹荷包,算是自己送给自己的及冠礼。” 谢知筠的筠字就是青竹的意思,当年谢渊给她起名字的时候,希望她知识丰富,风骨如竹,如今谢知筠觉得自己并不愧对自己的名字。 她就是青竹,她也喜欢青竹。 听到这话,贾嬷嬷便笑了:“这倒是好,还有一年光景,只要小姐不累着自己便好。” 谢知筠:“……” 她有些无奈,道:“嬷嬷,我虽不经常做这些,也并非一点都不会,一年若是都绣不出个能见人的荷包来,回头邀月得笑话我了。” 谢知筠就坐在窗边,手边是袅袅燃起的千鸟香,暖黄的烛光照耀再她脸上,点亮了她眉眼里所有的光华。 贾嬷嬷并非自夸,他们家小姐就是整个邺州最好的姑娘。 谢知筠认认真真做了一会儿,好歹秀出一片叶子,然后就打了个哈欠。 贾嬷嬷笑着说:“小姐早些休息,明日可还要忙呢。” 明日就是谢知筠的声音,不是整年岁,所以府里也不大办,中午的时候一家人要一起吃寿宴,算是给她庆生。 这样的日子,可不能随便怠慢。 谢知筠想想便也知道,故而她顺从放下手里的针线,早早躺在了床上。 今夜她依旧很早就入睡了。 前半夜还算安稳,可是到了后半夜,她却忽然能听到一阵闷雷声。 轰隆隆-- 轰隆轰隆—— 刺耳的雷声成功入侵她的梦,让她的好梦也开始翻江倒海,不再安稳。 梦里,天地之间只有一片黑暗,持续不断的雷声在她耳边炸开,让她心神剧烈。 她似乎听到了一个小女孩的声音,那声音很轻很细,年纪很小,却带着毫不退缩的勇气。 “你们不可以欺负我娘,欺负我弟弟,我要保护他们。” 轰隆——又一道闷雷响起,谢知筠猛地睁开眼睛,她急促地喘着气,仿佛要把梦里的恐惧全部都排解出去。 可没有用。 因为即使她醒来,逃过了噩梦,也逃脱不了春日的惊雷雨夜。 外面狂风大作,闷雷声声不绝,谢知筠挣扎着坐起身来,她屈起膝盖,把自己缩成一个坚固的石头。 仿佛这样就能无坚不摧。 她环抱双膝,把脸埋进膝盖里,只觉得浑身冰冷,整个人似乎被人丢在那冰冷的雨夜里,让人不寒而栗。 “快停吧。” 她多么希望雷快停下,雨快休止,而非这样肆无忌惮地在深夜炸响,吵醒每一个酣睡的人。 谢知筠觉得浑身冷透了。 她甚至觉得自己都开始哆嗦,许久不曾经历的雷雨噩梦重新回到她的生活里,让她不停给自己坚固起来的心防瞬间崩塌。 要不就去找贾嬷嬷吧,或者把朝雨喊来也好。 谁能来陪陪我? 她紧紧闭着眼睛,似乎在黑暗里看到那个无助的小女孩。 谁来救救我? 她似乎也曾经祈祷过。 有人救了那个小女孩吗? 谢知筠不知道,也无暇旁顾。 因为有一双温暖而有力的手,正紧紧捂在了她耳边,替她把所有爆裂的雷声都遮挡出去。 她的世界一瞬便安静了。 谢知筠以为那是自己的幻觉,是她在无数次的期盼之后,出现的奇迹,她甚至没有抬起头,只一味把脸埋在膝盖里,也把自己缩在那个坚固的壳里。 忽然,左耳边的一只手拿开了。 紧接着,熟悉的嗓音便在她耳边回响。 “念念,我回来了。”卫戟的声音染着笑,也沁润着浓浓的相思,他的声音很低,仿佛梦里的呓语。 可在那一瞬间,谢知筠泪如雨下。 他回来了,回来保护我了。 (本章完) ------------ 第一百二十章 你有我啊 谢知筠从小就怕打雷,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只要一打雷,她就会瑟缩在贾嬷嬷的怀里,让她替自己遮风挡雨。 可现在她长大了,嫁人了,成了当家人,她不能再躲在别人背后,祈祷别人的拯救。 她想自己熬过这个漫长的雷雨夜,可此刻,那双温热的手却给了她虚幻而美丽的梦。 “我是不是在做梦?”谢知筠喃喃自语。 紧接着,耳边的手松开,她听到一道低沉的笑声。 那笑声从对方胸膛里滚落出来,却是那么熟悉。 “傻丫头,你梦里也有我啊?” 谢知筠梦地抬起头,她的目光一瞬便落在了黑暗里,静静坐在她身前的身影上。 卧房里很黑,外面永夜寂寂,银月被藏在遮天蔽日的乌云里,投不出一点月光。 漫天的星子似乎都已经沉睡了,就连星辉都微弱得看不清楚。 因为太暗,谢知筠根本看不清对面的人。 但他的身影却是熟悉的,以前的每一个辗转反侧的夜晚,他也会起床倒一杯温水,如同现在这般坐在床畔边递给她。 谢知筠满眼都是泪,她的视线模糊,几乎什么都看不清。 但她不会认错卫戟。 这一刻,莫大的欣喜涌入她的心房,让她整个人都呆在那里,任由眼泪噼里啪啦地砸在手上。 卫戟的眼神很好,他眼眸清晰而明亮,他笑着看向谢知筠,看着她就那么委屈地哭着。 此时的她再也不是白日里高高在上的谢氏嫡女,不再是规矩守礼的千金小姐,也不再是那个会在床笫之间嗔他是“蛮子”的娇贵猫儿。 她仿佛变成了一个无人依靠的小小孩童,蜷缩在床榻上,祈祷一整夜恼人的雷雨赶紧过去。 卫戟心里一片柔软,在他的心湖上,一艘刻写有谢知筠名讳的小船正在舒展摇曳。 它飘着,荡着,一眨眼的工夫就来到了湖心岛。 碰触到了他心湖中央。 这一刻,他冰冷的心湖涌起一股又一股的暖热泉水,冰湖变成了温泉。 卫戟深吸口气,他伸出左手,轻轻抚摸在了谢知筠的脸庞上。 他的指腹温热有力,一点点擦干谢知筠脸上的冷泪,然后便俯下身,在她眼底印下一个又浅又轻柔的吻。 “傻丫头,怎么还怕打雷啊?” 谢知筠的心一瞬安宁了。 她眨了眨眼睛,在卫戟的安抚下,终于回过神来,也意识到他回来了。 在分离了一月之后,卫戟终于回来了。 这一刻,谢知筠听到自己的心剧烈跳动起来,为了他的安慰,为了他的回归,也为了这名叫卫戟的人。 谢知筠的眼泪又忍不住汹涌而出,她伸出手,一把抱住了卫戟的劲瘦的腰,把脸埋入他宽厚的胸膛。 “你回来了。” 不知何时,雷雨停了。 乌云散去,皎月高悬,银辉重新洒在大地上,落在每个人的美梦里。 谢知筠感受着卫戟胸膛里强劲有力的心跳声,一刻漂泊的心终于落回心巢,终于觉得安稳了。 卫戟用左手轻轻拍着谢知筠的后背,一点点安抚她,然后才开口:“我回来了。” 之后,两个人都没说话。 他们就这么相拥着,依靠着,似乎永远都不想分离。 谢知筠甚至以为这一刻的拥抱有一辈子那么长,那么久,似乎要到天荒地老之后,他们也不会分开。 卫戟奔波一整日,直至深夜才回到家中,他原本以为自己会非常累,但此刻,所有的疲惫都一扫而空。 他们依靠着彼此,仿佛一切辛苦都不存在。 卫戟轻轻拍着谢知筠的后背,很久之后,才打破了夜的宁静。 “一月不见,念念瘦了。” 她的后背脊骨被他扣在手心里,似乎是一把尖锐锋利的刀,狠狠刺入他名为心疼的心房里。 “这个月恰逢梅雨,饭食不香,才有些瘦了。” 谢知筠理智回笼,此刻才发现自己赖在卫戟怀中,她脸上一阵热,忙要从他怀里起身。 但卫戟却不同意。 他扣着谢知筠的腰肢,把她牢牢困在怀里。 “我回来了,以后我盯着你吃饭,可不能再敷衍了事了。” “多吃饭才会健康。” 卫戟的下巴放在她脖颈间,呼出来的热气炙烫了谢知筠小巧的耳朵。 “……” 谢知筠沉默片刻,竟是没有训他,反而说:“好,是得多吃。” 卫戟无声地笑了。 他胸膛微震,声音在谢知筠耳边萦绕:“念念,我不在这一个月,你辛苦了。” 谢知筠不觉得辛苦,只问:“你都知道了?” 卫戟却说:“我什么都不知道,子时到家后就直接回了春华庭,但我知道,家里的事你都会过心,无论发生什么,都是你辛苦了。” 谢知筠抿了抿嘴唇,还是在他怀里笑出了声音。 这大概是从小到大,她度过的最轻松的一个雷雨夜了。 谢知筠心想。 成婚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她低声把孙老三,沈温茹的事情都讲了,甚至说了庄子上的事。 她把这些絮絮叨叨都讲完,卫戟才开口:“你看,我说过的,你辛苦了。” 谢知筠笑着捶了一下他的胸膛,道:“表妹的事是二弟妇出力最多,她是头功。” 卫戟顿了顿,无奈叹了口气。 恢复了理智的谢知筠清醒得可怕,即便现在气氛如此暧昧缠绵,她也能说出如此一本正经的话来。 但这又怎么样呢? 在卫戟眼里,谢知筠无论如何都是可爱的。 谢知筠顿了顿,才问:“你这一个月是如何过的?” 卫戟倒是一点都不隐瞒,直接道:“我们进了太址山,一开始只是在山脚处大面积搜寻,抓到了几个游兵散将,通过他们,很快就找到了乌曹部一处比较大的据点,没两日就抓了半数山匪。” 这听起来很顺利,若是当真如此,那为何又耗费二十几日才终于休战? 卫戟的声音低沉,柔和,在这寂寥的深夜里,带着平日里不曾有过的温柔。 但他说出来的话,却让谢知筠毛骨悚然。 “我们发现了乌曹部跟大齐的密信。” 这几章我自己特别喜欢~~希望大家也喜欢! ------------ 第一百二十一章 缘由 谢知筠有些心惊,这次她也不管卫戟了,直接从他怀里挣脱出来,惊讶道:“乌曹跟大齐?” 北越同大齐速来不对付,在边境多地常年混战,其中战乱最频繁的就是铜川。 当年卫苍曾经率领卫家军在铜川同大齐殊死一战,彻底把铜川从被大齐侵占的厄运里解救出来,之后铜川便成为卫苍的管辖州府,不再被北越和大齐号令。 连年征战,铜川草木凋敝,人口稀少,就算有守城军驻扎此处,没有粮食供给也不行,故而卫苍跟卫戟商议之后,特别在铜川设立守城军镇。 守城人一般分为两种,一种是重罪、十恶不赦亦或者敌方俘虏等,他们会被关在军田里,日夜劳作,耕种出军士们需要的军粮。 还有一种是轻罪,或者举家逃亡至铜川的百姓,也可以在铜川戴罪立功,每一日的劳作可以换两日的刑期,这一部分属于自愿。 其实在铜川,第二种人最多。 这里面很多人,尤其是只犯有轻罪的普通百姓,在铜川劳作数月或数年之后,就会留在铜川,在那里繁衍生息,成为铜川的本地人。 现在的铜川守城人已经不算多了。 百姓们都是自发地努力着,想要保护自己的家园。 因为铜川挡在了前面,有卫氏,有铜川的军士和百姓们,所以才保住了北越的这几年喘息。 卫戟绝不容许任何人,以任何方式破坏好不容易到来的和平。 但现在,他知道了这个消息。 两个人都没点灯,他们对面而坐,不需要光明也能明白对方的意思。 “对,就是乌曹同大齐。” “密信一共有两封,都被藏在密室里,还是柳朝晖机敏,抓了人之后说要再搜一搜,把能拿的兵器粮食都拿走,不放过任何东西,我们才搜到了那里。” 明明现在很紧张,气氛也有些紧绷,但谢知筠却还是为了安抚卫戟,轻声笑了一下。 “柳副将是很节俭的,这是个好习惯。” 卫戟长舒口气,他重新冷静下来,大手在锦被上爬动,最终摸到了谢知筠的手。 他把她的手握在手心里,就像握着一个稀世珍宝。 “这两封信都有些年头了,第一封似乎是三四年前的信,说是给乌曹部送了不少重刑犯和贼寇过来,也给了粮食的存放地点,让他们自己派人去取。” 谢知筠嗯了一声,卫戟继续道:“另一封就是去年,说的是最近乌曹部不令人满意,所以那个月的粮食没有了。” 这两封信一被发现,卫戟之前所有的猜测就都对上了。 “乌曹部这样的乌合之众,一般人看来,他们为的就是吃饱喝足,不劳而获,欺凌弱小,对吧?”卫戟道,“但乌曹部却不同,他们一门心思同邺州作对,但凡下了太址山,也只会打劫邺州等地的商贾,侵扰的是我们肃国公府治下的百姓,这就显得有些怪异了。” “其实咱们家同乌曹部是有故仇旧恨的。” 这事之前说起卫宁淑的时候,卫戟曾经说过一嘴,但当时并未仔细说清。 卫戟握着她的手,道:“早年的时候北凉同大齐交接处另有乌曹军镇,这个你应该知道。” 谢知筠记忆很好,读过的书都不会忘,此刻便道:“我知道,后来北凉内乱,王庭被夺,由现在的王脉,早年的分支王族夺庭成功,成为北凉王。” 现在的北凉王拓拔野就是当年夺庭的老北凉王的长子。 因为北凉动乱,战火四起,所以隶属于大齐的乌曹部也受到了波及,当时乌曹部虽明面上隶属于大齐,可实际上却属于两边都不靠,故而战事一起,大齐第一个放弃了乌曹。 在这种情况下,乌曹部死伤惨重,他们最终没办法支撑下来,一路南下,进入太址山成为了流寇。 “这其中是有一个典故的。” 卫戟垂着眼眸,道:“也不能称得上是典故,只是同父亲的一点小交集,当时父亲还在铜川,为了让北凉和大齐的战火不波及到北越,一直在努力支撑,也就是这个时候,流窜而来的乌曹部在太址山和铜川的交汇处同父亲碰到了。” 乌曹部的名声并不好,他们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但当年那种情况下,卫苍一口气吞不下两万敌人。 铜川即将失守,北越风雨飘摇,王族内部党同伐异,谁都想当皇帝。 没有人想要保护百姓,也没有人有能力保护百姓。 但卫氏可以。 为了这一片山河,卫氏几乎付出了全族之力,陈氏亦然。 “当时陈伯父还在,父亲遇到了乌曹部之后,不敢轻举妄动,便同陈伯父书信商议,陈伯父给出的策略是先缓再杀。” 若乌曹部是良军倒也罢了,但他们麾下的士兵已经习惯欺凌百姓,烧杀抢掠,他们当兵不是为了保家卫国,只是为了能欺凌弱小,能畅快杀人。 这种东西,不能留着。 “陈伯父比父亲的脾气要随和得多,但他也深知这个道理,所以他只说暂缓,没说放过。” “于是,当时父亲客气同乌曹部的首领宇文诚达成交易,卫苍放乌曹部入太址山,但他们却只能生活在太址山,一旦出山,格杀勿论。” 谢知筠叹了口气:“他们一定背信了。” 卫戟神情冰冷:“是的,他们都是一群畜生。” 这是谢知筠第一次听卫戟骂人,却觉得他骂得对,骂得好。 “两年之后,宇文诚便私自率领一千精兵出山,在山脚下的荷花镇烧杀抢掠,欺凌百姓,父亲得到消息,带着我亲自过去剿匪,把包括宇文诚在内的所有乌曹部尽数斩首。” “但那又怎么样,死去的人也活不回来,受过的伤也留下了疤痕。” “大概觉得是父亲背信弃义,觉得陈伯父是个小人,乌曹部就恨上了邺州,恨上了我们。” “四年前,他们趁着大齐来犯,父亲和我一起出兵抵抗外侵,就那么堂而皇之的杀入邺州,屠戮百姓。” 新仇旧恨,如何能了? ------------ 第一百二十二章 为夫都听你的 谢知筠听明白了卫戟的话。 他的意思是,因为有这一段过往,所以当年乌曹部入侵邺州的时候,无论是陈家还是卫家,都以为他们是私自报复,并没有其他目的。 但凭借他们找到的证据来看,这么多年大齐一直往乌曹部送死刑犯, 这种人毫无良心可言,把他们养在乌曹部,大齐其心可诛了。 当年的事,很可能是乌曹跟大齐勾结所为。 谢知筠叹了口气:“发现了信,你们做了什么?” 卫戟非常淡然:“我们按照信上留的取粮地址,把那些奸细都抓了, 然后便冒雨急行军, 直接去了太址山与大齐的边境, 派了斥候打探情报。” 大齐运筹帷幄这么多年,现在左丞相被杀,右丞相上位,他一心都是一统天下,怎么可能放过这个大好机会。 谢知筠道:“将士们辛苦了。” 这一路翻山越岭,长途跋涉,还能在今日赶回邺州,实属不易。 “可发现了什么线索?” 卫戟沉默了片刻,还是道:“我发现大齐边境的粮食往来频繁,那边是大齐的南麓军镇,同太址山和北越龙源镇接壤, 但中间隔着一片连绵丘陵, 故而大齐的这些动作龙源镇并未发现。” 谢知筠也沉默了。 方才因为卫戟平安回来而升起的喜悦, 此刻却都随着这沉重的战事而化为乌有。 大齐一旦动作, 那么北越便是第一个要起战火的国家。 北越王族没有任何抵抗能力, 他们麾下的大军皆在虞氏,卫氏手中。 王族就是个空架子。 国公爷位高权重, 他治下有八州百姓,到了那个时候,不太可能亲自披挂上阵。 他还得防着北越司马氏来犯。 所以到了那个时候,上战场的肯定是卫戟。 谢知筠的心飞速下沉,即将落入无底深渊。 就在这时,卫戟伸出手,把她紧紧拥入怀中。 他的胸膛宽厚,温暖,心跳是那么强劲有力,仿佛能抵御世间所有的磨难。 只要在他怀中,谢知筠就是安全的。 他永远会保护她。 谢知筠低下头,把自己埋入他的胸膛里,没有说话。 两个人安静的相拥一会儿,卫戟才温柔开口:“担心我?” 谢知筠平日里嘴硬心软,似乎从来不肯坦诚内心,但面对卫戟的时候,她却不太像藏匿自己的情绪。 她微微抬起头,然后便往前一磕,在他胸膛上撞了一下。 “担心的。” 卫戟只觉得心都跟着暖了。 卫戟的大手紧紧抚在她腰上, 两个人密不透风地相拥在一起,好似只有如此, 他们的心才是安定的。 “傻丫头。” 卫戟轻轻笑了一声,用非常低沉的嗓音,在她耳边道:“念念,一月不见,我心里十分惦念。” “用饭的时候想你,长途跋涉的时候想你,就连晚上换袜子的时候,也很想伱。” 听他的这一番话,谢知筠只觉得一颗心被泡在蜜水里,方才的忧愁和沉痛都已经忘却,被蜜水一泡,心里面只有甜。 “这一次回邺州,我也一直想着,一定要赶回来给你庆生,这才连夜归家。” “没想到,看到一个小哭猫。” 谢知筠轻轻捶打了他的胸膛,有些不好意思:“不许胡说,我只是有些怕打雷。” 卫戟笑着应了一声:“知道,我不会告诉别人,我跟你发誓。” 谢知筠道:“你还想告诉别人?” 说到这里,两个人不约而同笑了起来。 卫戟低下头,看着她染着笑意的眸子,看着她眉眼里对自己全然的信任,心里是一片柔软。 他从来不知道自己,居然会对一个人如此温柔。 卫戟低下头,精准寻到了她温热的唇,然后就把这一个月的相思化为力量和热度,全部倾泻给她。 谢知筠被他吻得失去了声音。 她觉得自己的灵魂也跟着他交缠起舞,两个人就在漆黑的深夜里接吻,彼此都想把过去的那一个月分别补回来。 很快,谢知筠就喘不上气了。 她轻轻拍了一下卫戟的胸膛,卫戟才微微放开她,贴着她的唇道:“怎么还没学会?” 谢知筠面色绯红,眼中含水,她伸手在他胳膊上打了一下,原是想嗔他一句。 可他胳膊上的手感却不对。 谢知筠面色微变,她重新把手放到他右臂上,轻轻摸了一下。 卫戟叹了口气。 “唉,没大事的,”卫戟立即承认,“就是一点小伤,只是有些妨碍握笔,这才没有给你写信。” 谢知筠紧紧抿着嘴唇,她不去看卫戟,只从他怀里挣扎出来,然后便去点亮了屋里的灯。 暖黄的光晕在屋里蔓延,一寸寸点亮这间熟悉的卧房。 卫戟老老实实坐在床边,他右手微微弯曲着,搭在了腿上。 因为外面穿了一件外袍,所以谢知筠一开始根本就没看到他受伤。 谢知筠回到床榻边,亲自卷起他的衣袖,才看到他右手小臂上裹着厚厚一层纱布。 因为用过了药,掩盖住了血腥味,加之方才外面雷雨交加,屋子里一股潮湿的水汽,谢知筠这才没有发现。 她脸上的春情全部散去,此刻似乎只剩下淡然。 “怎么伤的?严重吗?”谢知筠握着他的手,仔细看她的上。 虽然她脸上都是淡然,但说话的语气却是带着些气闷的,他受了伤,生气的却是她。 卫戟左手一揽,把她重新拥入怀中。 谢知筠猝不及防坐到了他腿上,整个人软软窝在他怀中。 “做什么!” “我问你话呢。” 卫戟偏过头,在她脸上狠狠亲了一下,笑了起来。 “真没事,就是刀伤,已经用过药了,很快就能好,”卫戟道,“要不我拆了绷带给你看?” 谢知筠倒是摇了头:“不用了。” 她顿了顿,语气有些严厉:“下次再受伤,记得告诉我,不要让我疑神疑鬼,以为……” 谢知筠说到这里,忽然停住了,然后才凶狠地说:“不许有下一次了。” 卫戟把她紧紧抱在怀里,又忍不住在她脸上狠狠亲了好几下。 把谢知筠的脸都亲红了。 “知道了夫人,为夫都听你的。” (本章完) ------------ 第一百二十三章 刮胡子 方才屋子里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此刻燃了灯,谢知筠才发现卫戟满脸都是胡茬。 他本就面容英朗,此刻多了青色的胡茬,让他的气质有些改变,变得更为粗狂硬朗。 卫戟见她的目光一直逗留在自己的胡茬上, 不由握住她的手在自己的脸上摸了摸。 方才亲吻的时候,谢知筠因为种种原因,有些过于沉醉其中,所以没注意到他的胡茬,现在用手一摸,才发现他胡茬还挺硬的, 有些刺手。 她忙要抽回手, 不想再摸了。 “夫人怎么能嫌弃我?”卫戟又佯装委屈。 谢知筠拍了他一下, 没好气道:“折腾了半夜,你不困啊,早些休息吧。” 她说着,也没唤人起来伺候,直接指了一下外面茶炉上的水壶:“自己洗脸去。” 茶炉中的炭火早就熄灭了,现在还留了些余温,水壶里的水不至于彻底冷掉。 卫戟也确实很累了。 他很快洗漱干净,又换了一身寝衣,这才回了卧房。 “熄灯了?” 谢知筠点头,她已经把卫戟的被褥都铺开,一切都准备就绪。 卫戟似笑非笑看了她一眼, 很果断吹吸烛火, 然后便直接上了床。 他躺在床上, 伸手就把谢知筠抱进了怀中, 在她脖颈间狠狠吸了口气。 “夫人, 为夫好想念你啊。” 此刻屋中一片黑暗, 谢知筠可以放肆脸红。 她没说话,难得乖顺地让他抱着。 卫戟抱了一会儿,才低下头, 再度寻到了谢知筠的唇。 寂寥的深夜里,静谧的卧房内,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又似乎什么都发生过了。 等到谢知筠被他吻得迷迷糊糊,卫戟才问:“夫人,以后就别赶我走了?” 谢知筠下意识点头:“好。” 等到喘息平息下来,两个人微微分开些许,谢知筠的理智逐渐回笼,她才伸手捏了一下卫戟的胳膊。 还小心避开了他的伤口。 “你就会哄我。” 就这么糊里糊涂答应以后同床共枕,以后卫戟一定还会得寸进尺,让她的防线一步步后退,让她一点点答应那些恼人的要求。 谢知筠并不讨厌。 但她还是要红着脸,嘴硬地数落他一句。 “伱可真是坏。” 卫戟大笑一声,胸膛里的笑声震动着,连带着谢知筠也跟着笑了起来。 “是,我就是坏,我就喜欢对你坏。” 谢知筠又拍了他一下,道:“快睡吧, 你怎么话那么多。” 卫戟翻了个身, 把她搂在怀里,终于舒服了。 “睡吧。” 两个人一起闭上了眼睛,谢知筠等到卫戟呼吸平稳之后,才小声说:“我也想你,你平安回来就好。” 黑暗遮眼,光明不在,她没有看到卫戟渐渐勾起的唇角,只感受到他搭在后背的手越来越紧,终于把她紧紧拥入怀中。 谢知筠闭上了眼睛,笑着进入了梦乡。 次日清晨,谢知筠起迟了,她迟钝地睁开眼睛道时候,才发现卫戟正在含笑看着她。 感觉过了一整夜,他脸上的胡茬更多更乱了。 跟个野人似的。 卫戟刚要说什么,就看到自家媳妇蹙起眉头,对他道:“赶紧起来,我给你修脸。” 于是两个人便起床洗漱,卫戟连日奔波,就连他都有些忍不了,大早起就叫了水沐浴。 谢知筠怕他早起沐浴太饿,便让厨房先上了两碗面,两个人草草吃完,卫戟去沐浴,谢知筠就准备好了刀片。 她以前没做过修脸的活计,看着那薄薄的刀片有些犯怵,进了浴间之后,她也坐在卫戟身边没说话。 卫戟正躺在浴桶里,温热的水流从他紧实的胸膛上滑下,隐没在了氤氲着热气的水中。 随着他的呼吸,那结实漂亮的麦色胸膛上下起伏,仿佛在谢知筠心尖放了一把小刷子,不停在她心上挠痒痒。 美色误人,美色误人啊。 谢知筠都不敢看他了。 卫戟低低笑了一声,道:“夫人,我准备好了,不是要给我刮胡子?” 谢知筠沉默片刻,深吸口气,才抬头去看他。 卫戟脸上的胡茬挺多的,从他下巴蔓延开来,一直连到了耳边的鬓角,有了这一层胡茬,他看起来多了几分野性,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彪悍之气。 谢知筠伸出手,在他脸上摸了摸,终于还是退缩了:“我不会。” 卫戟轻咳一声,又笑了起来。 “没事,夫人可以学啊,”卫戟引诱她,“夫人这么聪慧,肯定一学就会。” 谢知筠抬起眼眸,瞥了他一眼,见他是认真的,倒也不那么怕了。 “也行,”谢知筠非常果断,“反正是你的脸,若是毁了容,我可不负责。” 她同他玩笑,卫戟却也笑说:“反正人都给夫人了,夫人负不负责,我倒是无所谓啊。” 谢知筠憋不住笑了一声。 她拍了他一下,让他别乱扑腾水,把胳膊上的绷带弄湿,然后便取了干燥的巾子,把他湿漉漉的头发包起来。 卫戟任由她忙活自己。 一点都不烦,甚至还有一点享受。 谢知筠搬了凳子坐在浴桶边,给了卫戟另一条巾子,让他捧在下巴下面,然后便取了香膏,在他下巴上轻轻涂抹。 她神情很严肃,也很认真,无论做什么都是这个模样。 卫戟看着她,眼神里有着如大海一般的温柔。 那股温柔缱绻,几乎要把人淹没。 谢知筠没有看他的眼睛,等到香膏打出了沫子,谢知筠才取了那个小巧的薄刀片,在他下巴前比划了两下。 “不怕,”卫戟握住她的手腕,让她冷静,“就是顺着脸颊的轮廓往下一划便是,左右用力,不要前后用力。” “夫人,我皮糙肉厚,就是割破了皮也无妨,很快就好了。” 谢知筠看他一眼,然后道:“不要跟我说话了。” 卫戟立即松开手,老老实实捧着巾子,等她动作。 为了方便动作,谢知筠只穿了窄袖寝衣,袖口紧紧收束着,只露出一小节细瘦的手腕。 纤细,单薄,似乎还有些羸弱。 但她的人却跟外貌完全不相干,似乎人生里唯一会害怕的只有打雷了。 她总是一往无前的。 (本章完) ------------ 第一百二十四章 团员 谢知筠手上很灵活,即便是第一次给男人刮胡子,却一点都不慌乱,她先用刀片在自己的手背上试了试力度,然后就从卫戟侧脸下颌处慢慢往下刮。 她的手很轻,一开始只能把长一点的胡子刮下来,短胡茬怎么都刮不干净, 可若是要用点力气,她又不是太敢。 卫戟垂着眼眸,视线从她专注的眉眼下滑,顺着她挺俏的鼻尖,直接来到了让人魂牵梦萦的软唇上。 谢知筠自己都不知道,每当她很认真做事情的时候, 总是喜欢轻轻抿着唇,把那圆润而饱满的红唇掩藏住一半的美丽。 谢知筠刮了一遍,虽然没有伤到卫戟,却也没怎么刮干净,反而让卫戟看上去更怪异了。 跟个山匪似的。 她往后扬了扬头,拿着刀的手也离开了卫戟的脸,然后才道:“没刮干净啊。” 卫戟道:“你稍微用点力气,就能刮干净了,再打一遍香膏便好。” “我们大少夫人所向披靡,怕什么呢。” 谢知筠:“……” 刮个胡子而已,倒也用不上所向披靡。 不过这一次再试,谢知筠确实找到点感觉,她学习能力很强,学什么都很快, 等她控制住手腕的力道,帮他彻底把脸上的胡子刮干净,也不过才用了一盏茶的工夫。 等到挂完了, 谢知筠放下刀片, 在巾子上擦了擦手, 然后便轻轻捏了一下卫戟的下巴。 “小公爷,不用谢。” 卫戟低声笑笑,他伸出手,一把拦住了谢知筠纤细的腰肢。 他的手修长有力,指腹却都是久经沙场的老茧,紧紧握在谢知筠的腰上,让她生出自己被钳制的错觉。 卫戟倒是很有分寸,这青天白日的,不适合做一些有辱斯文的事,所以他只是握住她的腰,仰着头跟她接了一个不长不短的吻。 吻闭,卫戟才笑着说:“大早起,就不闹夫人了,这个吻就当是谢礼了。” 谢知筠:“……” 谢知筠摸了摸自己有些红肿的唇,并不想要这个谢礼。 她快步出了浴间,回了正房更衣,卫戟这边也很快沐浴更衣,不过两刻,夫妻两个就收拾一新,一起去了荣景堂。 今日卫苍在家休沐。 说是休沐,其实也是早起知道儿子回了家,特地等着见一见他的。 小夫妻两个收拾一新, 神清气爽来到荣华堂的时候,就看到父亲母亲正在花园里赏花。 这么说也不恰当。 准确来说,应该是崔季在修建花枝,卫苍跟在她身后捣乱。 不过崔季一贯脾气好,不会同卫苍生气,这要是换成谢知筠,估计用不了一刻就让他滚出去了。 卫戟一边看一边在心里笑,面上却一点都不敢表现出来。 崔季修剪好一株月季,抬头就看到两人过来,立即眼睛一亮。 “伯谦,你回来了。” 她招了招手,让他们来到跟前,然后才上上下下打量卫戟。 卫戟这一次只有胳膊受了点小伤,不值一提,穿着外袍又看不见,故而崔季就以为他一点事都没有。 “这一次没受伤吧?” 她还是不放心问了一句。 卫戟余光见谢知筠看了自己一眼,然后便乖巧说:“没有,不过是个小差事,哪里会受伤。” 崔季这才放心。 她特别高兴,带着众人在花园中坐定,然后才道:“你倒是体贴媳妇,赶在今日回来,比伱爹可聪明多了。” 卫苍:“……” 卫苍轻咳一声,立即岔开话题:“军队呢?” 卫戟便道:“让柳朝晖领着慢慢回了,将士们累了一个月,该歇一歇,大约今晚抵达西郊大营。” 卫苍应了一声,说:“这一次不错。” 卫戟乖顺笑了笑,没多说什么。 一家人絮絮叨叨说了会儿话,崔季还是有些心疼儿子,便道:“一会儿家宴,你多吃一些,瞧你瘦的。” 谢知筠想到方才卫戟那结实的胸膛,低声笑了。 卫戟瞧瞧捏了一下她的手,然后非常懂事:“知道了母亲,我一定会多吃点,争取把自己养胖。” 一家人都笑了。 平日里人人都忙,早先的时候,隔三差五还能一起吃一顿晚膳,现在连晚膳都没有了,大家都早出晚归的,就连卫耀和卫荣、纪秀秀等也都被抓到州牧府,一起忙碌整个八州的春耕事。 国公府就是这点不好,没有自己的官署,不能像一个正式的朝廷那样封官加爵,各司其职,大多数时候,这些差事都是他们家人自己做的。 但为了八州,为了百姓,也为了他们自己,没有人有怨言。 今天是谢知筠十九岁的生辰,崔季一早就说中午要一起用一顿家宴,故而大家也都忙里偷闲,都没有出门。 卫戟和谢知筠到了荣华堂没多久,得了消息的纪秀秀就拉着卫荣过来了。 不多时,家里其他人也到了。 就连刚刚大病初愈的沈温茹也跟着卫英过来,乖巧地同所有人请安,笑着说安好。 卫宁安最近因为沈温茹的病,一直忧心忡忡,到了荣景堂也没同几个嫂嫂炸刺,一直陪在沈温茹身边。 卫苍看着这一大家子人,不由有些欣慰。 他同崔季坐在主位,身边是健健康康的家人,每个人脸上带着笑,很高兴这难得的一家团圆。 卫苍端起酒杯,道:“今日是老大媳妇的生辰,先祝你健康长寿,福禄绵长,其他的话不多说,大家吃酒。” 崔季险些没同他翻白眼。 但健康长寿,福禄绵长,确实是最真心的祝福了。 在这乱世里,这是每个人的梦想。 谢知筠很高兴,她从来没有像今日这么高兴过。 以前过生辰的时候,谢渊总是惦念早去的夫人,所以不会有特别的庆祝,他甚至不想听到儿女生辰的事,往往都是贾嬷嬷和谢知行给她庆生。 但家里人口少,到底不够热闹。 现在看着大家真心的祝福,谢知筠端起酒杯,也跟着笑:“多谢父亲祝福,希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说罢,大家一杯酒饮尽,一起笑了起来。 “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一定可以的。” (本章完) ------------ 第一百二十五章 举案齐眉 今日中午谢知筠吃了不少酒。 菜也吃了不少,家里一直都是热热闹闹的,等到酒席散去,回了春华庭,谢知筠才觉得家里安静了些。 耳边再也没有了卫宁安的聒噪声。 卫戟也吃了不少酒,除了脸颊有些泛红,倒是没有醉倒, 他一路陪着把谢知筠送回春华庭,然后又亲自端着醒酒汤喂她。 “乖,吃一些。” 谢知筠歪躺在罗汉床上,怎么都不肯起来,被卫戟催急了,还会哼唧。 “我不是醉汉, 我是小猫咪。”谢知筠开始胡说八道。 卫戟看着她那娇憨的模样, 心头一阵火热,想着上一次她吃醉就不是这个样子,可见酒喝得不够多。 卫戟好说歹说,终于把“小猫咪”扶起来,让她把一碗醒酒汤喝下去。 谢知筠倒是喝了,却很嫌弃:“不好喝。” 卫戟又连忙在桌上拿了块松子糖,喂给她吃。 “吃了糖就甜了。” 好不容易伺候完了小祖宗,卫戟才自己喝了一大碗醒酒汤,然后便倾身过去,品尝她口中的松子糖。 确实很甜。 谢知筠被他亲着亲着,忽然哼了一声,然后就掉了一滴眼泪。 卫戟搂着她的腰,把她扶起来, 让她稳稳当当坐在自己的怀里。 他用指腹擦去她眼角的泪,声音温柔的不像是他。 “怎么了?哭什么?” 谢知筠只哭了一下, 就没再流泪,她仿佛睡着了一般, 老老实实蜷缩在卫戟怀中,比小猫咪还要乖。 卫戟轻轻拍抚着她的后背,两个人依偎在一起, 就坐在窗边晒太阳。 坐了好一会儿,等谢知筠呼吸绵长起来,卫戟以为她睡着了,便想起身把她放到床上。 结果他刚一动,谢知筠却睁开了眼。 她茫然地看着卫戟,似乎以为自己还在梦里,她眨了眨眼睛,忽然又落了一滴泪。 “我以为,我以为……” 谢知筠喃喃自语,卫戟根本听不清她说什么,只能温柔哄她:“没事,都会好的,睡吧。” 谢知筠乖乖点了点头。 屋里燃着千鸟香,幽幽静静,甜甜蜜蜜,卫戟一开始不习惯,现在每日闻着,竟也喜欢上了这个味道。 后来谢知筠也换过别的香, 但感觉都不如这个适合她。 一闻到这个味道,他就能想起谢知筠娇嗔地道:“蛮子, 出去。” 卫戟觉得自己有病,但他确实很喜欢谢知筠那个模样。 嚣张跋扈,充满活力。 特别可爱。 卫戟忍不住笑了一声,抱着她直接起身,把她轻轻放到了床榻上。 然后他就半跪在床边,帮她脱去鞋袜,又帮她盖好被子。 谢知筠眉心一直蹙着,仿佛梦里有什么伤心事,让她不痛快了。 今日她明明很高兴的。 卫戟不太明白,却也想哄一哄她,便伸手在她眉心处慢慢轻抚。 他克制着自己的力度,怕弄醒她,怕弄疼她。 谢知筠忽然伸出手,一把攥住了卫戟的手腕。 她的手很小,几乎不能完全握住卫戟结实的手腕,却还是紧紧攥着他,不想松开。 “没有了,没有了。”谢知筠说。 卫戟没有再去安抚她,只安静让她握着,他很随意地坐在了床边的地毯上,就那么专注看着她。 “念念,什么没有了?” 谢知筠唔了一声,她松开了手,翻了个身把自己蜷成一团。 她小声说:“孩子。” 卫戟脸色一变。 这话他听得很清楚,绝对没有会错意,但他离家不过一月,若是谢知筠当真出事,现在不可能好利落。 而且她也不能那么精气十足,一点都不当回事。 他知道的,谢知筠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她不可能不在乎。 卫戟有些心疼她,却并非没有脑子,他攥紧手,低声问:“念念,哪里来的孩子?” 谢知筠听到这话不高兴了。 她闭着眼睛,嘴里唔了半天,最后才还含混说:“就是没有,没有孩子,才生气!” “我好笨啊!” 谢知筠忽然大喊一声,吓了卫戟一跳,但紧接着,卫戟却又放了心。 原来是以为有了孩子,结果没有吗? 卫戟长长舒了口气,只要谢知筠没有受伤,没有病痛,他就放心了。 “没有就没有,”卫戟道,“我们不着急。” 谢知筠这一次完全没听他的话,嘟囔着:“我好笨,我好笨,我怎么能这个都猜错。” “白高兴了。” 她说着,在床榻上翻了个身,背对着卫戟。 卫戟只好站起身来,小心翼翼帮她重新躺平。 反正谢知筠现在正醉着,什么都不知道,倒是比平日里更听话。 卫戟垂眸看着她紧紧抿着的唇瓣,低头在她唇上印了一个吻。 他轻轻抚摸这谢知筠的眉心,让她放松下来。 “以后会有的,念念,”卫戟告诉她,“你想要几个孩子,我们就要几个孩子,你若是不喜欢孩子,我们就不要孩子。” 卫戟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 最后,他说:“生孩子,是会死人的。” 他母亲就是生子难产而亡,他生来就没有母亲,不知道她的模样,不知道她的为人,在他的记忆里,永远都没有生母的这个人。 为了生下他,她付出了自己的生命。 卫戟不想这样。 如果可以,他想让母亲长命百岁,幸福美满,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能成为孤独的坟茔。 可他却又期待同谢知筠拥有一个孩子。 卫戟坐在床边的地毯上,他握着谢知筠的手,安静陪着她。 两个人一个睡,一个醒,却是那么和谐。 卫戟想,若是他能生孩子就好了,他皮糙肉厚的,生十个八个估计都没事,这样两个人既有孩子,又能白头到老了。 白头到老,举案齐眉,是多么美好的愿望。 卫戟回头看向谢知筠,见神情安然,终于从让她痛苦的噩梦里挣扎出来,他的心也跟着安静了。 无论如何,她们总能很好的。 苍天赐予了他们这一桩缘分,两个人从一开始的相敬如冰,到现在的耳鬓厮磨,也不过四五个月的光景。 他们以后会更好的。 卫戟笃定地想。 (本章完) ------------ 第一百二十六章 母女 之后几日,卫戟偶尔忙碌,偶尔悠闲,总归比出征之前要闲适一些。 西郊大营中的部分士兵回了家去,帮着家里人春耕,到了五月初的时候,肃国公治下的八州便已经春耕结束了。 一晃神, 夏日来临,炙热再度降临在这片广袤天地里。 不知从何时开始,卫戟又开始忙碌起来。 这一日崔季唤了谢知筠过去,谢知筠来到荣景堂外的时候,就听到里面忽然传来一阵痛哭声。 哇得一声,好不吓人。 谢知筠自然被吓了一跳, 她拍了拍胸口, 微微蹙起了眉头。 赵嬷嬷在里面忙碌, 没有出来相迎,是崔季身边的蕊珠出来迎接的。 “这是怎么了?”谢知筠问她。 蕊珠叹了口气,小心翼翼往里面看了一眼,这才低声道:“安娘子又惹夫人生气了。” 卫宁安是这个家里最不懂事的孩子,她不服管教,性格乖张,但她四五岁时刚能明白事理,府中的情况已然好转,那时候的卫苍已经是大将军了。 卫宁安没有吃过苦,没有受过难,她跟哥哥姐姐不同,她是在蜜罐子里长大的。 这样人家的幺子, 大抵都是她这般模样。 尤其是卫苍总觉得对不起前头的几个孩子,对她就格外放纵,平日里也不怎么管教她。 这让当娘的崔季很难办。 翻过了年, 卫宁安就已经十三了, 这年纪的小娘子, 怎么也要学一些琴棋书画, 再不济也得读书识字管账算数, 家里的这些事都是要学的。 崔季对她甚至没什么期待,只希望她能学会一门安身立命的本事,这就足够了。 谢知筠一听说是卫宁安在闹,立即就明白了。 卫宁安从小就就是被家里娇宠着长大的,她们三个嫂嫂嫁过来的时候,她觉得嫂嫂们抢了她的兄长,抢了她的母亲,所以总要同她们闹脾气。 虞晗昭根本就不在乎她闹的那些小事,纪秀秀则是拿各种好吃好玩的哄骗她,只有谢知筠,为了让崔季安心,为了让卫戟放心,谢知筠偶尔会费心管一管她。 她同谢知筠就一直很不对付。 谢知筠也不在乎便是了。 不过里面闹成这样,谢知筠也不想进去,便问:“要不我晚些时候再来?” 蕊珠笑笑,请她直接去书房:“夫人说让少夫人略等一下,她马上就到。” 谢知筠进了荣华堂,就听到卫宁安的哭嚎声:“母亲, 我不要学算盘,太难了, 我算不会。” 她理直气壮:“家里有那么多管事,凭什么要我来学,到时候他们会算就好了。” 崔季不知道又说了什么,卫宁安又叫了起来:“我是肃国公府的小娘子,只要父亲母亲,哥哥姐姐们在,谁能欺负我?你们养我就好了。” 她说的理直气壮,一点都不觉得自己错了,若这是太平盛世,她说的一点都没错。 谢知筠随意听了一耳朵,就不再继续听,进了书房就安静吃茶。 过了片刻,崔季这才捶着胸口走进来。 “这小丫头,真是生来克我的,”崔季揉了揉胀痛的额角,“每日只知道混玩,不好好读书,也不好好学习,也不知她以后能做什么。” 谢知筠笑了笑,没有说卫宁安,只说:“母亲不要生气,仔细犯了头风。” 崔季叹了口气。 她领着谢知筠在罗汉床上落座,蕊珠上了点心便退下,书房里便只剩下婆媳两人。 “今日清晨,紫极宫下了诏书,正式册封司马翱为定西王,封地为邺州。” 谢知筠端着茶杯的手顿住了。 两年之前,紫极宫无暇旁顾,不想同卫苍闹翻,所以便封他为肃国公,没有明说其麾下八州的归属,就那么含糊不清地平息了北越内乱。 这两年来,年轻的新帝司马翎渐渐坐稳宝座,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这个道理就连没读过书的卫苍都懂,不可能司马翎不知道。 所以忍了两年,而已紧锣密鼓安排了两年,终于在今年忍不住了。 谢知筠倒是没有特别惊讶,但她也知道一旦这个所谓的定西王来到邺州,邺州势必不能太平。 她想了想,问:“母亲,这位定西王是什么来头?” 北越皇室因为内乱死了不少人,就连正统嫡支也死伤惨重,后来司马翎好不容易重新坐稳龙椅,整个北越皇室的消息就不怎么外传了。 当然,琅嬛谢氏不知根底,但邺州卫氏不可能不知情。 谢知筠一下子便问到了关键所在。 崔季欣慰地点点头,道:“听闻当今圣上一共有兄弟十七人,其中十四人都死于争夺皇位。” “剩下的兄弟中,有一个同母所出的四弟,有一个从小被先皇后养大的八弟,还有一个刚刚出生十八弟。” “这个司马翱是他八弟,听闻一心向着司马翎,当年夺嫡时他还替司马翎挡过刀,是唯二留下来的异母弟弟。” 谢知筠道:“这么看来,这刀可能也白挡了。” 听到这话,崔季难看的脸色也缓和不少,一下子就笑了起来。 “你跟伯谦真是越来越像了,说的话都一样。” 谢知筠微微一顿。 崔季拍了拍她的手,说:“早起伯谦过来同你父亲议事,他当时也是这么说的。” 肃国公府里外的事,除了不懂事的卫宁安和不怎么过问家中事的虞晗昭和卫宁淑,其余众人都知晓。 卫苍脑子非常清楚,他们才是一家人,所有的危险都来自于家宅之外,若是连敌人的事都瞒着,那以后怎么一致对外,怎么把日子过下去? 所以这些事,作为内宅当家人的崔季和谢知筠一向都很清楚。 卫苍和卫戟从来不瞒着她们。 谢知筠点点头,道:“邺州对于司马氏而言可谓是龙潭虎穴,这个定西王听起来漂亮极了,封地也很大,他为何不让自己的亲弟弟来?” “整个邺州都是父亲的人,都是我们卫氏的拥趸,他一个司马氏的王爷过来,能不能活着回去还不知道,这是搏命的买卖,不划算的。” 崔季笑了笑,道:“伯谦也是这么说的。” 谢知筠抿了抿嘴唇,道:“那父亲和夫君可说要如何做?” (本章完) ------------ 第一百二十七章 成长 崔季把谢知筠喊来,就是让她提前知晓此事,也知道府中的打算。 这样以后行事就会方便多了。 “紫极宫下这一封诏书,其实是为了试探我们,但却又不想立即同卫氏闹僵,这位定西王过来,身边只能带五百府兵, 府邸的话,紫极宫没有说要给修王府,只能暂时用城东的一处皇室旧宅做暂时的府邸。” 这么一来,既没有同邺州起冲突,又成功把定西王送了过来。 毕竟,邺州明面上还属于北越, 肃国公是北越的臣属,是司马家的臣子, 他们不能违逆圣旨。 若是违逆,岂不是要造反? 谢知筠安静听着,然后缓缓开口:“父亲的意思,应该是让他来,且看看?” 崔季赞许地点了点头。 因为卫宁安的那点不愉快,此刻也都被谢知筠的聪慧驱散,不论如何,家里还是有聪明人的,不是吗? 崔季道:“正是如此,五百精兵翻不起花样,但司马翱一旦进入邺州,咱们也不会拿他如何, 反而会奉为上宾。” “毕竟,他若是死在邺州, 一切都说不准了,”崔季笑了笑,“他当年坚定跟随司马翎的脚步,不是为了成为弃子的。” 谢知筠道:“我知道了。” 不用犹豫, 谢知筠便道:“我会让管事娘子好好管束下人,非必要不出府邸,即便出去办事,也必须两人以上成行,不能同人闲言碎语,关于定西王的事一律不谈。” “母亲,我过几日会去一趟庄子,看一看庄子上的菜蔬耕种如何,以后家中所有的吃用全部从自己庄子上走,不再外买。” 崔季点头:“好,就这么办。” 其实对于整个肃国公府,乃至肃国公治下的八州百姓来说,司马氏的这一个动向不啻于明晃晃挑衅。他们高高在上,似乎过去的两年时光是施舍给卫苍和百姓们的,告诉他们那些不过是朝廷怜悯,等到朝廷大全稳固,你们就还得归属北越,归属司马氏,给朝廷交一层又一层的税。 北越要养那么多军队, 那么多士兵, 还有那么多权贵和皇族, 他们的税几乎是八州的一倍甚至更多。 卫苍打了一辈子仗,许多事都门清,军粮几何,军衣几何,军器几何,每一样差事卫苍都亲自经过手。 因为卫苍的人品和信誉,其中一半的军资都是由八州的各世家大族来支持,为此他们减少了纳税,却付出了更多军资。 以谢氏为首的琅嬛世家是第一个站出来要交军资的,因为谢氏起了个好头,所以其他世家也不敢再闷不做声。 世家大族拥有最多的就是土地,卫苍也不贪心,只让他们出粮食,这样就解决了大部分军粮的问题。 如此一来,他们虽然多掏了钱,却反而博得了更好的名声。 卫苍的目的很简单,就是这八州中大家都能过好日子。 他们治下没那么繁冗的政体,没有享乐不尽的皇族,只有勤勤恳恳的小吏,只有辛苦劳作,想要安稳生活的百姓。 这种情况下,百姓的税银就交的比北越百姓要少了。 百姓们自然不愿意再给什么定西王再交一层税。 一个定西王,一个不重要的死了都没人心疼,反而有人期盼的王爷,却能把邺州好不容易努力而来的平静一夕打破。 谢知筠道:“母亲,你说司马翱会甘心吗?” 崔季愣了愣,旋即笑了:“这个就得等见到他再说了。” “他不是下个月才来邺州?” 崔季点点头:“是下个月才来邺州,但府邸也得提前收拾出来,那旧宅子荒废了好多年,只能勉强住人。” “今日随着诏书一起来的,还有定西王府……的管家亲自送来的请柬。” “说是下个月定西王府要开暖宅宴,还请肃国公府举家前往,一定热情相迎。” 谢知筠忍不住也笑了。 “看来,他是不想当这个弃子了。” 婆媳两个说了会儿话,外面就传来咚咚咚的声音,有人在外面敲门。 她们在书房里关起门来说的都是正事,丫鬟们自然不敢打扰,那么只有一个人会来捣乱了。 反正事情已经说得差不多,崔季便无奈地叹了口气,道:“进来吧。” 房门吱呀一声打开,卫宁安探进来一个头,刚要说话,眼波流转就看到了谢知筠。 谢知筠好笑地看着她,就见她那张哭红了的小脸一下子皱了起来。 “长嫂怎么来了。”卫宁安嘀咕着,不情不愿进了书房。 崔季淡淡道:“给你长嫂见礼,没规矩。” 卫宁安当着崔季的面,还是能勉强有些规矩的,于是她很僵硬地对谢知筠行礼,说了一句:“长嫂晨好。” 谢知筠也笑了笑:“妹妹安好。” 于是,书房内就安静了下来,母女三人都不吭声了。 卫宁安本来是想跟母亲撒娇的,但谢知筠在场,她又不想让她看笑话,就挺着脖子站在边上不吭声。 谢知筠也觉得事情办得差不多了,便要起身:“母亲,我先回去了。” 崔季却道:“等一等。” 她拍了拍谢知筠的手,目光炯炯看向了卫宁安。 谢知筠从没看过她同人生气,但现在的崔季确实沉下了脸,身上的气势也一点点变了。 “宁安,伱问问你长嫂,几岁学会的珠算?而你,到现在都不会。” 卫宁安小脸一下子就白了,她可以在母亲面前撒泼打滚,可以哭闹撒娇,却不能在嫂子们面前被崔季下面子。 这对她是极强的侮辱。 卫宁安死死咬着嘴唇,眼泪就在圆鼓鼓的大眼睛里打转,却强忍着不流下来。 “你问问你长嫂,几岁学会的四书?” 珠算是五岁,四书通读是十岁。谢知筠在心里回答,没有说话。 “你到现在连三字经都看不懂,觉得自己很光荣?” “你讨厌你的嫂嫂们,你可知道你二嫂现在就能率军打仗,你三嫂能直接开办商会,你长嫂可以管理我们这么大一个家。” “从家中到庄子上,甚至到西郊大营,你嫂嫂都能管。” “你呢,您会什么?只会哭吗?” (本章完) ------------ 第一百二十八章 另谋出路 谢知筠终于明白,为何今日崔季会突然教导卫宁安。 因为这一封朝廷诏书,意味着邺州好不容易维持了两年的和平即将打破,也可能意味着战争即将到来。 对于崔季来说,她唯一担心的就是这个小女儿。 即便是卫宁淑,她也相信她坚韧不拔,即便只剩下她一个人,她也能活下去。 但卫宁安却不行。 她太小了,蜜罐子里长大的,什么都不懂。 一旦卫氏失势,没了家人庇佑,卫宁安只有一个死。 想到这里,她看着卫宁安的目光也不由多了几分深思。 卫宁安没有看她,她就瞪着母亲,仿佛想让她对自己道歉。 “母亲,你怎么可以这么说我,我是你的亲生女儿。” 此时此刻,崔季的心却很硬。 “这个家里,所有的晚辈都是我的孩子,你只是其中之一。” 崔季深深看着她,道:“流光呢?” 卫宁安的大丫鬟流光忙快步而入,同崔季行礼:“夫人。” 崔季便道:“带小姐回去,告诉苏嬷嬷,十日内必须让她学会珠算,女红也要捡起来,哪怕只会缝补也好。” 卫宁安难以置信:“母亲!” 流光一下子就慌了,她左看看右看看,还是不敢忤逆夫人,便去劝卫宁安。 卫宁安气得不行。 她是真的不喜欢珠算,也不喜欢女红,但母亲就是非要逼她学,仿佛学会了那些能做出什么成就一样。 场面一下子僵持住了。 谢知筠一直坐在这里,她倒是不好不劝一句,故而她想了想,才开口:“安妹妹,你可知最近邺州要乱?” 卫宁安愣住了。 她眨了一下眼睛,眼泪一瞬间落下,她倔强地用衣袖擦了一下眼泪,噘着嘴看向谢知筠。 谢知筠叹了口气,她没有对卫宁安说实话,但可能她的脸色也不好看,让卫宁安竟然听进去了她的话。 “邺州不是固若金汤的,父亲、你的兄长、卫家军们也不可能永远所向披靡,”谢知筠道,“母亲让你学这些,只是想让你以后能有安身立命的本事。” “万一世道乱起来,家里的丫鬟、娘子们同你走散,你一个人流落街头,好歹能让自己有口饭吃。” “道理就是这么简单的。” 谢知筠后面说的就是崔季心中所想。 只是做母亲的终究心疼孩子,她从来不告诉她实情,只是一味让她努力学习,倒是让两个人越发拧巴起来。 卫宁安同崔季怄气,那也肯定学不好,还不如实话实说。 崔季闭着眼眸听,没有开口说话。 卫宁安难以置信看着谢知筠,但见她一脸严肃,用着从来没有用过的口吻,她一下子就慌了。 她看着崔季,用那种恳求的眼神看着她,语气里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母亲,长嫂说的是不是真的?” 崔季心疼得要命,她多么希望家中的所有孩子都是在天真无邪里长大的,她不想看见孩子们吃苦。 可事与愿违,人这一辈子,怎么可能不吃苦呢? 老话都说先苦后甜,不过是给自己一个坚持下去的念想,只有想着那一口虚无缥缈的甜,才能熬过这让人痛苦的苦。 虽然知道司马氏不会当真把八州拱手让人,但确实没想到这一日会来得这么快。 卫宁安还未长大,还来不及成为稳重的少年人,也正是如此,才让崔季如此焦虑。 现在把一切都说清楚,反而是件好事。 “你长嫂说的没错。” 崔季叹了口气。 卫宁安的脸一下子就白了,就连流光也有些害怕,手也跟着哆嗦起来。 谢知筠瞥了她一眼,这才对卫宁安道:“这只是可能,只是父亲母亲的未雨绸缪,至于未来会如何,都是未来的事,但眼下我们还是要做好我们应当做的。” 谢知筠的声音很温柔,如同三月的春风,吹得人满心舒畅,也莫名缓解了卫宁安的惊慌。 她逐渐冷静下来,虽然不肯承认,但她发现谢知筠说的都是对的。 母亲现在也不过是在未雨绸缪。 “可我不想学女红,学珠算,母亲我真的学不会。” 卫宁安就是个小孩子,刚刚惊慌了一瞬,很快就又开始撒娇。 崔季真的无奈了。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卫宁安依旧想着能磨一日是一日,这让崔季都不知道是要继续逼迫她,还是继续温柔哄劝。 她终于睁开眼睛,看向了谢知筠。 那意思是问她,应当如何办。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崔季无法对自己的亲生女儿狠心,这是情理之中的事。 “安妹妹,那你想学什么?” “你看这邺州城里,各种营生都有,沿街叫卖,种田下地,你大抵是做不了的。” “其实到了那个时候,珠算大抵也是无用的了。” 谢知筠想了想,倒是给了卫宁安一个选择:“宁安,要不你跟着你二嫂习武吧?” 乱世之下,活着要紧。 卫宁安愣了愣,旋即便小心翼翼看向崔季,见她若有所思点了点头,卫宁安便问:“那我还用学珠算吗?” 谢知筠见崔季还是下定不了决心,便直接道:“你自己想学什么?” 卫宁安说:“我想习武。” “那这样,你先习武,学几日就让你二嫂同母亲禀报你学的好不好,到时候再议。” 卫宁安小孩儿脾气,这会儿倒是高兴了起来。 “长嫂你放心,我一定好好学,母亲,”她看向崔季,跑过来趴在她腿上撒娇,“母亲,我会好好学的,以后我来保护母亲。” 崔季叹了口气,伸手在她额头上点了一下,满脸都是无奈。 “学武很苦的。” 就是因为太苦了,所以才没有让她学。 家里的孩子,卫耀生来体弱,没能习武,卫荣自然跟着学了很多年,他虽然经营庶务,但武艺是不错的。 就连卫宁淑,也是从小摸着长刀长大的,乱世中她是可以自保的。 只有这小姑娘,如珠似宝地疼宠着,从来都不会吃苦。 崔季最终道:“你学吧,苦了不能哭,学了就要坚持下去。” (本章完) ------------ 第一百二十九章 我们 好不容易把卫宁安哄走,崔季才道:“还是你有办法。” 谢知筠却摇了摇头:“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我是想着挑一样先让安妹妹学着,等哪天学不下去了,她或许觉得珠算也是好学的了。” 学武哪里有那么容易呢。 崔季揉了揉额角,今日确实思虑过重,有些钻牛角尖了。 “她确实是家里最小的,但放在寻多百姓家中,早就能独当一面了,她再这么下去,迟早会成为万人嫌。” “你做的很好,不用给她脸面,实话实说便可。” “她以后总能明白的。” 崔季从来不会偏疼卫宁安,她公平而慈悲的关怀每个孩子。 谢知筠笑笑,起身道:“母亲早些休息吧,忙了一天,确实有些累了,我就先回去了。” 崔季道:“你也辛苦了。” 等谢知筠回到春华庭,她让丫鬟们都退下,自己坐在书房里写写画画。 她要把嫁来卫氏后的许多事都记录下来,以便于揣测梦里的未来。 原本她还不解,因为这两年的邺州欣欣向荣,肃国公府一片花团锦簇,卫氏也是在蒸蒸日上,就连谢氏都没什么问题。 怎么会成了梦里那个模样? 公爹死了、卫戟死了,而她们的家也要败了。 一晃到了今日,她终于明白,卫氏的败落源自于内忧外患。 内有司马氏,外有大齐和北凉,即便卫氏再强大,也抵不过三家一起出手。 谢知筠眯了眯眼睛。 大齐为何跟北越一起有了动作呢? 难道他们是提前商量好的? 想到这里,谢知筠又在折子上添了一笔,最终把它字字细细收好。 事不宜迟,她立即叫来了几个管事娘子和三位管家,非常严肃吩咐她们,近来一起都要谨慎小心,按照她刚才同崔季商议的一条都不能做错。 府里的管事们都是老人了,办事一向利落,他们根本就不用谢知筠解释,家主说什么便是什么。 这一忙就到了晚上。 等谢知筠终于把最近的账册都算完,卫戟才他披星戴月到了家。 他今日回来的格外晚,身上倒没什么灰尘,显然一整日都在议事。 谢知筠放下笔,吩咐牧云传膳,然后就亲自拧了帕子,递给卫戟。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两个人就自然而然成为了现在这般老夫老妻的模样。 没有一开始的冷漠不熟,也没有暧昧纠缠,似乎一瞬间,两个人就熟稔起来,渐渐成了“恩爱夫妻”。 卫戟在水盆里洗干净手脸,接过帕子慢慢擦。 “你都知道了?” 谢知筠点点头:“门岗那边如何?” 卫戟道:“加了一队府兵,比以前也认真不少,看来夫人的安排很快。” 谢知筠点点头,听到府中的差事已经按部就班吩咐下去,便就放心了。 此时卧房里没别人,谢知筠就站在边上,等他脱下外袍。 “我下午想了想,觉得这个时机太过凑巧了。” 她都能想到,没道理久经沙场的卫苍和卫戟想不到。 卫戟面色沉了下来,他身上冷意更重,面容也变得格外肃杀。 “司马翎这是疯了。” “若非有卫家军撑在铜川,大齐的虎贲营早就踏破颍州,还用他来同父亲叫嚣?” “他没拿过刀,一天战场没上过,是真不知道战争是多么残酷。” 谢知筠叹了口气,接过他的外袍抖了抖,挂在衣架上,才道:“看来北越税收很不理想。” 卫戟脚步微顿,他转头看向谢知筠。 谢知筠道:“若是他生活安逸,治下朝臣也都一心为北越,你说他为何要大费周章?” “归根结底,还是为了权,为了钱,”谢知筠言辞犀利,“先帝好逸恶劳,每日酒池肉林,一点政事没做,反而生了三十几个皇子公主,如今虽然多数都被司马翎杀了,但也确实亏空了国库。” “后来北越内乱,父亲趁势而起,一越分割了最富饶的八州,若是你,”谢知筠语气平静,“若是你好不容易杀了二十来个兄弟姐妹,才登上的皇位,你甘心吗?” “好不容易当了皇帝,打开国库一看,里面一文银钱都没有,兵部要钱,要养士兵,总得保家卫国吧?这钱不能省。” 谢知筠说得很流畅,这都是她提前想好的。 卫戟听得非常认真。 “兵部的钱不能省,工部的亦然,一年到头,水利农耕都要补贴,不然明年的税收就收不上来。” “还有吏部,全国上下那么多官员,不能白干活不拿俸,那谁愿意好好为国效力?” “这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哪里都是钱。” 卫戟很快就跟上了她的思路,这是他跟父亲未曾想过的方向。 他们议论的结果,还是因为权力,司马翎肯定不愿意卫氏一直霸占八州,但这个时间选的有些过早。 司马翎觉得自己的皇位坐得稳固如山,才出此下策,但在外人看来,他这个龙椅才刚开始坐,还没坐热乎呢。 卫戟道:“今日在西郊大营商议,根据颍州的探子回报,最近司马翎很信任几个术士,父亲怀疑这几个是大齐的暗探,专门忽悠司马翎的。” “司马翎并不傻,他未尝不知大齐右丞相是什么打算,但这又如何?他要的还是北越江山一统,要的还是坐拥权柄,与虎谋皮也不怕。” 谢知筠一针见血:“他自己从那么多兄弟中厮杀出来,所以就有些忘乎所以,觉得自己所向披靡。” 卫戟点头,道:“但你说的,也在理。” 夫妻两个对视一眼,谢知筠总结道:“也就是说,外有大齐助力勾连司马氏,内有权臣虎视眈眈,加之国库空虚,想要收归八州作为粮库,所以才有了今日这一道圣旨。” 卫戟长叹一声:“夫人聪慧。” 谢知筠却摇了摇头:“我宁愿我不明白这些。” 就是因为想明白这些,她才明白,司马翎这一次绝对不会收手。 他是皇帝,是北越的嫡长子,他不可能对大齐低头两次。 一次已经是极限了。 卫戟握住她的手,把她拥入怀中:“不怕。” (本章完) ------------ 第一百三十章 想不想我? 谢知筠靠在卫戟的怀抱中,一颗忐忑的心一下子就安定了。 仿佛归鸟落入树林,亦或客船停留港湾,她这一整日的忙碌,惊慌,不知所措,都在这拥抱里被治愈了。 谢知筠忽然觉得心里一片柔软, 她忽然意识到,无论人生里有再大的磨难,只要卫戟还在,她就不害怕。 所以在那个梦里,当卫戟离开她,人生似乎也只剩满目疮痍。 谢知筠听到自己的心噗通跳动着,这是平生第一次, 她清晰意识到自己是这么依赖另一个人。 卫戟紧紧抱着她, 宽厚的胸膛给她依靠,无论任何时候,他都能成功安抚她的情绪,让她从冷漠和自私里抽离出来,逐渐有了人情味。 从小到大,没有人教她如何同人相处,谢渊的教导方式,就是让她不停努力,不停前进,无论在哪里都不能屈居人后。 十几年了,她从来不知道何为家人,亲人和朋友, 没有人教她怎么爱人。 她只能凭借年少时的零星记忆,凭借作为一个人的本能,去教导和照顾比她更小的谢知行。 她是长姐,她需要替人遮风挡雨。 但现在,她不再是家里的顶梁柱了,因为有更宽厚的胸膛,更高大的人替她承担了这份责任。 他会在看出她惊慌失措之后, 告诉她:“不怕。” 是的,有他在的时候,她确实从来都没有害怕过。 在她干涸的心中沙漠里,终于不再整日暴风沙雨,似乎有一丛一丛的绿荫,开始在沙漠里蔓延。 她终于渐渐品味出,爱人和被爱的滋味了。 可这究竟是什么样的爱,是什么样的喜欢,谢知筠却并不知道,她从来都弄不懂自己的心情。 两个人安静抱了一会儿,卫戟就拍了拍她的后背:“好些了?” 谢知筠在他怀里点点头,额头蹭着卫戟的胸膛,好似在他心尖上挠痒痒。 “好了,咱们就用晚膳。” “忙了一天,我都饿了。” 谢知筠才想起晚膳的事,忙从他怀里退出来,然后便道:“用饭吧。” 她压下心里纷乱的情绪,抬头冲他笑了一下。 她的笑容干净甜美,似乎天地间的一切烦恼都被这笑容所驱散,卫戟长叹一声, 低头在她唇角吻了一下。 “有媳妇真好。” 他如今是越来越赖皮了,说话要抱着,吃茶要一起坐着,就是好好说着话,也总是冷不丁要亲一下。 谢知筠并不讨厌他的亲近,或者说,她已经习惯了两个人之间的亲密,却还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原来倒是不会不好意思,现在反而会脸红了。 大抵心境不同,感觉也是不同的。 两个人去了膳厅,一边聊一边用饭,谢知筠没吃太多,卫戟倒是一口气吃下一大碗打卤面。 他这一日连口水都没来得及喝,这是真饿了。 谢知筠道:“让人煮了参粥,你少吃一些,补补元气。” 卫戟很乖地吃了一小碗参粥,又劝谢知筠也吃了一碗,两个人这才用完了饭。 之后就是沐浴更衣了。 谢知筠沐浴要比卫戟讲究得多,等她穿着素白中衣走进卧房的时候,就看到卫戟坐在罗汉床上,正笨拙地想要燃香。 他长发披散,中衣也没有好好系着,露出一片结实的胸膛,显得有些落拓不羁。 谢知筠觉得有些好笑:“小公爷要燃什么香?” 卫戟不会弄这些金贵物件,往日里都是看谢知筠弄,闻言便道:“选一个淡雅一些的吧。” 谢知筠想了想,便选了鹅梨帐中香。 “这一味以前没点过,怕味道太甜你不喜欢,今日来试试?” 卫戟道:“好。” 于是他就安静看着谢知筠燃香,熄火,然后盖上了博山炉的盖子。 袅袅香烟便从博山炉上生起,仿若仙境。 卫戟闻了闻,说:“挺好闻的。” 他伸出手,很大方地直接放到了谢知筠纤细的腰肢上。 谢知筠只穿了中衣和肚兜,中衣单薄,被卫戟温热的大手一贴,立即浑身战栗。 灯下看美人,越看越心动。 卫戟看着灯光下垂眸安然的美人,倾身上前,准去无误找到了她的软唇。 卫戟的唇滚烫,温热,强势不可挡。 只喘息之间,他就夺取了谢知筠的呼吸,让她只能靠着自己,什么都来不及想。 什么大齐、北越,什么账本、家事,这一瞬间,仿佛都被那滚烫的唇隔绝在另一个世界,在谢知筠混沌的脑海里,只剩下两个人炙热的吻。 一灯如豆,灯火摇曳。 谢知筠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卫戟抱到了腿上,她整个人坐在了卫戟怀中,双手环抱着他的脖颈,同他唇齿飞舞。 屋里一瞬间就热了起来。 时间的一切都消失在了身侧,天地之间只剩下相拥的那个人。 两个人纠缠了好久,卫戟才低声笑了一下,他坏心地掐了谢知筠的腰,把她弄得嘤咛一声。 “夫人,为夫好想你。” 他喘着气,呼吸之间除了鹅梨帐中香,还有谢知筠身上熟悉的味道。 谢知筠方才憋了好久的气,好不容易被他放开,这会儿便赶紧喘了几口气。 她听到卫戟的话,面上犹如火烧,却偏过头不吭声。 听到对方明明白白的情愫,她却什么都不肯说。 仿佛说了,她喜欢的人会再度消失。 她已经失去过一次,不想再失去一次。 卫戟以为她害羞,手上更用力,一路从她腰肢往上,慢慢摸到了她的脖颈。 他的大手稳稳罩在她脖颈之后,强迫她扭过头,把那张芙蓉面面对着自己的。 “夫人,伱想不想我?” 谢知筠脸上的芙蓉花刹那便绽放开来,简直艳丽多姿,惹人怜爱。 她垂着眼眸,眼底有着红晕,却依旧不开口。 卫戟低下头,碰了碰她的额头:“你啊,就是嘴硬。” 谢知筠抿了抿嘴唇,等卫戟的额头撤回,她反客为主,往前轻轻一磕。 嘭的一声轻响,两个人都愣了一下。 卫戟低低笑出声来,再度夺取了她的呼吸。 “我就当你是承认了。” 小公爷:女人,你就是想我~ 下一章审核了,还没放出来,祈祷早点出来! (本章完) ------------ 第一百三十一章 发现喜欢 这一夜被翻红浪,把谢知筠累得最后险些睡着。 卫戟离家一月,想念的紧,今夜就没了分寸,有些不太懂事了。 最后谢知筠差点哭了。 谢知筠难得服软,带着哭腔道:“我困了,蛮子, 我也累了。” 卫戟看她眼中含泪,鬓发都是汗,这才意犹未尽放过她。 “好了好了,不闹你了。” 卫戟自觉体贴,他终于放弃了奋战到天明的打算,谢知筠迷迷糊糊松了口气。 “晚上的澡白洗了, 折腾我一身汗,”谢知筠以为自己在念叨,其实是在撒娇,“这怎么睡啊。” 卫戟非常懂事地翻身下床:“少夫人,我伺候你梳洗。” 于是叫水洗漱,好不容易凉快了些,这才躺到了床榻上。 “你不在家,我自己睡可清净。”谢知筠道。 卫戟笑笑,低头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好了,睡吧睡吧。” 他话音刚落,谢知筠便一瞬沉入梦境里。 今日的梦是安然的,她这株幼小的秧苗,终于等到了她的大树。 一夜好眠。 次日清晨,谢知筠还是早早醒来。 她下意识伸手在身边摸了一下, 却只摸到满手冰凉。 谢知筠挣扎着睁开眼,觉得浑身上下都酸疼得紧,她好不容易坐起身来,觉得又出了一身汗。 她揉着酸痛的腰, 叹了口气:“真是个蛮子。” 她坐了一会儿,才让牧云进来伺候,待得洗漱完, 她出了卧房,站在抱厦下看卫戟舞剑。 卫戟舞剑并不算美,但他招式凌厉,带着势不可挡的锐气,通身上下都是巍峨之威。 阳光簌簌而落,全部落在卫戟的眼里眉间,也落在了她心尖上。 谢知筠看了一会儿,卫戟便做了最后收势,大步往抱厦行来。 阳光照亮了他脸上的汗珠,明明是那么耀眼,可谢知筠却觉得即便是夏日里的暖阳,也没有他此刻的笑容灿烂。 卫戟步幅长,两三步就来到谢知筠面前,他收好佩剑,弯腰同她碰了碰额头。 “夫人,晨好啊。” 谢知筠又听到自己的心跳噗通作响。 她很烦自己这样,轻易就被美色诱惑, 没骨气地任由他攻城略地, 片甲不留。 谢知筠强打精神, 努力装出蛮横的样子来。 “不早了, 我都饿了。” 这话说的有点不太对,她为什么饿,两个人心里都有数。 昨夜里太累,所以她才饿了。 谢知筠想把自己舌头咬下来,不会说话就不要乱说。 她以前在族学读书,辩论时甚至可以舌战群儒,现在却仿佛成了个小哑巴,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要说什么。 卫戟以为她有些害羞,也有些别扭,便主动牵起她的手,道:“走,用早饭去。” 等到用完了早饭,谢知筠才恢复往日的平静。 她送卫戟到院门处,问:“今日有什么需要我做的?” 卫戟想了想,道:“倒是没什么,伱好好休息便是了。” 等卫戟走了,谢知筠自己坐在园中,看着满园缤纷花海,不由陷入沉思。 从昨夜开始,她忽然意识到了自己的心意。 她并非是习惯了婚后生活,也并非是习惯了身边多一个人,她只是不可自拔地喜欢上了他。 因为喜欢,所以她无条件地信任他。 因为喜欢,所以她抓心挠肺地思念他。 因为喜欢,她想要同他白头偕老,子孙满堂,想要同寻常的幸福人家一样,举案齐眉,恩爱一生。 但也正是因为这份喜欢,她才变得不像她了。 话不能好好说,事不能好好做,患得患失的样子,她自己看着都厌恶。 谢知筠不由叹了口气。 这些小女儿家的心思,她都不好意思同贾嬷嬷说,大抵贾嬷嬷也只会告诉她,寻常人家的夫妻都是这样的。 小姐只要同姑爷好好过日子便是了。 可什么是好好过日子,又怎么是好好过日子呢? 谢知筠不知道。 她从小没了母亲,不知道父母恩爱时候是什么模样,也不知道寻常的伴侣是什么样子。 她只知道,若是她在这么磕磕绊绊下去,她说不定也要变得面目可憎。 而且,她也不知卫戟是否喜欢她。 夜里两个人缠绵至极,她总觉得那就是喜欢,可她有什么值得人喜欢的呢? 她性格不讨喜,总喜欢说反话,刚成婚的时候就像个刺猬,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 她清晰知道自己不讨喜的,恐怕只有贾嬷嬷和谢知行等人才会喜欢她,因为他们是她的亲人,所以才爱她。 可她跟卫戟没有血缘关系。 他如何会喜欢这样一个妻子呢? 谢知筠忽然患得患失起来。 明白了自己的心意,意识到自己喜欢上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丈夫并不难。 卫戟是那么好的一个人,是邺州的大英雄,也是她的大英雄,她喜欢上他在正常不过。 可之后呢? 她要如何做,要怎么做? 她既担心卫戟的不喜,又不敢倾诉自己的喜欢,那个噩梦总是在她眼前晃,晃得她心慌。 万一他真的如同噩梦里的那样,如同母亲那般,早早离开她怎么办? 她宁愿一辈子都不把喜欢说出口,也不想卫戟早逝,她要他长命百岁,要他福寿绵长。 谢知筠想了很久,直到正午阳光落在身上,她才听到朝雨有些担忧的嗓音。 “小姐,你怎么哭了?” 谢知筠下意识摸了一下脸,才发现不知何时,她已经泪流满面。 谢知筠低下头,接过帕子胡乱擦了擦脸,然后才道:“让人同高阳郡主府通传一声,说我下去过去寻她,若是得空便等一等我。” 朝雨愣了一下,然后便道:“是。” 谢知筠是个很果断的人,既然她自己不知要如何行事,不知要如何调节自己的内心,那就去问行家。 傅邀月一定能告诉她要如何做,才能重新做回谢知筠,重新变成稳重的大少夫人。 或许,她还能告诉她,如何同卫戟相处。 如何……让卫戟也有那么一点点喜欢她。 不用太多,但也不能太少。 只要他也喜欢她,就很好了。 终于写到这里了,开心!真的没写什么球审核放过,感恩! (本章完) ------------ 第一百三十二章 请教 谢知筠下午早早就就去了高阳公主府。 傅邀月闲来无事,正在家里看新戏。 她家里的伶人多,不仅身段好,唱功也好,她便让他们好好排戏,隔三差五就排出一曲新戏给她听。 谢知筠到的时候,她正躺在观戏楼的景台上, 身边是巧笑倩兮的清风。 清风正在给傅邀月喂桃子,这个时节,水蜜桃正好吃。 “念念,你好久都没来了,”傅邀月一把握住了谢知筠的手,撒娇道,“你都不想我?” 谢知筠笑着在她身边坐下, 自顾自倒了碗茶。 “想你的,”谢知筠道, “可我不能经常来寻伱。” 傅邀月终于坐直身体,此刻景台上只有三人,她很信任清风,有些话也不防着他说。 “我听说司马翱被封为定西王,下个月就要到邺州来,可是真的?” 傅邀月毕竟是被司马氏亲封的高阳郡主,对这些皇族中的事还是很清楚的。 谢知筠点点头,叹了口气:“是。” 傅邀月没说话,她撇了撇嘴:“我少时见过那司马翱,那小子一看就满肚子坏水,你一定得跟你男人说, 必须要防着他。” 谢知筠这才笑了:“知道知道,你放心便是了。” 她瞥了一眼清风,见他自己很懂规矩地退了下去,等他走了,谢知筠才低声道:“小公爷心里有数的。” 傅邀月便松了口气。 “我好怕的,”傅邀月说, “我一听说这个消息就紧张,生怕再打起来。” “这两年的光景多好,再打起来,百姓们怎么活呢。” 谢知筠抿了抿嘴唇:“谁说不是呢?” 傅邀月拍了她一下,道:“好了,既然来寻我,咱们就放松一下,别想那些事。” “好。” 谢知筠安静陪她看了会儿戏,又听她念叨最近府里的伶人很乖巧,都不怎么争风吃醋了,他们是不是不喜欢她了? “谁会不喜欢你呢?”谢知筠发自内心道,然后问,“让他们排戏的主意是谁出的?” 傅邀月道:“府中的事都是清风在管,大抵是他的主意吧。” 谢知筠忍不住笑起来。 傅邀月看似纵横情场,在男人中无往不利,实际上单纯得很,她身边这狼崽子养了这么多年,终于露出了些许獠牙,她也没发现。 只要清风是真心对傅邀月, 谢知筠就可以容忍他这点小动作。 她想了想,道:“他们的精力都用来排戏了,哪里有空缠着你?再说,你又有了戏看,这不是很好?” 这倒也是。 傅邀月最烦府里的男人争风吃醋,如今他们老实起来,日子都清净了。 谢知筠同她说了会儿家长里短的闲话,又操心了她家中的田地耕种,甚至还帮她看了看账本。 见这些清风都打理得井井有条,谢知筠才算放心。 “这清风确实不错,”谢知筠想了想,“你不如给他个名分?” 北越宗室的女子也可以不嫁人,招赘上门,若是她不想让清风当正室,也可以封个侧君。 虽然不能上玉碟和宗谱,宗室也不会承认,最起码在高阳郡主府里,清风说话办事更方便一些,下人们也会更尊敬他。 说到这事,傅邀月却不高兴了。 “我说过的,”她到,“结果他不乐意,他说他不想做侧君。” 谢知筠:“……” 可当真是那句古话,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谢知筠把自己的感情弄得一团糟,自己都看不明白自己的心,却能明白傅邀月和清风之间的关系。 清风显然只想给傅邀月做正君,若是当不了,侧君跟现在这个管家也没什么两样。 好歹管家还名正言顺一些。 谢知筠想了想,问:“邀月,你可喜欢清风?” 傅邀月好笑地道:“我自然很喜欢他,要不然也不会直接把他纳入府中,让他做我的大管家。” “那爱呢?” 谢知筠小心翼翼地问:“你爱他吗?” 傅邀月媚眼如丝,伸出纤纤玉指,轻轻勾住了谢知筠的下巴。 她手上微微一用力,就把谢知筠的头抬起来,让她看着自己的脸。 “念念,你看我这般绝世容貌,若是只爱一个人,那岂不是天下人的损失?” 傅邀月并非没有心。 早年她同先夫婿成婚时,也曾蜜里调油,恩爱甜蜜,可世事无常,傅邀月的先夫婿身体不好,一直很孱弱,甚至无法同傅邀月行房,两人成婚一年都没有圆房,直到他病故,傅邀月都没能同他成为真正的夫婿。 后来娘家和夫家为国尽忠,家中死伤惨重,她夫家更是只剩下她一个女眷还活着,司马氏才封了她为高阳郡主,给了她这份尊荣。 这是两家人的血肉堆起来的。 傅邀月看着谢知筠,眼睛里有着深邃的如同大海一样的蔚蓝。 “念念,人活一世不就是为了痛快?为了自在吗?你看我夫家,你看我们傅家,最后也不就剩下一个我?” “只要我还在,我就得替他们高高兴兴活着,何必在乎旁人的目光呢?” 傅邀月在答非所问。 她没有回答谢知筠爱不爱的问题,她只是告诉她她为何要这么随心而活。 谢知筠当然想让她高兴,只要她过的舒心,就比什么情情爱爱都来得重要。 思及此,谢知筠倒是乖乖道歉:“是我说错了话。” “你这妮子,”傅邀月稀奇地捏着她的下巴,“竟然会道歉了?” 谢知筠没好气瞪了她一眼:“从小到大,我同你道歉过多少次?” 傅邀月笑着窝在椅子里,把头枕在她的肩膀上。 两个人依偎在一起,漂泊的心也跟着安静了下来。 “念念,你为什么不高兴呢?” 谢知筠愣住了,她来到高阳郡主府上,一直都是问傅邀月的近况,自己的事一句不说,但傅邀月却就是有这个本事,她看她一眼,就能直直看到她的内心。 “你啊,还是这么厉害。” 谢知筠笑着摇了摇头,她轻轻拍着后背,眼眸顺着敞开的阁楼,望到了对面的戏台上。 戏台里的才子佳人甜蜜美满,戏台之外呢? 谢知筠叹了口气:“我确实有些愁绪。” (本章完) ------------ 第一百三十三章 想通 傅邀月这一次倒是没有得意,她很平静开口:“同我讲一讲。” 谢知筠沉默了片刻。 “我不知道要怎么说。” 她不是不想开口,她今日来高阳郡主府,就是想跟傅邀月谈心的,但话到嘴边,她却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傅邀月安静想了一会儿,才问:“同卫戟有关?” 两个人从小一起长大, 对方的心思是最好猜的,谢知筠一点都不意外。 “是关于他的。” 谢知筠这一次不用傅邀月猜了,她直截了当回答:“邀月,我觉得我可能喜欢卫戟。” 傅邀月猛地坐起身体,她用那双狐狸眼看着谢知筠,满眼都是惊喜。 “这是好事啊念念, ”傅邀月道, “这年月有多少人成婚之后成了怨侣,你喜欢卫戟, 这不是大好事吗?” 谢知筠却低下了头,没让傅邀月看到自己的复杂心思。 “这有什么不好的?” 傅邀月道:“你怕卫戟不喜欢你?怎么可能?” 谢知筠却问:“怎么不可能?” “我性子这么硬,从来不肯低头,刚成婚的时候又对他那么凶,他如何会喜欢我呢?” 傅邀月简直是在看傻子。 “我的天啊,卫戟可真厉害,天底下居然有人能让伱这谢氏大小姐患得患失。” “卫戟就那么好?” 谢知筠的脸一下子就红了,就连脖颈都泛起一片粉色。 “卫戟如何不好?” “我其实都知道的,这邺州的未婚闺秀,人人都想嫁给他,他可是邺州的大英雄。” 到了傅邀月面前, 谢知筠却是从未有过的坦荡。 这些话她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同卫戟开口,只能藏在心里,暗自琢磨。 傅邀月却知道谢知筠为何如此。 她是看着谢知筠被谢渊逼着长大的,她从来没有过悲春伤秋, 没有过少女怀春,甚至从来没想过未来。 她一直努力, 读书习字,还要管家算账,家里大大小小的事都要操心,她生来要成为合格的当家人,所以她不知道要如何作为小媳妇。 可她现在已经成婚了,有了夫婿,有了新的家庭,也有了更好的未来。 傅邀月由衷替她高兴。 “念念,”傅邀月握住她的手,认真道,“在婚姻里,没有什么应不应该,般不般配,也没有什么一定和肯定。” “人都是在变的,你患得患失,怕卫戟不喜欢你,可你是否问过他呢?或者他亲口说过不喜欢你?” 这倒是没有。 谢知筠摇了摇头,她轻轻咬了一下下唇, 面上更红。 傅邀月头一次看她这般羞赧, 不由啧啧称奇。 “以后我还是要去府上拜见一下卫少将军,真是人中龙凤啊, 能把你迷成这样。” “邀月!” 谢知筠终于扛不住了,出声制止她。 “好,你继续说。” 谢知筠叹了口气。 “我觉得卫戟可能不讨厌我,他刚回邺州,同我说很想念我。” 傅邀月没开口,安静听她继续讲。 谢知筠道:“这些稍后再议,他喜不喜欢我,我们的日子都能过得很好,可我害怕了,邀月。” 她对这段婚姻有信心,对卫戟的人品也有信心,即便到了白发苍苍的时候,卫戟也只是有一点点喜欢她,她也不觉得难过。 毕竟两个人已经牵手走过漫长的岁月,一起度过了美好的一生。 她唯一害怕的是,两个人不能一起走到尽头。 谢知筠低下头,她看着自己纤细的手指,仿佛回忆起五岁时灵堂里的冷寂。 “年少时候,我很喜欢父亲和母亲,但是母亲却还是离开了我。” “而父亲也从此变了,他不再是原来那个和蔼的父亲。” 谢知筠闷闷道:“邀月,若是我的喜欢会让卫戟失去性命,或者变成他自己都厌恶的人,那我真是罪该万死。” 傅邀月叹了口气:“念念,伯母的死是意外,你应该怪那些匪徒,不应该怪自己。” 谢知筠没说话。 在她心底深处,她知道这件事不怪她,可从小到大,每当对上父亲那双淡漠的眼,她都能想起五岁时的那场噩梦。 当时她哭着闹着要找母亲,想让母亲起来陪着她,父亲却冷冷地说:“若不是你非要去灯会,你母亲就不会死了。” 他每次冷冷看着她的时候,谢知筠都觉得他在怨恨自己。 十几年过去,那个眼神深深扎在她的心底里,午夜梦回的时候,她总会被噩梦惊醒。 “可万一呢?” 谢知筠声音很低:“万一我真的是个扫把星呢。” 小时候害死了母亲,后来又害死了卫戟。 这一切都是她的错。 “念念!”傅邀月伸出手,狠狠戳了一下谢知筠的额头。 “念念你现在不是你了,”傅邀月训斥她,“以前你在族学,哪怕生病请假,你也从来不落下课业。” “你干什么都要比别人好,做事情从来认真仔细,你告诉过我的,你比任何人都强,也比任何人都努力。” “你怎么变成胆小鬼了呢?” 谢知筠呆呆看着傅邀月。 “哪怕最后,”傅邀月狠心说,“哪怕最后,卫戟可能真的出了意外,但你们一起度过的甜蜜时光,一切恩爱过的一切,难道也都会消失?” 傅邀月闭了闭眼:“当年成郎病弱,我们也依旧幸福,哪怕最后我们天人永隔,我都不觉得遗憾。” “因为我们毕竟幸福过,在他过世之前,我给了他最完美的新婚生活,”傅邀月道,“念念,瞻前顾后,畏首畏尾,反而会害了你,也害了卫戟。” “再说,谁不会死呢?我同你从小一起长大,你若真是扫把星,为何我过得这么好?” “不要怕,不要慌,你就做自己就好了,”傅邀月握住她的手,认真道,“你坦诚告诉卫戟你的心思,好好爱他,好好对他,然后努力让他也爱上你。” “这是多么美妙的佳话啊。” “怕什么呢?”傅邀月道,“你都不怕谢伯父,为何会怕卫戟?” 谢知筠一下子便茅塞顿开。 她抿了抿嘴唇,看着傅邀月笑了。 “多谢你邀月。” “我知道要如何做了。” (本章完) ------------ 第一百三十四章 喜欢一个人 同傅邀月的一席话,让写谢知筠茅塞顿开。 傅邀月说得对,无论她自己如何在这悲春伤秋,其实都没有用,她应该跟卫戟坐下来,好好谈一谈,听听他的想法。 这毕竟是两个人的婚姻。 可这话要如何说出口呢? 谢知筠在去庄子上的路上想,她应该如何准备,才能把这一场表白弄得浪漫又温馨。 她没有做过这样的事,从来都没喜欢上过任何人,也根本不知道要怎么讨好别人。 朝雨见她满脸纠结,便问:“小姐,你这几日是怎么了?” 谢知筠睁开眼看她,想了想,问:“朝雨,你可有过意中人?” 朝雨的脸一下子就红了。 谢知筠顿时便看出来,她如今也十八九岁的年纪了,当是有些春心萌动。 她想了想,试探地问:“小钟?” 朝雨面上泛起绯红,一向雷厉风行的她,此刻都有些扭捏了。 “小姐怎么看出来的?” 谢知筠看别人的事总是很准:“猜的。” 她想了想,道:“小钟是很不错,他暂时只是春华庭的小厮,其实是我的贴身护卫,偶尔出府都要带上他保护在身侧,以后定有大前途。” 就比如现在卫戟身边的柳朝晖等人,也是从小跟着他的侍从,因为武艺了得,有军功傍身,如今都成了副将。 朝雨见谢知筠这么用心替自己打算,倒是放松不少,她笑了起来,脸上满满都是青春年少的惬意。 “小姐,我不急着嫁人的,”朝雨道,“如今邺州是什么情形,我再清楚不过,我同小钟这样相互关心,相互惦记的日子其实挺好的。” “等到以后太平了,再谈婚论嫁也不迟,”朝雨看着谢知筠,“我还是想多跟在小姐身边学一学的。” “那好,若是以后你想嫁人了,无论嫁给谁,都要提前同我说,我可得好好考量对方一番,若是适合,就给你厚嫁出去。” 朝雨脸上一下子就红了:“小姐,我还小呢。” 谢知筠心念一动。 “你说若是我想给姑爷一个惊喜,我应该如何做?” 朝雨见她满脸认真,才明白过来:“小姐,你就是为这事纠结了好几日?” 谢知筠道:“正是如此。” “想要说些心里话,必然要郑重其事,怎么能敷衍呢?”谢知筠道,“可我又确实不知道要怎么准备,所以才觉得苦恼。” 谢知筠觉得读书识字,算账管家简单多了,倒是这情情爱爱的事,实在不适合她,她想起来就满心焦虑,不知要如何行事。 总怕做错了,做坏了,让卫戟觉得她不够用心。 朝雨看着谢知筠,见她虽然苦恼,但眼眸里却有着笑,不由也放了心。 “小姐,其实嬷嬷一直很担心你来着,”朝雨说着,顿了顿,才继续道,“她担心你同姑爷过得不好,担心你总是要钻牛角尖,若是贾嬷嬷知道您现在开了窍,一定会很高兴的。” 谢知筠瞥了她一眼,见这小丫头反过来操心她,不由也跟着笑了。 “你啊,就是个操心的性子,跟我一样。” 主仆两个笑了起来,见谢知筠眉头舒展了,朝雨才道:“小姐,其实你不用如何准备的,就让小厨房做一桌姑爷喜欢吃的,然后打扮得漂漂亮亮,坐下来陪他吃酒谈天,顺理成章就能把话说清楚。” “小姐,您跟姑爷已经是一家人了,既然是一家人,就不需要那么见外。” 谢知筠愣了愣,她认真想了好久,才道:“你说得对。” 马车一路飞驰,很快就到了位于邺州北郊的庄子。 肃国公府的这一片庄子占地极广,一眼望去都看不到头,除了请过来耕种的佃户,剩下管理庄户的都是老兵们。 不过他们说是管理佃户,其实自己也闲不住,所以这个时候都在庄子上忙碌。 老兵们并不算太多,翻年到了现在,有的故去,有些新来,总共一百二十人,比开年做新衣时少了十几人。 谢知筠手里捧着人名册,她一个个见过,一个个问话,一连忙了一个多时辰,才终于把所有老兵都见过一面。 老兵们大多都没见过她,此刻见她这么客气,心里对她倒是多了几分喜爱。 最后等回到庄子上,谢知筠才道:“如今邺州形势艰巨,府中和西郊大营不便一直外出采买,所以我才改了庄子上的营收,以后所有的米面菜蔬皆从咱们自己的庄子上出,各位叔伯婶娘,你们辛苦了。” 这些都是当年跟着卫苍打天下的老人了,他们许多都有残疾,却依旧在庄子上努力,从来不肯被人说是吃白饭的。 卫苍对他们相当宽和,给了他们容身之所,比北越或大齐的任何一家军队都要好。 有个瞎了一只眼的老女兵笑了起来:“少夫人,咱们辛苦什么,咱们老了,做不了那许多事,如今还能为将军和少将军尽力,我们都很高兴呢。” 谢知筠还是郑重谢过了他们的付出,然后才去见庄子上的管事们。 庄子上有一名总管事,两个年轻的二管事,还有三个管事娘子,他们五个人管着这么大的庄子,确实很辛苦。 谢知筠一一见过,最后见的是最年轻的阮娘子。 阮娘子生得很漂亮,也很年轻,今年不过才二十五六的年纪,她会成为这庄子上的管事娘子,是因为她母亲原就是管事娘子,只可惜去年忽然病逝,所以府里便把她派来继续管里庄户人的吃用。 谢知筠见她那张白皙的面皮晒得有些红,想了想,问:“你可愿意留在庄子上?若是不愿,我把你调回去,换个人过来。” 阮娘子一开始以为自己做得不好,才让谢知筠想要把她调回去,顿时有些慌了。 谢知筠忙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是觉得你青春貌美,一直在庄子上,恐怕难遇良人,”谢知筠笑了笑,“咱们又不是那等冷酷人家,不能不让你们寻求幸福,你说呢?” 阮娘子却摇了摇头:“少夫人,我还是喜欢庄子上。” “种地多快乐啊!” ------------ 第一百三十五章 同样悸动 谢知筠觉得她性格挺好的,同她说了好一会儿话才回家。 前些时候卫戟很忙,这几日倒是又闲了下来。 她刚一到家,卫戟也踩着点进了屋,见她正在净面更衣,不由道:“夫人也出去了?” 谢知筠见他一身都是土,忙叫了有余,让他伺候卫戟洗漱更衣。 “去了趟庄子上,算是慰问老兵。” 卫戟把盆里的水扑腾的满地都是,笑着道:“夫人辛苦了。” 谢知筠瞥他一眼,努力让自己不去看那满地的水,忍了忍还是没忍住,道:“快些洗,早些用饭。” 等用过了饭,谢知筠又坐在那算账了。 卫戟这几日不忙,也没去书房看军报,便跟在谢知筠身边给她捣乱。 他先是在谢知筠身边转了几圈,被谢知筠念叨了,便坐在她身边,一会儿要吃茶,一会儿要燃香,忙个没完。 谢知筠:“……” “小公爷,”谢知筠叹了口气,满脸无奈,“我今日忙了一整日,没空看账,但我很累了,想早些看完早些睡。” 卫戟却有些不解:“你明日有事?” 谢知筠摇了摇头:“无事。” 卫戟便问:“那为何不能明日再算今日的账,难道明日算了就不准了?” 谢知筠愣住了。 她习惯今日事,今日做,从来不会把事情拖到第二日,这样不仅父亲会训斥她,她自己也觉得自己不够努力。 但卫戟的话也很有道理。 卫戟见她愣住了,那张如玉的芙蓉面上有着不解和迷惑,心里顿时觉得痒痒的。 他伸出手,在她光洁的脸蛋上轻轻捏了一下,觉得自己仿佛握住了天边最美的那朵云。 “念念,你可以不用那么努力,也不用那么辛苦。” 从小到大,从来没人跟她说,你可以不用那么努力。 她做的一切,似乎都是应该的,除了谢知行,旁人只会说谢氏的大小姐就应该如此。 谢知筠心里泛起一阵酸涩,她眨了眨眼睛,努力吞下眼底的潮湿。 卫戟真的好烦人,他为什么这么好呢? 谢知筠仰着头看他,抿了抿嘴唇,还是问:“我可以不那么努力吗?” 卫戟舒朗地笑了起来。 他的笑声清脆而干净,仿佛晴天里的万里苍穹,让人听了,就连心都跟着安静了。 “当然可以啊,”卫戟握住她的手,在手心里反复揉捏,仿佛在把玩什么珍惜物件,“人活一世,总得让自己也高兴。” “我总觉得你太辛苦了。” 其实谢知筠不觉得自己辛苦,她觉得自己做的每一件事,都是有意义的。 秉着这样的心思,所有的努力和付出都是值得的。 “卫戟,”谢知筠看着卫戟的眼睛,忽然叫他的名字,“卫戟,难怪你受那么多人爱戴。” 一个人被人喜欢,有时候甚至不需要理由,只因为他就是他,他太好了,理应被人喜欢。 卫戟看着她,眼眸里有着自己都不知道的深情。 “那你呢?” 谢知筠面上忽然热了起来,她错开了视线,不让卫戟看到自己的眼神。 她当然很喜欢他。 因为这份喜欢,她才会比以往更加努力,才会患得患失,才会去问傅邀月,如何讨好一个人。 谢知筠从来没有这么卑微过,也从来都没有小心翼翼过,可对待卫戟,她却又觉得这一切都值得。 卫戟看她面上泛起一阵薄红,便知道她是害羞了。 他的夫人总是这样,明明是个心底柔软又温柔的小娘子,却偏偏要硬撑起少夫人的架子来,努力让所有人都认同她的努力和付出。 仿佛只有这样,家里的人,邺州的百姓才会接纳她,认同她。 可她不必如此。 即便她什么都不做,也没人会觉得她不好,就如同卫戟。 在成婚的那一日,她盖着盖头坐在喜床上,当他用喜秤挑开抬头的时候,四目相对,他似乎就听到了自己心动的声音。 不过他从来没有喜欢过任何人,所以不知道那心动就是喜欢,每当见她冷着脸呵斥他的时候,他也从不恼怒,总是笑嘻嘻贴上去,就想把她惹得面红耳赤,话都说不出来。 现在想来,那或许就是喜欢了。 因为喜欢她,所以想要亲近她,想要逗她,想要让她的目光一直留在自己身上,每日都围着自己打转。 后来他去了太址山,用了一个月时间,清晰看透了他自己的那点小心思。 他就是喜欢谢知筠,想要跟她白头偕老,想要同她共度晨昏。 他想时时刻刻抱着她,捧着她,把她握在手心里,护在身背后,不让任何人伤害她。 可这份感情来得太过炽烈,以至于他不知道要如何表达,他生怕自己太过逾越,吓跑了一本正经的小妻子。 卫戟盯着谢知筠,他知道自己的眼神有多炽烈,炙热到他只能错开眼,侧过身去,在她唇边落了一个吻。 “念念,在我看来,你已经做的够好的了,”卫戟安慰她,“父亲母亲,这府中的上上下下,人人都觉得你很好,没有人不喜欢你。” 谢知筠抬起头,一瞬便捕捉到了卫戟的眼眸。 她眼神纯净,眼眸中有着满天繁星,有着夏日里的荷塘月色,有着一树梨花开。 她忽然有些冲动,想问卫戟,那你呢? 你是不是也跟他们一样,也那么喜欢我,那么认可我? 可话到嘴边,谢知筠还是犹豫了。 她知道自己应该坦诚,应该如同傅邀月说的那般直接了当把喜欢说出口,可话到嘴边,她却又踟蹰了。 还是再等等吧,她想再看一看,卫戟是否对她也有一样的心意。 等到了那个时候,她一定会把喜欢说出口的。 卫戟看着她那双眼眸,心里也是有些悸动的,但他总怕自己的喜欢惊吓到了他的小妻子,所以不敢直截了当告诉她。 要不再等一等吧。 等到两人再熟悉一些,等到他们的日子更久一些,他再慢慢告诉她。 反正人都是他的了,也跑不了就是了。 卫戟这么想着,便低下头,准确无误寻到了她的嘴唇。 良辰美景,赏心乐事,怎么能辜负这漫长夏日呢? ------------ 第一百三十六章 病了 一晃就到了五月中。 五月的邺州逐渐炎热起来,再一场又一场大雨之后,知了也从树丛里钻出来,开始没日没夜鸣叫。 柳叶打了枝条,新芽盈绿, 地里的第一茬蔬菜成熟了,开始往肃国公府和西郊大营送, 自家的蔬菜种类齐全,数量又多,被家中上下一致称赞。 谢知筠有些苦夏。 她每到夏日就吃不好睡不好,这几日眼看都有些瘦了。 但近来家里很忙,除了西郊大营,还要看庄子上的防火防盗布防, 谢知筠便没怎么休息。 卫戟劝了她几句,但谢知筠哪里会听, 还是逼着自己把差事都忙完。 到了五月下旬, 卫戟正在西郊大营练兵,忽然小钟快步而来,面上带了焦急之色。 卫戟把差事交给柳朝晖,拎着小钟走到一边:“怎么回事?” 小钟低声道:“小公爷,少夫人刚从庄子上回来,就晕倒了。” “府上已经叫了大夫,夫人让来请您回去。” 卫戟的面色一下子就沉了下来,他没有多问,直接对柳朝晖比了个手势,然后就直奔大门而去。 亲兵迅速牵了马过来,卫戟脚步不停,直接反射能上马, 向家中奔驰而去。 小钟飞快上马, 跟在他身后。 “小公爷别急, 夫人说少夫人应当没有大碍,这几日太热了。” 卫戟趁着那张英俊的面容, 没有说话。 谢知筠总是不肯听话。 他同她说过好多次,让她不要这么拼命,可她就是不听。 许多事都不用她亲自出面,可她偏偏要自己尽心尽力,生怕出一点错。 卫戟越想面色越沉,等他一路疾驰到肃国公府的时候,李大夫也刚到。 卫戟来不及同他寒暄,直接从马上纵身一跃,身手矫健落到了李大夫身侧。 李大夫吓了一跳,回头见是少将军,这才松了口气。 “小公爷放心,少夫人应当没有大碍,之前我来给少夫人请过平安脉的,少夫人应当就是苦夏。” 卫戟沉默地点了点头,同李大夫一路快步前行,很快就进了春华庭。 春华庭里倒是不乱,贾嬷嬷陪着崔季一直等在卧房里,朝雨和牧云守在外面,一个在煮水,一个在洗帕子。 见卫戟大步流星进来, 朝雨忙同他见礼:“姑爷,小姐好些了,已经缓过气来了。” 卫戟没有理她,直接踏入卧房,绕过屏风就往床榻边行去。 崔季正坐在床边,见他跟个黑旋风一样狂奔进来,下了一跳。 等看清来人,才拍了拍胸脯:“你可吓坏我了。” “莫要着急,别吓着你媳妇。” 谢知筠闭目躺在床上,面容有些苍白,额头也是汗涔涔的,显然不太安稳。 但她呼吸还算平顺,并没有彻底昏厥过去。 李大夫晚了卫戟好几步,这会儿才小跑进来,跑了一身的汗。 “见过夫人,我给少夫人诊脉?” 崔季道:“有请李大夫诊脉。” 于是李大夫就开始给谢知筠诊脉。 他这一诊得很快,没有耽误太多工夫,很快便松开了手,又去看了看谢知筠的面色。 “夫人,小公爷,少夫人这是中暑了。” “她一直有苦夏之症,加之太过辛苦,伤肝伤肺,这才让暑热入侵,风邪不定,忽然就晕倒了。” “我可以行针让少夫人先醒来,这几日好好歇一歇,用上三副药,散散暑气和心火就好了。” 卫戟倒是没有彻底昏了头,他看向崔季,崔季便道:“有劳李大夫了。” 李大夫的针灸相当厉害,他飞快在谢知筠的头上扎了几针,又在手上用了针,等到最后一针扎完,谢知筠便忽然哼了一声。 她眼皮上下翻动,眼珠也一直在转动,似乎在剧烈地挣扎着。 片刻之后,谢知筠才缓缓睁开眼眸。 同平日里的清澈明亮不同,现在的谢知筠,眼眸中有着深深的迷茫和雾霭。 她似乎还沉浸在梦中,不知道今夕何夕,不知自己已经醒来。 李大夫不让人打扰她,让她自己慢慢从昏迷的状态里苏醒。 卫戟看着她苍白着小脸,一直缓缓眨着眼睛,似乎过了很久,有万年之久,谢知筠才终于恢复了神智。 从她躺的位置往前看,第一眼就是崔季和贾嬷嬷。 谢知筠似乎才明白过来自己怎么了,她眼中满是愧疚:“让母亲担心了。” 她声音又细又轻,是从来没有过的柔弱,让崔季看得心里酸涩极了。 她轻轻捏了一下谢知筠的手,让她看向卫戟。 谢知筠脑子里还是一团浆糊,她努力抬起眼眸,就看到卫戟那张黑如锅底的脸。 谢知筠下意识往后缩了缩,她这一动,倒是把李大夫吓了一跳:“少夫人,可不能动,您身上还有针呢。” 谢知筠这才停止了后退。 卫戟冷哼一声:“退什么?这回儿知道害怕了?” 当着外人的面,卫戟这话说得太不客气了。 但谢知筠自知理亏,是因为她自己身体不够康健,也没有听卫戟的话,才导致家里为她担心,还让卫戟从西郊大营回来,她确实有错在先。 谢知筠确实要面子,可她也很知礼明事,对就是对,错就是错,错了被责罚是应该的。 倒是崔季不满地瞪了卫戟一眼:“你胡说什么,念念都病了,伱还在这里冷嘲热讽。” 崔季倒是很护着谢知筠:“你着急忙慌赶回来,就是为了吓唬她的?” 卫戟:“……” 卫戟黑着脸转过身去,深深吸着气,显然气得不轻。 看他这样,谢知筠反而松了口气。 她见李大夫很尴尬,便轻声问:“李大夫,我这针可能拔了?” 李大夫说:“还得一刻。” 谢知筠便道:“好。” 屋里瞬间就安静下来,无人说话,片刻之后,谢知筠开了口:“李大夫,我这苦夏的毛病要如何医治?” 李大夫想了想,眯着眼睛道:“少夫人,您是因为肝火太旺,到了夏日就五行不调,才导致苦夏。” “您还是放平心态,少忧愁劳累,苦夏的病症慢慢就能缓解。” 李大夫笑了:“其实也算是心病吧。” (本章完) ------------ 第一百三十七章 心疼她 老话讲,心病还须心药医。 李大夫就问谢知筠:“少夫人以前夏日的时候也很容易中暑吧?” 谢知筠偷偷看了卫戟的背影一眼,然后冲李大夫使了个眼色。 都不敢回答了。 崔季见这小夫妻在这里闹别扭,觉得有些可爱,倒是很有眼色没有出声。 卫戟等了半天没听到谢知筠的回答,喘了口气,道:“不许隐瞒, 李大夫问了你就如实回答。” 谢知筠这才道:“原来也会苦夏,不过没这么严重,今年比往年都要热一些,雨水也渐渐少了。” 一说雨水少,谢知筠就又要担心庄稼的事。 卫戟一听她的话茬,就知道她是如何想的,都要气笑了。 “你消停一些,只说病症的问题,其他的暂且不提。” 李大夫笑笑:“今年确实有些热了,我给少夫人开一副药,连着吃三日,清清肝火,能好受许多。” 肃国公府的这些主家们,生病都是请他看,他也算半个肃国公府的人,这大半年同谢知筠也熟悉起来,故而能说些心里话。 “少夫人,你还是得放宽心,不要老是那么操心,那么劳累, 这世间没有过不去的坎。” 李大夫说到这里,一刻就到了。 他把那些针都拔了,便道:“在下便告退了。” 崔季忙起身,道:“正巧我这几日也有些苦夏呢,李大夫给我也瞧瞧。” 贾嬷嬷一个箭步上前,扶着她,三个人一溜烟就出去了。 等到人走了, 屋里顿时就剩下卫戟和谢知筠两人。 她抬头看着卫戟的背影,见他为自己气成这样,心里倒是觉得挺甜的。 卫戟会生气,就是因为在乎她,关心她,也是因为他心疼她。 否则他不会着急赶回来,又是挂脸又是阴阳怪气的,这可不像直爽利落的少将军。 但谢知筠也不想他为自己那么生气。 她也心疼他。 “小公爷?”谢知筠唤他,“坐下来陪我说说话?” 卫戟不动,也不回头,好半天才冷哼一声。 “哼。” 谢知筠忍不住笑了起来:“我错了,我不应该太勉强自己,身体不好就早早歇息,不用我这么努力。” 这话卫戟都说过,她不往心里去,现在把自己病了,倒是知道装可怜了。 卫戟还是不回头:“伱不诚心。” 那意思是, 谢知筠还在敷衍他。 谢知筠想了想,忽然福至心灵,她软软唤他:“夫君?” 卫戟:“……” 卫戟只觉得一阵甘甜涌上心头,刚才还满心酸涩苦闷,现在却又觉得甜丝丝的。 谢家的大小姐,哄人也是一把好手。 就没有她做不好的事。 谢知筠听到他呼吸都乱了,忍不住轻声笑起来:“夫君,我仰着头很累的,你真的不要坐下来同我说话?” 因为对面的人是卫戟,所以谢知筠同他撒娇的时候,一点都不觉得羞赧,反而有种无师自通的爽快。 对他,她总想摆出最好的模样来。 卫戟喘了几口气,这才转身,用那双有些泛红的眼眸看向谢知筠。 谢知筠刚醒来,浑身都没有力气,她也坐不起身,只能躺在那看卫戟。 两个人四目相对,从卫戟的角度看去,她显得又瘦又小,整个人都透着可怜。 她那双眼儿水濛濛的,嘴唇又泛着干涩的白,小脸都藏在被子里,似乎只有巴掌大。 卫戟终于还是心软了。 面对这样的小媳妇,如何能不心软呢? 卫戟叹了口气,他下意识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这才坐到了床榻边。 他伸出手,轻轻碰了碰谢知筠的额头,觉得还有些热,便道:“一会儿要记得吃药。” 谢知筠伸出手,握住了他炙热的手。 卫戟倒是有些不再在了。 “没洗手,脏。” 谢知筠摇了摇头:“不脏。” 卫戟只好让她握着:“你这一次真的知道错了?” 谢知筠看着他,满眼都是诚恳:“真的知道错了。” “我不应该把自己弄病的,”谢知筠说,“病了还要修养,更耽误事……” 卫戟一眼瞪过来,谢知筠讨好的笑了笑。 “卫戟,我不是故意的。” “我不想让人觉得我什么事情都做不好,稍一劳累就要生病。” “但我心里着急。” “卫戟,我是不是很没用啊。” 谢知筠絮絮叨叨,一边自责,一边又在同卫戟撒娇。 她的声音又柔又软,带着一股子平日里没有的娇憨,听得卫戟心里也化成一汪春水。 又心疼她,又想训她。 “你急什么?父亲母亲都没急,那么多州牧都没急,轮得到你一个人着急?” “再说,咱们又不是没有河,有河有水有湖,不怕干旱,有人有地有兵,也不怕洪水。” “事在人为,人定胜天,这是父亲一直坚信的。” 谢知筠听到这里,心里那些焦急和不安倒是散去不少。 她握住卫戟的手,放在脸边上蹭了蹭。 “我不想让人说你娶了个空壳子大小姐,”谢知筠道,“不想让人说父亲眼光不好,也不想让人说你娶了我就倒霉,我……” 谢知筠一个没忍住,就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卫戟的剑眉狠狠拧了起来。 他伸出手,一把抱起谢知筠,让她趴在自己怀里,轻轻拍抚她的后背。 “念念,一个人被外人如何评说,都只因为他自己好坏,同身边的人无关,若是身边人能轻易改变他的意志,那说明他本身就不是个好东西。” “归根结底,还是他顺从了自己的心,没有坚持当个好人。” “再说,如今邺州里,人人都夸父亲和我,我也没听说有人说我们不好。” “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谢知筠沉默了一会儿,把脸埋入他的胸膛里。 “我有点未雨绸缪了。” 卫戟:“……” 卫戟忽然觉得谢知筠这样不行,他虽然年少丧母,但后来有崔季无微不至的教导和关怀,这些谢知筠都没有。 她好强,执拗,认准一件事就一定要做到最好,从来不肯妥协。 这是优点,也是缺点。 卫戟轻轻拍着她的后背,问她:“念念,以后你忘记岳父的教导,听母亲的话,也听我的话。” “好不好?” (本章完) ------------ 第一百三十八章 我们慢慢来 他这一句话,险些把谢知筠的眼泪逼出来。 她本来就病了,头昏脑热,胃里一阵翻腾,还被卫戟这样温柔地安慰着,很难不哭出来。 但她还是忍住了。 谢知筠哽咽一声,她把头枕在卫戟怀里, 慢慢让自己安静下来。 如同飞倦了的雏鸟,终于回到了温暖的巢,才能放下满身戒备,舒适地蜷缩在家中。 谢知筠轻声说:“我不知道这样好不好。” “卫戟,我不知道。” 卫戟却稳稳抱着她,把她整个人纳入怀中。 “我知道,你听我的, 我们按部就班,慢慢前行就好。” 谢知筠的眼泪终于克制不住, 汹涌而出。 卫戟看起来粗心直爽,其实他比谁都细心,他说的每一句话,办的每一件事,都办进谢知筠心里去。 谢知筠终于意识到,她前半辈子只学会了如何做一个优秀的世家长女,却无人教她要如何做一个人。 许多事,她都从未学过。 现在,却有人告诉她:念念,我们慢慢来。 慢慢过剩下的人生,慢慢走以后的路,慢慢学会如何做她自己。 做一个温柔体贴的, 能关心别人的人。 谢知筠靠在卫戟怀里, 就连哭都没有声音, 她默默流着泪, 仿佛在跟过去的自己告别。 卫戟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这一次却没有劝,只安静让她靠着哭。 他就如同狂风骤雨里永远不会倒下的大树, 是波涛洪水里阻拦危险的高山,是冬日雪天里然然烈火,他永远都是保护者。 卫戟明明也不过比他大四岁,却是那么成熟稳重,谢知筠从来都没见到过他惊慌失措的样子。 他不仅仅是邺州百姓的守护者,也是卫氏的顶梁柱,更是谢知筠的未来依靠。 谢知筠很想放弃所有的坚强和勇敢,就做他庇护之下的倦鸟,再也不要自己努力在冰天雪地里飞翔。 “卫戟,你真的很好。” 这是她早就想告诉卫戟的话。 可她一直都说不出口。 卫戟听着她软软的哭腔,心里一片柔软。 “哪里好?” 谢知筠认真想了想,说:“那里都挺好的。” 卫戟就低低笑了一声,然后才道:“今日这事我希望是最后一次,以后可不能再这样了,听见没?” 谢知筠沉默片刻,直到被卫戟捏了一下后脖颈,才小声开口:“知道了。” 只说知道了, 却没答应。 谢知筠病了这一场, 并不是为了撒娇卖乖, 也不是为了就此放下责任,该她努力的,该她承担的,她是不可能放下的。 她也不能放下。 卫戟想要守护她,她也想守护卫戟。 守护卫家的亲人,守护邺州的百姓,命定之中的姻缘,不是为了让她锦衣华服,奢靡生活,而是为了让她同卫戟并肩而立,一起肩负起未来。 谢知筠这一次只是把自己逼得太狠,但她并不怯弱。 “我知道了,”谢知筠想了想,“以后不会把自己弄病的。” 卫戟叹了口气,倒是没有再劝。 谢知筠一连病了两日,就连谢知行都来看过她,然后偷偷跟她说了说家里的事。 “阿姐,父亲听说你病了,在家里也很着急,却板着脸不肯表现,非说我好久没来书斋,让我过来查账。” 谢知行给谢知筠剥橘子,把一颗橘子剥得漂漂亮亮。 “阿姐,父亲其实也是担心我们的。” 谢知筠点点头,道:“我知道的,他太执拗了,有些话大抵永远都不会说出口。” 谢知行怅然若失点点头。 他不是谢知筠,在他的记忆里没有母亲,只有父亲,他年纪也还小,多少还是奢望父亲对他多些关爱。 但这对于谢渊来说太难了。 通过卫戟,通过同卫家人相处,谢知筠渐渐明白一个道理。 就比如谢渊,这几十年的性格已定,轻易不能更改,母亲的死对他刺激很大,他再也便不回以前的模样了。 若是一味只期盼他的关爱,只会让自己陷入痛苦的泥潭里,还不如早早醒悟,过好自己以后的人生。 谢知筠伸出手,拍了拍弟弟的头。 说起来谢知行也已经十五了,他是男孩子,如今已经比谢知筠还要高了。 虽然依旧满面稚嫩,却已经有了大人的模样。 “阿行,父亲是父亲,我们是我们,可能父亲的心都留给了母亲,那我们就不把心放在他身上,我们留给自己,留给我们以后的爱人亲人,也挺好的。” 谢知行愣愣听谢知筠这么说,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阿姐。” 他抿了抿嘴唇,不知道要说什么。 谢知筠淡淡笑了。 此刻她的笑容犹如清淡的茉莉,素雅洁白,却带着沁人心脾的芬芳。 “阿行,我们已经长大了,不好再去依赖父亲。” “就我们也会有新的亲人,朋友……和爱人的。” 谢知行看着阿姐脸上的浅淡笑容,一颗心也跟着沉寂下来,不再酸涩而彷徨。 阿姐说得对,他们未来的路很长,还有许多事要做。 他没必要再去沉湎什么父子亲情,如今这个世道,能保证一家人好好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思及此,谢知行开口:“阿姐,我除了去品读斋查账,还撺掇着九堂叔跟我去了一趟粮铺。” 九堂叔速来只喜读书,对族中的庶务都不甚关心他与八堂叔不同,就连话都说得不那么利落。 谢知行能去品读斋,对于九堂叔来说是好事,这样他就不用自己打理账簿和书籍采买,只要同书生们一起读书论学便好了。 谢知行轻易就能忽悠住九堂叔。 谢知筠原本跟谢知行去过一两次粮铺,但八堂叔都表现得彬彬有礼,客气非常,一点疏漏都没有表现出来。 仿佛那日马车上的惊鸿一瞥,都是谢知筠的臆想。 后来谢知筠就没再去了。 谢知行看谢知筠微微坐直了身体,忙帮她取了个软枕过来,让她坐得舒服一些。 “阿姐,我年轻,也不过才十五,看起来还是个半大孩子,因为如此,所以八堂叔对我没那么防备。” 他跟谢知筠是不同的。 谢知行这么说的时候并不觉得气馁,反而很是高兴。 “我发现,粮铺的账不太对。” (本章完) ------------ 第一百三十九章 让人放心不下 谢知筠很惊讶谢知行能发现粮铺的不对之处,忙问:“怎么回事?” 谢知行便道:“我跟九堂叔到的时候,八堂叔正好不在,他们的管事看只有我们两个去,似乎也不太紧张,就让我们在雅室里等一会儿。” “等了一会儿,正好收粮的长工回来, 我从门缝看到掌柜的把这一次收粮的账簿写了两份。” 会写两份,就证明粮铺的账是有阴阳两本的。 阳账当然是拿给谢渊看的,阴账就不好说了,大抵是八堂叔从中中饱私囊。 谢知筠一早就才道八堂叔大概会有这么一手,他平日里在外面的表现,就很急功近利, 同邺州的权贵也多有往来,如今谢知筠成了谢氏的少夫人,他就不来肃国公府,不再巴结。 因为这一点,谢知筠便很肯定他做贼心虚。 否则他更应该缠上来才是。 谢知筠垂下眼眸,有些事若是放在以前,她是不会说给谢知行听的。 但卫戟说得对,他们每个人都要承担属于自己的责任,她不能永远替谢知行遮风挡雨,是该让他自己去面对这个复杂的世界了。 “阿行,八堂叔的粮铺账目有问题,这是可以肯定的,但我们如果去查,很可能什么都查不到。” 谢知筠道:“这粮铺已经开了两年了,这两年里里里外外, 八堂叔肯定早就安排稳妥, 他是不怕咱们查的。” 谢知行不由有些丧气:“那怎么办。” “不要急, 听我说,”谢知筠声音轻柔, 带着安抚的意味, “一个人做事, 只要是做过的,就一定会留下线索,只要我们想查,彻底撕破脸,是一定能查到的,但如今我却想,倒是不急着撕破脸。” 谢氏宗族错综复杂,虽然谢渊是个说一不二的族长,可他说话办事也得讲证据,若是没有证据凭空处置,那么多族老叔伯也不会同意。 这也是为何谢知筠说撕破脸就能解决。 彻底撕破脸,让族人审问粮铺里的掌柜,清查每一笔过往账目,再去八堂叔家里搜查,最后肯定是能有一个结果的,但这样就破坏了家中的平和。 这算是下下策。 谢知行道:“阿姐你说。” 谢知筠垂下眼眸,扫了一下他的腿, 然后才道:“之前你被人暗害,当时我就觉得有些怪异,若说是卫氏的敌人,为何要对你动手?伱对于卫氏可没有什么用。” 谢知行:“……” 谢知行摸了摸鼻子,倒是没反驳。 谢知筠继续道:“我们从结果看过程,就能知道,一旦你出事,无论是残了还是死了,你都不太可能继承家主之位。” “那么得益者会是谁呢?” “会是我们的其中一个或者两个堂兄。” “要么是一个人一绝对的优胜获得家主之位,要么就是你继任家主之位,但是选出两个人一起辅佐你,左右制衡。” “无论是哪个,堂叔们都能从中得利。” 从旁支变为嫡支,继承谢氏的百年名声和家财,这谁听了能不心动的。 “有动机,有手腕,也有机会动手的,肯定就在邺州里。” “你说要害你的是谁呢?” 谢知行睁大眼睛:“八堂叔?” 谢知筠笑着点了点头:“对,很可能就是他。” “这个小小的粮铺算得了什么?即便做阴阳账册,而已不过就那些银钱,外人说起来,他也不过是谢氏的族人。” “若他成了谢氏族长的父亲,你说又该是什么样子呢?” 这几句话说得谢知行醍醐灌顶,一下子就清醒过来。 “说来说去,还是为了利益和权利。” 谢知筠冷冷笑了一声:“是啊,这世间的争夺和战争,为的就是这个。” “若不是为了权利,为了税银,为了人丁,北越司马氏为何要招惹卫氏呢?” 谢知行听见她提及此事,也不由有些担心。 什么八堂叔,什么族长的,都没有这件事重要。 “阿姐,这事姐夫说了要如何处置吗?” 谢知筠笑了笑,脸上的冷淡被温柔的笑容驱散,让谢知行也没那么紧张了。 “不急,”谢知筠道,“我们做好我们自己的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怕的。” “没有过不去的坎,过去那么多年都熬了过来,”谢知筠语气笃定,“我相信父亲,也相信小公爷。” 谢知行其实也是一样的。 他点点头,道:“那阿姐,八堂叔那如何处置?” 若是以往,谢知筠一定会让府兵出手侦查此事,但经过这许多事之后,谢知筠想开了许多,这件事归根结底还是谢氏的事,应该让谢氏自行处置。 谢知筠抬眸看向谢知行:“你回去告诉父亲我的猜测,和你看到的所有内情,同父亲商议要如何处置。” 谢知筠道:“这是正事,也是家事,没什么不好说的。” 谢渊确实执拗古板,但他当了这么多年族长,怎么会不通俗务,如今对方要害自己的亲生骨肉,谢渊肯定不能容忍。 谢知筠看向谢知行:“你记得,我们是一家人,有事情就同父亲商议,他能告诉你如何去做。” 谢知行愣了愣,他低头深思许久,才坚定点头:“我知道了。” 晚上卫戟回来家里,特地洗漱更衣,然后才去看谢知筠。 谢知筠已经好了,这几日其实是在静养,把之前失去的元气补回来。 卫戟回来的时候她正在做女红,卫戟仔细一看,还是在做袜子。 他不由笑了一声,走进屋来,伸手碰了碰她的额头。 谢知筠乖乖让他碰,然后才说:“昨日就好了,你不用担心。” 卫戟点点头,坐在了床边,安静看她做针线。 看了一会,卫戟才问:“阿行来过了?” 谢知筠点点头,同他简单说了八堂叔的事,然后便道:“阿行也长大了,懂事了许多,我倒是很放心。” 卫戟笑了起来。 他低下头,用额头碰了碰谢知筠的额头。 “他倒是不让人操心,只是有的人,”卫戟的语调带着缠绵的暖,“有的人却总是让人放不下心。” (本章完) ------------ 第一百四十章 小公爷真是体贴 等谢知筠好了,没过两日,她就又忙了起来。 八州中,位置偏北的临砚是南地比较有名的产棉地,每年七月上,北越和南陈的布商就会蜂拥而至,采买大批棉花回去过冬。 以往年来说, 这个时候的肃国公府就要开始准备棉银了。 因为到了冬日,要给将士们发放过冬的夹棉军服,需要提前采买大批量的棉花。 若是棉花不够,还要去大齐再买,这样不仅耗费更多,也不能保证一定能买到。 到了今年,卫苍和卫戟都不想再让南陈和北越随意采买棉花,所以想要整个吃下临砚的棉花,再拿棉花同南陈和北越交易。 这么做能保证西郊大营军士们的过冬棉服,也能保证八州百姓都有过冬棉衣,却对府中的营收有很大压力。 肃国公府并没有那么多钱。 这几日,一家人就在为这事忙碌。 谢知筠主要负责盘账,要把家中可以拿得出手的银两都算出来,然后再去商议后面的买棉事宜。 今日纪秀秀也跟着一起忙了。 加上崔季和卫宁淑,四人一起算了一个上午,最终的结果也不太理想。 谢知筠揉了揉眉心,看着手里的账册道:“这么算来,即便把家中的古玩字画拿来折现,也还差了六七成,这还是在棉价没涨的基础上算的。” 纪秀秀看了看她,又去看崔季, 有些欲言又止。 谢知筠微微松了一下眉头, 道:“秀秀, 怎么了?” 一起生活了这么久,也经常一起做事,彼此之间倒是熟稔不少。 纪秀秀听见她问, 犹豫片刻,还是道:“母亲,长嫂,我娘家那边……” 纪家肯定有钱,但也没有有钱到那个份上。 谢知筠想了想:“你的意思是,纪家大约能拿出剩下的六成?” 纪秀秀点点头,又摇了摇头:“若是都拿出来,我们下半年的活钱就要一笔掏空,生意不好做,估计是拿不出这么多的。” 谢知筠看向崔季,垂眸沉思片刻,道:“虽然纪家能拿出这么多银钱,可也不能让纪氏补这个亏空,这不是一个小数目,你家里也不能因为你,就把所有的活钱拿来填补,那后续的生意就不好做了。” 纪氏是商贾人家,是生意人, 生意人可不会做赔本买卖。 谢知筠看向崔季:“母亲,我看咱们往年的账册,除了咱们自己家出大头,各州府的权贵人家也要认缴一定数额的养军银。” 这笔钱不仅仅用来采买棉花,也用来采买军粮,织造兵器,医治士兵等等。 这么多年经营下来,西郊大营即便养着十数万精兵,各州府也有两万左右的州兵,但卫氏却到底没有被拖垮。 因为是举八州之力来供养士兵,所以比北越要轻松一些。 崔季便道:“正是如此,若是加上各家的养军银,我们大概还差四成。” 这四成就是往年卖给北越和南陈的棉花了。 谢知筠垂眸深思片刻,便道:“母亲,秀秀,我倒是有个想法。” “剩下这六成棉银,由八州的权贵世家认缴,认缴之后,其中有四成我们可能会拿来售卖给北越,售卖所得的差价,就当成是他们的养军银。” “其余多交的部分,等货款收到之后按数奉还。” 纪秀秀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她可是老行家了,一下就听出里面的门道。 “这个妙啊,”纪秀秀道,“只要能归还多认缴的养军银,这买卖稳赚不赔。最后可能因为这笔银子多赚的差价,少交很多养军银,这对于很多人家来说都是很大的一笔开支。” 这个方案是行得通的,唯一的问题是,需要所有权贵对卫苍无条件的信任。 若是北越,大齐,这买卖肯定谈不成,钱进了皇室的口袋,就绝对拿不回去,但卫苍不一样。 崔季也很快就想明白了:“此事我看行。” 想到了办法,崔季的面色都缓和下来,还说了句玩笑:“伱们父亲脸皮厚,到时候大不了让他挨家挨户去说,总能要来钱的。” 谢知筠同纪秀秀都笑了,就连卫宁淑也跟着笑了起来。 最难的事有了解决的思路,剩下的就是要探讨怎么认缴,怎么分账,以及是否要写契约等等。 一连忙了五六日,一家人才终于算明白这一笔账。 趁着棉花还没成熟,卫苍就厚着脸皮提前把这道政令下发下去,每一户认缴多少,具体金额都写得清清楚楚,愿意认缴的就交到各州府,不愿意的也可以拒绝,只缴纳养军银。 这么一安排,事情立即就变得井井有条了。 就在这忙忙碌碌的日子里,一晃神的工夫,六月如期而至。 六月时节的邺州比五月还要炎热,只是今年雨水多,淅淅沥沥的雨总是没完没了,让邺州城里越发潮湿而闷热。 到了六月处,谢知筠就开始准备一家人的礼服了。 再过十来日,定西王就要居家迁来邺州定居。 到时候不论心里如何,卫氏一家人都要到访,参加所谓的暖宅宴。 既然去都去了,那就把自己打扮的体体面面,不落半分面子。 这一日卫戟晚上回来,就被谢知筠催着量了尺寸,等绣娘走了,他立即把外袍一脱,只穿里面的短衫。 天气太热,同谢知筠又越来越亲近,他也就不再端着什么小公爷的架子,在自己家里怎么舒服怎么来。 谢知筠只穿了轻纱裙,坐在罗汉床上摇团扇。 “原我们在家里的时候,天气太热会用些冰,如今家里紧张,而且今年夏日本来就潮热,倒是不好再用了。” 谢知筠看卫戟热,便让人把窗户再打开一些,坐在他身边替他打扇。 “我想着,给你裁一身公服,不穿军服了。母亲也是这个意思。” 卫戟不太爱穿公服,那广袖长衫的碍手碍脚,实在有些不太舒服,却也很知道分寸,闻言便道:“听你的。” 卫戟一边说,一边推了她的手,让她自己给自己打扇。 “我坐一会儿就心静了,你别忙。” 谢知筠笑了笑,眉宇之间多了几分恬静。 “知道了,”她笑道,“小公爷真是体贴。” (本章完) ------------ 第一百四十一章 你跟以前不同了 卫戟看她一眼,夫妻俩也不知道怎么了,这一眼对上,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谢知筠笑了笑,问:“我好久都没出府了,定西王府收拾得怎么样,能住人了?” 卫戟取了个冰镇西瓜, 一口咬下去半块,说:“早就收拾好了,他们不敢大张旗鼓摆弄那府里,并没有如何修葺房屋,只是搬进去不少家具。” “可那宅子我听说早就旧了,若是不好好修一修屋脊瓦片, 怕是也住不长久。” 卫戟意味深长看她一眼:“定西王大抵也不想住太久吧。” 说到这里,谢知筠忽然问:“定西王可成亲了?他今岁也有二十几岁了。” 卫戟想了想,才不确定道:“他似乎很早就成亲了,只那时候他不得志,无人在意,他的皇子妃也不怎么出来走动。” “好像出身并不显赫。” 先帝有三十几个孩子,前些年北越内乱,那几个皇子公主斗得你死我活,谁去在乎一个没妈的皇子是否成婚,又娶了谁。 要不是他替司马翎挡了刀,差点替他而死,司马翎也留不下他。 不过即便留了,而已不过就多留了两年,今年不就把他从颍州踢到了邺州来。 谢知筠若有所思道:“那司马翱很可能拖家带口一起来到邺州。” “既然还有王妃,那拿去送的礼就要多备一份, 以免有疏漏。” 卫戟倒是不在意:“咱们家去了就不错了, 还带礼物去, 已经很给司马氏面子了。” 谢知筠倒是摇了摇头。 “不,礼是一定要带的,”谢知筠道,“司马氏一旦撕破脸皮,就会不管不顾,今日不带礼登门,明天就能扣上大不敬皇族的帽子。” “既然要送礼,就准备周全,一点疏漏都不出。” 卫戟见她说的有道理,便道:“你说得对,那就听你的。” 这么说着,谢知筠便要起身外出,大半夜就要把那份礼给填上。 卫戟一把握住她的手腕,轻轻一扯,就把她拽进了怀里。 “念念,我之前说过什么,伱又是如何答应我的?” 谢知筠猝不及防落入他的怀中,顿时觉得背后炙热又滚烫,她额头一下子就出了汗,就想挣扎。 “我知道了,是我错了。” 她现在承认错误非常痛快, 一点都不含糊。 卫戟紧紧攥着她的腰, 不让她逃走。 两个人炙热地贴在一起,他一低头, 就能亲到谢知筠修长的脖颈。 “念念,我们好久都没有亲热了,”卫戟呼出来的热气喷在谢知筠的脖颈上,“念念不想我。” 之前大半个月两个人都忙,卫戟回来得晚,谢知筠又恰好来了月事,就一直没有亲热,如今又是暑热天气,忍到今日对卫戟来说都是极限了。 谢知筠被他弄得出了一头汗,伸手就要推他:“热。” 卫戟低低笑了一声:“褪去衣裳就不热了。” 他这么说着,手上非常利落,一把扯掉了谢知筠的腰带。 谢知筠只穿着轻薄的中衣,腰带一掉,立即就露出里面鹅黄的肚兜。 那肚兜上还绣了一小从迎春花,衬得她肌肤莹白,泛着一层动人的光影。 卫戟低下头,看着那件肚兜笑了一声。 “新做的?” 他倒是认得谢知筠每一件肚兜。 谢知筠觉得浑身都要烧起来,就连身上都出了一层薄汗,他越说,她越热。 “卫戟,”谢知筠的声音都软了,“卫戟你跟以前不一样了。” 卫戟笑了一声,低头在她脖颈上轻轻嗅了一下,然后便把滚烫的唇印在了她脖颈间。 “哪里不一样了?” 谢知筠不自觉喘了一下,伸手在他肩膀上轻轻一推,跟挠痒痒似的,根本就没用力气。 “你变坏了。” 卫戟大笑一声,直接抱着她站起身来,两个人一起倒在了床榻上。 “那我得遵从夫人的口谕,”卫戟笑着去找她的唇,“把这坏贯彻始终。” 到了这个时候,说话倒是文绉绉的了。 可他做的事却一点都不文雅。 大概忍的时间有些久,加上夏日燥热,肝火旺盛,卫戟不由得有些过分。 谢知筠是又热又累,身上出了一层又一层的汗,最后都要虚脱了。 她终于受不了了,哑着嗓子推他:“不行了,真的不行了,我好累。” 卫戟出力更多,自然也累,但男人怎么能承认自己不行呢? 闻言便道:“那我抱你去沐浴?” 谢知筠终于松了口气:“谢天谢地,快去洗一洗吧,太热了。” 等到两人一起坐在浴桶里,谢知筠才觉得自己重新活了过来。 “不行,过几日等不下雨了,还是要备一些冰,”谢知筠虽然很累,说话也含糊不清,却还在操心,“这么热的天,父亲母亲和茹表妹不知道怎么熬过去。” 卫戟伸出手,往她脸上泼了一捧水。 谢知筠:“……” 卫戟叹了口气,取了帕子帮她擦脸:“小祖宗,三更天,你就歇一歇吧。” 谢知筠抿了抿嘴,还是没好气笑了起来。 “知道了,知道了。” 两个人泡了好一会热,终于把那股子燥热泡下去,这才回了卧房。 等到他们再躺下去,晚风从窗楞吹拂进来,才终于感受到一丝凉爽。 谢知筠没有像往常一样靠着卫戟,她躺在自己的枕头上,闭着眼睛昏昏欲睡。 “念念。” 夜半时分,天色微凉,身边的男人声音温柔如水,带着熏人的爱意。 谢知筠听到自己的心扑通跳了起来。 “念念。”卫戟又叫她小名。 谢知筠笑着问:“做什么?” 卫戟伸出手,摸到了她纤细的手指,紧紧攥进手心里。 “不做什么,就是想叫你的名字,”卫戟笑着说,“这名字真好听,让人总是忍不住想叫你。” 谢知筠也说:“是啊,我也很喜欢这个名字。” 并肩躺在床榻上,夫妻两个都很困,却还是想同对方多说几句话。 这些话即便说过很多次,也还是愿意说,也愿意听。 “卫戟,你有小名吗?” 卫戟顿了顿,道:“老大,算吗?”谢知筠:“……” 谢知筠笑出声了。 (本章完) ------------ 第一百四十二章 阴阳怪气 过了那几日暑热,又连下几场雨,邺州城终于短暂的拥有了几日凉爽。 就在这凉爽日里,被北越皇帝亲封为定西王的司马翱携全家来到邺州城门口。 这一日,整个邺州城的百姓都没有出门,他们关门闭户,老老实实听从肃国公府的安排,没有一个人在街上游荡。 司马翱率领五百亲兵来到邺州城门口的时候,老远就看到卫苍和卫戟两父子守在城门外。 他们身后,是整齐划一的五百精兵,一个不多,一个也不少。 司马翱长途跋涉而来,因为拖家带口,行李也不少,这一路足足走了两天一夜,到了现在也有些疲倦了。 但他却不敢松懈。 此刻,看到卫苍和卫戟并肩等候在城门外,他反而松了口气。 司马翱身形消瘦,高大,面容也还称得上清俊,只是从未练过武,看起来有些孱弱,一看便知道他是个斯文书生。 卫戟远远看了他一眼,低头同卫苍说了一句,然后便单枪匹马纵马上前,直奔司马翱而去。 司马翱身后的亲兵校尉立即紧张起来:“王爷。” 司马翱摆了摆手,也纵马上前,直奔卫戟而去。 两个人就在空无一人的城外官道上相逢了。 卫戟大笑一声,拱手见礼:“定西王。” 司马翱也客气行礼:“卫少将军。”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或者应该称呼你小公爷?” 一个是官位,一个是爵位,但意义不同。 卫戟却笑道:“都一样。” 无论称呼哪个,对卫戟来说都一样,因为卫家军十几万人众,全都听他号令。 八州数十万百姓,也听他肃国公府的政令。 在这八州,他就是绝对的王者。 这话给了司马翱震慑。 司马翱目光一闪,立即换了话题:“此番皇兄贸然封小王为定西王,小王原也不知,但皇命难违,小王子不可能违抗皇兄,只能领命前往。” 他意有所指,含沙射影,紧接着却话锋一转,忽然客气起来:“若有得罪之处,还请国公爷和小公爷见谅。” 最终,司马翱选了朝廷给卫戟册封的爵位来称呼他。 卫戟爽朗一笑。 炽烈的阳光之下,他面容俊朗,身姿矫健,浑身上下都是英朗的男子气概,比之司马翱不知挺拔了多少。 他大笑一声,然后便朗声道:“来者是客,我肃国公府向来以礼待人,绝不会对客人无礼。” 一句话,就把司马翱的含沙射影打了回去。 肃国公府的态度一目了然。 这八州就属于卫氏,八州的百姓也上下一心,绝对不可能让北越再染指半分。 司马翱面色微微沉了下来。 卫戟却还不肯放过他,直接便张开双臂,做了个欢呼的姿势。 “卫家军的将士们,听我号令,”卫戟高声一喝,“恭迎定西王做客邺州。” 在他身后,那五百名久经沙场的精兵异口同声,声音震天。 “恭迎定西王做客邺州。” 卫戟看都不看司马翱难看的脸色,朗声大笑:“王爷这边请,听闻您的王府已经修整好了,父亲特地吩咐我,让我一路护送您进入王府。” “为了您的安全着想,只要您离开王府,卫氏会立即派人保护您左右。” 卫戟调转码头,示意司马翱跟上。 “王爷,您意下如何?” 这是他跟谢知筠学的。 说话的语气客气得仿佛八拜之交,可说出来的话却字字见血,杀人无形。 司马翱到底没有同卫戟接触过,不知道他竟然这么厉害,不仅打仗了得,这气人的功力也十分过人。 司马翱深吸口气,他看着卫戟毫不掩饰的嚣张背影,在亲兵校尉的暗示下,最终摇了摇头。 他若是敢在这里动手,明日卫苍就能踏平颍州。 那他出来这一趟,就全无意义了。 卫苍之所以还没对北越下手,一是因为大齐和北凉都在虎视眈眈,一个是因为卫苍没有借口。 司马翎是个天大的蠢货,他把司马翱送来邺州,其实并不可能给自己讨到什么好处,反而把把柄送到了卫苍手里。 卫苍需要一个借口,但颍州戒备森严,守卫严密,卫苍找不到借口,只能忍到了现在。 随着他的到来,所有平和将会被打破。 司马翱面沉如水,眼睛里有着万千波涛,他想起了王妃的话,终于决定还是忍耐下来。 只要他能一直忍到明年,一切就会柳暗花明。 司马翱深吸口气,纵马跟了上来,跟在卫戟身后拜见了卫苍。 因为他算是晚辈,所以卫苍并没有同他说什么,相互见礼之后,卫苍就直接离开。 只剩下卫戟一直陪在司马翱身侧,率领那五百精兵,一路护送司马翱来到城西破败的王府前。 卫戟第一次来这王府,此刻抬头一看,见王府大门外的门楣好歹修了修,又挂上了新的匾额,外墙也刷了一层朱漆,看起还算是体面。 只是屋脊上面的瓦片有些残破了,并未全部补齐,才显得有些破败。 司马翱面色不好看,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也是忍了二十年才有今日,再多忍一年,也没什么不可。 故而他勉强笑了笑:“太过仓促,可能没来得及修葺。” 卫戟却皱起了眉头。 “这如何可行?”他非常气愤,“王爷可是天潢贵胄,府邸怎么可以这么破旧?不如明日我派些工匠过来,替王爷修葺一下王府,可不能敷衍了事啊。” 司马翱脸色微变,想要拒绝却没有理由,只能僵在那里。 倒是他提前派来的管家很机敏,适才上前同卫戟见礼。 “见过小公爷,府中的屋舍虽然陈旧,但里面却干净整洁,如今百事待兴,民生凋敝,王爷怎可铺张浪费?” 老管家笑了笑,眉宇之间多了几分悲天悯人。 “王爷身为皇族,理应心怀天下百姓,不能骄奢淫逸,只为自己享乐。” 老管家不愧是司马氏养出来的老仆,说话办事比司马翱看起来老练得多。 “我们王爷可不是那等纨绔之辈。”老管家笑眯眯说。 (本章完) ------------ 第一百四十三章 我们不怕他 卫戟不过是吓唬司马翱,他可以同司马翱言语上来回攻坚,同这老管家还真说不上话。 也没必要同他们争这个口舌。 他看都不看这老管家,直接同司马翱道:“王爷,恭喜乔迁新居,后日我当携全家共往,恭贺王爷开府。” 说罢,卫戟调转马头,双腿一夹,马儿便如同离弦的箭,流星一般飞驰而去。 那一队精兵根本不用卫戟口令,他一走,便整齐划一调转马头,一起奔驰而去,丝毫不停留。 司马翱面色难看地看着他们耀武扬威离开,然后才被老管家扶着下了马。 “王爷,日子还长,且先让他们笑去吧,看谁笑到最后。” 司马翱点了点头,他长舒口气,努力缓和了面上的表情。 然后他快步来到马车边,亲自上了马车,打开了车帘。 一道幽静的昙花香扑鼻而来,一下子让司马翱的心安静下来。 “王妃,到家了。” 司马翱冲里面的女子温柔一笑:“来看看我们的新家好不好。” 另一边,卫戟先去了一趟西交大营,同将军和副将议论了一番司马翱的品行,又去了一趟兵备司,看了看最近赶制出来的兵器。 等忙完这些,他才回了家。 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晚霞初升时,橘黄的霞光烧红了天际的白云,如同火烧一般,燃烧了半面天。 春华庭的院门一直开着,等到夜里华灯初上时才会关上。 卫戟直接进了庭院中,刚绕过葡萄藤花门,就看到谢知筠正坐在那棵八棱海棠树下,正同卫宁淑说话。 大抵因为家里面现在有些忙碌,卫宁淑也会给崔季和谢知筠帮忙,姑嫂两个现在越来越熟悉,卫宁淑的性子也爽利不少。 卫戟笑着看了她们一眼,倒是没打扰她们,只说:“你们先说话,我去洗漱更衣。” 卫宁淑原本还要起身行礼,结果她还没来得及动,卫戟就消失在视线里了。 卫宁淑:“……” 卫宁淑无奈笑了笑:“兄长走路还是这么快,我小时候就追不上他。” 谢知筠微微一愣,随即便笑道:“他是个急性子。” 在她的记忆里,除了刚成婚的时候,之后渐渐地,两个人每一次出行她跟卫戟的脚步都不吃力。 或许,随着婚后的日子越来越久,卫戟也逐渐明白他需要放缓脚步,她才能跟得上他。 他是刻意为了她放缓了脚步。 谢知筠只觉得心里甜丝丝的,越是同卫戟相处,她越能发现卫戟身上的优点。 看起来粗枝大叶的一个男人,却比谁都细心。 谢知筠轻声笑了笑,同卫宁淑道:“以后他不会让你追了,他现在知道等人了。” 卫宁淑一开始没明白她的意思,直到看见长嫂脸上泛着红晕的笑容,她才明白谢知筠的话。 卫宁淑由衷感叹:“长嫂,你跟长兄的感情真好。” “是啊,”谢知筠大方承认,“可能就是很好吧。” 她说罢,也不是故意同卫宁淑炫耀,她只是很认真说:“成婚之前,邺州人都等着看我们笑话,觉得我们过不了几日就要和离,谁能想到会有今日呢?” “所以有时候往往不用那么害怕,只要能找到心意相通的人,成婚就不那么可怕。” 她知道卫宁淑确实不想再成婚,陈公子早早故去,她的心也跟着一起死了。 可她还年轻,不过十九岁,还有长远的未来。 谢知筠不是逼迫她一定要嫁人,一定要改变自己,她是想用自己证明,多一条路,多一种人生选择也很好。 卫宁淑知道她是真心为自己考虑,没有立即就拒绝,她只是说:“多谢长嫂,我会慎重考虑。” “不用太在意,”谢知筠笑了笑,“我们不过是闲聊几句,说说闲话罢了。” “我知道的。”卫宁淑羞涩笑笑。 等卫戟出来的时候,卫宁淑也收拾好了桌上的账簿,起身同卫戟见礼。 “长兄,几日不见,长兄辛苦了。” 卫戟爽朗一笑,看着卫宁淑,也没说什么话,只是关心她:“近来天热,你可别热着自己,宁安又不懂事,你也记得别让她贪凉。” 都是兄长对于妹妹们的关心,卫宁淑很受用,同他又说了几句话,这就告辞了。 等她走了,谢知筠才重新给卫戟倒了杯凉茶,让他解渴。 卫戟便坐了下来,把那一大碗凉茶一饮而尽,才觉得浑身舒坦起来。 “可真是热,”卫戟道,“今日我见到司马翱了。” 谢知筠安静看他,认真听他说话。 卫戟便道:“司马翱看起来不如司马翎有心机,即便同我打机锋,话也说不到点子上。” “他这一次来邺州,其实显得野心勃勃,既然如此,我以为就不是他自己城府深,”卫戟若有所思道,“难道是他身边的老管家?” 谢知筠等他说完,才问:“司马翱是四年前替司马翎挡刀的,最起码从那个时候起,他就知道要如何让自己活下来。” “若不是他自己所为,那就是高人一直在他身边,一直没有远离。” 谢知筠若有所思道:“这个高人倒是眼光毒辣,司马翎虽然是嫡长子,但他的资质不如二皇子和三皇子,只可惜先帝偏听偏信,提前下手杀了二皇子和三皇子,否则轮不到司马翎大开杀戒,最终夺得帝位。” “也就是说,那个高人要么就是把所有的赌注都下在了司马翎身上,要么就是广撒网,但其他的事迹随着司马翎的胜利都消失在历史里。”谢知筠思路清晰。 卫戟点了点头,他顿了顿,说:“或许,司马翱同我扮猪吃老虎?他实际上还是那个城府极深的定西王。” 谢知筠从碟子里去了一块酸枣糕,递给卫戟:“也有这个可能。” “无论他是什么样的人,身边又有多少高人,但我知道,我们一定不会输给他。” “人定胜天,事在人为。” 谢知筠想到那些梦,想到她成功救下来的那些人,那不就是苍天给了她们福气吗? “我们不怕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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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 第一百四十四章 懒床 司马翱的到来似乎就这么平息了下去。 他们一队人马进了王府后就再没出来,里面也没有喧嚣热闹,周围的百姓观望一日,见王府前后都有卫家军看守,这才放了心。 很快,邺州城又恢复了往日的热闹。 在司马翱来到邺州的第三日,一大清早, 肃国公府就都热闹起来。 这一日家里人都没出门,都留在家里准备中午定西王府的暖宅宴,卫戟也难得躲了懒,天光大亮都不肯起身。 谢知筠都坐起来开始穿衣裳,他还在那里躺着,哼哼唧唧就是不动。 谢知筠拿他没办法, 只能没好气地在他肚子上拍了一下:“犯什么怪呢?” 卫戟一把捉住了她的手,紧紧攥进手心里:“好不容易能有休沐日,起那么早做什么?那劳什子暖宅宴中午才开始,午时初刻到王府就好。” 他说的在理,但那也只是针对他,谢知筠被他握着手,衣服也没办法穿,床也没办法起,只能瞪了他一眼。 “小公爷,您起来穿好衣服就能去,我还得去清点礼单,看看上面东西是否都能对上,是否被人调换。” “我可得起了。” 卫戟叹了口气:“夫人呐,你可真是够操心的。” 谢知筠用另一只手拍了拍他的手,卫戟这才乖乖松开了手。 “我不操心, 难道还要然母亲操心?” 谢知筠轻声笑笑,回头看他一脸舒服地闭目养神, 也是有些心疼他平日里的辛劳。 她想了想, 还是俯下身去,红着脸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小公爷,你且好好休息,多睡一会儿吧。” 卫戟闭着眼睛,缓缓勾起了唇角。 “谨遵夫人口谕。” 谢知筠笑着起身,为了不打扰他,特地去了外间洗漱更衣。 她先吃了两块点心,然后就去了前厅,领着几个管事娘子把礼单反反复复对了三遍,这才顶着大太阳回了春华庭。 卫戟已经起来了,他刚洗漱完,只披了件单薄的外袍,正躺在院中的摇椅上,闭着眼睛晒太阳。 听见脚步声,他忽然睁开眼睛,一眼就看到了谢知筠。 谢知筠见他起了,便问:“用过早食了吗?” 这会儿都已经巳时了,还有一个时辰就要出门,谢知筠忙了一早上,这会儿早就饿了。 卫戟摇了摇头,他从藤椅上一跃而起, 大步来到谢知筠身边, 很自然地牵起她的手。 “吃饭去。” 谢知筠手指微微一卷, 却没有多说什么,安静被他牵进膳厅里。 随着新厨子的大展身手,近来肃国公府的饭食越来越好,早膳的花样也越来越多,今日居然还有水晶蒸饺。 那蒸饺晶莹剔透,揭开蒸笼盖子,就能看到透明面衣里面裹着的粉嫩虾仁。 这是邺州本地的河虾,个头不大,但味道很鲜美,很适合用来包馅。 谢知筠看到这一笼水晶蒸饺便笑了。 “今日厨子肯定费了不少功夫。” 夫妻两个都饿了,卫戟先盛了一大碗炒米,一连吃了小半碗,才对谢知筠道:“多吃些。” 谢知筠笑笑:“怎么?” 卫戟道:“我看那司马翱不是什么好东西,若是中午给咱们弄不好吃的菜,还不如少吃几口,咱们这一顿要顶两顿。” 话糙理不糙,谢知筠意外觉得他说得对。 “有道理。” 她想了想,也给自己盛了半碗米,开始吃起来。 夫妻两个埋头苦吃,一直吃了两刻才缓和了速度,没再跟刚开始那般狼吞虎咽。 等到用完早膳,谢知筠都觉得有些撑了。 卫戟道:“起来消消食。” 谢知筠便同他一起在花园里闲逛起来。 夫妻两个平日里都忙,卫戟早出晚归,经常只能在半夜的时候说些小话。 今日难得一起走在阳光下,倒是觉得有些新奇。 谢知筠道:“我提前叮嘱过大妹了,今日看好安安,安安大抵也不会那么不懂事,她还是有分寸的。” 卫戟嘲笑妹妹:“她能有什么分寸?到时候司马翱三言两语就能激得她站起来怒骂,宁淑的沉稳她是半点没学到。” 这场面一想就能想到,谢知筠忍不住笑了。 “这不也挺好。” “总得有人替父亲骂人。” 卫戟微微一顿,夫妻两个对视一眼,一起笑了起来。 卫宁安只有十三岁,还是个孩子,怎么,堂堂王爷还要同孩子较真不成? 两个人笑够了,卫戟才问:“温茹近来可好?她这一次能去吗?” 谢知筠先是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 “温茹身体倒是还好,养了这一个月,气色又好了不少,”谢知筠道,“但母亲同姑母商议一番,还是不想让她去了。” 卫戟点头:“也是,定西王府风水肯定不好,就不让她去了。” 说起沈温茹来,谢知筠不由想起沈温茹那有些不同的面容,小声问卫戟:“你可知道温茹的身世?” 卫戟垂眸看向她:“怎么了?” 谢知筠问:“伱可见过厉戎人?” 卫戟挑了挑眉,道:“我自然是见过的。” 他想了想道:“厉戎人虽然形式诡谲神秘,不同外族人来往,但的当年先秦动乱,同后汉经历了一场殊死之战,厉戎恰好位于铜川和新泽之间,以至厉戎被灭族。” “当年我虽然还小,但因为一直跟随在父亲身边,所以见过不少厉戎的族人。” 厉戎活着的族人不多,大多数都被大齐划为奴籍,十几年过去,许多人早就不记得还有这样一支部族的存在。 她忽然提起厉戎,卫戟有些不明所以,只疑惑地看着她。 谢知筠道:“我看温茹的面相,很像是厉戎人。” 厉戎人眼目深邃,鼻梁高挺,眼眸是淡淡的浅褐色,沈温茹因为久病和年少,这种特种并不明显,面容看起来多了几分稚嫩。 但若是仔细看,她面上的特征确实很像厉戎人。 卫戟微微蹙起眉头。 “姑母只说温茹是她机缘巧合救了下来的孤女,自小身体便很孱弱,没有说过她的由来。” 谢知筠点点头:“可要问一问温茹?” (本章完) ------------ 第一百四十五章 迟到 卫戟有些惊讶:“为何?” 在他看来,沈温茹已经是自家人了,是他们的妹妹,是姑母的女儿,她无论什么出身,是厉戎人也好,大齐北凉人也罢, 都是他们的家人。 对于卫氏来说,沈温茹的出身影响不了什么。 谢知筠见他面露不解,便笑道:“我曾经见过厉戎的族人,当时他是罹难来到了琅嬛,父亲想要记录厉戎的历史,所以便问了他许多事。” 厉戎人如今十不存一, 存活的厉戎人又大多都在大齐做奴隶,即便谢渊有心想要替厉戎人修书, 也有心无力, 根本遇不到厉戎人。 “当时是巧合遇到他,那位厉戎人又算是厉戎族中的老人,故而他知道不少部族的秘密。” “当时父亲的手稿是我整理的,我记得那位老先生曾经提到过厉戎曾经有过大巫。” 卫戟来了兴趣。 除了谢氏这样以传道受业为己任的人家,大抵也没有人对厉戎的历史这么上心了,故而谢知筠说的这部分故事,外面几乎无人能知。 战乱年代,活着都困难,历史和文明早就被淹没在生存之中,没有人在乎。 谢知筠看向他,道:“厉戎人对大巫讳莫如深,但我记得他曾经说过, 厉戎的大巫很厉害,他们手里有灵药, 可以治疗一切病症, 扫清一切痛苦。” “但关于大巫的事, 那位老先生只肯说一句, 多的就再也不可能说了。” 谢知筠叹了口气。 “因为温茹的病, 我最近看了不少医书,想要找到鹿神草的端倪,可无论我怎么找,都不能得知鹿神草从何处能寻到。” 卫戟听到她一直没有放弃治好沈温茹,心中不由流过一股暖流。 谢知筠就是这样,她嘴上什么都不说,可事却一件没少办。 她总是安静的,做事也从不同外人多讲,只默默做着她认为应该做的事。 卫戟想要谢谢她的认真和辛苦,可话到嘴边,却又都说不出口了。 毕竟,他们是一家人,为自家人操心,似乎也不应该说谢。 那就太生分了。 卫戟握了握谢知筠的手,无声感谢她的付出。 谢知筠却不觉得自己这样叫辛苦,以为卫戟只是担心沈温茹的身体,便忙道:“鹿神草虽然虚无缥缈,不知道何时才能寻到, 但我却忽然想起了厉戎人。” “其实我见温茹的第一面, 我就觉得她面容很像那位老先生,即便年少,也有厉戎人的影子在。” 谢知筠道:“想到了厉戎人,我才想起那位老先生说得大巫医人的故事。” “虽然这个故事也是传说,也不过只是通过一名厉戎人口述所知,但这也是希望不是?” 谢知筠的语气很坚定:“若是真能寻到厉戎大巫,寻到那个神药,那不仅温茹能得救,到时候打起仗来,将士们说不定也能得救。” 她想的很多,总是把事情盘算的面面俱到,卫戟听到这里,终于还是忍不住,伸手把她抱入怀中。 谢知筠正认真说着自己的想法,忽然被卫戟拥入怀中,先是愣了一下。 随即她才伸出手,环住了卫戟宽厚的要背。 “你是不是也觉得挺高兴的?”谢知筠道,“想到这里的时候,我就觉得很高兴。” “但是我知道北越的厉戎人很少,几乎都成了流民,他们国破家亡,流离失所,命运坎坷,所以没有人愿意承认自己的身份。” “厉戎人不好找,但温茹毕竟还在家中。” “若她还有少时的记忆,若她都当真是厉戎人,我们是否能得到其他线索呢?” 谢知筠声音很轻柔,把自己的所思所想娓娓道来,卫戟安静听着,心绪翻涌,心潮澎湃,却一直都没有松手。 等到谢知筠把话说完,卫戟还是紧紧拥抱着她,似乎把她当成是稀释珍宝,舍不得撒手。 谢知筠觉得脸上有些热,又怕下人们看到,忍不住红了脸。 “我在同你说话呢,这是怎么了?” 谢知筠轻轻拍了拍卫戟的后腰,提醒他快放开自己。 卫戟却不肯,他跟个大灰熊一样整个人都挂在谢知筠身上,任凭她催促也不撒手。 “我夫人真好。” 卫戟在她耳边感叹道:“能娶到你,是我卫戟三生有幸。” 谢知筠觉得自己的脸一定比春日的杜鹃花还要红。 她羞赧极了,悄悄把脸埋入卫戟的胸膛里,不想让人看到她这么丢脸的一面。 卫戟心里很高兴,忍不住一把把她抱起来,带着她转了个圈。 谢知筠差点被他转晕,终于低低喊道:“卫戟,放我下来。” 卫戟才大笑着把她发放了下来。 谢知筠抬头看向卫戟,见他正温柔看着自己,眼眸中的柔情蜜意是那么清晰,一股脑向她身上宣泄而来。 “伱这么高兴啊?”谢知筠小声问。 卫戟点点头,他也不管此刻是在花园里,低头就在谢知筠的额头上亲了一下。 “我是很高兴,谢谢你如此用心。” 谢知筠果然反驳:“这都是我应当做的,何必要谢,方才我说得话你可听到了?” “听见了。” 卫戟想了想,道:“等到咱们从定西王府回来,我们便去问一问姑母,若她同意,我们再问温茹。” “毕竟性命攸关,能有一线生机也比没有要强,”卫戟道,“只希望到时候会有好消息。” 谢知筠笑了。 “还好我想起来的不算晚,”谢知筠道,“这一次温茹忽然发高烧也吓坏我了,只希望她能早日康复。” 否则再来一次,即便是老神医,大抵也救不回沈温茹了。 夫妻两个又说了一会儿话,等到把近来发生的事都絮絮叨叨说了一遍,时辰也差不多了。 朝雨牧云和有余刚才不敢上前,只能不远不近在抱厦里探头探脑,现在见他们家两个终于分开,不约而同松了口气。 大白天的,可真是恩爱。 朝雨是急性子,这会儿已经等不及,忙上前道:“姑爷,小姐,该更衣了,再晚就要迟了。” 谢知筠红着脸白了卫戟一眼。 卫戟就笑了:“迟到也值了。” (本章完) ------------ 第一百四十六章 开心得很 谢知筠跟卫戟换好衣裳,就一起来到了前庭。 卫氏一家人差不多的都到齐了。 这样的场合,一贯是只有卫苍夫妻出面的,另外两位夫人都不会出现。 除了卫苍和崔季,还有卫耀和虞晗昭,卫荣和纪秀秀,以及卫宁淑和卫宁安。 等谢知筠夫妻到了, 就剩下卫英还没来。 卫苍瞥了一眼长子,见他满脸春风,一看就是睡了个好觉,不由哼他一声。 “在家躲懒就这么开心?” 卫戟混不吝:“就是开心啊父亲。” 卫苍笑骂他一句:“你这臭小子。” 一家人说说笑笑,似乎都不是很紧张,不多时,卫英也赶着过来了。 因为之前沈温茹的事, 她的态度缓和不少, 见了众人脸上好歹没那么冷硬,勉强有了些笑模样。 今日难得还解释了一句:“临出来前去看了看茹儿的药,这才耽搁了。” 卫苍大手一挥:“无妨,走吧。” 卫家的男人们和卫英一起上了马,剩下崔季带着三个儿媳妇和两个女儿一起坐马车。 肃国公府中门大开,高头大马和马车鱼贯而出,加上后面数百精兵,场面威武极了。 卫苍一贯很随和,也乐天知命,所以整个邺州的百姓都不怕他,见了他还会打招呼。 “国公爷,去哪里啊。” “国公爷,家里人口兴旺, 恭喜啊。” 卫苍大笑起来,回答他们:“去定西王府,给王爷暖宅去。” “老丈, 你家里人口也很多啊,同喜同喜。” 这么说着话,他们还没到定西王府呢,全邺州的人都知道他们要去给定西王暖宅了。 他一同百姓说话就收不住,崔季怕耽搁时候,掀开车帘咳嗽了一声。 “咳咳。” 于是,卫苍立即夹紧双腿,催着马儿小跑起来。 “大姐,回聊,回聊啊。” 等一家人来到定西王府,时间不早不晚,刚好到了午时。 司马翱说是宴请全城权贵,但实际上只给卫氏下了请帖,旁人即便是收到了请帖,大抵也不敢来。 所以卫氏一家来到王府前的时候,整个王府冷冷清清,一点都不像是举办宴会的样子。 司马翱自然不敢只派个老管家在门口迎接卫苍,他一早就来到了门房,在这里等了半个多时辰,才终于等到了这打马游街的一大家子。 人家没迟到,他甚至都不能发脾气。 司马翱深吸口气, 被老管家劝了几句,便整了整衣摆, 快步出了门房。 “国公爷,许久未见,小侄这厢有礼了。” 早年卫苍还跟着陈州牧打天下的时候,还是先帝在位时,因为卫苍、陈州牧护国有功,先帝还曾同他们结拜成异性兄弟。 故而司马翱这一句小侄,用得特别到位。 卫苍骑在高头大马上,虽然两日前还见过他,但当时不过说了两句话,现在倒是能仔仔细细端详眼前的年轻王爷。 说句实在话,同他父皇相比,他看起来真是仪表堂堂,威风八面。 先帝是真的不怎么样。 卫苍很客气,忙下了马,眼疾手快扶了一把司马翱,不让他实打实行这个晚辈礼。 “王爷何必见外,都是一家人,一家人嘛。” 卫苍朗声大笑起来:“王爷是第一次见我这一家子吧,我来给王爷介绍介绍。” 要真是当街就介绍起人来,那还不得乱套。 司马翱立即握住卫苍的胳膊,脸上是特地憋出来的和煦笑容。 “国公,我们不如进去坐下再叙旧?在这里堵着总归不好。” 卫苍仿佛这才发现还在外面,忙拍了一下头:“你看我,就是大大咧咧,好好好,咱们进去说话。” 如此说着,他大手一挥,卫氏的众人就跟在他身后一起进了王府。 说是王府,其实只是早年司马氏遗弃在这里的旧宅,里面破败不堪,已经十几年都没有住过人了。 即便老管家再如何努力,可司马翱一是没钱,二是也不在此处常住,三又不好兴师动众,最终只能勉强修补一番。 卫苍陪着司马翱刚一进去,就被里面的破败震惊住了。 他可跟卫戟不同,一贯有什么说什么,当即便到:“王爷,伱这也太委屈自己了,房子还是要好好修的,要不然住起来多危险。” “万一房梁塌了,掉下来砸到了头,多不好啊。” 司马翱:“……” 无论卫苍说什么,司马翱都觉得他意有所指。 他刚才那句话,难道是在暗示司马氏的天要塌了吗? 司马翱一多想,就有些走神,直到老管家碰了碰他的胳膊,他才回过神来。 “国公,你说。” 此时众人已经进了后宅,一路往宴客厅行去。 卫苍便拍了拍他的肩膀,厚实的大手跟熊掌一样,差点把司马翱拍一个趔趄。 “方才王爷叫我一声伯父,我也厚着脸皮当一回长辈,”卫苍看着满目凋零的花园,看着地上还没来得及扫干净的枯叶,不由诚恳地说,“王爷,日子还是要好好过的。” 司马翱苦笑一声:“伯父,我这……唉。” “也是我这个伯父没用,也不能派人来帮你收拾王府,让你受委屈了。” “怎么是委屈呢?这已经很好了。” 两个人你来我往,一个比一个诚恳,一个比一个委屈。 “没事,宅子就在这里,跑不了,慢慢收拾就好了。” 卫苍又拍了一下司马翱的后背:“以后日子还长着呢,总能越过越好的。” 众人说着话,眼前忽然柳暗花明,宴客厅一瞬便出现在众人眼前。 同前面破败的花园相比,宴客厅是仔仔细细收拾过的,从外面看上去已经是这王府里最体面的建筑了。 司马翱忙道:“伯父里面请,宴客厅是收拾过的,里面很干净,桌椅家具也都是新的。” 卫苍大笑起来:“王爷就是客气,你真是太见外了。” 谢知筠:“……” 卫戟:“……” 谢知筠往卫戟身边凑了凑,小声说:“父亲真厉害。” 卫戟感叹道:“好久没见父亲阴阳怪气了,现在见了颇有些怀念。” “这场面真好看。” (本章完) ------------ 第一百四十七章 真实身份 等众人都进了宴客厅,谢知筠才发现里面确实收拾得很干净,甚至还摆了不少花卉古董,瞧着雅致又气派。 谢知筠眼睛很毒,随便看过一圈,就知道司马翱手里的古董都是老物件,不仅值钱还很难得。 应该是司马翎特地拿皇帝的私库补贴他的, 有几样古董一直传说在紫宸宫,看来不假。 卫苍别看是个大老粗,那话说得滴水不漏,刚一进来就道:“看看,果然是皇族,就是跟我们这样的平头老百姓不同, 这宴会厅可真是气派。” 他随手一指,就不经意地挑了个最便宜的白瓷花瓶:“看这花瓶, 一定很贵。” 司马翱深吸口气, 一边请他主位上座,一边说:“哪里,都是就近采买的,哪里有值钱货了。” 他要请卫苍上座,卫苍却不肯,两个人推拉半天,最后一起坐在了主位上。 等他们坐下,崔季就坐在了卫苍右手边,后面依次是卫戟,谢知筠,卫耀等人。 定西王府自家没多少人口,他也没把所有人都带来邺州, 故而摆的几张案桌呈圆形,等到卫英坐下的时候,刚好就跟司马翱隔着一张椅子。 卫苍很惊讶, 他问:“王爷没带家眷一起来吗?” 司马翱就道:“王妃同小王一起来的, 只是她在忙今日的宴席, 等菜都上齐,再让她来见过伯父。” 卫苍便道:“怎么好让王妃操劳这些小事?” “伯父第一次来家里,伯母,小公爷都来了,小侄自然要好好招待,哪里算是小事了。” 两个人又打了一会儿机锋,菜便陆续端了上来。 谢知筠粗粗一看,就知道司马翱带了御厨过来,那菜色精致极了,摆盘看起来都很费功夫,至于好不好吃,那就是另一件事了。 卫戟在边上给谢知筠丢了个眼神,谢知筠抿嘴笑了一下。 菜陆续上着,一坛坛的青州酿也端了上来。 “伯父,我们一家人先吃一杯酒吧。” 司马翱立即端起酒杯,对这卫苍敬酒。 卫苍看着桌上琥珀色的酒业,淡淡一笑:“好!男人就应当吃酒。” 他大手一挥,指向了卫戟:“一会儿让伯谦陪你吃酒, 他酒量很好, 看看你们今日谁输谁赢。” 谁要跟卫戟拼酒。 司马翱心里骂了一句, 面上却依旧挂着笑:“好, 都听伯父的。” 于是,众人就开始吃起酒来。 一碗酒下肚,宴席就热闹起来,司马翱让乐师进来,在门口处奏乐。 三四名舞姬快步入内,在场内翩翩起舞,身子曼妙婀娜,一看便非寻常人家豢养。 卫戟淡淡吃了一杯酒,扫了一眼在场众人,然后便低头同谢知筠说话。 “看来司马翎对他也还算不错。” 谢知筠点点头,取了帕子替他擦了擦脸,道:“少喝些。” 卫戟浅浅笑了:“知道的。” 酒过三巡,宴会厅里的气氛更热闹了。 就在这时,在一片歌舞升平里,忽然传来一声酒盏碎裂的声音。 只听啪嚓一声,整个宴会厅一瞬间便没了声音。 司马翱一下子就白了脸,他下意识就要去找老管家,却没有看到老管家的身影。 卫戟摆弄着手里的酒杯,眯着眼睛看司马翱,等到他额头都冒了汗,卫戟才笑着起身,冲他拱了拱手。 “抱歉王爷,方才手滑,酒盏落在了地上。” 司马翱方才吓得话都说不出来,现在听到卫戟这么说,心里的怒火直往上飙。 可他却不能立即就发脾气,只能把怒火勉强忍住,白着脸吩咐宫人:“给小公爷再上一个酒盏。” 说完这句话,他脸色好看不少,甚至还对卫戟笑了一下。 “都是一家人,小公爷莫要见外,酒盏有的是。” 卫戟接过新的酒盏,自己倒了一满杯青州酿,然后便起身向司马翱敬了一下。 “这一杯就当是给王爷赔罪了,我干杯,王爷随意。” 司马翱:“……” 他都要干杯了,司马翱怎么可能随意? 还好他提前吃了醒酒药,这会儿倒是不怕多吃酒,故而也端起酒盏,陪了卫戟一杯。 这个插曲很快就过去,乐声重新响起,宴会厅里似乎又热闹起来。 不多时,菜色就上的差不多了。 卫苍就同司马翱说:“快让王妃一起来吃菜喝酒,别忙了,实在辛苦。” 司马翱这才笑道:“好,来人,去请王妃。” 不多时,宴会厅的大门重新打开,一个娉婷的身影出现在门外。 因为逆光,来人整个被阳光笼罩,让人看不清面容。 她在门口同卫苍和崔季见礼:“见过国公,国公夫人。” 这一次开口的是崔季:“有劳王妃了,快一起坐下说话。” 定西王妃看起来彬彬有礼,落落大方,大抵也是颍州世家出身,一看便非常人。 她冲崔季点点头,然后便翩然进了宴会厅。 等到她来到司马翱身边的时候,宴会厅的众人都有些愣神。 原因无他,这位定西王妃的面容跟他们的一位故人有五分像。 定西王妃似乎完全不知众人的反应,她进来先同司马翱低低说了几句话,然后才把目光放到众人身上。 她面容清秀,身形消瘦,眼波流转之间,仿佛有一望无际的秋水,看起来可怜楚楚,窈窕动人。 她见众人都盯着自己看,似乎也有些惊讶,然后便笑着说:“诸位来者是客,若是有什么招待不周的地方,一定要同我说,能改则改。” 谢知筠能感受到身边的卫戟僵硬了一下,她并没有见过这位定西王妃,对她从未听说过,心底是有些疑惑的。 她偏过头,看向卫戟,却见卫戟正蹙眉看着定西王夫妻,眼眸中似乎也有些费解。 谢知筠正要问他,就听到啪的一声,卫英一巴掌拍在了桌上。 她踉跄起身,似乎想要上前走两步,却因为脚步发软,最终没能迈出那一步。 “你是……伱是……纯儿?” 谢知筠有一瞬间的茫然。 纯儿是谁? 可紧接着,她忽然想起一个人,一个早先听说过名字,后来又消失在她生活里的人。 定西王妃就是沈温纯? (本章完) ------------ 第一百四十八章 缓和局面 谢知筠第一次听到沈温纯的名字,就是从卫英那里听到的。 那还是几个月前,当时卫英刚回到邺州,同崔季谈话时说到了这个名字。 后来谢知筠旁敲侧击,问了卫戟,才知道沈温纯也是卫英的养女,只不过六年前失踪了。 当时整个北越都在打仗, 人口流失严重,一个不留意就会同亲人离散,当时卫英刚嫁去湖州,一切都有些手忙脚乱,沈温纯就是在那个时候走失的。 也正因为沈温纯失踪,卫英一直不怕危险在湖州寻找她,才机缘巧合救了沈温茹。 卫家没有人提起沈温纯,就连卫英也只提过那一次, 似乎她已经彻底消失在了众人的生命里。 直到现在, 一个同沈温纯有五六分相像的女子重新出现在众人眼前时,他们才似乎又从记忆里翻出这个人来。 谢知筠面上也是恰到好处的惊讶,但心中却沉甸甸的,她强迫自己不要去看卫戟的表情。 若定西王妃真的是沈温纯,青梅竹马的表妹再度出现,卫戟是高兴还是悲伤? 高兴的是她还好好活着,悲伤的是她已经嫁作他人妇,两个人之间年少时的口头婚约一夕作废。 谢知筠心里头难受得不行,她知道自己此刻不应该去想这些儿女情长的小事,可她就是忍不住。 而此刻在宴会厅里,众人心中无论多么五味杂陈,惊涛骇浪, 面上也都没有露出太过惊讶的神情。 只有卫英,因为女儿的失而复得, 才显得那么惊喜又忐忑。 “纯儿,你可是纯儿?我是母亲啊!”卫英离她站得很近, 伸手就要去拽她衣袖。 定西王妃吓了一跳,她往后退了半步, 不自觉躲到了定西王的身后。 司马翱忙护住妻子,有些疑惑地看了看卫苍,然后又去看卫英。 “湖州牧夫人,这是小王的王妃,不是什么纯儿。” 在他身后,定西王妃苍白着小脸使劲点头。 卫英却不管不顾,她寻了沈温纯六年,怎么可能轻易放弃。 “她跟我的纯儿长得一模一样,我是她母亲,我怎么会认错人,纯儿,纯儿你不认识母亲了吗?” 她说着,慌忙地指向卫苍:“那是你舅舅,那是伱舅母,那是……” 她说着,目光不自觉来到卫戟身上,然后头脑一热, 张口就说:“那是你最喜欢的大表哥啊。” 这话一说出来,司马翱的脸色就沉了下来。 卫戟也蹙起眉头,眸色幽深,但他却没有开口。 现在的卫英已经有些癫狂了,不能开口刺激她,把场面弄得更乱。 卫苍什么大风大浪都见过,此时发生的不过是件小事,他一点都不慌乱,甚至还同司马翱笑了一下。 “夫人,你去劝一劝大妹,咱们坐下来慢慢说,”卫苍声音清晰,一字一顿落入卫英的脑海里,“人都在邺州,跑也跑不了,我们坐下来慢慢说,慢慢问,总归能问清楚的。” 这个时候,旁人说什么卫英都听不进去,但卫苍的话她却是肯听的。 果然,卫苍这么一说,卫英似乎恍惚了一下,然后就被赶来她身边的崔季扶了一把,牵着她来到了桌案的另一侧。 谢知筠很利落起身,让崔季把卫英安置在了自己身侧。 这一桌上的座位满当当,一个不多,一个不少,谢知筠看了看,正要绕过桌案往往卫英的位置去坐下,就被一个温柔的手掌攥住了手腕。 谢知筠垂下眼眸,看了一眼两个人交握的手,就听道卫戟低沉的嗓音:“不用过去。” 说着,卫戟淡淡叫了一声卫耀的名字,卫耀就很麻利起身,果断坐到了卫英的座位上。 卫戟没有松开谢知筠的手,就牵着她坐在了空出来的位置上。 谢知筠低着头,没有去看卫戟的表情,她现在脑子里乱成一团,只能勉强分出心神去观现场情形,其他的事一点都不能分析了。 卫戟也没有说话。 两个人安静坐了一会儿,边上的卫英才逐渐冷静下来。 卫苍这才对司马翱笑道:“王爷,王妃,坐下说话,我同你解释。” 司马翱面色不太好看,定西王妃也是如此,她似乎胆子很小,这么一吓顿时有些慌张,怎么都不肯放开司马翱了。 司马翱便也握住她的手,把椅子搬到自己身边,让她坐在了自己身侧。 “王爷,王妃,事情是这样的。” 卫苍直接开口:“我大妹早年收养了一个女儿,名叫温纯,六年前的时候十三四岁。” 卫苍说到这里,叹了口气。 “本来一家都很和睦,也没出过什么事,但六年前湖州牧沈郁求娶,我同大妹都觉得合适,大妹就嫁到了湖州。” “不巧,当时战乱,湖州也乱了起来,温纯就是那个时候走失的。” “孩子失踪之后,大妹非常自责,这几年一直在寻找,几乎都成了她的心病。” 卫苍没有说个中细节,他只说结果。 “毕竟是我们一起看着长大的孩子,她的模样声音我们一直记得,今日粗粗一见王妃,我们立即就觉得王妃同温纯相似,几乎就是长大后的温纯模样。” “实不相瞒,温纯就是大妹的心病,”卫苍叹了口气,满脸都是无奈,“她乍然看到同温纯如此相像的王妃,一下子就犯了病,如有冒犯之处,还请王爷和王妃海涵。” 卫苍直接把卫英的失态定性成了生病,司马翱无论有多少话,都说不出口了。 司马翱面色稍霁,缓了缓才开口:“如此说来,也是我们两家的缘分。” 卫苍笑了起来:“王爷真是豪爽,就是,这就是缘分。” 卫苍笑过之后,话锋一转,直接问向司马翱。 “不知王妃是出身谁家?”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司马翱也知道卫苍一定会问,便直接答:“王妃出身颍州柳氏,是大司马柳岑的三女,当年母后见王妃蕙质兰心,便做主给我们定下婚事,我们于两年之前成婚。” 司马翱说着,回头却看到定西王妃苍白的脸。 (本章完) ------------ 第一百四十九章 旧事 司马翱有些惊讶,又有些不知所措,但他到底也见过那么多风风雨雨,很快就镇定下来。 他紧紧握着定西王妃的手,无声给她依靠。 “我们成婚至今已有两年,感情一直很好,她也从未提起过以前的事, 同大司马和夫人的感情也很好。” “她怎么可能是湖州牧夫人的养女呢?” 卫苍若有所思:“是柳大司马的女儿吗?” 司马翱满脸笃定:“正是如此。” 他说着,捏了一下定西王妃的手,似乎想要让她迎合自己的话。 然而定西王妃却没有开口。 她坐在那里,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落,她的面色惨白如纸,显得那么柔弱可怜。 她忽然开始颤抖起来,整个人紧紧攀附着司马翱,一看便是刺激得不轻。 也像是要发病的模样。 卫英见她这样, 无论她是不是自己的女儿,都觉得分外心疼。 “纯儿,纯儿你别怕,”说到这里,她慌忙改口,“王妃,我们不问了,不问了。” 定西王妃开始拼命摇头,她喘息着,满脸惊恐。 “我头疼,头疼,”泪水从她眼眸滑落,她无助看着司马翱, “夫君,我头疼, 头好疼。” 司马翱也吓着了。 他一把抱起定西王妃, 一边大喊:“管家呢?快去唤御医, 王妃又发病了。” 如此说着,他再也顾不上卫氏这一大家子人,就这么抱着定西王妃快步离开了宴会厅。 等到外面的闹哄渐消,宴客厅里的众人还没恢复神志。 卫英嘴唇苍白,一直看着大门口的方向,似乎还想再看一眼定西王妃。 崔季拍了拍她的手:“今日意外太多,改日吧。” 王府出了事,他们也不好久留,但留在宴会厅里伺候的都是普通宫人,他们也有些惊慌失措,不知要如何处置。 索性王府的老管家还没失去分寸,大约一刻之后,他便带着王府的长史前来,让长史负责送卫氏一家出去。 长史也很会做人,一进来先自罚三杯酒,然后非常客气恭敬地陪着卫氏一家人来到王府大门口。 等上马的上马,上马车的上了马车,他也一直都没走,站在王府门口遥遥送他们出了巷子,才看不见身影。 一路上, 马车里的气氛很沉默。 出了这样的事,谁也没心情说话, 虞晗昭和纪秀秀等人不认识沈温纯,倒是都很平和,谢知筠却做不到心如止水了。 她低着头,看着放在膝上的手指,忍不住在指腹上的握笔茧上来回摸索。 她是不是沈温纯?如果她是沈温纯为何会不认识卫氏一家人? 她失忆了?还是受过什么刺激,以至于身体不好,一直都在生病。 亦或者她根本就不是沈温纯,她就是柳氏的三小姐,同沈温纯一点关系都没有。 可无论如何,她都想要知道卫戟对沈温纯的态度。 从始至终,只有刚一开始的时候,她看了卫戟一眼,之后那么长久的时间,她都没有再敢看卫戟。 她害怕了。 她怕看到自己不想看到的东西,她怕看到会让自己彻底无望的眼神。 在这一刻,她终于意识到,在感情上,她就是个彻彻底底的胆小鬼。 她可以跟傅邀月说自己一点都不害怕,可以告诉她自己会鼓起勇气,同卫戟坦白感情。 但实际上,她从来都没有跟卫戟说过一次,她喜欢他。 此时此刻,她忽然想到,还好自己没有先开口。 若是卫戟亲口告诉她,他不喜欢她,他喜欢另一个人,她又要怎么办? 谢知筠忽然有些庆幸,又有些茫然。 最早知道沈温纯存在的时候,她只气愤卫氏的隐瞒,后来因为沈温纯一直没有再出现,府中也从来都没有人提起过,所以她渐渐忘记这件事。 她同卫戟越发亲密,越发恩爱,仿佛两个人就是甜蜜的小夫妻,彼此都爱慕彼此。 可现在,谢知筠却不能肯定了。 因为她的私心,因为她的喜欢,是不是她看待事情总是多了几分自己的臆想呢? 或许他们没有那么亲密,一切都只是谢知筠的一厢情愿。 她由衷庆幸,自己没有同卫戟剖白自己的内心。 卫戟是个直率又坦诚的人,他不会骗她,若是结果不如所愿,她都不知道自己要如何同他继续生活了。 谢知筠低头扣着手上的茧子,直到指尖传来一阵疼痛,她才发现她把自己抠出了血。 她心底里叹了口气。 她怎么这么没用呢?就连坐个马车,都能把自己弄出血来。 谢知筠深吸口气,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 就快到家了,她需要努力冷静下来,让自己想出面对卫戟的态度。 还好什么都没说过,两个人也不尴尬,谢知筠想。 她闭了闭眼睛,终于还是决定就当什么都没发生,只要头上的刀不落下来,她就还能好好活着。 只要她不想感情,不说心思,那日子还能照常过下去,她跟卫戟也还是人人羡慕的恩爱夫妻。 就这样吧,这样挺好的。 谢知筠如此想着。 她终于稳定了心情,她再睁开眼静的时候,就看到对面的卫宁安正在对卫宁淑挤眉弄眼。 卫宁安似乎有话要说,但卫宁淑不让她说,她这一路都憋得很辛苦。 谢知筠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若是往日,她一定不会让卫宁安开口,但今日,她就是鬼使神差地问:“安安,怎么了?” 卫宁安一下子回过头,看向了谢知筠。 她眨了眨眼睛,脱口而出:“长嫂,你应该不知道纯表姐吧?” 谢知筠顿了顿,她面色如常,甚至有些惊讶神色,说话的语气也一如既往。 “听你长兄说过几句,只知道她失踪了,其余的事我就不知了。” 卫宁淑又去拽卫宁安的胳膊,卫宁安却也忍不住了。 她趁着母亲还没睁开眼训斥,立即就对谢知筠说:“我可听说,当时不是意外走失的,是她自己离开了州牧府的!” 谢知筠这一次是真的惊讶了。 但此时崔季已经睁开眼睛,正沉沉看着卫宁安:“宁安,回去罚抄论语十遍。” (本章完) ------------ 第一百五十章 道歉 被母亲责罚,若是平时的时候,卫宁安一定会闭嘴。 可是今日发生了这么多事,她是无论如何都压抑不住自己的内心了。 “抄就抄,我认了!”卫宁安见众人都看向自己,尤其是三个嫂子都好奇看向她,不由有些得意。 “之前姑母同母亲说话的时候我听到了, 姑母说当年刚嫁去湖州,温纯表姐同姑父关系不好,一直哭闹,后来湖州战乱,她就凭空在州牧府里消失了。” 卫宁安声音清脆,她一字一句道来,仿佛当年的事她亲眼见过一般。 崔季气得不轻,但今日确实事发突然, 三个儿媳又毫不知情,她想了想,还是没拦着卫宁安,让她继续说了。 卫宁安偷偷看了一眼崔季,见她又闭上了眼睛,就继续开口。 “温纯表姐跟姑母走的时候,我都七岁了,记事了,我记得当时表姐不想去湖州,非要留在邺州,她说她要陪着长兄。” “……哎呦。”卫宁安被身边着急的卫宁淑拧了一下,忍不住叫了一声。 她撅起了嘴,就同谢知筠道:“长嫂, 那时候表姐才十三四岁,情窦初开, 爱慕长兄也理所当然嘛。” 谢知筠勉强扯起一抹笑来, 倒是没有说话。 卫宁安见她不生气, 还想继续开口,就被崔季打断了。 “你可别说了,越说越乱。” 崔季拍了拍有些闷痛的心口,温柔看了看谢知筠,见她确实没有生气,不由道:“还是念念沉得住气,让人把话说完,宁安,你这说话真是能把人气死。” 她念叨了女儿一句,然后才道:“我来说吧。” 崔季没有隐瞒,直接了当开口:“当年你们姑父早亡,伱们姑母又小产,精神恍惚,痛不欲生,我跟你父亲就想着让她收养一个孩子,也好有个寄托。” “那时候满大街都是孤儿,你们姑母就选了最瘦小的温纯回来,放在身边一养就是七年,”崔季叹了口气, “温纯来到家里时已经六岁多了,自然知道自己不是亲生的,所以一直小心翼翼的, 特别乖巧。” “只在六年前你姑母要嫁去湖州的时候,要带她走,她才死活不肯。” “问了她,她才说了实话。你们姑母才知道她偷偷爱慕伯谦,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那时候伯谦一直跟着你们父亲征战在外,常年不在家,同她都没说过几句话,哪里知道这些。” 知道温纯哭闹着不肯走,我们才知道这些事,当时伯谦甚至都不在家。 崔季之所以会选择把话说开,一个是因为这些事早晚都要说清,别等到外人说到谢知筠耳朵里,那就要坏事,另一个是谢知筠本身沉稳大气,她很明事理,所以她赶在回家前把事情说清楚,等进了春华庭,夫妻两个也能坐下来说明白话。 崔季的想法是好的,也确实没有任何私心,但她忽略了一点——谢知筠喜欢卫戟。 一旦平日里特别理智的人牵扯到了感情,那可能会非常容易失去理智。 就比如现在的谢知筠。 她虽然面上沉稳,淡然,但心底里已经翻江倒海。 果然,说来说去,还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但她没有开口,只安静听崔季说,她想听到所有的事。 崔季掀开车帘,看外面景色越发熟悉起来,便加快了语速。 “当时为了让温纯心甘情愿去湖州,我鬼迷心窍,同你们姑母一起诓骗了她,说可以给她跟伯谦订下婚约,等她及笄之后再谈婚论嫁。” 听到这里,谢知筠忽然松了口气。 虞晗昭关心地看向她,就连纪秀秀都没有嘲讽,也眨巴眨巴眼睛看过来。 崔季见谢知筠脸上表情不变,忙到:“这不过是当时为了让温纯乖乖去湖州的说辞,只是我跟你们姑母口头说了一句,家里其他人都不知情,伯谦从头到尾都不知道此事。” 之前谢知筠问过一次卫戟这个事,卫戟说沈温纯是卫英的养女,仅此而已。 当时他没有多说什么,原来确实是仅此而已,崔季跟卫英之间的口头约定做不得数。 谢知筠猜测大概卫苍也不知情。 所以当年去提亲的时候,从未提起过此事,否则以他跟卫戟的性格,大抵也是不会隐瞒的。 只要他们不知道这些内情,谢知筠就没那么难过。 无论卫戟到底如何想的,他确实从来没有欺骗过自己,光凭这一点,谢知筠心里就多了几分底气。 此时此刻,她发现自己不仅是个胆小鬼,还很好哄,似乎只要有一丁点微小的好事,她就能重新高兴起来。 崔季见她轻轻蹙着的眉头微微松开,就知道她把自己话听进去了,不由叹了口气。 “都是我跟你姑母的错,我们当年不应该以那样的说辞骗温纯,以至于她虽然乖乖去了湖州,却总想跑回来邺州。” “但湖州和邺州之间相距遥远,你姑母刚嫁到湖州就遇到了战事,那时候湖州牧里里外外的忙,你姑母也没有一刻是闲着的,就忽略了温纯。” “后来你们姑母也说过,温纯说过几次想要回邺州,你姑母都是安慰她,说等太平了就带她回来。” 崔季再度叹了口气。 “谁能想到,从小就乖巧懂事的她却忽然那么执拗,竟是趁着你们姑母忙碌的时候自己离开了州牧府,从此便不知所踪。” “当时大妹很忙,深更半夜回了家才发现她不见了,为此不顾危险在湖州城里寻找了好几日,最后实在没办法,又特地派人来了一趟邺州,在邺州也寻了很长时间。” “在那个乱世时候,一个孤身少女独自游荡在外,后果不堪设想。” “为此,你姑母特别自责。” “也从此同湖州牧和我们都生了嫌隙,固执的认为是因为我们温纯才会失踪,并且因为当年的口头约定,她也认为伯谦以后一定要娶温纯,”崔季叹了口气,抱歉地看向谢知筠,“她刚回来时那个样子,就是因为不满伯谦同你成了婚。” “关于此事,我要同你道歉。” (本章完) ------------ 第一百五十一章 你还生气吗? 谢知筠愣了一下,没想到崔季会忽然对自己道歉。 崔季看着她,温柔笑了笑。 她眼神诚恳,语气也是那么坚定:“无论你是如何想的,但我还是要同你说一声抱歉,因为当年这样阴差阳错的事,让你受了委屈, 是我的不对。” 崔季没有多解释,话只说到这里,一切就在不言中了。 谢知筠想了想,其实卫英虽然一开始对她态度不好,但她对这府中的所有人都是一个模样,她倒也没有特别委屈。 不过是说几句阴阳怪气的话,听过就忘了, 倒也没什么妨碍。 且他们平日里也见不到面, 这几个月来也不是日日都能相见, 确实不值当为这事生气。 谢知筠见崔季这么真诚,也笑了一下:“母亲说笑了,这都是小事,且姑母如今态度已经好转,往日的事便不提了。” 崔季这才松了口气:“可以不提,但歉还是要道。” 话说到这里,马车正好停了下来。 肃国公府便到了。 家中的一众人下车下马,都站在前庭,默默看着卫苍。 卫苍倒是没有犹豫:“都先回去,该干嘛干嘛,关于今日到底事在外面休要议论。” 他说罢,让嬷嬷们把已经有些神游天外的卫英带回荣景堂, 然后便让儿女们各回各家, 不要来荣景堂打扰。 崔季倒是温和:“伱们都累了,回去歇着吧,若是有事我再派人叫你们过来。” 众人都听话地各自离开,谢知筠也同卫戟一起往春华庭走。 兄弟姐妹们很快便分道扬镳, 各自回到了各自的宅院里。 谢知筠跟卫戟一会去, 谢知筠便面色如常地道:“赶紧洗漱更衣,这一日可出了不少汗,怪累的。” 卫戟见她没被今日的事影响,不由松了口气。 等到夫妻两个洗漱完了,穿着常服坐在了罗汉床上。 谢知筠自己手里拿着扇子,有一搭没一搭扇着,依旧没有看卫戟的脸。 卫戟却一直在看她。 他目光平静,深邃,仿佛一望无际的大海,内里没有任何忧愁和遗憾,他一直都是那么的平静。 卫戟看着谢知筠,看她安静摇着团扇,忽然开口:“念念,你不高兴吗?” 谢知筠的手微微一顿。 夏日的暖风从窗棱的缝隙里吹拂而入,吹动了谢知筠鬓边的碎发。 谢知筠用手轻轻归拢长发,然后才缓缓抬眸看向卫戟。 两个人的目光对上,那平静的大海上仿佛生起一轮明月,着凉了波光粼粼的海面。 皎洁的月色优雅而美丽,给每一艘夜航船指明了方向。 谢知筠想了想,这一次决定同卫戟说实话:“我是有些不开心。” 卫戟问:“为什么?” 问完了, 他又有些踟蹰,然后便小心翼翼问:“是因为,姑母说温纯最喜欢我吗?” 别看卫戟五大三粗,大大咧咧,实际上他非常细心,心思也是很缜密的。 若他没有这份缜密,如何在战场上所向披靡? 他是要凭借自己活下来的人。 谢知筠眼神微闪,却没有躲开。 方才她自己胡思乱想那么久,又自顾自在哪里委屈生气,可现在想来,都是自寻烦恼。 有些话她是需要同卫戟说的。 “是,也不是。” “回来的马车上母亲说了一些别的事,我才觉得有些生气了。” 她半真半假地说道,然后看向卫戟,把方才崔季的话原原本本都跟卫戟说了一遍。 卫戟非常震惊。 他难得露出惊讶神色,越听越惊讶,最后甚至瞪大了眼睛。 “你说,为了让温纯跟姑母去湖州,她们诓骗了温纯?” 谢知筠点头:“是的,母亲亲口所说,马车上所有人都听见了。” 卫戟:“……” 卫戟简直震惊了。 “这事我从来都不知道,”卫戟几乎有些胡言乱语,“我没有同人定过亲,不对,我同你定过亲,唉……我都不会说话了。” 谢知筠原本就因为知道了缘由心里松快不少,现在看到卫戟如此,她更是放松下来,见他这样忍不住笑了一下。 “你笑了。”卫戟感觉她似乎不那么生气了,这才松了口气。 他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然后才道:“难怪后来姑母同家里那般生疏,也不愿意再回邺州,还有这样的内情。” “但这也只是姑母的猜测吧?万一当年温纯确实是被人掳走的呢?又或者她有别的事想要离开湖州?这都说不准。” 卫戟非常理智,道:“温纯一个孤儿,能在乱世里活到七岁,她不可能是个傻子。” 有些故事,换一个人讲,就有了另一番内情。 谢知筠不由被他的思路引导着,也跟着思索起来。 “难道她机缘巧合碰到了自己的父母亲人,亦或者有了别的机缘?” 卫戟点了点头。 他说起沈温纯的时候,就是在说一个不太熟悉的远亲,语气里没有多少熟稔,只有淡漠。 “乱世里的孤儿,没有人是真正单纯的,她能靠自己活下来,必然有她的本事在,我不以为单纯为了我,或者为了什么仰慕之情就跟姑母闹翻,这不合理。” “很有可能她只是不想去湖州而已。” 卫戟这么评论沈温纯,显得有些不近人情,可这个故事听起来却比崔季所说的合理许多。 “那时候的沈温纯已经十三岁了,她跟宁安不一样,她不是小孩子。” “但姑母对她的感情不同,姑父早亡,姑母又失去过一个孩子,她把温纯当成是自己唯一的寄托,所以对温纯总是格外宽容的。” 卫戟从小见惯生死,一直跟在卫苍身边,他什么人都见过,也什么人都杀过。 即便是十几年前,他还年少的时候,他心里也都是卫氏的天下,也都是卫家军庇佑的百姓,除此之外,其他的事根本就不能让他动摇心神。 卫戟看向谢知筠,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坚定。 “念念,母亲和姑母的口头约定是不作数的,我同沈温纯一没有婚约,二也没有任何情分。” “我甚至不太记得她的模样,话也没跟她说过,”卫戟非常肯定,“她对我来说只是个不熟悉的远亲,比陌生人略熟一些罢了。” “你还生气吗?” (本章完) ------------ 第一百五十二章 谢知筠的真心话 卫戟的话说得特别真诚。 真诚到谢知筠一下子有些失语,不知道要回答什么。 卫戟看着她,见她面上的表情慢慢松弛下来,眼里眉梢也多了些许水光,这才松了口气。 他们刚成亲的时候,只要谢知筠不高兴,她就会直接说出来。 他身上尘土太多, 汗味太重,说话总是那么大声,震得她耳朵痛。 无论有什么不满,她都是很直接表达出来的。 可是随着两个人感情甚笃,越发蜜里调油起来,谢知筠渐渐地就隐藏起了自己的情绪。 她再也不会直接了当告诉卫戟自己的心情, 她似乎变成了人人都认同的那种好妻子,温婉贤淑, 温柔体贴。 她再也不会生气了。 可卫戟却又觉得不习惯。 有时候他发现, 自己甚至还很怀念那个会叫他蛮子,说他放肆,让他滚出去的那个骄傲大小姐。 所以偶尔在床笫之间时,卫戟会故意过分一些,好让她颤抖着声音骂自己两句。 听了怪舒坦的。 虽然如此,但无论谢知筠是什么模样,他都是喜欢的。 他想让她开心,幸福,无论她是什么样子,只要能让她更快乐,似乎就够了。 卫戟看着谢知筠,想了想, 索性问她:“念念, 你好久都不同我发脾气了。” 谢知筠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稀奇地看着他:“我发脾气难道是好事?” “我现在总觉得, 刚成婚时自己那样实在太过分了,还刻意收敛了自己, ”谢知筠也很坦诚, “现在这样不好吗?” 卫戟不说话了。 他目光沉沉看着谢知筠,伸手握住了她纤细的手腕。 “念念,你无论是什么模样,什么脾气,我都觉得很好,因为你是伱,你是我的妻子。” 谢知筠的手腕被他紧紧一握,顿时觉得滚烫无比,那股热力顺着手腕一路往上攀岩,似乎很快就要钻入心房里。 “小公爷,原来你喜欢脾气坏的女人吗?” 谢知筠半开玩笑地说了一句。 卫戟却摇了摇头,这一次他没有犹豫:“不,我只是想让你做自己。” 他其实都明白。 女子同男子不同,谢知筠嫁来家中,要经历慢长的适应,要慢慢熟悉家里的人事,在这个过程里, 她也在逐渐改变自己,让自己变得更符合大家口中的好少夫人模样。 贤良淑德, 温婉大方。 但卫戟总是担心她太累了,他不知道谢知筠原来在谢家时是什么模样,他更希望她轻松一些,只要做自己就好。 “念念,你原来是什么模样,在卫氏,在家里也可以是什么模样,不用非要改变自己,也不用非要让自己一定要变成什么样的人。” “我会担心你的。” 谢知筠心里觉得温暖极了。 卫戟就是有这样的本事,他总能那么真诚,把话说到自己的心坎里,谁能不喜欢他呢? 高傲如谢知筠,也还是为卫戟动了心。 这并不丢人,相反,这是多么正常的一件事。 谢知筠抬眸看向他,伸出手拍了拍他的手背,脸上渐渐浮现起笑意。 今天在定西王府的郁闷,在马车上的难过,都随着卫戟的关心和解释一夕而散。 此时此刻,谢知筠心里只有开心和感动,再也没有那些纠结懊恼的小情绪了。 她脸上的笑容真诚,明媚,比此时的下午暖阳还要灿烂。 “我知道的,我没有勉强自己。” 谢知筠见卫戟还是看着自己,想了想继续道:“刚成婚时候,那个样子其实不太像我,我把忽然离家的不适,都化作了尖锐的话语,宣泄在了你的身上。” “是我的错。” 卫戟直接阻止了她的话:“你没有错。” 谢知筠心里更暖了,她觉得浑身都甜丝丝的,仿佛泡在蜜罐子里,身心都觉的舒适极了。 “嗯嗯,我没有错,你听我说。” “在成婚之前,我曾经被那些琅嬛的世家千金们嘲笑过,她们说……”成婚大半年,谢知筠才终于能把这些话说出口,“她们说,卫氏虽然是泥腿子出身,只靠军功便煊赫一时,即便要找未来的宗妇,大抵也不会寻琅嬛女。” “我们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如何能跟着一起打天下。” 说到这里,谢知筠顿住了。 成婚之前,那些琅嬛的世家千金们一个个登门,看她笑话。 有的笑话她要嫁给武夫,有的则笑话她将来肯定要被休弃。 “从小到大,我都很要强,无论做什么我都要比旁人好,所以她们才会那么嫉妒我,想尽各种办法扰乱我的心智。” “也是我不够坚定,我被他们影响了。” 谢知筠抬起头,目光幽深,有着她自己都没见过的颓丧。 “她们说,卫氏现在会选谢氏联姻,不过是为了迷惑司马氏,等到以后卫氏真成大业,我这样的老氏族千金就会被立即休弃。” “她们让我在婆家一定要小心谨慎,可千万不能犯错,别等到早早就被休弃回来。” 谢知筠只是淡淡总结了一下那些人的话,实际上她们说得更难听。 卫戟张了张嘴,立即就想要替她说话,谢知筠却冲他摇了摇头。 “我知道她们嫉妒我,嫉妒卫氏谁都没有选,只选择了我,也嫉妒我能嫁给你,嫁给满天下闻名的少将军。” “但我当时确实被他们扰乱了心神,变得连我自己都嫌弃自己。” “我其实也有些害怕了。” “我从小没有母亲,不知道如何当一个妻子,不知道如何去经营另一个家庭,所以我当时只能以冷漠和尖酸武装自己,让自己坚不可摧。” “现在看来,可真是可笑。” 谢知筠抬头看向他:“可我们越相处,我也发发现你的好,卫氏的好,当那些话从我的记忆里消失之后,我也终于找回了自己的理智。” “父亲和母亲对我那么好,家里的人都那么支持我,我为何还要再去疑神疑鬼,去恐惧那些无稽之谈。” “所以,现在的其实才是真正的我。” 谢知筠看向卫戟:“你不用为我担心的。” (本章完) ------------ 第一百五十三章 蛮子! 谢知筠把这些事原原本本说出来,觉得心底里的大石一下子就落了地。 她顿时觉得身上轻松起来,不再为新婚之初的那些过往担忧。 “说到这里,我还要同你道歉,莫名其妙就对你那个态度,非常对不起。” 卫戟却低声笑了起来。 他越笑声音越大,就连肩膀都颤抖起来。 卫戟握住她的手腕, 微微一用力,就把她拉入怀中。 即便夏日天热,但卫戟也舍不得让她离开自己的怀抱。 “怎么又动手动脚的,”谢知筠面上一红,“大白天的,不好。” 卫戟却不松开她。 “念念,我不觉得委屈, 也不生气,其实你一开始那样, 也很可爱的。” “可以说是可爱吧,”卫戟在她脸蛋上用力亲了一下,“伱那时候跟炸了刺的刺猬一样,我就特别想逗你,总是故意惹你生气。” 谢知筠横眉倒竖,立即就要发作。 卫戟眼疾手快,准确捕获了她柔软的唇瓣,把她的声音都吞进了肚子里去。 卧房里顿时没了声音。 似乎过了很久,又一波热浪来袭,谢知筠才满面潮红推开了卫戟。 “蛮子!” 卫戟又笑了起来:“念念,你叫我是蛮子的时候,特别好看。” 谢知筠又想骂他, 却又不想遂了他的意, 张张嘴却不知道要说什么。 谢大小姐从小到大遵纪守礼, 根本就不知道如何骂人,能说他一句蛮子,让他滚出去,都已经自觉尖酸刻薄了。 卫戟抱着她晃了晃,心情好极了。 “我还以为你是不喜欢我,才那样表现,”卫戟笑道,“这也没什么,成婚之前我们就见过一两次,彼此都不熟悉,你也不可能喜欢我。” 谢知筠张了张嘴,没说话。 卫戟道:“现在知道了真相,我倒是觉得很高兴,原来念念并不讨厌我。” “我,我不讨厌你。”谢知筠小声开口。 “我知道,念念对我最好了。” 谢知筠感觉自己的脸几乎都要烧起来。 夫妻两个不自觉就腻歪起来,卫戟不撒手,谢知筠也舍不得起来,即便这样很热,却也依旧这么抱着说话。 谢知筠道:“你觉得那个定西王妃是不是沈温纯?” “这个不好说,但她确实很像, ”卫戟道,“你记不记得, 当时她忽然说头疼,然后定西王说她又生病了。” “可见定西王妃平日里也经常生病,她生的是什么病?是否因为姑母的话受了刺激,再度发病?若是如此,那她就有八成可能是沈温纯。” 卫戟思路非常清晰。 “这件事里里外外都透着古怪,在定西王府,我看司马翱的表现,不像是知道此事的,也就是说即便定西王妃是沈温纯,她要么全无所知,要么就是故意隐瞒,无论哪一点,当年肯定都发生过别得事。” 谢知筠点点头,跟着说:“若她不是沈温纯,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只要姑母能想通这些,便没有妨碍。” 卫戟垂下眼眸,叹了口气。 “姑母这一辈子,确实太过坎坷了。” 谢知筠想到崔季的话,不由问:“姑母曾经嫁过人?” 卫戟点点头。 “当年父亲身边有一个副将,威武勇猛,年纪轻轻就跟在了父亲身边,一来二去,同姑母就日久生情。两个人很快就成婚了,感情极好。” “只是那时候战乱,夫妻两人聚少离多,一直没有孩子,大约十三四年前,姑父忽然遭遇意外,姑母受了打击,直接小产,那时候才知道有了孩子。” 谢知筠听到这里,也觉得难过。 卫英并不是生来就是那么尖酸刻薄的人,早年卫苍在外面打仗,是她扛起了这个家,后来卫戟长大,崔季又嫁来卫氏,卫英便跟随卫苍一起征战在外。 她同样是卫氏的英雄。 只可惜她后来遭遇了那么多磨难,先是失去恩爱非常的丈夫,后来又失去了孩子,连番打击之下才性情大变。 因为没了孩子,所以才想着收养了沈温纯,结果沈温纯又失踪了。 卫英这一辈子,仿佛都在为别人活着,她一直努力到了现在,似乎又什么都没留下。 谢知筠想到这些就觉得惋惜。 “姑母是个可怜人。” 谢知筠抬起头,看着对面桌案摆放的梅瓶。 梅瓶里插着一枝海棠,正幽幽盛开,绽放着夏日的繁盛。 婀娜多姿,无香自来。 谢知筠叹了口气:“若是没有战争该多好。” 卫戟顺着她的目光一起往前看去,片刻之后,他才开口。 “会结束的。” 卫戟的声音低沉,却给了谢知筠无边的力量。 “一切都会结束的,战乱也好,纷争也好,最终都会湮灭在历史中,”卫戟道,“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九州大地已经战乱太久,是应该一统天下了。” 谢知筠听着他的话,感受着他胸膛里澎湃有力的心跳,终于还是笑了。 她告诉卫戟:“一统天下确实是个美好的梦,但卫戟,我希望我们一家人都好好活着。” “无论是什么样的境况,无论遇到什么样的苦难,我们一家人都要整整齐齐,一个都不能少。” 卫戟答应她:“我会努力的。” “嗯。” 夫妻两个又说了会儿话,就歇下了,等到午歇起来,卫戟就去了荣景堂,同卫苍议事。 谢知筠把今日的家事都处置好,卫戟就回来了。 “姑母如何了?” 卫戟连忙用冷水洗脸,去去暑气:“母亲说好些了,已经吃了药睡下了,姑母一贯坚强,等到醒来,或许就能好起来。” 谢知筠取了帕子递给他:“这就好。” 晚上用了晚膳,卫戟还是觉得热,就非要拉着谢知筠一起去沐浴。 谢知筠不肯,他就委屈看着谢知筠,说:“你还是在生气。” “……” 谢知筠没办法,只能陪他去了。 浴房里染着檀香,驱散了些许水汽,谢知筠被他死死扣在浴桶里,觉得这澡越洗越热。 卫戟仗着今日谢知筠脾气特别好,便非常过分,直到谢知筠身上泛起红痕,他还不肯罢休。 谢知筠终于还是哑着嗓子开口:“蛮子!” 卫戟狠狠亲了她一口,低声笑了:“嗯!” (本章完) ------------ 第一百五十四章 登门 大抵是两个人都说了心里话,今日的卫戟特别热情,连带着谢知筠有些动心,最初的时候简直是予取予求。 无奈后来卫戟太过分,谢知筠骂了他好几次蛮子,他才终于放过了谢知筠。 夏天本来就热,即便已经沐浴过, 两个人还是又叫了水,等踏踏实实躺在床榻上的时候,已经夜过三更了。 谢知筠嗓子都有些哑了,伸手在他胳膊上拧了一下。 “夏日本来就容易暑热,你还不知道节制。” 卫戟没去故意抱她,这会再抱一下, 两个人又得出一身汗。 “实在太热就用冰吧,别热着自己。” 谢知筠就笑了:“原是想用的,之前不是病了一场,李大夫说等到了伏天才能用。” 卫戟叹了口气:“那就再等几日吧。” “我一个人在家其实不觉得热,倒是你身强体壮的,所以会热。” 他一回来,屋子里顿时多了个火炉,能不热吗? 卫戟笑了。 “夫人真是,用过就嫌弃。” 谢知筠的脸又红了。 她又掐了他一下:“别胡言乱语。” 卫戟笑笑,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睡吧念念。” 在他低沉的嗓音里,谢知筠觉得困顿起来,一下子就闭上了眼睛,困倦袭来,瞬间进入梦乡。 在梦里, 她走在凉风习习的田地里。 远处是一望无际的稻田和山峦,风儿吹过, 吹散了炙热的暑气。 清晨的霞光照在土路两侧的水塘里, 荡起一片波光粼粼。 谢知筠却感觉到自己满心焦急。 一个四十几岁的中年男子走在她身边,满脸是汗, 显得特别焦躁难过。 “夫人,这边请。” 谢知筠听到自己问:“你是何时发现的?只有她一个人在稻田里?没有其他人的踪迹?庄子上可是少了人?” 那中年管事嘴皮都起了皮,眼底一片青黑,显然一宿没睡。 “今日清晨,老兵们进田里忙的时候发现的,只有她一个人在稻田里,当时她那个样子,老兵们都于心不忍,就没多看。” “后来四处搜寻,只搜到了一组脚印,可分辨不出是谁的。” “庄子上没少人,我们都怀疑是流民做的,所以才没有报官,先并报了府上。” 谢知筠感觉得自己走了很远的路,心里难过又焦急,下一个瞬间,她就跟着那中年管事来到了一处稻田旁2。 通往此处的稻田已经被踩出一条小路来,歪七扭八的稻穗掉在地上,青色的麦穗散落一地,再也没办法成熟。 谢知筠的目光顺着中年管事的手往前看去,看到了一双有些熟悉的绣花鞋。 那绣花鞋是素青色的, 上面只秀了一片叶子,简单又雅致,很漂亮。 可此时此刻,那一双绣花鞋却散落在布满污泥的脚边,鞋底沾满了泥水,脏污不堪。 再往前看去,能看到一双布满淤青的腿,在那双腿下,不仅有污泥,还有已经干涸的血泊。 那是一个死去多时的女人。 谢知筠只觉得心底里一阵刺痛,她猛地坐起身来,捂着胸口使劲喘着气。 “小姐,怎么了?” 外面传来牧云的声音,谢知筠才发现自己刚才又做了噩梦。 因为这一次的梦太过古怪,里面出现的甚至不是自己认识的人,跟上一次的孙老三一样,都是陌生人。 但上一次谢知筠能听是关于叛徒和内奸的事情,所以能推敲那个人就在府上,但这一次的梦,她甚是分辨不出来究竟是单纯的噩梦还是预知的未来。 谢知筠先应了牧云一句,然后才闭上眼睛,仔仔细细回忆这个梦。 梦里的她所走的那条路,是很熟悉的,就是最近她去过的庄子。 要么是北边靠山的田庄,要么是南边过河的稻田,总归就这两处。 那个管事也很面熟。 去庄子上的时候,谢知筠是跟所有管事都说过话的,但是梦境里她并没有看清对方的面容,只隐约记得对方四十几岁的年纪。 两处田庄都有这样年纪的管事,大概都是田庄的总管,身量和年纪都差不多,不太好分辨。 谢知筠深吸口气,再度闭上了眼睛。 她回忆那稻田,小路,山丘,回忆最终看到的那双绣花鞋。 谢知筠睁开眼睛。 应该是靠山的田庄无疑。 只是田庄里有三个年轻的女管事,还有几十名女佃户,就不知出事的是谁了。 她终究没能看清梦里人的脸。 谢知筠想到管事的话,想到当时的情况,忽然意识到,事发那一日是下了雨的,所以地上才有泥泞。 在不知名的暴雨夜,一个无辜的女子被人侵犯并残忍的杀害在稻田里,次日清晨老兵们出工,才发现了她的尸体。 她就那样孤零零的死在了深夜里。 谢知筠深吸口气,无论这个梦是预知还是单纯只是个噩梦,她都要去田庄里看看。 那是一条命,无论如何都要救一救。 想到这里,谢知筠便叫了牧云进来洗漱。 牧云道:“小姐,早起家里来了课,姑爷去迎客了。” 谢知筠觉得有些怪:“什么客?” 牧云道:“好像是定西王登门拜访,应当是在外面的正堂,国公爷和夫人都在。” 谢知筠蹙起了眉头。 昨日定西王妃因为他们的到访病了,今日定西王就登门拜访,怎么想怎么怪。 要么是定西王妃病好了,他来说明缘由,要么就是病没好,他来要个说法? 无论哪一种,都觉得来者不善。 谢知筠让牧云端了饭食过来,简单用过早食,然后就道:“我也过去看看吧。” 朝雨跟她出的门,主仆两个先去的前庭大堂,见里面已经空无一人,朝雨就找了个小丫鬟问。 小丫鬟就道:“回禀少夫人,今日是定西王携王妃登门拜访,方才国公爷、夫人和小公爷一起接见,说了会儿话之后就一起去了倦意斋。” 谢知筠心里觉得更怪了:“去倦意斋了?” 小丫鬟也就只知道这么多,闻言便点了点头。 谢知筠没有再说什么,她领着朝雨一路往倦意斋行去。 路程过半,花园之侧,她听到一句温柔的女声。 “大哥哥,伱不认识我了吗?” (本章完) ------------ 第一百五十五章 追媳妇去 谢知筠的脚步顿住了。 朝雨也吓了一跳,立即后退半步,陪着她安静站在假山的另一侧。 谢知筠静默而立,听着假山另一侧传来的说话声。 “大哥哥,我是纯儿,你真的不记得我了?” 谢知筠有些惊讶,心里也有些五味杂陈,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站在这里听,她只知道此时此刻,她是不敢出去的。 内心深处,有个声音在拉扯她。 你不是想知道吗?想知道你就听一听,看看他们到底在说什么。 另一个带着理智的声音则说:她果然是沈温纯。 谢知筠最终还是没能挪开脚步,站在那继续听了下去。 她理智地想, 要么是定西王妃因为昨日的刺激回忆起当年的事, 要么就是她原本就记得,昨日不过是找个借口罢了。 但无论哪一个, 她都已经确认是沈温纯无疑了。 或者说,她自己承认自己是沈温纯。 沈温纯喊了大哥哥之后,卫戟并未开口。 花园里一时间安静下来,谢知筠的心跳却越来越快。 她忽然有些害怕,却又没有那么害怕,一股说不明道不清的情绪在她心里翻涌,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很快的,沈温纯又开口了。 “大哥哥,伱是不是记恨我嫁给了王爷?可我当时失忆了,只以为自己是柳大司马家的孩儿,所以才嫁给了王爷。” “大哥哥,你别生纯儿的气, 好不好?” 沈温纯的声音跟她的样貌一样,柔弱可怜, 隔着一道假山, 谢知筠听着也觉得她是那么委屈, 似乎她是这天地下最可怜的人。 但卫戟似乎并不吃这一套。 谢知筠听道卫戟问:“你失忆了?怎么失忆的?” 沈温纯愣了愣。 谢知筠也愣了一下。 卫戟问了一句,然后又道:“你是如何去的柳大司马家中,又是如何从湖州一路去了颍州的?” 说到这里,卫戟叹息一声,似乎很为沈温纯忧心。 “当年你只有十三四岁,一个人离开湖州牧府,如何在外面生存?你可知道当年姑母特别担心你,一连在湖州和邺州找了你几个月,最后一点线索都没有了,都没有彻底死心。” 沈温纯低声哭了起来。 “大哥哥,你们还是埋怨我,可我也不是故意的,我当时年纪小,我不懂事。” 卫戟声音更轻了。 “你年纪小,不懂事?”卫戟问,“所以你现在长大了,懂事了,刚一想起来,就来找姑母了?” 谢知筠听到这话, 心里忍不住有点高兴, 可她却又有点酸涩。 她甚至有点羡慕沈温纯,可以那么直白同卫戟撒娇,可以把心里话直接了当说出口。 她却不行。 谢知筠垂下眼眸,心里酸酸涩涩,脑子里却还强撑着,让自己去听沈温纯的每一句话。 沈温纯似乎没想到卫戟是这个态度,她无声了许久,然后才哑着嗓子道:“大哥哥,你怪我,是不是因为你还惦记我,关心我?你可还记得我们当年的情谊?” “我记得八岁的时候,有一次我不小心落入湖中,是你不顾冬日寒冷,跳入冰湖中把我救上来。” “后来舅父战事吃紧,家里伙食不丰,你又省下自己的口粮给我和母亲。” “你的好我都记得的。” “大哥哥,我知道我的失踪让你们难过了,但我也没办法,”沈温纯哭得婉转可怜,“我也得活下去,而且我当时失忆了,究竟发生了什么,我自己也不记得了。” 谢知筠听到他们两个少时的过往,心里又人忍不住涌上一股酸涩。 卫戟明明说过,他跟沈温纯只是不太熟的亲戚,可她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心。 谢知筠不用看,都觉得自己现在一定是面目可憎的。 她忽然有些自我厌弃。 之前父亲就说过,她总是一意孤行,不听劝导,从小到大都是那么固执,正因如此,所以她在琅嬛的朋友很少,除了傅邀月,也就只有亲弟弟谢知行了。 那些她所以为的朋友,最后还不是在听说他们的婚事之后,登门去说那些阴阳怪气的话。 谢知筠忽然想:我这样的人,真的会得到真心吗? 在这样的乱世里,她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不能上阵杀敌,甚至不能下地干活。 她就如同家里摆着的无用花瓶,没有办法对邺州做出一点贡献。 她甚至不太会撒娇。 听听沈温纯这样,即便哭着说话,也是声若黄鹂,婉转动听的。 她无比相信卫戟,相信他说的每一句话,可她又对自己失去了信心,她忽然想不到,卫戟若是真的喜欢她,会喜欢她什么呢? 他对她这样好,是不是只是因为她是他唯一的妻子,作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对妻子好是卫戟所坚持的理所应当的事? 谢知筠觉得自己真是面目可憎。 她甚至都没有办法用理智去分析沈温纯的话。 她抿了抿嘴唇,努力压下心里的酸涩,然后便鼓起勇气,转身安安静静离开了花园。 她不能再继续听下去了,那只会让她越来越不像她自己。 等离开了花园,谢知筠才觉得头脑清醒许多。 朝雨有些不明所以。 “小姐,我们不去倦意斋了?方才那是定西王妃吧?若她就是温纯小姐,那是不是应该见一见?” 谢知筠摇了摇头。 她深吸口气,让自己重归理智。 “我忽然想起还有事情。” 谢知筠安排朝雨:“你让人去准备马车,我要立即去一趟庄子上。” “是。”朝雨没有疑问,立即就去安排了。 小半个时辰之后,等卫戟回到春华庭,只看到空空如也的卧房。 “你们小姐呢?”卫戟问牧云。 牧云忙道:“小姐说在庄子上还有事,一大早就叫车去了庄子上。” 卫戟蹙起了眉头。 他想了想,没有在春华庭停留,转身便吩咐有余:“让有福去叫卫耀和卫荣,让他们去倦意斋,另外给我备马。” 有余快步跟着他跑。 “是。” “小公爷要去哪里?” 卫戟脚步坚定:“我去追媳妇去。” (本章完) ------------ 第一百五十六章 逃避 谢知筠之所以没有继续听,一个是因为她还惦记着昨夜的梦,原本想等送走定西王夫妇再跟卫戟一起去一趟庄子上,但见定西王妃那架势,估摸着一时半会儿也走不了了。 既然走不了,她还不如自己先去,也能让自己冷静下来。 马车一路前行,等来到庄子上的时候,正是朝日时分,头顶是炽烈的暖阳,万里晴空,白云飘飘。 谢知筠下了马车,被这太阳一晒,整个人都清醒过来。 她刚才那样畏缩不前,自卑又矛盾的样子,真的跟失心疯一般,完全不像她自己了。 谢知筠自嘲地笑了笑,见朝雨担心的看着她,她还安慰朝雨:“不用担心,我已经想明白了。” 朝雨连忙道:“就是,小姐和姑爷那么要好,即便表小姐回来了,小姐和姑爷也已经成婚了,什么都改变不了。” 她说的倒是在理。 但谢知筠大抵被自己的感情影响,失去了理智,所以才会患得患失,去担心那些根本就没必要担心的事。 退一万步说,即便现在卫戟还不喜欢她,但他也绝不可能喜欢沈温纯。 卫戟从来光明磊落,有一说一,有二说二,他说过同沈温纯只是普通的远房亲戚,并不熟悉,那事实就是如此。 卫戟不会欺瞒她,也没必要欺瞒她,就是实话实说而已。 想明白这些,谢知筠的心一下子就平静下来。 归根结底,她还是对自己没有信心罢了。 但这也无妨,这一路上,谢知筠想了很多,即便现在卫戟不喜欢她,那也没关系。 他们毕竟刚刚成婚,彼此之间还没有那么熟悉,成婚之初,她的表现也是相当糟糕的,没有人会喜欢那时候的自己,就连她自己都不喜欢。 过去已经过去,事实已成为事实,她没有必要再为过去的事反复纠结。 过好当下,展望以后才是最重要的。 如今邺州面临这么多危机,北越政局又不稳,内外风波不断,谢知筠应该做的是做好她应该做的每一件事,努力做好她的少夫人,努力让卫氏,让邺州,让八州所有的百姓都在风波之后拥有平安而幸福的太平盛世。 等到了那时,再去说什么感情也不迟。 毕竟她跟卫戟还有漫长的人生。 从小到大她从来不服输,在感情的事上,最开始她确实有些迷茫无措了,可现在,在想明白这一切之后,她终于找准了方向。 做好自己,做好自己分内的事,然后陪着卫戟往后走下去。 这已经很好了。 谢知筠想明白这一切,她长舒口气,看着朝雨浅浅笑了。 “走吧,咱们去庄子上查看一下。” 朝雨见她终于恢复往日的平静,暗自松了口气。 她跟在谢知筠身边,陪着她一起走在乡间的小路上。 “自从姑爷回来,小姐这几日都有些愁眉不展,奴婢也不知道小姐在烦恼什么,但现在看小姐,似乎已经不再烦忧了。” 朝雨陪着她一起长大,最是知道她的性子,见她一直为什么事忧愁,便没有过多去打扰她。 谢知筠能靠自己度过每一个坎,从小到大,她都是自己跌跌撞撞长大的,家主心里装着都是读书人的事,要么就是族中的事,就是没有家中的少爷和小姐。 小姐不光要自己努力长大,还要去照顾少爷,一直都很辛苦。 有些苦,她们不了解,也无从去劝解。 只能陪着她,守在她身边,看她自己努力度过每一次的磨难。 等那门槛迈过去,小姐似乎就能成长起来,变得越来越好。 谢知筠知道她们都担心自己,心里很暖,轻轻握了握朝雨的手。 “让你们操心了,是我的不是,”谢知筠声音很温柔,“这一路上我已经想开了,以后再也不会为这这事难过。” “你们放心吧。” 朝雨使劲嗯了一声。 “小姐怎么想来庄子上?” 谢知筠自然不能说做了噩梦,她想了想,道:“我怕最近要变天,想提前过来叮嘱一番,顺便看看老兵们的屋舍是否坚固,若是漏雨倒塌,那就有性命之忧了。” 朝雨这才明白过了。 主仆两个说了会儿话,就进了庄子。 庄子这一片都是围起来的,不过只围了大外围,因为占地很广,所以几乎看不到边界。 到了七月上,第一季的稻子已经抽了穗,还没长满的谷穗青青的,在田地里昂首挺胸,放眼望去整片都是绿油油的,简直心旷神怡。 谢知筠站在庄子门口,看着望不见尽头的稻田,心里特别踏实。 一个有些面生的年轻管事正在巡逻,见了她先是一愣,赶忙走了过来。 “少夫人,您怎么过来了,也不通传一声,大管家还在水车那边,现在过不来。” 谢知筠笑了笑,只说:“我担心最近要下雨,所以临时过来看一看,让大管家去忙吧,我自己看看便是了。” 谢知筠看着年轻的管事,眯着眼睛想了想,说:“瞧我这脑子,你是?” 年轻管事瞧着不过二十三四岁的样子,衣着干净整洁,他忙道:“少夫人,小的姓彭,也是庄子上的管事,上次夫人来的时候小的正好外出办事,不在庄子上。” 谢知筠点点头:“彭管事,阮娘子和刘娘子都在何处?” “我有事要寻她们。” 小彭管事似乎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她道:“阮娘子今日似乎不当差,刘娘子好像也在水车那边忙。” 谢知筠点点头:“我知道了,你去忙吧,我先去寻阮娘子。” 若是其他的管事,听到谢知筠这么说就立即会退下,但这位小彭管事或许没见过谢知筠,不知道她的脾气。 他见谢知筠这就要走,忙上前半步,拦在了谢知筠身前,有些谄媚地道:“少夫人,今日阮娘子不当差,有什么事不如吩咐小的。” 谢知筠脚步微顿,抬起头看向他。 她面容很平静,语气却不容置疑:“此事必须要寻阮娘子,彭管事的勤勉我记下了。” (本章完) ------------ 第一百五十七章 询问 见谢知筠还要走,小彭管事便道:“那小的先去通知一声,让阮娘子准备准备,提前过来见少夫人。” 谢知筠觉得这个小彭管事有些太殷勤了。 不过这也倒不显得特别突出,她看了一眼身后跟着的小钟,对他点了点头。 小钟便道:“彭管事,不用你忙了。” 小彭管事才尴尬地笑了笑,然后便退了下去。 等她走了,谢知筠才道:“上次确实没见过他。” 小钟道:“夫人你们在此处等候片刻,小的先去同冯校尉说上一声,让他注意警戒。” 小钟还是很敏锐的,谢知筠点头:“速去速回。” 朝雨瞬间就有些紧张,陪她站在这里,小声问:“小姐,这是怎么了?” 谢知筠想了想,低声道:“近来是多事之秋,还是要谨慎一些,倒是没有特别需要注意的地方。” 小钟脚程很快,不过一刻便回来了。 庄子太大了,即便有围栏也没什么大作用,所以冯校尉根本没办法守门口,他是把跟来的府兵分散出去,让他们四处警戒。 谢知筠还记得阮娘子的住处,她领着两人很快就来到了阮娘子的卧房前。 朝雨上前敲门,等了好一会儿,阮娘子才过来开门。 她面色苍白,头发凌乱,身上只披了件短衫,一看便知她一直在休息。 “少夫人?”阮娘子一看门外的来人,一下子就睁大了眼睛。 谢知筠却蹙起了眉头:“你这是怎么了?” 阮娘子后退半步,打开了房门,颇有些羞赧地说:“少夫人,奴婢这里太乱了,还请少夫人见谅。” 谢知筠倒是没所谓,她领着朝雨进了屋内,让小钟守在外面。 阮娘子的屋里其实并不凌乱,只是她起来的匆忙,被褥都还卷着,就不那么整齐。 谢知筠见她面有病容,便道:“咱们坐下说话吧。” “你可是病了?” 阮娘子低头摸了摸自己的额头,觉得好些了,才无奈地叹了口气。 “最近奴婢特别倒霉,自从上次夫人走后,奴婢就做什么都不顺利,去下田能划伤腿,看地能掉入池塘里,昨日我去鱼塘盯着他们打鱼食,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头掉入了鱼塘里。” 阮娘子说话有浓重的鼻音,显然受了凉。 “短短几日奴婢落了两次水,腿上的伤又发了炎,这才风寒发热,大管事就让奴婢歇着了。” 这听着确实很惨了。 “你若是一直不好,还是要叫大夫看看,生病可马虎不得。” 谢知筠也有些担心了:“可别硬挺着,这几日就好好休息,好好吃药。” 阮娘子有些感动:“多谢少夫人,大管事待我们很好的,少夫人放心便是。” “嗯,大管事是很不错。” 谢知筠说到这里,见她放在被褥边的短衫都是素色的,也没什么绣纹,衣着很是朴素。 她穿着的鞋只是普通的布鞋,没有绣花,也不是梦里的那一双。 谢知筠飞快看了一圈,然后看向阮娘子,问:“庄子上可有个姓彭的管事?” 阮娘子愣了愣,似乎有些别扭:“少夫人是问的彭二头吧?” “他是庄子上的人,去年来的庄子,原是个流民,后来大管事看他踏实肯干,又识字,就把他留了下来。” 她一贯利落,谢知筠上次见她的时候也是很干脆的,怎么这会儿竟是扭捏上了? 谢知筠有些疑惑:“他可是有什么不对?” 阮娘子想了想,见谢知筠这么关心,这才小声说:“他是……对奴婢还不错。” 若是以前,谢知筠一定要想一想才能明白,但现在的她有了经验,倒是一下子就想通了。 “你是说,他爱慕你?” 阮娘子点点头,脸上却并没有羞怯神色,她只是有些别扭。 “是的,大约两个月前,他忽然开始讨好奴婢,偶尔送奴婢东西,还要带奴婢出去玩,奴婢对他没什么想法,便没有答应。” “不过他这个人有些固执,总是以自己的方式讨好奴婢,这次我落水生病,他也来看过奴婢好几次,还给奴婢带了粥。” 阮娘子一看便很苦恼。 她父母都已经亡故,家里也没什么亲戚,又没有兄弟姐妹,孤身一人在庄子上,要不是同府上的人都很熟悉,怕是在庄子上也不好待。 关于彭管事的事,她也无人可以倾诉,只能憋在心里。 今日被谢知筠看出来,她现在又是病弱的时候,自然就忍不住多说了几句。 说完才不好意思了。 “少夫人,奴婢啰嗦了,您来找奴婢什么事?” 谢知筠摇了摇头,她认真说:“阮娘子,无妨的,你要是觉得彭管事对你造成了困扰,我会同大管事说一声,让大管事劝一劝他,或者把你们其中一人调到南边的庄子上,分开时间久了,就好了。” 阮娘子是真的感动了。 她眼底都有些泪痕,道:“多谢少夫人,我愿意去南边的庄子上。” 谢知筠便点点头。 她先说了个表面来意,然后才道:“我想看一看庄子上的管事娘子、家眷和其他女佃户的鞋子是什么样的,可否让她们把自己最好的鞋取出来,我看一看花样。” 谢知筠这一次没说理由,她也编不出来,只能一脸认真说着这种奇怪的要求。 阮娘子愣了愣,随即便道:“少夫人可以先看看奴婢的鞋,然后奴婢再陪您去见刘娘子,她是庄子上的老人了,认识人多,也会办事。” 等阮娘子把鞋都取出来,谢知筠粗粗一看,见没有那双样式一样的绣花鞋,这才道:“我记下了。” “你休息吧,我记得去水车的路,自己去便是了。” 阮娘子却奇怪道:“夫人为何要去水车?最近几日的水萝卜和地瓜成熟了,刘娘子正领着人在菜田里忙呢。” 谢知筠皱了皱眉,她起身问:“大管家在忙什么?” 阮娘子想了一下,才说:“大管家今日应该是去过水车的,不过这个时候,应该从水车那边回来了。” 谢知筠眯了眯眼睛:“我知道了。” (本章完) ------------ 第一百五十八章 反制 那个小彭管事虽然话说的不完全对,但他或许也不知刘娘子今日在何处,以为大家都在水车那边检查。 因为谢知筠问了,他又想讨好少夫人,这才贪功说了一句。 这也不是多大的事,谢知筠现在心里有些着急,想要尽快看一看庄子上所有女眷的鞋子, 故而也没去多想彭管事的事,直接起身道:“你休息吧。” 说罢,她就领着朝雨走了。 水车位于山脚下,修建在溪水之畔,靠着涓涓流淌的溪水带动水车,把灌溉稻田的水带入水渠中。 这样节省人力的水车, 是谢渊看古书推敲而来,他也没有藏私,直接把图纸给了卫苍,这两年已经在整个八州推广开来。 拥有大片良田的世家大族们都采用了这样的水车,卫苍还努力从军粮里剩下一点银两,在良田成片,且适合建造水车的地方,也帮百姓们建了水车。 故而这两年的粮食产量有所增加,就是因为水力灌溉得当所致。 谢知筠知道那水车是什么样子,她也会画图纸,故而直接就跟小钟说:“小钟,你去水车那边看一看,若是大管家在,就让他去菜地,若是不在, 也让人寻他去菜地。” 小钟有些犹豫:“少夫人, 近来不太安全。” 谢知筠笑了笑:“无妨,这是自家庄子,还有那么多老兵在地里忙, 你速去速回便是。” 小钟看着不远处的老兵们,心道也对,变快步跑走了。 谢知筠领着朝雨继续往菜地那边行去。 路上,朝雨还说:“阮娘子也真是倒霉,最近怎么就这么多事,她怕不是本命年吧。” “好像还真是,”谢知筠笑道,“她好像已经二十四了。” 说到这里,谢知筠道:“一会儿回去还是要看一下她腿上的伤,我记得家里有药膏,马车里应该也带了,一会儿给她拿一瓶。” 腿上的伤发炎,很容易引起发热伤寒,还是不能拖得太久。 谢知筠这么说着,突然想起来昨夜里做的那个梦。 梦里她只看到了那双绣花鞋,还有那双布满了青紫痕迹的腿。 凶手在杀害那名死者之后,就连衣裳也没给她好好穿,就让她那么毫无尊严躺在稻田里,无声无息地死去了。 后来谢知筠梦里看到的场面,应该是管事于心不忍,给她盖上了衣服。 可能怕破现场的痕迹, 所以管事没有改动死者的姿势, 只简单把衣服改在了她身上。 谢知筠停下脚步,缓缓闭上了眼睛。 她在回忆当时看到的那一眼。 漏出来的一角衣衫皱巴巴的,上面还沾着血迹,但也能看出来衣裳是粗麻料子的,应当是青灰的颜色。 在衣料之下,没有遮挡掩饰的腿上,除了青紫的淤痕,还有小一片伤痕。 那伤痕并不是鲜红的,上面的血也已经干涸,谢知筠第一次分析的时候,觉得那是被稻杆划破的伤口,若不是呢? 如果那伤是早就有的呢? 谢知筠忽然睁开了眼睛。 方才在阮娘子的凌乱的床上,似乎就有那么一件青灰的麻衣,虽然看不出是否一样,但颜色起码是一样的。 想到这里,谢知筠越来越觉得阮娘子可能就是那个受害者。 可她没有那双绣花鞋。 那双素青色的,上面只秀了一片叶子的绣花鞋。 那到底是不是阮娘子呢? 谢知筠忽然摇摆不定起来。 倒是朝雨看她站在原地左右为难,一会儿皱眉一会沉思的,也有些着急了。 “小姐,天阴了,可能要落雨,我们早去早回吧?” 谢知筠猛地抬头看了一眼天,方才还晴空万里,现在却忽然乌云密布。 不知道何时开始,暖阳也藏入了乌云中,天地之间一片混沌,似乎再无光亮颜色。 谢知筠的心直往下沉。 今日要落雨,看来那凶手很有可能就是今日动手。 她不能再犹豫了。 谢知筠把心一横,她立即吩咐朝雨:“伱速速去菜地寻刘娘子,让她召集所有的女眷,看谁有一双素青色的,绣着一片叶子的绣花鞋。” 朝雨几乎没听清,一下子就呆住了。 谢知筠并不生气。 “你记得,素青色的绣了一片叶子的绣花鞋,”谢知筠道,“寻到这个人,把她保护起来,让管事们陪着一起去后厢房,阮娘子的住处。” 朝雨有些结巴:“小姐,你要去哪里?” 谢知筠面色微沉,道:“我去看看阮娘子,我总觉得她有些不对劲。” 她说完,不等朝雨反应,提起裙摆就往来时的路跑去。 朝雨从来不会违背她的意思,听到这里,便只能继续向前跑。 两个人在此处分道扬镳。 等谢知筠回到厢房前时,已经累得气喘吁吁了。 她喘了口气,来到阮娘子屋舍前,敲了敲门。 “笃,笃,笃。” 里面安静无声,刚才还同她们说过话的阮娘子不知是睡下了,还是出去了,总归没有人开门。 谢知筠又敲了一下门,道:“阮娘子,你在吗?” 这会儿正是上工的时候,整个后厢空无一人,她的敲门声回荡在屋舍之间,竟显得有些震耳欲聋。 谢知筠皱起了眉头,她动作敏捷地把腰间的匕首拔出藏入袖中,然后便伸出手,轻轻一推。 门扉吱呀一声开了。 屋里很暗,没有点灯,谢知筠的眼睛闪了一下,紧接着就看到一个身影隐匿进了床榻另一侧。 谢知筠适应了一下光影,这才看清屋里的摆设。 桌椅板凳还在原位,就连床上的被褥都跟方才别无二致,唯一的不同,就是阮娘子不在。 谢知筠皱眉道:“阮娘子还病着,怎么不在呢?” 她这么说着,脚下微动,似乎要退出房门去寻找。 然而事情的发生就在一瞬间。 谢知筠虽然没有习过武,却也经常打金刚功,身体还是很敏捷的,她一个闪身,跃入卧房内,手里匕首闪过一道寒光,直接压在了一个人的脖颈上。 她的动作很快,手上也很准,直接就把那人的脖颈压出一条血痕。 “小彭管事,又见面了。” (本章完) ------------ 第一百五十九章 另一个人 谢知筠手里的匕首是之前卫戟送给她的。 她无论去哪里都随身带着,这匕首已经用过两次了,是真的能救命。 所以如此看来,卫戟的优点又要加一条了。 不过此时谢知筠倒是没工夫去夸赞卫戟。 现在的情形是,她手里的匕首在小彭管事的脖颈上,而小彭管事手里拿着的短刀就压在阮娘子的脖颈间。 他单手捂着阮娘子的嘴,不让她开口。 这位名叫彭二头的管事确实有些奇怪, 但他很有分寸,表现出来的那些奇怪都可以用殷勤和巴结来解释,但若今夜的死者当真是阮娘子,那他就很可疑了。 谢知筠一句挑明了彭二头的身份,然后三个人就僵持在那里,一动不动。 彭二头显然没想到她还会去而复返,原本想立即就把阮娘子带走杀了,可现在这般,只能另外打算了。 “少夫人, 我只是同阮娘子开玩笑。” 即便脖颈上有匕首,彭二头似乎也不太害怕。 在最初的慌乱之后,他很快就镇定下来,还能同谢知筠说话。 “少夫人,我只是过来看望阮娘子的,我怕她的病没好,过来关心她。” 谢知筠冷笑:“关心她还带刀吗?” 彭二头叹了口气:“少夫人,我的短刀用得很趁手,您可千万小心一些,若是我出了什么事,阮娘子也会没命。” 谢知筠看了一眼阮娘子。 若是寻常女子遇到这样的事,一定会吓得惊惧颤抖, 但阮娘子此刻虽然眼中含泪, 却没有挣扎,没有瑟缩, 她依旧好好站在那,非常配合谢知筠。 她很清楚,能不能救她的命, 就看少夫人带了多少人来。 在阮娘子的心底里,少夫人聪慧果断,否则也不能光凭一个身影就直接制住了彭二头,原本阮娘子还是有些害怕的,但现在,她却忽然安心了。 为了她,少夫人不顾危险同彭二头周旋,即便最后没能救下她,她也不觉得委屈。 谢知筠见阮娘子不害怕,心里一松,她继续道:“彭二头,你是因为喜欢阮娘子吗?” 谢知筠当然明白彭二头绝对不会因为此事就杀人,他的身份可能也有异常,但现在,她却要引导彭二头这么回答。 彭二头果然落入了她的圈套里。 他眼神闪烁,自以为自己找到了理由,于是就道:“我那么喜欢阮娘子,对她那么好,可她却从来都不动心, 对邺州城里卖糍粑的小娘子都比我好。” 彭二头似乎很生气,他激动的脖颈都在颤动。 “我不如那小娘子吗?那小娘子人高马大的,还只能送你糍粑吃,她有什么好?” 谢知筠觉得自己没听懂,但这不要紧,趁着彭二头激动的时候,她给阮娘子丢了个眼神。 阮娘子眨了一下眼睛,表示自己明白了。 “彭管事,感情的事如何能勉强呢?阮娘子可能对你只有朋友之情,伱们两人是做不了夫妻的。” 彭二头冷笑:“她同那个小娘子也做不了啊。” 阮娘子忽然挣扎起来:“呜呜呜。” 彭二头有些慌,他下意识捂紧了她的嘴,不想让她在挣扎。 然而下一刻,他忽然觉得腿上一痛,有什么狠狠刺入了他腿上。 “啊!” 彭二头大喊一声,手上不自觉抖了一下,就在这时,阮娘子一把推开他的手,闪身躲了出去。 即便那短刀在她脖颈上划开一道长长的血痕,也没有退缩。 谢知筠配合着她的动作,右手手腕用力,把那锋利的匕首刺得更深。 “彭管事,既然你们说不清,一会儿等管事来了,你同管事说吧。” 谢知筠推了一下彭二头,让他往前走了两步,两个人直接来到了屋内正中央。 阮娘子用衣袖捂着伤口,满脸是喊,她道:“少夫人,我去喊人。” 谢知筠点头:“去吧,把所有人都喊来。” 阮娘子病了两日,这会儿还在发热,却一点都不柔弱,她转身就要往外面走。 可下一刻,另一个高大的身影捂住了阮娘子的嘴。 谢知筠心口直跳,而被她挟持的彭二头却低低笑了起来。 “呵呵呵,少夫人,你以为我只有一个人吗?” 谢知筠看着那个蒙着面的高大男子一把捂住阮娘子的嘴,把她重新提溜回屋内,一颗心直往下沉。 她能想到彭二头的身份并不简单,却没想到他们在这庄子上潜伏了两个人。 无论是谁,无论是什么来历,肯定没安好心。 谢知筠只希望小钟或者朝雨能回来一个,或者这庄子上的人路过这间小小的卧房,只要往里面看一眼,就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 可下一刻,那高大的男子后脚一勾,就把房门合拢上了。 屋里顿时陷入黑暗之中。 谢知筠的眼睛还算不错,也适应了光线,倒是能看清屋里的事物。 那高大的男子可不像彭二头这样优柔寡断,他直接掐住了阮娘子的脖颈,把她如同兔子那样拎了起来,看着她痛苦挣扎,求助无门。 谢知筠心里恨得不行。 她咬牙切齿,手上更用力了。 “你放开她,否则我就杀了彭二狗。” 这大概是谢知筠第一次说这么狠的话,说完她自己都觉得心脏震颤,生怕自己说的不好,不能救下阮娘子。 若是用了所有的办法,最终还是没能救下阮娘子,那她不知道这梦做得有什么意义。 谢知筠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她道:“你们想要什么?” 那男子一直没说话,就那么凌虐着阮娘子,一会儿放下她,一会儿又把她掐起来,反复几次之后,阮娘子就连呼吸都弱了下来。 谢知筠有些着急,却没有再开口。 若她着急,对方可能会变本加厉,到时候阮娘子就难保了。 彭二头听到这话,眼睛一转,对那男子做了个手势。 “少夫人,你能答应什么呢?若小的说想让少夫人送我们离开邺州,放过我们,少夫人能答应吗?” 谢知筠毫不犹豫:“我可以。” 这一次,开口的不是彭二头,而是对面那个男人。 他大手再度用力,直奔阮娘子的脖颈拧去。 “她没用了。”男子低哑开口。 (本章完) ------------ 第一百六十章 英雄救美 谢知筠只觉得屋里一片黑暗,一切发生得太快,她几乎来不及喘息,一切似乎就已经结束了。 只听一阵痛呼声响起,血光四溅,挟持阮娘子的男子右手还来不及使力,就被利器狠狠划开一条口子, 鲜血瞬间喷涌而出。 动手的人对人体非常熟悉,即便在这么紧张的时候,他下手也是非常精准的。 这一下不仅重创了高个劫匪,还直接挑断了他右手的手筋,剧痛瞬间席卷而来,即便意志再坚定, 此刻也坚持不住了。 谢知筠的脸上也被溅到了鲜血, 她下意识闭了闭眼,再睁开眼睛时那匪徒已经痛呼倒地,捂着右手鲜血淋漓的胳膊来回翻滚。 “痛,好痛,我的手。” 他嘶吼着。 谢知筠很快就回过神来。 她眨了眨眼睛,瞬间惊喜起来,对被溅了一脸鲜血的阮娘子道:“阮娘子,快去开门。” 不用阮娘子开门,那扇单薄的门扉就被一脚踹开。 只听轰隆一声,门扉应声而倒,刚好砸到了在地上疼得滚来滚去的劫匪。 “啊!”劫匪再度惨叫。 屋外的光芒照耀进来,谢知筠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快步而入。 那身影是那么熟悉,即便背对着光,她也能一眼看清来者是谁。 “小公爷!”谢知筠激动地道。 她实在太高兴了, 以至于忘记手里还劫持了个人, 锋利的匕首随着她说话的起伏一下又一下刺入彭二头的脖颈里, 把彭二头扎得血流如注。 卫戟大步踏入狭小的屋舍内,对地上痛呼的匪徒和满脸血迹的阮娘子视而不见, 目光一直紧紧落在谢知筠身上。 “夫人, 你没事吧?” 卫戟看起来竟然有些紧张。 谢知筠心里实在太高兴了,竟咧嘴笑了一下,脸上的血珠往下一滑,顺着她尖细的下巴滴落在地上。 “我无妨,”谢知筠这才想起来手里还挟持了个人,略有些不好意思,“小公爷,我只抓了一个叛徒。” 卫戟:“……” 卫戟看着满脸兴奋的谢知筠,又去看面色苍白,脖颈上都是血的彭二头,有些纳罕。 也不知道谁是匪徒,这场面看起来谢知筠才更像匪徒。 不过谢知筠能机敏自保,还能在紧急时刻反制匪徒,这让卫戟安心不少。 “夫人太厉害了。”卫戟感叹一句。 他上了前来,伸手接过她手中的匕首,右手在彭二头的胳膊上一捏,彭二头立即使不上力了。 不过两三句话的功夫,冯放和小钟等人已经进来, 一边制住倒地不起的高个匪徒, 一边过来押走了彭二头。 卫戟一来,这两个匪徒简直不堪一击。 谢知筠这才放松下来, 顿时觉得后背一阵发冷,冷汗早就浸湿了衣襟,黏在她后背上。 谢知筠打了个哆嗦:“小公爷怎么来了?” 卫戟见她此刻倒是有些害怕,便逗她:“我不来,谁来救你?” 若是以往,谢知筠听到这话定要发脾气,但此刻谢知筠却点了点头,非常坦诚:“小公爷所言甚是。” 谢知筠往前走了半步,觉得腿脚都软了,想要让卫戟扶自己一下。 结果她低下头,就看到手上还染着血,顿时停住了脚步。 谢知筠才想起来方才脸上也被溅上了鲜血。 想到这里,她就怎么都不肯抬头了。 她现在的样子一定很吓人。 谢知筠一边想,一边手忙脚乱去找帕子,结果帕子还没找到,卫戟熟悉的大手就勾住了她的下巴。 他微微一用力,就让她重新抬起头看向他。 卫戟手里另一只手拿着帕子,轻轻帮她擦拭脸上的血迹,他的神情有些缱绻,手上的动作也很温柔,明明是最正常不过的擦拭血迹,可谢知筠却忽然红了脸。 她觉得卫戟擦过的每一寸肌肤都要烧起来,惊慌失措,害怕无助等情绪却在此刻翻涌上来,在她心底深处嚎叫。 卫戟仔细帮她擦干净脸上的血迹,然后便握住她的手,慢条斯理给她擦手。 “看来我这个礼物送的不错,靠着这把匕首,夫人屡次立功。” 卫戟本来就是想逗逗她,让她别那么紧张,危机过后尽快缓过神来,可话音落下,他忽然听到一声细细的抽泣声。 “嗯。”谢知筠觉得眼泪在眼底打转。 卫戟手上动作微顿,他抬起头,目光直直看向谢知筠。 屋里光线昏暗,只有门口洒进来的朦胧光影照亮脚下的路。 在谢知筠朦胧的视线里,卫戟的眼神温柔至极,他看着自己,忽然低声笑了一下。 下一刻,她就落入了他温暖的怀抱里。 “念念,不怕了,我来了。” “坏人都已经被抓了,你跟阮娘子都已经安全了,不怕不怕,我们念念最坚强了。” 谢知筠伸出手,紧紧回抱住他的腰,然后就低低抽泣了一声。 她只哭了一下,把眼底早就吓出来的眼泪蹭在卫戟的肩头,然后就迅速冷静了下来。 两个人抱了好一会,小钟和朝雨探头探脑,却都不敢说话。 “好了,”谢知筠贪婪地又抱了卫戟一下,这才从他怀里起来,“我不害怕了。” 卫戟低声笑了笑,伸手握住她的手,牵着她离开了昏暗血腥的房间。 等重新站到屋外,谢知筠才觉得自己重新活了过来。 她抬头看了一下天色,见此刻已经乌云密布,随时都要落雨,便问卫戟:“那两个人要带去哪里?西郊大营?” 卫戟点头:“今日先关他们一关,明日再审,伱若是想去,明日我们一起去。” 谢知筠眼睛一亮:“好。” 大雨随时都要落下来,卫戟道:“咱们先回家吧,有什么话回去说。” 这时,一阵哭声传来。 “燕燕,你没事吧,你身上怎么这么多血?” 谢知筠往前看了一眼,就见一个高大女子快步往这边跑来,她手里捏着的布包落在地上,她都顾不得去看了。 她动作十分敏捷,一个眨眼的功夫就来到阮娘子面前,不顾她身上的血迹一把抱住了她。 “吓死我了。” 那布包掉在地上,散落开来,一双素青的绣花鞋滚落在地。 那上面刚好绣了一片叶子。 (本章完) ------------ 第一百六十一章 回家 今日出门的时候,谢知筠神游天外,一直在走神。 而且那时候天上阳光明媚,晴空万里,一点都没有要落雨的迹象。 所以谢知筠根本就没想好说辞,没有完整想好要如何把今日的事都圆回去。 她总不能跟卫戟说,因为自己做了预知梦, 所以过来救人性命吧? 不过这也不着急解释就是了。 谢知筠见刘娘子匆匆赶来,叮嘱她这两日都安排人陪着阮娘子,阮娘子的那个做糍粑的朋友若是愿意留在庄子里,就让她陪着阮娘子,最好同吃同住。 受了这样的惊吓,必须得有人陪着,才能慢慢缓过来。 等安排完这一切,谢知筠又吩咐大管事,让他明日一早就去府里,得把彭二头和另一名佃户的身份仔细说清,这才跟着卫戟上了马车。 “快,给我一块帕子。” 谢知筠一上车就让朝雨取了湿帕子出来,自己仔仔细细擦干净了手脸,这才松了口气。 “小公爷为何会来庄子上?” 卫戟若有所思看了看她,道:“夫人为何会来?” 谢知筠搬出早起的说辞:“我上一次来庄子上的时候,记得这里的许多屋舍都有些陈旧了,今年雨水又多,趁着有空闲,我就过来看一看,若是哪一处屋舍屋顶有残,立即修补一番才好。” 这个理由很正经, 卫戟点头:“夫人有心了。” 庄子上都是老弱病残, 一旦大雨冲垮了屋顶, 即便有人迅速营救, 也可能来不及。 卫戟顿了顿, 见她正好奇看着自己,便道:“今日清晨的时候定西王及其王妃来了家中,说是王妃已经无碍,特地送上门拜访。” 这事谢知筠自然知道:“我今日起晚了,去前庭的时候听说已经去了倦意斋,我想着事情可能同姑母有关,就没有过去,直接来了庄子上。” 卫戟言简意赅:“确实跟姑母有关,不过此事咱们回去慢慢说,你先说庄子上的事?” “怎么会有人要劫持阮娘子?而且还是两个?” 谢知筠叹了口气,她就把进了庄子后的事情都说了一遍,然后道:“从阮娘子那离开之后,我怎么想怎么不对劲儿,那个彭管事明明从来没见过我,怎么一下就说出了我的身份?” “要知道不光我来,三弟妇也来过庄子上,家里的事我跟她都要管的。” “我想到这里,就觉得这人不是好人,总觉得阮娘子近来的倒霉非常奇怪,所以我就吩咐了朝雨去找刘娘子,我自己回去看一看阮娘子。” “谁知道就那么巧, 彭二头就忍不住那时候动手了。” “他为什么不等我走了再动手呢?” 卫戟眸色微深:“有可能, 阮娘子不能活过今夜,若你再去看她,她说出了什么不应该说的话,那他们岂不是就露馅了。” 谢知筠张了张嘴,一下子就明白过来。 梦里的阮娘子虽然被侵犯,但凶手显然也不是为了侵犯她,而是通过侵犯掩盖杀人灭口的事实。 也就是说,阮娘子一定在不经意间惹到了那两个匪徒,她有可能无意间见到过他们偷鸡摸狗,所以被那两个人惦记上了。 谢知筠忽然啊了一声,然后便握住了卫戟的手。 “方才阮娘子说过的,说那个叫彭二头的两个月前开始讨好她,总说要带她出去玩,是不是就是两个月前开始的?” 卫戟垂眸看了一眼两个人交握的手,点点头:“很有可能。” “你今日去看望阮娘子,恰好刺激了他们,她们担心阮娘子把事情讲出来,所以伱一离开,两个人立即就动手了。” “只是他们没想到,你还会回去。” “要不是夫人机敏,今日阮娘子恐怕凶多吉少。” 谢知筠想起梦里阮娘子凄惨的模样,闭了闭眼睛。 “还好我去了。” 谢知筠长叹一声:“有时候我总觉得,冥冥之中一切都有天意,偶尔一个不经意间的举动,就能挽救一个人的命。” 谢知筠想起那些梦,想起被救下的方嫂和谢知行,以及今日的阮娘子。 这些预知未来的梦境确实让她有了能救人性命的机会,也让她在冥冥之中改变了许多人的命运。 谢知筠抬起眼眸,看向卫戟。 她现在非常希望,若是哪一日再梦到卫戟的时候,就是她彻底救回卫戟命的时候。 谢知筠下意识蜷起了手,却发现不知从何时开始,她跟卫戟一直双手交握,就这么一路握到了肃国公府。 等回到了府上,谢知筠先去沐浴,卫戟则留下来吩咐差事。 等到谢知筠沐浴更衣出来,午饭已经摆好了。 谢知筠去得太急,正好卡在了饭时,结果又遇到了这样的事,此事见到一桌子好菜,她才惊觉自己早就饿得肚子咕咕叫了。 卫戟道:“我也还没吃,咱们一边吃一边说。” 谢知筠披散着长发,闲适地坐在卫戟的身边,看着外面阴沉沉的天色,感受着吹拂进来的凉风。 “终于凉快一些了。” 卫戟点头,替她盛了一碗米饭。 “多吃些,吃饱了就有力气挟持匪徒了。” 谢知筠:“……” 谢知筠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都没想到,我竟然能制住那个彭二头。” 谢知筠自己夹了一块红烧肉,狠狠要了一大口。 她是应该多吃一些,以后同人打架的时候,最好能一击必中,直接赢。 见她吃得认真,卫戟今日倒是没有狼吞虎咽,吃的很慢。 “今日定西王一早就带着王妃过府,父亲恰好不在,我就陪着母亲出去见客。” “却不料说了没两句,那为定西王妃就哭起来,说她就是沈温纯。” “她说,昨日见过姑母之后,她忽然发病,昏睡了大半日,梦里都是过往的种种,醒来她才把以前的记忆想起来。” 谢知筠筷子不停,吃得比听得认真。 卫戟给她夹了一筷子素炒青菜,然后才道:“她说她不是自己主动离开的州牧府,是湖州牧让人悄悄把她赶出去的。” 谢知筠惊了一下:“当真?” (本章完) ------------ 第一百六十二章 我有办法 当年的事,因为战乱,谁也说不清了。 而且那时候沈温纯才十三岁,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若说她什么都不懂也能解释得通。 卫戟却点了点谢知筠。 “我之前不是说过,沈温纯很聪明,她知道如何让自己更好地活下去,所以她的话,我们只听一半就好了。” 谢知筠口里吃着青菜,觉得整个人都冷静了下来。 看卫戟对沈温纯的态度,谢知筠就更不用为什么情情爱爱担心,对于卫戟来说,沈温纯真的只是个远房亲戚。 而且看卫戟现在的态度,因为沈温纯忽然上门,卫戟对她的态度直接变成漠视。 因为她的话挑拨了肃国公府和湖州牧的关系,所以卫戟就连最后的亲戚情分也不想再顾及了。 谢知筠看卫戟微微蹙起的眉头,立即就明白过来。 “她这么说,姑母会更恨湖州牧,我们两府之间若是全听了她的话,那岂不是要跟湖州牧多生嫌隙,妨碍了八州之内的和睦。” 她的分析直接切中要害。 卫戟点点头,眉目舒展开来:“夫人聪慧。” 谢知筠问她:“确定她就是沈温纯吗?” “她长得确实很像,而且姑母也看了她身上的胎记,没有差错,”卫戟道,“再一个,她也一直在讲过去的事,姑母和母亲都说没有差别。” 谢知筠点点头:“这么看来,她确实是沈温纯,那她是否真的失忆了?” 卫戟的手在桌子上慢慢敲击,发出清脆的声响。 “这倒是不一定。” 谢知筠好奇看向他:“为何这么说?” 卫戟道:“若她没失忆,一直知道自己是沈温纯,那她从头到尾做的事就不合理了。” “是这个道理。” “她若是一直没有失忆,即便当年是真的被湖州牧赶出州牧府,那她也能找到机会回到州牧府,或者回到邺州。” 谢知筠一边想一边说:“她是怎么从湖州去的颍州?” 卫戟冷冷笑了:“这就更离奇了。” “她说,她当时被赶出州牧府,不敢再回去,也不敢去找姑母,所以她就躲在破庙里过夜,当时就发烧了,等她再醒来,就成了柳大司马家的三小姐,大司马夫人告诉她,他们从老家往颍州去,路上兵荒马乱,她受了惊所以发热,失去了所有的记忆。” 谢知筠:“……” 这听起来确实太离奇了,柳大司马没有必要特地救一个来历不明的少女,还给她编造了一套身份,根本没有这个必要。 谢知筠想了想,问:“难道柳大司马家中同司马氏有婚约?她们又不想用自家亲生的女儿去联姻,所以救了样貌不俗的沈温纯。” 这个思路卫戟到时没想过,他想了想,确定沈温纯没说过这一段,便道:“回头让人查一查,看看到底是什么原因。” 谢知筠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要如何办了:“那现在父亲母亲和姑母是什么态度,司马翱和沈温纯又是什么态度?” 定西王妃是什么身份,又是谁家的女儿,其实并不影响事情的结果,唯一影响的是众人的态度。 说到这里,卫戟到时笑了一下。 他这个笑容有点浅,又有点冷,但眼眸深处却没又太多的嘲讽,只有很轻的不屑一顾。 似乎对于沈温纯和司马翱的这些蝇营狗苟的事,他完全不放在心上,也并不很在意。 “姑母还病着,一开始是我同母亲见的他们两人,话说完,我跟姑母说到底也不过只是个亲戚罢了,还得看姑母如何断绝。” “姑母是很偏执,对于早逝的姑父和两个女儿都很在乎,但她并不是不明事理。” “沈温纯被姑母教养那么多年,却完全没有明白姑母的秉性,她现在跟随司马翱来到邺州,又跳出来说自己就是沈温纯,不就是想让姑母对她们夫妻生起恻隐之心,让她们可以在邺州左右逢源,平平安安活到最后。” “可对于姑母来说,邺州城的百姓,卫家军和我们一家人才最重要。” 谢知筠听到这里,终于松了口气。 “姑母对沈温纯说,现在局势跟六年前不同了,当时她可以是沈温纯的母亲,也可以是卫苍的妹妹,但现在因为沈温纯多了一个身份,她就不能两者兼顾。” 卫戟想起姑母后来的痛哭声,心里也十分难过,对沈温纯又生了几分厌恶。 “姑母让沈温纯选,是想做卫氏的侄女,还是要做定西王妃,如今这个世道,她最终只能选一个。” “这世上哪里有那么多两全其美的好事?” 司马氏对八州虎视眈眈,无时无刻都想要卫苍和卫氏一家人的命。 沈温纯要么当卫家人,要么做司马家的王妃,不可能两全。 看卫戟冰冷的眼神,谢知筠叹了口气。 她知道沈温纯做出了怎样的选择。 “她选了司马氏?” 卫戟冷笑道:“这是自然的,无论她有没有记忆,她现在忽然大张旗鼓承认自己的身份,本身就很奇怪,她想拿这个身份让卫氏怜惜,让司马氏忌惮,可这对卫氏有什么好处呢?只能让司马氏更怀疑卫氏,认为我们六年前就往颍州塞了奸细。” “最后得到好处的只有她跟司马翱,或者司马氏也能占据上峰。” “是姑母捡到的她,是姑母在乱世里给了她活下去的机会,她现在却拿当年的恩情当把柄,在那哭着博取同情。” 卫戟冷冷说:“我们卫家又不欠她的。” 谢知筠知道他是替卫英不值,在听过卫英那么多故事之后,谢知筠对她也早就心平气和。 再说,卫英也不过就是口头上阴阳怪气她,这可以说是无关痛痒,该做出选择的时候,她从来都是向着自己人的。 谢知筠握住卫戟的手:“别生气了,为了她不值得。” “就是姑母那里,要难受了。” 卫戟反手握住她的手,道:“还好,姑母现在还有温茹,她还有一个依靠。” 谢知筠点点头:“既然家里态度一致,我就知道要如何行事了。” 卫戟:“如何?” 谢知筠几乎都要笑出声:“来了直接打出去?” ------------ 第一百六十三章 吃醋? 夫妻俩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笑了起来。 “明日忙完了,我也去看看姑母吧,”谢知筠道,“最起码,有人能陪着姑母说说话,让姑母高兴高兴。” 卫戟却摇头:“不用了,姑母说要闭门谢客几日,不想见人了。” 谢知筠又叹了口气。 把沈温纯的事情说完,谢知筠心里多少放松一些,然后便半开玩笑地问卫戟:“之前听到母亲说你们有婚约,你心里高不高兴啊?” 卫戟握着筷子的手微微一顿。 “高兴?”他眼眸里只有不解。 谢知筠眯了眯眼睛,左顾而言他:“今日的红烧肉真香,味道恰到好处,带着一丝丝甜味,是琅嬛的做法。” 卫戟淡淡看着她,不说不笑,似乎要把谢知筠的心看穿一般。 “看着我作什么,你不是也饿了?”谢知筠立即不说方才的话题了。 卫戟定定看着她,难得福至心灵,他依旧盯着谢知筠看,说出来的话却让谢知筠心惊肉跳。 “原来夫人也会为了我吃醋。” 谢知筠的脸一下子就红了。 “谁吃醋了?” 卫戟忍不住笑了起来。 “夫人,我已经闻到酸味了。” 谢知筠不去看他,自顾自吃菜,只当刚才的话没说过。 “多吃菜,多吃菜。”卫戟殷勤给她夹菜。 “夫人啊,你能为我吃醋,我是很高兴的。”卫戟笑看谢知筠,“比今日的任何事都要让我开心。” 谢知筠忽然有些心动。 她听到自己的心扑通扑通跳,紧接着,嘴里就开始说不受控制的话。 “为什么会开心?” 卫戟捏着筷子的手微微一顿,然后便坦然一笑。 “因为,我偶尔也会为夫人吃醋。” 卫戟意味深长看着她:“我希望念念只看着我,想着我,惦记着我。” 谢知筠觉得脸上更红了。 她低着头,几乎要把脸埋进碗里,心里却甜丝丝的,比甜口的红烧肉还要甜。 吃过了饭,大管事提前到了。 他冒雨前来,衣襟都湿了大半,却丝毫不顾自己的狼狈,一来就跪了下去。 卫苍不在家,卫戟和谢知筠直接在前庭书房见的他。 大管家已经年过四十,因为整日在庄子上,看起来也有些苍老,他这样一跪,卫戟自然不许。 谢知筠丢给小钟一个眼神,让他扶大管家起身,让他坐下说话。 “小公爷,少夫人,原少夫人让小的明日再来,可小的查了查这两人的根底,还是坐不住了,这才提前赶来府上。” 外面电闪雷鸣,大雨瓢泼,谢知筠让他明日来,本来也是怕他路上出事,于是便安慰他:“你提前来反而是好事,查到了什么,都说说看。” 大管事用帕子擦干净脸上的水,然后才道:“那个彭二头,原是个流民。” “两年前邺州战事平息,各地都需要人手,他跟同他兄长一路流落到庄子门口,说是要用工换口粮。” “他长得还不错,人也机灵,而且他识得几个字,当时流民都没有身份,他们兄弟俩一穷二白,身上的身份文牒早就丢失了,所以我就收留了他们。” 战乱年代,这样的人不计其数。 根本就没办法详查身份。 谢知筠同卫戟对视一眼,两个人都心知肚明。 即便要防备,也是防备大齐和北凉口音的外乡人,邺州附近的本地人,一听口音就能听出来。 外地人不可能模仿的一模一样。 而且当年战乱的时候有不少府衙被烧毁,即便要费事去查身份文牒,也无处可查了。 谢知筠开口道:“我同他们说过话,他们都是本地口音,最远也是太兴或者淅川的,即便是大齐或北凉出身,没有十年八年练就不了这样的口音。” 大管家苦着脸说:“正是如此,我当时还特地同他们说了早年的事,他们也都能回答上来,一看便是本地人。” 卫戟垂下眉眼:“本地人也可以成为叛徒,对于很多人来说,肃国公府不过是暂时管辖八州罢了。” 大管家心里一颤,立即就要哆嗦起来了。 倒是谢知筠态度的平和,安慰他:“大管家,你继续说。” 大管家喘了几口气,然后才道:“唉,彭家兄弟一直都很勤勉,干活也麻利,彭二头更是能说会道,所以不过两年,他就升为了管事,他兄长倒是木讷一些,只知道干活,平日里都不多话的。” 谢知筠点点头,让他继续说。 大管事就说:“他们平日里就是调度老兵们,安排他们如何上工,值夜,每次都能把出工的名单写得清清楚楚,同老兵们关系也不错。” “事发之后,小的翻了翻庄子上的账本名单,都没发现什么问题。” 谢知筠叹了口气:“他们不可能出问题的,若是出了问题,你一定会发现,或者那些老兵也能发现。” “他们潜伏这两年,或许为的就是最近的事,”谢知筠道,“他们两个月前一定做了什么,让阮娘子发现,这才要杀她灭口。” 说着,她看向卫戟,卫戟便道:“正是如此,他们此番杀害阮娘子,不可能一点痕迹不留,只要留下痕迹,他们就跑不了,所以在杀害阮娘子之后他们一定要做什么,然后直接离开邺州,彻底叛逃。” “之前两个月,他们可能还打算着继续留在邺州,但阮娘子一直不为所动,就是不上钩,他们只好出此下策。” 谢知筠和卫戟说到这里,一起看向大管家。 大管家被两双眼睛那么一看,立即哆嗦了一下。 “小公爷,少夫人,关于这一点,小的查到了线索。” 他从怀里取出一节麦秆,交给了小钟,让小钟呈上去给两人。 “我发现他们的屋子里多出来了这种麦秆,仔细闻一闻,上面还有火油味道。” 卫戟和谢知筠凑上去闻,确实闻到了火油味。 说到这里,大管家的脸也冷了下来。 他咬牙切齿道:“这火油一看就是他们值夜的时候一点点攒下来的,然后涂抹在干燥的麦秆上,一点点堆积在屋里,谁也不会去在意。” “他们是想一把火烧了庄子,烧了即将成熟的稻田。” ------------ 第一百六十四章 真相 稻秆本身就是容易点燃,更何况彭家兄弟俩还在上面涂了火油,积少成多,积累了一堆之后再点燃,那火势一定不堪设想。 谢知筠沉了脸,心里也沉甸甸的。 “若是让他们把事情办成,到时候火势一定会非常快速就烧起来, 等到那个时候,一切都晚了。” “庄子上那么多老兵,他们还有伤病,剩下的都是普通的佃户,他们两人这样做,简直猪狗不如。” 北边的田庄有将近两百人,这么多人,到时候非死即伤,简直恶毒至极。 再一个, 今年春夏的努力就要付之一炬,所有的稻谷都烧没了,会有多少人失去口粮,活活饿死。 那一边虽然都属于卫氏,可也毗邻其他人家的田庄,若是一直烧起来,那邺州城的百姓就真的青黄不接了。 谢知筠越想越生气,难得骂了一句:“真是禽兽不如。” 卫戟见她这么生气,自己心里的憋闷也散了些,他轻轻握了握谢知筠的手,道:“今日多亏了你去了一趟庄子上,还机敏地发现蹊跷, 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往好处说, 他们的计谋已经被识破, 这一场灾厄就被避免, 这是好事, 我们应该高兴才是。” 听到卫戟这么说,谢知筠忽然高兴不起来。 她意识到,在她的梦境里,这一切都没有改变。 没有人救下阮娘子的命,那一场大火,是否也随着稻谷成熟而熊熊燃烧起来? 到时候会死多少人?会有多少人流离失所?而邺州是否从此陷入凋零? 谢知筠不敢想,她甚至在猜测,在她之前的梦境里,谢知行最终还是摔断了腿,方嫂也还是死在了那狼心狗肺的父子家中,而孙老三或许在疯癫之后彻底消失在邺州城。 最终一切都没能挽回,一切都濒临崩溃,而邺州也在一次又一次的打击之下,最终落入失败的境地。 给了她一盒香的颜婆婆又是什么人呢? 难道是上天派来恩赐她的神仙,她给了她一个挽救自己的,挽救卫氏的机会。 让她可以救下卫戟,卫家,救下邺州,救下这些被战乱和痛苦折磨的平凡百姓们。 谢知筠从来不觉得自己能有什么大作用, 她总觉得自己渺小如尘埃,对于这个世界微不足道。 可卫氏则不然。 他们是有可能挽救苦难的。 谢知筠忽然有些心潮澎湃,在最初的痛苦过后,她忽然清晰的意识到,现在的一切都还来得及。 只要她能分析出那些梦境,只要她能尽快解决梦里的所有事,那就意味着,未来可以改变。 就像阮娘子一样,此时此刻,她还好好活着。 卫戟说完这话,就看到谢知筠忽然发起呆来,她似乎在沉思,眼睛不停地闪烁着,眼眸里有着万千星辰。 “夫人,夫人?”卫戟喊她。 谢知筠从沉思中回过神来,看向卫戟,见他面露疑惑,她便对卫戟摇了摇头。 谢知筠看向大管家,想了想道:“大管家,他们把稻秆都藏在自己的住处了吗?我觉得他们这一次有一种要干一票大的的错觉,不会就弄那么点稻秆,明日雨停了,你且带人在庄子上仔细搜寻一遍,犄角旮旯都不放过。” 大管家眉峰一挑,立即严肃道:“是,少夫人,小的明白了。” 谢知筠见他今日累得不轻,让他先去客房休息,等明日一早再回庄子上。 末了谢知筠忽然想起什么,问:“阮娘子如何了?” 大管家用帕子擦了擦脸,事情有了眉目,他自己也舒坦不少,就连脸色都比方才好看了些。 “阮丫头还行,她那个做糍粑卖的朋友一直陪着她,我来的时候还去看过,她已经吃了安神汤睡下了。” 谢知筠松了口气。 她想了想,道:“明日你让人把她送来府上,若是她朋友不放心,可以一起过来,我还有事情想问她,为了安全起见,她就暂时回府里当差吧。” 大管家也是这么想的,只是阮娘子为人倔强,现在有少夫人的话,大管家终于放心了。 “好好,少夫人放心,明日我就让人把她送来。” 交代完这些事,已经傍晚了。 夫妻两个回去又说了些事,等到晚上卫苍回来的时候,今日的事已经都查得差不多。 卫苍虽然人在西郊大营,但他什么事情都知道,晚上就叫了谢知筠夫妻俩一起去荣景堂用晚膳。 谢知筠跟卫戟到的时候,卫苍刚洗过脸,正坐在院子里扇蒲扇。 卫氏的父子几个都怕热,夏日时节总觉得难熬。 谢知筠见他热的脸都有些红了,忙道:“父亲,回头还是让庄子上把冰送来吧,这么下去要中暑了。” 卫苍想了想,终于点头:“送来吧,咱们省着点用,家里存的冰应该够了。” 谢知筠这才放心。 若是往年还好一些,今年的邺州格外炎热,白日里刚下一场暴雨,这会儿雨停了,却又热了起来。 卫苍叹了口气:“让救火队每天早中晚在城里洒水,这么热的天百姓们也难熬,还容易走水,太不安全了。” 卫戟应声:“是,父亲放心。” 崔季从堂屋里出来:“就在外面吃吧,外面还凉快些。” 等膳桌摆好,一家人坐下,卫苍才对卫戟说:“喝一口?” 卫戟能看出来,今日卫苍有些烦躁,或许是因为天气太热,或许是因为卫英和沈温纯,总归不如平日里那么喜笑颜开的。 “父亲,今日吃不了,”卫戟道,“明日还要去审犯人,吃醉了总是不好的。” 卫苍瞥了他一眼,耳边又响起崔季的声音:“这大热天,喝多了酒又睡不好,不许喝了。” 卫苍:“……” 卫苍摸了摸鼻子,非常乖巧:“是,夫人说的是。” 今日吃过水面。 煮好的面条放井水里一过,顿时便凉爽弹牙,拌上青瓜丝,蛋饼丝,再加一勺肉酱,吃起来鲜香可口,凉爽解暑。 卫苍一口气吃了一大碗,才道:“沈郁说他从来没有让人赶走过沈温纯。” (本章完) ------------ 第一百六十五章 一致对外 沈郁算是一早就跟着卫苍的北越属官了,十年前北越内乱,国中党同伐异,山匪当道,还有直接就地揭竿的,总归整个北越上下乱成一团。 当时沈郁还不是湖州牧,只是湖州的州丞, 那是卫苍跟着陈将军南征北战,一边保护北越的百姓,一边同那些山匪外敌抗衡,过得非常辛苦。 可以说是刀口舔血了。 有几次卫苍在湖州落入险境,都是沈郁暗中出手相助,后来卫苍成了卫大将军, 沈郁也是第一个站出来要归顺卫氏的。 他可是卫苍手下的第一文官。 当年之所以会把卫英嫁给他,一个是因为沈郁爱慕卫英已久, 心心念念许多年, 再一个,也是想要加深两边的关系。 卫苍一想到沈温纯就觉得头疼。 他可没自己儿子说话好听:“那小丫头片子,当年要不是你们姑母救了她,她早就成了孤魂野鬼,结果自己他妈的跑了。” 崔季咳嗽一声,却管不住满心愤懑的卫苍。 “沈郁吃饱了撑的跟她一个小姑娘过不去,那时候湖州战乱,沈郁一个文官都要披挂上阵,忙得脚不沾地,又怎么可能去为难一个小丫头片子?要真见不得她,当年成婚的时候沈郁就会说清楚,把她留在邺州不就行了?” 就是这个道理。 卫苍这个人从来都是光明磊落的, 他的好兄弟, 好朋友, 好官署们心里都有数。 所以今日卫苍一封急信送到, 反而比外人传言到沈郁耳朵里要好得多,有什么事发生了就直接解决,这才是卫苍的风格。 沈郁说不是他,也不可能是他。 卫苍还是有些生气,替自己妹妹不值得,又觉得养了一个白眼狼六年,更是气不顺。 “她是不是看司马翱那小子整日里游手好闲,北越王宫里那些权贵们天天声色犬马勾心斗角,就以为咱们这也是如此?她也不想想,以前的邺州和湖州都是什么样子,跟颍州是全然不同的,哪里有那闲工夫。” “那司马翱显然也不是个好东西。” 卫戟:“……” 谢知筠:“……” 崔季:“好了好了,知道了,你骂完这一回,以后可别挡着大妹面前骂,听见了吗?” 卫苍瘪了瘪嘴,道:“知道了,我又不傻。” 卫戟看了看谢知筠,然后才问:“姑母真的能放下,今日走的时候我看姑母实在难过。” 怎么能不难过? 卫英确实爱女心切,可她又不傻, 这一日半日总能想明白。 可就是能想明白,才更难过。 卫苍叹了口气:“唉, 你们姑母,命不好。” “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明明做的是好事,可谁知道养了个白眼狼呢?就是亲生的,不过这事也说不准。” “亲生的有时候也不是个玩意。” 卫戟:“……” “父亲,今日谁惹伱了?”卫戟颇为无奈,“怎么又骂到我身上了?” 卫苍被崔季瞪了一眼,终于不在说这事了:“你们说说庄子上的事。” 谢知筠说完,卫苍才感叹:“多亏了你去了一趟庄子上,真是帮了大忙,老大,我就说你媳妇命中带福,娶她娶对了。” 谢知筠猝不及防听到卫苍夸自己,脸上一红,顿时就有些不好意思了。 她总觉得自己什么都没做,可卫苍和崔季却对她都很满意,让她总是忍不住想要更努力,做到最好,才不辜负他们的看中。 卫苍看向两人:“你们觉得,他们是哪一边派来的?” 总共也就那几家,之前在粮仓动手的大约是大齐或北凉的人,顺着线索查到现在,大概能确定是大齐在暗中搞鬼。 而现在彭家兄弟就又是另一个风格了。 卫戟看了看谢知筠,让她说:“其实此事是有些奇怪的,之前王二勇和那些奸细的所作所为,一是为了打探军情,二是为了从邺州倒腾物资,一边削弱邺州的实力,一边让自家壮大,他们潜伏的时间不长不短,都是这两年定府之后才来,做事是很谨慎的。” “若非被抓到把柄,他们估计还能继续蹲守,十年八年都能待下去。” 这才是合格的奸细。 但彭家兄弟就有些奇怪了。 卫戟接过话头,道:“他们的做法,显然指向让邺州乱起来,想让卫氏死,这么做太过阴损了。” “虽然各家都很恨我们,但就连邺州的百姓都恨上,也是少有的。” 战争,争斗,内乱,要的无非是人和地。 一把火把庄子都烧了,人也都死了,那这贫瘠的土地要来做什么? 这行为就很不可理喻。 而且…… 谢知筠同卫戟对视一眼,谢知筠按住卫戟的手,率先开口:“父亲,我同那两兄弟打过交道,他们一看就是地地道道的本地人,要么,他们被收买成了叛徒,要么……” 卫苍眸色深沉:“要么,就是他们一直自诩正义和忠心,效忠的是北越皇族。” “倒是巧了,这两兄弟在邺州蛰伏两年,一直都老实本分,怎么朝廷刚封司马翱为定西王的诏书,他们就开始准备火烧山庄的计划了?” 这话说着说着,两件事忽然成了一件事。 卫戟看向卫苍:“父亲,明日怎么审?” 卫苍抬头看了看天际即将落下去的乾日,感受到夜风终于吹起,带来了丝丝凉意。 他感叹一句:“烈日不落,暑热不散啊。” “终于要凉快了。” 卫戟眉头舒展,咧嘴一笑:“是,儿子明白了。” 用过了饭,卫戟就牵起谢知筠的手,一起并肩往家行去。 花园里的树木枝叶繁茂,绿树成荫,三角梅烧着玫红色,把花园染得花团锦簇。 夫妻两个慢慢前行,似乎一点都不着急赶回家去。 卫戟握着她柔软的手,轻声笑了笑。 “看来以后沈温纯不能再来府上了,”卫戟问,“夫人是不是很遗憾啊。” 谢知筠白了他一眼:“我遗憾什么?” 卫戟笑吟吟看着她,眼眸里有着温柔缱绻,有着开怀笑意。 “遗憾……”卫戟拖长了调子,“遗憾以后她来的时候,不能亲自把她赶出去了。” (本章完) ------------ 第一百六十六章 了解你 一夜好眠。 次日清晨谢知筠早早便起来,她醒来的时候卫戟已经在院子里练剑了。 他练剑的时候身姿挺拔,站立如松,行动如风,一顿剑走龙蛇之后,是落在剑尖的寒芒。 谢知筠坐起身来,只穿着里衣下了床, 走过去趴在窗边往外看去。 只一眼,就看到了卫戟练剑的美景。 卫戟练剑的地方也是精心挑选过的,坐在卧房里的罗汉床上,刚好可以看到他在八棱海棠树下的英挺身姿,美景美人相得益彰。 谢知筠安静看了一会儿,卫戟也最终收势,回过头往窗边看了一眼。 朝阳的细碎阳光落在他麦色的肌肤上,让他那一双剑眉星目更添三分光芒。 卫戟对着谢知筠勾了勾唇角:“夫人, 早。” 谢知筠猛地从窗缝里撤离,回过头捂了捂扑通直跳的心口。 卫戟挑了挑眉,倒是没去闹她,自顾自去厢房洗漱更衣,把自己打理干净之后,谢知筠也刚好从卧房出来。 今日要去西郊大营,谢知筠穿得就很简单,她换了一身藕荷色的妆花罗裤裙,头上只梳了简单的双髻,看起来干净利落。 早晨吃的是包子配小米粥。 简单用过了早膳,两个人就要启程去西郊大营,结果春华庭的门还没出,小钟就进来禀报:“小公爷, 少夫人,阮娘子到了。” 昨天傍晚时雨就停了, 阮娘子显然早起就赶了路, 这会儿已经回到了肃国公府。 谢知筠看了看卫戟:“我见见她,你是等一会儿还是先去大营?” 阮娘子昨日受了惊吓,还是谢知筠单独见她才好说话,故而卫戟道:“我等你一会儿,我们一起骑马过去吧。” 谢知筠想了想,道:“好。” 阮娘子直接被请进了春华庭,谢知筠是在院子里见的她。 跟在阮娘子身后的是她那个朋友,谢知筠看了一眼,就没再继续看,只对阮娘子道:“你们坐下说话。” 阮娘子面色还有些苍白,但没有昨日那般战战兢兢了,她拽了一下朋友,领着她在椅子上落座。 “少夫人,昨日太过匆忙,今日还是要再次感谢您,谢谢您救了我一命。” 要是没有谢知筠忽然回去,阮娘子必死无疑。 谢知筠摆手,温和一笑:“说明我们有缘分,倒是不必多谢。” 她说着,才看向阮娘子身后的人:“这位是?” 阮娘子忙道:“少夫人, 这位是小的在城中认识的朋友,她姓林, 夫人唤她梅娘便是了。” 梅娘身材很高挑,浅瞳深目,周身上下有一种洒脱的干练。 被介绍了之后,她也起身同谢知筠行礼。 “梅娘见过少夫人,多谢少夫人救命之恩。” 谢知筠笑了笑,道:“我说了,不必多谢的,不过我听梅娘的口音,似乎不是邺州本地人?” 梅娘身形一顿,然后才低头道:“少夫人,我是流民,三年前落籍在邺州,如今在西市开了个小摊子,专卖红糖糍粑。” 谢知筠点头:“多谢伱选择邺州。” 这话说得就很动听了。 梅娘一开始很紧张,现在看谢知筠这么随和,一点都没有架子,这才放松下来。 “邺州很好的,”梅娘道,“自从落户在了邺州,我这样的女户就再也没有被混混骚扰过了。” 谢知筠点点头:“你这么说,我也放心了,以后若是有事,你可以同阮娘子说,让她禀报与我。” 她同梅娘说了几句闲话,话题就转回了阮娘子身上。 “他们两个都已经抓了起来,我一会儿就要跟小公爷一起去审问,你来的正是时候。” “你可回想过,同他们是否有龃龉?” 阮娘子显然早就想过了,听到问题立即就回答:“小的回想过的,应该是两个月前的一日深夜,庄子上的一户佃户家的小儿子忽然病了,求我去请大夫,我便领着那娘子去找大夫,路上正好路过稻田,就看到他们兄弟俩在清理稻草。” “我当时真的没注意,还同他们说了句两句话,就去忙了。” “现在想来,他们可能在做什么偷鸡摸狗的事,觉得我看出来了,所以就不停试探我。” 她这么一说,谢知筠就明白了。 但阮娘子显然根本就没看出来他们两人在倒腾稻秆,也不知道两人究竟要做什么,他们做贼心虚,就直接想要杀人灭口了。 果然不能做亏心事。 谢知筠点点头,道:“我知道了,我让你回来府上,是因为府上最近很忙,之前见你确实很有能力,你愿不愿意回来当差?” 谢知筠很温和:“当然,等以后局势平稳了,你还可选择去哪一处庄子上,如何?” 阮娘子眼睛都有些红了。 谢知筠不仅救了她的命,还照顾了她的身心,甚至找的是让她当差的借口,不让府中人对她起疑。 这般温柔周全,果然是琅嬛谢氏女。 谢知筠见阮娘子答应下来,便把她交给郑娘子,让她领着阮娘子做事,然后才看向梅娘。 大抵因为她一直很平和,也很客气,所以当她说梅娘不能留在府上的时候,梅娘也觉得理所当然。 她忙道:“多谢少夫人,我自然知道自己不能留在府上,只是隔三差五,是否能见一见阮娘子?” 谢知筠笑了。 她今日没有上妆,素面朝天,看起来却越发清秀可人,身上有一种说不出的温柔缱绻。 她道:“自然是可以的,不过阮娘子要遵守府中的规矩,不能频繁外出,你们便抽空见一见吧。” 谢知筠又看了看她:“或者你努努力,若是能得到管家的认可,也能入府做厨娘。” “不过做了厨娘,你就要规矩行事,没有外面那么洒脱自在。” 梅娘愣了愣,旋即便道:“多谢少夫人。” 等把人安排走,卫戟从厢房出来,一阵见血:“那个梅娘有什么问题?” 谢知筠愣了一下,伸手捏了一下他的脸。 “小公爷,你可真是太聪明了。” 卫戟握住她的手:“我不是聪明,我是了解你。” (本章完) ------------ 第一百六十七章 猜测 那梅娘若是没有问题,谢知筠不可能费工夫同她说那么多话,甚至愿意让她入府。 谢知筠深深看了卫戟一眼,心里甜滋滋的。 “知我者,小公爷也。” 卫戟握着她的手,就不松开了,牵着她一路出了春华庭, 往外面行去。 “昨日没仔细看,今日粗粗一看,我觉得那位梅娘的面相有些奇怪,不像是普通的本地人。” “她自己也说自己不是本地人,但我觉得,她有可能是厉戎人。” 卫戟脚步不停,脑子里却转得飞快,一下就明白了谢知筠的意思。 “你是想看看她是否是厉戎人,若她真的是,也认识其他的厉戎人,到时候说不定知道厉戎大巫的线索。” 谢知筠点点头,叹了口气。 “即便希望渺茫,可若是什么都不做,才是真的一点转机都没有了,只要有一点线索,我都不想放弃。” 卫戟捏了捏她的手,道:“夫人有心了。” “希望这一次可以有好结果吧,”谢知筠道,“为了阮娘子,她大概是愿意来府上的,不过她的背景是否干净, 是否无害,还需要派人一直盯着, 若她真的是厉戎人, 等时机成熟, 领着她见一面温茹,说不定她自己就会主动坦白。” “不急, 走一步看一步吧。”卫戟道。 谢知筠也点头,笑了笑:“倒是意外之喜了。” 两个人上了马,直接出了肃国公府。 平日里都是卫戟自己领着亲卫往西郊大营行去,今日却有个绝色佳人陪伴身侧。 看两个人言笑晏晏的模样,邺州百姓们便能猜到这位就是少夫人了。 谢知筠衣着很朴素,干净整洁,头上也没有繁复的发髻和金光闪闪的首饰,她这样骑在马上的样子,当真有武家娘子的气度,一点都不像是氏族千金。 谢知筠的骑术也不错,不过卫戟还是放慢了速度,陪在她身边,两个人一路溜达着出了邺州城。 守城的士兵看到谢知筠也一起出城,惊讶的眼睛都要瞪出来。 冯放在后面道:“还不快放行!” 守城士兵才如梦初醒,忙打开栅栏。 排着队的百姓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胆子大的同卫戟说话。 “少将军,这就是少夫人啊。” 卫戟没回答,谢知筠倒是客气同他们点头:“是我。” 她态度客气而自然, 说话的汉子一下子就红了脸, 顿时不敢吭声了。 边上的婶子倒是笑起来:“少夫人真漂亮哩。” 谢知筠也浅浅笑了。 “多谢夸奖。” 说了几句话,两个人就出了城,加快了速度快马来到了西郊大营。 谢知筠来过西郊大营几次,营中的士兵也都认识她了,此刻见了都声音洪亮问好:“少夫人,晨安。” “少夫人,又来忙了。” 一路同他们说话,忙得不行。 最后卫戟一瞪眼:“伱们那么多话,今日操练了吗?” 士兵们哄堂大笑,一哄而散。 谢知筠回过头,就看到卫戟蹙着眉头,一脸不耐烦。 “怎么了?”她歪着头问。 卫戟见她那可爱的模样,忍不住酸了一下:“他们肯定是觉得夫人好,才要同你说话的。” 谢知筠:“……” 谢知筠噗地笑出声。 “那我以后少说几句?”谢知筠很会哄他,“若是小公爷不高兴了,我就不说,若是你高兴了,我就多说一句,可好?” 卫戟也学她歪了歪脖子,得寸进尺:“那好吧,不过你要听我的。” 两个人说说笑笑的,周围的人根本插不上话,柳朝晖一直在营房前面等,见卫戟磨蹭到这会儿都不过来,忍不住同李济业念叨:“成婚之前还嘴硬,说不想成婚,怕自己太冷太忙伤害夫人。” “看看他这狗腿样子,”柳朝晖撇了撇嘴,“跟个哈巴狗似得,哪里冷了?” 李济业差点没笑出声,还是轻咳一声,严肃道:“休要胡说八道,小心少将军听见了,罚你去扫厕所。” 柳朝晖立即闭口不言了。 卫戟和谢知筠一路来到营房前,先寒暄几句,然后就问彭家兄弟俩的情况。 柳朝晖眉眼一挂,显得颇为凌厉。 “还能怎么样,就沉默不语,问什么都不吭声,”柳朝晖见到的叛徒不计其数,特别有经验,“他们兄弟俩这样的,一心都是升官发财,这样的人最是贪生怕死。” “他们可不会轻易寻死觅活,抓准这个点反复审问便是。” 卫戟点点头,回头看了看谢知筠,便领着柳朝晖等人一起进了营房。 兄弟俩是被分开关押的,他们先审问的是彭二头。 彭二头脖子上被草草包了一圈纱布,纱布上一片血痕,显然昨日流了不少血。 他一夜没睡,又失血过多,现在眼下乌青,唇色苍白,看起来跟大病一场似得,不死也去了半条命。 听到进来的脚步声,他非常轻地哆嗦了一下。 谢知筠跟卫戟一起坐在了他对面,卫戟便开口了:“彭二头,你为何蓄意火烧田庄?” 彭二头浑身一颤,脸上有了显而易见的惊慌。 彭家兄弟跟王二勇不一样,他们都不是刀口舔血,经历了无数战场活下来的佼佼者,他们只是普通人。 这样的人做内应、奸细或者叛徒,不被发现还好,一旦发现,立即就要露馅。 就比如彭二头这样,明明阮娘子什么都没发觉,他们兄弟俩还是琢磨着要杀人灭口。 这就是没有经验,也没有受过训练所致。 卫戟一上来就直奔要害,把彭二头打击得不轻。 “我……”彭二头声音干涩,“我没有。” 他倒是开口了。 他心虚,害怕,一开始什么都不说,就是想能拖一日是一日,但现在怕是不成了。 彭二头抬起头,先看到了卫戟,他浑身哆嗦了一下,又往边上看去。 然后就看到谢知筠正闲适地坐在那,满含笑容看着他。 彭二头心态崩了。 昨日谢知筠“折磨”他的行为还记忆犹新,他脖子上一道道伤口还没愈合,时不时淌血。 他觉得谢知筠比卫戟还吓人。 “我……我说。”他不想再受折磨了。 (本章完) ------------ 第一百六十八章 还有一个人 彭二头的故事简单明了。 早年他跟他哥家里遭了灾,后来被人所救,救他的人让他们辗转来到邺州,务必同卫氏搭上关系。 彭二头比彭大头要机灵得多,也会做人,故而他很简单就把自己和彭大头送进了卫氏庄子。 这两年都没有给他们安排任务,直到两个月前, 他们收到了口信。 卫戟打断他的话:“口信是怎么给的?” 彭二头结结巴巴道:“就在我们进城的那五棵树旁的木桩上,我跟我哥每个五日都去看一眼,大多数时候留下的都是一片叶子,叶子就是无事的意思。” “若是留下的花,那就是有事,第二日我们还要过去, 才会告诉我们要做什么。” 卫戟点点头:“你继续说。” 彭二头嘴里发苦, 却不得不说:“两个月前有一日,我们看到木桩子上插了一朵花, 第二日再去就收到一张纸条,上面写着让我们想尽办法搞乱田庄,最好人地皆无。” 这可够狠的。 彭二头说到这里,小心翼翼看向卫戟,见他眸色深沉,正一瞬不瞬盯着自己看,顿时抖得更厉害了。 “我,我当时就同大头商量了一下,人地都无这样的事,放一把火最简单……” “所以我们就开始筹备了。” “为何筹备了这么久?”卫戟声音很平静。 彭二头顿了顿,苦笑道:“庄子上戒备森严,每日落下的稻秆, 每日用的火油都是有数的, 我跟大头只能趁着值夜的时候偷偷弄到一点,这一准备就是两个月。” “不过还不太够,我们原本想攒到月底再动手。” 卫戟点点头, 看向谢知筠。 谢知筠想了想,问:“你们杀阮娘子,只是因为她偶然看到你们收拾稻秆?” 彭二头眼睛闪烁了一下。 谢知筠忽然眯了眯眼睛。 “不,她可能还撞见了别的事,伱们才必须要杀她灭口。” 谢知筠上下打量彭二头,见他面色苍白,额头都是汗珠,不由沉思道:“你跟彭大头都不像是特别聪明有心计的人,你虽然混成了管事,也是因为你能左右逢源,口舌厉害,论说心机,其实是没有多少的。” 否则也不会这么快就把事情供述出来。 而他之所以会这么简单就把事情说清楚,是因为这不是很重要,那个接头地点很可能已经被舍弃了。 谢知筠上下打量他一番,忽然开口:“你们是为了保另一个人?你们潜藏在卫氏田庄的真正头领。” “你不是内奸的主事人,那个人才是?” 他这一句话,把彭二头刺激得一个激灵,他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看向谢知筠。 这些线索,他隐藏起来的另一个人,或许在严刑拷打之后, 他也会招认。 但那可能需要一日,两日,甚至更长的时间,等到了那个时候,那个人说不定已经潜逃。 毕竟山庄不可能一直派兵封禁不能进出,那得耗费不少的人力物力,在这样的时节,自然不可能。 谢知筠却一语中的,再一次击溃了彭二头。 彭二头下意识抱住了头,手腕上的锁链吱嘎作响,他低低喊了一声,似乎被逼到了绝境。 谢知筠还不放过他。 她那双杏眼半眯着,犹如一条狡猾的狐狸,看得人更是心惊胆战。 “你们会去杀阮娘子,是因为阮娘子碰巧见到了你们一起议论此事,但她以为你们在谈正事,所以没有在意。” “但我去寻阮娘子说话,你们就慌了,生怕阮娘子暗中同我禀报消息,所以才会立即动手杀害她。” 谢知筠叹了口气:“现在见我们还在询问,也只抓了你们兄弟二人,你们怀着侥幸心理,就把事情往另一个地方引导,期待他能把你们救出去。” “我说的对吗?” 一个字都不差。 彭二头本来就被关了一整夜,身上的伤没好,又被审问一夜都不能合眼,还滴水未进,现在已经是强弩之末。 被谢知筠一句不停地询问,字字句句都刺进他心里,彭二头已经处于崩溃边缘了。 他低吼道:“别说了,别说了。” 谢知筠声音冷清,继续说道:“你们兄弟二人这么护着他,可有用吗?可是能让他把你们救出去,还是期望能活下来?” “彭二头,那都不可能了,从昨日到现在,庄子上风平浪静,没有任何人叛逃。” 谢知筠微微往前倾身,声音里甚至还有些嘲讽。 “你们被放弃了。” “你跟彭大头,你们两个,都被你们效忠的主子,被你们保护的上峰舍弃了。” “你的命,没有你想象值钱啊。” 彭二头嘶吼一声:“别说了!” “我没有,我没有被放弃!” 谢知筠没有在说话,她只是冷笑一声,然后就看彭二头自己在那发疯。 他被五花大绑,腿脚都不能动,是有手能微微动一下,所以他再怎么发疯,也无济于事。 他逃不走了。 他身上的铁链牢牢锁住了他,他这条命,他跟大头,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我,说。”彭二头终于安静下来,哑着嗓子开口。 “五棵树的那个木桩,确实是我们的碰头点,只不过每五日不是我们去检查木桩,而是……” “而是每个五日就往城中府上送菜蔬的王老头。” 谢知筠皱起眉头,想了半天,才想起来那个王老头是谁。 她面色沉了下来。 “你说的可是体弱多病,儿女皆亡,他自愿卖身入府,就为了埋葬儿女的王老头?” 府上人的出身来历,谢知筠都看过,她记性又好,现在直接就把王老头的来历想了起来。 彭二头愣了一下,然后才闭上了眼睛。 “少夫人,您是真的太聪慧了。” 一个无关紧要的车夫,一个在府上毫无存在的老奴,谢知筠居然都知道来历。 真是太可怕了。 彭二头忽然觉得一阵轻松,即便明日死了,他也觉得不冤枉了。 毕竟对手太可怕,他们输了不丢人。 “是他,他当年都是找的借口,什么儿子女儿,那两个人还是他杀的,反手就拿去卖惨。” (本章完) ------------ 第一百六十九章 只想看着你 彭二头开始供述。 他跟彭大头进入庄子上没多久,就同王老头碰了头,之后三人就如同点头之交那般相处,偶尔有差事才说几句话。 而五棵树的接头点,也只有王老头去查看,这一次的任务,也是他告诉的彭氏兄弟。 他说要放火, 彭氏兄弟就准备稻秆和火油,他说要等稻子成熟之后再烧,那就等到那个时候。 总之,他们三个人中,一切事情都要听王老头安排。 彭二头说到最后,才闷闷开口:“我都说了,我哥什么都不知道, 你们审问他可以,还请别刑讯他。” 倒是对自己哥哥还有点良心。 谢知筠看向他:“你们效忠的是谁?” 关于这一点,大家心知肚明,但彭二头从始至终都没有说出口。 彭二头或许觉得有些难堪,又或许想起在卫氏田庄过的那些平静而安详的生活,觉得有些良心不安。 他最终没有缄默,只是低声开口:“是皇家。” 谢知筠跟卫戟又问了他一会儿,见彭二头也只知道这么多,便没有再继续问。 之后他们又审问了彭大头,彭大头还不如彭二头,他平日里从来不关心那些细枝末节,都是闷头做事,所以知道的就更少了。 等审问完,谢知筠同卫戟一起出了营帐, 谢知筠心情不太好, 走了几步就叹了口气。 卫戟牵起她的手,领着她往教武场行去。 “怎么了?生气了?” 谢知筠嗯了一声, 说:“彭家兄弟还好一些,我是看过早年档案的, 还是大管家救的王老头, 当时看他可怜,特地帮忙他收殓儿女,又请人给他看病,才救了他一命。” 卫氏救的人不计其数,家里上下都奉行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准则,就连俘虏,也是都是劝降。 这年月能活着都不容易,何必赶尽杀绝。 可他们仁慈,敌人却拿着这仁慈做椽子,往他们府上塞奸细。 卫戟捏了捏她的手,难得温和地道:“这很正常,夫人读过那么多史书,也能明白各为其主,各尽其忠的道理,卫氏救人,本也不是为了挟恩图报,而是世道多艰, 想让更多人活下去罢了。” “说到底, 他们都是被操控的棋子,你去问问彭二头为何要效忠司马氏, 不过是当年战乱,他们救了兄弟俩而已。” “虽然这救人的事有些功利,但对于彭家兄弟来说,当时确实救了他们的命。” 这世道很乱,所以无论发生什么事,无论他们效忠谁,似乎都是可以理解。 理解,但不认同。 “念念,我知道伱难过,生气,是因为觉得我们已经做得足够好了,可有些人就是认死理,他们认准的事,是改变不了的。” 各种各样的事,稀奇古怪的人性,在战场上都展露得淋漓尽致。 那是要拿命拼下去的修罗场,若是不努力让自己活下去,明日就要见阎罗。 “你说得对。” 卫戟见得多,心胸宽广,通透豁达,在这一点上,谢知筠比不上他。 谢知筠的性子其实更像谢渊,她是个苦读书,又执拗,认准的事十匹马都拉不回来,跟卫戟说的认死理其实也是一样的。 但她想通了,还是生气。 她不生气王老头这样的人,她生气司马氏。 “他们太坏了,即便邺州现在归咱们家管,也不能不顾百姓的死活,那些庄子上的老兵曾经都保护过司马氏,要是没有他们,没有父亲,司马氏早就不复存在,还谈什么北越?” 谢知筠的声音很低,说着大逆不道的话,可卫戟却觉得特别悦耳。 “早年北越内乱,是父亲和陈将军挺身而出,肃清了叛党,保住了司马氏的皇位,可先帝皇位坐稳,第一个就要杀父亲。” “若非如此,父亲为何要拥兵自重?他们还好意思说。” 自顾名将都枯骨,功高震主,鸟尽弓藏,有几个有好下场的? 翻开一本本厚厚的史书,这种故事谢知筠看过不下千百,可事情落到自己身上,却怎么也无法平静视之。 “是是是,他们都是大坏蛋。” 卫戟逗她。 谢知筠瞥他一眼,她还不是担心卫戟心里憋屈,才特地说这么一大堆段话。 这人倒是反过来安慰她了。 谢知筠晃了晃手,带动卫戟也晃了晃,两个人就跟少年少女一般,一路晃晃悠悠来到了教武场。 教武场上的士兵们正在挥洒汗水,朝阳芒金落在他们身上,照在他们矫健结实的身姿上,让人一下子就看呆了去。 卫戟心里发酸,却还是嘴硬:“怎么样,好看吗?是不是开心了?” 谢知筠愣了一下,随即便轻声笑了起来。 她的声音仿佛清脆的银铃,在卫戟耳畔回响。 “好了,你看够了,”卫戟捂住她的眼睛,领着她往另一边走去,“不许看了,以后要看……” 他低下头,整个人挂在她背上,仿佛撒娇的大狗狗一样,在她耳边轻声诉说。 “要看也只能看我的。” 谢知筠被他捂着眼睛,什么都看不见,只能听到耳边低沉的嗓音。 他的声音日夜都听,时至今日早就已经刻入骨髓之中,谢知筠不用去看,只要听见一个音,就知道说话的人是他。 不过这会儿青天白日的,他说这样的话,谢知筠的脸一下子就烧起来,立即闭上了嘴,一个字都不肯说了。 就这么捂着眼走了一会儿,卫戟才松开手。 谢知筠这了眨眼睛,方才那般壮观场面已经消失了,只剩满目营帐。 “已经派人去捉拿王老头了,可还要再等一等?” 谢知筠道:“等吧。” 她陪着卫戟去了他的少将军营帐,意料之中的,营帐里还算干净,卫戟平日里就不是个邋遢人。 卫戟让她坐下读会儿书,一会儿用过午饭,人也差不多就能抓回来了,谢知筠却闲不住。 她把卫戟挂在衣架上的军服一件件收好,然后又去整理桌上的兵法书。 一摞书还没收拾好,就被卫戟一把拽到了腿上。 “不行,你在这里,我什么事情都办不了了。” “只想看着你。” (本章完) ------------ 第一百七十章 夫妻 夏日漫长。 今年又刚好是热夏,故而炎热的白日就显得特别漫长了。 谢知筠让换了轻纱纹窗,又让庄子上的冰窖往府里送来了冰,日子才没有那么难熬。 她自己不贪凉,中午太热就午歇,到了傍晚时分,等卫戟回来了, 再把冰盆摆上,屋里待着就舒服多了。 这一日卫戟回来,就告诉谢知筠一个好消息。 “那王老头知道的还挺多,之前许多事他都招认了,说是司马氏做的,虽然不能当成证据反制司马氏, 却能把他扔到定西王府门前,让定西王替咱们府上做主。” 谢知筠:“……” 不得不说, 卫戟有时候想的法子刁钻, 却特别管用。 谢知筠道:“定西王怎么说?” 卫戟冷笑一声:“还能怎么说,说这人是大齐的奸细,挑拨我们两家的关系呢,说要把王老头当街斩杀,以儆效尤。” “我给保住了,”卫戟忍不住又笑了一声,“我说以后我要把他带给大齐李右相看看,问问他是不是他派的人。” 谢知筠险些笑出声。 她把帕子递给卫戟,让他把身上的汗都擦干净,然后换了一身干净的里衣,免得坐在冰盆前面再受凉。 “这一回司马氏动手也不是,不动手也不是, 倒是能难受好几日。” 卫戟垂下眉眼:“是, 到了收棉的日子, 让他们老实一些,省得给家里找茬。” 谢知筠点点头, 给两人都倒了酸梅汤, 一起吃了解暑。 她近来也很忙。 临砚的棉已经谈拢了, 正赶上收棉的时候,卫苍和崔季都不是很放心,便派了老二和老三两口子一起去临砚,专门盯着收棉。 家里少了四口人,可谢知筠却更忙了,她在这边挨家挨户找布坊,要早日把棉织成布,好赶上冬日做成冬衣。 去年的冬衣都是交给布行来做的,今年因为棉是他们自己收的,可以减少许多耗费,若是自己一家家谈好布庄的差事,应该可以得到更好的料子和棉衣。 也能省去一笔不小的开支。 这几日谢知筠都跟崔季一起出门,一家家布庄查看谈生意,累得晚上回来都说不出话了。 一碗冰镇酸梅汤下肚,谢知筠才觉得活了过来。 “这几日我同母亲已经把所有的布庄都看了一遍,其中有几家是很不错的,纪氏的布庄是最大的, 他们在邺州,太兴和琅嬛都有庄子,可以出一多半的布, 因为他们想要接手卖棉的生意,所以价格给的很合适。” “等秀秀回来再去谈一谈,价格就差不多了。” “不过纪氏是给了我们让利的,我们也不能太贪心,再说城里还有那么多布庄,选了几家大布庄,每一家都分了一些,这样布料可以在一个月内供出。” 谢知筠一边说,一边打算盘给卫戟看:“咱们虽然费些事,但最终的结果是很好的,父亲这个觉决策再正确无比。” 卫戟可不会打算盘,目光在算盘上一闪而过,就落到谢知筠纤细的手指上。 她打算盘的时候手指非常灵活,就如同发着光的萤火虫一样,在他眼前飞舞跳动。 “粗粗算下来,今年不仅靠着棉花生意给捐军资的家族省去不少银钱,咱们自己的军备费也省了几千两纹银,有这钱,能全部补贴到军费里,多储存一些粮食。” 卫戟笑了:“辛苦了。” 谢知筠越算钱越高兴,就连白日里的疲累都要忘了,她笑着说:“我辛苦什么?关键是这些军备我们完全可以自己握在手里,签了约定的那几布庄也有心相互竞争,布匹又快又好的明年就继续合作,不好的明年拿不到我们的棉花。” “他们要想做生意,就不会偷工减料,会好好做的。” 只要把棉花掐在自己手里,一切都没问题了。 谢知筠还在说:“这几千两能做好多事,甚至先锋营能一人多发一双草鞋,这就是落到士兵身上的实惠了。” 卫戟喝着酸梅汤,听着谢知筠哑着嗓子筹谋这些,心里暖意流淌,通身上下都是舒坦的。 “好了,别忙了,”卫戟从她手里抽走算盘,道,“你嗓子都哑了,少说些话,多歇一歇,明日还出门吗?” 谢知筠笑了笑,乖巧捧起茶杯,慢条斯理喝酸梅汤。 “都谈完了,明日就不出去了,我得把家里的帐算一算,如今秀秀不在,就得我自己算了。” 卫戟笑了笑,忽然道:“夫人辛苦了,对了我还想起来,到了七月底似乎是虞伯父的寿辰,今年应当是伯父五十大寿,咱们家要走礼的。” 谢知筠和崔季最近一直在忙棉花的事,倒是忘了这一茬,被卫戟提了一嘴,才想了起来。 “还好你说了,晗昭最近不在家里,见不到她,我同母亲都忘了。” 她说着,从桌上取了一个小册子,在里面添了几笔。 “最近是太多了,我得记下来,明日同母亲商议一番。” “不过虞伯父最近这几年一直都在颍州,哪里都没去了。” 虞晗昭的父亲是上柱国大将军,早年一直在边关驻守,可后来北越内乱,虞上柱国刚好在颍州,就成了护驾有功的功臣。 等司马翎登基为帝,立即就封虞大将军卫上柱国,那意思已经很明显,是想让虞氏跟卫氏自己别矛头。 但他的如意算盘落空了。 两家都认为如今的和平得之不易,所以私底下约定了婚约,并在去年让卫氏二公子迎娶虞氏女将军。 婚嫁之事,本来就是结两姓之好。 他们这一段婚事可谓是假话,无论私底下卫耀和虞晗昭感情如何,至少百姓们见了这样的场面,心里都是安心不少的。 至少,北越之内暂时不会打仗。 然后让姻亲两家挥刀相向吗? 但谢知筠也知道,自从虞大将军被封为上柱国之后,就被困在了颍州,哪里都去不得了。 对于虞秉来说,这未尝不是另一种鸟尽弓藏。 不过司马氏到底不能没有虞氏,如今镇守边关隆绥的就是虞晗昭的两位兄长和虞家军。 “司马翎眼光太短浅了。”卫戟道。 (本章完) ------------ 第一百七十一章 教训 一提司马氏,高兴的氛围就荡然无存。 卫戟说了一句,就换了话题:“听闻虞伯父对古董收藏全无兴趣,诗词歌赋也一窍不通,倒是喜欢兵书。” “明日看一看家里还存了多少兵书,备些常用之物,再加上几本兵书, 大约就足够了。” 这里礼看起来有些薄了,不过卫氏和虞氏之间倒是不好太过兴师动众,到时候别吓得司马翎睡不着觉,再像现在这样犯蠢,可不好收场。 谢知筠笑道:“之前我们成婚的时候,我带了不少兵书过来,有一多半都已经抄录过了, 我挑几本一起加在单子里吧。” 谢氏的存书自然都是好书, 卫戟最近看的也都是她带来的书, 故而点头:“有劳夫人了。” 卫戟顿了顿,忽然笑了起来。 谢知筠莫名其妙:“笑什么?” “夫人,感觉我像是吃软放的,每日都要靠夫人生活。” 谢知筠:“……” 谢知筠无奈:“你休要胡说八道。” 卫戟就大笑起来,惹得谢知筠也跟着笑了起来。 夫妻两个又说笑一会儿,趁着这会儿卧房凉爽,就早早歇下了。 过了几日,郑娘子就来同她禀报,说林梅娘愿意入府做厨娘,她手艺相当不错,尤其是白案功夫十分了得,之前从纪氏调过来的赵厨子很喜欢她, 两个人切磋了好几日, 竟是有些惺惺相惜了。 同赵厨子不同, 林梅娘都是北地的面点手艺,两人相互学习,确实相得益彰。 再一个, 她入了府, 不仅谢知筠放心一些,阮娘子和林梅娘也都更放心。 听到这个好消息,谢知筠也很高兴,特地叮嘱了郑娘子一番。 郑娘子笑道:“少夫人放心,这些事府里常年都要有,奴婢知道要如何查人,不会让他们起疑的。” 有他们在,谢知筠自然是放心的。 等林梅娘进了府,谢知筠才算终于忙过了一阵,正巧这日要同崔季一起列一下给虞氏走礼的单子,她午歇起来之后溜达着去了荣景堂。 今日也有些不巧。 她到荣景堂的时候卫宁安和卫宁淑似乎都在,崔季又在跟卫宁安争执了。 谢知筠还没进门,就听到里面传来卫宁安的声音:“母亲,这几日二嫂不在,我休息几日怎么了?谁说习武就要日日练的?再说,我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听到这事,谢知筠原本不想进去,可守门的小丫鬟已经瞧见她了,张嘴就喊了一声:“少夫人。” 谢知筠只好进了荣景堂, 被赵嬷嬷带着去了雅室。 母女三个都在, 卫宁淑正一脸为难陪着崔季坐着,而卫宁安正叉腰站在边上,一脸的委屈。 崔季最近本来就有些劳累,又同女儿生气,这会儿脸色就不太好看,正在揉心口。 卫宁淑吓坏了,一边帮她拍心口,一边去看卫宁安。 “安安,少说几句吧,母亲够累的了。” 卫宁安噘了噘嘴,刚要说什么,余光瞥见谢知筠到了,她便背过身去不吭声了。 崔季没想到谢知筠今日过来,但见了她来,崔季心里总归好受不少。 她对谢知筠招了招手,让她坐到自己身边。 “来陪我说说话,这个冤孽看到她我就心口难受。” 崔季叹了口气:“家里上上下下,哪一个都懂事乖巧,从来就没有让我操过心,怎么这个小不点就是不懂事。” 谢知筠忙让丫鬟上了参茶,让崔季润润口,也制止了她的话。 “母亲,有什么事慢慢说,安妹妹年纪还小,性格又活泼,说话直白了些。” “这不也是很好,毕竟少年单纯,总比市侩要来的好。” 崔季喝了口参茶,终于缓过劲儿来,抬头见卫宁安站在那噘嘴不吭声,就冷哼一声:“你问问她都做什么了?” 谢知筠就看向卫宁淑。 卫宁淑见母亲没有大碍,立即松了口气,她见长嫂满脸关切,便看向卫宁安。 “宁安,你自己说。” 卫宁安被她们看着,也有些委屈了。 “我不是要自己玩乐,只因为前几日母亲太辛苦,晚上回来就总是心口疼,我想让母亲舒坦一些,就去了一趟归隐寺,替母亲求了一盒安神香。” “我也是想让母亲睡得好一些。” 她越说越委屈,忍不住哭了起来:“母亲就总是觉得姐姐好,觉得兄长好,觉得嫂嫂好,这个家里唯独我不好。” “我知道我不好,可母亲也不能总说我。” “这一次我明明是为了母亲。” 谢知筠心底叹气,一下子便知道是为什么了。 “可是安安,伱没有同家里禀报,私自带着丫鬟小厮就出了门,那几日府上忙得不行,家里只有我在,当我发现你不见了,你知道我有多担心吗?” 这话是卫宁淑说的。 那几日刚好是崔季领着谢知筠出门谈生意的时候,家里确实只有卫宁淑在,卫宁安哪怕同卫宁淑说上一句也行,可卫宁淑都不知道她出了门。 那日也是赶巧,崔季和谢知筠提早回来,卫宁淑心里担心,自然同崔季说了。 这下崔季也着急了。 不过好在刚要派人寻找她的时候卫宁安回来了,否则府里又要乱成一团。 那一日崔季惦记棉花的事,就没跟她多说话,只让她在自己卧房里禁足,哪里都不许去。 今日是卫宁安觉得委屈,央求着卫宁淑领着她来做说客,想要让母亲放她出来。 结果母女两个一言不合就吵了起来。 卫宁安也有些理亏,可她天真惯了,从来不觉得世道艰难,也从来没见过苦难,所以她并不觉得自己有错。 “我只是想给母亲一个惊喜,也想给长姐一个惊喜,长姐最近也累瘦了,我还给你请了兮和香。” 卫宁淑皱起眉头,她不知道要如何开口。 谢知筠替他们母女开口了:“安妹妹,上一次我就同你说过了,如今形势紧张,家里的下人出门采买都要报备,你作为府上的小姐,出门是必须要同家里的长辈说的。” 谢知筠语气很平静:“我们知道你是好心,可事情不是这么办的,若你真的出事,家里上哪里去寻你?” (本章完) ------------ 第一百七十二章 我很喜欢 如今卫宁安已经熟悉了谢知筠的脾性,她说话办事都很公允,从来都是就事论事,没有任何私心。 所以现在开口的是谢知筠,卫宁安也没有太过生气,她依旧觉得委屈。 “我只是去一趟归隐寺,哪里会有危险?” 谢知筠沉了沉脸, 私心觉得卫宁安确实太过天真,可这份天真却也难得。 这毕竟是那么多将士浴血奋战换来的,孩童们保有天真,其实才是盛世太平景。 可这盛世还远没有到来,如今的邺州更是风雨飘摇。 谢知筠叹了口气:“你为何觉得去归隐寺没有危险?从家里去归隐寺那么长时间,要一路从紫鸣河大街穿行而过, 从咱们府上到城门口,一共要两刻。” “前几日, 庄子上刚出事, 我们府上也有奸细,”谢知筠看向卫宁安,“当时那几个奸细若是没抓到,那现在整个庄子就要烧了,你觉得会死多少人?” 卫宁安的脸刷的白了。 谢知筠看了看崔季,然后继续道:“宁安,不是不让你出门,但伱得带够人,并且让家里人知道你去了哪里,是否安全,这样也不行吗?” 这话倒是说得真情实意,卫宁安一下子就红了脸, 她低下了头去,终于还是低头了。 “我错了, 母亲我错了。” 崔季这才舒了口气。 她看着卫宁安:“安安, 现在邺州城是很乱的, 你少出门,好不好?” 卫宁安性格活泼, 最喜欢出门游玩,以前崔季也都让着她了,可最近的邺州多了定西王,崔季到底不放心。 卫宁安抿了抿嘴唇,低头不应声,不答应也不拒绝。 崔季拿小女儿没办法,卫宁安的脾气其实跟卫苍最像,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崔季现在看她就堵心,便道:“好了,你跟你阿姐回去吧,禁足就免了,但是罚抄要都写完,去吧。” 卫宁安立即就高兴了。 她就还是小孩子脾气,给个甜枣就高兴,这会儿就乐颠颠蹦了起来,扑进崔季怀里,在她脸上亲了一下。 “母亲,你最好了,安安最喜欢你了。” 高兴的时候,她嘴最甜。 崔季提醒她谢谢嫂嫂, 卫宁安也笑着谢过谢知筠,然后就说一不二地拉扯着卫宁淑走了。 卫宁淑满脸无奈,还是跟她一起离开了荣景堂。 等他们两人走了,谢知筠才道:“母亲,宁安还小呢,等长大一些就好了。” 崔季摇了摇头,不想再说那孽障,只看向她:“可是有什么事?” “母亲,我算了算,早稻差不离七月底八月初就收割了,等到九十月份就要耕种晚稻,这期间有一个月的农闲,我们不如趁着这个时候,提前在邺州城里征集手脚麻利的娘子,看他们是否能做军服。” 每年军服都是老大难的事。 十几万人的军服不是说做就能做的,往年八州都要一起来做,今年的布料是他们自己的,最后的军服如何出,就要看怎么做了。 这么多人的一支军队,比纪氏那样的大商行要难的多。 军备武器,吃喝拉撒,样样都要操心。 邺州的百姓越来越多,不乏心灵手巧的女子,若是把军服分发给各家,不仅能让有空闲的人家多一份收入,也能尽快收上军服。 不过这样一来,就需要有人集中分发检查和收集了。 这不是个容易做的活,还需要慢慢筹谋,看是否可行。 谢知筠同崔季一直商量到傍晚时分,才回到了春华庭。 卫戟今日回来得有些晚,晚膳都备好了,他才进门。 谢知筠正在院子里算账,见他回来,就道:“先去更衣,一会儿就在院子里摆饭。” 卫戟点点头,脚步飞快进了卧房,过了片刻之后,他才缓步而出。 “夫人?”他小声唤她。 谢知筠正专心算账,没听到他的声音,等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头上多了个沉甸甸的东西。 “这是什么?”谢知筠眨了眨眼睛,伸手想要摸一下。 卫戟温热的大手却握住了她的手心。 “夫人猜猜?” 谢知筠眨了眨眼睛,忽然笑了:“给我买的礼物?是簪子?” 卫戟轻轻嗯了一声,然后才说:“一早就定了的,觉得那把匕首做礼物有点太硬朗,怎么也得换个温柔婉约的东西。” 温柔婉约跟卫戟是真的搭不上边。 谢知筠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来猜猜看,是海棠花的簪子?” 这院子里的八棱海棠树谢知筠很喜欢,说过好多次,还拿花瓣做过干花,卫戟倒是心思细腻,慢慢摸索出她的喜好。 卫戟忽然不吭声了。 谢知筠小声更明亮了:“我猜对了?小公爷,猜对了有什么奖励?” “你啊,”卫戟笑着叹了口气,伸手在她耳垂上捏了一下,“你总是这么聪明。” 谢知筠拍了一下他的手,道:“让我看看小公爷亲自替我挑选的簪子。” 卫戟这才松开手,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谢知筠不去看卫戟的表情,她伸出手,很轻很慢地摸索着,然后就摸到了发髻上那一朵含苞待放的海棠花。 在海棠花边上,还有两片叶子,做的圆润光滑,一看就是老手艺。 谢知筠一个用力,就把那簪子摘了下来,放在手上端详。 这是一支非常简单的白玉海棠花簪,那朵带着叶子的海棠花雕刻的惟妙惟肖,花瓣上的脉络都清晰可见。 这样的手艺,没个十天半个月做不出来,一看就是一早就订下的,今日才拿到手。 谢知筠摸索着那朵海棠花,唇瓣不由勾起一抹浅笑。 她的睫毛半垂着,遮住了她眼眸里的星光,却让她整个人显得更温柔。 卫戟看着温柔的侧脸,忍不住握住了她的手。 他的手又大又暖,只要微微一用力,就能包裹住谢知筠的手。 卫戟倾身上前,在她耳边说:“夫人,这礼物可满意?” 谢知筠笑了。 倒是很满意的。 可她却含笑不语,似乎在犹豫要给什么评价。 卫戟正要再说什么,唇上却忽然一软,熟悉的唇瓣猝不及防落到了他的嘴唇上。 “我很喜欢。” (本章完) ------------ 第一百七十三章 缓和 夫妻之间,不必多说谢。 因为礼物,谢知筠很满意,很高兴,也因为礼物,当夜卫戟也很满意,很高兴。 一夜叫了两次水, 不用问,问就是天太热,睡不着。 总之结果就是第二日卫戟神采奕奕去西郊大营,谢知筠等到很晚才起身。 今日弟弟弟媳们要从临砚回来,谢知筠得去迎接一番,给他们接风洗尘。 这几日在临砚,肯定累得够呛。 谢知筠腰酸得很, 却还是得挣扎着起身, 一边穿衣裳一边问:“卫戟瞧着没事?” 她这是心情不好,故意叫卫戟的名字。 牧云捂嘴一笑:“小姐,姑爷怎么可能有事。” 谢知筠:“……” 谢知筠捶了一下床,还是叹了口气:“唉,还是起来吧,今天还有的忙。” 等她草草用过早膳,小厨房果然送来了今日的宴席单子。 今日中午他们就到,卫戟在西郊大营回不来,卫苍是会回来用午膳的,一家人吃顿饭,也热闹热闹。 谢知筠把单子反反复复看了两遍,改了两道菜,然后道:“走吧, 去荣景堂。” 她到荣景堂的时候崔季刚换好衣裳, 见她来了,忙问:“他们到哪里了?” 谢知筠道:“听说已经进城门了,第一批棉花已经交给纪氏,后面几批由三弟负责押送。” 崔季点点头, 又喊了一声, 让赵嬷嬷去催一催,不一会儿的功夫,卫宁淑、卫宁安以及陆夫人都到了。 陆夫人只管家里的少部分庶务,也就是经营之类的事,所有关于军队和政务的事她都不过问。 谢知筠嫁进来这么久,同她也只在家宴上见过几面,其余场合她皆不会到场。 她是个相当聪明也知道自己要什么的女子。 今日因为有卫荣的差事,所以她才会来,其实就是看看儿子如何,多余的事都同她无关。 人都到齐了,便一起去了前庭,不过一刻之后,门口就传来纪秀秀的小声。 她总是很活泼,说话办事都很爽快,即便偶尔说话不中听,左耳朵进,右耳多出,倒也不妨碍什么。 “终于到家了,可累死我了。”纪秀秀笑着说。 卫荣小声提醒她:“母亲可在前庭。” 纪秀秀:“……” 于是谢知筠就听到纪秀秀骂他一句:“你怎么不早说。” 老三两口子打打闹闹的,离家数日的四人就已经到了家门口。 崔季和陆夫人嘴上不说, 心里其实都惦记儿子,听到马蹄声,崔季就站起了身。 陆夫人忙跟着起来,过去搀扶住她,陪着她往外走。 卫宁安眼睛一转,问谢知筠:“长嫂,我们呢?” 谢知筠笑了:“我们过一刻再出去。” “哦!”卫宁安拉长语调应了一声,倒是把卫宁淑都笑了。 正好机会难得,谢知筠便道:“大妹,我前之前同母亲商议,想试试咱们自己组织邺州城的娘子们做军服,你是否愿意同我一起操持此事?” 卫宁淑脸上忽然一红。 最近大抵跟几位嫂嫂经常在一起,他们三个又是完全不同的性子,以至于卫宁淑的性格都开朗不少,没有以前那么沉默压抑了。 家里的一些小事,谢知筠都是陆陆续续交给她做,事实证明,她也做得很好。 事情做得越多,卫宁淑也越有底气,性子自然也就越发开朗起来。 人总得有个活下去的目标,才能活出精气神来。 卫宁淑想了想,没去看卫宁安的挤眉弄眼,最后还是点头:“我想做,长嫂,我会好好做的。” 谢知筠弯起眼睛笑了。 卫宁安也松了口气,有些别扭地看向谢知筠,小声说:“你这个人,还不错。” 谢知筠故意逗她,转头问卫宁淑:“方才大妹可说话了?” 卫宁淑也跟她一起逗卫宁安:“没有啊,那是谁说话了?” 卫宁安:“……” “我就不爱跟伱们心眼多的人玩,”卫宁安撇撇嘴,“玩不过你们。” 谢知筠同卫宁淑一起笑了起来。 “多谢安妹妹的认可,”谢知筠看向她,认真说,“我会继续努力的。” 卫宁安别开了头,眼神上下游移,就是不看她。 不过她的小耳垂却红彤彤的,一看就知道她害羞了,就是硬挺着不肯说出口。 姑嫂三人在明堂里说了会儿话,外面的声音就渐渐小了一些,谢知筠这才带着两个妹妹出来,往门口行去。 马儿都被牵走了,只有一家人站在庭中说话。 谢知筠还没靠近,就看到纪秀秀的脸黑了一圈,她又很喜欢咧嘴笑,倒是衬得那一口牙更白了。 卫宁安立即笑了起来:“三嫂,你成黑炭了。” 纪秀秀却一点都不恼怒,她对卫宁安龇牙:“我这是健康。” 谢知筠来到几人面前,同他们见礼,然后就发现虞晗昭和卫耀并肩而立,两个人的神情都很放松,似乎没有以前那么紧绷了。 她心中一动,又去看虞晗昭的脸,见她确实眉目舒展,眼睛里也没有了那股子郁气,心里顿时有了猜测。 等到一家人寒暄完,崔季就打发他们回去院子里洗漱更衣,歇一会儿再来荣景堂。 虞晗昭特地慢了两步,走到了谢知筠的身边。 等到人都散开了,前面的卫耀脚步微顿,回过头看了一眼,见虞晗昭似乎与谢知筠有话要说,便同谢知筠点点头,快步走了。 “你们是怎么回事?”谢知筠问。 虞晗昭也不是个扭捏性子,闻言便回答:“就,还行?” 谢知筠挑眉:“还行是何意?” 虞晗昭脸上微红,半响才说:“这一次去临砚,本就是办事去的,就没那么讲究,只定了两间客房。” “我总不能拉着秀秀一起睡,那卫荣可要生气了。” 谢知筠听到这话又笑了。 虞晗昭跟卫耀确实比以前好了许多,虞晗昭就连说话也带了笑,没那么沉闷了。 “我们两个就一起住了,一开始确实不喜欢,后来也觉得还行。” “偶尔还能说说话,他也很照顾我,”虞晗昭笑了一下,说,“他只是不擅长表达罢了。” (本章完) ------------ 第一百七十四章 心意 听到这里,谢知筠终于松了口气。 她拍了拍虞晗昭的胳膊,声音很轻,也很柔。 “晗昭,你得把你的真实想法告诉他,”谢知筠笑容恬淡,带着鼓励, “你说了伱的想法,然后你再去问他的想法,两个人只要有话说,就能渐渐融洽起来。” “我跟你们兄长当时就是商量家事商量出来的,”谢知筠小声说,“说正事就很好沟通。” 虞晗昭认真听她说,也认真点头, 她道:“我明白的。” “其实我能感觉出来,卫耀在努力了,”虞晗昭说,“自从温茹的事情过后,他就总是同我没话找话,每日尽量多同我说话,比以前强了许多。” “等我们能坐下来好好说话了,我就同他心平气和谈一谈。” 谢知筠点点头,心里觉得高兴。 她只希望卫耀和虞晗昭两个人过得好,若是能解开心结,携手共度,那就是最好的结局了。 她陪虞晗昭说了好一会儿话,虞晗昭才问:“长嫂,方才母亲说等家父生辰时, 让卫耀同我一起去拜寿, 这能行吗?” 谢知筠笑了笑:“怎么不行?” “之前是之前,但现在, 定西王不也来了邺州?司马氏再如何权势滔天,难道还能不让女儿女婿给父亲拜寿?没有这个道理。” 虞晗昭这才放心。 “我其实还很想念父亲,已经许久没见过他了, 也不知道他和兄长们过得如何?” 谢知筠道:“会好的,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她想了想,又说:“最近我同母亲给大将军的寿辰列礼单,回头拿给你看看,看是否需要增减。” 虞晗昭同她拱手行礼:“多谢长嫂,你有心了。” 妯娌两个说了一会儿话,虞晗昭才依依不舍离去,等到她走了,谢知筠才转过身,扫了一眼假山,淡淡笑了一声。 她似乎是自言自语:“还是得多说话,多想多看,一意孤行是不行的。” 假山后一点动静都没有,谢知筠也不在意,自顾自回了春华庭。 今日的午膳自然是阖家欢乐的,傍晚卫戟早早就回来,在院子里洗脸乘凉。 谢知筠站在葡萄花架下,摇着扇子同他说白日的事, 声音清润,言笑晏晏, 让卫戟整个人都安静下来。 每日疲累的时候,似乎就盼着眼前的这个时刻。 也似乎只有在此刻,才觉得白日的所有辛苦都值得。 谢知筠一边说,一边念叨:“要我说,就是他们两个都不擅长说话,这一件事非要拧巴一年,到了今年才慢慢和解。” “不,应该还是卫耀太执拗了,父亲母亲都不是这样的性子,他怎么就这么执拗。” 卫戟瞥了一眼同样执拗的夫人,用帕子擦干净脸上的汗,这才觉得舒坦了。 “他啊,小时候身体差,那时候家里还没现在这样,父亲常年不在家,母亲一个人又当爹又当娘的,他小小年纪就知道心疼母亲,想要尽一份力。” “可那会儿我都只是个十来岁的少年人,他又能好到哪里去,最后还不是把自己折腾病了。” “大抵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他不说要习武,是说要读书识字了。” “因为他要习武,会经常生病,会拖累一起习武的三弟。” 谢知筠听懂了。 因为身体不好,卫耀放弃了许多东西,也为了能让家人安心,他越来越乖,好好读书,好好做学问,渐渐成了如今家里唯一的读书人。 卫荣也读书,不过卫荣是为了好好做生意才读的,他对那些之乎者也不感兴趣。 卫耀却很坚持。 他想让别人看得起卫氏,看得起母亲,因为母亲是崔氏出身,不想让别人说母亲养出来的孩子都是睁眼瞎。 身体不好的人大抵都是有些偏执的,就如同卫耀一般,非常认死理。 卫戟笑了笑,看谢知筠一脸若有所思,伸手捏了一下她的脸蛋。 “你还会说别人,那咱们呢?” 谢知筠回过神来,脸上一瞬间有些别扭:“咱们什么呀?” “咱们过得如何,有什么问题,有哪些话没说到,有哪些事没做到?你来评议一番?” 谢知筠:“……” 没想到,小公爷的问题还挺多。 谢知筠被他激起了好胜心,抿了抿嘴唇,道:“第一,我觉得咱们过得很好,一点问题都没有,特别幸福。” 卫戟挑了挑眉,刚要说什么,就被谢知筠一把捂住了嘴。 她的手很软,同一团棉花似的,软软贴在他的嘴唇上。 “呜呜。”卫戟故意委屈出声。 谢知筠竖起细眉:“听我说完!” 卫戟又呜呜两声,这一次是表示自己听到了,会乖巧。 谢知筠上下打量他一番,才尝试松开手。 卫戟很讲信用,果然没再说话。 “我也不觉得我们有哪些话没说到,”谢知筠认真说,“我们都谈了那么多次了,应该已经明白了彼此的心意。” 卫戟若有所思点点头:“哦。” 谢知筠继续说:“至于哪些事没做到?大约就是卫家的事了,如今军服的事还没忙完,我总是惦记着,你大抵也一直惦记着北越大齐和北凉吧。” 卫戟:“……” 为什么无论说什么,最后都能拐到正事上去? 明明谢知筠才是女子,可两个人里,反而是卫戟比较浪漫。 卫戟都有些无奈了。 不知道岳父到底是怎么教导的孩子,悲春伤秋一概没有,心里脑里都是正事,无论做什么都比旁人努力,就连小舅子那种脾气,偶尔努力起来都让人害怕,真的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卫戟一把揽住谢知筠的腰,俯下身定定看着她。 谢知筠方才还能妙语连珠,现在就傻了一样,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落日熔金,傍晚夕阳的余晖落在两人脸上,染出一片姹紫嫣红颜色。 卫戟眼里,眉梢都是笑意。 他俯下身去,在谢知筠唇瓣上轻轻落了一个吻。 那个吻很轻,如同天际飘着的火烧云,软绵绵的,落在了谢知筠的心尖上。 “我们的心意是什么呢?” (本章完) ------------ 第一百七十五章 办法 谢知筠的脸更红了。 她觉得自己的脸比那夕阳还要红,还要热,她甚至觉得自己的腰都软了,若非卫戟揽住了她的腰身,她都要站不稳了。 谢知筠一个字都回答不上来,她只能听到自己的心噗通跳个没完。 卫戟当然也听到了。 他另一只手轻轻捏了一下谢知筠软软的脸蛋,然后手指尖下滑, 定定落在了她的心口上。 卫戟看着谢知筠,问她:“念念,这就是你的心意吗?” 他如此说着,也握住了她的手,把她那柔软的手按在了自己的胸膛上。 “念念,你要不要听一听我的心意?” 谢知筠觉得心里有什么已经破土而出, 从冬日来到夏日,曾经干涸的心田瞬间春暖花开,一瞬便来到了繁盛的夏日。 在那满园的缤纷之中, 谢知筠听到了卫戟的心跳声。 噗通、噗通,似乎跟自己的一样。 它是那么强劲有力,让人着迷,让人流连忘返。 谢知筠眼底泛起一阵阵的泪意,她不知道自己为何想哭,可情绪却烘托到了那里,让她克制不住自己的心情。 卫戟看到谢知筠张了张嘴,她似乎努力想要说什么,可努力到最后,也只发出了短促的气音。 从来没有人教过她要怎么倾诉心意。 告诉别人她的所思所想,告诉别人她的所爱所念,那都是她所不知道的课业, 因为没有学过, 所以做起来分外困难。 对于谢知筠来说,对于谢渊来说,她的人生里不可以有失败。 卫戟低声笑了笑,他已经从谢知筠的眼眸里, 心跳中,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能不能把那个字说出口,能不能听到那句话,似乎都没那么重要了。 因为现在的谢知筠,她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在表达她的心情。 她从来都不是违心人。 卫戟低下头,再度捕捉到了她的唇,给了她一个非常温柔而缱绻的吻。 两个人在葡萄花架下缠绵了许久,久到金乌西去,光明消失,久到月上中天,星光灿灿。 两个人似乎才从这样的缠绵里清醒过来。 谢知筠的脸早就红了,只是花架之下一团幽暗,卫戟看不清她的脸罢了。 谢知筠轻轻咬了咬下唇,别扭地挪开了视线:“我都有些饿了。” 她如此说着的时候,嗓子有些哑,说出来的话都不那么顺畅了。 两个人老夫老妻的,谢知筠今日却特别害羞, 怎么都不肯看卫戟的眼睛了。 卫戟笑了笑,帮她顺了顺鬓边的碎发, 重新握住了她的手:“咱们去用饭。” 晚上吃的是水饭。 过了水的汤饭里面加了各种小菜, 吃起来清凉解暑,两个人就坐在院子里吃,也不要人伺候,你一勺我一筷子,吃得不亦乐乎。 “暑热似乎过去不少,”卫戟道,“再下两场雨,天气能凉快一些,往年的邺州本来也没有这么热。” 谢知筠点点头,道:“这两日家里的冰用得也少了些,确实凉爽了些许。” 谢知筠吃了小半碗饭就吃饱了,卫戟又给自己添了一碗饭。 卫戟今日把谢知筠的真心诈了出来,即便谢知筠最后一个字都没说,但他也知道,谢知筠心里是有自己的。 有就可以了。 人要学会知足,才能知足常乐,日子还长,慢慢来就好。 卫戟一边吃,一边高兴,忍不住笑了起来。 谢知筠在边上给他打扇,见他吃得这么高兴,一脸茫然。 “伱这么喜欢吃水饭?”她有些诧异。 卫戟摇了摇头,笑着说:“没有,就是高兴。” 谢知筠多聪明的一个人,立即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她别扭地扭过了脸,唇角却勾了起来。 “高兴就高兴,瞧你那傻样。” “笑得跟看门的黑毛似得。” 黑毛是他们家看门的大黑狗,看起来可凶了,但非常聪明,能认清家里人,家里人逗它会躺下露肚皮,生人要是敢逗它,估计要被咬掉手。 卫戟想了想,居然觉得谢知筠说的没毛病。 黑毛他带在军营里养过一阵子,确实跟他挺像的。 用过了饭,卫戟照理拉着谢知筠在院子里散步。 夏日到底傍晚蝉鸣蛙叫,一片静谧,白日的暑气都被晚风吹散,让人也跟着安静下来。 卫戟握着谢知筠的手,道:“过几日就让卫耀陪着二弟妇去颍州,让他们在大将军家住上几日,吓唬吓唬司马翎。” 谢知筠:“……” 因为那几个奸细的事,卫戟近来对司马氏越来越厌恶,以前偶尔还装模作样说几句陛下,现在直接就叫他司马翎。 要么就是司马家的那个谁,反正就再也没有尊称过了。 谢知筠也觉得对于司马翎这样的皇帝,没必要尊重。 “说起来,司马翱最近可消停了?” 之前因为沈温纯的事,司马翱努力想跟卫氏打好关系,结果卫英不按理出牌,直接不认沈温纯,以至于司马翱夫妻两的主意打了水漂。 但司马翱显然不是个要脸的,之后隔三差五都要登门,卫氏不好不见,就把他们请到厅堂里,由卫英陪着他们吃茶。 后来王老头几人被发现身份,卫戟直接拎去定西王府,好歹吓唬住了司马翱。 那边才消停几日。 不过过了那几日,司马翱显然忘了这些,这两日沈温纯都是单独前来,不见到卫英不肯走。 卫戟冷笑一声:“难怪司马翎那么多兄弟,唯独没有杀他,可见这个司马翱绝对不是省油的灯。” “沈温纯更不是个东西。” 她不认卫英,只能选择司马氏,可却又日日登门,做哭哭啼啼的委屈模样。 卫氏所有人都不方便见她,又不能真让司马氏的王妃站在门外干等着,到时候司马翎又能拿这事做椽子。 最终也只能是卫英见她。 沈温纯如愿见了卫英,如愿进了肃国公府,可她却从来都没有想过,曾经养育了自己七年的母亲会多动痛苦。 最近谢知筠忙碌,就没管这事,现在见卫戟这么不喜,谢知筠眼睛转了一圈,难得有些顽皮。 “这事,我有办法办。” “若是办成了,小公爷要如何谢我?” (本章完) ------------ 第一百七十六章 给小公爷做平妻吧 当夜,卫戟就提前谢过了谢知筠。 之后几日,趁着天气越发凉爽起来,谢知筠便让州牧府出了告示,预先告知州牧府想要征集有闲时的妇人做军服。 报酬不多,每件却比给商行做工要多那么三四文,给肃国公府做活自然比给商行做活要更好一些, 故而告示一贴出来,没过两日,就在邺州城里传扬开来,几乎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百姓们自然不敢一拥而上,跑来肃国公府问,有不少问了自己所住街巷的保长,保长一早就得了信,所以都很耐心给百姓讲解。 邺州城几十万百姓,妇人占到一多半,而且如今的年月,有不少男子也能做针线,所以愿意做肃国公府差事的人很多。 尤其是这是做的军服,是给将士们穿的,百姓们劲头更足了。 看到反响这么热烈,谢知筠就把他们之前商议过的章程拿出来,分发到各街巷,让各街巷组织记名,等布料一做好,就分发下去,开始做冬日的棉服。 肃国公府中, 谢知筠坐总统筹, 其余卫宁淑、卫宁安、虞晗昭和纪秀秀,就连卫英都一起上阵,分管各个分片来算总账查收。 近来正好也算是农闲, 家里的庄子上也有不少人手, 谢知筠准备也让他们一起参与收查军服。 这么忙了五日,事情才差不多办妥。 因为邺州城这声势浩大的军民一心,沈温纯这几日都没来肃国公府,府上有事的时候,作为定西王妃出面就不合适了。 不过肃国公府刚一忙完,沈温纯就又来了。 这一次,谢知筠没有让卫英出面,她自己换上少夫人的大礼服,上了浓妆,又戴了精致的发冠,就这么金光闪闪去前庭拜见沈温纯。 沈温纯今日依旧素面朝天,她只穿了一身月白的衫裙,头上梳着堕马髻,脸上画着细柳眉,衬得她整个人弱柳扶风,苍白柔弱。 如同洁白的莲花,十分惹人怜爱。 被请进来之后,她就一直在前庭坐着,看起来安静柔和,非常乖巧。 听到脚步声, 她猛地抬起头,脸上有恰到好处的惊喜。 结果看到的却隆重梳妆的谢知筠。 谢知筠看到她脸上闪过一抹错愕,挑眉冲她笑了一下。 她非常规矩同沈温纯见礼:“见过定西王妃。” 沈温纯惊慌地站起身来,似乎没有想到今日见她的是谢知筠,顿时有些不知所措。 谢知筠冲她笑笑,快步走了过来,陪着坐在了她身边。 按理说亲王妃是正一品,谢知筠应当陪在下座,但这里是邺州,是卫苍的地盘,谢知筠作为卫戟的夫人,一丁点不能落了肃国公府的面子。 所以她理所应当也坐到了主位上。 反正关起门来无人看到,这府上都是她的人,没有人会胡乱说话。 谢知筠一边坐下,一边去看沈温纯的脸。 沈温纯明显有些尴尬,也有些错愕,甚至还有些不太高兴,但她却都没有明显表示出来,等谢知筠落座了,她才开口。 “你是大哥哥的夫人?是谢氏女?” 大哥哥三个字用的就很有灵性的。 谢知筠含笑点头:“我是小公爷的夫人,今日家里事多,姑母一直在忙,母亲怕怠慢王妃,特地让我来接驾。” 接驾这个词用的也很有灵性。 他们不是亲戚,没有任何关系,沈温纯代表的是司马氏,而他们则是肃国公府。 沈温纯睫毛轻颤。 “母亲……英夫人在忙啊,我……我以为今日能见到她。” 她轻咬下唇,贝齿洁白,满眼都是委屈。 谢知筠不得不感叹,沈温纯把这一套柔弱可怜的样子做得炉火纯青,若是同她不相熟的人,一定会被她骗过去。 但谢知筠可不能被她骗了,说她私心也好,为家也罢,她都对沈温纯有偏见。 这个人对卫戟、对她、对卫氏都是坏人,所以她只是慢条斯理吃茶,一边欣赏沈温纯的做派。 别说,还学到了不少。 就比如柔柔弱弱说话的时候,一定要低眉顺眼,手上也要在衣襟上搅来搅去,营造出不知所措的假象。 谢知筠看得津津有味,甚至还吃了一块点心,完全没听沈温纯说了什么。 “英夫人的身体一贯不好,我少时就知道的,以前大哥哥非常关心英夫人,总是尽力给英夫人配药。” 沈温纯终于把话说完了,说得她口干舌燥,她抬头要喝口茶润润口,就发现谢知筠正品着茶,笑眯眯看着她,就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沈温纯:“……” 这位少夫人怎么看人这么瘆得慌? 沈温纯今日也不打算久坐,她抿了抿嘴唇,道:“今日英夫人不在,我也不打扰少夫人了,改日再登门吧。” 见人不在就要跑? 谢知筠哪里会轻易放过她? 只听啪嗒一声,谢知筠把茶杯放到桌上,她一摆手,外面就有丫鬟上前,迅速关上了正堂的门。 沈温纯有些错愕。 她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似乎非常茫然谢知筠的动作。 等正堂门关好,大堂内瞬间便暗了下来,幽幽的灯火亮了起来,跳动的火光落在谢知筠浓妆艳抹的脸上,看上去特别吓人。 “卫少夫人,你要做什么?” 沈温纯终于有些害怕了。 她总觉得自己曾经是卫家的人,现在又是定西王妃,所以从来都不怕肃国公府会对她如何。 但现在,出来见她的是少夫人,拦住她不让她走的人也是少夫人。 这位少夫人可不姓卫,人家姓谢。 她若是做了什么,卫氏完全可以说是她自己想做,难道司马氏还要为了一个小小的王妃,同琅嬛氏族为敌不成吗? 沈温纯终于后知后觉意识到,卫氏并不是没有办法对付她,对付司马翱,之前几次,他们不过是看在卫英的面子,容忍她罢了。 她终于害怕了。 可为时已晚。 在一片幽暗的烛火里,谢知筠的笑容仿若鬼神。 “定西王妃,我听闻你同小公爷曾有婚约?”谢知筠非常识大体,“既然伱这么担心小公爷,担心姑母,那不如就留下来,给小公爷做平妻吧。” 谢知筠爽朗一笑:“我不介意的。” 哈哈哈,皮一下很开心!念念要把沈温纯吓死了。 (本章完) ------------ 第一百七十七章 念念真可爱 沈温纯被她吓的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瑟缩成一团,一句话都不敢说了。 谢知筠声音非常温柔,甚至可以称得上是热切了:“你不是很喜欢小公爷吗?我这个提议好不好?以后我们都给小公爷做妻子,我主外,你主内,只要好好照顾小公爷, 好好为这个家付出,小公爷一定会喜欢你的。” 如此说着,谢知筠还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好的人,用帕子抹了抹眼角不存在的泪。 沈温纯:“……” 沈温纯震惊了。 她从未接触过琅嬛世家的千金,不知道她们竟都是这般性子,居然上赶着要做平妻。 沈温纯不理解, 她也完全不想做平妻,她甚至觉得谢知筠有病。 “不了,”沈温纯硬生生挤出一个笑容,“伱同小公爷伉俪情深,我怎么好再来横插一脚?再说我当年同小公爷的婚约,都是英夫人为了安抚我口头说得,做不得数。” 能做司马氏的王妃,她又为何要做肃国公府的少夫人? 即便是夫人,也差了不止一星半点。 沈温纯是个很实际的人,她选择的都是自己认为最好的,从来不会亏待自己。 为了今日,她付出了多少努力,没有人知道。 她怎么可能放弃司马翱呢? 沈温纯看了看紧闭的房门,脸上的冷汗都下来了。 她努力对谢知筠摆出笑脸:“少夫人,我知道你是在说笑, 时候不早了, 我也该回去了,否则王爷该担心了。” 她特地提起王爷, 就是想震慑谢知筠。 可谁知谢知筠却恍然大悟,忙道:“你不敢同王爷合离, 所以才不能嫁给小公爷?” 谢知筠幽幽一笑, 露出满口白牙。 她今日特地涂了很重的胭脂,唇瓣鲜红似血,这么笑的样子特别吓人,让人不寒而栗。 “王妃,你莫要害怕,也莫要太过担心,你放心,姑母那么喜爱你,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你若真的是因为王爷,那我们让王爷消失就好了,以后咱们成了一家人,邺州还不是由我们说的算?” 此刻大堂内只有他们两人,这些话说给沈温纯说了就罢了,她若是出去说谢知筠心怀叵测,意图不轨,旁人如何会信? 全邺州都知道少夫人温柔婉约,知书达理, 怎么能是这种人呢? 一定是司马氏骗人动摇人心。 谢知筠看着沈温茹,看她面色苍白,满脸是汗,她笑得更开心了。 “王妃,你别怕,等成了一家人,我一定会对你很好的。” 沈温纯差点没叫出声来。 看谢知筠这个笑容,她觉得谢知筠能把拆吃入腹,哪里能叫好? 沈温纯身上汗毛倒竖,终于再也忍不住,豁然起身。 “少夫人,你别同我玩笑,”她沉下了脸,拿出定西王妃的架子,“我今日是过府看望英夫人,前尘往事皆是过去,我也不想再议,还请少夫人让我回去。” 谢知筠依旧气定神闲坐在那。 她垂眸看着茶杯里飘飘荡荡的碧叶,声音却带着无法忽视的威亚。 “既然都是前尘往事,那王妃同我们卫氏、同姑母、同卫戟都没有任何关系了。” “从此以后,过往种种,我一个字都不想再听见。” 谢知筠轻轻抬起眼皮,淡扫她一眼。 “府上很忙,抽不出人手每日见你,府上也很穷,拿不出每日的茶点。” 谢知筠一字一顿道:“我希望王妃回去后好好想一想我的话。” “若是你再踏入卫氏半步,我就认为你想要嫁给小公爷,你来的第二日,府上就能再办一场婚礼。” 谢知筠忽然又笑了起来。 “我亲自给小公爷和王妃主持婚礼。” 沈温纯终于害怕了。 卫氏的人对她都很客气,或者说,有一种疏离的冷漠。 卫英每次见她都是安静坐着吃茶,不说话,也不应声,仿佛没有见到她这个人。 任凭她如何唱念做打,哭诉委屈,她都一言不发。 但沈温纯却不得不来。 她当年的身份太重要了,可以让她跟司马翱慢慢活到最后,成为最终的赢家。 为此,她也忍下了一切。 可现在,谢知筠的出现却给了她当头一棒。 谢氏和卫氏联姻的第一日,卫苍就当众承诺过,肃国公府的一切,以后都是卫戟的,也都会是谢知筠的。 作为肃国公府的未来女主人,谢知筠说的每一个字,都代表了卫氏的态度。 卫氏不想让她来,那沈温纯以后就再也无法进门。 她甚至连在门口等候的机会都不能再有,否则,卫氏有的是办法悄无声息让她消失。 谢知筠到底同她不一样。 沈温纯从大堂出来的时候,看着天上的朝阳,都无法察觉到身上的暖意。 丫鬟扶着她,就怕她恍恍惚惚摔倒在地上。 沈温纯忽然问她:“你觉得卫氏的少夫人如何?” 丫鬟不敢回答。 沈温纯惨笑一声:“到底比不得,她出身好,学识好,样貌也好。” “她运气比我好得多,”沈温纯低低说,“我这么努力才有了今日的一切,可她不费吹灰之力,就成为了邺州未来的女主人。” 凭什么? 凭什么呢? 沈温纯就这么恍惚地走了,谢知筠也没理她,这身衣裳又厚又重,穿在身上难受得不行。 她得赶紧回去洗漱更衣,把脸上那一层粉都洗下去。 谢知筠如此想着,加快脚步,飞快地回到了春华庭。 可她刚踏入春华庭,抬头就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正站在门口低头看手里的册子。 谢知筠:“……” 谢知筠心道不好,完全不知他此刻为何会在家,她忙转身,就想悄无声息离开春华庭。 可卫戟是什么人?她进入院门的一瞬间,卫戟就听到了。 谢知筠还没做出任何反应,卫戟就抬起了头。 四目相对,带来的是长时间的静默。 谢知筠:“……” 谢知筠恼羞成怒:“你要笑就笑。” 卫戟:“噗,不是,哈哈哈,不是,念念……” “念念你别走,念念,你真好看。”卫戟两三步上前,一把握住了谢知筠的手。 他强硬把谢知筠固定在臂弯里,低着头去看她红扑扑的脸蛋。 卫戟声音里都是笑意:“念念真可爱。” (本章完) ------------ 第一百七十八章 出事 谢知筠从来不会画这么浓得妆,又把脸涂得惨白惨白的,看起来又吓人又可爱。 卫戟第一次看她这个模样,不由有些心痒痒的,就忍不住去逗她。 “念念,你抬头看看我?我晚上给你当马骑,怎么样?” 卫戟可谓是不达目的不择手段。 谢知筠:“……” 谢知筠啐了他一口, 伸手在他胸膛上推了一下:“要不是为了你的好表妹,我至于这么费事?” “快让开,这身衣裳热死了,我去换下来。”谢知筠说得理直气壮。 卫戟不明白这衣裳跟见沈温纯有什么关系,不过听到她说热,他还是惋惜地让开了半步,跟在她身后进了卧房。 “好好说话,我只有一个表妹,如今正在倦意斋养病呢。” “夫人可别乱给我拉亲戚。” 谢知筠瞥了他一眼, 也跟着笑出声来。 等她洗漱干净,换了自家穿的简单衣裳,这才松了口气。 “我吓唬她,告诉她她再来,我就把她扣下给伱当媳妇。” 卫戟:“……” 卫戟脸色微变:“夫人,你可不能把我卖了,这一辈子我都赖定你了,莫要把我推给旁人。” 谢知筠心里甜滋滋的,面上却一直板着脸:“我不这么吓唬她,她还会再来的,你以为自己是香饽饽?人家堂堂一品王妃,哪里会看上你。” “是是是, 夫人说得对, 只有夫人看得上我。”卫戟舒服了。 谢知筠说完了沈温纯的事, 才问卫戟:“今日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卫戟蹙了蹙眉头,瞥了一眼站在门口的朝雨,朝雨就很机灵地上前关上了房门。 “刚收到信报, 说最近颍州有些不太平, 我回来同母亲商议一下,看是五日后虞大将军的寿宴老二两口子到底去不去。” 谢知筠坐直了身体,问:“母亲怎么说?” “母亲说,得看晗昭和老二的意思。” 谢知筠便又问:“出了什么事?” 卫戟面色冷淡,道:“从昨日中午开始,颍州就不许百姓外出了,进城百姓也严查身份,稍有不妥就不让出入。” 卫戟道:“尤其是八州的百姓,一概不允许出入颍州,这一封信报送出来也很艰难,看来司马翎或者司马氏要有什么大动作。” 谢知筠心里忽然有些不安。 她捏着茶杯,好半天一口茶都没喝下去,总觉得喉咙里堵着,什么都咽不下去。 “小公爷,你说,会不会跟虞大将军有关?” 卫戟并不惊讶。 虞氏表面上捏着颍州一半的兵马,甚至虞晗昭的长兄官拜殿前司都点检,是颍州太极宫的总护卫,若是虞氏出事,那必定是司马氏下定决心, 想要舍弃虞氏。 这并非不可能。 “再过五日,就是虞大将军的五十大寿,为了这一次寿宴,虞氏很早就同太极宫陈请开宴席,当时司马翎非常痛快,说大将军这么多年保家卫国极为辛苦,理应庆贺一番,到了那一日,他也一定会去给大将军祝寿。” 这一番君臣相宜,实在让人感动,也正是因为这一段佳话,让颍州城的百姓们忘记了定西王亲赴邺州带来的不安。 前几天还亲如一家,若是过了几日就翻脸不认人,那实在太让人寒心了。 谢知筠想了想,道:“小公爷,今日我同沈温纯交锋,我发现司马氏的人一个比一个功利,他们自私自利,寡廉鲜耻,脸皮厚得能铸城墙,根本不怕人说三到四。” “即便现在有百姓和朝臣议论,那也不过是议论罢了,他们是正统司马氏血脉,理应享受着北越的一切,什么都不怕。” “对于他们来说,所有的朝臣武将,他们的忠心耿耿和浴血奋战,那都是理所应当的,因为他们都是司马氏的臣民,就应该为司马氏付出,但凡有人要动摇司马氏的地位,那就格杀勿论,无论那人对司马氏有多少贡献,是否真的挽救了风雨飘摇的北越,司马氏都不在乎。” “乱世之下,要脸的人都活不下去。” 谢知筠已经嫁给了卫戟,无论是她还是谢氏,都上了卫氏这一条大船。 这大半年来同卫家人日夜相处,让谢知筠熟悉了卫氏的一切,她知道公爹是什么样的人,卫戟又是什么样的人,卫氏从来光明磊落。 她自然偏心自家人。 站在卫氏的立场来看,司马氏就是十恶不赦的。 谢知筠所言不误道理,卫戟若有所思:“若是此刻司马翎对虞大将军动手,那一定是直接翻脸不认人,会给他定一个大罪,趁驻守边关的两位虞小将军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直接杀灭虞氏满族。” 谢知筠听得脊背发凉,不寒而栗。 她紧紧攥着手,刚刚把沈温纯赶走的喜悦荡然无存,现在只剩下担心。 “虞大将军不能出事,虞氏也不能出事,若是他们出事了,边关谁来守?大齐就等着这一日。” 这个道理,就连不识字的凡俗百姓都知道,司马翎不可能不明白,可为了利益,为了权柄,为了让自己的皇帝宝座坐得更舒服,他还是会自私地选择自己。 卫戟面色越来越冷,他看谢知筠紧张,便拍了拍她的后背:“我已经让暗探加紧打探了,傍晚应该就能有结果。” “你去安排晚膳,叫上老二两口子,咱们一起去荣景堂用饭。” 这个时候,卫苍一般都在州牧府处理政事,目前颍州情况不明,所以卫苍没有提前禀报给他。 晚上却必须要一家人坐下来议论了。 谢知筠点点头,送他出了春华庭,才回来思索卫戟说的事。 一晃神就到了晚上,卫戟从西郊大营赶回来的时候,卫苍也刚进家门。 卫戟换了衣裳,跟谢知筠一起来到荣景堂门口的时候,正好撞见并肩而来的卫耀和虞晗昭。 他们两口子还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以为今日要商议回颍州拜寿的章程,故而脸上都有着轻松的笑意。 虞晗昭笑着同谢知筠见礼:“长兄,长嫂,今日你可要说家父寿辰的事?” 谢知筠看向卫戟,卫戟点头:“是。” (本章完) ------------ 第一百七十九章 和离 卫苍已经知道颍州的事了。 但他这么多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便也没有愁眉不展,依旧淡定地坐在主位上,正同崔季低声说话。 听到脚步声,他停住了话头,抬头看了一眼大门。 见来的是孩子们,卫苍甚至还淡淡笑了一下。 “一家人, 不用行礼,坐下说话吧。” 于是众人便坐了下来。 今日的膳厅只有一家六口,丫鬟们上了菜就退了下去,最后赵嬷嬷关上了房门,隔绝了所有的声音。 虞晗昭和卫耀不知内情,两个人都紧张了起来。 卫苍道:“先吃饭, 一边吃, 一边说。” 虞晗昭很敏锐,大抵能猜到今日的事同她有关, 所以那饭碗就放在手边,她却一口饭都吃不下去。 谢知筠坐在她身边,给她加了点菜,柔声道:“先吃两口吧。” 虞晗昭吃不下去了:“父亲,母亲,今日可是有事?不如直说吧。” 卫苍忙了一日,这会儿有些饿了,趁着说话的工夫,他飞快扒了半碗饭,然后对卫戟道:“老大,你说。” 卫戟也没怎么动筷子, 闻言便放下筷子,看向了虞晗昭夫妻两个。 “今日上午得到颍州发来的信报,说昨日开始颍州就不允许随意进出了,出城是一概不允许的,进城需要详查身份, 八州户籍一概不能进入颍州。” 虞晗昭手里的筷子握不住了, 啪嗒一声掉在了桌上。 卫戟看了看卫苍,见卫苍点头,卫戟才叹了口气,道:“傍晚时分收到第二封信报,说……” “北越太极宫近来得到密告,说朝中有大齐奸细,潜伏在北越朝中,伺机通敌叛国,卖国求荣。” 虞晗昭的脸一下子就白了。 她自来是个急脾气,不等卫苍说完,便仓促开口:“说的是我父亲?” 卫戟沉了沉脸,摇了摇头。 “不是虞大将军,是……将军身边的副将。” “哪一位?”虞晗昭的脸色更难看了。 卫耀担忧地看着她,她几次三番想要去握住虞晗昭的手,却都被她甩开,于是他面色更白,神情越发担忧。 卫戟叹了口气,说:“是李副将军。” 虞晗昭狠狠捶了一下桌子, 发出嘭的一声:“他们怎么能, 怎么能!” 这位李副将军卫家人都知晓,当年为了保护司马翎, 他身受重伤,断了一条手臂才艰难保住了司马翎的命,后来司马翎登基为帝,还说要奖赏他做千户侯。 被李副将军断然拒绝了。 他无法再上阵杀敌,便做了军中的文官,后来来到虞大将军身边,这一待就是四年。 谁都可能叛国,李副将军不可能。 但虞大将军身边的人太难抓,也没有漏洞,所以司马翎还是拿他下了手。 虞晗昭咬牙切齿:“他是不是忘了,当年他的一条命是谁救的,忘恩负义的东西。” 谢知筠轻轻握住她的手,这一次,虞晗昭没有甩开。 卫戟的声音在安静的膳厅里响起:“李副将军绝不承认自己通敌叛国,被金吾卫抓入诏狱打牢,在严刑拷打两日盖不认罪,他不堪受辱,于昨日中午咬舌自尽。” 卫戟的声音也哽咽了。 “李副将军至死都没有认罪。” 李副将军不可能认罪,他若是认罪,会连累虞秉,他作为虞秉的副官,若他通敌叛国,那么虞秉便百口莫辩了。 更何况他根本没有做这样的事,武将可以战死沙场,却不能屈打成招。 虞晗昭听到这里,眼睛里的眼泪再也忍不住,滴滴答答落了下来。 谢知筠也觉得心里难受极了。 一时间,膳厅里只能听到虞晗昭的哭声。 在最难过的时候,谢知筠都没见过她哭,可现在为了父亲身边的副将,虞晗昭却哭得那么伤心。 为认识了多年的伯父,为那一身忠骨,也为忠良血冷,冤屈无昭。 虞晗昭伤心,委屈,痛苦,难过,可她又是那么坚强。 她只哭了一小会儿,就抹了一把眼泪,用那双通红的眼睛看向卫戟。 “长兄,你继续说。” 卫戟深吸口气,继续道:“李副将军一死,这案子就成了悬案,没办法再继续查下去了,但陛下身边的金吾卫还是进入李副将军家里抄家,甚至打伤了李副将军家的小女儿。” “虞伯父心生不忍,还是让虞大哥去劝阻金吾卫,结果金吾卫以虞大哥勾结叛党为由,直接捉拿虞大哥下狱。” 这一次,虞晗昭似乎没有那么激动,也没有那么愤怒了。 她低头抹了一把眼泪,点头表示自己听见了。 可她越平静,谢知筠心里越不安。 卫戟看向卫苍:“父亲,今日得到的信报,上书虞大哥也下了诏狱,但司马翎没有动虞伯父,只让虞伯父留守上柱国将军府,哪里都不能去,且派了金吾卫看守府邸。” “另外我们这封信报是很艰难才送来,边关的二哥和四哥,西郊大营的三哥都不知情。” 也就是说,如今只有颍州城的虞氏和坐在这里的为卫家人知道这一切。 卫苍点点头,表示明白了,然后他才看向虞晗昭。 “老二媳妇,今日让你们夫妻两人过来,就是想问问伱要如何做?” 卫苍非常平静,他笑的时候爽朗,大气,好似邻家的叔伯,一点都不让人害怕,可他不笑的时候却是不怒自威的。 “三郎比你冲动一些,我就没让你长兄告诉他,你是虞家人,自幼跟在虞老哥身边长大,虞氏的一切你都很清楚。” “我们不能替虞家做决定,但你能。” 虞晗昭先是愣了愣,然后她便猛地抬起头,目光炯炯看向卫苍。 此时此刻,她的眼神是前所未有的明亮。 “父亲,我想如何做,就能如何做吗?” 卫苍忽然笑了。 “你想如何做,就能如何做。” 他给了虞晗昭一个肯定的答案。 虞晗昭眼睛又红了,可她这一次没有落泪,语气却依旧坚定。 “父亲,我嫁来卫氏,父亲母亲对我视如己出,家里上下都友好和睦,我很喜欢这个家。” “父亲,我要同卫耀和离。” (本章完) ------------ 第一百八十章 不同意! 和离这两个字一说出口,谢知筠就知道虞晗昭要做什么了。 她叹了口气,可她也知道事关重大,所以一句劝解的话都没说出口。 虞晗昭要跟卫耀和离,不是因为两个人感情不和,反而是为了卫氏,为了保住卫耀的命, 才要这么做。 卫耀并不笨,他一下就想明白了。 “我不同意!”卫耀豁然起身,蹙着眉看向虞晗昭。 他们夫妻两个一贯冷言冷语,成婚至今也没有和睦过,可近来这一两个月,两个人明明已经关系和缓, 或许用不了多久, 两个人就会成为恩爱夫妻。 然而命运永远不会如人所愿。 虞氏出事了,司马翎再也忍不住,要开始对身边的这些功高震主的武将下手,他第一个就选的虞氏,为的就是两个人之间的这一桩婚事。 卫耀面色苍白,可他的话却是掷地有声的:“我们的婚事,从始至终都是为了两家联姻和睦,也为了让百姓安心,这个我们都很清楚。” 虞晗昭低着头,她木讷看着自己的手,没有说话。 “这姻缘既然缔结,那就不能说离就离,更何况现在虞氏遇到了这样的困境,岳父和长兄都面临危险, 若我同你和离, 我是什么人?我们卫家又成了什么?” 虞晗昭抬起头,看向了卫耀。 卫耀眼睛都红了,那双一贯冷清的眸子, 此刻似乎都要滴出血泪来。 “谁来劝说我都不会答应, ”卫耀这句话意有所指,“我不同意和离,你死了这条心,这辈子我们只能是夫妻。” 虞晗昭的眼睛也红了。 “卫耀,你不明白我要做什么,伱……” 虞晗昭的声音哑了。 “我怎么不明白?”卫耀的声音都有些哑了,他激动地道,“你是不是想去边关寻二哥和四哥,然后联合虞家军一起杀入颍州,救出岳父和大哥?” 是,这就是方才虞晗昭的想的计谋,单看这行为就是坐实了谋逆犯上,一个不好,虞氏满门都要受牵连,最后能不能剩下一条命还未可知。 若虞晗昭同卫耀和离,以如今的形势,司马翎恐怕不会立即就对卫氏下手,只要卫氏能得到喘息,将来一定不会像虞氏这般被打个措手不及。 归根结底, 虞秉还是想要相信司马翎,不像让北越内乱,分崩离析。 他对百姓心软,却让自己陷入危险境地。 司马翎可不会对百姓心软,他心里只有权利和地位。 无论怎么看,虞晗昭的想法和做法都是最正确也是最好的一条路,可卫耀好不容易和她能坐下来说说话,如何愿意同他和离? 他这个人执拗惯了,从来都是迎难而上,从来不怕危险和坎坷。 所以他先说自己不同意,然后又说谁来劝也不顶用。 这句话是说给卫苍和崔季听的。 卫耀这一段话说得太用力,以至于说到最后自己都喘了起来,那张苍白的脸泛起一片红,却让他看起来越发羸弱。 “虞晗昭,你告诉我,你是不是这么想的?” 虞晗昭的眼睛也很红,她刚哭过,此刻眼睛红得跟兔子一样,可她却还是没有再落泪。 她甚至已经平静下来,整个人有一种大彻大悟之后的冷静。 “是,我是这么想的,”虞晗昭的声音也有些哑,“所以呢?所以你想过后果吗?” “卫耀,你别像个孩子一样,现在我们谈的不是我们两个人的事。” 虞晗昭现在冷静得让人害怕。 卫耀听到这么一句,他胸膛剧烈起伏,巨大的痛处瞬间传进他四肢百骸,让他脑子一阵阵发晕。 他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崔季深吸口气,对卫耀说:“坐下。” 卫耀缓缓坐了下来,坐在那不吭声了。 膳厅里一下子便安静下来。 卫苍等晚辈们说完了话,他才淡淡开口:“老二媳妇,我不同意你们和离。” 卫苍的话自然比虞晗昭有力多了。 不过他没有立即开口,说完之后略思索一番,反而看向了谢知筠。 “老大媳妇,你来说说。” 虞晗昭现在肯定心烦意乱,她对于自己认为可行的行事方法,是很坚持的,卫氏无论由谁劝说都没用。 但虞晗昭平日很听谢知筠的话,两个人关系也好,卫苍知道谢知筠非常聪慧,她能把事情说清楚。 谢知筠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同卫戟对视一眼,才看向了虞晗昭。 “晗昭,我想说说我的想法,你可愿意听?” 她声音很温柔,一下子就让虞晗昭听进了心里去。 “长嫂,你说。” 她还是叫谢知筠长嫂,那就意味着事情还没到了完全无法挽回的地步。 谢知筠松了口气。 她看着虞晗昭,道:“司马氏突然动作,肯定是知道了什么,或者说,他们可以肯定在北越内乱的这段时候,他国不会动作。” “司马翎为何会这么肯定?大约还是因为大齐跟他或多或少有过勾连。” 虞晗昭听她一下子说到大齐,先是有些愣神,然后才道:“长嫂所言甚是。” “司马翎会在此时动作,肯定笃定现在不会出现外患,不会出现需要虞氏拼死抗敌的事情,所以他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把李副将军逼死,然后随便按了个罪名把虞大哥下狱。” “抓了一个,就会抓第二个,司马翎现在不太敢立即捉拿虞伯父,是因为他没有证据,也因为没有证据,所以他只抓了虞大哥。” “虽然司马氏不要脸,可虞伯父是肱股之臣,一力把他抬举到帝位,虞氏又守护北越多年,即便司马翎不顾脸面要动虞氏,他也一定要找到万全的证据,这样百姓便无话可说,朝臣也无事可反。” “那这证据是什么呢?” 谢知筠看向虞晗昭:“证据就等着你们送上门去。” 虞晗昭愣住了。 谢知筠眸色深沉,她道:“对,我认为,司马翎在等着虞氏造反。” “否则他为何只控制了虞伯父,只把虞大哥下狱,边关的虞二哥、四哥,邺州的你和三哥都没有动呢?” “你仔细想一想。” (本章完) ------------ 第一百八十一章 从不惧怕 跟卫氏不同,谢知筠正日里在族学学的都是那些权利争斗,弯弯绕绕。 司马翎所学大抵也是如此,所以他用的手段是最简单明了,却也最恶心人的。 谢知筠见众人都向她看来,却一点都不慌,她继续道:“司马翎做这事其实对他自己一点都没有妨碍, 若是虞氏不动手,你们觉得他会如何?” 卫戟若有所思:“要么放,要么直接灭族。” “是的,小公爷所言甚是,”谢知筠道,“没有证据,又不想彻底同虞氏撕破脸,就直接放了虞大哥,然后做出一副被小人蒙蔽,错怪忠良的戏码,虞伯父当然不能拿他如何,最后只能君臣握手言和。” “不过这样,会引发新的问题,一是他自己担心虞伯父心寒,意图造反,所以他会先下手为强,这一次他会以最快的手段,直接剿灭虞氏全族。二则是……” 谢知筠看向虞晗昭:“二则是虞伯父自觉已经同帝王离心,不肯再继续效忠,会慢慢筹谋离开颍州……” 后面的话,谢知筠没有说。 于是要么同卫氏一样自立为王, 偏安一隅, 要么会直接投靠卫氏,同卫氏一起并肩守护北越国土百姓。 若是谢知筠,大概会选第二条路。 虞秉非常聪明,从他选择同卫氏联姻开始,谢知筠大抵就猜到, 他的心应该是偏向卫苍的。 因为对于武将而言,卫苍是所有人敬仰的英雄。 即便虞秉比卫苍大,阅历也更丰富,可卫苍这一生实在太过传奇,很难不让人去崇敬他。 不过后面的话谢知筠没有说,言下之意坐在膳厅里的人都能听懂。 卫苍满意地点点头,他早就说,要给老大找书读得多的儿媳妇,心眼多,城府深,这样别人可骗不了老大。 如今看来,这想法一点没错。 谢知筠缓了缓,见虞晗昭脸上的执拗消失下去,这才松了口气。 “我们说回第一种情况,若是虞氏反了会如何。” 谢知筠的讲解非常浅显易懂,她甚至没说大道理,直接以司马翎的性格来切入,让人很容易把她的话听进去。 “若是像晗昭那样的想法, 同虞三哥直接快马奔波, 日夜兼程赶到边关隆绥, 再同虞二哥、四哥一起筹谋,调度军队,再赶回颍州。” “且不提军队调度,横跨数州如何快速通关,且就看这里面的路程,最少也要半个月。” “司马氏敢动手,就一定会做好准备,所以你们一到隆绥,恐怕第二日司马翎就能知道。” “那么在你们赶来颍州营救的这段时间里,司马翎会做什么?” 虞晗昭的脸白了。 谢知筠握住了她的手,给了她无声的安慰和支持。 “司马翎或许不会冲动赐死虞大哥,但他一定会站在道德制高点上,向整个北越的百姓宣布,虞氏叛国,意图夺权篡位,谋杀皇帝。” “到了那个时候,他就可以理所应当把虞家围起来,拿着虞大哥做人质,逼虞伯父,逼虞家军对他低头。” “到了那个时候,除非虞家军上下一心,杀出一条血路,在死伤惨重的情况下虞氏一家从颍州逃离,从此另择他处。” “若是虞家军有人动摇,不愿意同王族作对,那么虞氏便只能谋反失败,灭族或流放。” 虞氏再强大又如何?司马翎毕竟是北越皇帝,对于大部分百姓而言,皇帝就是天子。 即便虞氏威望再高,可架不住司马翎手里还有其他军队,还有其他忠心耿耿的将军们,最终虞氏即便能胜,也只是惨胜。 那需要无数尸骨堆叠出来,那几乎是两败俱伤的局面。 于是跟卫氏不一样,至今虞氏挂着的还是北越的王旗,可卫氏挂的,早就是卫氏的旌旗了。 从卫苍在邺州立足开始,这八州早就已经反叛北越,成了卫苍的臣属。 司马翎要想打卫苍,那就是要动八州百姓的天,他们会上下一心,共克难关。 谢知筠说到这里,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几乎都已经说得明明白白。 而且在谢知筠的阐述里,从头到尾都只有司马氏和虞氏,没有卫氏,没有卫苍。 卫氏要如何做,卫苍是怎么想的,谢知筠不知道,也完全没有必要同虞晗昭说。 现在要看虞晗昭的打算,看虞氏以后得谋划,然后才能知道以后卫氏的打算。 谢知筠声音都有些哑了,她没去管这些,只是稳稳握着虞晗昭的手,看着她:“晗昭,伱仔细想一想我的话,然后再做决定。” 事关重大,虞晗昭一定要想清楚,想明白,才能把未来的路走顺。 虞晗昭抬眸看了看她,终于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多谢你,知筠。” 谢知筠松了口气。 卫苍也适才开口:“老二媳妇,若是能同虞老哥联系上,自然是最好的,但若联系不上,只能由你和你三哥做决定,今日先告知你,是因为你够冷静,也够了解虞老哥。” “你三哥是个冲动型子,我们同你说清楚了,之后你再同他商量,你要把你嫂子的话好好同他讲清楚,然后再想要如何做。” “可好?” 卫苍这么温和,让虞晗昭都有些不习惯,可她心底深处是十分感激的,此刻便也哽咽着点头:“多谢父亲。” 卫苍点了点头,这才看向卫戟:“老大,你也说说。” 卫戟看了看谢知筠,又看了一眼一直咬紧牙关的卫耀,然后才对虞晗昭开口。 “弟妇,卫氏的态度很简单,我们是姻亲,是一家人。” “卫氏从来都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既然虞氏出了事,卫氏也不怕麻烦,不怕牵连,更不怕同北越撕破脸。” “毕竟,司马氏已经派了一个定西王过来,保不齐哪一日,也给卫氏扣上一个谋逆叛国的罪名。” 卫戟眸色深深,却满脸都是笃定:“平和两年,许多人都坐不住了。” “既然要乱,那就彻底乱起来,这样才能力挽狂澜,最终成就永世太平。” “卫氏从不惧怕。” (本章完) ------------ 第一百八十二章 计谋 卫氏从不惧怕。 卫戟也从不惧怕。 卫戟的话掷地有声,让在场众人都感动莫名。 尤其是经历了这么多年的战乱,苦难,经历了那么多生离死别,在无数的腥风血雨里,邺州城的百姓们才终于跟着卫苍寻求到了片刻和平。 这和平如此珍贵,让所有人都舍不得去破坏。 虞晗昭怎么能不知道呢?她在邺州生活了一年, 早就把自己当成了邺州人,也早就把自己当成为卫家人。 他们一家人为了邺州,为了八州的百姓如此努力,几乎付出了一切,可没有人抱怨,也没有人退缩。 他们都是满怀激情和热血的。 可现在, 若是为了虞氏,让邺州落入险境, 让和平被彻底打破,虞晗昭是万分不舍的。 “父亲,长兄,我不同意卫氏插手。” 虞晗昭的声音特别轻,却也把心中所想说得清清楚楚。 “我舍不得卫家军那些士兵们跟着上阵拼杀,我也舍不得邺州再度战乱,我如今所想,只愿一家人平安,让父亲、兄长都离开颍州。” “虞氏一族生来便要保家卫国,这是我们的使命,是我们的责任,即便离开颍州,我们也不会放下手里的长刀, 我们依旧可以驰骋在战马上。” 听着虞晗昭的话,谢知筠心里放松不少。 她知道, 虞晗昭已经冷静下来, 不会再冲动行事了。 接下来,就要看她跟虞三哥如何商议了。 卫戟面色不变,他看了一眼虞晗昭,道:“我只是告知你卫氏的态度,我们是一家人,卫氏就是你的靠山。” 谢知筠捏了捏虞晗昭的手:“所以,你不用怕。” 虞晗昭的眼睛又有些红了。 她哽咽一声,问谢知筠:“长嫂,在伱看来,此事要如何做?” 谢知筠深思片刻,抬眸看向卫戟。 卫戟的眼眸深邃,定定看着人的时候,有一种无声的威压,但此刻被谢知筠这么一看,他眼眸里似乎飘过春日里的微风,一瞬间冰雪散去,百花盛开。 “你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谢知筠点点头,她看向虞晗昭:“有一个最简单也最有效的方法,但从此之后,虞氏就要彻底同司马氏背离,在后世史书上, 或许只能留下叛逃的骂名。” 谢知筠用了或许两个字,这是站在司马氏的立场上的,但若以后的史书不由司马氏书写,那一切就会不同。 历史从来都是由胜利者书写的。 若是虞氏胜利了,或者虞氏的追随新主赢得最终的胜利,那么在史书上,虞氏就会成为英雄。 这些都是后话,现在要说的是眼前的情形。 “骂名,又有什么可值得在乎的呢?”虞晗昭惨淡一笑,“若不是光为了这忠良二字,父兄又为何被困?我虞家军为国浴血奋战十几年,最终却还是落得这个下场。” “长嫂,若是按你说的来做,那还会有战争吗?” 谢知筠见她并非愚忠之人,便能知道虞秉也绝对不是死脑筋,故而她开口:“有很大的可能不会,但以后的虞家军可能会很艰难,只能依靠自己了。” 要养一支军队到底有多难,这个卫氏最清楚,虞晗昭虽然以前也负责虞氏兵备司的差事,但那时候的钱粮还是北越朝廷拨发,全不是卫氏这样自给自足。 也是嫁来了卫氏,跟着卫氏一起操持军队的事,虞晗昭才渐渐明白钱粮有多难。 虞晗昭犹豫片刻,点头:“长嫂你说,我会好好同三哥商议。” 谢知筠这才幽幽开口:“在最初的时候我说过了,司马翎之所以会挑这个时候下手,就是因为他知道暂时没有外患,可若是有外患呢?” “北越同大齐有三处边关接壤,其中卫氏驻守铜川,虞氏驻守隆绥,北越其他军队驻守彭州,三州一起努力,才能守护住北越富饶的国土。” 这两年大齐只偶尔进犯铜川,其他两州都未有过战事,所以在大齐的勾结之下,司马翎就以为北越暂无外患。 虞晗昭一愣。 膳厅之内,众人也是愣住了。 谢知筠淡淡道:“如今北越这么多将军,唯以父亲和虞伯父是英武之人,其余将军,皆是年轻之辈。” “老将们大多都在早年的内乱和三国混战里折损,现在颍州耀武扬威的那群人,都是司马翎陆续提拔上来的,他们嘴上说的天花乱坠,把司马翎都骗了过去,若是边关动乱,需要调兵遣将的时候,看看那些人哪个敢上战场?” 不愧是读书人,谢知筠骂起人来一个脏字都没有,却把那些蝇营狗苟之辈的脸皮狠狠撕了下来。 “他们看虞伯父不顺眼,觉得他占了上柱国大将军的位置,可他们也不想想,若是没有虞伯父,没有虞家军,按北越又该是什么样子,靠他们这一群虾兵蟹将去抵御外敌吗?” “他们不敢上战场,肯定会找各种借口,到时候不用我们如何努力,司马翎也会把伯父和虞大哥放出来。” “因为总有人要保家卫国,要保护他这个皇帝享受太平盛世不是?” 谢知筠说到这里,膳厅里雅雀无声,就连虞晗昭都听呆了,最后忍不住点头。 “长嫂,你说得太对了。” 卫戟听得真是浑身舒畅,听媳妇骂他讨厌的人,怎么就那么令人愉快呢? 卫苍也是满脸意外地看了看她,然后才看向崔季。 满屋子人,大概只有崔季最淡定了。 谢知筠一口气说了这么多,顿时有些不好意思,她早就想骂司马翎了,终于找到机会,可不得说个利落。 “老大媳妇,”卫苍感叹,“你这个主意可真厉害啊。” 几乎可以不废一兵一卒,甚至还能让那些“将军们”私下里斗来斗去,最后都不需要他们做什么,司马翎就会听从他们的话,主动放了虞秉。 只要能离开颍州,即便以后再艰难,那也比全家灭族来得好。 谢知筠羞涩道:“我只是给出一个建议。” 虞晗昭紧紧握住谢知筠的手,满眼都是激动:“多谢长嫂,我觉得这个主意是真的很好,我会好好同三哥商议的。” (本章完) ------------ 第一百八十三章 噩梦 今日的晚膳用到很晚,直到月明星稀时,众人才从荣景堂离开。 谢知筠跟卫戟同虞晗昭和卫耀从花园处分开,谢知筠往前走了几步,还是有些不放心地回头看了一眼。 卫戟道:“走吧,他们会没事的。” 谢知筠叹了口气。 她以前就爱操心,来了卫氏以后就更爱操心了, 家里大小事都喜欢来问她,谢知筠也喜欢处理这些事。 这并不会让她觉得疲劳,只会觉得这是别人对她的认可。 正因为他们认为她可以处置这些事情,所以才找她,逻辑就是这么简单。 不知不觉间,她已经习惯为别人担心了。 卫戟牵起她的手, 两个人走在凉爽的晚风里, 刚才因为司马翎的背信弃义而生出的烦闷渐渐消散开来。 “刚太平才多久, 怎么就又有这样的事呢?” 卫戟握着她柔软的手,两个人慢慢往春华庭走。 晚风凉爽而温柔,拂面而来,缱绻而去。 “世间之事,总是如此,从邺州被划给定西王做封地的那一天起,一切都已经暗流涌动。” 卫戟的声音很轻,也很淡,谢知筠几乎听不出他的情绪。 但谢知筠却明白,对于司马翎,卫戟早就生了杀意。 不是因为两者敌对,只因为司马翎从不顾及北越的百姓,不顾及为国浴血奋战的将士, 他只在乎他自己。 这样的人不配为君。 谢知筠轻轻叹了口气:“我说的方法若是可行, 虞氏能做好吗?” 要让司马翎和颍州彻底相信大齐来犯,当然不能只靠简单的军报,肯定还要有迫在眉睫的危险, 才能让司马翎迅速低头。 卫戟笑了笑,此刻都是轻松了下来。 “我们都没想到夫人会出这样一个主意, ”卫戟道,“夫人真是……” 谢知筠面上一红:“真是如何?” 卫戟捏了捏她的手:“夫人真是太顽皮了。” 卫戟声音轻松,语气也有着幽默和诙谐,但他心里却很清楚,这是谢知筠把人心看得太透,所以才会想出这么行之有效的方法。 “顽皮不顽皮的,”谢知筠道,“只希望真的能救出虞伯父和虞大哥。” “卫戟,”她的声音很轻柔,她道,“无论虞晗昭做什么样的决定,我都想支持她。” 虞氏和虞家军,都是虞晗昭的家人,她无论做什么决定,作为家人都只能支持。 卫戟点点头,声音依旧很温柔:“我知道,我也支持她,不过, 我还是希望他们不会和离。” “老二是个死脑筋, 若是两人和离, 以后老二也不会再娶了。” “而二弟妇若是真的同他和离,只怕……” 只怕会不顾性命,只求家族平安。 谢知筠心头一震,她叹了口气,心里又有些发堵了。 “司马翎真不是个东西。”谢知筠小声咒骂一句。 卫戟也学她:“司马翎真不是个东西。” 夫妻两个偷偷骂了一会儿司马翎,春华庭就到了。 两个人忙了一晚,虽然只是坐着议论,可都觉得很累。 回来之后也没再说什么,洗漱过后就睡下了。 谢知筠有些睡不着,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被卫戟一把按住了腰。 卫戟长臂一伸,就把她搂进了怀里。 自从夏日来临之后,谢知筠嫌热,就不肯让他抱着睡了,可今日谢知筠心里不踏实,倒是想靠着卫戟。 似乎只有卫戟结实宽厚的怀抱能给她安全。 “睡不着。”谢知筠用额头去碰卫戟的胸膛。 “睡不着也得睡,明日还有得忙,”卫戟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声音里有些怜惜,“以后这样的日子会很多,可能……” 可能他跟父亲都征战在外,可能外敌就在邺州城下,他们也可能被迫离开这舒适的肃国公府,颠沛流离,就地而歇。 他们总要让自己适应,无论遇到什么情况,该吃吃该睡睡,这样才能保存体力,让自己获得更多的生存机会。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但谢知筠却听懂了。 谢知筠抿了抿嘴唇,伸出手抱了一下卫戟的腰,却什么都没说。 两个人安静依偎了一会儿,谢知筠便爬起来,取了一根檀香,幽幽静静点了起来。 她重新回到床上,回到卫戟的怀中,然后就在幽静的檀香里阖上双眼。 “我会习惯的。” 谢知筠声音又柔又软:“我会慢慢成长起来,你不用担心我。” 卫戟的心里软得一塌糊涂,他轻轻环住谢知筠的腰身,把她整个人圈在怀中。 “睡吧,你最厉害了,我的念念无所不能。” 说罢,他在她额头上落下一个轻柔的吻。 伴随着卫戟的心跳声,谢知筠安然入睡。 她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梦里的肃国公府很安静,崔季似乎一直缠绵病榻,强撑着打理府中的事,她也依旧是刚嫁过来的模样,别别扭扭,从来不会好好说话。 虞晗昭跟卫耀关系极差,已经闹了好几次和离,即便住在同一屋檐下,两个人也无话可说。 而她跟卫戟似乎依旧那样,卫戟住在他的西厢,谢知筠只在卧房生活。 一切似乎都跟年初时没什么不同,但谢知筠注意到,梦里的花草树木都已经繁茂起来,人人身上都穿着夏日的罗衣,显然不是冬日时节了。 梦里的一切都是那么快,那么迅速,一个眨眼的工夫,在谢知筠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虞晗昭同卫耀和离了。 然后后虞晗昭回到了虞氏,回到了颍州,不过几日工夫,虞氏就出了事。 再之后,就是虞氏的灭族。 虞秉死了,虞大哥死了,虞晗昭也死了。 梦里的一切都是断断续续的,谢知筠看不清前因后果,不知道中间的细节,她只知道,在这个梦里,他们都死了。 卫耀几乎疯了。 梦的最后那一刻,谢知筠看到卫耀坐在他跟虞晗昭的夏茵阁里,眼神里只有癫狂和痛苦。 他已经瘦的不成样子了,头发枯黄,整个人面如枯槁。 谢知筠听到他说:“都是我的错,我不应该让她走。” “是我害死了她。” 月底啦,想求一下大家的月票和推荐票~如果月票能进前一百的话,我就加更一章,感恩比心~ (本章完) ------------ 第一百八十四章 今日一别 这梦太苦了。 苦得谢知筠心口一阵阵抽疼,等到她从这噩梦里惊醒过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出了一身的汗。 卫戟正拿着帕子坐在床边,要给她擦汗,见她醒了,卫戟才松了口气。 “你可算是醒了,”卫戟道, “清晨就听到你的呼吸声不太平稳,我唤了你好几次,伱都没有醒。” “这会儿天都没亮,又不好叫大夫,只能帮你擦汗了。” 卫戟脸上有着显而易见的担忧。 他们昨夜睡得早,这会儿醒得也早,谢知筠深吸口气, 瞥了一眼外面的天色。 谢知筠握住卫戟的手, 接过帕子自己擦了擦,然后才低声道:“我做了噩梦。” 卫戟见她面色比睡着的时候要好上不少,又去碰了碰她的额头,见她确实没有发烧生病,彻底放松下来。 他起身来到桌边,倒了一杯温茶,过来放到她的手中。 “梦都是假的,现在醒来了,眼前才是真实的。” 谢知筠心中一动。 既然梦里都是假的,那她做的那些预知梦,是否也都是假的?只要她够努力,就可以改变这一切,改变困局, 改变所有人的命运。 谢知筠一口气把茶水喝了下去, 在清幽的茶香里,终于冷静下来。 “卫戟, 我做梦梦到晗昭同二弟和离了,晗昭在虞家出事前回到了颍州, 最终……” 谢知筠声音干涩:“最终,虞氏满门都死了。” 卫戟接过她手里茶杯,握住了她颤抖的手。 “好了,好了,都过去了,梦醒了。” 是啊,梦醒了。 谢知筠几乎会怀疑,梦里是没有改变未来的曾经,若当真如此,那她因为预知梦,就改变了太多事。 谢知筠长长呼了口气:“梦里,梦里的二弟得知了晗昭的死讯,所以他疯了。” 这几句话谢知筠说得很艰难,也很痛苦,卫戟听得心中震颤,却到底没有被她拉扯进痛苦的漩涡里。 卫戟握住她的手,轻轻捏了一下,让她回神。 “梦里的一切都是假的, 他们还没有和离,都好好的, 最起码, 现在的二弟妇还在家中,不是吗?” 对,是的。 卫戟说得对,现在都没有发生梦里的一切。 谢知筠闭了闭眼睛,又想起最初的那个梦境。 最初的梦境里,在卫氏的灵堂中,虞晗昭和纪秀秀都在。 梦里还有卫宁安,最起码在梦里的那个时候,这三人是都好好在的。 这就已经足够了。 无论如何,这几个梦都是相悖的,所以谢知筠不用太过惊慌,只要她努力改变这一切,努力让卫氏在风雨飘摇中存活下去,那么梦里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谢知筠长舒口气:“你说得对。” “你再睡一会儿吧,无论二弟妇做什么打算,今日都有的忙,再睡一会儿养精蓄锐。” 谢知筠点点头,她对卫戟伸出手:“你也一起再躺一会儿吧,别太辛苦。” 卫戟愣了愣,随即便回握住了她的手。 “好。” 夫妻两个安静躺了一会儿,谢知筠昨夜没睡好,躺了一会儿就有些困顿了,昏昏沉沉沉入梦乡之中。 等她再醒来,已经天光微熹,白日将至。 谢知筠坐起身来,发现卫戟已经起来,不在卧房之内。 她唤了朝雨洗漱,穿好衣裳走出房门时,就看到卫戟在院子里练剑。 对于练剑,卫戟风雨无阻,无论发生什么事,卫戟都不会懈怠。 等一套剑花打完,卫戟才收势回到抱厦里,低头看向谢知筠。 “脸色比方才好一些了。” 谢知筠点点头,抬眸看到他脸上有些晶莹的汗珠,便取了帕子帮他擦脸。 她仰着头看他,眼眸中有着认真和专注,卫戟垂着眼眸,凝视着她的脸。 说不清的暧昧和缠绵在两人之中酝酿,卫戟忽然轻笑一声,低头在谢知筠额头上猝不及防落下一个吻。 “多谢夫人帮忙。”卫戟这一闹,逗得谢知筠脸颊微红,整个人都精神不少。 两个人一起用过简单的早食,谢知筠便问他:“今日是去西郊大营还是去州牧府?” 卫戟想了想:“先去荣景堂,给父亲母亲请安,你同我一起去。” 谢知筠看了一眼时辰,道:“这个时候父亲母亲也用过早膳了,咱们这就去吧。” 虞晗昭的决定还没给出,卫氏也不好立即行动,只能等虞晗昭和虞三郎的结果。 卫戟夫妻俩到荣景堂的时候,卫苍刚用过早膳,正在院子里同崔季下棋。 别看卫苍大字不识几个,下棋确实一把好手,虞秉这样的武将世家出身,都下不过他,十次有八次要输给他。 崔季也只能赢上四五次,却还是愿意陪他下棋。 卫戟见父母在下棋,便拉着谢知筠在边上落座,两个人一起吃茶,安静看着棋盘上的风云变幻。 大约过了两刻,荣景堂外才传来脚步声。 谢知筠回过头,就看到虞晗昭、虞三郎和卫耀一起进了院子。 就在这时,卫苍落下最后一个子。 他大笑这起身,伸手扶起崔季,道:“多谢夫人承让。” 崔季无奈笑笑,甩开他的手,过去领着刚进来的晚辈进了堂屋。 卫苍没有立即进去,他看了看卫戟,问:“怎么样?” 卫戟道:“已经安排好了探子,今日应该可以送出更多消息。” 卫苍点点头,没说话。 他领着卫戟和虞晗昭进了正堂,等几人全部落座,正堂的房门便吱呀一声关上了。 卫苍坐在主位上,很是慈祥地看着虞三郎和虞晗昭。 “三郎,老二媳妇,你们的意思是?” 虞三郎同虞晗昭对视一眼,虞晗昭便起身,对着卫苍一躬到底。 “父亲,母亲,长兄,长嫂,昨日我同三哥议论一番,认为先前家中想的方法可行。” 虞晗昭没有说方法是谢知筠提出的,她继续道:“安全起见,我想同三哥一起暗中赶往隆绥,布置大齐暗中动手的线索。” “也要提前安排隆绥的防守之势,”虞晗昭深吸口气,目光最后落在卫耀身上,“今日一别,他日不知何时才能相见。” “望诸位保重。” (本章完) ------------ 第一百八十五章 请你等我 谢知筠已经猜到了这个结果。 只是没想到虞晗昭也要一起去隆绥,并且要长久地离开邺州,短时间不会回来。 但转念一想,这也在情理之中。 毕竟以后虞氏要如何行事,要等虞秉和虞大郎确实能离开颍州,父子二人抵达隆绥之后,才能确定虞家的未来。 虞晗昭和虞三郎还是要同家人在一起, 一家人才能做好决定。 谢知筠下意识看向卫耀,却见卫耀神色平静,他安静坐在那,似乎一点都不惊讶虞晗昭的决定。 卫苍沉稳老练,听到这话,便笑道:“好,你们能同意这个计谋, 也算是对卫氏信任,三郎、老二媳妇,虞氏家中以大郎最为勇武,以二郎最为机智,此事等到了隆绥,一定要同二郎好好商议,筹谋出万全计策。” 虞晗昭愣了一下,虞三郎长鞠一躬,对卫苍恭敬地道:“是,侄儿谨遵伯父教诲。” 这一声伯父,拉近了两家之间的关系,即便在现在这样的时刻,卫氏也没有落井下石,反而伸手帮了虞氏一把。 这份恩情和信义, 虞氏如何能忘?如何敢忘。 卫苍笑了一声, 他看向卫戟,道:“老大, 你来说。” 卫戟便对两人道:“三哥,二弟妇,此去隆绥前路坎坷,我已经安排一堆送粮队前往铜川,你们只能隐姓埋名跟随在队伍之中,等过了长寿关,再分道转去隆绥,这一程也会有卫家军暗中守卫,伱们放心便可。” 这想的就太周到了。 虞三郎熬了一夜没睡,此刻眼睛都是红的,他红着眼要对卫戟行礼,却被卫戟一把扶住。 “多年兄弟,不要这般见外。” 虞三郎有些哽咽道:“多谢伯谦。” 卫戟看了看卫苍,又看了一眼谢知筠,然后才道:“军中的探子从昨日开始已经潜伏进入颍州,后续若有线报,会一路送到运粮队中,但无论情况如何,还请二位切莫太过激动,以至于做出错误判断。” 就怕司马翎太过心急, 急匆匆就要杀害虞氏父子。 虞三郎和虞晗昭都听懂了, 两人对视一眼, 虞三郎这才道:“伯谦, 我手中有联络边关的暗哨,还请伯谦帮忙,先行把消息送往隆绥。” 这是虞氏自己的暗哨,但现在虞氏不能轻举妄动,只能由卫氏代行送信。 能把暗哨给卫戟,说明虞氏十分信任卫氏,信任对方不会出卖自己。 卫戟面色一凝,他伸出右手,握掌成拳,轻轻捶打在了自己的心口。 “卫戟绝不背信。” 虞三郎和虞晗昭也做了这个动作,三个人对面而立,形容颇为严肃。 谢知筠坐在边上,心里的大石轻轻落下,却到底没有落到了地上。 因为紧接着,虞晗昭一掀衣摆,对着卫苍和崔季就跪了下去。 卫耀面色微微发白,这一次却没有惊怒神色,他也安静地跪在了虞晗昭的身侧,平静看向了自己的生身父母。 虞晗昭刚要说话,卫耀却握住了她的手。 两个人成婚至今,这大概是第一次这样亲密,却也是最后一次了。 “父亲,母亲,孩儿不孝,想同虞晗昭和离。” 此话一出,满堂皆静。 卫耀弯下腰,很坚定地给堂上父母磕了三个头,只听“嘭嘭嘭”三声轻响,卫耀趴在地上,久久没有起身。 “孩儿不孝,不想同妻子分居两地,故而想要与她和离,还请父亲母亲准允。” 昨日还怒吼着说不愿意和离的卫耀,今日却跪在地上,这样卑微和痛苦地恳求父母。 在场所有人心里都知道,他要和离不是因为此事,而是因为虞晗昭很坚定要去隆绥。 一旦虞晗昭去了隆绥,虞氏满门也从颍州撤离,那虞氏就算是同北越决裂。 到了那个时候,虞晗昭的身份就太尴尬了。 她不仅仅是虞氏的女儿,也是卫氏的儿媳妇。 这样的身份,说不定司马翎就会大动干戈,把矛头指向卫氏。 谢知筠确实给了虞氏最简单也最不可能伤筋动骨的方法,这个方法不会引起战争,却只能让虞氏同北越分崩离析。 虞氏从此只能依靠自己。 除非…… 但此事因虞氏所起,昨日也是虞晗昭提的和离,到了今日,却是卫耀在恳请父母。 谢知筠明白,他是为了虞晗昭,不想让她承担骂名。 虞晗昭眼睛通红,随着卫耀的话,她藏了一夜的眼泪终于跟着流了下来。 自从两人成婚以来,一直感情不睦,谁能想到,两个人感情最好的时候,却是在谈和离呢? 虞晗昭跪在卫耀身边,也跟着磕了三个头。 嘭嘭嘭的声音在正堂里回响,随之而来的还有虞三郎的叹息声。 虞晗昭不由想起成亲那一日,她身穿凤冠霞帔,手执金羽扇,也是跟卫耀一起在大堂里跪拜天地、高堂、彼此。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 成亲如此,和离亦如此。 命运流转,时过境迁,一切似乎又回到了从前。 豆大的泪水从虞晗昭眼睛里流淌而出,一颗颗砸在地上。 在她身边,卫耀没有落泪。 他听着那泪水落地下的声音,觉得自己一颗心都跟着崩塌了。 这一刻,卫耀终于不再去关心什么甘愿与否,也不想再去想是否般配,过往的那些执拗、固执、冥顽不灵都烟消云散了,再也不会困扰卫耀的神志。 虞晗昭已经嫁他为妻,两个人的名字早就书写在了婚书上,此生此世都是一家人。 即便现在忽然分离,他们也终究是一家人。 卫耀动了动按在地上的手,往边上寻了寻,然后就握住了虞晗昭冰冷的手。 他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我们只是和离给别人看,在我心里,你永远是我的妻子。” “晗昭,我等你回来。” “或者等到天下一统的那一日,我再去隆绥寻你,”卫耀的声音非常坚定,字字句句砸进虞晗昭心里,“待到那时,我会再求娶一次。” “请你等我。” 虞晗昭闭上了眼睛,最后一滴泪水滑落,滴到了卫耀心上。 “好。” (本章完) ------------ 第一百八十六章 走到了这一步 既然已经决定要离开卫氏,前往隆绥,之后几日虞晗昭和虞三郎就一直在为此做准备。 卫氏的送粮队也开始选人,一切都井井有条。 因为虞大郎被下狱一事并未外传,就连颍州百姓也不知道如今朝堂之上波涛暗涌,所以远在邺州的肃国公府也是一派祥和。 虞晗昭甚至每日都跟在谢知筠身边,跟着她一起去查看各布庄做的布料。 如此过了三日,颍州忽然传来消息,说虞氏父子涉嫌贪污军饷,正在接受盘查,所有虞氏麾下军队皆暂留原地,不许随意调动。 这个消息来得很及时,因为虞晗昭和虞三郎已经急得不行,想要立即赶往隆绥。 不过听到这个消息,卫苍还是让虞家人按兵不动。 因为这个消息一看就是司马翎放出来试探的,试探的不是别人,正是卫氏的态度。 但贪污军饷说大也大,说小也小,到时候一句误会就能说清,所以卫氏没有立即动作,反而按部就班,把他们早先定好的送粮队派了出去。 大概是卫氏的稳定刺激了司马翎,又过了一日,司马翎再度放出消息,这一次,虞氏的罪名就不是贪墨军饷,而是通敌叛国了。 到了这一日,卫氏就不能再毫无反应了。 卫苍先是上书虞大将军秉性忠良,一心为国,不可能通敌叛国,还请陛下严查云云,另一边,据说在肃国公府中,卫家二公子和二少夫人就闹了起来。 因为虞家三郎也在西郊大营,一直都是卫戟比较信任的左膀右臂,所以这一次虞晗昭跟卫耀闹得天翻地覆,就连虞三郎也出来劝和。 一时间,邺州也有些风雨飘摇的味道。 第二日,虞晗昭就没有继续跟随在谢知筠身边,布庄的掌柜们看谢知筠面色不好,也不敢多问,只暗自揣测。 一连过了数日,就连虞三郎也从西郊大营消失,才有人小心翼翼问谢知筠:“少夫人,这二少夫人和虞三将军……” 谢知筠面色沉静,她冷冷看了问话的人一眼,道:“我卫氏向来忠君爱民,一心都是司马氏,都是北越臣民,现在虞氏牵扯进谋逆大案,恐怕不能善了,故而父亲已经下令把二弟妇……虞六将军和虞三将军看管起来。” 她用了一个很特殊的称呼,虞晗昭在家里排行第六,原来都是唤她六娘子,所以谢知筠没有喊她二弟妇,反而用了她在虞氏的称呼。 这就代表,卫氏跟虞氏有些要决裂的意味了。 尤其是看管这个词用得很妙,说是看管,实际上就是软禁了。 问话的人一听到这里,心肝都跟着颤抖起来了,立即不敢问了。 是日,消息传回颍州,司马翎身穿墨色礼服,闲适地坐在龙椅上,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他不由微微蹙起了眉头。 “卫苍居然退缩了?” 他面色有些白,身体也有些消瘦,倒不是因为身体不好,只是这一年来有些纵情玩乐,以致身体亏空,看起来有些虚弱而已。 但司马翎好不容易当上了皇帝,才不想管什么身体不身体的,他只想让自己高兴。 在司马翎身边,站着几个武将打扮的年轻人,他们各个人高马大,威武雄壮,一看就是武艺极好的。 站在最前面的年轻人对司马翎拱手行礼,看起来五大三粗,却非常会说话。 “陛下有所不知,如今那卫苍在邺州城说一不二,已经习惯享受太平,哪里会为了姻亲大动干戈?” 这人生了一对三角眼,看人的时候有些阴鸷,并不是个讨喜的面相。 “陛下想想,卫苍在邺州舒舒服服做他的邺州牧,肃国公,如今出事的又不是邺州,也不是肃国公府,同他们卫家有什么关系呢?” 这话虽然有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可听的人若也是小人,就觉察不出有何不对了。 司马翎沉了脸,瞥了他一眼:“周将军,当时是你提的这个主意,结果呢?结果卫苍按兵不动,我们现在反而骑虎难下了。” 周夺上前半步,神情恭敬,笑容带着点讨好和谄媚。 “陛下,卫苍按兵不动,这不是好事?” 司马翎瞥了他一眼:“好事?” 周夺便道:“是啊陛下,卫苍按兵不动,也就意味着他压根就没有同陛下您抗衡的勇气,说不定卫氏嘴上说的十万精兵都是唬人的,这么多年来邺州偏安一隅,到底还有多少兵马谁人能知?” 司马翎神色一动,若有所思:“确实是这个道理。” 他看周夺还要再说,便摆了摆手,道:“卫苍按兵不动,按我们原来的计谋,也还有后手,那么现在,就应该刺激虞氏动作了。” 周夺点头,满脸敬佩:“陛下英明!” 司马翎有些得意,他的目光在众人身上逡巡一圈,然后才道:“在颍州,虞氏麾下有三千人,你们的人可都控制住了?” 周夺面色一沉,他身后的另一个年轻将军上前一步,笑着说:“陛下,臣的金吾卫已经控制住了一半虞家军,剩下的人是周将军在安排。” “刘将军,不过一千五百人,你以为我的御林军是吃素的?” 周夺和刘柏两人险些在大殿上争执起来。 司马翎听得打了个哈欠,顿时把两个人的嚣张气焰给掐没了。 “好了,控制住便好,切莫伤害士兵,那都是我北越的子民。” 司马翎抬了抬眼皮:“虞秉这几日如何?” 虞大郎被下狱,严刑拷打数日,却一句话都不说,但司马翎不敢伤虞大郎的性命,只能同虞秉这样僵持。 他也怕虞秉终于坐不住真要造反,最终还是决定拿虞氏刺激卫氏。 岂料不光虞秉坐得住,就连卫苍也是个胆小如鼠的,这个计谋以失败告终。 周夺闻言便道:“陛下放心,虞秉身边都是咱们的人,他想做什么都不成。” 此时,上柱国大将军府。 一个头发花白的魁梧老者坐在房中,送饭的小厮快步进来,放下碗筷就快步出去了。 老者从碗下取出卷着的密信,扫了一眼,微微叹了口气。 “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本章完) ------------ 第一百八十七章 谁敢动我? 虞晗昭和虞三郎是在星夜时分离开的邺州。 是日,夜凉如水,天满星河。 虞晗昭穿着一身利落的青蓝劲装,头上戴着蒙面,安静站在虞三郎身边。 晚风吹来,凉风飒飒,难得在夏夜中让人觉得寒冷。 卫耀安静站在卫戟身边,他平静地看着虞晗昭,仿佛此去不过是暂别,过不了几日,虞晗昭就会重新回到这个家里。 虞晗昭的脸几乎都被蒙面蒙住,让人看不真切,只有那双明亮的眸子,依旧闪烁着不会熄灭的光火。 卫苍拍了拍虞三郎的肩膀:“三郎,此去一路危险,望你们马到功成。” 虞三郎使劲点了点头,目光里有着坚定。 “伯父放心,虞氏儿郎从不怕磨难。” 卫苍又看向虞晗昭。 “老二媳妇,父亲等你回来。” 虞晗昭握了握拳头,她对卫氏众人一一告别,最后看向卫耀。 她上前两步,平静站在卫耀面前,夫妻两个似乎依旧如同以前的每一个日夜那般。 安静相对,不言不语。 虞晗昭没有说话,她只是解下腰上的短刀,伸手捧在了卫耀面前。 卫耀瞳孔微颤,但最终他还是红着眼接过了那把虞晗昭从来不离身的短刀。 虞晗昭对他点头,直接转身翻身上马。 交接月色下,她修长的身影立于马上,犹如无所畏惧的战神。 她最后看了卫戟一眼,对众人拱手行礼,转身踏马而去。 虞家的兄妹在星夜中静悄悄离开,没有在邺州掀起什么波澜,仿佛他们从未出现在肃国公府那般,消失在卫氏的生活中。 谢知筠之后忙了两日,才终于把所有布料都收了上来。 因为是分给数个布庄制作的布料,所以最终所有布庄都按时交上了货物,并且质量都很不错。 虞晗昭不在,谢知筠就带了郑娘子、阮娘子等人一起盘账,顺便让人把邺州城每一区需要的布料都清点出来,随时准备分发给百姓。 忙过了那几日,谢知筠才发现崔季病了。 近来她忙着外面的事,家里的家事就由崔季打理,且她也没大肆宣扬,直到这一日谢知筠同卫戟一起去荣景堂用饭,谢知筠才发现崔季面色不太好。 崔季的身体一向不好,一年到头总要病上一场,但今年才刚过年中,她就已经病了第二次。 家中上下,城里城外,甚至整个北越都有些风雨飘摇的意味,这个时候崔季的病无疑让人心情越发沉重。 就连卫苍也尽量早早回家,多陪在崔季身边,希望她早日好起来。 谢知筠见她这般模样,不由有些难过。 “母亲,您都病了,就要好好歇着,还操持晚膳做什么。” 崔季虚弱地笑笑,却说:“哪里就到了那个地步,我自己也要用饭的,再说,最近已经好了不少,我都是按时吃药,过不了几日就能好了。” “好几日没见你们,也怪想你们的,见一见我更安心。” 谢知筠同卫戟对视一眼,卫戟在桌下握住她的手,对他摇了摇头。 卫戟笑道:“母亲不用担心,送粮的队伍已经平安抵达了俞庆,再过几日就能到长寿关了。” 崔季有一颗慈母心肠,如今虞晗昭离开了家中,她总是不放心,这才病了。 这年月总是这般,乱世之下,婚事就显得没那么重要,分分合合,死死生生的不计其数。 即便放在公侯之家,和离之后各自嫁娶的屡见不鲜,可偏偏卫耀跟虞晗昭并非因为感情和离。 崔季心疼儿子,也心疼虞晗昭,总是辗转反侧,这才犯了病。 这是心病,不好劝,卫苍也明白。 所以他就多抽时间陪着崔季,陪她说说话,给她说军服做的如何了,谢知筠办事如何利落云云,好让崔季高兴起来。 果然,今日一听说谢知筠终于有空过来,便立即让人做了谢知筠和卫戟爱吃的菜。 “你们这几日忙的都瘦了,”崔季见了他们,一下子就精神起来,就连气色也好了不少,“要多吃些,否则也得累病。” 谢知筠笑着道:“母亲没见到那批布,明日我带来给母亲看看,做的真的细密结实,这一回由百姓们动手做军服,做出来一定很好。” 说起正事,崔季精神就更好了。 谢知筠同卫戟对视一眼,便对崔季道:“母亲,如今前头很忙的,家里的管家和娘子们全部上了阵,都要忙不过来,您可得赶紧好,还指望您出手相助呢。” 崔季温柔笑了起来。 她伸手,顺了顺谢知筠的鬓发,看着她的目光温柔如水,一如既往地慈爱。 她说:“好。” 用过了饭,谢知筠跟卫戟一起散步回春华庭。 两个人忙起来的时候,只傍晚这段时光才能说会儿话。 可即便如此,两个人之间的感情却没有生疏,倒是越发亲密起来。 卫戟握着谢知筠的手,两个人漫步在花园里,头顶是漫天璀璨星光。 夏日时节,苍穹高远,月色皎洁。 两个人走了一会儿,卫戟才道:“颍州那边来了消息,说是虞氏的军队已经被北越军控制起来了。” “才控制啊?” 谢知筠忽然这么一问,让卫戟都不知道如何回答,忍不住笑了一声。 “是啊,才控制起来。” 司马翎真是个胆小鬼,等了这么多天都不敢轻举妄动,现在眼看刺激卫氏不成,才转头再去刺激虞氏。 卫戟捏了捏她的手:“不过我们也收到了虞伯父的回信。” 谢知筠仰头看向他,目光专注。 “虞伯父只回答一个字,”卫戟回望她漂亮的星眸,“那个字是好。” 谢知筠终于松了口气。 “这就好。” 那虞晗昭做的一切,卫耀和卫氏做的一切,都没有白费。 两个人又走了一会儿,谢知筠忽然开口:“卫戟,若你是卫耀呢?” 卫戟脚步微顿。 两个人刚好停在牡丹花丛边,皎洁月色下,是那么般配的一对璧人。 卫戟垂眸看向谢知筠,脸上依旧是淡淡笑意。 “若是我,”卫戟声音清晰,“我就带着你一起,策马百里杀入颍州,直接翻身成王。” “谁敢动我,谁敢动你?” (本章完) ------------ 第一百八十八章 老师就在这里 卫戟这话说得气势十足。 谢知筠愣了一下,旋即就笑了起来。 她的笑声轻灵动听,在微凉的晚风里,简直沁人心脾。 “小公爷,这么厉害的啊?”谢知筠同他玩笑。 卫戟捏了捏她的手,牵着她继续往前走。 “你不是虞晗昭,我也不是卫耀,身份不同,我们永远也不会遇到这样的事。” “谢氏远在琅嬛,早就隶属肃国公府,司马翎再有本事,也鞭长莫及。” “再一个,卫耀无官无职,在家中不显山露水,所以去岁是他同虞氏联姻,也正因为联谊的是他,司马翎才敢动手。” “你且看司马翎敢不敢动崔氏和谢氏。” 卫戟十五岁就上阵杀敌,跟在卫苍身边屡获奇功,是当之无愧的少将军。 从卫苍定府在邺州那一日开始,已经给卫戟请立世子,卫戟这个小公爷的称呼并非府上乱喊。 从一开始,卫苍指定的继承者就是卫戟。 没有人可以动摇。 司马翎不会真正同卫氏对上,时至今日,他一直在旁敲侧击,用最下作的手段,企图撼动卫氏,让他们动摇,让他们着急。 可这些都没用。 卫苍头脑太清楚了,他清楚地谋划着未来的每一步,除非有什么不可预测的意外,或许才会让卫氏分崩离析。 谢知筠一下子便沉思起来。 卫戟看她陷入沉思之中,又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眉头轻蹙,显得有些不安和焦虑。 卫戟叹了口气。 “那你呢?” 他低沉的嗓音随着晚风钻入她的耳朵里,让她飘远的神志渐渐回笼。 “什么?”谢知筠下意识问。 卫戟牵着她跨过院门,回到属于他们的春华庭。 “若你是虞晗昭,你会如何做?” 谢知筠认真想了一下,道:“若是谢氏遇到这样的事,那在被控制关押期间,谢氏全族会一起书写史书,把司马翎做过的所有肮脏事大肆宣传,即便后世的史书不会有这一篇章,但野史里永远少不了他的心黑手辣。” 卫戟:“……” 果然,只有文人不能能轻易招惹。 一个弄不好直接身败名裂,臭名远播,传扬百年都不止。 两个人说着话进了卧房,卫戟回来还没换衣裳,这会儿就被谢知筠赶去换好了衣裳,等他再回卧房的时候,才发现罗汉床的小桌上放着一身藏青色的军服。 谢知筠已经换过了家常的衫裙,头上的环钗都卸下,此刻正坐在桌边侍弄香炉。 卧房中的檀香渐渐燃烧起来,清幽的味道充斥鼻尖,让卫戟那颗烦躁的心逐渐安静下来。 他坐在另一边,伸手摸了摸桌上的那身军服。 谢知筠放下手里的香勺,笑着看向卫戟:“这是今年咱们自己做的布料,给精兵营士兵用的都是藏蓝色,我随意选了一块布料回来,自己做了一身军服给你。” “我手艺不好,你且看看,不穿也没什么。” 谢知筠说这话的时候,脸上虽然带着笑,但眼神游移,不太敢往卫戟身上看。 她的针线卫戟是知道的,做袜子都是歪歪扭扭,做军服就更是有些惨不忍睹。 但今年的军服是她一手操办出来的,百姓们都能给士兵们做军服,她就也想给卫戟做一身,无论卫戟穿不穿,做了就是她自己的心意。 卫戟看着她泛红的脸颊,手上摸着那硬挺的布料,心里又暖又开心。 谢知筠总是这样,她从来不说软话,也总是清醒理智的,可她做的事,却偶尔有着少女的天真和柔情。 卫戟之前想错了,谢知筠并非不会浪漫,只是她的浪漫太过正经,让人总是会错意。 就比如那歪歪扭扭的袜子,驱蚊的膏药,写满了注解的兵书,以及这一身看着勉强算是结实的军服。 桩桩件件都是谢知筠用了心,用了力做出来的。 这样的用心,如何能说她不浪漫呢? 不是柔情才是浪漫。 真心也是。 卫戟笑着叹了口气,他伸手轻轻抚摸着军服的每一寸,先是夸:“这料子真好。” 用作军服的料子,不能太过柔软,那样很快就磨烂了,不经穿,也不能起到防护的作用。 所以料子都比较硬挺,穿在身上不会那么舒服,却防蚊防虫,冬日里穿也保暖。 谢知筠做的是春秋穿的军服,不加棉,料子厚实结实,比以往哪一年的都要好。 有没有人看管着做出来的料子到底不同。 卫戟先夸了一句料子,就看到谢知筠的耳朵根都红了。 他低声笑了笑,然后便把军服展开,在身上比了比。 军服都是上衣下裤,中有厚实的敝屣,可以用来挂鳞甲,谢知筠的手艺确实不怎么好,不过衣裳应该是贾嬷嬷剪裁的,衣服大小刚刚好,即便谢知筠缝得歪七扭八,卫戟穿在身上也是说不出的笔挺利落。 卫戟直接把外衣穿在身上,站在谢知筠面前,低头看她。 谢知筠忍不住抬头看他一眼,这一次倒是没有挪开眼睛,红着脸在他身上打量。 “尺寸一点没错,”谢知筠嘀咕着,“下次把缝线缝得直一些就更好了。” 大少夫人还在总结经验,小公爷就已经弯下腰,准确捉住了谢知筠一张一合的柔软嘴唇。 谢知筠的声音瞬间被卫戟吞噬,她唔了一声,紧接着就被卫戟拉扯入迷离的漩涡中。 她不自觉伸出手,攥住了军服下摆,像是在推拒,实际上却把卫戟拽得更近。 两个人的气息瞬间缠绕在一起,伴随着檀香独有的味道,纠缠不休,逐渐热烈起来。 卫戟终于结束了那个吻的时候,谢知筠已经喘不过气了。 卫戟伸手在她嫣红的唇上轻轻一抹,低声在她耳边笑道:“衣裳确实结实,然后……” “然后这么久了,你还是没学会如何亲吻。” 卫戟伸出手,拦腰把她抱了起来,转身来到了床榻前。 谢知筠伸手揽住他的脖颈,却不害怕自己会掉下来。 “没有老师,如何学会?”谢知筠左顾而言他。 卫戟挑了挑眉,再度俯下身去,把她放到了床榻上。 “老师不就在这里?” ------------ 第一百八十九章 疾风骤雨 一夜晚来风急,疾风骤雨,雨打梧桐,一树梨花落了满地。 次日清晨,卫戟是穿着那身新做的军服离开家的。 走之前谢知筠还没醒,他就同贾嬷嬷道:“嬷嬷一会儿告诉念念,跟她说衣裳很结实,非常好。” 折腾了一夜,这衣服在床上滚来滚去,扭来扭去,早起除了有些皱,一点都没坏,可见料子之好。 贾嬷嬷不明所以,只点头:“知道了,小公爷慢走。” 等谢知筠醒来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 她坐在床榻上发了会儿呆,有些头昏脑涨,似乎还在睡梦中一般。 今日朝雨和牧云都有事,贾嬷嬷听到动静,端着水盆进来。 “小姐怎么还在发愣?昨夜没睡好?” 谢知筠缓缓摇了摇头:“我好像做了个梦,但又记不太清楚,正在回忆。” 贾嬷嬷道:“小姐先洗漱用早膳吧,方才姑爷让我告诉你,说这一批的军服很好,很结实。” 贾嬷嬷一边说一边笑:“姑爷今日就穿着小姐做的那身军服出门了,瞧着很喜欢呢。” 谢知筠回过神来,有些羞赧,又有些高兴。 她有些凶地说:“都让他别穿了,做成那个样子,穿出去多丢人。” 谢知筠一边说一边穿好鞋,穿上了外袍。 贾嬷嬷年纪大了,若是朝雨和牧云不在,她都自己打理自己,不让贾嬷嬷操劳。 贾嬷嬷摇了摇头,道:“小姐怎么这般说?衣裳是藏青色的,针脚看不出来,再说,谁敢凑上去看姑爷穿的衣裳好不好?” “小姐针脚并非那般精致,却足够结实,一针一线都是心意,姑爷当然是喜欢的。” 谢知筠抿了抿嘴,终于还是笑了起来。 这几日谢氏的早稻也开始收割了,谢知筠不放心谢知行,便让朝雨和牧云回去盯着,两个人带着谢信一早就走了,人少了一多半,春华庭一下子就安静下来。 谢知筠简单用过早膳,便坐在外面的凉亭里盘账,她正看着,眼前一闪,昨夜的梦境仿佛走马灯一样重新回到她的眼前。 这梦有些古怪,谢知筠甚至不知道是否是预知梦,她重新取了一张纸笺,一边想一边书写。 梦里的一开始,谢知筠觉得自己在颠簸的马车上,但她是躺着的,眼前一片黑,什么都看不见。 因为是做梦,所以谢知筠没有什么实际的身体感受,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状态,只记得马车上很颠簸,身边有另一个人在哭。 那哭声很低,很弱,谢知筠想要安慰她一句,却发现自己没办法说话。 有什么塞在她的口中,让她没有办法说话。 若是努力,也只能发出呜咽声。 但梦里的这部分很短暂就结束了,谢知筠不知道马车带着车上的人去了哪里,下一刻,她就出现在另一处房屋内。 这会儿谢知筠是坐着的,她动了动手脚,能感觉出全身都被什么套在里面,手脚都被绑缚着,不能动弹。 在梦中,谢知筠的第一想法就是自己被绑架了。 但她出入都有府兵跟随,王二勇事发之后,她出入跟着的人就更多了,在邺州城里,不是什么人都敢也能绑得动她。 正因此,所以谢知筠对这个梦有些迷惑。 因为虞家的事,也因为军服的事情非常忙碌,谢知筠这几日都睡得不太好,夜里也经常做梦,所以谢知筠分辨不出那些梦的真假。 但昨日的梦还是有些特殊的。 因为从头到尾,都没有光怪陆离的幻想,没有超乎情理的奇怪梦境,只有那一段被绑架后的幽暗视角。 这让谢知筠不得不多想。 接下来,谢知筠就一直坐在那。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可能是场景转换,谢知筠觉得眼前亮了一些,似乎天亮了。 借着朦胧的日光,谢知筠能隐约看到她似乎被关在一个空屋内,有一扇窗,光影就是从那窗户透进来的。 在她身边,靠着另一个人。 谢知筠想起马车上的哭声,意识到还有一个人跟她一起被绑架。 就在此刻,谢知筠听到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她立即低下头,半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门扉吱呀一声开了,有个两道脚步声响起,紧接着一个什么东西被放到了她的脚边。 “头儿,咱们还得喂他们吃饭?” “你这不是放屁吗?饿死了你负责?” “头儿,我伺候不了娇小姐,要不你来?” 另一个人骂骂咧咧伸出手,在谢知筠头顶的麻袋上摸索一下。 随着他的靠近,谢知筠闻到一股很浓烈的酒味,那味道有些熟悉,但在梦里一切都是虚浮的,让人回忆不起来。 随着麻袋上的绳结被解开,明亮的光影渐渐出现在谢知筠面前。 谢知筠努力睁着酸涩的眼,想要看清眼前的来人,可就在这个时候,梦醒了。 梦里的一切都被黑暗吞噬,再也寻不着踪迹。 谢知筠醒来的时候就因为这样才有些恍惚。 回忆到这里,谢知筠的额头有些疼,她捏了捏眉心,继续在纸笺上缓慢书写。 无论这个梦是不是真的,是不是预示着未来,谢知筠都要把这个梦记下来,以备不时之需。 想到这里,谢知筠便对贾嬷嬷道:“嬷嬷,让人去把阮娘子和郑娘子叫过来,我有事要吩咐。” 等两人来了,谢知筠便仔细叮嘱:“以后无论谁出门,都要派人跟随,务必确保安全。” 她细细吩咐几句,然后道:“这几日母亲病了,若是可行,还是请赵大夫上家里来住上几日,等母亲病好了再说。” 郑娘子点头:“是,少夫人放心。” 吩咐完,谢知筠就让她们各忙各的去,郑娘子利落地走了,阮娘子倒是留了下来。 谢知筠见她有些踟蹰,便问:“怎么了?有事直说便是。” 阮娘子办事利落,回了府上也是尽心尽力,渐渐成了谢知筠的左右手,同郑娘子一起操持军服的差事,做得非常好。 听到谢知筠这么问你,阮娘子一咬牙,还是道:“少夫人,这几日梅娘有些反常。” ------------ 第一百九十章 劝说 阮娘子很清楚,邺州城能有今日,靠的是什么。 没有卫苍,没有肃国公府,邺州还会如同几年前那样,到处都是烧杀抢掠,百姓们活得苦不堪言。 现在,因为肃国公府,因为卫家军,邺州才能迎来和平。 百姓们才能休养生息,过上普通的生活,同太平盛世时没什么不同。 在阮娘子心里,邺州的一切都是最重要的,没有任何人,任何事比邺州还重要。 但林梅娘是她的至交好友。 她的异常阮娘子不可能看不出来,正因为她能看出来,所以这几日才万分纠结。 她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林梅娘遇到了什么事,她只知道,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能影响到邺州城。 所以犹豫再三之后,阮娘子还是决定禀报给谢知筠。 谢知筠倒是不怎么惊讶,她很平静问:“有什么异常?你说来我听一下。” 阮娘子想了想,道:“大约五六日前,有一日厨房里的帮厨很忙,所以梅娘就自己去了一趟倦意斋,给英夫人和表小姐送饭。” 谢知筠心中一动,抬头看向她。 “回来之后,梅娘就问奴婢,为什么表小姐和英夫人长得不太像。” 卫氏的这些事,不是人人都知道,许多人甚至不知道卫英收养了女儿,所以林梅娘不知道也在情理之中。 阮娘子低声道:“奴婢当时告诉她,表小姐是英夫人收养的孩子,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所以生得不像。” “奴婢还告诉她,让她不要同外人说起这事,放在心里便好。” “当时奴婢还没多想,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 这确实不是什么大事,毕竟府上许多人都知道这件事,卫英和沈温茹都不把这事放在心里,即便不是亲生母女,但她们感情极好,不是亲生胜似亲生。 有没有血缘根本不重要。 谢知筠点点头,指了一下身边的椅子,道:“你坐下说。” 阮娘子舒了口气,她浅浅坐了,继续道:“可之后几日,奴婢就发现梅娘经常会找各种借口去倦意斋,她去的次数太多,以至于帮厨都问我是不是有什么事。” 说到这里,阮娘子就有些愁眉不展。 “少夫人,她这么关心倦意斋,奴婢有些害怕,可她是奴婢的至交好友,奴婢家中已经没没有亲人了,打心底里把她当成亲人,奴婢不希望……” 谢知筠很清楚阮娘子的想法,她既害怕林梅娘要害肃国公府,又不想林梅娘出事,这种纠结,令她惴惴不安,辗转反侧。 谢知筠隐约能猜到是为何,她问阮娘子:“你问过她吗?” 阮娘子愣了一下,然后便摇了摇头:“未曾,奴婢……不敢问。” 她怕得到不好的答案。 谢知筠笑了笑,把手边的茶杯往前推了一下,道:“好,我来替你问。” “你先去树后等着,一会儿不要出声,我来问她便是。” 谢知筠一早就等今日了,现在终于有了结果,她有些开心,也有些忐忑。 她希望听到自己想要的结果。 很快,林梅娘就以夫人想要请教菜品为由,被带来了春华庭。 她到的时候谢知筠依旧坐在凉亭里盘账,等她来到近前,谢知筠才放下笔,指了指石凳:“坐下说话。” 林梅娘比阮娘子拘谨多了,她毕竟不怎么同谢知筠相处,不熟悉她的脾性,所以坐下的时候非常恭谨,脸上的笑容都有些僵硬了。 谢知筠没有特地让自己显得特别亲和,她只是问:“在小厨房当差觉得如何,可适应了?” 林梅娘笑了一下,说:“挺好的,府上的生活比走街串巷要安逸得多,也安全得多,多谢少夫人给奴婢这个机会。” “你不用自称奴婢,毕竟也没有卖身为奴,”谢知筠道,“你的手艺好,人也踏实稳重,蔡大厨同我夸过你,说你做的很好。” 被表扬了,林梅娘羞涩笑了笑,这一笑倒是让她平凡的眉眼显露出些许青春靓丽来,让她深邃的五官越发突出。 “是蔡大厨客气了,我还有许多要学的地方。” 谢知筠她他说了几句话,林梅娘不知不觉就放松下来,却不料谢知筠话锋一转,忽然道:“我听说你最近经常去倦意斋,为什么?” 林梅娘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谢知筠的左手在石桌上轻轻点着,发出咚咚的声响,这声音明明轻灵好听,却让林梅娘听得浑身一颤。 她没有立即回答,整个人僵在哪里,什么都回答不出来。 谢知筠叹了口气。 这声叹气再度让林梅娘一颤。 “梅娘,你应该知道的,我同夫人的性子不同,”谢知筠淡淡道,“夫人是好脾气,我可不是。” “这府里上下,你看谁敢糊弄我一句吗?”谢知筠浅浅抬了一下眼皮,“你且问一问,若有人背叛肃国公府,背叛卫氏,将会是什么下场。” 林梅娘坐不住了,她颤抖着起身,直接跪倒在地。 “少夫人,我没有背叛肃国公府。” 谢知筠深深看了她一眼,语气略松:“没有背叛,就实话实说,我不喜欢有人撒谎骗我。” 林梅娘没跟在她身边伺候过,可阮娘子等人日日都跟在她身边,晚上回去歇息的时候,总是会说少夫人如何聪慧,如何干练。 林梅娘听多了,也就记住了。 现在被谢知筠那双明亮的眼眸注视着,她心下一横,咬牙道:“少夫人,您看我的相貌,是否同中原人不同?” 谢知筠心中大石落地,表情却不变:“是不同,见你的第一面,我就猜到你不是本地人。” 说罢,她不给林梅娘自省的机会,直接道:“你是厉戎人吧?” 林梅娘身上一震,她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看向谢知筠。 “少夫人,您真是……真是慧眼识珠。” 谢知筠看着她,这一次淡淡一笑。 “我还能猜到,沈温茹也是厉戎人,我说的对吗?” 这一次林梅娘身上所有的坚持都消失殆尽,她终于开了口:“是,少夫人说得一点都没错。” ------------ 第一百九十一章 未知 谢知筠有些好奇。 她确实看出两个人的相貌特点,但并没有切实证据,一是沈温茹自己不记得来卫氏之前的事了,二是邺州城的厉戎人太少,谢知筠见过的一个巴掌数得过来,没有办法作为准确参考。 林梅娘是怎么看出来的呢? 谢知筠这么想着,便这么问出来:“你如何能确定温茹就是厉戎人?” 林梅娘还处于震惊之中,没料到谢知筠竟会问这么一个问题,下意识就回答:“表小姐就是厉戎人的长相,我们是同族,一眼就能看出。只因年少病弱,五官没那么深邃,邺州人又没怎么见过厉戎人,所以认不出来。” “不过,坊间的百姓见了我,也不能立即看出我是异族,我没想到少夫人眼睛这么尖。” 谢知筠笑了笑,见她终于回过神来,便道:“我是见过厉戎人的,而且我这个人天生记性好,见过就不容易忘,所以第一次见到温茹的时候,我就大概猜出她的身份了。” 谢知筠没有继续说沈温茹,只问她:“你来说说是怎么回事吧。” 事情都到了这个份上,林梅娘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况且厉戎已经成为历史,当年攻破厉戎杀害厉戎那么多族人的又不是北越人,所以林梅娘对北越是没有仇恨的。 “那一日帮厨有事,我就自己去倦意斋送了一回饭,”林梅娘声音平静下来,“之前我去过倦意斋,不过表小姐都在养病,没有见到面,那日倒是巧了,表小姐刚好在院子里赏花,就让我瞧见了。” “当时我就觉得很奇怪,因为表小姐同我的一个故人很像,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那位故人也有一个这么大年纪的女儿,所以我才问了燕燕,问她知不知道表小姐的出身。” 谢知筠点了点头,明白了过来。 因为沈温茹是典型的厉戎人长相,又跟林梅娘的故人很像,所以他一下子就认出来了。 林梅娘继续道:“燕燕说表小姐是英夫人收养的,我就更确信那个猜测了,因为当年我们几个族人就是在湖州走散的,当时表小姐生了很重的病,一直高烧不退,为了救她我们就到各处帮工,可那年月到处都在打仗,我们才被迫分离。” 谢知筠这一下倒是有些惊讶了。 “你以前竟认识温茹,有可能是故交?” 林梅娘想了想,还是决定实话实说:“少夫人……我同表小姐不是故交,若表小姐当真是她,那我应该是表小姐母亲身边的侍女。” 谢知筠来了兴致:“你仔细说说看。” 林梅娘左看右看,见今日春华庭没有外人,只有贾嬷嬷陪在谢知筠的身边,她这才低声开口。 “少夫人可知道,我们厉戎有大巫?” 谢知筠眼睛一亮。 “我知道的,当年父亲救过的那位老先生,曾经说过大巫的事。” 这一次换林梅娘意外了,可意外之后,她瞬间就激动起来。 “少夫人,既然您知道大巫,那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 “厉戎不仅有族长,每一代还要选出一名大巫,大巫多为女性,由母神选出,一代传一代。” “大巫不做别的,就为厉戎祈福,医治族人疾病,算是我们一族的巫医,地位与族长是一样的。” “我们厉戎人少,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一直都是自给自足,过与世无争的生活。” “谁知后来……” 林梅娘有些哽咽了。 虽然已经时过境迁,可被灭族之时的惨痛,之后颠沛流离的痛苦,一直深深刻印在林梅娘心间,即便这一生过去,也不会忘记。 “你吃口茶,歇一歇,我们不着急,你慢慢说。”谢知筠声音柔和,安抚了林梅娘的骤然痛起来的心。 林梅娘猛地灌了一口热茶,然后才道:“大巫是我们一族的根,每一代大巫都能学到如何制作一种灵药,灵药可以活死人肉白骨,当年就是因为灵药,厉戎才招致灭族。” “我不知道灵药究竟如何做,只有每一代的大巫知道,当年厉戎被攻破的时候,我们作为大巫的侍女,就保护着大巫一起逃出了厉戎,直接翻山越岭,来到了湖州。” 当年事发时北越并未参与,所以厉戎人四散逃窜的时候,都是往北越潜逃而来。 事情差不多都对上了,不过谢知筠没想到的是,沈温茹的母亲就是大巫。 “你的意思是,温茹的母亲就是大巫,那她……可还在?” 谢知筠问得不太肯定。 若是大巫还在,为何要把温茹交给别人抚养呢? 现在沈温茹什么都不记得,看来只能问一问卫英了。 林梅娘摇了摇头:“当年为了救族人,大巫受了很重的伤,等来到湖州的时候已经是强弩之末了,后来温茹也生病了,大巫就临时选了一名继任者,把灵药的方子交给了她。” “后来为了给大巫和表小姐治病,我们就各自分开,结果战火让我们各自分散,再也找不到故人了。” “我与同族辗转来到邺州,他们就地繁衍生息,我也在邺州落了籍,成为了邺州人。” 谢知筠叹了口气,紧接着,她就问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你可知道,大巫选的继任者是谁吗?” 林梅娘愣了愣,就听谢知筠解释:“温茹生了很重的病,她心脉不全,需要鹿神草滋养心脉,修补身体,才能让她活下来,若不然……” “但鹿神草太难寻找,找了这几个月也遍寻不着,说实话,家里上下都悬着一颗心。” 谢知筠道:“之前我回忆起厉戎那位老先生的话,就存了寻找大巫的心思,不管那灵药是真是假,但温茹很有可能是厉戎人,若是大巫还在,怎么也多一分救治的可能。” 谢知筠非常坦诚,也满是真心,卫氏对沈温茹如何林梅娘这些时日都看在眼里,并没有怀疑谢知筠的初心。 很可惜的是,林梅娘不知道当年谁是继任者。 林梅娘眼眸里的光彩也熄灭了,她低着头,眼睛慢慢变红。 “可我也不知道啊,当年选中的,为什么不是我呢?” ------------ 第一百九十二章 我陪你 林梅娘那么要强的一个人,说到这里也不由哭了起来。 不过她哭着哭着,忽然想起了什么,立即抹了一把眼泪。 “少夫人,当年灭族的时候我年纪不算大,虽然是大巫的侍女,却并不知道大巫的事情,但我隐约听说过,备选出来大巫年少时身体都不是特别好,需要自己学习制作灵药,才能让身体康复。” 林梅娘哽咽地道:“我们一族的灵药说是能活死人肉白骨,那都是为了表示对母神的尊敬才说的,实际上,灵药分很多种,能医治各种疾病,我听姐姐们说,只有一种叫万神灵药的药才能医治重病。” 谢知筠若有所思点点头:“也就是说,若温茹真的是大巫的女儿,那她身体不好,就是因为缺少灵药所致,但如今已经没有厉戎一族了,上哪里才能寻到灵药呢?” 谢知筠说到这里,心中沉甸甸的,她伸手揉了揉眉心,然后才说:“梅娘,我有个事情想交代你去做。” 林梅娘忙起身,恭敬道:“少夫人请说。” 谢知筠这才道:“家里上下都很担心温茹的身体,她是那么好的一个孩子,我不希望见到她年少夭折,但以中原的草药,在没有鹿神草的情况下,已经没办法医治她了。” 听到这里,林梅娘也有些伤怀了。 她低下头,轻轻抹了一把眼泪,不用谢知筠开口,她就果断道:“少夫人,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多的话不必多说,我会尽可能去寻找族人,找到当年被选为大巫的人。” “不管表小姐是不是大巫的女儿,她也一定是厉戎人,为了我们自己的族人,无论什么事我都愿意做。” 谢知筠松了口气,道:“多谢你。” 林梅娘有些羞赧,然后才说:“怎么能谢我,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说到这里,她还是有些愁眉不展:“即便能猜到当年大巫选了谁做继承者,可我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这如何是好?” 谢知筠想了想,道:“倒是不用太着急,我们可以先把事情盘算清楚,再进行行动。” 谢知筠办事非常严谨,往往都是谋而后动,所以在方才同林梅娘询问的时候,她已经想好了要如何做。 “第一,你可以回忆一下当年选择大巫的标准和要求,从中先选出你认为有可能的人选,第二,你问一问亲近的同乡,看大家入籍的时候是否改过性命,或者当年来到北越时用的什么姓氏,这两点选择出来,就很好找了。” “毕竟是肃国公府找人,只要能对上姓名和落籍的时间,大抵就能找到现在身在何处,即便很慢,一页页翻找,也没有我们卫氏做不了的事。” 谢知筠的气定神闲给了林梅娘信心。 林梅娘眼睛一亮,那双深邃的眉眼仿佛有星子闪耀。 “少夫人,您真是聪慧。” 她终于能理解为何阮娘子为何那么崇敬她了,因为谢知筠无论遇到任何事都是那么冷静自持,从来不会慌张。 这一点,她就永远也学不来。 谢知筠轻轻摩挲着茶杯,然后道:“若是你不介意,等我身边的朝雨和谢信从谢氏回来,让他们陪你一起去找,一起去问,你放心,肃国公府从来都是包容的,无论原来你是哪里人,现在都是邺州人。” “你们都在邺州生活多年,应该知道国公的为人。” 林梅娘使劲点点头:“知道的,若非如此,我们也不会选择邺州落籍。” 谢知筠松了口气,道:“你先回去想一想,明日他们才能回来,等他们回来,我就让他们陪你一起去找。” 林梅娘眼睛又红了。 这一次她对着谢知筠深鞠一躬,哽咽道:“多谢少夫人对厉戎人的关心。” 谢知筠大费周章寻大巫,为的就是沈温茹,有这份心,就很难得了。 等林梅娘走了,谢知筠才对树后说:“出来吧。” 阮娘子是红着眼睛出来的,她大抵没想到背后还有这么一段隐情,显然为林梅娘经历过的灭族痛苦而伤怀,自己也红了眼睛。 谢知筠见她这么难过,便道:“这都过去了,对于梅娘来说,他们都已经获得了新生,虽然过去的事忘不掉,却也不会影响他们新的生活了。” 阮娘子点点头。 谢知筠看了看她,然后才道:“今日的事,你就当自己毫不知情吧。” 阮娘子愣了愣。 谢知筠便笑了:“有时候,即便是最亲近的人,也没必要事无巨细,留有一些秘密,是对彼此最好的尊重。” “是,多谢少夫人,多谢少夫人。” 阮娘子给谢知筠行过大礼,这才退了下去。 人都走了,花园里一下子就安静下来,谢知筠便又取了一本册子,开始慢慢写林梅娘方才说的话。 当年那位老先生并没有过多接触过大巫,所以有些内情是不知道的,林梅娘知道的更详细,也更具体,是要好好记录下来。 他们虽然已经离开了厉戎,不能再以厉戎人身份自居,但当年曾经存在过的历史,不能被战争和屠杀磨灭。 只要能有只字片语留于书上,只要后世人还知道曾经有这么一个民族,就不枉费他们曾经抗争一场。 这一忙就到了傍晚时分,卫戟今日回来得很早,倒是让谢知筠有些手忙脚乱。 “怎么不早些说今日回来早?”谢知筠一面让小丫鬟跑去厨房传膳,一边去打了水给他净面,“朝雨和牧云都不在,伺候的人不够,就显得有些慌乱,晚饭还得等一会儿呢。” “着什么急,今日忙完了,就回来陪你说话。” 卫戟笑着瞥了一眼有余,道:“这不还有他们呢。” 有余讪讪一笑,十分机灵地躲了出去,跑去膳厅摆饭去了。 谢知筠同卫戟在屋里说了几句林梅娘的事,最后谢知筠道:“我想今日傍晚去一趟倦意斋,问一问姑母当年的事,若是姑母知晓,那就再好不过。” 卫戟想了想,道:“好,我陪你一起去。” ------------ 第一百九十三章 开解 谢知筠笑了。 饭很快就摆了上来,今日晚上的菜色还算丰盛,不仅有谢知筠爱吃的糖醋小排,还有肉末豆腐,素炒藕片和小炒黄牛肉。 再配上林梅娘做的开花馒头,一顿饭吃得人心满意足。 卫戟还说:“难怪那个林娘子会做面食,原来真是厉戎人。” 谢知筠道:“她的手艺同蔡大厨的不太一样,是另一个派系,但都很好吃。” 卫戟嗯了一声,先让有余去了一趟倦意斋,让问问卫英晚上是否有空,等有余回来禀报,夫妻两个才出了门。 等到了倦意斋的时候,已经是华灯初上了。 沈温茹晚上睡得早,这会儿已经吃了药睡下,只有卫英等在花园里。 她有些意外老大两口子来找自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直坐在花园里走神。 因为沈温纯的事,也因为要忙军服,所以卫英这几日瘦了一圈,身上那股子凌厉都被痛苦磨平,此刻看她倒是显得平和许多。 “你们来了?”卫英道,“坐下说话吧。” 等谢知筠跟卫戟坐下,卫英便道:“大半夜的,就不招待你们吃茶了,和些蜂蜜水解解乏吧。” 她说着,又指了指桌子上的碟子,道:“这是小厨房刚从来的白糖酥,你们吃着玩。” 算上今日,她已经同谢知筠共事十几日光景了,再加上之前那么多来往,卫英对谢知筠慢慢改观,如今态度好了不少,已经算是平和了。 谢知筠对她的态度不在意,也不往心里去,只要能好好坐下来说几句话,不耽误时间,就已经很好了。 卫英是个直性子,谢知筠也不拐弯抹角,坐下来便开口:“姑母,我想问一问,温茹是否是厉戎人?” 卫英有些惊讶。 她原本想问谢知筠是如何知晓的,可转念一想,谢知筠既然出身谢氏,自然见多识广,她又见过温茹那么多次,认出她的身份也正常。 “是,她确实是厉戎人。” 谢知筠便问:“姑母,你能否说说当年是怎么收养的温茹吗?” 卫英的眼神一下子就变了。 久远的回忆如潮水一般涌来,一下子便让她陷入回忆的汪洋大海里。 她的声音有些飘,字字句句都带着怀念。 “当时湖州战乱,每日都很忙,许多百姓为了躲避战乱,都在寺庙和道观里过夜,山匪们一般不会特地寻寺庙杀人,所以寺庙里还算安全。” “当时那么多人挤在湖州的仅有的三处寺庙里,吃喝就成了问题。当时我跟沈郁去看了看,发现百姓们都是忍饥挨饿,便觉得那样不成。” 有家不能归,只能在外面挨饿受冻,确实是很可怜了。 卫英同沈郁虽然做不成夫妻,但两个人的目标和理想都是一致的。 “沈郁那时候操心战事,根本没有时间管那些事,于是我便召集人手,搜寻米粮赈济百姓。” “我就是去寺庙里赈济的时候碰到的温茹和温茹的母亲。” 谢知筠眼睛一亮,她同卫戟对视一眼,若是这样,同林梅娘说的就能对上五成了。 “当时温茹母亲受了重伤,身体孱弱,一直躺在草席上不能动弹,温茹当时也发烧了,不过她年纪小,即便发烧也还有精力走动,所以我当时是看到她病恹恹的去排队打饭,领到的粥水也没自己吃,先回去喂母亲。” 沈温纯跟沈温茹是两种人。 一个自私自利,一个懂事孝顺。 谢知筠很庆幸,最后留在卫英身边的是沈温茹。 “当时我还挺感动的,加上那时候温纯……那时候她又失踪了,我一直找不到,就动了恻隐之心。” “温茹的母亲病得很重,一直留在破庙随时都可能死去,所以我让人把她们娘俩带回州牧府,先养一养,看能不能养回来。” “很遗憾,温茹的母亲依旧药石无救了。” “她临死之前,把温茹托付给了我,并且说了她们的身份。” “我那时候才知道她们是厉戎人,并且她就是厉戎的大巫,虽然我不知道大巫是什么,但我猜她应该是厉戎中身份比较高的存在。” 谢知筠松了口气,看来温茹确实就是厉戎大巫的女儿,那么温茹的病,只要能寻到大巫的继承者,说不定就有救了。 谢知筠想了想,问:“姑母,她可有说过下一任大巫是谁?或者说过跟大巫、灵药有关的线索?” 卫英没有问题她为何这么问,她闭了闭眼睛,仔细思索起来。 距离她收养温茹已经过去七年,这七年里发生了好多事,经历了种种变迁,再回首看去,当年的记忆已经有些模糊了。 幸好温茹坚强,勇敢,即便病痛也一直努力活着,一直陪伴在她身边,从来不会轻易放弃。 她即便自己不记得年少时的记忆,却经常同卫英说,她的命是两个母亲给的,她就要好好活着,不能枉费母亲们对她的生恩养恩。 卫英的声音悠长,有些怀念的味道。 “温茹同她母亲生的很像,尤其那双眼眸,都是那么深邃,若是温茹能病好,也一定是个面容深邃的白皙美人。” 卫英道:“我隐约记得,她当年似乎说过几句温茹的病。” “她说温茹已经发烧十日了,为了不拖累同族,她就带着温茹离开了她们,因为那时候她们都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即便有方子,也没有药。” 谢知筠一下子就坐直身体:“姑母,她可把方子给了你?” 卫英摇了摇头:“那时候她已经病入膏肓,说话都费力了,而且脑子烧得有些糊涂,药方也记不全了。只口述了几种药给我,我让老神医看过,因为方子不全,且厉戎同北越的药名不同,根本没办法用。” 说到这里,卫英叹了口气,面上浮现出对女儿病体的忧虑。 虽然现在大巫还没找到,但谢知筠也想宽慰一下卫英,她直接把今日林梅娘的事给卫英说了,然后便道:“姑母放心,明日我会让她们挨家挨户问,能问道线索的。” “只要努力,就一定能有结果!” 卫英捂住嘴,几乎是哽咽的。 “好。” 在攒稿了,希望五月可以日六!呜呜呜加更了希望大家多多投票,爱你们比心!祝大家五一玩得快乐! ------------ 第一百九十四章 为自己 第二日,谢知筠就让清禾、谢信同林梅娘一起出府询问还在邺州的厉戎人了。 谢知筠不知道这个过程要多久,最终能不能寻到那名大巫,但只要有努力的方向,谢知筠就不会放弃。 安排完这些,谢知筠同卫英等人就开始忙军服的事了。 最近整个邺州都忙得如火如荼,百姓们兴致高涨,对做军服这件事爆发出巨大的热情,就连谢知筠都没想到,百姓们居然会这么拥戴卫家军。 他们愿意做军服,并非都是为了那微薄的工费,更多的是为了让卫家军的士兵们能穿好,穿暖。 司马翱的到来让百姓们危机深重,两年来的平和让他们多少有些懈怠,现在,可能被侵占的危机重新回到百姓们心中,让他们对肃国公府越发拥戴。 这是好事,也是坏事。 看着高兴捧着布料走的百姓,谢知筠微微叹了口气。 卫英站在她身边,见她面有忧色,不由问:“怎么?这事不是很顺利?” 谢知筠顿了顿,才低声开口:“姑母,就是因为顺利,我才心里难受。” “若是天下太平,百姓们不必为了未来担忧,又何至于此。” 卫英没有说话,她平静看向谢知筠,见她的目光始终都在百姓们身上,眼眸深处的冰冷和偏见也不由散去。 “你倒是想得长远。” 刚回到卫家的时候,卫英整日里板着脸,似乎卫家所有人都欠她的,当时卫苍劝过她,既然从湖州回来,那以后就留在家里,他们依旧是一家人。 卫英记得自己当时问过卫苍:“我出嫁前同你说过,不要同这些高门大族联姻,老二媳妇和老三媳妇不都很好?你为何要同谢氏联姻?” 卫苍知道当年的旧事让卫英一直怨恨在心底,可人跟人是不同的,卫苍想了想,道:“你才见老大媳妇几面,你对她不了解,等了解了,你就会喜欢她的。” 卫英冷哼一声:“我不需要了解,我只要看她的眼睛,就知道她对这个家有多么嫌弃。” 天下人人都知道,卫苍对卫戟有多么看中,而卫戟对卫氏和邺州又有多么重要。 拥有一个武艺超群,被百姓拥戴为少将军的继承者,肃国公府已经比其他所有的势力都要优越,因为继承者就意味着未来。 邺州的未来是可以清楚看到的。 这也是百姓能忠心拥戴的根本。 可卫戟并不是一个人,他总要娶妻,他的妻子也同样重要,甚至需要获得邺州百姓的喜欢,才能在邺州立足。 卫英为何会选在此时回来,就是因为卫戟同谢知筠的婚事。 他觉得卫苍这个行为是在害卫戟。 卫苍听了卫英的话,不由哈哈大笑起来:“你啊,看人不能只看表面,老大媳妇刚嫁过来,里里外外都不适应,更何况,我们这样的人家跟门阀世家是全然不同的,她过往十几年都生活在锦衣玉食的门阀世家中,又是琅嬛最出色的才女,自然不会那么快就习惯我们家里的生活。” “她还年轻,我们要给她时间,”卫苍笑眯眯道,“时间会证明,她是最适合老大的。” “而且啊,我瞧着老大可喜欢她呢。”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卫英当时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默默转身离去。 经历了这几个月,她慢慢看着,渐渐体会出卫苍话里的深意。 谢知筠并非适合卫戟,她适合的是卫氏的小公爷,适合的是肃国公府。 之前发生的那么多事,遇到过的种种困难,那些奸细和埋伏,谢知筠都能临危不乱,一一化解。 府里府外,邺州上下,她都能处理的井井有条。 而且无论多辛苦,多忙碌,卫英从来没听过她叫一声累,仿佛这些辛苦都是理所当然的,她就应该为邺州这样努力。 这样的勤恳,别说肃国公府上下,就是邺州城的百姓们也都看在眼里。 年初的时候百姓们都不敢同她说话,觉得她是高门大户的小姐,不好同她多言,到了现在,领军服的百姓们偶尔也会跟谢知筠说话。 他们不会说什么天花乱坠的赞美之词,只知道问她辛不辛苦,偶尔也让她带话给卫戟,让卫戟多休息。 谢知筠也都是笑着应下。 这几日来,卫英一直看着,听着,心底里对谢知筠最后的芥蒂也消失了。 兄长说得对,看人不能只看表面,也不能光听她说什么,要看她实际做了什么。 谢知筠从来不会在家里叫苦,每次同崔季说起这些事的时候,她都是很平静地平白直述,她如何安排的,以后要怎么行事,就那么简单说出来。 但她实际上做的,用的心,刻的苦,却从来都不会说。 这一点上,谢知筠同崔季也有几分相似。 卫英长长舒了口气,忽然道:“这几日来,你辛苦了,不仅要忙这些事,还要操心温茹。” 卫英别过脸,有些别扭地道:“多谢你。” 谢知筠都惊讶了。 她一直都知道卫英讨厌自己,却没想到今日能听到卫英这句话,不由有些高兴。 但她高兴的时候,却也是平静而温柔的,仿佛一湾安静的湖泊,只被微风吹拂的时候,才荡起一圈圈涟漪。 “姑母过誉了,”谢知筠道,“温茹是我的表妹,我自然要关心她,我也很喜欢她,想让她健康成长。” 谢知筠顿了顿,目光看向那些百姓们,对卫英道:“我如今做的这些事,也是为了我自己。” “邺州和琅嬛都是我的家,我的亲人和朋友都生活在这里,我希望家里永远太平,平安,不会有战乱。” 谢知筠声音清润,一字一句传入卫英的心中。 “为此,我做的所有努力,我们付出的所有辛苦,都是理所当然的,因为那是为了我们自己而努力。” 卫英眼睛微微睁大,她似乎第一次看清眼前这个年轻的世家千金,看清谢知筠这个人。 半晌之后,卫英低声笑了一下:“你说得对,我们都是为自己而努力。” “因为邺州就是我们的家。” ------------ 第一百九十五章 准备 卫家军的士兵太多了,光发军服的布料就发了足足半个月。 一晃神的功夫,已经到了八月初,天气一日比一日凉爽,府上的冰也都撤了,都送去了西郊大营,没必要再用。 这一日,谢知筠好不容易得了空闲,一整日都在读书,等到傍晚时分,晚霞刚刚烧起来的时候,卫戟就踏入家门。 他同谢知筠点点头,先去洗漱,然后才回到八棱海棠树下,灌了一大口酸梅汤。 “虞氏的事有眉目了。” 谢知筠立即放下手里的书,正襟危坐,认真听了起来。 卫戟道:“八日前,二弟妇和三哥一起抵达了隆绥,在隆绥的二哥已经收到了我们的密信,所以早就做了准备。” “听闻这几日隆绥频繁爆发小范围的战争,大多都是大齐士兵和北越士兵的摩擦,直到三日前,据说大齐越界杀了一队隆绥的守城军。” 做戏就要做全套,虞二郎非常聪明,以前这种同大齐的小打小闹都不会上报,这一次却事无巨细都发加急军报,直接送到了紫极宫。 司马翎哪里知道真假呢? 卫戟道:“之后,他直接上报,说大齐在隆绥附近大规模集结,被斥候多次探查到动向,根据以往大齐的作风,很可能要入侵隆绥,请求陛下支援。” 接连两封军报直接把司马翎砸晕了。 一个月前大齐的秘密书信还说不会对北越动手,让司马翎放心可以除掉心腹大患,可转头就集结兵力,这简直是挑拨在先,动手在后。 趁你病,要你命,这一招真是阴损至极。 谢知筠有些惊讶虞二郎动作之快,也惊讶他的行动之简单,没有那么多花招,直接上报两封军报,就足以让司马翎心惊胆战了。 “司马翎可是害怕了?” 卫戟浅浅勾起唇角,难得露出一个恶毒的笑。 但他这么笑,谢知筠却看得高兴极了,忍不住跟他一起笑了起来。 夫妻两个狠狠嘲笑了一番司马翎,卫戟才道:“据说司马翎气得桌子都掀了,不停咒骂大齐,还责怪虞氏无能,大齐有动作怎么不早些禀报。” 谢知筠冷冷道:“虞氏若是无能,他早就死一百次了。” 要不是虞氏挡在了隆绥,挡在了长寿关前,而大齐又忌惮卫苍和虞秉,所以这两年才没动作。 可现在早就不是过去了,大齐的右相重新上位,他可不是优柔寡断的左相。 近来北越这么多动作,很难不让人觉得大齐也坐不住了。 卫戟拍了拍谢知筠的手:“还有精彩的。” 谢知筠立即洗耳恭听。 卫戟浅浅勾着唇角,那双深邃的眸子也染着笑意,显得兴致昂扬。 “听闻知道消息之后,司马翎发了一通脾气,然后立即就要派兵去隆绥,但他身边的几位心腹大将却一个个都推脱了。” 卫戟摊开手,一个个给谢知筠讲。 “御林卫殿前都指挥使周夺说自己前几天打猎伤了腿,不能骑马,所以无法替陛下上战场,非常痛苦,已经连续两日没有好好入睡,腿上的伤口都发炎了。” “金吾卫都指挥使刘柏说金吾卫人数不足,全部都用来保护颍州,若他离开,颍州就危险了,为能贴身保护陛下,他也离开不了。” “其他的我就不多说了,反正不是伤了腿,就是受了冻,年纪轻轻没有一个身体好的。” 谢知筠忍不住笑了起来。 “然后呢?” 卫戟看着她笑,这主意明明是谢知筠自己提的,现在她却依旧听得津津有味。 可见,让司马翎倒霉,是多么的大快人心。 “然后他们就在大殿上吵了两日,到了今日,终于有了些眉目。” “我们安排的人都没出手,周夺就说上柱国大将军一贯最熟悉隆绥的地形和战事,之前的谋逆叛国都是无稽之谈,这一次也只有忠心耿耿的大将军才能挽救北越,保护北越百姓。” 谢知筠冷笑:“这叫周夺的不应该去御林卫,他应该去翰林院才对。” 能说会道,打仗却不成,还不如做文臣。 卫戟浅浅勾起唇角,听谢知筠不带脏字骂人,怎么就那么悦耳呢。 “周夺都开了口,刘柏等人就立即跟上,朝堂上本来就没有那么多倒虞派,趁机一起发声,让立即放了虞大哥和虞伯父。” “到了这个份上,司马翎不放人也得放了。” “而且为了让虞伯父好好去隆绥保家卫国,他甚至不好扣下虞氏的族人,若是他那么做了,那百姓要如何看他。” 本来就就是污蔑的虞家,无凭无据就严刑拷打虞大郎,又关押了虞秉将近一个月,现在国家有难,不得不让老将军上阵杀敌,若是再扣押其家人,就实在太没有仁德之心了。 “司马翎还是有些脑子的,既然要放人,就弄得漂亮一点,”卫戟淡淡道,“他先找了个小官,说是那人诬告,直接下狱抄家灭族,然后又亲自去把大哥从诏狱接了出来,亲自送到了大将军府。” “这一番做派,倒是漂亮极了。” 谢知筠都有些惊讶了。 “没想到,司马翎还有些脑子。” 卫戟学她骂人:“是啊,在装腔作势这一方面,司马翎说第一,无人敢说第二。” 谢知筠终于松了口气,这时也笑出声来:“小公爷,孺子可教也,这话说得对极了。” 夫妻两个悄悄骂了一会儿司马翎,谢知筠才叹了口气:“不知道虞伯父什么时候抵达隆绥。” 既然要让虞秉帅军出征,就不可能让他一个人上路,总得调些兵马。 另外司马翎确实害怕大齐来犯,这一次是非常认真的。 他白送给虞家那么多兵力,虞秉自然全单照收,临走也要挖司马翎墙角,让他难过死。 就是这么一耽搁,估计又要一个月了。 卫戟看向谢知筠,道:“快不了,最快也要八月中旬。” 谢知筠叹了口气:“这几日二弟情绪也不是很好,你抽空同他谈一谈吧。” “要不然,等虞伯父抵达隆绥的那一日,就是他的和离日。” “二弟会受不了的。” ------------ 第一百九十六章 依靠 虞氏倒是暂时免除了危机。 但对于卫耀和虞晗昭来说,以后究竟会是什么样子,没人能说的清了。 原本崔季还为他们的事情病了几日,可后来府上实在太忙,她也没工夫再去管儿子的事,倒是慢慢好了起来。 现在听说虞氏已经算是平安,崔季的心情越发好了。 她也不去劝卫耀,对谢知筠说:“他都这么大人了,以后我也不必事事替他操心,现在知道虞大将军一家都平安,我也安心了。” 说到底,她还是为虞氏操心更多一些。 谢知筠安慰她几句,就说了几句找厉戎人的事,然后道:“梅娘同同族分散的时候,已经是战事尾声了,且为了延续传承,即便当时继承的大巫出了事,她应该也会把传承继续传下去。” “母亲放心,我们一定能救回温茹的。” 一连得了两个好消息,崔季更是高兴,整个人瞧着也精神不少,道:“是好事啊,多亏你细心,要不然谁能想到这些呢?” 谢知筠笑了笑,又夸了卫宁淑近日非常刻苦,纪秀秀等人也十分辛苦,这才功成身退,从荣景堂离开。 等她离开,崔季脸上的笑容浅了浅,叹了口气:“还是我这身子太没用,要孩子来操心我的事,她都那么忙了。” 谢知筠确实蕙质兰心,眼睛清澈而明亮,她看事情总是很准,说话也常常能说到旁人心里去。 这几日有她宽慰,崔季确实逐渐好了起来,如今已经算是大好了。 赵嬷嬷笑了笑,说:“是夫人有福气,才能有这么好的儿媳妇。” 崔季道:“她年少时就没了母亲,刚嫁过来的时候性子冷硬了些,可那不是她的错,是做父母的错。” 说到这里,崔季倒也不好去埋怨谢渊,只道:“以后我们得更心疼她,才不枉她的孝顺。” 赵嬷嬷点头:“是,夫人所言甚是。” 崔季想了想,然后道:“去把卫耀喊过来,府上这么忙了,就他一个闲着怎么行。” “明日就让他跟他嫂嫂去州牧府,跟着一起盘账去。” 崔季是个慈母,却也不会一味宠爱孩子,她自己想开了,就立即知道要如何做。 卫耀不是爱胡思乱想,就让他跟着忙去,事情多了,就没空想那些有的没的。 虞氏能有如今的结果,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其他的都是后话。 赵嬷嬷顿了顿,道:“是,我这就去。” “等一等,”崔季问,“我这几日怎么没见宁安?” 赵嬷嬷道:“二少夫人离开之后,二小姐难过了几日,这几日乖巧了许多,一直在房中读书。” 崔季不太相信。 她想了想,道:“她如今也十三岁了,即便算账不成,端茶倒水也是行的。” “一会儿你去告诉她,明日开始让她跟着她嫂嫂们一起去州牧府,能做什么做什么,为百姓尽力做些事。” 卫宁淑那么腼腆的性子,现在每天都在州牧府忙碌,卫宁安可从来活泼开朗,是得让她自己出去历练一番了。 “肃国公府不养闲人,没有什么少爷小姐,”崔季道,“为了这个家,所有人都得努力,没有人例外。” 赵嬷嬷见她的目光逐渐深邃起来,心里叹了一声,却还是道:“是,一会儿我就去办。” 另一边,谢知筠回了春华庭,忽然觉得浑身都很累。 之前忙碌的时候紧锣密鼓的,晚上回来就早早歇下,想不起来劳累,这两日没那么忙了,她反而觉得不太适应了。 谢知筠笑了笑,叫了牧云帮自己按一按肩膀,然后道:“年纪大了,现在都知道累了。” 牧云噗地笑出声:“小姐莫要胡说,您若是年纪大了,那贾嬷嬷可怎么办?一会儿嬷嬷就要过来同您哭鼻子。” 谢知筠趴在床上,被她按得有些困顿,缓缓闭上双眸。 “姑爷回来了叫我,我睡一会儿。” 牧云的手越来越轻,最后帮她盖上薄被,悄无声息卧出了卧房。 牧云退出来的时候,正碰见贾嬷嬷,贾嬷嬷手里捧着红枣小米粥,往卧房里面瞥了一眼。 “小姐这会儿睡了?” 牧云声音很轻:“是,小姐前些时候累到了,最近总是犯困。” 贾嬷嬷叹了口气:“嫁来国公府,怎么比以前还忙了。” 以前是管一家子的事,现在几乎要管一个州府的事,能不累吗? 贾嬷嬷也只是叹了口气,却道:“可我瞧着,小姐整日都很高兴。” 谢知筠是打心底里高兴的。 贾嬷嬷从小陪伴她长大,最是知道她的脾气,能看出来她是高兴还是难过。 “小姐同姑爷如今琴瑟和鸣,越发融洽,小日子过得蜜里调油,”贾嬷嬷道,“肃国公府上下都很尊敬小姐,小姐办事非常畅快,又有国公和夫人的关爱,说句实在话,比以前在谢氏的时候,小姐的日子更好过。” “她身边终于有靠山了。” 牧云听到贾嬷嬷这样感叹,心里也不由有些酸涩,她微微红了眼睛,说:“这是好事啊。” 贾嬷嬷笑了笑:“是啊,这是好事。” 以前在谢氏的时候,谢渊只管族里的大事,要么就待在书房里整理孤本,府里的事,家里的事,他直接做了甩手掌柜。 早年夫人故去,家主又没续弦,以至于小姐小小年纪就要操心那么许多事,她还要读书,还要比族里的其他孩子强,从小到大没个空闲的时候。 贾嬷嬷目光悠长,仿佛能看到当年那个稚嫩的少女。 可即便再辛苦,再努力,她从来得不到半句夸奖,等待她的,永远都是:“你是谢氏的嫡长女,你需要更努力。” 除了小少爷,没有人心疼她的。 那时候她用瘦弱的肩膀,撑起了一个家,遇到了难事,没有人能依靠,只能自己想办法,一宿一宿地熬着。 现在好了。 小少爷长大了,能替她分担,而她也拥有了自己的家,终于拥有了能替她遮风挡雨,会由衷感谢她付出的长辈。 她更有了自己的爱人。 真好啊。 ------------ 第一百九十七章 失踪 谢知筠不知道贾嬷嬷和牧云两个人趁她浅眠,在外面感叹过往。 她这一觉睡得很足,很舒适,等到醒来的时候,觉得之前的疲累全部都消散了,留在心里的只有满足。 阳光正好,夏风和畅,温柔的风吹动青纱帐慢,拂过她洁白的面容。 谢知筠眨了眨眼睛,安静看了一会儿落日前温柔的日光,然后才缓缓坐起身来。 她刚醒来,就听到外面传来牧云的声音:“小姐,你可醒了?” 谢知筠应了一声,道:“进来吧。” 牧云端着水盆进来,面上倒是有些纠结,让谢知筠一眼就看出来了。 “怎么了?” 她睡之前牧云还很高兴,怎么一觉醒来牧云就愁眉苦脸的。 牧云忍了忍,还是小声说:“方才小钟过来传信,说太址山一代忽然有流寇入侵,姑爷带着精兵营出去剿匪了。” 谢知筠一下子就愣住了。 从她嫁过来至今也有大半年了,除了春日时卫戟去了一趟太址山,就没怎么出去过。 可他才从太址山回来三个月,就又遇到了战事。 太址山横贯在北越大地上,绵延五百余里,是整个中原大地最大的一条山脉。 正因为此,太址山脉上山匪流寇横行,时不时就会入侵村庄,烧杀抢掠。 这几年卫戟带着亲兵频繁剿匪,让附近的百姓可算过上了安生日子,倒是没想到,刚剿匪结束不过三个月,就又有流寇流窜到了邺州。 事发突然,卫戟直接带队走了,谢知筠一时半会没有反应过来,也在情理之中。 牧云小心翼翼看着谢知筠,把温热的帕子放到她手上:“小姐不用担心,姑爷应该很快就回来了。” 谢知筠呆呆点了点头,很僵硬地洗了脸,等温热的水拂过脸颊,她才回过神来。 “不用担心我,”谢知筠勉强笑笑,“我知道的。” 她没说自己知道什么,只是安静洗脸漱口,然后便自己给自己简单梳了发髻。 整个过程里都是安静的,没有再说什么,也没表现出什么不舍和紧张来。 牧云却更难受了。 她自己也说不上来,只安静陪在边上,等谢知筠梳好头发,她才道:“小姐,要去花园里坐一会儿吗?嬷嬷做了红枣小米粥,说要给你养胃的。” 这么一会的工夫,谢知筠其实已经把心态调整回来了,不过她毕竟还是担心卫戟,所以也只是道:“出去坐一会儿吧。” 等来到院子里,贾嬷嬷就端了小米粥过来,笑眯眯让她先垫垫肚子。 “我让小厨房做了你爱吃的糖醋排骨,这几日小姐都累瘦了,晚上得多吃一些。” 谢知筠点点头,叹了口气:“让嬷嬷操心我了。” “成婚的时候,我说要带嬷嬷一起过来肃国公府,是想好好给嬷嬷养老的,结果现在嬷嬷日日都要替我操心,反而比以前还要辛苦了。” 贾嬷嬷慈爱地笑出声来:“小姐这话说的仿佛嬷嬷已经七老八十了,嬷嬷这么年轻,有点事情做才是好的,不容易老呢。” 贾嬷嬷一贯会哄人,尤其是谢知筠,一哄一个准。 听到贾嬷嬷这么说,谢知筠不由抿了抿嘴唇,浅浅笑起来。 “小姐,姑爷会平安无恙的,你莫要太过忧心他,他不在的时候,就打理好肃国公府的事,才是最重要的。” 谢知筠点点头,眉目舒展了些,道:“是,嬷嬷说得对。” 她道:“今日主要是有些猝不及防,让我没有准备……不过我方才也想了,现在这般局势,以后这样的事只怕会越来越多。” “等日子长了我就习惯了,再说,”谢知筠非常笃定,“再说,等以后天下太平,卫戟就不用再这样拼命了。” 谢知筠非常肯定,以后一定会天下太平,百姓们都会过上平安富足的好日子。 她满怀着这样的期待,也必须怀着这样的期待,这样努力的时候才会一鼓作气,心里永远有着勇气和力气。 贾嬷嬷把粥碗推了推:“好了,小姐,先吃点东西,咱们再期待。” 谢知筠确实有些饿了,便一口气把碗里的小米粥都吃完,刚放下碗,就听到外面传来说话声。 她抬起头,就看到赵嬷嬷神情凝重地快步进来。 “见过少夫人。”赵嬷嬷给她见礼。 谢知筠问:“出了什么事?” 赵嬷嬷在院子里看了一圈,然后才道:“夫人让我来问一问少夫人,方才二小姐可曾来过?” 谢知筠顿了顿,微微蹙起眉头:“不曾吧,贾嬷嬷,方才宁安来过吗?” 她方才在睡觉,不知道谁来没来过。 贾嬷嬷也摇了摇头:“二小姐不曾来过。” 赵嬷嬷叹了口气:“少夫人,若是二小姐没来您这里,那二小姐就不在府里了。” 听到这话,谢知筠立即就想到之前卫宁安偷偷跑出去玩的事。 她不由蹙起眉头:“都找了吗?各处院子,花园,后院和柴房,都派人找过吗?” 赵嬷嬷道:“都找过了,甚至就连马厩都找过了,一匹马都没有少,马车也没被调动过,可二小姐偏偏不在如意馆,大小姐也不知道她出去了。” 谢知筠听到这里,就有些坐不住了。 她扶着石桌站起来,叫了一声牧云,就快步领着赵嬷嬷往外走。 “我们去荣景堂,路上你仔细说说。” 她办事从来雷厉风行,赵嬷嬷微微松了口气,才道:“少夫人走了之后,夫人就说不能再纵着二少爷和二小姐,让我去告诉他们两人明日也去州牧府帮忙。” “我先去了二少爷那,二少爷就道明日一定早早去,然后我就去了如意馆。” “我去的时候大小姐在书房读书,然后去了二小姐的卧房,是二小姐的大丫鬟流光守的门,说二小姐一直在午睡。” 那个时候确实是午睡的时辰,倒也合理。 赵嬷嬷叹了口气:“我听说二小姐在午睡,就回了荣景堂,过了一个时辰,我再去如意馆,流光说二小姐还没醒。” “我觉得不对,就让流光开门,结果进去一看,二小姐根本就不在。” “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明天尝试三更!呜呜呜我可以的! 顺便收一下五月就差不多完结啦,谢谢大家的支持,很开心也很满足~ ------------ 第一百九十八章 真相(一更) 肃国公府戒备森严,绝对的不可能发生入府劫持的事情。 即便有,也不会无声无息,让卫宁安就这么从府里消失。 所以卫宁安很有可能是自己离开的。 谢知筠看赵嬷嬷虽然也很焦急,但还没有失了分寸,便道:“我们先去荣景堂,一会儿去如意馆看一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多谢少夫人。”赵嬷嬷舒了口气。 “一出这样的事,夫人就立即说要来请您过去,也只有您还能安稳处事。” 谢知筠聪慧冷静,越多事情从来都不慌乱,崔季第一个就想到她。 今日卫戟忽然出征,卫苍也在州牧府有事要忙,崔季就没有让人去请卫苍,只让请谢知筠和卫英过去。 “嬷嬷莫急,说不定是安妹妹自己出去玩的,很快就回来了。” 眼看都要用晚膳了,这个时候卫宁安没回来,怎么都不像是游玩未归。 而且之前被崔季训斥过一次,所以卫宁安近来一直很老实,即便出门也会同崔季禀报,不会无缘无故失踪。 现在这个情况,其实不太好,但赵嬷嬷不敢说。 谢知筠脚程很快,也不敢耽搁,一会儿就来荣景堂。 她到的时候卫耀已经在了,卫英还在路上,没有赶来。 崔季虽然担心女儿,却到底没有乱了阵脚,此刻还在同卫耀说话。 谢知筠扫了卫耀一眼,见他一脸凝重安慰崔季,心里点了点头。 看来这二少爷倒也还算懂事。 崔季一见谢知筠来了,立即同她伸手,把她的手紧紧握住。 “念念……” 崔季看到儿子还没这么软弱,但现在看到了谢知筠,却莫名红了眼眶。 或许在她心里,谢知筠才是那个更可靠的。 谢知筠轻轻回握住崔季的手,低声道:“母亲不用惊慌,有我在,一定会努力找到安安。” 崔季点点头,她没有落泪,只是道:“她一定是自己跑出去了,只是出去之后遇到了什么事,不能立即赶回来。” 这个猜测才是合理的。 谢知筠道:“母亲所言甚是。” 他们说着话,卫英就到了,她一来就说:“咱们先去如意馆,问一问流光就好了,她伺候在安安身边那么多年,安安的事不可能不清楚。” 这会儿的功夫,赵嬷嬷已经让人在家里上下都寻过了,本来卫荣和纪秀秀已经过来了一趟,倒是被崔季劝了回去。 这里人太多了,家里总要留人,倒也不必兴师动众。 到了这个地步,流光就是想替二小姐隐瞒也不成。 谢知筠便道:“这样,咱们一起去如意馆,仔细问一下流光,大家若是都没用饭,就叫小厨房都摆去如意馆,咱们简单垫补垫补,省得耽误事。” 人是铁饭是钢,若卫宁安真出了事,晚上一定有的忙,不吃饭可顶不住。 崔季特别听她的话,此刻一听就道:“对对对,赵嬷嬷,赶紧叫人摆饭。” 等众人来到如意馆的时候,饭菜都已经摆好了,卫宁淑在院子里一圈圈地走,急得面色发白,眼睛红彤彤的,一看就偷偷哭过。 见众人一起来了,她的眼泪再度奔涌而出:“母亲,母亲,安安找到了吗?” 她哭得那般可怜,让人心里难过极了,谢知筠快步上前,一把握住了卫宁淑的手。 “大妹,先别哭,我们仔细问问,说不定能问出线索。” “不会有人能从肃国公府凭空消失的,一个活生生的人,总会留下线索的。” 卫宁淑也知道自己的哭声会让崔季难过,但她控制不住自己,这半个时辰,惊慌失措的情绪在她心底里反复盘桓,惊起一阵阵惊涛骇浪,让她坐立难安。 为了节省时间,他们一起进了膳堂,坐下后谢知筠就看了一眼赵嬷嬷:“嬷嬷,赶紧给大家都盛面,我们边说边吃。” 赵嬷嬷应下,喊了丫鬟一人给盛了一碗排骨汤面,在香气扑鼻的排骨汤里,崔季拿起了筷子。 谢知筠松了口气,见卫宁淑还是吃不进去饭,就低声哄了她两句。 “万一晚上还要去找宁安,你不吃饭是不行的。” 卫宁淑听她这么一说,立即打起精神,开始慢慢吃面。 众人吃了几口,流光就战战兢兢进来了。 谢知筠见过流光许多次,同她也说过几次话,知道她还算稳重,便笑着说:“流光,你坐下,我问你几句话。” 流光哪里敢坐,当即就要跪下,还是牧云眼疾手快,一把握住了她的胳膊,硬是让她坐下。 谢知筠深深看了她一眼,然后才道:“二小姐是用完了午饭就离开家的吧?她没有带你,那她身边带的应该是溢彩?” 流光今年已经过了双十年华,是稳重的大丫头,而溢彩只比卫宁安大两岁,只有十五。 因为年纪相仿,往常卫宁安也更喜欢让溢彩陪她玩。 流光没想到谢知筠一语中的,把事情说得清清楚楚,此刻再也隐瞒不住,眼泪哗啦啦流淌下来。 “夫人,少夫人,奴婢,都是奴婢的错,奴婢没有跟好小姐。” 谢知筠问:“你莫哭了,现在最要紧的是寻到宁安,你来说说她为何出去,又去了哪里,是否离开了邺州?” 进出邺州是要身份户牒的,即便卫宁安想离开,而已不可能自己光明正大离开。 流光摇了摇头:“小姐不会离开邺州的,她只是去……她只是去城东的相思坊,说要去找个神医回来给表小姐治病。” 听到她没有离开邺州,谢知筠立即看向崔季。 崔季便吩咐卫耀:“老二,你立即去州牧府禀报你父亲,从此时开始,不要再放任何人进出邺州,就说有山匪来犯,暂时戒严。” 方才不清楚事情始末,不能随意动作,毕竟邺州就在风口浪尖上,若是大张旗鼓封城寻人,会让百姓人心惶惶。 现在确定卫宁安自己跑出去,又没有离开邺州,倒是可以借着山匪的借口来闭锁城门。 这样百姓也会心安。 卫耀立即放下筷子,几乎是小跑地出了如意馆。 谢知筠看向流光:“你来说说,为什么要去那里找神医。” 节日快乐,今天早点更新!明天继续努力三更! (本章完) ------------ 第一百九十九章 还在城里(二更) 流光现在非常担心卫宁安,在意识到卫宁安有可能出事之后,她就更害怕了。 现在谢知筠问她的问题,仿佛救命稻草一样,让她停止了哭泣。 “那家相思坊是专门卖熏香的,小姐知道这几日夫人都睡不好,所以之前就出府一趟,专门去那家相思坊给夫人寻香药。” “那一日刚好是奴婢陪小姐去的,知道发生了什么。” “从相思坊出来有一条长巷,当时奴婢陪着小姐往外走,就看到一名衣着身穿相思坊绣纹的娘子快步而来,她似乎看了我们一眼,没在意,但过了一会儿她就停下了脚步,跑回来追上了小姐。” 流光一边说着,一边又摸了一下眼泪。 “那娘子生得好,看起来也很客气,拦下小姐之后还满脸歉意,说不是故意要拦住小姐。” 后面的事谢知筠几乎不用听,就知道卫宁安是如何被骗的了。 果然,流光道:“她拦下小姐后就说,她看小姐面相,猜测小姐家里有人生了重病,说小姐身上也染了那人的病气。” 卫英这急脾气,当即就呵斥道:“简直是无稽之谈。” 若真有病气,那她可不得早就病个千百回了。 流光瑟缩了一下,才结结巴巴道:“小姐当然知道,不是,小姐当然不怕什么病气,她只是觉得那娘子能看出来府上有重病之人,说不定是什么能人。” “所以她就问那娘子是否能治病,那娘子就说能,”流光说着说着又哭了,“小姐特别在乎表小姐,她可害怕表小姐病逝了,所以现在遇到这样的事,小姐一下子就信了。” “就连奴婢也信了。” 这样的骗子,往往不需要多高明的技巧,只需要捏住人心,就无往不利。 卫宁安年纪小,又只带了丫鬟在身边,所以知道她非常关心沈温茹的有心人就抓到了这个弱点,一下子就让她上钩了。 “可小姐还没有那么傻,那娘子说能,小姐就说那改日带她到家里给病人看病,若是能治砸锅卖铁也会给她诊费。” 卫宁安倒是在这事上难得动了脑子。 话里话外都没说自己的身份,似乎很机敏地把一切都隐藏起来,殊不知想要对她下手的人,又如何不知道她的身份呢? 流光道;“那娘子就说,家里的那位病人需要一味非常重要的药,但那药是她的家传,不能随意拿给旁人,她也需要知道小姐可信,可以拿出那么多银钱,才能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而且不是给钱她就能给货的,需要等上几日,她回家劝一劝家里的长辈,才能把药取出来。” 这套路倒是比一般的都要深。 看到卫宁安不信她,她倒是装腔作势起来,为的就是让卫宁安急迫,当人一急迫起来,立即就能失去理智。 果然,卫宁安今日所为就是上钩了。 “我知道了,”谢知筠看了看面色平静的崔季,然后才问,“那二小姐为何不同宁淑说呢?她非要偷偷摸摸跑出去,这明明是好事。” 流光顿了顿,道:“因为那娘子要的药费太贵了,二小姐从大小姐那偷了一百多两才凑齐,所以不敢说。” 谢知筠:“……” 卫宁淑也愣住了,她道:“什么时候的事?我不知道自己丢了银钱。” “都怪我,若我不让她拿到钱,那就没有这些事了。” 卫宁淑倒是自责起来。 事情到了这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崔季叹了口气,道:“这哪里是你的错?是宁安年少无知,被人蒙骗,都是她自己的错,我说过很多次,她太单纯,容易相信外人,而且又有些争强好胜,总想显摆自己,如今这是她自己的错,也是我的错,是我没有教好她。” 卫宁淑都有些急了:“母亲,您怎么能这么说呢!” 崔季拜拜手,有些疲惫,她看向谢知筠:“念念,你说要如何处置?” 谢知筠便道:“母亲,相思坊在邺州开了至少有三十几年了,他们家从上一代传承到这一代,即便是战乱的时候,也只停业,没有彻底关门。” “我以为,那个诱骗宁安的娘子一定不是相思坊的人,也同相思坊没有关系,但她们有可能隐约见过这个人,能有些线索。” 谢知筠口齿清晰,一字一句清晰可闻:“第一,我们要去相思坊问一问,看一看,是否能问到线索,第二,我们得知道那娘子身后还有多少人,他们是绑架宁安意有所图,还是要直接攻击肃国公府。” 她说得非常清楚,也非常冷静,虽然话中的深意让人听了心中绞痛,可每个人却也都明白她说得是实情。 作为家里最没有“用处”,年纪也最小的幺女,绑架卫宁安对肃国公府其实起不了太大的作用,要么就是想要敲诈勒索,要么就是想让肃国公府乱起来。 只有他们乱了,那些人要做的事才能成功。 谢知筠起身,对崔季道:“母亲,从现在开始府上要戒严,并且派人仔细盯住所有出入门户,看是否有人送信过来。” “另外需要另外安排巡城军,让他们在城中各处巡逻,搜查可疑人员,”谢知筠道,“幸运是,邺州晚上本来就有巡城军巡逻,百姓们不会起疑。” 他们要做的事非常简单,就是在不搅乱邺州,让百姓人心惶惶的情况下,迅速找到卫宁安,确认她的安全。 谢知筠迅速明确了这个方案,然后道:“母亲,您不用太过担心,我大概能猜到他们为了什么。” 崔季和卫英都看向她。 在明亮的琉璃灯照耀下,谢知筠的眉眼精致美丽,可她眉宇之间却没有往日的温柔婉约,只剩下寒冷的霜雪。 “他们是要肃国公府同定西王府起冲突,”谢知筠道,“借用虞氏挑拨离间不成,第二次就又紧锣密鼓来了,看来,北越不乱,对方誓不罢休。” “我们要做的,就是不让他们的奸计得逞。” “宁安一定还在城里。” (本章完) ------------ 第二百章 线索(三更) 安排完这些,谢知筠就起身道:“母亲,家里不能缺人,就让宁淑在家里陪着您,我同姑母一起去一趟相思坊,看看是否有线索。” 崔季张了张嘴,虽然想跟着一起去,但她知道自己去只能添乱,便只能叹了口气:“辛苦你了。” 崔季紧紧握了握谢知筠的手,然后才去看卫英:“大妹,也多谢你。” 卫英摆手:“宁安要紧,多余的话不必多说,老大媳妇,咱们走吧。” 谢知筠便道:“好。” 她本来就是出门办事的,不需要打扮,就这么简简单单出了门。 傍晚的邺州逐渐安静下来,火烧云红彤彤烧着,天地之间皆是暗色。 谢知筠戴上风帽,跟卫英一起上了马,两个人直接带了一队府兵就出了门。 外出忙碌的百姓已经回了家中,家家户户都是袅袅炊烟,他们阖家团圆,正享受着一日难得的团聚时光,坐在一起用晚饭。 门外的长街上,谢知筠跟卫英率领一多半府兵,一路往相思坊疾驰而去。 谢知筠没带丫鬟,只带了小钟和另一名小厮阿成,小钟认路,一直在前面领路,不过一刻就来到了相思坊门前。 方才他们在如意馆询问流光的时候,已经有一队府兵赶到了相思坊,把相思坊里里外外围住了。 谢知筠来到相思坊门前的时候,就看到冯放守在门口,正满脸严肃。 谢知筠翻身下马,问:“人口对吗?” 冯放同她跟卫英见礼,便道:“回禀英夫人,少夫人,相思坊一共有八口人,都在坊中,一个不多,一个不少。” 谢知筠便点点头,她回过头,借着天边最后一丝火烧云,看了一眼那条长巷。 巷子并不宽敞,马车不好进出,所以一般客人们都是在巷口下了马车,进出如意坊。 如意坊的位置刚好距离巷口不远,走上几步就到了,所以也一直没有拓宽长巷。 卫英见她回头,问:“怎么?” 谢知筠站在那里,淡淡看着身后,然后道:“从这里到巷口的马车一共有三户,这三户中两户都是普通的宅院,有一户是专门卖杂货的小铺子,加上如意坊一共是两户商铺。” “从如意坊去巷口一共要走百十来步,并不远,所以当时宁安没有让小厮和府兵贴身跟随,只自己进出了巷子,盯着她的人就是趁着这个机会,同她说了几句话。” “可见她们是蓄谋已久。” 卫英也回头看了一眼,眼睛里都是冷意:“那些人包藏祸心,见不得肃国公府好。” 卫英也认真看了看,道:“这么短的巷子,若是不想被巷口的车夫和府兵看到,那么那人一定找了遮挡。” 卫英指着前面小杂货铺的幌子道:“这里就是很好的遮挡。” 谢知筠点点头,并不意外卫英的聪慧,她若有所思道:“如意坊算是城中很有名的老店了,那小杂货铺附近的住户应该都很熟悉,有什么急需的东西都能买,所以不排除当日宁安被拦下的时候,杂货铺里刚好有人,说不定有其他人看到巷子里的情形。” 谢知筠遇到事意外冷静,她知道绑架这样的事,越早寻到人越好,但若是慌张之下全城搜捕,反而会刺激绑匪,在惊慌之下绑匪很可能做出不理智的行为。 即便是为了搅乱邺州,明显冲着肃国公府来的那群绑匪,说到底还是人,都有可能惊慌失措。 谢知筠要做的,就是尽量寻到线索,准确找到卫宁安所在之处,这样才能最大可能保证卫宁安的安全,也能尽量抓捕所有的绑匪。 谢知筠垂下眼眸,心里却想,那些人动手的时机真妙。 偏偏就选了卫戟出城剿匪,卫苍在州牧府闭门议事的时候,这是硬逼着肃国公府乱成一团,也是硬逼着卫苍放下手里的公事,回来寻找女儿。 谢知筠的目光凌厉起来。 他们的如意算盘打错了,肃国公府并非只能靠着卫苍和卫戟父子两人,他们一家子人,都能鼎立门户。 所以知道此事由谢知筠和卫英来操办之后,卫苍并未离开州牧府,直接把府上所有的亲兵和巡城军调拨了一部分给卫英,让她跟谢知筠全权处置。 谢知筠站在如意坊门口,依次燃起的火光照亮她秀美的脸,也照亮了她眼睛里的璀璨繁星。 谢知筠抬头看向卫英:“姑母,我们先去询问如意坊的人,然后再去杂货铺。” 卫英被她眼眸中的坚定闪了一下,旋即便道:“好。” 几个月前她还那么讨厌她,厌恶她的娇矜,讨厌她的冷傲,可现在,她却又无比庆幸谢知筠是那么冷静而克制。 书读得多也不全是坏处。 两个人在巷子里分析完,很快就进了如意坊。 如意坊里加上帮工一共有八人,老板及老板妻子,一双儿女,另外四人都是帮工,两男两女,有一对夫妻。 如意坊的生意一直很好,有四个帮工也不奇怪,被围禁时一家人正在用晚饭,吓得不轻,可问那军爷,军爷却只说要等少夫人前来,他们便只能战战兢兢等在一边。 谢知筠和卫英一进门,那三十几许的年轻老板便哆嗦着开口:“两位夫人,为何困住我家,我们没做什么事……” 谢知筠摆了一下手,让他不必再说,然后就把目光放到了在场的年轻女子身上。 在场的年轻女子一共有两人,老板家的姑娘以及一名女帮工,谢知筠目光在她们身上一一扫过,特地去看她们的眼睛,然后才开口:“五日之前,有一个十三岁的小姐过来府上,一共买了六盒香,你们可记得?” 谢知筠把卫宁安买的香分别报出来,然后道:“她身边带了一个二十岁左右的丫鬟,生得玉雪可爱,很是活泼。” 老板摇了摇头,倒是那个年轻姑娘犹豫着开口:“我记得。” “夫人,那日是我给小姐取的货,我知道。” 谢知筠深深看她一眼,然后问:“这位姑娘,那你可认识一名柳叶眉,清秀面容,身穿如意坊罗裙的女子?” 三更达成,明天见! (本章完) ------------ 第二百零一章 询问(一更) 这女子的样貌特征是根据流光回忆来描述的,但这么听起来也很含糊,所以谢知筠说完之后,又道:“此人或许你曾经见过,但并不熟悉,她也没有来过如意坊。” 如意坊家的姑娘猛地被谢知筠这么一问,一时间有些害怕,但她很快就冷静了下来,闭目仔细回忆。 她回忆的时候,谢知筠的目光在如意坊里慢慢逡巡,看了看如意坊里的摆设,最后她的目光又落在了小姑娘的身上。 她瞧着十七八岁的年纪,已经开始在家里帮忙了,所以如意坊里的事她应该都知情。 谢知筠没有特地问那老板和老板妻子,就是因为当日接待卫宁安的是她。 在一阵令人紧张的沉默里,小姑娘开口了:“这位夫人,我……我没有见过这样的娘子,而且我们家中的罗裙都是寻了衣坊的人给特别做的,上面的花纹还是我娘画的,只有我们自己家才用。每一件衣裳都有数,我们也没丢过衣裳……” 说到这里,那小姑娘瞪大眼睛,回头看向了女帮工:“妮子姐,你是不是丢过一身罗裙?” 被叫做妮子姐的女帮工愣了一下,忙不迭点头:“这位夫人,我丢过一身罗裙,大概是一个月前,衣裳当时挂在后房的凉台上,挂了一夜就不见了。” “那一夜风大,我们都以为衣裳是被吹走的,谁都没在意。” 谢知筠点点头,她回头看向卫英,低声道:“看来那些人早就盯上了宁安。” 一个月前衣服就丢了,到了五日前才特地偶遇卫宁安,等到今日卫戟一出城,他们就立即动了手。 卫英点点头,知道在如意坊里查不出什么,便道:“我们直接去杂货铺吧,他们这里应该没什么线索了。” 谢知筠也很果断,她叮嘱冯放一句,依旧派人盯着如意坊,然后才对如意坊的老板说:“事出突然,只能继续围禁一夜,明日若是事情了结,就会撤掉守卫兵。” 那老板其实也看出来他们身份不一般,肯定同州牧府有关,所以也没说什么只道:“夫人若是还有问题,尽管来问,我们知道的一定回答。” 谢知筠点点头,同卫英快步离开,直接往那间杂货店行去。 放才他们已经派人围住了杂货店,现在直接进入杂货店,谢知筠立即就被里面的拥挤和庞杂震惊了。 杂货店里里里外外都是货物,锅碗瓢盆,米面粮油应有尽有,有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人坐在柜台之后,正在努力拨亮油灯。 “几位官爷,你们……” 她这么问着,忽然看到谢知筠和卫英两人进来,先是呆了呆,然后才道:“两位夫人,可是有什么事?” 这老妇人倒是沉稳。 谢知筠简单说了那一日的情景,问老妇人是否有观察过窗外的景色。 老妇人点点头,她转身坐回了自己的椅子上,然后抬头往窗户那看了一眼。 谢知筠注意到,杂货铺的窗户开得很大,可以整扇打开,让外面的行人看到里面的货物。 若是坐在老妇人的位置上,刚好能看到外面人的上身,但看不到面容和腿。 老妇人闭着眼睛想了想,忽然道:“我好像见过一次。” 她一边说一边回忆:“那日是下午吧?两个人就站在我窗外说话,说了半天都没走。” “因为那个位置正好挡住了我的窗户,我就喊了一声,让她们离开。” “我记得其中一个矮个子小姑娘就满脸歉意,要躲开,却被另外一个高个娘子拦住了。” 卫宁安才十三岁,个子矮,她同那娘子一起站在窗前,能让老妇人清晰看到她的面容。 “那娘子拦下她又说了什么,就是不肯走,气得我不行,就用手里的茶往外泼了一下。” 老妇人一点都不觉得自己粗鲁,反而很得意:“然后我就把她的衣服泼湿了,又喊了那娘子几句,她才不甘不愿走了。” 谢知筠倒是没想到老妇人记得那样清楚,她同卫英对视一眼,两个人都很惊喜。 “阿婆,你可记得那娘子的体貌特征?任何线索都行。” 那老妇人眯着眼睛想了想,然后抬头看向了谢知筠。 “少夫人,可是出了什么事?是国公府出了意外吗?” 谢知筠愣住了:“阿婆怎知我是谁?” 老太太满脸皱纹,头发花白,可那双眼睛却一点都不浑浊,里面闪着精光。 “我人老了,眼睛却不瞎,能让肃国公府府兵鞍前马后,又是年轻的已婚妇人,那必定就是少将军的夫人了。” 谢知筠没想到她这么聪慧,顿了顿,然后就笑了起来。 “阿婆,你真是厉害,难怪能在这条街开杂货铺。” 这条街可不是普通的民巷,住在这里的有不少富户,这老妇人看起来普普通通,可她的宅子却就在这条街上,足见她并不缺钱。 老妇人高兴地笑了笑:“我知道了,我来仔细想想。” 确定了谢知筠的身份,那她就能知道那日那个娘子一定有问题,所以她想得特别认真,也特别专注。 “我记得那一日的风有些大,把外面的花瓣都吹了进来,随着花瓣进来的,还有一股酸酸的味道。” “好像是……好像是煮熟的米放得久了,那股子酸汤的味道。” 谢知筠若有所思点点头:“还有呢?” 老妇人又想了想,便道:“哦对了,我不是把茶水泼她身上了?当时她外面那件衣裳湿透了,露出里面衣裳的颜色。” “说起来,她外面那件衣裳还是鹅黄的,颜色还挺熟悉。” 老妇人喃喃自语道。 当然熟悉了,她的杂货铺跟如意坊挨着,如意坊里的人忙进忙出,她肯定经常见这罗裙。 老妇人道:“我想起来了,就是如意坊里娘子们经常穿的衣裳,可那人肯定不是如意坊的人,如意坊的娘子都很和气的。” 老妇人虽然精明,年纪却不小了,说话有些絮叨。 谢知筠问:“阿婆,你再想想她里面的衣裳是什么颜色的?” 老妇人又闭着眼睛想了想:“是蓝色的。” ------------ 第二百零二章 结论(二更) 这老妇人能自己一个人开杂货铺,其能力肯定不一般,她年纪大,人却不傻,记性出奇的好。 她能回忆出这么多细节,倒是让谢知筠非常意外,也很惊喜。 谢知筠闭了闭眼睛,忽然回忆起那一日做的那个梦。 那个自己被绑架,被从马车上送到一处屋舍的梦。 那会不会不是自己呢? 若不是自己,被绑的是卫宁安,那一切就说得通了。 因为今日是溢彩跟着卫宁安一起出的门,绑匪没有单独留下溢彩,也就说明他们连溢彩一起绑了。 所以梦里在“自己”的身边,还有另一个人,那个人很害怕,一直在哭,若是溢彩就说得通了。 谢知筠垂下眉眼,她闭上眼睛,仔细回忆当时的那个梦境。 卫英见她瞬间陷入沉思,竟也没打扰她,就安静陪在她身边,等她琢磨出结果来。 那个梦境里,一开始马车上的时候,周围是能听到人声的,声音并不小,甚至还有些杂乱。 因为被蒙着眼睛,所以对声音分外敏感,能清晰听见外面的声音,也能感受到马车的颠簸,而且不知道为何,现在谢知筠再去回忆那个梦,能回忆得清清楚楚。 一开始,马车外面并没有那么吵闹,片刻之后,马车似乎驶入一片热闹的集市里,各种声音夹杂在一起,吵吵嚷嚷,非常刺耳。 但那应该不是邺州人常去的东西市,绑匪也不可能把卫宁安带到那么热闹的集市里。 所以,那应该是另一处小集市。 谢知筠心里记下这一点,然后就听到外面忽然传来一道清晰的声音:“阿公,你怎么你又去吃酒?” 谢知筠一下子就回过神来。 她猛地睁开眼睛,炯炯有神看向老妇人。 “阿婆,当时那女子身上的味道,是否是酒糟的味道?” 米粮发酵之后的味道,就是带着一股子闷闷的酸味,酒糟的味道恰好一模一样。 老妇人眼睛一亮:“少夫人真是聪慧,应该就是那个味道。” 老妇人说着,还回味了一下,道:“那娘子身上沾了那么多味道,应该是天长日久在酒坊里做工沾染上的,否则味道不会那么重。” 问到了这样一条有力线索,谢知筠不由松了口气,她同卫英对视一眼,然后道:“咱们城中,能自己酿酒的酒坊一共就有三处。” 谢知筠闭了闭眼睛,她回忆了一下邺州堪舆图上酒坊的位置,然后若有所思道:“其中竹叶酒坊距离肃国公府不远,就隔着两条街,而且因为酒坊在城中心,所以占地很小,所产也少,我记得是一家人自己的营生,没有请太多长工。” 谢知筠早就仔仔细细背过邺州的堪舆图,上面各行各业的位置,谢知筠隐约都记过,现在直接就能从记忆里翻找出来,根本不需要再去翻堪舆图。 那老夫人惊讶地看着谢知筠,似乎很惊讶她对这些都记得清楚,卫英更是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对她的看法确实改观不少。 若非对邺州上心,在意,否则谢知筠为何要去背堪舆图,那么大的邺州,背起来是相当辛苦的。 但谢知筠还是背了。 若不是遇到这样的事,没有人会知道她私底下做出过什么样的努力,她也从来都没跟别人说过。 谢知筠不知她们的惊讶,她还在回忆堪舆图上的酒坊位置。 “剩下两家酒坊,一家在城东,一家在城西,位置都比较偏僻,几乎已经到了城墙边上,所以占地也大一些,算是大酒坊了。” “城东那家是邬氏酒坊,算是邺州城的老字号,城西是后来搬来邺州的酒坊,叫醉不归酒坊,他们做的酒没有邬氏酒坊烈,卖得也不错。” “因为三家酒坊都在城中,城中的百姓也几乎喝这三家的酒水,生意都不错。” 邺州城中就三家酒坊,都是拥有酒票的,他们每年可以按照酒票上面的数额售卖酒水,是正规的酒坊。 谢知筠说到这里,转身看向卫英。 “姑母,我认为竹叶酒坊不太可能与此案件有关,如此说来,就是另外两家了。” 卫英道:“可城西和城东都太远了,若是两边都要查,我们就要兵分两路。” 这是个问题。 虽然肃国公府可以调拨兵马,但若是打草惊蛇,反而不好,而且即便有兵马,不知道卫宁安究竟在哪里,也无济于事。 这事从头到尾就让人愤怒而无力。 卫英也想明白这一点,不由攥紧了拳头:“这帮畜生。” 谢知筠顿了顿,道:“姑母,要不叫来经常吃酒的人来问一问,若那娘子里面穿的是酒坊的衣裳呢?” 卫英愣了愣,随即便拍了一下手。 “有道理啊!” “不过我们上哪里寻?” 肃国公府是不允许仆役们酗酒的,士兵们更不可能酗酒,他们吃用的酒水都是府上统一采买,就是这样,还是发生了孙老三的事。 这话一问出口,两个人面面相觑,忽然没了办法。 此时就听那老妇人笑了一声:“这有什么难的?不就找个酒腻子吗?老婆子我帮你们找一个。” 她说着,蹒跚着起身,掀起身后的布帘子就喊起来:“老头子,谁家卖酒的娘子穿蓝色衣裳?” 她喊了一声,里面没有动静,于是老妇人深吸口气,声音顿时拔高。 “杀千刀的糟老头子,老娘喊你呢。” 谢知筠:“……” 没想到这老妇人声音还挺大。 很快,里面就应了一声,那老妇人又把问题问了一遍,里面的老头子很快就回答:“醉不归!” 于是,老妇人笑眯眯放下布帘子,回头道:“瞧,这不就知道了?” 老妇人说罢,就道:“那老东西吃了几十年酒了,最清楚不过,他说得一准没错。” 谢知筠没想到在这小小的杂货铺还有意外收获,便起身道:“多谢阿婆,若是能有结果,必定前来感谢。” 老妇人这会儿却摆了摆手,满不在意地道:“为国公府办事哪里需要谢?” “咱们能有如今生活,还要多谢国公爷和少将军呢,是我们应该感谢才是。” 老妇人笑眯眯道:“能帮上忙,我也很高兴的。” ------------ 第二百零三章 我保护你(三更) 确定了是哪一家酒坊,谢知筠心里就安定许多。 她对卫英道:“姑母,我们先派人守住醉不归酒坊在西市的铺面,剩下的人全部潜伏至城西酒坊处,借买酒的名义伺机进入酒坊。” 既然大概摸清了位置,后面的事就不难办了。 酒坊究竟有多少人,有多少屋舍都能知道得一清二楚,若是卫宁安被关在酒坊里最好,若不是,也能从酒坊里摸到线索。 卫英见谢知筠已经想好了对策,便道:“好,就这么办,那我们现在便赶往城西?” 谢知筠点头,两个人快步而出,一点都不耽搁。 “是,我们现在就去城西。” 此刻,卫宁安被人揭开了头上罩着的布袋子,她努力瞪大眼睛,想要透过眼前绑着的布条看到外面的景色。 很可惜,她只能朦胧看到些许光影。 一个身材圆润,瞬身都是刺鼻酒气的男人走到她身边,上下打量她。 这一刻,卫宁安是特别害怕的。 但她并没有哭,也没有求饶,她依旧坐在那,维持着姿势不动。 在她身边,溢彩的哭声微微弱弱,听着让人难过极了。 那圆圆胖胖的男人呵斥一声:“他妈的别哭了,就你哭哭啼啼的,把人招来怎么办?” 溢彩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吓得直往卫宁安身边缩,那人越呵斥溢彩哭得越凶。 卫宁安努力睁大眼睛,忽然看到男子的手高高举起,似乎要做些什么。 卫宁安忽然努力往前一歪,整个人挡在了溢彩的身前。 她这样忽然动作,让男子愣了一下,手里的木块尽量偏了偏,没有砸到卫宁安的头上,却还是在她肩膀上狠狠磕了一下。 卫宁安疼得闷哼一声,却咬牙没有动。 她知道那些人为何绑架她,所以暂时不会伤害她,但溢彩对于那些人来说就没用了。 因为她的愚蠢,溢彩才跟她一起被绑架,她不能只顾着自己,不顾溢彩的性命。 作为卫氏的孩子,即便她今日自己死在这里,都不能让溢彩死。 这是卫氏孩子从小到大受到的教育。 她确实是家里最顽劣,最不让母亲省心的孩子,可她也到底是卫家人。 卫宁安努力用舌头往外顶嘴里的破布,终于在她的努力下,她一口把那破布吐了出去。 “我,你们不要动她,我才是卫宁安。”卫宁安哑着嗓子道。 那胖子见她被砸了一下不仅没哭,吐出了口里的布也没闹,倒是有些意外。 但意外之后,他却又恨恨恨地道:“小丫头,你可别耍花招,你若是不听话,老子立即就能剁了你。” 卫宁安看不清眼前,听到这话她心里也害怕,却强撑着不让自己倒下去。 她倒了,就没人能护着溢彩了。 她一定要保护好溢彩。 卫宁安深吸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只是带着哭腔的声音还是出卖了她。 从小到大她都被保护的很好,从来没有独自一个人面对灾难,现在忽然被人绑架,她怎么可能不害怕。 “你们要做什么?你们若是放了我,我父亲一定会答应你们的。” “别伤害我,也别伤害溢彩。” 听到这话,那男子没说话,另外一道刺耳的嗓音响起:“卫苍会答应我们?呵呵,根本不可能,你们一家都是狼崽子,吃人不吐骨头的那种,你死心吧,我们不会放你回去的。” 卫宁安心里一沉,她止不住颤抖起来:“你们不懂,我父亲很爱我,为了我,他一定会低头的。” 卫宁安又说了一遍。 这话不过是骗骗外人,卫宁安清晰知道,若是这些人要危害邺州,卫苍一定不会妥协,哪怕她这个做女儿的死在卫苍面前,也不可能。 这一刻,绝望啃噬着卫宁安的内心,可卫宁安却还是要这样说着,因为她得让父亲知道邺州城里藏了奸细,他们对邺州,对肃国公府虎视眈眈。 她就是死了,也得拉这些人陪葬。 卫宁安一边说,一边缓缓流下泪来:“我真的好害怕,大哥,你们就去找找我父亲吧,他一定会救我的,你们要多少钱都行。” 她表现的仿佛是未经世事的少女,一边颤抖一边哭泣,看起来可怜极了。 但那男人却哑着嗓子冷笑:“钱?我们要钱做什么?家国都没了,还要钱做什么?” 卫宁安不知道家中的正事,她也从来都没有关心过,此刻那男人的话她无法深究,只能顺着他的话说。 “大哥,大哥,我父亲可以帮你夺回家啊。” “夺回家?”那人嘶哑着笑了起来,“胡说八道,卫苍怎么可能帮我们夺回家呢?” “不过没关系,很快的,这天下就能乱起来。” 那人怪声笑着,笑声难听极了,让人忍不住浑身颤抖。 卫宁安感受到身后的溢彩又哭了起来,她自己也害怕,却还是道:“溢彩,你别怕,你别怕,我会保护你的。” 那胖男人见她一边抖一边哭,又想起她方才说给钱之类的话,眼睛兀自转了一圈。 “大哥,咱们干啥要听他们的?不如就跟卫苍那狗东西要钱算了。” 此时,那狠厉男人却猛地起身,手里的长刀一转,用刀柄直接击打在了胖男人的肩膀上。 “你要钱还是要命?” 只听嘭的一声,那胖男人坐倒在地,疼得直哼哼。 他就摔倒在卫宁安的身边,把卫宁安吓了一跳,一声都不敢吭了。 那男人把胖男人击倒,然后就踱步来到了卫宁安面前,垂眸冷冷看着她。 卫宁安能感受到他冰冷的视线,如同毒蛇一般缠绕在自己身上,让人浑身发冷。 “凭什么,凭什么我们无家可归,你们……” 那男人伸出手里的长刀,用刀柄狠狠在卫宁安受伤的肩膀狠狠一击。 “凭什么你们锦衣玉食,富贵荣华?” “唔。”男人的手劲很大,把卫宁安打得浑身都疼了起来。 她额头一下子就冒了汗,却不敢痛呼,也不想在这人面前痛呼。 她不能给卫氏丢人。 或许是看出她的倔强,男人眼里闪过一抹兴味,随即便被狠辣取代。 紧接着,那刀柄又狠狠击打在了卫宁安的脚踝处。 “唔!”卫宁安疼得冷汗直流。 那男人却高兴了:“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死的,但我会让你生不如死。” ------------ 第二百零四章 配合(一更) 这个绑匪疯了。 在剧痛之中,卫宁安清晰意识到,他们绑架她不仅有自己的目的,也要折磨她,让她生不如死。 可她不想同这些人求饶。 这八州是父亲和兄长,以及那些将士们用血肉打下来的,不能随意被这些人践踏,不能被这些人侮辱。 卫氏的人不能怕死。 也不会怕死。 眼泪从卫宁安大睁着的眼睛滑落,她眼前的布条已经湿透了,什么都看不见。 卫宁安咬着牙,挣扎着坐起身,不去管身上的疼。 她声嘶力竭地道:“你就是个懦夫。” “你们无能,软弱,恨我父亲,为什么不去刺杀他?抓我一个孩子,算什么男人。” “难怪你们没有家了,难怪你们流落街头,成了人人喊打的野狗,”卫宁安豁出去一切,大喊道,“因为你们是废物,你们都是废物。” 她的声音凄厉嘶哑,却尖锐得如同一把把冰刃,狠狠刺入男子的心口里。 与其被这样折磨致死,卫宁安宁愿要个痛快。 母亲总说她不懂事,那她确实是不懂事的,卫宁安这么想着,声音越发洪亮。 “怎么,没话说了吗?你们有种就去找卫戟,找卫荣和卫耀,哪怕你们敢找我姑母,我都敬你们是条汉子。” “没用的男人才会对孩子下手。” 卫宁安咳了一声,忽然突出一口血沫:“我呸。” 男人和胖子都被她说蒙了,没想到刚才看起来柔弱可怜的小姑娘居然有这么大的嗓门,说出来的话也这么犀利。 男人面如寒霜,他阴沉着脸,看着卫宁安的目光仿佛再看一个死人。 “贱人,好大的胆子,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男人高高举起长刀,仿佛只要一个瞬间,就能让这贱人闭嘴。 他被卫宁安气得够呛,理智和冲动在他心里拉扯,让他一时间没了动作。 胖男人被这场景吓傻了,却很快回过神来,一把抱住了男人的腿。 “大哥,大哥,你冷静一些,我们不能杀她,不能杀她!” 他声嘶力竭,想要努力喊回男人的理智。 卫宁安浑身都痛,嘴里满是血腥味,可此时此刻,她却意外冷静。 她似乎听到了远方传来的鸟鸣,那是夜枭的声音,咕咕咕的叫个不停。 卫宁安动了动耳朵,然后便抬起头,挑衅地扬着尖细的下巴。 “怎么,不敢杀了我?原来你也不能做主,”卫宁安挑衅他,“不能做主,在这里充什么老大?换你们能管事的人同我说话!” 男人的理智一下子就崩了。 他一脚踹开胖子,往前踏了一步:“贱人,既然你想死,我就成……” 然而他举起的手却没有落下,未成言的话也没能说完。 一支不知道从哪里飞来的箭带着是不可当的魄力,一瞬刺入他的喉咙里。 “咳,咳咳。” 鲜红的血喷涌而出,紧接着,他高大的身体轰然倒地,砸出巨大的声响。 “嘭!”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等那胖子回过神来时,一切都已经晚了。 一个手拿佩剑,身染血污的高个女子快步而入,手里的佩剑挽出漂亮的剑花,在空中画出一条漂亮的弧。 紧接着,那佩剑就狠狠刺入胖子的肩膀,把他直接钉死在了地上。 “啊!”胖子大喊一声,痛得浑身抽搐。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了,卫宁安来不及反应,就被拥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拥抱她的人满身都是血腥气,可那味道却让卫宁安安心。 卫宁安鼻子很灵,她眼中的眼泪再度奔涌而出,小声抽泣起来:“姑母?” 到了此刻,卫宁安也不敢放声大哭,生怕引来穷凶极恶的绑匪。 “姑母,我们安全了吗?” 卫英看着她浑身血污,唇角染血的样子,简直心疼极了。 她轻轻拍着卫宁安的后背,温柔把她抱了起来:“安安放心吧,我们来救你了,绑匪都被控制住了。” 卫宁安咳了一声,又吐出一口血来,哭着说:“好,这就好,这就好。” 卫英轻轻松开她眼前蒙着的黑布,卫宁安刚一能看见,就扭头去看身后的溢彩。 溢彩已经哭晕过去了,因为卫宁安一直挡在她身前,溢彩一点伤都没受,倒是不幸中的万幸。 一名女兵快步上前,跟着抱起了溢彩。 卫宁安终于松了口气。 路过那名绑匪尸体的时候,卫宁安睁大眼睛,努力要看清他的面容。 卫英有些不忍心:“安安,别看了。” 卫宁安却不肯挪开眼睛,她哑着嗓子说:“我要看看他长什么样子。” 卫英只得抱着她,快步从那酒窖里出来。 外面灯火通明,火把的火光几乎要点燃天际,在火光之中,站着一个面若寒霜的女子。 卫宁安一眼就看到了谢知筠。 她眼中的眼泪再度流了出来:“长嫂,长嫂。” 此时此刻,她才终于意识到自己已经被救了下来,长嫂和姑母都来了,她们都来救她了。 她终于可以休息了,不用再强撑着同绑匪周旋。 卫宁安最后对谢知筠道:“长嫂,他们背后还有人,为的就是搅乱邺州,让天下大乱。” 说完这话,卫宁安倏然闭上眼,整个人昏了过去。 她的昏迷并没有让人手忙脚乱,接她的马车已经准备好了,李大夫也一直等在马车里,所以谢知筠直接让卫英把卫宁安和溢彩送到马车上,让李大夫给宁安医治,她则站在酒坊里,安静看着酒坊里被抓住的那些绑匪。 方才是卫英佯装要买酒,进入酒坊,靠她一个人就制服了大半绑匪,卫英身上的血都是这些人的,他们现在受了伤,又被五花大绑扔在地上,每个人都轻微颤抖着。 原本今日的计划是天衣无缝的,他们都不能明白为何肃国公府这么快寻到这里,直接破门而入,他们只知道,他们这一次又输了。 输得彻底。 谢知筠慢慢走到一个蓝衣娘子身前,她低着头,淡淡看着她。 蓝衣娘子微微抬起头,就看到火光之中,那双冰冷的杏眼。 谢知筠的面容好像染着一层冰霜,让人打心底里害怕。 谢知筠淡淡问:“你们是大齐的奸细?” ------------ 第二百零五章 一切都已经开始了(二更) 这一场半夜营救只用了两个时辰就结束了,等到他们收队回府的时候,邺州城也是安安静静的。 盖着皎洁的月色,枕着闪耀的星河,邺州城的百姓们酣然入睡,梦里或许还在惦记明日的早食。 明早是吃炸果儿还是吃片汤? 带着对明日的美好期许,人人都睡得香甜,整个邺州城都是安静而静谧的。 此时的肃国公府却是灯火通明。 卫苍还没有回来,崔季跟儿女们就等在前庭,没有人去休息。 忽然,外面传来马蹄声。 卫耀一下子就站了起来,他拍了拍母亲的肩膀,快步来到门口。 在崔季殷切的目光之下,卫耀忽然回头,笑了起来:“回来了,都回来了!” 紧接着,崔季一瞬就来到门口,遥遥看着马车由远及近。 跟着马车一起回来的,还有衣服上沾染血迹的卫英和谢知筠。 看到这一幕,崔季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她身形一晃,差点摔倒在地,还是卫耀和刚赶来的卫荣一把扶住她:“母亲!” 崔季被儿子们稳住了身体,然后摆了摆手,道:“我能站稳,不用操心我。” 这片刻功夫,马车已经来到了肃国公府大门口。 卫耀遥遥看向谢知筠,见她对自己点头,才上前先开了马车车帘。 下一刻,卫宁安苍白的小脸便出现在崔季面前。 方才那绑匪只往她身上招呼,脸上一点伤口都没有,看起来只是苍白病弱,倒是不怎么吓人。 “母亲,我回来了。” 卫宁安努力扬起一个笑脸,但她的嗓音却是喑哑的,让人听了就难受。 崔季的眼泪一下子就流了下来,她不像之前训斥卫宁安那样发怒,也没有抱怨,她只是默默流着泪,轻轻握住了女儿的手。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可她越是温柔,卫宁安就越难过,心里越觉得愧疚。 她也跟着哭了起来。 “母亲,我错了,我知道错了。” 崔季摇了摇头,没有应话,她低头擦了擦脸上的泪,然后看向卫英和谢知筠。 “大妹,知筠,多谢你们。” 卫英摇摇头,谢知筠策马上前,柔声道:“母亲,安妹妹受了伤,还是得让李大夫好好医治,不如先送她回去吧,母亲和弟妇也累了,也先去休息。” 崔季知道她有正事,便道:“好,你忙你的,我来照顾宁安,你放心便是了。” 谢知筠点头,等她们把卫宁安送回去,崔季也跟着去了如意馆,谢知筠才对卫英道:“姑母,您先回去洗漱吧,父亲这个时候还没回来,应该有事要忙,今日小公爷不在家,后续的事我们得同两位小叔交代一番。” 卫英今日可是见识了她的沉着冷静,便没有犹豫,直接道:“好,我去去就来。” 谢知筠浅浅一笑:“姑母受累了。” 等人都走了,谢知筠便让府兵们下去休息,然后关上了肃国公府的大门。 她回过头,看向卫耀和卫荣,道:“两位小叔,咱们去书房详谈,大管家,父亲回来也请父亲去书房。” 倒是凑巧,他们前脚刚进书房,后脚卫苍就赶了回来。 得知女儿被平安寻到,卫苍变没有再去看望,直接去了书房。 等他到书房的时候,卫英也刚好回来,于是一家人便在书房落座。 谢知筠把今日的事同卫苍讲了一遍,把自己的推测也都说了出来,最后道:“方才在酒坊,我直接询问了其中几名绑匪,他们已经有招供的了。” “他们是乌曹部的余孽,当年没有跟随大部队进入太址山,反而一路游荡到了邺州,一直在邺州生活,后来有人联系上了他们,让他们筹备了这一次的行动。” 卫苍忙了一整日,此刻却一点都不显得疲累,那双虎目依旧炯炯有神,正坐在椅子上安静听谢知筠诉说。 谢知筠喘了口气,继续道:“父亲,我同姑母一起审问了其中的那名女绑匪,据她所说,给了他们一笔钱的人只说要让邺州乱起来,不惜一切代价,如果能让天下大乱更好了。” “他们想来想去,便想借着这一次机会,给乌曹报仇就更好了,所以他们绑架了宁安,想让父亲出手全城搜捕,到时候他们再散布谣言,说是邺州要乱,肃国公府要严管百姓,这样便会人心惶惶。” 谢知筠越说面色越难看,卫耀和卫荣也是如此。 只有经历过大风大浪的卫苍和卫英依旧淡然沉稳,并不因为对方的狠辣而生气。 谢知筠道:“等邺州乱起来,他们便趁机杀害安妹妹,然后潜入定西王府,佯装是定西王绑架杀害的安妹妹。” 这可真是一石二鸟,这手段满满都是对北越和邺州的恶意。 能想出这么恶毒手段,那些绑匪不可能都是乌曹部的人,肯定还有幕后主使潜伏在绑匪之中,伺机挑唆。 卫苍眸色深沉,他同卫英对视一眼:“是大齐?” 谢知筠点头:“我猜测也是,但绑匪并不知情。” 卫苍毫不犹豫,直接便道:“老二老三,你们大哥不在,明日你们跟柳副将等人一起审问那几个绑匪,务必要审问出更多细节。” 卫耀和卫荣一起起身,拱手行礼:“是,父亲!” 说完,卫苍才看向谢知筠:“知筠,你做的很好,今日多亏了你,否则宁安凶多吉少。” 这一次,他没有再喊她老大媳妇。 谢知筠愣了愣,然后便道:“这都是我应该做的,当不得父亲夸赞。” 卫苍却摇头:“做得好,就是应该夸奖,否则为何要为别人付出心血?” “大妹,这一次也多谢你。” 经历了这一次,卫英的执拗和怨恨似乎都随着挥出去的剑消失了,现在的她是无比平静的。 “你谢我,那不是应该的?”卫英反问。 卫苍笑了起来,等笑声停歇,卫苍才道:“邺州城平安太久,那些人坐不住了。” “刚送来的消息,虞老哥已经携全家抵达隆绥,直接就地自立,以隆绥为界,从此与北越分离。” “一切都已经开始了。” 卫苍眸色深深:“我们也应该开始准备了。” ------------ 第二百零六章 生机(三更) 当夜,一家人在书房待到很晚,直到更深露重时,谢知筠才从书房离开。 今日忙了一晚上,谢知筠觉得很是疲累,人也有些困顿,倒是想不起来今夜卫戟不在家,回去后就早早睡下了。 不过次日清晨,她还是早早便醒来。 府里有许多事要忙,她要去问卫宁安被绑架的细节,那些人都说了什么,做了什么,还要一一查看那些绑匪们的口供,就这么忙忙碌碌,两日很快就过去了。 等到第三日,虞氏自立的消息便传到了邺州。 城中的百姓们议论纷纷,却都不太惊慌,只是当成茶余饭后的闲话来说,不过他们话里话外,都是对卫氏未来的期许。 既然虞氏可以自立,那卫氏自然也可以,他们反正早就不归北越管了,何必再跟北越虚与委蛇? 那个定西王一直在邺州,让百姓们总是不能安心的。 在这样的流言里,北越的诏书如期而至,果然大张旗鼓送到了肃国公府。 卫苍看着那封诏书,忍不住冷笑一声,随手扔到了桌上。 卫英和崔季都在屋中,崔季这几日已经大好,能操心家里事,而卫英也从来都是卫家军的一员猛将,自然要知道家里的事。 她拿过那诏书,上下扫了一眼,也冷笑一声。 “居然让咱们家把老二媳妇和三郎交出去,这不是摆明着让咱们做恶人吗?” 卫苍道:“一早就等这一日了,可没想到司马翎是越来越不成体统。” 那么忠心的虞氏的叛变了,司马翎不好好同卫苍挽回关系,竟还想着以皇权压迫,也不知是怎么想的? “还让咱们派兵?” 崔季翻开一折,皱着眉道。 卫苍负手立在窗前,虎目圆睁,深深看着远处的苍穹。 朵朵白云在天际飘着,早秋时节的邺州城清高气爽,天朗气清,是一年中最好的时节。 到了这个季节,晚稻成熟了,各种瓜果梨桃也成熟了,这是个丰收的季节。 今年邺州的水土好,夏日多雨,庄稼都长得很好,也会迎来大丰收。 卫苍看着远处的天,这一刻,他终于下定了决心。 “无论背什么样的骂名,这一次,都不能再妥协了。” “否则,下一个被下狱栽赃叛国的,就是我了。” 听到这话,卫英和崔季对视一眼,两个人既不激动,也不害怕,他们都是那么的坚定,仿佛卫苍在说一件特别普通的事。 “那我们要如何做?”崔季问。 卫苍眸色深深,道:“先存粮,再存衣,明日开始,让老二负责审问绑匪,老三带着人去巡查城墙,看看城墙是否有残缺要补。” 卫苍道:“至于存粮和冬衣,就要让夫人你们忙了。” 崔季笑了笑,道:“好,念念刚休息几日,就又要忙了。” 卫苍也笑了起来。 “我看着老大媳妇可喜欢忙这些,闲下来反而觉得无趣。” 谢知筠自然不知道他们这么看自己,她正在清点账册,同府上的几位管事娘子叮嘱差事。 “每个人分两本账册,分别收三个街巷的棉衣,到时候会给你们配士兵,所有棉衣军服都要仔细检查,针脚特别好的记得记下名字,来年可以直接征召。” 郑娘子躬身行礼:“是,少夫人放心,我们一定会好好办。” 谢知筠道:“第一波军服做完了,等收完所有的军服,就应该发第二批了,你们也问问他们有手艺好做活快的,可以多发,能力有限的就少发,可以因人而异。” “每日领出去多少银钱,回来的时候账册都要能对上,切记一定不能少给百姓,若是不够,可以先行拆借,所有的工钱一定要当面结清。” 百姓们赚的都是辛苦钱,若是银钱都不能好好结算,那百姓们还辛苦这个做什么? 不能让百姓用真心换回怠慢。 几个管事娘子认真记下她说的每一句话,郑娘子就道:“少夫人放心,我们都跟着少夫人做过一次了,知道应当如何做。” 谢知筠眉目舒展,笑容恬淡:“知道你们都是家里的能手,所以才放心把差事交给你们,你们放心,只要做得好,工钱和奖赏是少不了的。” 谢知筠管家虽然严厉,但也很是大方,只要差事做得好,那奖赏就一定少不了。 郑娘子几人欣喜地同她见礼,然后便退了下去。 等他们走了,林梅娘才过来请安:“少夫人。” 她这几日都在外面跑,瞧着都黑了些,身上那种厉戎人的气质更明显些许。 熟悉厉戎人的,一定能一眼看出她的出身来历,所以她顶着这样一张面容寻人就更容易了些。 “梅娘,这几日辛苦你了,可有结果?” 谢知筠依旧让她坐下说话。 林梅娘低声道:“少夫人,我问到了大概,同我一起来邺州的一位婆婆记得当时大巫曾经跟红豆说过几句话,红豆我记得当时十五六岁的年纪,人也很聪明,若是红豆也有可能。” 她也不用谢知筠询问,便继续道:”少夫人,还有一位叔伯说大巫也曾寻过凉夏,也是有可能的。” “这两位凉夏似乎在邺州,只是我问的族人都没怎么见过她,得再问一问,或者让城防司寻一寻,红豆我就不知道在哪里了。” 林梅娘先是叹了口气,旋即便忙道:“我也让族人帮忙打听相熟的人,看看红豆究竟去了哪里。” “应该走不远的。” 能问出两个名字,谢知筠已经很知足了,如此看来,厉戎人对自己的族人还是很关心的,正因此,这人应该不难找。 谢知筠点点头:“多谢你了,这几日也辛苦了,你先歇一歇,明日你去同族人们知会一声,若是有什么线索,让他们直接送来肃国公府就好,不用你再去跑了。” “我之后还有别的事要交给你办。” 林梅娘愣了愣,旋即便笑了起来。 她是真的很高兴,高兴谢知筠这么信任她,这种被人信赖的滋味太过美妙,让人舍不得懒惰片刻。 “夫人尽管吩咐。” 谢知筠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外面传来小钟的声音:“少夫人,小公爷回来了。” 三更奉上!明天继续努力三更!求一下推荐票和月票,爱你们! ------------ 第二百零七章 可有想我?(一更) 谢知筠猛地站起身来,大步向前走了几步,然后才停住了脚步,回头看向林梅娘。 林梅娘难得见她失态,忍着笑意,起身道:“少夫人,我先去忙了。” 谢知筠有些不好意思,她轻咳一声,道:“好,之后有事我再让你过来。” 如此说完,谢知筠倒也顾不上别的,快步出了春华庭。 卫戟这一次剿匪相当快,不过四日就回来了,这让谢知筠很是欣喜,不仅因为卫戟早早回来,能早些见到他,也因为那证明这一次的山匪不足为惧,不需要费多少功夫就能肃清。 小钟站在门口,等谢知筠出来,便一边引路一边道:“少夫人,小公爷这一次没受伤,好好去好好回来的,少夫人放心便是。” 谢知筠脸上是忍不住的笑,她唇角上扬,眉宇之间都是欢喜。 “嗯,知道了。” 小钟见她这么高兴,同她背后的朝雨挤眉弄眼。 朝雨这几日都跟着林梅娘在外面,小钟也好几日没见到她了,这会儿突然见到她,小钟也很高兴。 朝雨瞪了他一眼,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谢知筠的脚程再快,也没有卫戟的脚程快,她刚行至回廊,抬头就看到卫戟已经穿过月亮门,正大步往后院行来。 两侧的绯红梁柱在他身边映出斑驳的光影,夏日午后的明媚阳光里,神采飞扬的少将军正向她行来。 他为了她,奔向她,双目也只注视着她。 那双深邃的星眸明亮清澈,里面仿佛有一汪湖水,里面碧波荡漾,无数的风从那碧波上吹过,带起一阵阵涟漪。 这一刻,谢知筠听到自己的心剧烈地挑动着。 噗通,噗通。 那是喜悦,是想念,是深深的爱慕。 是的,从明白自己心意以来,谢知筠的感情一日比一日汹涌,也一日比一日澎湃。 卫戟是那样好,那样英俊,那样体贴,那样合她心意。 他们两个人在一起又是那么的契合。 如何能不动心呢? 这一刻,谢知筠终于克制不住自己,她提起裙摆,向着卫戟跑了过去。 夏日的风妩媚多情,吹起了少女翩跹的裙摆。 她如同被风飘起的牡丹花,摇曳在风里,多情在光中。 卫戟笑着冲她张开双手,然后就把扑入怀中的乳燕稳稳接住,抱了个满怀。 这一刻,两个人都觉得人生圆满了。 久别重逢,确实是人间欢喜事。 谢知筠伏在卫戟的怀中,感受到他强有力的心跳,也感受到他结实有力的臂膀和温热的体温。 他是健康的,安全的,他是在她身边的。 “你回来了。”谢知筠呢喃道。 卫戟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紧紧抱了她一下,才把她放到地上。 “回来了,”卫戟低下头,在她额上轻轻印下一个吻,“回来就先来看你了。” 谢知筠面上扬起一抹绯红,她笑着抬头,眉宇之间皆是明艳。 “这一次很顺利?” 卫戟点头:“很顺利。” 两个人漂亮的眸子对望着,似乎要把对方烙印进心里去。 他们安静地对望了许久,谢知筠才回过神来:“先回家去吧。” 她说罢,转身就走,但卫戟身高腿长,两步就追上了她。 一起追上她的,还有他温暖的大手。 卫戟轻轻握住她的手,仿佛握住了珍宝。 谢知筠轻声道:“你知道家里的事吗?” 卫戟点头,然后才开口:“知道的,一进城柳朝晖就说了。” 卫戟顿了顿,道:“念念,多谢你。” “都是一家人,谢什么?”谢知筠轻声笑了笑,“我就是没想到,能那么快寻到小妹,而小妹还是那般烈性的脾气。” 卫戟笑了笑,叹息一声:“你别看母亲慈和,小妹其实还挺像她的。” 夫妻两个说着话,绕过了一重垂花门,卫戟便继续道:“不过经历了这一次,小妹大抵能成长不少。” 谢知筠叹了口气:“成长令人欣喜,但成长的代价却也太沉重了。” 卫戟捏了捏她的手,道:“我这一次出城,剿匪非常顺利,那些匪徒也不知道哪里凑的虾兵蟹将,非常不成气候。” 听到这话,谢知筠脚步微顿,仰头去看他。 卫戟还不知道后来的事,便问:“怎么?” 谢知筠想了想,还是说了那一日书房里的家族会议,然后才道:“父亲也觉得事出太过偶然,一看便是有所图谋。” 卫戟若有所思点点头:“原来如此。” 说到这里,夫妻两个继续往前走:“无妨,既然他们的动作被父亲识破,父亲也说了要开始准备,那我们就开始准备。” 卫戟神情淡然,语气里却一点都没有惧怕。 “我们只要一直往前走,总能走到美好的未来彼岸。” 谢知筠听着他的话,一颗心也安定下来。 “你说得对,”谢知筠笑了,“再说,咱们已经开始准备了。” 她眼眸里有着无可阻挡的勇气。 “这一次,我们一定能胜利。” 卫戟回了家里,好好洗了个澡,不过他在暖房的时候耍赖,还是哄着谢知筠进去帮他刮胡子。 有一就有二,谢知筠如今已经很熟练了,她神情自若拿着刀片在他脸上上下滑动,一边说着家里的琐事。 忽然,一双大手抹上了她纤细的腰肢。 谢知筠拿着刀片的手微微一顿,她垂下眼眸,看向卫戟。 “小公爷,你可真是胆大包天。” 她手里还捏着刀片呢,卫戟就敢动手动脚。 卫戟挑眉笑了起来,声音里有着洒脱和放松:“我可没做什么,只是想看看夫人瘦了没有。” “念念,我离开这几日,念念可有想我?” 他如此说着,温热的大手再度抚上她纤细的腰肢。 暖房里本就雾气氤氲,谢知筠早就觉得有些热了,现在被他这么一说,整个人都要冒烟。 她垂眸看了看卫戟已经刮得干干净净的下巴,果断把刀片放到了一边。 “没有胖也没有瘦,好吃好睡,太忙了,没空想你。” 谢知筠一口气说完。 卫戟愣了愣,旋即大笑出声。 然后,他的手一路上移,按在了谢知筠的脖颈后面。 他微微一用力,就准确吻上了她柔软的唇。 “念念,你总是这么……”卫戟叹息一声,“这么诚实。” ------------ 第二百零八章 我们真是天生一对(二更) 夫妻两个在暖房里腻歪了好一会儿,就有些腻歪不下去了。 一个是卫戟的肚子饿得咕咕叫,再一个荣景堂的小厮来请过两回了,都说国公爷有事找小公爷和少夫人。 但卫戟这个人速来无赖,仗着今日他刚回来,谢知筠不忍心驳斥他,倒是把便宜占尽。 最后从暖房里出来的时候,谢知筠只好重新梳妆,把一头散乱的长发重新梳好。 两个人匆匆用过午膳,便一起去了荣景堂。 因为卫戟今日归来,卫苍也没有去州牧府,一直在府中等他,现在夫妻两个过去的时候,就看到卫苍、崔季和卫英都在。 卫苍正在吃茶,听到脚步声,抬头狠狠瞪了卫戟一眼。 卫戟耍赖:“出去跑了那么几日,身上脏得不行,总得洗洗。” 卫苍哼了一声:“以前十天半个月不洗澡,也没见你嫌弃自己。” 卫戟:“……” 这都是哪年的陈年旧事了,非要当着夫人的面说,可真是老顽固。 崔季见卫苍这么不识趣,忍不住在桌下踢了他一脚:“老大这么辛苦,你就少说几句,伯谦,念念,咱们去书房议事。” 今日要议的事很简单。 一是大齐有了调兵的动作,边关危急,一是北越朝廷越来越不安分,已经有了想要动手的意思。 三是虞氏自立,卫苍也已经同司马翎上书,告诉他虞晗昭和虞三郎忽然失踪了,卫苍自己对朝廷可谓是“忠心耿耿”,所以立即就写了和离书,同自立的虞氏“再无瓜葛”。 这把自己撇开三百里地的架势,先不说司马翎信不信,但能把他气吐血。 这么费了半天功夫,最后他拿卫苍一点办法都没有,还把虞氏和隆绥赔了出去。 要知道虞氏手里还有三万兵马,那都是实打实的精兵,这一下可让司马翎难受的夜不能寐。 无论如何,卫苍和北越之间的关系已经薄如蝉翼,只要轻轻一拨,立即就能崩断。 他们现在要做的是先做好完全的准备,然后等待一个时机。 卫苍看向卫戟:“军服已经做了多半,只要再过半个月,剩下一半军服大抵也能做完,粮食的话,这两日家中的女眷会带人盘点,看能收集多少粮食囤用。” “你要做的,就是去军备司清点武器,看看数量是否充足。” 卫戟点头,道:“是,父亲,三月时已经同纪氏和赵氏订了一批军刀和军棍,锁子甲也已经让西郊大营的军备司准备了,军备司加紧赶制五个月,大约能制出来三千套,如果现在继续赶制,想要增加数目就要加派人手。” 锁子甲和长枪、火铳等都是他们军备司自己制作的,不轻易从外面买用,卫苍已经预料到今年会不太平,过了年就让准备了。 但现在情况或许会更紧急。 卫苍沉吟片刻,道:“太兴有铁矿也有煤矿,原料我们倒是不缺,只缺人手和工匠。” “军中的后勤士兵也都调派过去,尽量多准备些军备,以备不时之需。” 卫戟点头:“是的父亲,儿子明白。” 卫苍满意地点头,然后才看向崔季等人,他道:“还是要辛苦辛苦你们。” 崔季笑笑,说:“我们都是一家人,我们也都是邺州人,自当为邺州尽心尽力。” 一说起正事,话就多了,一直说到晚膳时分,才将将把事情都说完。 卫苍起身,原本让卫戟和谢知筠小两口自己回去用饭,却临了叫住了谢知筠。 “老大媳妇。” 谢知筠脚步微顿,回过头看卫苍。 “父亲?” 卫苍迟疑片刻,还是道:“以后道路艰难,若是实在有难,你也可回家去。” 虽然那时候谢氏也不一定安全,但若谢氏不跟着一起走这一条路,司马翎在很缺文臣的情况下,大抵不会动琅嬛的氏族。 谢知筠那么聪慧的人,一听就明白了。 她顿了顿,垂下手轻轻碰了一下卫戟的手背,然后才对卫苍说:“父亲,我们是一家人。” “既然是一家人,那就不能独善其身了。” 卫苍愣了愣,然后便大笑起来:“你说得对,是我狭隘了。” “好了,你们回去吧,以后有的忙了。” 卫戟和谢知筠同他行礼,然后便一起出了荣景堂。 一晃神,已经到了九月初。 金秋九月,说是晚夏,也是早秋。 白日时有阳光照着,还不觉得冷,待到此时,天际的灿阳躲在晚霞里,晚风在那么一吹,顿时觉得身上寒凉。 谢知筠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道:“忽然就冷了。” 卫戟见花园里也没有外人,直接把外袍脱了下来,披在了谢知筠的肩膀上。 “以后再出门,得让丫鬟给你带件衣裳了。” 卫戟的外袍并不厚重,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温暖,那种温暖源自于卫戟的关心,也源自于他温热的体温。 卫戟伸出手,揽住了谢知筠的肩膀,然后道:“不过,若是我陪着你,倒是不用多带衣裳了。” “因为有我在你身边。” 谢知筠:“……” 谢知筠忍不住笑了起来,表情怪异极了。 “小公爷,你这是从哪里学来的?怎么这般油嘴滑舌?” 卫戟摸了摸鼻子,道:“李济业说的,他说我不能老同你说什么打仗杀人的事,好歹也说点甜言蜜语。” “要不然怎么维护夫妻关系?” 谢知筠:“……” 她多少能肯定,李济业要不是早年就娶妻,怕也找不到媳妇了。 谢知筠非常认真跟卫戟道:“小公爷,我就爱说打仗的事,以后这样的油嘴滑舌还是别说了。” “不适合我们的。” 谢知筠已经很委婉了,卫戟没听出来,只以为她不爱听这些,便长舒口气:“真是太好了,能想出这些可为难死我了。” 谢知筠回头看他,见他愁眉不展的样子,不由笑了:“好了,以后不为难我,也不为难你自己,多好。” 卫戟嗯了一声。 他扭过头,目光炯炯看向谢知筠:“念念真好。” “你看,你不爱听,我不会说,我们真是天生一对。” “是不是?” ------------ 第二百零九章 十三年前的真相(三更) 知道以后要忙,谢知筠和卫戟这一日倒是忙里偷闲,晚上早早就歇下了。 当然,房门一关,里面无论怎么闹腾,外面也都听不见。 只是三更半夜的时候主屋里叫了一回水,又折腾了小半个时辰在终于安静下来。 谢知筠枕在卫戟的肩膀上,她身上已经重新洗干净,这会儿除了累,倒是没有什么不适。 她半闭着眼眸,有一搭没一搭同卫戟说话。 卫戟问她:“念念,你怕不怕?” 谢知筠想了想,说:“有点怕,但又没那么怕。” 卫戟没有说话,他的心跳强劲有力,让人莫名安心。 “我害怕,是担心最终会有一场恶战,以至生灵涂炭,民生凋敝,我也不那么怕,是因为有卫家在,总有人能保护我们。” 她不说自己,只说自己作为一个普通的邺州子民,应该是如何想的。 卫戟轻轻嗯了一声,把她搂得更紧了:“念念放心,我一定会保护好你,保护好邺州的。” 谢知筠却笑了:“夫君,你要先保护好你自己。” 她很少叫卫戟夫君,此刻难得这样乖顺柔和,这么轻轻唤他一声,让人的心都跟着颤起来。 “你才是最危险的那个,介时你要重逢陷阵,你要迎敌在外,你应该先保护好你自己。” “只要你还在,我就安心,我就什么都不怕。” 这也是邺州大多数百姓的想法,只要肃国公府还在,就一定有人保护他们,不会让他们陷入危险,沦为亡国奴。 卫戟低低笑了一声,然后才说:“念念,你怎么这么好?” 谢知筠觉得自己有些脸红了。 她最怕听这样的话,越是缠绵悱恻,越让她不知所措。 “我一直都很好,你现在才知道?” 谢知筠嘴硬。 卫戟笑了一声,然后便低头在她额心轻轻印了一个吻。 那吻很轻,轻得仿若蝉翼,仿若一缕云烟,明明寻遍不着,却能留有余香。 卫戟道:“念念,等一切都结束,我有话想同你说。” 谢知筠的心噗通直跳,她觉得自己整张脸都要烧起来,冥冥之中,她似乎能猜到卫戟要说的话是什么。 她原本想说:你现在就告诉我吧。 可话到嘴边,她却又说不出口了。 她自己也没有准备好,没有努力到最后那一日,没有帮着卫氏再创辉煌,所以有些话,谢知筠也说不出口。 若是到了那一日,她也可以把心里话告诉卫戟。 告诉他她的情,她的意,她的心。 只盼春暖花开,四海清晏。 谢知筠努力压下噗通乱跳的心,对卫戟说:“好,等到了那一日,我也有话要同小公爷说。” 卫戟眉目舒展,忽然笑了起来。 他以前真是错了,谢知筠的心明明这样好猜,她的话也从来简单直白,他因何猜来猜去,徘徊不定呢? 她这是在明明白白回应他,也在告诉他,你如何?我便如何。 即便有些话没有明着说出口,但卫戟这一刻是非常满足的。 卫戟把谢知筠牢牢抱在怀里,仿佛拥有了天底下最好的珍宝。 “念念,你真可爱。” 今天卫戟嘴甜得不像话,把谢知筠肉麻得不行,听到这里即便谢知筠再害羞,也实在听不下去了。 “卫戟,打住,以后不许再这样说了。” 卫戟又笑了,然后道:“好了,睡吧,晚安念念。” 谢知筠重新靠进他怀中,然后道:“晚安,夫君。” 从第二日开始,卫戟就带着卫耀去军备司忙了,卫荣也跟在了崔季等人身边,跟着一起去了粮仓。 邺州自己就产粮,附近的八州这两年也在计划存粮,所以粮仓几乎都是满的,倒是让人觉心里踏实。 因为之前王二勇的事,各处粮仓已经仔细查过一遍,有问题的都已经纠正,现在倒是省事。 看着这么多粮食,谢知筠忽然问崔季:“若是忽然要行军粮食肯定是问题,米粮确实好带,但不好做,急行军时中饭也做不好,倒是个问题。” 崔季道:“确实如此,为了能让士兵吃得好一些,咱们卫家军的伙夫都比别的军队多一倍,即便这样军粮也好坏参半。” 一是时间紧迫,二是吃饭的人太多,即便伙夫再多,也不能立即就供应上那么多军粮。 士兵们经常吃夹生饭,菜也都是大锅炖,能吃饱就很不错了。 谢知筠皱了皱眉头,道:“我回去看一看史书,想想法子。” 卫家虽然人口不算多,但能顶事的不算少,而且邺州城里因为女人更多,所以女人渐渐也能主事,就连军营里也有女兵,并不比男兵要差。 故而卫氏的事全家上下,能顶用的都上阵,这样每个人就没那么辛苦了。 即便如此,在连着跑了两日之后,谢知筠还是觉得有些累了。 可她又不能休息,因为粮仓盘完了之后,第一波军服就彻底收完了,应该开始忙第二波军服下发的事了。 就在这般忙忙碌碌里,卫苍寻了个卫戟在家的日子,忽然登了春华庭的门。 谢知筠跟卫戟难得有了空闲,两个人一起坐在院子里晒太阳品茶,看见卫英来的时候,两个人都很惊讶,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卫英其实也纠结了许多日,但最终她还是决定登门,把事情说清楚。 毕竟经过了这么多事,她知道谢知筠是个好姑娘,她之前的态度是错误的,应该同谢知筠道歉,把话说清楚。 看到两人惊讶的表情,卫英难得笑了一下。 她原本其实是端庄大气的长相,只是这几年操劳太过,显得有些苍老和刻薄。 这么一笑,眉目都舒展开来,约莫有了早年青春靓丽的影子。 卫英摆了摆手,也不见外,就在另一把椅子上落座,道:“我今日前来,一是要为我先前对知筠的无礼和粗俗道歉,二是解释一下我为何会那样……刻薄。” 谢知筠还是有些惊讶:“姑母,您不必如此。” 卫英摆摆手,她眸色微深,终于还是说:“一切的开始,源自于十三年前。” ------------ 第二百一十章 旧怨(一更) 听到这个时间,谢知筠愣了一下。 但她来不及深思,卫英就继续说了下去。 她声音低沉,带着浓浓的怀念和哀伤,让人的心也跟着揪了起来。 卫英道:“十三年前,我们一家还驻守在太兴,那一年上元节,本来应该阖家欢乐,可家里忽然接到军报,说有山匪流窜入琅嬛,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谢知筠听到这里,心跳忽然加快,她努力压下心里的惊讶,认真去听卫英的话。 卫英继续道:“从太兴去往琅嬛,走山路是最近的,当时琅嬛附近已经调拨了人手,你们父亲守在铜川,鞭长莫及,我就同你们姑父一起从山路赶往琅嬛。” 可是那一日的天气特别糟糕。 不用卫英说,谢知筠也知道,那一日电闪雷鸣,大雨滂沱,走山路是极其危险的。 卫英紧紧攥着双手,她继续道;“只是我们没想到,那一日会出了那样的险境。” 话说到这里,卫戟忽然开口:“是上元节那一日?我记得那一日,琅嬛的上元节很热闹,只是后来……” 后来山匪攻破城门,涌入琅嬛,本来应该是阖家团圆的上元节,却血流成河,家破人亡。 卫英点点头:“就是那一日,我记得那一年你才不到十岁,跑出去玩了,不在家。” 卫戟颔首,没有多说什么。 谢知筠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没从他眼睛里看到什么情绪,才看向卫英:“姑母,您继续说。” 卫英便道:“事发时本来就已经有些晚了,我们出发的时候,大约已经是傍晚时分,夕阳都要落下,那一日的天气不好,而且我们是急行军,所以选了一条宽敞却有些绕远的山脚下的山路,一开始还好,行了两刻就开始下大雨了。” “下大雨急行军是非常痛苦的,士兵们身体会越来越冷,不生病都是好的,当时雨越下越大,你们姑父就说不能再继续走下去了,必须要等雨停了才行,否则走山路是很危险的。” “当时琅嬛情况紧急,百姓们等不了雨,我就同他商议,我们寻到一处村庄暂避,这样士兵们也能有地方躲雨,于是我们就寻到了一个山脚下的小村庄,暂时躲雨。” 这整段故事看起来都没什么问题,但谢知筠越听心里越沉重。 她觉得这段故事有些熟悉,仿佛曾经听人说过一般,只是当时的故事主角不是卫英和姑父,而是她父亲谢渊。 谢知筠觉得手心也有些冰冷,她紧紧攥着手,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卫戟感受到她的心绪波动,偏过头看她。 但谢知筠面色如常,非常认真,卫戟就没有多说什么。 卫英已经沉静在自己的回忆里了,没有发现谢知筠的异常,她继续道:“你们姑父非常焦急,总怕耽误军情,耽误救治百姓,所以他在屋里也坐不住,就非要撑伞去外面看看雨势。” 卫英低下头,眼眸在她平坦的小腹上一扫而过。 “我那几日不太舒服,又淋了雨总觉得很冷,所以就没有跟着他一起去,当时我还跟他说,早早回来,把衣服烤干,别生病。” 卫英说着当年的事,眼泪便如同那日的大雨一样,顷刻间便涌上眼底。 “我没想到,那一眼就是永别了。” “一刻之后,天崩地裂,巨石和泥沙从山间倾泻而下,顷刻间就冲垮了山边的农田,我从房里出来,天地间已经一片暗色,哪里都是泥沙,村庄和农田都被淹没了。” “那一日的雨太大了,天色又昏暗,什么都看不清,我便以为是因为暴雨,所以山体滑坡,泥沙滑落。” “山间出了那样的事,有好多士兵受伤,还有好多士兵被掩埋,我们也顾不上琅嬛,只能派人往太兴发急报,让太兴再派人手选另一条路赶去琅嬛,我们在这边把士兵和村民救出来。” “那么一场天灾,我整个人都是蒙的,直到我听无数人的痛哭声,才振作起来,安排人手挖出被掩埋的人。” “就这样,我们从半夜挖到清晨,等到太阳高升,照耀大地的时候,我也没能找到他。” “辉哥就那么死了。” 卫英说到这里,低头擦了擦眼睛,却没有流泪。 十三年过去了,一切都已经物是人非,当年的痛不欲生也随着时间慢慢抚平,只是在心口留下了一道疤。 那疤痕已经不痛了,却永远都不能消失,永远留在卫英的心口里。 卫英擦了擦眼睛,叹了口气:“我当时真的以为是天灾,遇到这样的天灾,谁都无能为力,只是后来我淋雨救人,又痛苦难当,所以回到太兴之后我就小产了。” 卫英声音很淡,可字字句句都是血泪:“失去了爱人,失去了孩子,对我的打击是很大的,但我当时还没有完全失去理智,直到有人告诉我,说那一日的泥石流并不是天灾,而是人祸。” 听到这里,谢知筠的心狂跳,她紧紧攥着手,抬眸回视卫英的目光。 卫英面色苍白,可眼眸里除了深深的痛苦,却少了恨意。 “当年我年轻,性子很急,固执不听劝,当有人给告诉我是人祸的时候,我就疯了一样开始调查。” “我总得找个人来恨,要不然我的丈夫,我的孩子,我的士兵们,那一日无辜的百姓们,又应该去怪谁呢?” 卫英看向谢知筠,一字一顿道:“后来我查到,青鹤山半山腰还有一条捷径,但那条路陡峭难以行走,却是琅嬛到太兴最近的一条路了。” “听说那一日有琅嬛的世家从上面经过,因为路上被大石堵住,就让人炸开了路,所以才会引发泥石流。” 听到这里,谢知筠愣住了。 这个故事,越来越耳熟,虽然当时贾嬷嬷没有把细节都告诉她,但是山路坍塌,从琅嬛去太兴的氏族,这一切都对上了。 谢知筠对上卫英的目光,十三年过去,一个失去了母亲,一个失去了丈夫和孩子,可那一日青鹤山的大雨,那些该死是山匪,还是让他们痛失所爱。 “姑母查到了对吗?” 谢知筠声音很轻:“当日那个要过山路的氏族就是谢氏。” ------------ 第二百一十一章 另一个真相(二更) 听到这里,卫戟才把整件事都前因后果都听明白,也明白了为何一开始姑母是那个态度。 这么多年,因为姑父的死,姑母一直特别偏执和愤恨,后来卫苍又很强硬要她嫁给沈郁,结果还是两败俱伤,以分离告终。 这一切的源头,都是十三年前的那一场泥石流。 说是天灾,也是人祸。 卫英叹了口气,此时此刻,她倒是平静不少。 当她整个人都从怨恨的情绪解脱出来,理智重新回笼,让她渐渐看清了许多事。 “当时我太伤心,也太怨恨了,没有注意那是有人挑拨离间,查到了些许线索之后就信以为真,一门心思去讨厌那些世家大族,讨厌琅嬛的谢氏,却没有去问过哪怕一次,那一日究竟发生了什么。” 卫英看着谢知筠,眼睛还有些红,但她神情是很平和的:“知筠,一开始我确实讨厌你,讨厌谢家,也讨厌知道当年真相,却还是把你娶进门的长兄,所以我才会做了那么多讨人厌的事,说了那么多阴阳怪气的话。” “我要同你道歉,因为无论发生了什么,那件事都同你无关。” 当年的谢知筠才五岁,能知道什么?况且卫英之后也听说,谢知筠的母亲也在那一年病故,所以她完全没有怨恨谢知筠的理由。 要恨也应该恨谢渊才是。 谢知筠却摇了摇头:“姑母,那些都过去了,且当年那件事让您失去了深爱之人,又痛苦那么多年,您会如此行事,已经算是和善的了。” “况且,我们现在把一切都说开,不是很好?我们已经是一家人了,有什么就要痛痛快快说出来。” 谢知筠从来都是果断的,既然事情已经讲清楚,那就没什么好隐瞒的了。 思及此,谢知筠顿了顿,真诚看向卫英:“姑母,我想把我的奶娘唤来,或许她知道当年的事,若是她不知,我再回家去问父亲,我们总能知道真相的。” 卫英却摇头:“不必了,已经过去了。” 谢知筠却很坚持,她去唤了贾嬷嬷过来,道:“姑母,无论发生什么,我们都要弄清楚,若真是谢氏的错,那我们全家无论如何都要同您道歉,虽然已经时隔多年,但该道歉的一定要道歉,该弥补的一定要弥补,不能因为时过境迁而假装错过。” “错就是错了,应该承担后果的。” 卫英叹了口气:“好,让贾嬷嬷说说看,你说得对,我们是应该知道真相的。” 卫戟看着他们两人,全程都没有开口,现在见贾嬷嬷满脸疑惑,便低声同贾嬷嬷说了几句。 听到卫戟的话,贾嬷嬷面色微变,最终也跟着叹了口气。 “英夫人,小公爷,小姐,当年那的事不用问家主,我也是知道的,因为我的丈夫也跟随家主去了青鹤山。” “当年的事是这样的……” 这是贾嬷嬷第二次跟谢知筠讲当年的事,也是她第二次提起当年的事,只是这故事由她说来,却又是另一般模样。 “那时候夫人性命垂危,少爷小姐都发烧昏迷,外面兵荒马乱,又下了好大的雨,但家主还是毅然决然决定去一趟太兴,能求到药是最好的,求不到……” 贾嬷嬷叹了口气:“当时家里也很乱,家主没带太多人,只带了我丈夫和十来个长工就出了门,只是后来,只有家主、我丈夫和三名长工回来。” “也是他告诉我当年发生了什么。” “当年家主为了早点取到药,就走了最危险也是最近的山路,但他们本来就冒雨行进,一路行走艰难,后来又遇到了极为不好走的一段路。” “平时百姓们很少走那条路,都有些荒废了,加上下雨把山上的石头冲下来不少,路上便堆积了不少石块,直到他们遇到一处大石,才发现完全过不去了。” 贾嬷嬷又叹了口气:“以前那大石边应该是有一条小路的,那日下雨,路都冲没了,根本没发走,眼看还有一半的路程就要到太兴,家主不想放弃,就说把那石头敲碎,让出一人宽的路就行。” 说到这里,贾嬷嬷顿了顿,道:“当时情况比较紧急,哪怕雨特别大,家主还是坚持让长工敲碎拦路石。” “但是长工一下还没来得及敲,我丈夫就听到天上忽然传来一阵轰隆隆的雷声,紧接着,滚滚泥沙边从天而降,跟雨水一起倾泻而下。” 她说到这里,不光是谢知筠,就连卫英也愣住了。 这个故事跟他们两个想的是不一样的。 卫英放下了仇恨,决定不再去纠结十三年亲的往事,谢知筠也做好了准备,无论如何都得补偿家中犯过的错误。 但谁能想到,那从天而降的泥石流,本来就不是因为谢渊要凿开山路所至。 “当时家主反应很快,拉着我丈夫迅速后退,一边退一边喊着让长工们躲开。” “可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了,最终还是有几名长工死在了那一夜。” 贾嬷嬷叹了口气,道:“因为这事,家主不光没能取到药,害的夫人过世,还因此害死了长工,家主心里难过愧疚极了,这些年都还在为当年的事难受。” 听到这里,谢知筠心里忽然一轻。 幸好,当年家中没有做错事,没有导致那一场灾难,可她也很难过,为当年死去的那些人,为那些被山匪害死的无辜百姓们。 虽然泥石流是天灾,但若没有山匪入侵,那姑父和卫英就不用带着那么多士兵出征,他们也就不会死在半路上。 家里的几名长工,也不会那样死在山上。 归根结底,虽是天灾,也是人祸。 贾嬷嬷把这一切都说完,然后才看向卫英:“英夫人,家主自幼被老家主教导,最是正直不过,当年卫家军遇到泥石流的事家主是晓得的,若是因家中错误导致的泥石流,家主不可能不向国公爷请罪。” 贾嬷嬷认真道:“我所说每一个字都为真,若有欺瞒,天打雷劈。” 卫英忙摆手:“贾嬷嬷不必多说。” 她唤了一声,然后便倏然一笑:“我都明白了。” ------------ 第二百一十二章 忘记的过去(三更) 贾嬷嬷说的事,卫英是相信的。 因为贾嬷嬷说准了一点,卫英被仇恨蒙蔽,把人都想的狭隘自私,谢渊作为百年谢氏的家主,是断然不会自私自利,做了这样天大的错事而避之不见。 端看谢知筠的品行,就知道她从来都不自私。 可当年的卫英实在太惨了,她会那么偏执地相信多年,也是情有可原,没有人能指责她。 卫英忽然笑了一下,她低下头,用粗糙的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十三年了,十三年了,”她幽幽叹了口气,声音都染着哽咽,“终于真相大白了。” 死者已逝,往事不可追,这迟来的真相,却能慰藉生者,让人安心。 卫英的眼泪顺着她消瘦的脸颊滑落,一滴滴落在她掌纹斑驳的手心里。 那些斑驳的痕迹,是她这一生吃过的苦,受过的罪。 可即便如此,她的命纹也是绵长而深刻的。 卫英一如她的名字,英勇无畏,从不惧怕。 就连落泪,也是无声无息的,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 谢知筠心里很难过,她看着卫英痛苦的模样,好像也回忆起了当年痛苦无奈的父亲。 忽然,一双温热的手握住了她的手,让她从旧日的痛苦里挣脱出来。 谢知筠抬起头,看到卫戟关心的面容,不由冲他笑了笑。 她的笑仿佛梨花盛开,明明没有馥郁的芬芳,却依旧美丽多情,摇曳生姿。 卫英即便是哭了,也很快就擦干眼泪,末了,她看向谢知筠,长长舒了口气。 “知筠,谢谢你还愿意与我做家人。” 谢知筠从来都没计较过她的偏执恶劣和冷嘲热讽,即便她的态度那么差,谢知筠还是一门心思要去治好沈温茹。 能做到这一点,谢知筠当真是胸怀宽广。 谢知筠看着她,见她此刻神情舒展,困扰她几十年的阴霾都随着往事的真相大白而散去,心里也是有些高兴的。 “姑母,我们从来都是一家人。” 一家人,自然要互帮互助。 卫英点点头,她起身,道:“话都说完,我就不打扰了,以后有什么事,你只管叫我便是,能做的我一定会做到。” 说完,她非不让谢知筠和卫戟送她,自己快步离开了春华庭。 等她身影消失在绿荫小径里,贾嬷嬷才道:“英夫人真的不容易。” 贾嬷嬷说完,就说自己累了,谢知筠把她送回卧房,才重新回了院子。 卫戟还坐在那没有动。 谢知筠回到卫戟身边,轻轻握了握卫戟的手,然后才道:“即便当年姑母相信事情是家父所为,她也没有告诉父亲,一意孤行让卫氏和谢氏闹僵。” 当年琅嬛、太兴、邺州等地是什么局面,谢知筠当年即便年幼,也知道的一清二楚。 这么多年战乱下来,百姓早就民不聊生,就连琅嬛的世家们都闭门隐世,谢氏都已不再让族人出仕,反而开始兴设农田田庄,恢复了早年的耕读传家。 为什么? 为的就是能在战乱的时候能有口饭吃,也能让附近的百姓有个生计。 乱世之下,没有人能独善其身。 当年卫英已经停信了旁人的撺掇,认定他们就是被谢氏族长所害,却没有告诉任何人,也没有独自去谢氏,同谢渊闹上一场。 因为若是那样,卫氏跟琅嬛的氏族们就会有嫌隙。 当年的卫氏正是刚刚发家时,卫苍还是陈将军身边的参将,他们是靠着自己和自己麾下士兵的血汗铸就的基业,不能因为卫英自己的仇恨而有任何动摇。 能不与人为敌,就不与人为敌。 所以,这个仇恨卫英就忍了下来。 这么多年,她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何尝不是愧疚难当呢? 想到这里,谢知筠也不由叹了口气。 “姑母真的不容易。” 卫戟握了握谢知筠的手,然后才说:“小时候家里穷,姨娘又什么都不管,当年我跟大妹是靠着姑母活下来的。” “姑母那时候也很年轻,却有一股子力气,她从来不服输,不服软,也不信命。” “所以姑父才那么喜欢她,”卫戟说,“姑父喜欢姑母许多年了,但脸皮薄,就一直不敢说,后来还是姑母说,若他不说的话就嫁给别人了,姑父这才求亲。” 说起陈年旧事,卫戟还挺怀念的:“姑父也很好的。” 谢知筠见他也有些难过,便把手边的茶杯推过去,让他从悲伤里挣脱出来。 “小公爷,当年你不在太兴吗?你不记得当年的事了?” 卫戟顿了顿,他看向谢知筠,似乎在回忆什么。 谢知筠不明所以,看着他眨了眨眼睛。 当年的事都分辨清楚,谢知筠其实是松了口气的,同卫英的嫌隙也解开,谢知筠更是高兴。 此刻的谢知筠看起来很轻松,甚至还带了些许往日少见的活泼。 “怎么?看着我做什么?” 卫戟似乎努力在回忆里翻找着什么,可最后却还是没能想起任何事。 卫戟叹了口气,握着他的手说:“那年我九岁,虚岁十岁的样子,我早年就跟着父亲学武艺,所以身手很好,那时候听说琅嬛热闹,我就坐不住,想要去琅嬛玩。” 谢知筠微微一愣,没想到卫戟会这么说。 “然后呢?”她忽然有些紧张。 卫戟看着谢知筠的眼睛,没有任何躲闪,他说:“后来我就不记得了。” 谢知筠:“不记得了?” 卫戟点点头。 他说:“我只记得自己领着柳朝晖他们偷偷跑去了琅嬛,直奔上元灯会而去,可进了灯会之后,我们就走散了。” “因为人实在太多了。” “我最后的记忆就灯会上的火树银花,琳琅满目的灯笼挂满了整条街,天地都是亮的。” “然后我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卫戟摸了摸后颈,对谢知筠道:“等我再醒来,后脑一阵疼痛,当时柳朝晖告诉我,说我受了伤,被人击打在了后颈,等那些山匪被打退了,他才在人堆寻到了我。” “但我失去了那一日所的记忆,不记得究竟发生了什么。” 卫戟看向谢知筠:“大概是被山匪所伤。” ------------ 第二百一十三章 大齐来犯(一更) 他说自己不记得了,那肯定是因为后脑受伤而失忆。 谢知筠听到这话,忙起身想看看他后脖颈,问:“我怎么不知道你还受过这伤,给我瞧瞧。” 岂料她刚一起身,就被卫戟拦腰一抱,一把揽进了怀中。 “没什么好看的,早就好了。”卫戟搂着她,不让她在自己怀里乱动。 “我会提起此事,是因为我忽然想到,若是当年我也去过上元灯会,是否见过你呢?” 谢知筠忽然愣住了。 也是,因为当年谢知筠也去过那个灯会。 但因为受到了惊吓,发烧昏迷,所以她也忘了。 她被卫戟抱在怀里,几乎整个人靠在他宽阔的胸膛里,垂眸看向他。 卫戟生就剑眉星目,整个人气质舒朗,是不可多得的英武男儿样貌。 谢知筠同他靠的很近,一低头就看到了他那双深邃的星眸。 “唔。”美色当前,谢知筠忽然有些心猿意马。 卫戟轻笑一声,在她身后拍了一下,然后才问:“夫人可记得?” 谢知筠深深看着他,目光在他脸上上下游移,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我也不记得当年的事了。”谢知筠有些遗憾,“那时候我受到了惊吓,发烧了好些时日,醒来就都不记得了。” “但游玩的最初我还是记得的,但那时我应该没见过你。” 当年琅嬛人口不算少,那特地举办的上元灯会也非常热闹。 百姓们因为战一直生活压抑,好不容易偷得几个月的和平,便兴致冲冲去参加灯会,以至于那一日琅嬛的人头攒动,不光有琅嬛人,还有外地的游客。 那么多人,卫戟觉得谢知筠即便见过他,也不可能记得。 “当年错过,现在不还是成了一家人?”卫戟笑了。 谢知筠也跟着笑了。 她乖巧坐在卫戟怀中,颇有些感叹:“我记性一贯很好的,从小到大读过的书几乎都不会忘记,若是小公爷这样英俊的小哥哥,我少时如果见过,一定会记得的。” 卫戟挑了挑眉,不由跟着她笑了起来。 “夫人是说为夫生得英俊?” 谢知筠轻咳一声,伸手勾了勾他的下巴:“确实很英俊,夫人我很满意。” 卫戟搂着她,两个人笑得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方才的那些难过情绪一扫而空,心情都好了不少。 等到笑够了,谢知筠才轻声说:“无论见没见过,缘分在这里,就总会遇到的。” 卫戟嗯了一声,把谢知筠紧紧抱在怀里,舍不得松手。 过了那日之后,卫英的态度慢慢好转过来,她待人接物都和气许多,偶尔也会笑了,这让卫苍很是惊讶。 卫英没多说什么,只说解开了心结,卫苍大抵也猜到了。 他当年征战在外,家中的事并不太清楚,他只以为卫英因为失去了丈夫和孩子而痛苦,对家中的所有人都有些怨恨,所以从未多说过半句。 即便是说,也是想劝一劝她。 沈郁其实也爱慕了卫英多年,为了能娶到她,多年来一直没有成婚,即便知道卫英无法孕育子嗣,他也一意孤行娶了卫英。 卫苍就是想让她从痛苦里走出去,看一看别的人,看一看新的天地,可他还是失败了。 卫英太固执了。 沈郁拖到这个年岁才考虑过继嗣子,为的是家族,只要家族稳固,能延续下去,选一个已经长大成人,聪明懂事的嗣子也是可以的。 沈郁背后还有家族,他总得为沈家和追随他的属下们负责,总得有人能继承这个家,带着家里人继续好好活下去。 卫苍理智上理解沈郁,但他偏心妹妹,所以当卫英拿着这个借口回家的时候,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安慰了卫英,让她想要做什么,就做什么。 卫氏永远是他的家。 于此同时,卫苍也给沈郁去了信,告诉他卫英如今很好,两个人暂时分开,过一段时间就好了。 沈郁倒是说:“二十年过去,我也看开了,强扭的瓜不甜,让大妹过自己想过的日子吧。” 沈郁一早告诉卫苍,他已经娶到了心爱之人,至于两个人能不能有结果,对沈郁来说都已经不重要,他已经心满意足了。现在他也不想再娶,只想好好教导侄子,让他能守好这个家,守好湖州。 这就足够了。 这些事,卫苍都没敢告诉卫英。 现在见卫英解开了心结,卫苍也简单同她讲了讲。 卫英倒是愣住了。 这么多年来,她不待见沈郁,一年到头同他说不了几句话,可这样令人窒息的夫妻生活,沈郁也觉得满足。 卫英不明白自己有什么好,她生的不好看,脾气也急,动不动就要发脾气,沈郁对她也一如既往。 卫苍见她呆住了,不由笑了笑。 人各有命,当年也是他的错,就不应该让她走出过去。 或许,对于卫英来说,活在过去也很好。 “是我的错,我同你道歉,不应该非让你嫁给沈郁,现在你们没成为怨偶,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卫英却摇了摇头,她沉默了片刻,还是说:“沈郁人挺好的,只是……我们可能不合适。” 故剑才知情深。 卫英叹了口气,未再继续说什么。 此事过去,家中依旧是忙忙碌碌的。 一晃神的工夫,树叶泛起了枯黄,随着一日比一日冷的秋风被吹落在地。 在一片冷风之中,新一年的冬日匆匆而来。 邺州城的冬日并不算特别冷,即便是城中的紫金河也不会结冰,可冬日却总是细雨绵绵,沉沉的水汽飘在邺州的大街小巷,让人觉得浑身湿冷。 到了这样的日子,家家户户就要点起炉子,凑在一起烤火取暖。 因为今年的军服非常顺利,所以此刻所有的士兵都领到了新发的军服。 军服暖和,结实,针脚偶尔不那么细密,可料子却是极好的。 穿得暖,吃得饱,才是好日子。 就在邺州城的百姓准备猫冬的时候,马蹄声踏破了清晨的寂静。 从铜川八百里加急赶回来的信兵披星戴月,一路把军报送入肃国公府。 元康七年,大齐来犯。 短暂的和平结束了。 ------------ 第二百一十四章 我会守好邺州(二更) 这个急报并不让人太过意外。 尤其是在肃国公府中,因为卫苍早就猜到了大齐会动作,所以家中上下没有人惊讶。 但他们的心情还是有些沉重的。 打仗就要死人,就要流血,就要牺牲,如果可以,没有人喜欢打仗。 卫苍不喜欢,卫戟也不喜欢。 可没办法,如今的天下就是谁厉害谁说话,只有把各方能僵持住,或者都打服了,才能迎来和平。 然而北越的君王不行,南陈的国主也不行,大齐要想不被北凉吞没,他就一定要趁着北凉兵困马乏的冬日占领新的地盘。 第一个要动手的,自然就是已经被司马翎搞得分崩离析的北越。 如今北越之中一共有三股势力,以卫苍为首的卫家军,以虞秉为首的虞家军,以及以北越王族为首的北越军。 这三家中虽然北越军人数最多,但都是战乱之后新编入伍的新兵,不说上阵杀敌了,就连刀都拿不好。 这几年北越国内很是太平,太址山等地的山匪都被卫家军反复轻扫过,根本不用北越军动手,以至于被越军被养得非常平庸,这也就罢了。 能打仗的将军们都跟在卫苍和虞秉身边,北越军中只有一堆司马翎喜欢的“年轻将军”,这样的情势之下,对大齐简直是最好的机会。 所以,这一次他们也选择了唯一由北越军驻扎的凤岭作为攻入点,先是用一万人奇袭风岭关,等凤岭关被打蒙了之后,立即又调拨五万精兵前来持续攻城。 北越同大齐接壤的三处州府都是在战乱后重新修建的,所有的城墙都有三层楼那么高,高大的城墙成了大齐军的最大阻力。可耐不住北越军惊慌失措,将领们不能拿出最好的军阵迎敌,士兵们伤亡惨重,一封封急报从凤岭发往颍州,可大齐这一次有备而来,行军又快又急,凤岭危在旦夕。 而铜川和隆绥距离凤岭并不近,等他们得到消息,再发往邺州,凤岭百姓已经被大齐精兵围困在了城里。 这一封急报还没看完,第二封急报就抵达了颍州。 这一次,送信的居然是虞家军的信兵。 隆绥距离凤岭更近,最先得到的消息,所以当即就往邺州发了急报。 但从隆绥到邺州并没有虞家军自己的驿站,那信兵是自己一个人骑回来的,抵达邺州的时候腿上都是血,把信交给守城士兵就昏迷了。 卫苍收到这封信的时候,全家正好坐在书房里,都安静等着最后的决断。 听说隆绥也送了信,卫苍先是愣了一下,随即便笑了。 他的笑声低沉,却带着胸有成竹的魄力,仿佛一切都已经在掌握之中。 他拍了一下桌子上的急报,目光炯炯看向家中众人:“这一次,我们要战。” “不光要为邺州,也要为隆绥、为凤岭,为北越。” “不能再放过大齐了。” 卫戟直接起身,右手捶胸,行了个一卫家军的军力。 “父亲,儿子愿意领兵。” 紧接着,卫英,卫耀和卫荣也站起身,皆行军礼,道:“我等愿意领兵。” 卫苍长叹一声,然后道:“好!” “大齐既然敢来,我们就让他有去无回,他们不是贪心北越的领土吗?那这一次,我们也贪心一点。” “不多,唯大齐足矣。” 既然决定出兵,整个肃国公府就准备起来,卫戟直接去了西郊大营,已经三日未曾回家,谢知筠也一直在家中忙碌,清点粮食、军服和军备,忙得脚不沾地。 一晃神的工夫,三日便过去了。 到了第四日,谢知筠终于得了些许空闲,立即就被喊去了荣华堂。 今日卫苍好不容易在家,正在跟卫英和崔季商议守城的事,等谢知筠一到,卫苍就开始说正事。 “知筠,这一次出征,我同老大、老三都会离开家,留老二和你们姑母在家中守城。” “老二是个书呆子,你母亲身子又不好,等我们大军开拔,家里一切就交给你了。” 谢知筠愣住了。 她真的没想到卫苍会这么信任她,把这么重要的事交给她,让她难得有些胆怯。 这是一城人的性命,她能做好吗?她能护住所有人吗? 谢知筠不知道,但事到临头,她却也不能胆怯了。 卫苍见她迟疑,不由笑了笑,道:“知筠,你能做得很好,我相信你。” “你读的书多,成熟稳重,遇到事情从不慌乱,邺州需要一个这样的守城者。” “再说,也不光是你一个人做主,还有你母亲,你姑母和你弟弟,等到了那时,还有军中的副将和州牧府的府丞等人,都会一起协助你。” 谢知筠轻轻攥起手,没有立即下定决心。 卫苍道:“知筠,虽然我可以把邺州交给别人,但是遇到了大事,他们不一定比得上你。” 谢知筠是在谢家族学里一路读出来的,年年都是头名,即便现在门阀氏族已经有了落寞的态势,但家族的渊源和根基是不会立即断的。 尤其是现在的谢氏家主是谢渊,他是个非常聪明的人,也很机敏带领谢氏避世,又同卫氏联姻,他走的每一步路,在卫苍看来都是正确无比。 谢知筠嫁来卫氏将近一年光景,这一年里卫苍清晰看到了她的能力,看到了她出色的心态和政治见地,看到了她聪明的头脑和渊博的知识。 这一切,都需要谢氏这样的门第十数年积累起来的。 所以现在即便要出征,卫苍的心也不慌。 家里还有这么多人,这些年又都不是只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他们对邺州熟悉,同百姓也交好,这才是最重要的。 无论遇到什么事,只要有人带领着众人齐心协力,就一定能做成。 卫苍看着谢知筠:“只能,你能守好邺州吗?” 谢知筠的心渐渐稳了下来,她不再惊慌,不再迟疑,她的目光在卫英和崔季的脸上缓缓扫过,最终直直看向卫苍。 “父亲,我会守好邺州。” “你们只管放心去,不用担心邺州。” ------------ 第二百一十五章 参军(三更) 谢知筠做出承诺之后,卫苍非常高兴,笑得几乎要寻不到眼睛。 谢知筠自己也放松下来,跟着笑了一下。 但很快,她就正色道:“父亲,我来寻您,是有事情想说。” 卫苍便也收敛起笑容,道:“你说。” 谢知筠就道:“现在是冬日,食物好保存,也好做,我之前翻了不少书,想着既然往常都要提前预备军粮,这一次不如让城中的百姓们一起帮忙,多给士兵们准备好炊饼、环饼、芝麻饼和米糕。” 这三种是经常吃用的军粮,炊饼和芝麻饼蒸烤出来的,比较香,环饼是油炸出来的,能存放超过半月不坏,可以一路吃到边关还能再存十来日。米糕直接用米粉来蒸,好做是好做,就是得磨粉。 不过这个之前谢知筠已经让磨了许多米面,倒是方便。 相比米粮和其他的粮油柴火,带做好的军粮是最方便也是最省事的。 而且还好吃。 等到了地方,直接架起大锅煮好肉汤或菜汤,泡饼吃别提多香了。 这样伙夫们省不少事,出餐还快,吃的也更好。 但做炊饼是很难的。 因为这一次先行军就有五万人,这五万人离开两日之后,另外还有八万人等待出发,这么多的人,光靠伙房做出来的几千张饼子简直是杯水车薪,一顿饭就吃光了。 谢知筠也知道这一点,但她这几日思前想后,还是觉得可以试一试。 “父亲,经过全成百姓做军服,我们能知道百姓对卫家军的认可和拥戴,所以我想,我们不如在城南的广场上架起锅灶,让愿意帮忙的百姓一起去帮忙,能做多少做多少,反正三日后大军就要开拔,无论做多少都是个心意。” 谢知筠说到这里,声音压低了:“马上就要打仗了,百姓们人心惶惶,他们即便不说,不闹,心里也害怕,不如就找点事做,父亲以为呢?” 卫苍没想到她一直惦记军粮的事,想到这里,不由感叹:“你有心了。” 而且谢知筠说得很对,战时最关键的就是民心,就是齐心协力,经过那次全城百姓做军服,整个邺州城的民心确实是更稳了。 现在,在大战之前再做军粮,或许也有奇效。 卫苍想了想,道:“干了!” “你去安排,让府兵都去帮你,夫人,大妹,你们若是得空,也去帮知筠。” 谢知筠深吸口气,紧紧攥着拳头,道:“谢父亲信任,我一定会努力的。” 等回到春华庭,谢知筠就叫来了之前分发军服的几名管事娘子,她直接了当交代了要做什么,然后道:“你们先负责去联系之前收军服时对接的里长,让他们挨家挨户说一声,只要是邺州城的老几代,都可以去帮忙,由里长亲自选人送过去,战时匆忙,别的没有,炊饼是管够的。” 也就是说没有工钱,但是有一日三顿饭。 要老几代人,是怕里面混入奸细,不过到时候所有人都在大广场上忙碌,身边都是熟人,媳妇子们眼睛亮着呢,倒是不怕有事。 谢知筠继续道:“先说一声,愿意去的就去,不愿意去的就不去,这个不强求,我们能做多少做多少。” 她说完,另外吩咐大管家、二管家和三管家,道:“我现在忙,没那么多时间,有劳大管家去请府丞,让他陪着你们去所有的酒楼茶肆,借炊具和大锅,不用新的好的,只要能用就行,他们自家可以派人去盯着,做完了就还给他们。” 大管家眼睛一亮。 这倒是聪明,这样不用等待,只一日就能把这临时的大厨房都支起来。 谢知筠看向过来帮忙的柳朝晖,道:“柳副将,你回头跟冯校尉一起,一个人负责调拨粮食,一个负责收集柴火,柴火越多越好,辛苦了。” 如此吩咐完,谢知筠几乎已经口干舌燥。 她顿了顿,道:“明日我会一起去广场,家里能去的仆役们也都去,若是庄子上的老兵们愿意去,也可以请他们去。” “好了,就这样,想到什么再补充,你们去忙吧。” 众人没有多说什么,立即就四散开来,去忙碌了。 这些事谢知筠心里已经盘算过许多遍了,现在吩咐起来,自然一点都不磕巴,吩咐的特别顺畅。 等人都安排出去,谢知筠就想把整个章程再梳理一遍,一边同朝雨道:“给我挑两身简单的衣裳,我这几日要穿。” 朝雨正待说话,谢信便匆匆进来:“小姐,老管家到了,说老爷和少爷打起来了。” 谢知筠蹙起了眉头。 “为什么?” 谢信没有一点犹豫,道:“老管家说,少爷要从军,老爷不让,为了这事闹起来了。” 谢知筠愣了一下。 她仰头看了看天色,见已经是日落时分,今日也做不了什么,想了想便道:“安排马车,我回一趟家。” 西郊大营开始点兵选将之后,整个邺州都为之忙碌起来。 远在琅嬛的谢氏应该也有所耳闻,这才闹了这一出。 谢知筠知道事情紧急,倒是并不心烦,她上了马车就开始闭目养神,甚至还浅浅睡了一觉,等赶回琅嬛的时候,她一觉刚醒,困乏倒是扫清了些许。 老管家这几日苍老不少,也显得有些憔悴,见谢知筠百忙之中赶了回来,忍不住老泪纵横。 “是老奴没用。” 谢知筠忙安慰他一句,急匆匆往劝勤斋赶去。 “现下如何了?” 老管家叹了口气,说:“方才老爷要打少爷,少爷不让打,说是要健健康康保家卫国,父子两个又打了起来,老爷打不过少爷,气得差点没晕过去。” 谢知筠:“……” 这么听着,似乎也没大事。 之前谢知筠没有往谢知行身上想,但现在她听说谢知行想要参军,倒是觉得不错。 谢知行不喜读书,从小唯爱读兵法,家里所有的兵法书他都能背熟,学习的时候是非常努力的。 加上他骑术不错,也学过武艺,在谢知筠看来,谢知行虽然顶不了大用,但说不定能有奇效。 她是赞同谢知行参军的。 说一下哦,最近都是日更三章!一直更到完结~最近在开始构思番外了,大家有什么想看的番外剧情吗? ------------ 第二百一十六章 和解与同意(一更) 谢知筠赞同,但谢渊肯定不赞同。 他一门心思就是读书做学问,因为战乱,就连出仕为官匡扶天下都免了,谢氏族内只剩下收集孤本,保护文脉传承这一条。 现在谢氏的嫡子要去出征打仗,谢渊怎么能同意? 谢知筠脚步顿住,她仰头看着眼前这一栋熟悉又陌生的劝勤斋,终于还是深吸口气,快步进了楼中。 她一路上了二楼,直接推开了书房的门。 大门被豁然推开,里面僵持的父子两个下意识回过头,那双生的极为相似的眼眸齐刷刷看向了来客。 见是她,父子两个难得有些呆愣。 谢知筠没有笑,也没有说话,她迈步而入,很淡定的转身关上了房门。 随即,谢知筠转过身来,严肃的目光在父子两个身上逡巡。 谢渊忽然觉得女儿很陌生。 不是样貌变了,也并非因为经年不见而生疏,而是她身上的气势变了。 无形的威压充斥这书房,那是由书房里个头最小,也最娇弱的谢知筠散发出来的。 这一年里,她一直在卫氏生活,从管家到管事,里里外外的事情都操过心。 天长日久,她身上的那股子上位者的气质就越发纯粹,让人不敢直视。 她并非故意,只是习惯在平事的时候摆出这样的姿态。 这最有效,也最省事。 谢渊愣了愣,然后便蹙起眉头,道:“你怎么来了?你应该在卫氏忙才是。” 谢知筠看向他,道:“我知道家里出了变故,回来看一看,也只能回来这一趟。” 她解释了一句,然后便看向谢知行:“你确定吗?” 谢知行眨了一下眼睛,然后立即挺起胸膛:“我确定。” 谢知行刚过了生辰,已经十七了,十七岁的儿郎稚气脱去不少,这一年里长姐出嫁,他要打理家中上下的事,已经成熟不少。 就连说话的声音,都带着些奇怪的嘶哑腔调。 谢知筠忽然发现,这弟弟长大了。 他不再是小时候会哭着要母亲的奶娃娃,他已经长大成人,靠自己摆平了八堂叔的事,把家中的粮铺重新握在了手里。 谢知筠心中安稳不少,却还是问他:“谢知行,打仗要流血、受伤,甚至可能死人,你也不怕吗?” “父亲阻拦你,也是因为担心你。” 因她这句话,父子两个再度愣住了。 谢知筠自己寻了把椅子坐下,这几日太忙,她就算站那么一会儿都觉得累。 谢知筠认真同谢知行说:“你要想清楚,战场上刀剑无眼,甚至也有天灾人祸,你孤身一人在外,没有人帮你,没有那么多族人拥护你。” “你只是你自己。” 谢知筠把话说得非常明白,不是为了打击谢知行在,只是想让他想清楚。 真正上了战场,可能都没办法活着回来,谢知筠虽然支持谢知行出去闯荡,可她也不希望唯一的弟弟战死沙场。 她们家的亲人太少了,单薄得让人觉得孤独。 谢知行方才同谢渊争执的时候,喊得惊天动地,桀骜得仿佛天上的雏鹰,现在却没有质疑一声,他沉默而安静地听谢知筠的询问,眼神深沉,一看就是听进心里去了。 谢渊都觉得有些奇怪。 这儿子平日里天不怕地不怕,一遇到他就要吵架,反而面对长姐的时候乖得如同猫儿,一句话就能顺毛。 现在谢知筠明明在询问他,他却非常听话。 谢知筠一口气把想说的都说完,才道:“你都想好了吗?” 谢知行沉默了。 谢渊也退回到书桌后,疲惫的坐了下来。 因为他忽然意识到,谢知行是个一意孤行的人。 果然,谢知行沉沉默片刻之后,便道:“父亲,长姐,我都已经想好了。” “我不害怕,不胆怯,也不后悔。” “覆巢之下无完卵,若是等到大齐入侵,一路杀到琅嬛,那我们家也没有什么能继续延续的了。” “家国不再,人又如何独活?” “我一人之力虽然单薄,可水滴石穿,百流入海,有一个我,一个你,一个他,那说不定就能组成坚固的墙,阻挡外敌的入侵。” “从三四月时开始,我就已经开始勤加练习骑术和武艺了,我不信自己比不过旁人,我也不信自己真的无法在战场上保护不了自己。” “若我真的不幸遇难,也是为了保家卫国,死得其所。” 谢知行抬起头,目光炯炯看向谢渊,他身上有着青年人独有的朝气,无所畏惧,一往无前。 谢渊呼吸变得很重,就连坐在不远处的谢知筠都能听清。 她微微叹了口气,然后才道:“父亲,我们都已经长大了,是该放手了。” “我们在您的保护下已经好好生活了十几年,以后天下都要变了,我们需要努力自己保护自己,然后再去保护您。” 谢知筠坐在那,腰背笔直,似乎没有什么能让她低头。 “我希望天下的文脉可以永续,我希望以后人人都能健康,幸福,一家团圆,”谢知筠道,“可是在这些希望之前,是无数将士抛洒的热血,是他们拿命和血铸就的高墙。” “面对他们的无畏,我们不应该阻挠,我们应该做好我们自己的事,最大可能支持他们,不让他们有后顾之忧。” “父亲,我说的对吗?” 从谢知筠回来落座,一直到说完这句话,一刻都没过。 但谢渊的面色确实在一点点回暖,他目光里的愤怒也渐渐散去,只剩下沉默和无言。 谢知筠没有高声说一句话,没有斥责,没有怒骂,她只是平静问了他们心中所想,然后就坐在那里等待。 似乎过了许久,又似乎只是一瞬,谢渊颓然地闭上了眼。 “你去吧。” “你记住,你的命是你母亲给的,你不能轻易就不要了。” 这是姐弟俩第一次听到谢渊话里的哽咽。 十三年过去了,高大如松柏的父亲也老了,他没有办法再撑起高大的树冠,给孩子们遮风挡雨。 谢知筠叹了口气,谢知行却坚定道:“父亲,我会好好回来的。” ------------ 第二百一十七章 我等你(二更) 说定了这事,谢知筠就道:“你收拾东西,直接跟我回邺州。” 之后谢知筠又想叮嘱谢渊守好家门,谢渊却摆了摆手,抬眸深深看向她。 这几日谢知筠很忙,发髻都有些凌乱了,也来不及认真梳妆,但在谢渊看来,此刻的女儿却是真真正正的世家嫡女,是卫氏的儿媳妇。 “家里的事不用你们操心,这十几年都是我来守家,不会出岔子,”谢渊摆了摆手,“都去忙吧,家中多存的粮食我已经让人清点好,明日一早就能送到邺州。” 谢渊说完这话,直接转身进了书房,他没有关门,却也没有再回过头看一眼。 谢知行眼睛里终于泛出热泪,他掀起衣袍,对着谢渊的背影直直跪下,干脆利落磕了三个头。 磕完之后,他直接起身,跟着谢知筠一起下了楼。 谢知行的行李早就收拾好了,他带的不多,就是自己的佩剑、常用的药品和一身换洗的衣裳。 倒是简洁朴素。 等姐弟两个上了马车,谢知筠才道:“回去找你姐夫,让他给你安排,看你适合做什么样的兵种。” 谢知行点头:“我知道了。” 谢知筠又看他一眼,这才浅浅笑了。 “真好,我们家要出第一个将军了。” 她这话虽然说得轻松,全然不似刚才的严肃认真,但谢知行心里明白,她还是有些担心的。 现在不光要担心卫氏的家人,也要多担心他,确实是他任性了。 可他还是想要去。 谢知筠见他欲言又止,不由摆了摆手:“我是很担心,但即便大家留在家里,我也是要担心的。” “战乱之下,没有人能独善其身,与其过朝不保夕,担惊受怕的日子,我宁愿大家拼一把,”谢知筠掀开车帘,让谢知行跟自己一起看向外面,“你看,即便是在家中,也都不安心。” 住在郊外的百姓们都开始往家里收拢粮食和柴火了,他们每个人都有些茫然,不知道为何又要打仗。 可战事已经起了,野火一旦烧起来,就不可能立即被熄灭。 谢知筠不喜欢等待天降大雨,她想要自己去灭火,哪怕一盆盆水浇下去看不到丝毫波澜,也不会放弃。 “知行,你好好保护自己,若是能多杀一个敌人,就多杀一个。” “既然去,就混出个人样来,别让人瞧不起谢氏。” 谢知行心潮澎湃,他抹了一把眼睛,使劲点头:“我知道的。” 谢知筠直接把他带到了西郊大营,让他自己进去寻卫戟,然后便回了家。 这一天忙得不行,谢知筠回去歇了好一会儿才觉得好受了些。 等到天际一片黑暗,苍穹群星闪烁时,卫戟才匆匆回了一趟家。 他好几日没回来了,谢知筠整日忙碌,都来不及去想他。 等她听到外面的请安声,不由有些惊讶,抬头就看到卫戟高大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了门口。 四目相对,两个人都从对方眼眸中看到了思念。 谢知筠轻轻呼了口气,道:“你回来了。” 卫戟点头,他快步进了卧房,站在谢知筠面前深深看她。 谢知筠伸手就要去握他的手,却被卫戟躲开了。 “身上脏得很,我去沐浴。” 谢知筠迷蒙起身,跟着他往前走了两步,又停住了。 等到暖房里的水声渐歇,谢知筠才推门而入。 她坐在浴桶边,看着卫戟深邃的眉眼,伸手轻轻抚上了他的脸颊。 她的手指纤细,柔软,仿佛一缕青烟,在卫戟的脸上来回游移。 卫戟忽然轻笑出声,握住她的手贴在了自己的脸上。 “有点想你。” 谢知筠抿了抿嘴唇,没有抽出手,只是说:“我帮你刮胡子吧。” 卫戟点头:“好。” 于是,谢知筠就认认真真给卫戟刮胡子。 夫妻两个没说什么,远不如卫戟第一次带兵操练的时候缠绵话多,可他们之间的气氛,却比那时候沉重许多,也更平静一些。 渐渐地,谢知筠确实也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送他离开,做好自己的差事,等他回来。 谢知筠帮他刮干净脸,忽然想起那个梦。 她手上微顿,把刀片放到边上,然后便道:“伯谦,你要保重自己,也要保重好父亲。” 这是她第一次叫他伯谦,忽然唤他名讳,让卫戟忽然意识到,他们之间的所有隔阂都已消失。 此时此刻,他们跟天底下最平凡的夫妻一样,沐浴更衣,闲话家常。 谢知筠没有说更多的话,没有没完没了的叮嘱,没有惊慌失措的担心,她依旧忙着自己的事,把每一件事都做好,让所有人看到了她的决心。 有她在,邺州就不用担心。 这是她给卫戟的底气,是她给他最好的送行。 只有毫无挂念的驰骋沙场,他才能一往无前,赢得最后的胜利。 卫戟重新握住她的手,把她往前拉了一下,仰起头亲了一下她的嘴唇。 “我们念念真好。” 谢知筠轻声笑了笑,她主动低下头,给了他一个缠绵悱恻的吻。 一吻结束,谢知筠认真看着卫戟的眼眸,告诉他:“我等你回来。” 卫戟回望她,掷地有声:“好。” 谢知筠已经很久都没有做梦了,之前的所有噩梦谢知筠都已经扭转,她用尽全力,挽救了所有的厄运。 谢知筠相信,卫苍不会死,卫戟也不会死。 她在心里祈祷:希望噩梦再也不会出现。 三日后,卫苍率领五万精兵开拔,奔赴边疆,保家卫国。 谢知筠则带领着愿意帮忙的百姓,在南广场披星戴月,做出了几十车军粮。 南广场上灯火通明,蒸汽腾腾,谢知筠跟卫氏的其他人都在南广场上,他们布衣荆钗,棉布麻衣,跟百姓们一起做炊饼。 一张张炊饼出锅,带着蒸腾的热气,也渐渐染红了百姓们的笑脸。 崔季终于安下了心。 谢知筠说得对,万众齐心,才能勇往直前。 五日之后,卫戟骑上战马,率领剩余八万精兵奔赴沙场。 谢知筠站在高高的城墙上,挥手同他告别。 朝阳灿灿,点亮了他身上半旧不新的铠甲。 那一道道伤痕,都是英雄的痕迹。 谢知筠无声对他说:“伯谦,等你平安归来。” ------------ 第二百一十八章 猜测(三更) 大军开拔之后,邺州城里短暂的安静了两日。 之前借用的炊具,有的店家直接送给了军营,所以谢知筠就让人先把需要还的都还回去,剩下的炊具就带着百姓继续做军粮。 这一次他们做的不多,是给西郊大营留守的士兵做的,每日只有白天做,倒是不怎么累。 就这样忙忙碌碌了六七日之后,谢知筠也习惯了卫戟征战在外的日子。 等到军粮做完了,谢知筠最后领着百姓们做了一天粮食,然后让他们带回去各自的街巷,分发给百姓们。 每家每户可能只分得一两个饼子,不算多,却也是心意。 战事还未波及到邺州,于是渐渐的,百姓们又恢复到往日的生活里。 西郊大营如今还剩下两万多守军,因为琅嬛和太兴距离邺州很近,两州都只留了一万不到的守军,剩下比较重要的湖州等地大约有一万五守军,除了远在边关的主力部队,留在左近几州的一共不到六万人。 谢知筠闲不住,她清点了一下剩下的布料和棉花,同崔季商量之后,把这些都分发给百姓,让他们做些棉靴出来,能做多少做多少,想要赶在年根前送往边关。 天气越发寒冷起来,谢知筠坐在点了火盆的卧房里,一边算账,一边抬头看外面天色。 朝雨已经穿上了夹袄,她端了一碗红枣茶进来,让谢知筠暖暖胃。 “小姐,我问了小钟,说是这两日没什么战报。” 谢知筠点点头,道:“知道了。” 卫苍一到铜川,就组织人手布防,等卫戟率领大部队到了之后,便立即开拔亲赴凤岭,迎敌于凤岭城外。 虞氏并未出兵。 大齐似乎早就意料到了卫家军会有动作,故而等他们抵达的时候,大齐又调拨了将近十万兵力。 于是几方兵马便在凤岭焦灼起来,一晃神的,半个月过去了。 再过几日就要十一月了,日子过得真快。 打仗讲究个耐心,谢知筠也沉下心来,按部就班安排邺州城的事。 主仆两个说着话,牧云在外面道:“小姐,荣华堂有请。” 谢知筠已经习惯一日好几回的有请,也没问是何事,她直接起身,接过披风快步往外行去。 刚一出卧房,一阵冷风迎面吹来,让人面皮生疼。 今年的冬日比往年都要早一些,谢知筠仰头看了看天,只希望今年不会那么冷。 等她到荣华堂的时候,家里的人都在。 最近卫英要操心家里的事,已经搬来荣华堂同崔季同住,二夫人和卫宁安一起搬去了倦意斋,专门陪伴沈温茹。 等谢知筠坐下,崔季就开口说:“方才守城军了信来,说最近城外经常有异动,尤其是城东怀邺门,半夜经常听到响动。” 谢知筠微微蹙起眉头:“是什么动静,可有查清楚?” 卫耀这几日都是住在州牧府的,闻言便道:“长嫂,据说是鸽子。” “每一日从城东飞出的鸽子数量不同,黑灯瞎火的,他们一开始也瞧不清楚,最后才发现是鸽子。” 他不等谢知筠询问,直接道:“鸽子身上并没有密信,几乎什么都没有,都只是普通的鸽子,甚至不是信鸽。” 谢知筠蹙起眉头。 纪秀秀想了想,问:“会不会是巧合?” 卫耀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府丞也不知道有什么问题。” 他这几日都在州牧府熬着,虽然每隔一日谢知筠跟卫英都会去一趟,但重担还是压在他单薄的身上。 家里主事的人是谢知筠,但他一样压力很大,担心父亲、兄弟,也担心虞晗昭,没有一日能熟睡到天明的。 这是他第一次经历这样的大事,所以崔季没有劝他,让他自己去面对,去习惯。 谢知筠一直摩挲着茶杯,片刻之后,她忽然抬起头:“定西王府我记得最近是没有任何异动的。” 卫英道:“是的,从战事刚起时就已经派人围住了定西王府,最近定西王府甚至减少了采买,每隔一日才会采买一次。” 谢知筠放下茶杯,面色有些严肃。 她抬眸看向卫英:“姑母,我们不如去探望一下王妃。” “外面打仗,我担心王妃会害怕,我们要关心王妃的。” 听到这话,卫英先是愣了愣,旋即便便了眼色。 卫英看了看崔季,崔季便问:“你的意思是?” 谢知筠直接起身,对冯放道:“点一千人随我来。” 安排完,她才看向崔季,面色非常沉重:“我怀疑定西王跑了。” 两刻之后,谢知筠、卫耀和卫英领着一队人马团团围住了定西王府。 老管家听到消息,面色难看地出了王府,神情很是不愉。 “少夫人,您真是何意?” 谢知筠骑在马上,居高临下看着他,目光不悲不喜。 自从战事以来,谢知筠衣着越发简朴。 她平日都是穿好活动的窄袖骑装,头上只戴那支卫戟送她的簪子,其余的装束都没有。 但她越是这样,身上的气势越盛,让心怀鬼胎的人见了就哆嗦。 老管家被她这样睨了一眼,不由退后半步:“少夫人,定西王府是什么地方,你想硬闯吗?” 谢知筠忽然笑了。 她抬起手,比了一个动手的手势,然后才道:“老管家,邺州是什么地方,难道不是由我卫氏说了算吗?” 她说罢,又忽然叹了口气:“之前家里太忙了,只急匆匆让人保护王爷和王妃,倒是未曾过府看望,这几日姑母日夜不能寐,生怕王妃胆子小,吓出病来可不好,所以我想着还是陪着姑母过来看望一二。” “老管家,我们这是正经拜见王爷和王妃,不行吗?” 老管家已经被士兵们架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急得脸红脖子粗,却完全挣脱不开。 谢知筠抬头看向定西王府里面的府兵,笑容和善。 “老管家请咱们进去呢,”谢知筠回头看向卫英,“姑母,您先请。” 卫英低头擦了擦不存在的眼泪,然后道:“我的温纯,母亲来看望你了。” ------------ 第二百一十九章 跑了(一更) 整个定西王府,除了老管家,其余的府兵没有一个人反抗,他们甚至还给谢知筠带路。 等谢知筠等人进了王府后院,才发现府上的下人们都被关在后厢房,除了老管家和府兵们,府中已经没有多余的人了。 定西王司马翱和定西王妃沈温纯早就不在府中。 谢知筠面色微沉,却没有发怒,她看了一眼冯放,道:“王爷和王妃失踪,我很担心他们遭遇不测,大齐的奸细无处不在,必要好好调查一番。” 她道:“把老管家和府兵首领请回去,让他们仔细回忆一下,王爷和王妃是何时失踪的。” 谢知筠说完,然后直接道:“以后定西王府上下事宜由肃国公府暂时接管,闻副尉,你守好定西王府,若是以后王爷回来发现府中能有什么损坏,唯你是问。” 谢知筠飞快吩咐完,然后便看向卫英:“姑母,家中还有事,我先回去了,您看一看府上有什么线索,好能快些寻到表妹。” 既然沈温纯这么想认下卫氏,那谢知筠就让她认。 卫英同她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凝重,郑重点头:“我知道的,那是我的女儿,我一定会上心的。” 从定西王府出来,谢知筠的面色才沉下来,她深吸口气,重新调整了一下表情,面上甚至还带了些笑意。 卫耀跟在她身后,两人纵马飞驰,一路往肃国公府赶。 “长嫂,此事不对?” 谢知筠道:“太不对了,回去再议。” 等回到肃国公府,邺州府丞以及两名主簿都已经等在前庭书房了,一起等候的还有卫苍留下的老将军周成林,主管西郊大营的李济业等人,崔季和纪秀秀也在。 谢知筠见崔季已经请好了人,不由松了口气,她同卫耀快步而入,道:“定西王和定西王妃失踪,他们府上的所有仆役都被关在后厢房,这一个月都是由老管家来主事。” “我已经让人把府兵和老管家都送到大营,柳副将擅长审问,看看他是否能问到线索。” 崔季听到这话,不由蹙起眉头。 王府丞闻言思索片刻,他问:“那之前士兵们发现的鸽子,是什么意思?” 谢知筠坐下来吃了口茶,缓了缓才道:“我认为,鸽子就是简单的给司马氏传信,告诉他们王爷和王妃不在府上,让他们安心。” 王府丞愣了一下:“让他们安心做什么?” 说到这里,在场众人皆是脸色一变。 谢知筠放下茶杯,她沉声道:“让他们安心,即便北越军攻打邺州,王爷和王妃也不会成为人质,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也不会担上不顾至亲的坏名声。” 话音落地,书房内一片寂静,只有或重或轻的喘息声。 片刻之后,周老将军沉声开口:“凤岭事发之后,北越军已经调拨五万兵力赶往凤岭,剩下还有十几万兵力没有挪动。” “司马翎就是吃准了将军和虞将军的良心,知道他们不会放任大齐攻入北越,所以就死皮赖脸,根本就不发兵。” “若是他们要对邺州动手,我们即将面对的是十几万兵力。” 这话一说,在场众人就又沉默了。 他们每个人心里都很沉重,北越这种种动作,只有一个企图,那就是要趁着卫苍和卫戟领兵在外,攻打邺州。 谢知筠见众人面色凝重,想了想,便道:“这只是我们的猜测,若司马翎真的这般愚蠢,即便那他们敢来攻打邺州,也不可能让他打赢。” “若真的如此,那司马翎也不配再做皇帝了,”谢知筠声音很坚定,“但它即便是个猜测,我们也要做好准备。” “老将军,您用大将军的印信,给其余六州下发政令,告知他们提前准备好粮食和柴火,若有事出,则由湖州牧,太兴牧,张将军和东方将军一起主持边关运粮,输送物资之事。” 无论如何,要先保障边关。 周老将军整肃道:“是。” 谢知筠想了想,继续道:“李副将,王府丞,明日请您二人去一趟城外,让城外的百姓都存好粮食和木柴,做好过冬的准备,就说近期可能要落大雪,让他们注意保暖和雪灾。” 两人也起身道:“是。” 然后谢知筠才道:“明日我同姑母、二弟一起去看一看城防,看看是否有疏漏。” “母亲,三弟妇,冬衣的事就要交给你们了。” 这一连串安排完,谢知筠喘了口气,郑重看向众人。 “司马翎心眼跟针那么大,他心里全无家国天下,也没有黎民百姓,只有他自己的权柄,我们不能肯定他不会做这样愚蠢的糊涂事,”谢知筠道,“所以,我们提前做好准备,以备不时之需。” “我话放在前面,一旦到了那个时候,我们只能靠自己。” “不能给父亲和小公爷添麻烦,不能让边关的士兵们操心自己的亲人,担心家人的安危。” “我们要自己抗住。” 所有人都跟着起身,他们异口同声:“我们自己抗住!” 傍晚的时候,卫英回来了。 她面色有些凝重,一回来就让众人都去荣华堂,道:“我查过,他们府上确实有鸽子,但只剩下最后几只了。” “询问了养鸽子的小厮,小厮说王妃喜欢吃鸽子汤,所以府中养了几十只鸽子,他也不知道老管家为何要放鸽子。” 谢知筠道:“守城兵发现的几只鸽子,身上都没有信笺,应该只是报平安的,但我们不敢肯定。” “姑母,此事便放一放,他们家中可有什么线索?” 卫英摇了摇头,面色有些疲惫。 “什么都没有,一片纸叶子都没留下,衣服和金银首饰没带走多少,我估计他们是乔装打扮,借用了别人的身份偷偷出城的。” 纪秀秀就道:“是的,两三个月前进出邺州就要加紧盘查了,所带行李也要查,为了保险起见,肯定不能带。” 谢知筠站起身,走到窗边看外面皎洁的月色。 她叹了口气:“希望只是我们杞人忧天。” ------------ 第二百二十章 边关奇袭(二更) 铜川冬日很冷,冷风一阵阵刮在脸上,如同冰刀子一样割得人面皮生疼。 不仅仅天气寒冷,冷风呼啸,更要紧的是铜川的风沙大,邺州等地生活久了的士兵们不习惯。 好在铜川不缺水,有一条三源河流淌其间,士兵们用水并不麻烦。 卫苍见士兵们每天都觉得喉咙痛,特地让人煮了甘草茶,能生津止渴,润燥防寒。 他自己也喜欢吃这个,每天都要喝一大壶,才觉得好受一些。 他身边的老将裴江海见他又去吃茶,不由道:“将军,少吃一些,吃多了也不好。” 卫苍这才放下手里的茶杯,道:“虞氏那边有没有急报?” 裴江海摇了摇头,神情有些迟缓:“暂时没有,但是……” 但是最近凤岭那边打得很凶。 卫苍神情淡淡,道:“没事,老大打了好多年仗,你别看他那样,性子沉稳着,从来不会慌乱。” 裴江海迟疑道:“可将军,属下还是觉得心里不踏实。” 卫苍叹了口气:“不踏实就对了。” 打仗若是心里太踏实,反而不是件好事。 他站起身,来到沙盘之前,指着地图上的几处边关道:“隆绥如今驻军最少,只有不到四万人,铜川人多一些,但易攻不易守,原本凤岭是最薄弱的一环,也是不太好防守,而且士兵较少。” “现在有了支援,应该能好一些,但北越军可不听我们的。” “这会有些棘手,但没有那么棘手,”卫苍道,“毕竟家国面前,内斗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裴江海陪在他身边,垂眸看着沙盘:“将军,您是知道那位右相的,他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我知道,所以我已经告诉了虞老哥,若有异动,立即联系。” “凤岭的位置很特殊,若是大齐放弃强攻凤岭,第一个就要对隆绥下手,以大齐大将军的习惯,他可能还会采用奇袭。” “就看老大要怎么办了。” 此时的凤岭卫家军大营里,卫戟身上穿着军服,也正站在沙盘前,同带出来的副将孟斌和两位老将军道:“慕容凛肯定不愿意一直在这里浪费兵力,隆绥距离凤岭近,驻兵最少,他很可能转攻隆绥,奇袭突围。” 孟斌气质文弱,却很是老成持重,他道:“若是他突袭,其实是我们最好的机会。” 再坚持下去,边关就要下暴雪了。 士兵们会非常辛苦,百姓们被堵在城中,生活不便,会冻死很多人。 大齐大将军慕容凛自然也知道,他们要付出更多的军备粮草,若是一直僵持,于他们不利。 所以他很可能要有新动作。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喊声:“急报,急报!” 孟斌神情一凛:“报。” 传信兵飞快跑入大帐内,一个滑铲便利落跪倒在地:“少将军,哨兵观城外动向,大齐左路先锋营有调动。” 卫戟同孟斌对视一眼,两人都看到眼中的兴奋。 “立即召集军队,我们直接出城去会会慕容凛。” 卫戟握住自己佩剑,穿上铠甲,大踏步踏出营帐。 寒风扑面而来,可卫戟却不觉得冷,因为头顶的乾日阳光灿灿,明媚地照在身上。 卫戟看着眼前一片操练的热闹景象,深吸口气:“无论大齐这一次如何有备而来,无论要坚持多久,我们都不能输。” “我们也不会输。” 孟斌跟在他身后,心中的气血一瞬翻涌上来,只觉得满心都是热血。 士兵们迅速在操练场上排成队,卫戟两三步踏上高台,站在众人仰望的位置。 阳光依旧炙热,照亮了他身上的铠甲。 卫戟朗声道:“将士们,我们要出城迎敌,追击大齐先锋营。” 下面的士兵们异口同声:“杀!” 卫戟咧嘴笑了一下,那笑容很短,却是那么炙热。 卫戟高声道:“杀!” “卫氏必胜!卫氏必胜!卫氏必胜!” 随着士兵们整装待发,铜川城门应声而开,门外是一片被鲜血染红的荒芜地。 在这一片地上,这大半个月来发生了大小十几次战斗,死伤者不计其数。 可没有人退缩,没有人避让,而今,他们依旧敢出城迎敌,去杀尽一切来犯者。 卫戟骑在马上,一马当先,勇往直前。 他高高举起手里的长剑,厉声道:“犯我者,虽远必诛。” “杀!杀!杀!” 与此同时,从凤岭南城飞奔而出一队骑兵,他们都骑着脚程最快的汗血马,一路直奔隆绥。 随着震天的喊声,士兵们犹如奔流的瀑布,一涌而出,跟着各自的将领追击大齐先锋营。 卫戟只带了一多半人马,剩下的则留在后面,为自己的军队断后,警戒震慑依旧留在原地窥探的大齐主力军。 这一次大齐出动的先锋营足足有两万人,他们都是脚程更快的骑兵,从被发现动作到卫戟点兵追击,前后不过相差一个时辰,可就是这一个时辰,却让两方的距离越来越大。 但卫戟却没有疯狂追赶,他只让士兵用中等的速度行军,就像一只逗人玩的豹子,玩弄着前面的猎物。 追击出城本来就是险招,他却没有急行追赶,有一两名副将心里着急,但见卫戟镇定自若,便也没有多问。 两个时辰之后,前方哨兵来报。 “报,报,报,少将军,敌军停下了。” 卫戟眉目舒展,终于笑了:“还是咱们的汗血马脚程快。” 慕容凛想要奇袭,可他却忘了这是北越的地盘,卫氏跟虞氏、北越军三权分立,可他却不知卫氏和虞氏私底下依旧互通往来。 这一次,卫戟不打算拼命追赶,弄得人困马乏,也不准备放过大齐。 他要两头夹击,最好来个瓮中捉鳖。 骑兵更多又怎样?人数更多又怎样?侵略永远都是侵略,此处距离大齐距离遥远,粮草驻扎都是问题,若不是为了边关的百姓,为了永绝后患,卫戟便硬生生拖着他们,最后大齐也不能拿北越如何。 有卫氏在,有虞氏在,就没有人能侵略北越。 这个道理,百姓们都懂,但司马氏却从来都不懂。 ------------ 第二百二十一章 病危(三更) 天气一日比一日冷了起来,一阵风雪之后,谢知筠便让柳朝晖率领后勤士兵多备柴火。 考虑到城外百姓也要用柴,谢知筠还同周成林商议,加大力度开采太址山附近的煤矿,她想要在城里储存往年一倍的煤。 这样虽然有走水的风险,却能保障百姓们平安过冬,周成林没有多考虑,让自己的儿子亲自带兵执行这个艰巨的差事。 算算日子,大约十一月初就能回来了。 然而谢知筠还没等到煤,却等到了噩耗。 沈温茹忽然开始发热。 她的身体本来就是强弩之末,一日连着一日强撑着,到了现在似乎已经撑不下去了。 之前的那次风寒几乎要了她半条命,虽然勉强救了回来,但当时老神医也说过,若是再发热,神仙来了都无力回天。 除非有鹿神草。 本来战事之前谢知筠已经寻到了线索,众人看到了希望,可这两个月来百姓都不怎么在外面走动,寻人艰难,希望便也停滞不前。 就差那么一点,似乎就差那么一丁点,沈温茹就有救了。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谢知筠刚从外面回来。 她跟卫耀、纪秀秀刚去检查了一下修补的城墙,这一次修补得很仔细,就连大门也进行了加固,本来三个人还挺高兴的,一回来就听到这个消息,顿时都收起了笑容。 卫耀和纪秀秀不由看向谢知筠,谢知筠便道:“我们先回去换身衣服,身上尘土太多,对温茹不好。” 纪秀秀低头擦了擦脸,道:“好。” 等回到了春华庭,贾嬷嬷一边打湿帕子递给谢知筠,一边道:“方才朝雨就去找过梅娘了,梅娘之前熟悉的婶子说有点印象,她就托对方去寻人,这都三五日了也没消息,恐怕是……” 梅娘心里也十分难过。 可他们也没有任何办法,命途如此,他们也尽力了,最终奇迹也没有发生。 “家里人都过去了?” 谢知筠换了一件素色的常服,外面穿了一件厚实的袄子,她甚至还换了一双家里穿的鞋,怕外面带来的灰尘不干净。 贾嬷嬷低头抹了抹眼泪:“都去了,李大夫一直在家里,说是不太好,也就这一两天的光景了。” “老神医也请了,但雪天路滑,不敢让人催,只说正常请他过来诊脉。” 谢知筠又点了点头,她慢慢吃了一杯热水,然后便道:“嬷嬷,你陪我去吧。” 贾嬷嬷应了一声,陪着她一起慢慢往外走。 一场风雪之后,天气越发寒冷。 谢知筠怕冷,出门总是要戴风帽,可今日她跟贾嬷嬷却都忘了。 从春华庭到倦意斋大约要走一刻,不是因为远,是因为家里小路修得玲珑崎岖,有一种错落的美。 往日走在绿荫小径里,谢知筠都是很放松的,即便冬日没什么好景色,她也看不烦。可今日或许是因为天冷的缘故,她却是一点心情都没有了。 等谢知筠来到倦意斋的时候,才发现众人都已经到了,只剩住得最远的卫耀还没赶到。 谢知筠一进去,就看到卫英红着眼睛,坐在那一句话都说不出口了。 谢知筠环视众人,看向崔季:“母亲,李大夫还在里面?” 崔季点头:“在给温茹行针。” 她面色苍白,声音嘶哑,身上有着说不出的疲惫和哀伤。 谢知筠上前一步,看了一眼纪秀秀,纪秀秀就过来扶着崔季坐下。 卫英和崔季都难受的不行,谢知筠就看向二夫人,冲她点了点头。 二夫人悄无声息走到她身边,同她一起来到抱厦里说话。 二夫人生得娇弱貌美,她又总是打扮得很是精致,往常都是光彩照人的。 今日的她却神情疲惫,眼下都是青黑,显然一宿没睡了。 “二夫人,你讲一讲。” 二夫人回头看了一眼卫英和崔季,压低声音道:“倦意斋一直非常小心,就连斋里的暖炉每日都是差不多的温度,不会太热,也不会太凉,生怕表小姐不舒服。” 二夫人照顾孩子是很尽心的,家里的孩子她也都照顾过,所以崔季才放心把沈温茹和卫宁安交给她。 二夫人叹了口气:“只可惜表小姐的身体大不如前,之前那一次风寒亏空太过,以至于今年冬日是很难熬的。” “忽然这么一下雪,天气骤冷,表小姐还是发热了。” 二夫人这么说着,就忍不住想哭,可她又不敢哭出声,怕引得众人更难过。 “这孩子怎么就这么可怜呢。” 谢知筠觉得喉咙里堵着什么,她哽咽了一声,才问:“李大夫确实说就是这两日了?” 二夫人忙拽了她一把,生怕她声音太大,让里面的人听见。 她点了点头,眼泪还是啪嗒落了下来。 谢知筠叹了口气,她拍了一下二夫人的胳膊,低声道:“二夫人,要不你先去歇息一会儿吧,你瞧着太疲惫了。” 二夫人摇了摇头,她用帕子仔仔细细擦干净眼底的眼泪,低头说:“少夫人先进去吧,我等眼睛不红了再进去。” 她是个很仔细的人,做事情倒是很周全。 谢知筠点点头,她再进倦意斋的时候,李大夫才满脸疲惫从卧房里出来。 他一眼看到谢知筠,冲她几不可查的摆了摆手,然后才对卫英和崔季道:“两位夫人,表小姐睡下了,暂时还好。” 卫英似乎松了口气,她声音嘶哑:“李大夫,辛苦你了。” 李大夫也熬了一夜,昨日沈温茹状态还好,只是觉得困乏,所以他们也只是守着,早晨也不叫告诉谢知筠等人。 等他们忙完了回来,沈温茹已经高烧起来,这才让人过来请了。 谢知筠走上前去,坐在了崔季的身边。 “姑母,母亲,让温茹舒舒服服的吧。” 卫英眼泪倏然落了下来:“好。” 堂屋一下子就安静下来,只有暖炉里的柴火劈啪作响。 众人等候了许久,从白日等到黑夜,从黑夜等到了黎明。 沈温茹忽然醒了。 等众人来到床边的时候,沈温茹就握住了卫英的手,对着她笑。 “母亲,我似乎看到了彩云。” ------------ 第二百二十二章 得救(一更) 沈温茹脸上难得有了血色。 因为高热,她脸蛋红扑扑的,有了少女特有的青春靓丽。 只可惜她太过消瘦,头发枯黄,少了许多生气,只让人觉得可怜。 沈温茹的眼眸是深褐色的,眼前总是蒙着一层雾气,迷迷蒙蒙的,总是隔着一层雾来看人。 现在,她眼前的雾霭却一扫而空。 沈温茹握着卫英的手,她的手细细长长的,没有肉,却是那么滚烫。 她仰着头,认真看着卫英的面容,似是想要把她的面容刻进自己的灵魂深处。 即便她死了,化成一捧灰,她也不想忘记母亲的面容。 “母亲,我梦到彩云了,”沈温茹看着卫英笑,那笑容里有着满满的幸福,“彩云很漂亮,上面流光溢彩的,它来接我走了。” “母亲,我要去另一个天地了。” 卫英强忍着泪水,她紧紧握着沈温茹的手,哽咽地道:“你不会走,不会走,你会陪着母亲。” 沈温茹眨了一下眼睛,她深深看着卫英,眼眸里有着眷恋和不舍。 “母亲,母亲,”沈温茹说,“母亲,温茹最喜欢你了。” 卫英眼中的泪啪嗒滴落下来,砸在两个人交握的手上。 沈温茹从小到大体弱多病,她总是很虚弱,苍白着脸,说话也总是慢吞吞的,不敢说得太快。 可现在,她面色红润,说话利落,甚至边说边笑,看起来跟寻常的小姑娘没什么两样。 这明明是卫英最希望她拥有的模样,可现在见了,卫英心里却痛得不行。 在场每个人都知道,这是回光返照了。 沈温茹看过了卫英,就去看崔季,乖巧喊她舅母,她一一看过每一个人,喊了他们每个人的名字,然后看向了谢知筠。 谢知筠弯下腰,让她看得清楚一些。 沈温茹看着谢知筠笑了笑,她撅了一下嘴,跟个小孩子一样撒娇。 “可惜舅舅不在,大哥、三哥也不在,”沈温茹有些惋惜,“见不到了。” “长嫂,母亲就交给你了,好不好?” 谢知筠都没感觉到自己眼泪流出来了,她使劲点头:“好,你放心,温茹你放心。” 沈温茹乖巧看着她笑了笑,最终看向了卫英:“母亲,我有点困了,你让我睡吧。” 卫英的手一下子收紧了。 此刻,肃国公府紧闭的府门外,忽然传来剧烈的敲门声。 门房吓了一跳,他直接跳了起来,对已经来到身边的府兵点了点头。 府兵这才开口:“谁人前来?” 外面传来了一道略显熟悉的嗓音:“是我,我是林梅娘。” 府兵看向门房,门房显然认识府里的所有人,闻言便道:“是府里的厨娘,她昨夜就出去了,说是要去寻人。” 府兵这才点头,同意打开了侧门。 小门打开,外面站着满脸是汗的年轻女子,她身后带了个穿着斗篷的人,因为戴着风帽,看不清面容。 门房道:“梅娘,这是你寻的人?我得禀报大管家,才能放人进去。” 林梅娘急得不行:“这是表小姐的大夫,好不容易寻到的,得立即去给表小姐看病。” 她这么一说,她身后的人立即就摘下风帽,露出一张平凡的面容。 那只是个二十几许的年轻女子,年岁不大,样貌普通,没有任何奇特之处。 那女子显然比林梅娘果断,她直接道:“事情紧急,可以让军爷一直看着我,先救表小姐要紧。” 门房做不了这个主,刚好副尉在,便当机立断让人铐住女子的手,又让丫鬟给她搜身,这才放他们进入。 林梅娘满脸都是焦急,她昨夜听说表小姐有些病了,吃饭不香,她就很是着急,半夜就出去找自己的同族,请他们务必寻到大巫。 却没想到,竟然真的寻到了。 这位就是她们当时猜测的凉夏,只是因为她一直非常低调,只同几个比较熟悉的族人来往,所以耽搁了很久才寻到。 今日也是运气好,刚好寻到了她准确住址,林梅娘立即就把她往肃国公府带。 凉夏性格沉稳,路上听林梅娘说了几句,就知道自己是过来干什么的了。 等进了肃国公府,那就一直低着头,哪里都不看,跟着林梅娘和府兵一路往倦意斋行去,等他们来到倦意斋前,只听得里面一阵压抑的哭声。 林梅娘面色大变,她立即就喊:“少夫人,我找到大巫了!我把人带来了!” 于是,就是一阵人仰马翻。 彼时沈温茹就剩下最后一口气了,那位厉戎的大巫一进屋,立即就给开了二三十味药材,然后道:“我想请你们都出去。” 众人瞬间都看向谢知筠。 谢知筠甚至没来得及问她姓甚名谁,直接道:“你还需要什么。” “我需要热水,匕首,其余没有了。” 谢知筠直接点头:“好。” 于是,东西很快就送进了屋中,大家也都从屋里退了出来,当房门在他们面前关上,卫英一下子就失去了力气,跌坐在地。 谢知筠一颗心还是悬着的,她让人把几位长辈都搀扶着坐好,又让人上了参茶,然后才问满脸疲惫的林梅娘:“她可有药?” 林梅娘点头:“来的时候我问过,她有我族的灵药。” 说到这里,林梅娘道:“也是苍天保佑,这药大巫刚做成,今日就要拿来用了。” 谢知筠愣了一下,她一颗心终于重新恢复了活力。 一切都是那么凑巧,一切也都是命运使然。 可那似乎并不是绝境,而是一条谁也没有想到的生路。 屋里安静极了,大家都在外面安静等待,一个时辰之后,房门终于打开了。 凉夏面色苍白,满脸是汗,可她脸上却带着笑,眉目之间都是畅快。 云层散去,夜晚离别。 朝阳踏着冬日的寒风,一步步坚定地爬至苍穹上,开始散发它无与伦比的热力。 阳光一寸寸洒进堂屋,落在每个人的脸上,他们的目光全部落在凉夏身上。 凉夏的笑容是那么灿烂,让众人沉到谷底的心一点点复生。 “她还活着。” (本章完) ------------ 第二百二十三章 邺州闭城(二更) 谁都没想到,沈温茹居然真的有救了。 奇迹也真的出现了。 等凉夏坐下吃了一剂补血的药,才缓了缓,道:“灵药刚做好,药效不够,所以我用自己的血激发了一下,这样才能最快见效。” 因为沈温茹已经命悬一线,凉夏等不了那么久,只能这样吊住沈温茹的命。 凉夏吃了补血药,又喝了红糖水,面色这才好看些。 李大夫刚从卧房出来,满脸都是惊喜,他道:“表小姐的脉象平稳了,除了还有些发热,她心脉的虚症也在渐渐好转。” 凉夏虚弱地笑了笑,道:“我族的灵药对族人是最管用的。” 李大夫见她这般,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过来给她诊了脉,又取了一丸药递给她吃了,这才道:“灵药果然神奇。” 凉夏见众人都看着她,顿时有些紧张,不由搓了搓衣摆。 谢知筠声音很温和:“凉夏,那个灵药可好做,外族人可用吗?” 凉夏道:“不好做,需要一年时间的炮制才能最终炮制好,我之前……” 凉夏抿了抿嘴唇,垂下眼眸说:“我们之前手里没什么银钱,我也不太认得中原的草药,在左近的药铺做了四五年才渐渐摸索出对应的药物,然后便开始攒钱配药。” “厉戎的草药跟北越的草药药名不同,我担心有问题,反复尝试过,才最终把药方完整核对出来。” “不过……那些药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买到的,所以才耽搁到了今年。” 说到这里,凉夏抬起头看向谢知筠,向她露出一个纯真的笑。 “真好,赶上了。” 这真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凉夏会努力研制灵药,为的是以备不时之需,万一有族人重病不治,她可以救人一命。 凉夏仰着头,看向了外面的苍穹。 “我也没想到,灵药刚一做好,就派上了用场。” “天神保佑,是我族人的福运。” 谢知筠见她一直念叨着这几句话,便又问了一遍:“中原人可用这药吗?” 凉夏道:“自然是可以的,不过药效没有厉戎人好,而且说什么活死人肉白骨那都是假话,厉戎人大抵还能濒死挽救一下,中原人只能试一试,要看天神是否赐福。” 谢知筠听到这里,心里大概有数,便道:“凉夏大夫,你配置这药不容易,为此付出了多年的心血,因为这药救了温茹一命,我们应该感谢你。” “现在是战乱时刻,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有危险,我想请你留在府上,同李大夫一起研制灵药,多做一些储备用也是极好的,你意下如何?” 她顿了顿,补充一句:“药方我们不会过问,以你为主导。” 凉夏闻言却笑了。 她面容很普通,可这么一笑,她身上竟多了几分温婉和煦。 “厉戎已经没有了,我们以前是厉戎人,现在是邺州人。” “少夫人,厉戎人从不藏私,能救人一命的事,我们都不会拒绝。” “我是听说过李大夫的,”凉夏看向李大夫,有些犹豫道,“我自己医术也是这几年才慢慢学起来的,说实话都不敢给人医治,倒是怕李大夫嫌弃。” 凉夏倒是很大气,林梅娘也道:“少夫人,若这药真的能救人,那是好事啊。” “能救回来表小姐,我们都很高兴。” “药本来就是要治病救人的,为何要藏着掖着呢?” 两位厉戎的姑娘这般大度,倒是让众人顿觉敬佩,李大夫看了看凉夏的面容,道:“凉夏大夫,以后有劳了。” 凉夏做的灵药确实对沈温茹很有效。 她以一种不可能的速度飞快好转。 第二日她就退烧了,到了第三日,她甚至能坐起来吃饭了。 一晃五日过去,沈温茹已经可以跟卫宁安在花园里玩,甚至再也不怕冷了。 她的濒死重活,她的飞速好转,让众人心里的阴霾一扫而空,每个人都因为她的痊愈而高兴。 又过了一日,几十车煤也抵达了邺州。 好消息一个接着一个,谢知筠这几日都能多吃半碗饭,做起事来都觉得浑身有劲儿。 一晃神,便有又是一个大雪日。 今年的邺州不算太冷,但风雪很多,一场又一场的大雪让街道上的行人越来越少,百姓们都缩在屋子里,就连铺子也显少有开张的。 边关的战事依旧焦灼,谢知筠得知隆绥也加入了战争,忍不住把边关的堪舆图看了一遍又一遍。 她在心里猜测:这一场战事,大抵要拖到年关之后了。 边关战事焦灼,城内大雪纷飞,即便是冬至来临,城里也没什么热闹气。 肃国公府也没有大操大办,一家人在荣华堂烧起了铜锅,决定热热闹闹吃一顿拨霞供。 炉子刚刚烧起来,外面就传来脚步声,崔季面色微变,她放下筷子,往门口看去。 片刻后,柳朝晖出现在众人面前。 他身上还有着雪化后的水渍,嘴唇发白,面容却带着紧迫。 “夫人,少夫人,”柳朝晖喘了口气,“哨兵急报,在城外百里发现军队。” 谢知筠起身,请他进屋来说。 一家人都站了起来,都认真看着柳朝晖。 柳朝晖深吸口气,道:“根据斥候打探,军队最少也有三万人,且行进速度很快,明日清晨可能就会抵达邺州。” 语闭,膳堂里一瞬间落针可闻。 谢知筠挽起手腕上的衣袖,用衣袖上带着的袖绳轻轻把宽大的袖子系在手腕上。 “北越军?” 谢知筠的声音很轻,也很淡,她不慌不忙说了这三个字,然后抬眸看向柳朝晖。 柳朝晖顿了顿,终于低下了头:“是。” “北越军星夜奇袭,意图不轨,夫人,少夫人,”柳朝晖看向两人,“我们应该怎么办?” 他说话的时候,谢知筠已经绑好了手上的衣袖,她看向崔季:“母亲,府里就交给你了。” 她如此说着,道:“姑母,二弟,随我来。” “柳副将,”谢知筠大步流星往外走,脚步坚定,语气沉稳,“让人关闭所有六处城门。” “即刻起,邺州闭城。” (本章完) ------------ 第二百二十四章 守城(三更) 不管司马翎是怎么想的,既然他已经选择了自己的皇位,那他们也就再也不用留着最后的体面。 敌人都已经杀到城门下,他们除了保护百姓,战胜敌人,其他的事都不用再去考虑。 谢知筠从肃国公府出来,直接翻身上马,同卫英等人一路去了州牧府。 周老将军等将领们都等在了州牧府,谢知筠几人一到,众人便一起进了议事堂。 谢知筠请周老将军和卫英在上首坐下,然后看向主位将领:“将军们,你们是如何想的?” 这个时候需要上下一心,但凡有二心的都不能再重用。 周成林神情严肃,他道:“为今之计,唯有守城,保护百姓,抵抗敌人。” 这话说得非常明白,同卫氏的想法不谋而合,谢知筠的目光在几位将军身上一一扫过,这才松了口气。 看来,卫家军上下一心,并无二心人。 谢知筠便点点头,看向周成林:“老将军,我是不懂打仗的,也不会打仗,守城迎敌的大事,就交给您跟姑母。” 周成林满脸严肃:“少夫人放心。” 谢知筠看向诸位将军,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气势。 “司马氏在家国危难之际对保家卫国的忠臣开刀,已无爱护北越之心,陛下身边必有小人挑唆,以至做出如此错误的圣令,让忠臣血冷。如今我们不是要反,一是为了自保,二是为了百姓,三则是为了清君侧。” 这一番话说下来,让在场众人气势一震。 谢知筠站起身,一步步来到主位之侧,她转过身来看向众人。 她身量其实不算太高,在女子中也是中上的个头,加上她今年还未及双十年华,看起来颇为年轻,很容易让人对她轻视。 但整个邺州,没有人会轻视她。 谢知筠面容淡然,不悲不喜,似乎被朝廷背叛,被兵临城下,都不能让她惊慌。 “将军们,我们如今要做的,就是守好邺州,等待国公爷和小公爷胜利的消息。” “等到那一日……” 谢知筠浅浅一笑:“等到那一日,咱们再去替陛下清除身边的佞臣。” 这话说得非常漂亮,也非常清楚。 在座众人没有一个人胆怯,他们一起起身,右手攥拳,轻轻锤击在左胸。 “保卫邺州,清剿佞臣。” 谢知筠笑了:“好,即刻起,邺州就托付给你们了。” 是夜,一封封急报随着快马从北城门疾驰而出,西郊大营的士兵们连夜调整编队,已有一万人连夜被调入邺州城,驻扎在东城门里的军营中。 谢知筠让柳朝晖派出一队人马,跟随她和卫耀、纪秀秀等人去城中各个街巷,召集百姓和里长挨个说清来意。 一是要安民心,二是要汇聚人心。 北越这一次是有备而来,明显就是要攻城,围城,把邺州城逼得没有任何办法,要么联合湖州、太兴等直接动乱,逼迫他们就地造反,要么就是逼他们派人前往边关,让卫苍军心动摇。 无论哪一点,都是极为恶毒的。 但谢知筠哪一招都不想走,他们要自己守好这座城。 邺州六个城门,北和西边的三处城门算是邺州的后门,紧邻西郊大营、琅嬛和太兴,这三处距离颍州遥远,北越军不会选择这三处攻城。 最有可能被围困的是东南城门。 守城其实比攻城要容易得多,但北越军人数众多,而且此刻天寒地冻,城外有大片的农田,这样围困下去,明年的收成就不好说了。 可无论如何,邺州都要守住。 卫氏所有人连夜在城中奔走,当夜就告知了百姓这个消息,百姓们虽然都有些惊慌,但看到卫氏众人诚恳的面容,看着卫家军训练有素的模样,都稍微心安一些。 他们都是经历过战争的,有的甚至亲手杀过人,这两年的日子是好过,可既然危险来临,就没什么好怕的。 等黎明初升的时候,百姓们自发聚集在南广场,看着面色疲惫,可眼眸却依旧明亮有神的谢知筠。 “少夫人,我们继续给将士们做军粮吧。” “是啊少夫人,我们也能做活,什么都能干。” “少夫人,我可以参军,守城。” 谢知筠觉得心里特别温暖,因为邺州的这些百姓们这么信任他们,为了这座城是那么努力。 他们都不肯放弃,他们就跟更不能放弃了。 谢知筠走到高台上,看着涌来的百姓,她顺了顺鬓边有些凌乱的碎发,高声道:“我们有这么多精兵强将,有这么多百姓,这么多粮食,煤炭和刀剑,既然他们想要攻破邺州城,让国公爷和小公爷在边关动摇军心,那我们就不如他们所愿。” “我们能不能守好邺州?” 她的声音清润,洪亮,没有声嘶力竭的呐喊,却让所有人都能听清。 百姓们被激发出热血,也被激发出对幸福生活的向往,他们高高挥舞起满是茧子的粗糙手掌,高声道:“能,能,能!” 谢知筠看着众人,平静地笑了。 果然,当天际太阳初升的时候,城外传来第一声战鼓。 那是北越军的示威。 卫苍和卫戟正率领八万人在边关浴血奋战,司马翎即便再傻,都不可能拿出通敌叛国这样烂的借口。 这一次他们打的借口是:“拘禁司马王族。” 谢知筠简直气笑了。 她陪着崔季,一家人登上城楼,看向城外偌大的平原。 在平原上,已经有无数帐篷被立起,一队精兵在城外半里地左右来回游荡,战鼓不停敲着。 谢知筠等人来到周将军身边,周成林看了看崔季和谢知筠,终于叹了口气。 “看来,司马氏决心要攻下邺州。” 司马翱早就跑了,他们自然叫不出被“拘禁”的司马王族,那北越军也不会撤军。 这是一个死局。 要么你死,要么我亡。 谢知筠眯着眼睛遥遥看过去,轻声开口:“老将军,有多少成算?” “敌军若是不加兵力,我们可以守半年以上。” 周成林道:“若是增加一倍兵力,那也能守三个月。” 谢知筠神色平静:“三个月足够了。” 快完结啦~正文我已经写完了,看了下明天的剧情,决定明天四更共八千字,还是五点更新!谢谢大家支持! (本章完) ------------ 第二百二十五章 撑住(一更) 邺州被围的消息,谢知筠没有让人发军报给卫苍和卫戟。 现如今最重要的就是边关的战事,无论城中发生了什么事,都不能动摇军心。 邺州想要稳扎稳打,徐徐图之,但北越军却不给他们这个机会。 第二日开始,被越军就开始猛烈地攻城。 战事一瞬间便爆发了。 即便在肃国公府,都能听到城的另一端,士兵们在厮杀,战斗,哀嚎和怒吼。 战火燃烧的是那么迅速,刚支起来的南广场伙房瞬间就不能再用了,因为南门被北越军猛烈地进宫,百姓们在此处是相当不安全的。 谢知筠紧急把伙房调离南广场,安排在北边的街巷里,这才安心不少。 可战争的残酷还是超过了她的想象。 第一日守城的士兵就死了数百人,还有上千人受伤,当夜幕降临,谢知筠来到驻军大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惨烈的景象。 她强忍着没有落泪,跟纪秀秀、卫宁淑甚至卫宁安一起给士兵们抱扎伤口,几位将军家的娘子,药堂的老板娘们也都来了。 可即便这样人手也是不足的。 他们忙了一夜,可第二日清晨等来的却不是黎明,是新一轮的战火。 如此熬了三四日,周成林终于坐不住,率领五千骑兵出城迎敌,因其杀伐果断,出手狠辣,这一次倒是难得震慑住了北越军。 虽然跟随出征的卫耀受了伤,但最终的结果还算不错。 北越军暂时休养生息,没有再持续不断的攻城。 谢知筠趁着这个时间,再度召集百姓来到州牧府前。 她头发只盘了个圆发髻,身上披着厚实的斗篷,只是都碰上染了不少血污,看起来没有以往那么干净整洁。 但她的手脸都是干净的,尤其那一双眼睛,依旧清澈明亮,让人忍不住追随者她的目光,听进去她说的每一句话。 谢知筠看着众人,道:“每一日的守城,都有不少士兵受伤,城中虽然提前调配了药品,可这样持续耗损下去,也终究有用完的一天。” 面对百姓说话,她从来都非常直白,有一说一,有二说二,能让百姓们听懂。 “我们需要能帮着士兵包扎伤口的人,也需要帮忙学习炮制药材的人。” “愿意干活的,能管一日三顿饭,但我不保证军营一定安全。” 谢知筠话说到这里,顿了顿,看向仰着头看向她的百姓们。 她往后退了半步,深鞠一躬,语气非常诚恳。 “在此,先谢过大家。” 在这样的存亡之际,最简单的道理就是齐心协力。 大家各司其职,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这样就能最大限度地保护所有人。 谢知筠还没来得及直起腰,就听到下面有年轻姑娘的嗓音:“我可以包扎。” 紧接着,就有少年喊:“我可以去炮制药材。” 谢知筠没有直起身,她道:“多谢大家了。” 这一次征集到了不少人,李大夫和老神医挑了挑,选了二十几名心灵手巧的姑娘做医娘,临时学习包扎伤口。 剩下的人就是做军粮、收集柴火、炮制药材,夜晚的时候修补城墙。 整个邺州一下子便井井有条起来。 即便是没有来帮忙的百姓也都老老实实待在家里,没有人捣乱。 在周成林的震慑下,北越军确实老实了几日,但也就三五日之后,北越军又开始新一轮的攻城。 谢知筠这一日正在大营里帮忙,就听到周将军有请,便同崔季、纪秀秀等人一起去了城墙。 城墙之上,早就没了战争之前的干净整洁。 现在的城墙上堆满了用废的兵器,除此之外,满地都是斑驳的血迹。 城墙的牙墙斑驳残破,那是被剑雨打出来的痕迹,已经没有办法再修补了。 看到这样的满目疮痍,谢知筠神色不变,她来到城楼之内,看向了已经头发花白的周成林。 短短半个月的守城,似乎耗费了他的寿数,让他看起来越发苍老和疲惫。 卫耀也在城墙上,他刚从前线退下来,一边随意擦了擦脸颊上的血,一边快步而来。 周成林看向几人,他叹了口气。 “天气越来越冷了,士兵们几乎都受了伤,这种情况下,守城是越来越艰难的。” “而且根据斥候来报,司马氏增兵了。” 原来是三万人,后来又调了一万人,人数上是比邺州城的守军要多,但这半个月久攻不下,看来司马翎也着急了。 “多少人?”谢知筠问。 “三万人。”周成林狠狠闭上了眼睛。 一时间,城楼里无人说话。 谢知筠紧紧攥起拳头,她深吸口气,道:“容我想一想,我们不能一直这样同他们僵持。” “守城是消耗战,我们耗不起。” 是的,因为边关还在打仗,而卫家军的军需都是由他们自己提供,再这样下去,他们早晚会油尽灯枯,什么都支援不上。 这一场攻城战,北越军显露出让人无法忽视的野心和狠辣,他们以点脸面都不要,现在就连口号和借口都没有,每日就是强攻。 一批有一批的士兵轮番上阵,铁打的人也熬不住。 这比他们原先预计的还要猛烈,谢知筠看着面容疲惫的周成林:“老将军,若是他们增加三万人,那我们……” “还能维持多久?” “或许支持不到三个月了。” 士兵们很疲惫,人困马乏,城墙也是伤痕累累。 这期间周成林率先锋营出城奇袭两次,奈何人数差距悬殊,都收效甚微。即便对方的士兵再生疏,人数上也足够碾压他们。 谢知筠低声说:“老将军,我们一定要撑住。” 她回过头看向崔季:“母亲,我们要想个法子,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了。” 崔季愣了愣,然后便使劲点头:“好。” 谢知筠的嘴唇早就干裂起皮,可她顾不上这些,她看向周成林:“老将军,您再撑一撑,我会想到办法的。” “天无绝人之路,我们不服输给无信无德之人。” 周成林深深看她一眼,沉声道:“好!” ------------ 第二百二十六章 生路(二更) 肃国公府的深夜也是灯火通明的。 谢知筠从荣华堂出来的时候,才发现已经是子时,天上乌云遮蔽了皎月和繁星,天地之间一片昏暗。 又要下雪了。 谢知筠裹紧披风,快步回了春华庭。 朝雨和牧云几人跟着她忙碌了大半个月,谢知筠就不让她们跟着在荣华堂等,让她们直接回来歇息。 到春华庭的时候,里面暖意融融。 谢知筠脱下头蓬,才发现斗篷上蹭了不少尘土,显得有些脏污不堪。 现在的她竟是不太在意了。 等她洗漱更衣,坐在卧房里的时候,朝雨才道:“小姐,今日早些睡吧,您这些时候太辛苦了。” 谢知筠摇了摇头。 她从匣子里取出卫戟给她写的家书,一点点反复翻看。 边关战事繁忙,卫戟要领兵在外,所以这一个月来他一共只写了两封信,每封信都很短,也不过只有半夜信笺,谢知筠已经反复看过好几次了。 朝雨见她又要看姑爷的信,心里微微一叹,取了参茶给谢知筠,让她补补气血,然后就退了出去。 今日一家人议论了两个时辰,也没议论出个大概来,大家都有些焦急,可谁都没有把话说出口。 北越确实没有直接攻打剩余的七州,但七州也不好直接参与进这一次的攻城里,因为一旦他们也跟着一起动手,一是边关的补给就没办法保证了,二也怕北越彻底撕破脸,再增加兵力全面开战。 到了那个时候,住在城外的百姓就要遭殃。 所以邺州至今还是独自支撑。 他们能做的准备都做的,能尽的努力也都尽了,谢知筠忙了大半个月,整个人都是疲惫麻木的,她脑子转不动,暂时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即便这样,谢知筠也没有把焦急写到脸上。 她坐了一会儿,忽然发现外面落雪了。 晶莹的雪花扑簌而落,带来了一阵又一阵的寒冷。 谢知筠叹了口气,她展开卫戟的家书,一字一句慢慢读了起来。 心里卫戟说了边关的战事,说了自己的情况,也说让她保重身体,不用太为自己担忧。 跟之前去太址山时,卫戟给她随手写的信笺不同,这家书很正式,很琐碎,也很普通。 没有了桃花盛开的风花雪月,没有了衣食住行的暧昧缠绵,只有寥寥几个字的战事,只有让她安心的诚恳。 谢知筠轻轻摩挲着纸笺,勾唇笑了起来。 她很想念卫戟,不是想要依靠他,还是因为已经一个多月未见,她从心底里想同他说说话。 谢知筠忽然想起之前他去太址山练兵,回来就说她做的袜子特别好,因为做的多,所以即便湿了脏了也好更换。 那时候谢知筠还同他道:“若是冬日穿湿袜子,岂不是要冻成冰坨坨,那可是不好走路了。” 想到这里,谢知筠眼睛忽地一亮。 她忙站起身来,来到书架前仔细翻找,翻了一本又一本书,最终找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次日傍晚时分,新一轮的攻城结束了。 城墙上满目疮痍,都是还未擦干的血迹。 谢知筠带着卫氏的众人来到城楼中,看向周成林:“老将军,我想到法子了,但不知是否确实有用。” 周成林眼睛一亮,道:“少夫人,你说说看。” 谢知筠把手里的《通史》递给他,翻到其中一页,道:“这是前赵时的史书,记录当时前赵和后金的战事,其中田江城的城防手段我记忆犹新。” “昨日晚上我翻找书本,终于把这本翻出来,我认这个方法是可行的。” “但是邺州不如田江城冷,我担心会失败,所以我想了别的法子。” 她仔细把法子讲了,然后道:“如果真的能成,我们需要耗费更多的柴火煤炭,然后需要把城门堵死,让他们无法从城门进入。” “其他的,只能尽人事,知天命了。” 周成林也不认识几个字,但道理他能听懂,闻言便问:“少夫人,我们可以试一试,最多就是耗费一日的柴火。” “若是能成,能撑几日就撑几日,若是不成,”周成林眼睛一眯,“我们就跟他们僵持。” “总能等到边疆战事大捷的那一日。” 谢知筠点点头,道:“好。” 傍晚时分,南城门支起了数个大锅。 城里的壮劳力出动了数百人,他们一部分人往城墙边挑水,一部分人烧柴,剩下的一部分人把烧开的水挑到城墙上,从上往下浇在城墙上。 热水滚烫,天气却很冷,浇在城墙上迅速蒸腾起缭绕的水汽,一会儿的工夫,竟是有些要冻住了。 谢知筠、卫宁淑和纪秀秀一直在城墙上观察,见确实有效,便让人把所有的城墙都用沸水浇了一边。 等城墙上开始凝结冰墙,便换了冷水继续浇。 就这么一遍又一遍,从黑夜忙到了黎明,当天际出现第一缕阳光的时候,整个南城门都被裹在了晶莹的冰墙之后。 当北越兵来到城墙下的时候,所有人都惊呆了。 冰墙散着冷意,让人不敢靠近,恰好今日是个阴天,阳光并不足,所以城墙上的冰冻得很结实。 爬墙梯和攀爬索都不能用了,因为冰面光华,没有任何支点,让他们无所适从。 最要命的是此刻是寒冬腊月,天气极为寒冷,让士兵们在这样的冰面上攀爬,不啻于酷刑。 士兵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退缩了。 立即就有士兵回营帐禀报,副将也迅速报给了刘柏。 这一次的北越军的主将刘柏原是金吾卫统领,现在官拜先锋大将军,统领十万兵马。 他本以为超过一倍的兵力很快就能攻下邺州,可没想到过去将近二十日,他们就连一只蚊子都没飞入邺州,更何况是人了。 朝廷的急报一日催过一日,刘柏没得办法,只能卖惨又求来了三万人。 这一日若是不能攻下邺州,他也不用回去了。 此刻听到副将这么禀报,他怎么可能同意撤退? 刘柏阴森森看着副将,厉声道:“直接强攻,谁敢撤退,直接格杀勿论。” “不攻下来,都不用活着回来了。” ------------ 第二百二十七章 邺州告急(三更) 邺州城的守城之法给了北越军沉重的打击。 第一日强攻不下,反而让士兵们伤亡惨重,后面几日因为城墙太过湿冷,士兵们陆续发热,北越军中一下子士气低迷。 这让刘柏非常焦急,拼命下军令催促士兵去攻城,可看着那如同天宫一样的琉璃城墙,没有人再愿意去了。 冰面光滑,还容易融化成水,一个不好就会从上面跌落,卫家军什么事都没有,只要从上面往下面放冷箭,北越军就没有任何反抗之力。 这个守城之法太厉害了,一下子止住了北越军的攻势。 他们那边失利,邺州就是拥有了短暂的胜利。 这几日谢知筠让士兵们好好休息,让后勤兵替换上城墙暂守,百姓们也难得休息了两日,然后便又继续收拾柴火和炭。 因为这短暂的和平,邺州城里一片欣欣向荣,但周成林却并没有彻底放松,他一直忧心即将抵达的三万人。 谢知筠见老将军愁眉不展,劝慰他:“老将军,无妨,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们士兵们还在,百姓们也还在,米面粮油和军需依旧能撑,多偷来的这几日,已经是我们的运气了。” “不如先休养生息,等下一次的强攻。” 她说得很有道理,周成林松了松眉头:“好。” “哪怕卫家军只杀到剩下最后一个人,我也不会让他们踏入邺州半步。” 十日之后,斥候来报北越军的增援到了。 与此同时,原本应该寒冷的天气却忽然转暖,当清晨金乌灿灿挂在苍穹时,谢知筠心里猛地一沉。 果然,不到午时,好不容易浇灌而成的琉璃城墙已经化为了水。 北越军当然不会放过这个大好时机,他们在刘柏的催促之下一拥而上,用以往三倍的兵力猛烈地开始攻城。 新一轮的战事迅速爆发。 邺州重新陷于战火。 就在邺州疲于守城时,边关的铜川也遇到了猛烈的敌袭。 卫戟那一日迅速奇袭,狠狠咬下慕容凛一块肉,不仅剿灭大齐五千多兵力,还重创了慕容凛,让他没有办法再领兵打仗。 这一次大捷让将士们士气高涨,之后接连数日都是大胜,让大齐士气低迷。 前后不过两个月,大齐已经耗费了数万兵力,因为远离故土,军备无法及时供给,士兵们人困马乏,打起仗来都没那么大的志气。 又遇到这么多场战败,大齐的军心一下子就动摇了。 卫戟从来不是个给对手喘息的人,他乘胜追击,跟远在隆绥的虞大郎打配合,硬生生把大齐驻军逼退了五十里。 但慕容凛到底是老谋深算的主将,他这边佯装退兵,另一边绕路潜伏至铜川前,想要趁着铜川松懈时奇袭铜川,杀卫苍一个片甲不留。 卫苍从来不会怕,不会慌。 当斥候回报军报的时候,卫苍直接帅主力兵出城,与大齐主力军展开了猛烈的厮杀。 这一打就是五日。 等到了第六日,卫苍没有等来大齐的撤军,他等来的是大齐更猛烈的进攻和北越朝廷的军报。 彼时卫苍已经要踏出营帐,却听闻北越军围困邺州,长达一月未果的军报,高大的身形还是晃了晃。 边上卫荣忙上前,一把扶住卫苍:“将军!” 他很焦急,但卫苍不说话,他也不说。 卫苍转过身,看向副将:“少将军什么时候到?” 慕容凛已经把主力军全部调转至铜川,在凤岭和隆绥没有留下太多人。 于是卫戟便把凤岭交给了虞大郎,自己率领五兵力往铜川支援。 副将忙道:“少将军星夜出发,快马应该已经到了。” 卫苍点点头,他深吸口气,回头看向营帐中的将士们。 他们每个人在邺州都有亲人,听到这个消息,没有人能无动于衷。 卫苍沉声道:“铜川不能破,边疆也不能破,我们需要撑在这里,我们要守护住北越的边疆。” “否则,一马平川的平原挡不住大齐的铁骑。” 将军们心里都很清楚,故而卫苍说完这话,没有一个人反驳。 但他们每个人都很沉痛,担心家里的亲眷,也担心他们守护了多年的邺州。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坚定的脚步声。 紧接着,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出现在众人面前。 卫戟那张英俊面容上没有任何表情,他快步而入,同诸位见礼,然后才看向卫苍,行了一个军礼:“将军。” 卫苍点点头,他伸出手,目光炯炯看着自己的儿子。 “老大,刚得到消息,司马翎派七万人围困邺州。” 卫戟瞳孔微震,但他却没有失态,依旧稳稳站在那,坚定地看向卫苍。 卫苍道:“凤岭有虞家大郎驻守,隆绥有虞老哥,铜川有我。” 加上原本在铜川的驻军,现在铜川足有七万人,加上还在路上的五万人,一共十二万驻军。 若是这么多人一起上阵,对大齐就会轻松许多,但现在他们却不能这样了。 卫戟抬起头,目光同父亲交汇,瞬间便明白了父亲的意思。 “父亲放心,我会守好邺州。” 卫苍这才舒心笑了。 他拍了拍卫戟的肩膀,道:“我给你一万……” 卫苍顿住,然后道:“我给你两万人,你快马加鞭赶回邺州,把司马翎的人打回颍州。” 卫苍道:“这一次,要让司马翎彻底明白什么应该做,什么不能做。” 卫戟没有犹豫,他直接道:“是!臣领命!” 卫苍回头看向将军们,身上的杀意蔓延开来。 “兄弟们,我们一起去杀一杀慕容凛,”卫苍大笑一声,“越快解决大齐,越快恢复和平。” “干不干!” 将军们满目赤红,他们高高举起手里的刀剑,齐声道:“杀!” 信兵急报,回转铜川的五万人调拨两万转道回邺州,卫戟自己带着身边的精兵,马不停蹄赶回主力军,一刻都没耽搁。 此时的邺州还不知边关的调度。 一波又一波的攻城让士兵们疲惫不堪,今日就险些让北越军登城成功。 邺州告急。 ------------ 第二百二十八章 卫戟回来(四更) 这一日南城门又遭受了猛烈的撞击,士兵们搬来了一早准备好的巨石才终于堵住了门口。 等到战事停歇,谢知筠上了城墙,给受伤的士兵包扎伤口。 有个只有十七八岁的士兵断了一条胳膊,见卫宁安要给他寻找断臂,便挣扎着说:“不用,不用。” 卫宁安一开始还是很害怕的,但现在却能面不改色面对那些狰狞的伤口,她看着士兵笑了笑,稚嫩的面庞上没有任何胆怯。 “能治好的,老神医很厉害,他能给你治好。” 年轻的士兵闭了闭眼睛,哽咽一声,眼泪顺着他脏污的脸颊滑落。 “嗯。” 等到忙完了城墙上的差事,把所有受伤的士兵都送回军营,谢知筠才用帕子擦了擦手,慢慢走到了眺望远方的周成林身边。 “又一日过去了。” 周成林点点头,长叹一声:“是啊,又一日守住了。” 谢知筠淡淡笑了笑,看着远方隐匿在树林中的北越军营,她道:“老将军,他们也要撑不住了。” “只要我们不泄气,我们能撑到边关大捷,能等到大军回家。” 这个时候,每个人都需要反复鼓励。 周成林看向谢知筠,见她虽然面容疲惫,眼睛却是那么明亮。 “少夫人,你的心真定。” 谢知筠淡淡笑了:“老将军,因为我相信卫戟。” 她坚信卫戟一定会赢,卫苍也一定会赢,所以他们能赶回来,能打退北越的那些豺狼虎豹,能还给邺州太平日子。 因为坚信,所以她不会气馁。 无论面对什么困难,她的心都是坚定的。 就这样熬着,守着,一晃神,就到了十一月底。 士兵们累了病了,谢知筠就组织壮劳力烧沸水,在城墙上往下泼,她又让人采集石头,往下扔。 一批又一批,一波又一波,邺州城总有烧不完的柴,也有顶不完的人。 虽然艰难,但他们依旧没有放任何敌人进入邺州。 然而十二月一到,北越军不知道从何处调来了大批弓箭,黑压压的剑雨遮天蔽日,伤了无数的士兵。 当谢知筠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是被纪秀秀硬拉着才没有登上城墙。 她站在城下,听到城墙上的厮杀声,面沉如水。 谢知筠闭了闭眼睛,她看向身边的卫英和崔季,沉声道:“若是不行,我们就泼火油。” 一旦开始用火,城外的庄稼就保不住了。 崔季深吸口气,坚决果断:“人更重要,即便保住了庄稼,到时候人却都没了,那有何用?” 谢知筠攥紧手:“好。” 然而就在这时,城楼上的哨兵惊呼:“有增兵!” 城下的几人心中一震,他们连忙爬上哨塔,遥遥看向远方。 天与地的交汇之地忽然掀起滚滚浓烟,如同海浪一般席卷而来,几乎淹没了天色。 谢知筠心头沉甸甸的,这是开战以来的第一次,她心中动摇了。 若是北越再派援军,邺州最多只能再撑半月。 半月之后,就是拿数倍的人命去填补了。 谢知筠不想等到那一日,她压下心中的震颤,终于对崔季道:“母亲,到了那个时候,我也一起出征。” 崔季闭了闭眼睛,没有说话。 哨塔上的气氛异常沉闷,每个人都揪着心,卫宁安已经不敢继续再看了,生怕看到北越军的军旗。 就在这时,哨兵惊呼出声:“夫人,少夫人,不是增兵,是援军,是我们的援军!” 他几乎是声嘶力竭,要把喉咙都喊破,脸上却是兴奋的红。 守城将近两个月,终于有援军了。 谢知筠猛地睁开眼睛,她努力看着远方的热浪,终于,她看到了熟悉的旌旗。 熟悉的卫字在天际飘摇,那是他们的军队! 滚滚热泪顺着谢知筠的脸颊滑落,她紧紧握住崔季的手:“母亲,我们等到了,我们胜利了!” 崔季也是情难自禁,她一把抱住谢知筠,几乎是痛哭失声。 两刻之后,援军已经来到了城下,他们没有进城,直接如同猛虎一般杀入北越军中。 一时间,城墙上的士兵都愣住了。 片刻之后,热烈的欢呼声响彻苍穹。 “杀了他们!” “上啊,上啊!给老子上!” “我们有救了,有救了!” 各种各样的声音,各种各样的欢呼,在血迹斑斑的城墙上交相辉映,奏起胜利的乐章。 谢知筠同崔季等人再度登上城墙,看着下面猛烈厮杀的卫家军,也看到了人群中最熟悉的那一个。 卫戟身上依旧穿着离开家时的那身铠甲,他似乎一点伤都没受,依旧神采奕奕,杀伐果断。 似乎感受到了谢知筠的目光,卫戟仰起头,遥遥看向城墙。 相隔几十个日夜,相隔生与死的考验,两个人再度相聚。 谢知筠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她伸出手,冲卫戟挥了挥。 卫戟仰着头,对谢知筠咧嘴一笑,回身就是利落一击。 谢知筠终于放下心来。 卫戟回来了,他好好的,所有的噩梦都没有出现。 随着援军的迅速增援,北越军几乎是溃不成军,刘柏躲在帐篷里,沉着脸看着远处的战场。 他对身边副将道:“去,我记得有一支箭,让人专攻卫戟,能让他出血就好。” 副将有些犹豫:“将军!” 刘柏冷冷笑了:“我们赢不了了,你想回去被砍头吗?去!” 副将这才迅速退下。 太阳即将落山,晚霞浮上天际。 邺州告急后最大规模的一次战争终于落下帷幕。 卫戟擦着脸上的血,他骑着马,一边往西边行去,一边道:“都仔细翻找,我们的人都抬回去,一个都不能少。” 他话音落下,忽然感觉到冷风破空而来,卫戟迅速躲闪,还是慢了一步。 锋利箭矢在他胳膊上擦出一条血痕,然后便落到了混着血的泥地里。 卫戟回头冷冷看了一眼,手腕一翻,一支袖里剑破孔而去,直破对方咽喉。 干脆利落杀完人,卫戟毫不迟疑,直奔西城门而去。 城门里,谢知筠站在众人之前,正笑着等他。 “欢迎回家。”她说。 昂,明天就正文完结了,直接三更共八千字,谢谢大家这四个多月的支持,陪伴念念和伯谦一路走到今天,再次感谢大家~ ------------ 第二百二十九章 我想你了(一更) 卫戟抵达邺州时,边关,卫苍正率领五万大军,直奔大齐主力军。 邺州的形势只怕会越来越危机,边关不能稳妥行事,一定要速战速决。 如今的卫家军内忧外患,他们只有齐心协力,一往无前,才能彻底打破僵局。 经过这十几日的苦战,卫家军和大齐军一直僵持不下,但双方都有耗损,对于卫苍来说是难得的好消息。 今日他们听闻慕容凛有调动,立即便决定不再拖延,直接出城强攻。 这一次,慕容凛确实撑不住了。 他从大齐带出来十五万人,如今只剩下不到十万人,大多还有伤病,而且战事才刚开始三个月,大齐王庭就开始无法按时补给了。 打仗最需要的就是军需,若是军需跟不上,那打个屁? 尤其是这几日,卫苍就跟发疯一样猛攻,完全不给大齐喘息时间,卫家军的士兵们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一个比一个勇猛,似乎根本就不用休息。 思及此,慕容凛便想要换一个策略。 他看着面前的堪舆图,对副将说:“下令全军撤退,咱们退回崇关岭。” 副将面上闪过惊讶之色,片刻之后,副将笑了:“是。” 大齐军的迅速撤退肯定有异,卫苍焉能不知,但现在让大齐军跑了,以后还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战争永远不能停止,百姓永远都不能安居乐业。 这不是卫苍想要的。 他们已经死了那么多将士,不能让热血白流。 卫苍看着身边的几位将军:“追,还是不追?” 慕容凛是个老狐狸,他的撤退路线肯定暗藏玄机,但若是不追,以后怕是后患无穷。 “将军,兵书上说穷寇莫追,可如今么好的时机,若是不追,明年大齐肯定还要来犯。” “追,干他娘的,老子不怕死。” “将军,邺州还等着呢。” 卫苍眸色深深,他闭了闭眼睛,最终下定了决心。 “追,是一定要追的,”卫苍道,“但我们要做好万全的准备。” “去参军营问一问,谁最了解沙漠和崇关岭的地形,让他速来见我。” 一刻之后,一个皮肤白皙,满脸文气的少年出现自卫苍面前。 少年握着手里泛黄的卷宗,看着卫苍咧嘴一笑。 “将军,我认路。” 卫苍先是惊讶,然后便哈哈大笑起来:“阿行,没想到你在这时派上了用场。” 谢知行羞涩一笑,他把手里的卷宗呈上前来:“将军,读书就是为了这一日。” 卫苍的蒲扇大手在他稚嫩的肩膀上一拍,然后道:“好,那就听谢小参军指路了。” 说罢,卫苍看向众人:“儿郎们,咱们一路杀到大齐去!” 此刻的邺州,卫戟领着五千精兵入城,剩余一万五千人直奔西郊大营,修整后随时迎战。 五千精兵一来,迅速把城墙上全部带伤的士兵替换下来,整个邺州的气势为之一振。 百姓们甚至都奔涌上街道,他们手里捧着自己做的包子炊饼,流着泪往士兵们的手里塞。 卫戟看着衣着干净百姓,看着秩序井然的邺州城,终于还是没忍住,偷偷握住了谢知筠的手。 谢知筠心中一暖,她紧紧回握卫戟,脸上浮现出这两个月来最开怀的笑。 她的精神紧绷了两个月,没有一日能睡得踏实,现在卫戟回来了,她才觉得自己的魂魄回到了身躯里。 终于踏实了。 等一家人回到肃国公府,热闹才渐渐散去。 卫戟身上满是尘土,崔季心疼儿子,便道:“伯谦先回去洗漱更衣,歇息一番,晚些时候再去荣华堂一起用饭。” 卫戟点点头,他手上微微一用力,就牵着谢知筠往春华庭走。 谢知筠跟着他安静走了好一会儿,才抬头往他脸上看去。 她的目光是那么专注,又包含着从未有过的热烈,让卫戟的心都跟着颤了一下。 卫戟偏过头,想要去捕捉她的眼睛,但他刚一动作,却飞快收回了视线。 卫戟看她一本正经仰头看着前方,似乎在观察小径尽头的干枯树枝,不由轻笑一声。 “怎么不敢看我?” 谢知筠顿了顿,难得诚实:“舍不得看。” “伯谦,你真的回来了吗?” 卫戟真的很想抱抱她,把她整个人揉进怀里,告诉她自己是多么想念她。 可他现在身上太脏了,铠甲又太冷硬,他怕硌坏她,到底还是忍住了。 “我真的回来了,”卫戟紧紧攥着手,让她感受到自己的热度,“邺州需要我,你也需要我,所以我就回来了。” 谢知筠心口一颤,她猛地仰起头,深深看向朝思暮想的意中人。 同离开时相比,卫戟黑了许多,嘴唇也有些干裂,皮肤因为整日里风吹日晒,显得有些粗糙。 但他面上没有伤痕,目光又是那么坚定有力,这让谢知筠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地。 她那么深深看着卫戟,卫戟也深深看着她。 谢知筠瘦了很多,面容也有些憔悴,甚至她发丝上还沾着灰尘,不再如往日那般干净整洁,优雅端方。 可现在的她,却让卫戟心里越发怜爱。 卫戟又忍不住捏了一下她的手,也很实在道:“念念,我好想你,我也想抱抱你。” “赶紧让人准备热水,我得好好洗一洗,”卫戟顿了顿,道,“感觉我身上都是血味。” 谢知筠听到这话,面上先是一热,随即便笑了起来。 她是打心底里高兴,打心底里踏实。 只要卫戟在她身边,她就再也不会害怕了,一颗心终于有了去处。 两个人身上都脏兮兮的,面容染着血污,一点都不风花雪月,也没有任何的良辰美景。 唯一有的,就是身边的他。 谢知筠从两个人交握的手慢慢上移,一直看到卫戟俊逸的面容上。 卫戟那双漆黑的眼眸正一瞬不瞬看着她,眼睛里的眷恋清晰明了,一眼就能看穿。 她忽然浅浅笑了。 她伸出手,轻轻帮卫戟拂去面上的血痕,然后踮起脚尖,在他唇畔落下一个轻柔的吻。 “卫戟,我也很想你。” ------------ 第二百三十章 惊变(二更) 回到了春华庭,卫戟和谢知筠一起痛痛快快洗了个澡。 等到两人穿了干净的衣裳坐在卧房里时,这才都觉得舒坦不少。 回了家中,谢知筠同卫戟一起坐在窗边,亲自给卫戟煮茶。 卫戟安静看着她,没有说话。 夫妻两个一时间都安静下来,屋里只能听到煮茶的咕嘟声,竟是有些岁月静好的意味。 虽然现在外面战乱不断,敌军未退,但对于谢知筠来说,确实是心中大安,不再彷徨。 经历了这两个多月,谢知筠的手上多了许多小口子,不如往日光滑细腻,可她自己也已经全不在意。 她在慢慢把沸水倒入茶壶中,很快,清雅的茶香便飘散出来。 谢知筠笑了:“许久没吃茶了吧?” 卫戟点点头,道:“竟是有些想念。” 谢知筠给他倒了一碗茶,然后道:“凉一些再喝。” 两个人就像寻常夫妻那般闲话家常,卫戟给她说了说边关的形势,然后道:“有父亲在,不用担心。” 谢知筠点点头,她放下手里的茶杯,仰头看向卫戟。 “夫君,之前你说,有话要回来同我讲,是什么话?” 她的眼眸明亮璀璨,仿佛黑夜中的星子,指引了迷路人归家的旅程。 卫戟微微一愣,但他却很快回过神来,没有多犹豫便放下了茶杯。 然后他便对谢知筠伸出手。 谢知筠也很自然把手放到了他的手心里,让他紧紧握着自己动手,似乎这样就能永远不分离。 卫戟向来果断,时至今日,两个人一起走过风风雨雨,那句话早就应该说出口了。 卫戟深深凝望这谢知筠,谢知筠也凝望着她。 片刻后,卫戟才沉沉开口:“念念,我心悦你。” 不过四个字,却是那么清新悦耳。 谢知筠面上先是一红,然后她便轻咳一声,目光好不躲闪地回望着卫戟。 她深吸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心跳不那么剧烈。 “伯谦,”她顿了顿,然后便坚定开口,“我亦心悦之。” 这一瞬间,两个人都红了眼睛,他们就那么凝望着对方,然后含着泪笑了起来。 谢知筠晃了晃卫戟的手,难得撒娇:“这话我只说一次。” “你可不能忘了。” “我不会忘的,我怎么会忘呢?”卫戟说着,想要继续说什么,可话到嘴边,他却忽然变了脸色。 紧接着,谢知筠就看到一口鲜血从他口中喷涌而出,染红了他刚换的洁白中衣。 谢知筠觉得耳边一片嗡鸣声,她整个人呆愣在那,就连握着卫戟的手都下意识松开了。 下一刻,她被人轻轻推了一下,才从惊惧和茫然里惊醒过来。 “伯谦!伯谦!你怎么了?” 谢知筠一边慌乱地对朝雨喊:“来人,叫夫人!” 一边哆哆嗦嗦来到卫戟身边,扶着他往后躺下。 卫戟唇边满是血,那血染红了他的下巴和脖颈,还在持续不停往外流。 谢知筠的眼泪比他的血流得还快。 她紧紧握着卫戟的手,用帕子不停给他擦血,简直都要语无伦次:“伯谦,你怎么了,你哪里痛?” “我们刚才不是还好好好的,我告诉你我喜欢你啊。” 谢知筠从来都没有这么痛苦过,什么沉稳,端庄,什么体统,冷静,早就不知道消失在何处。 她只知道,卫戟忽然倒下了,她夫君受伤了,生病了,忽然吐了好多好多血。 谢知筠都顾不上擦自己的脸,她不停帮卫戟擦拭口里的血,一边惊慌失措的喊叫着。 “卫戟,我们说好了永远在一起,我们说好了的。” “你不能食言啊。” 谢知筠哭得不能自已。 她觉得自己的心都跟着碎了。 五岁那年因为高烧而失去的记忆纷至沓来。 那一年琅嬛的上元灯节,谢知筠被母亲带出家门,他们看着街上热闹的人群,看着旁人欢笑的面庞,看着头顶琳琅满目的烛灯。 那一日的灯火是那么绚烂,若是没有发生后面的事,足够谢知筠好好回味,记忆一生。 可变故就是发生了。 不知道从哪里流窜来一群山匪,他们见人就抢,不给就杀,霎时间灯会里血流成河,乱成一团。 谢知筠至今还记得,母亲非常果断,她拉着她冰凉的小手,告诉她不要害怕。 她告诉她,只要她们进入边上的小巷,拐到后面,就能离开灯节,就能迅速回到家中。 那明明是最稳妥的一条路,可几人刚走了没多久,奔跑而来的人群就把仆人们冲散了。 紧接着,拿着染血刀刃的高大汉子就站到她们娘俩面前。 那一年谢知筠才五岁,她什么都不懂,只能感受到对方身上阴森的寒意。 彻骨的冷在她身上蔓延开来,如同现在这般。 谢知筠吓傻了,却没有哭,她紧紧握着母亲的手,一动不动站在那,乖得像个人偶。 那山匪咧着嘴,弯下腰,似乎看到了谢知筠精致漂亮的小脸,猛地大笑起来。 “这有对母女不错,咱们带回去爽一爽。” 然而他的笑声却戛然而止。 细长锋利的簪子就那么狠狠刺入他的脚踝,挑断了他的脚筋。 山匪痛叫出声,而母亲却眼睛都不眨一下,抱起谢知筠就要往前跑。 就在这时,另一个山匪挡在了他们的面前。 “给我杀了他们,杀了他们。”受伤的山匪吼叫着,声音如同惊雷。 紧接着,就是一片暗无天日的红。 母亲把她紧紧抱在怀里,用自己娇弱的身体挡住了无数的拳脚。 就在这时,谢知筠听到一声清亮的少年嗓音。 “住手!” “欺负女人算什么好汉。” 谢知筠在母亲怀中,从人群的缝隙里,看到了那少年清亮的眼眸。 少年似乎也看到了她,冲她眨了眨眼睛,然后比了个口型。 他说:“跑!” 紧接着,少年手里的长剑便挥舞而来,如同天际滑落的流星,是那么璀璨耀眼。 谢知筠最后的记忆便是母亲抱着她颤抖着往家里跑,她抱着母亲的肩膀,看着人群里浴血奋战的少年郎。 九岁的卫戟满身是血,眼睛却依旧明亮。 他从来都是她的英雄。 谢知筠握着他的手:“夫君,我都想起来了,那一年上元灯会,是你救了我,救了母亲。” 谢知筠哭得不能自已:“你现在也救救我,你别离开我,好不好?” 卫戟轻轻攥了一下她的手,他喉咙里发出呛咳声,想要说话,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那双明亮的眼眸紧紧盯着谢知筠,眼睛里似乎有千言万语。 他甚至看着谢知筠笑了一下。 谢知筠用自己染了血的手胡乱抹了一把脸,然后便去捂住卫戟的嘴:“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你也想起来了是不是?” 她哭着说:“你别说话,求你了卫戟,别说话。” “我们错过了整整十三年,我不想再错过你。” 谢知筠泪如雨下。 卫戟眼眸一直定定落在谢知筠身上,她此刻满面是泪,可当年那个小女孩却不知道害怕。 卫戟想要让她别哭了,张开口却发不出声音,只能无声说:“当年你都不哭。” 贾嬷嬷到的时候就看到这幅样子,她压下满心的惊慌,过来看了看卫戟的模样。 贾嬷嬷毕竟见过大风大浪,立即跑到妆台边,打开抽屉,取出一盒药丸来。 “小姐,小姐快把这个给姑爷吃进去。” 那是能救命的保命丹,是谢氏传了七代的方子,不能彻底挽救性命,却能止血化躁,延续时间。 谢知筠方才都吓傻了,完全忘了还有这药,现在被贾嬷嬷提醒,忙颤抖着手接过一颗,直接放到了卫戟的唇边。 “伯谦,吃进去,求你吃进去。” 谢知筠早就慌乱了,一会儿叫他伯谦,一会儿唤他卫戟,慌得不成样子。 卫戟身上剧痛无比,无数的血从喉咙里往上喷涌,让他克制不出吐出一口又一口的血。 可他看着谢知筠那样惊慌失措,悲痛不已的模样,他是那么想安慰她一句。 但他做不到了。 卫戟觉得自己很冷,身上很痛,似乎有什么正在侵蚀他的心脉,让他再也不能握住谢知筠的手,笑着告诉她我心悦你。 卫戟觉得眼底温热,眼泪顺着他的脸颊滑落。 就在这时,谢知筠喂给他一颗药,卫戟毫不迟疑,直接含在了口中。 即便鲜血依旧要喷涌而出,但卫戟还是凭借强大的定力,把那药费力地咽了下去。 药入口中,迅速就融化开来,卫戟已经尝不出药味,却还是努力想要对谢知筠勾起一个笑。 他想安慰谢知筠,让她别哭了,哭得他心好痛。 保命丸确实是谢氏的传家宝物,那药一入喉咙,卫戟身上的疼痛就消减不少,喉咙里也不再继续咳血。 等到崔季等人惊慌跑来的时候,卫戟身上只有方才吐出的血,他整个人都不再疼痛抽搐。 谢知筠跪坐在卫戟身边,满脸血泪,她回过头看向崔季,眼泪再度流泪下来。 “母亲,怎么办?” 她已经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崔季过来一把抱住谢知筠,让老神医上前给卫戟诊治。 老神医看得很快,不过喘息之间,他就下了定论:“小公爷是中毒。” ------------ 第二百三十一章 大结局(正文完) 这话一出口,谢知筠的心就凉了。 卫戟神志清醒,甚至能动一下,他握了一下谢知筠的手,然后看向老神医。 老神医叹了口气:“这是见血散,中毒后会让人咳血不止,最后痛苦死去。小公爷应该是受了外伤,毒药入体所致,这种毒早就已经绝迹了,不知道为何还会出现。” 老神医说话很直白,都到了这个份上,没什么好含蓄的了。 他目光一扫,落到药盒上,捏起一颗闻了闻。 须臾之后,老神医面容微松:“这应该是谢氏的保命丸,这药对见血散是很有用的,只是……” 老神医也不由红了眼睛。 “只能保住小公爷一日的心脉,一日之后就无效了。” 谢知筠此刻形容狼狈,脑子却异常清醒,她哑着嗓子问:“这一盒都给伯谦吃了?” 老神医却摇了摇头:“最多只能再吃一颗,之后就不管用了,若要医治,必须要解毒,可……” 剩下的话,老神医没说,他低头擦了擦眼泪,意思不言而喻。 这毒没有解药。 一时间,卧房里安静极了,除了卫戟费力的呼吸声,其他声音几乎都已经绝迹。 片刻后,卫耀、纪秀秀和卫宁安都哭了起来。 气氛沉闷至极,没有人说话,他们都已经不知道要如何办了。 明明卫戟已经从边关回来,明明他们有救了,刚刚大家还那么高兴,等着一会儿一家人好好吃一顿饭,可现在,却要忽然面对生离死别。 太可恨了。 太可恨了! 肯定是北越军暗算了卫戟,在兵刃上下了毒。 卫英紧紧攥着拳头,她流着泪道:“我去刮了他们。” 此时此刻,最冷静的居然是崔季。 崔季让人打了水来,上前来用帕子轻轻擦拭儿子的面庞。 她没有哭,神情很专注,一边慢慢擦,一边对卫戟道:“伯谦,没事的,有母亲在。” “能治好你,你放心。” 卫戟没有说话,他受过无数的伤,知道此刻需要保存体力,让自己尽可能多活一会儿。 崔季一边擦,一边絮絮叨叨:“念念就是我的女儿,你放心,我跟你父亲一定会好好待她。” “家里的人你也不用操心,我们能独自守城两个月,我们都很坚强。” 卫戟的眼泪再度落了下来。 崔季看着他笑,轻轻帮他擦去眼角的泪:“傻孩子,哭什么,等一会儿你吃了药,睡一觉就好了。” 谢知筠哽咽出声:“伯谦,你会好的。” 卫戟努力握住谢知筠的手,费力对崔季比了个口型。 他说:“多谢母亲。” 崔季的眼泪瞬间决堤。 她不肯让儿子看到自己这么软弱,便把帕子塞到谢知筠手中,让她给卫戟擦脸。 谢知筠便拿着那块染血的帕子,一点点擦去卫戟脸上的血污。 他今年才二十二岁,过了年才二十三,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 他是那么英俊,器宇不凡,是那么好的一个人,是邺州的大英雄。 也是她深爱的,一生的伴侣。 可如今,两个人刚刚互诉衷肠,怎么就要分别了呢? 谢知筠的眼泪一滴滴落在卫戟的脸上,仿佛从天而落的细雨,绵绵密密,打在了卫戟的心上。 卫戟的心也跟着疼了起来。 他舍不得。 他舍不得这美好的人世间,舍不得亲朋好友,舍不得光明的未来,他更舍不得好不容易攥在手心里的爱人。 他们两个人从陌生到熟悉,从能坐下来说一说话到无话不谈,从别别扭扭到知心知意,足足经历了一年有余。 如今,他们已经是一对人人艳羡的爱侣,可苍天何其残忍,对卫戟和谢知筠开了这么大一个玩笑。 前一刻他们还在互诉衷肠,后一刻就要生离死别。 卫戟知道,若自己真的不在了,往后余生谢知筠一定会活在悲痛里。 她是那么固执的一个人,她绝对不能再敞开心扉,过她的新生活。 卫戟忍不住张了张嘴,他什么都说不出来,眼神却是那么坚定。 他不想死,也不能死。 他若是死了,卫氏怎么办,邺州怎么办?他的念念又该怎么办? 无数的念头汇聚在卫戟的心尖,这一刻,在心里甚至怨恨苍天。 何其不公,何其荒诞。 为什么呢? 他平生没做一件坏事,为了家国挥洒热血,身上受了那么多伤,流了那么多血,他不求高官厚禄,长命百岁,只想跟所爱的人,平顺过完这一生。 这么微小的愿望都不能满足他吗? 谢知筠看到卫戟忽然挣扎呛咳起来,不由握住了他的嘴,哽咽道:“夫君,我都知道,我心里都明白,你乖乖的,我们好好吃药,能治好你。” “好不好?” 卫戟倏然安静了下来。 他闭了闭眼睛,费力点了点头。 保命丸的药效开始发生作用,卫戟的脉象平稳下来,老神医给开了补血的药剂,让立即熬出给卫戟服下,又果断地让人伺候卫戟躺到床上,让他安稳一些。 卫耀哭着上前抱起卫戟,把他放到了干净的床榻上。 等安顿完,谢知筠就坐到了床边,一瞬不瞬看着他。 卫戟有些困了。 他很累,很痛,已经撑不住精神,可他不敢睡,他怕自己这一睡就再也醒不过来。 屋里安静下来,就连哭泣也不敢发出声音。 就在这时,一道急切的声音响起:“母亲,长嫂,要不让凉夏试试?” 谢知筠猛地转过头,就看到卫宁安拽着凉夏,喘着气站在门口。 “灵药能治妹妹,为什么不能治大哥?” 众人忧心焦急,满心都是卫戟,却忙中生乱,没有人想起凉夏和她的厉戎灵药。 卫宁安话音落下,所有人的目光都向两人投射而来。 老神医眼睛一亮,他拍了一下手:“可以试试!” 谢知筠动了动嘴,眼泪再度决堤。 她脸上满是血泪,看起来狼狈不堪,可此刻,她的眼眸里却闪着希望的光。 因果循环,种花结果,曾经善心救了旁人,终究也救了自己。 她紧紧握着卫戟的手,告诉他:“夫君,你不会死,你会好好的。” ———— 当日战斗激烈,北越军损失惨重,之后几日都没再动作。 且刘柏攻打邺州两月坚持不下,期间又同司马翎要了两次增兵,让司马翎对他非常不满,已经不可能再给他支援了。 这两个月来颍州不仅要支援边关战事,还要给攻打邺州的刘柏输送大批军需,国库也再无力支撑,只得压榨百姓,兴起苛捐杂税。 到了年关底下,各地民怨沸腾,数次冲撞官府,且对司马翎攻打邺州一事非常不满,认为司马翎残害忠良,是为暴君。 北越朝廷面对这样的局面,司马翎其实也是内忧外困,故而刘柏第三次上书请求支援的时候,司马翎直接就说:“告诉他,要么赢,要么死在邺州。” 刘柏最终没有要来援军,他等来了十日之后卫家军疯狂的强攻。 帅军出征的不是卫戟,而是被激怒的周成林,老将军一马当先,率领将士们横扫千军,以四万人打北越军七万人,竟然毫不示弱,甚至越打越勇武,把北越军打得纷纷丢下兵器,下跪求饶。 他们本来都是一家人,却被朝廷逼着兵戎相见,如今眼看邺州即将复起,立即投降。 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五日之后,邺州之外围攻的北越军已经投降了三万,剩下的不是逃窜就是原地不动,战事直接来到了结局。 十二月中旬,刘柏见势不妙,领着一队亲信改换民服,流窜逃走。 他们刚逃窜三里地,就被一队高头大马拦住。 刘柏抬起头,看到的竟然是卫戟那张英俊的面容。 “不是我要杀你,是陛下,你去找陛下!”刘柏心中剧颤,吓得当场跪倒在地,涕泪横流。 卫戟居高临下看着他,长刀一挥,血痕飞溅,刘柏顿时软倒在地,再也没了声息。 元康七年十二月十五,邺州大捷,少将军卫戟帅军回援,击败北越主力军,俘获俘虏四万人众。 元康七年十二月二十,铜川大捷,大将军卫戟帅军擒杀大齐将军慕容凛,未有停歇直奔大齐都城,一路有如神助,十日便攻入大齐雁庭,俘虏大齐皇帝,杀大齐佞臣右相。 元康八年元月初五,卫家军以清君侧为由进攻颍州,司马翎扔下文武百官逃走,守城的颍州军民一起给卫家军开了城门,卫戟不费一兵一卒便直取颍州太极宫。 元康八年元月三十,司马翱杀司马翎后归顺卫氏,在归顺路上被一蓬头垢面的流民刺杀,两人扭打一起,纷纷身亡殒命。经查,刺杀的流民为司马翱流窜时丢弃的王妃。 元康八年二月,大将军卫苍大胜凯旋。 这一日的邺州热闹纷呈,百姓们手里拿着准备好的花,准备迎接归来的英雄们。 城墙上,卫戟握着谢知筠的手,两个人一起看向远处碧空如洗的苍穹。 “念念,以后我们二人定要幸福美满,长长久久。” 谢知筠却摇了摇头,她踮起脚,在卫戟耳边说了四个字。 卫戟眼睛一亮,他一把谢知筠抱了起来,带着她转了一圈。 “对,是三个人。” 马蹄声随着风儿传到城墙上,伴随着每个人的笑声,飞入寻常百姓家。 城门洞开,迎接了属于每个平凡百姓的幸福未来。 昂,正文完结啦!后面还会更几天番外~写一写孩子和家人们,感谢大家的支持,非常高兴认识你们! ------------ 番外一-团圆1 永康八年八月,卫苍率领大军扫荡大齐全境,安排两位大将军率军驻守大齐之后,才率领一万人回拔北越。 彼时司马氏已被灭族,整个北越及大齐的实际掌控者就是卫氏。 不过因大齐乱军四处作乱,骚扰百姓,卫苍一直率军在外扫荡匪寇,故而暂时还未来得及行登基大典。 甚至还没来得及封王。 但卫氏威名赫赫,扫荡宇内,如今也没有人再敢随意来犯。 就连一直动作不断的北凉最近也老实下来,蜷缩在他们的一亩三分地里,不敢再随意骚扰边关。 不过因为之前司马翎重用的文武百官都很不成体统,卫苍特地去了琅嬛氏族,一家家登门,请动了几家家主出山,暂代国中政事。 有卫氏几十万大军在,自然无人敢动歪心思。 卫苍也特地去请过谢渊,不过谢渊早就无心政事,又因两家是儿女亲家,最终没有出山,只是从族中选了两名颇有能力的年轻人,让他们辅佐卫戟。 岁月如歌,转瞬即逝,一晃眼,就几个过去,已经到了这一年的八月。 邺州肃国公府,春华庭。 谢知筠中午醒来,就觉得有些饿了。 她如今已经有七个月的身孕,肚子早就已经显怀,行走坐卧都有些吃力。 不过她身体一贯康健,这一胎怀相也好,所以倒是没有觉得太难熬。 最要紧的是,她身边有那么多人伺候,又有卫戟陪伴在身边,心情舒畅,这孩子怀的就不算太难。 谢知筠慢慢坐起身来,朝雨便从外面探头近来:“王妃可醒了?” 卫苍这个人很有意思,因为要打仗不能立即回京登基行改朝换代之事,所以他就一直还是大将军,反而立即封儿子卫戟为肃亲王,让他代行国中事。 于是谢知筠便跟着成为了肃王妃。 肃亲王这个封号意义非凡,代表了卫氏过去几十年的努力,代表了卫苍自己。故而卫戟被封为肃亲王之后,他实际上已经被卫苍钦点为了储君。 但对于卫戟和谢知筠两口子来说,这个封号唯一的优点就是行事方便。 颍州城中的太极宫因为司马翎的纵情享乐弄得奢靡豪华,卫苍不喜欢那样的太极宫,便让人征集因打仗带来的流民,让他们先行整修太极宫,拆除无用的奢华装饰,只保留原来的端庄肃穆。 另外因为如今国境已扩大至大齐,国中百姓数万万,故而对于这样一个刚刚一统的大国而言,颍州就显得有些太过狭小了。 这一次卫苍也让一并修葺新的颍州城墙,扩大颍州的内城范围,把颍州修成新的大都城。 颍州正好有一边城墙已经破败,拆除扩大即可。 这个工程不算小,却并非强制服徭役,故而许多流民都愿意做这个差事,只要能加入修葺颍州的行列,以后就可以留在颍州入籍。 这样一来,肃国公府的一家人就没有立即搬去颍州,依旧住在了邺州。 虽然肃王和王妃住在国公府显得有些奇怪,不过卫氏一家都不拘一格,倒是没人敢多说半个字。 尤其对上卫戟那张英俊逼人的脸,他那独特的杀伐气质,那更是一句话都数不出来了。 最近卫戟都在忙朝中事,每日按部就班,倒是逐渐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谢知筠想到一开始卫戟那抓狂的样子,就忍不住笑了起来。 朝雨眨眨眼睛:“王妃,王妃?” 谢知筠这才回过神,笑着说:“我有些饿了,让人取碗粥来,我垫补垫补。” 朝雨忙喊了一声外面的小丫鬟,这才伺候着谢知筠起身。 “王妃,今日天气好,咱们去外面的院子里坐一会儿?” 谢知筠点头:“好。” 她刚在葡萄花架下坐定,就传来卫宁安的嗓音:“嫂嫂,嫂嫂你起来了吗?” 谢知筠偏过头去看,就看到卫宁安牵着沈温茹的手,正慢吞吞往春华庭里走。 他们身后跟着满脸无奈的卫宁淑。 谢知筠微微一笑,让她们三人赶紧进来,又让人切了香瓜和银丝卷过来,让妹妹们坐下说话。 卫宁安过来先跟谢知筠问安,然后才对谢知筠的肚子说:“小宝好,我是姑姑哦。” 因为不知道孩子是男是女,所以卫戟干脆利落给孩子起了个小名,叫小宝,家里人都这么叫他,倒是很好听。 谢知筠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隆起的腹部上:“小宝同你打招呼呢。” 她刚醒来,孩子也跟着醒了,这会儿正翻身。 “哇!”卫宁安睁大眼睛,满脸都是欢喜。 “小宝真乖,你赶紧出来,姑姑带你玩。” 卫宁淑坐在一边,伸手点了一下她的额头,无奈道:“小宝生下来,怎么也要两三岁才能玩,你还有的等呢。” 卫宁安撅了噘嘴,嘀嘀咕咕:“那也行,我等得起。” 谢知筠见边上的沈温茹也一脸好奇,便也握着她的手放到了自己的肚子上。 温热的小手贴在腹部,腹中活泼的孩子也跟着动了一下,似乎真的在跟姑姑们打招呼。 沈温茹高兴得脸都红了,却没有跟卫宁安一样大呼小叫。 虽然她已经病好了,可她依旧腼腆温柔,是个非常可爱的小姑娘。 谢知筠见卫宁淑也正温柔地看向自己,不由柔声道:“宁淑,我们应该往前看了。” 卫宁淑微微一愣,随即便看向谢知筠,抿唇笑了起来。 “我明白的长嫂,我会好好想的。” 姑嫂几人悠闲了一下午,吃茶谈天,非常舒适。 等到傍晚时分,卫宁安见天色落了下来,立即就道:“阿姐,妹妹,咱们走。” “省得一会儿长兄回来要说我们耽误长嫂休息。” 谢知筠一下子就笑出声,她点了一下卫宁安的鼻子,道:“你还怕他?” 卫宁安抿了抿嘴唇,哼了一声:“谁不怕他?” 就在这时,一道爽朗的笑声在院门外响起:“了不得,宁安大小姐居然怕我?” 谢知筠抬起头,就对上了卫戟含笑的眼眸。 夫妻两个人四目相对,不由相视一笑。 番外大概更五天,每天两章,谢谢大家的支持,终于完结了,好开心! ------------ 番外一-团圆2 卫戟现在在州牧府办差。 他一般早晨陪着谢知筠用过早饭再出门,偶尔中午回来一起用个午膳,晚上是雷打不动回来吃的。 他其实不如之前在西郊大营的时候忙,不过州牧府的事务非常繁杂,许多事他都是第一次遇到,所以虽然看起来没那么辛苦,却还是有些劳心的。 不过他不是自己一个人,下面两个弟弟和小舅子经常被他提溜过去,总有人替他干活。 今日他又早早回来了。 卫宁安看到他居然这么早,不由面色一变,忙拉着沈温茹的手,往门外行去:“长兄,辛苦了,我这就走!” 卫宁安一边说,以便对卫戟笑。 卫戟剑眉一挑,伸手点了一下她的额头:“你今日的课业肯定没写,一会儿我就让人告诉母亲。” “你!” 卫宁安气急败坏,却只得灰溜溜走了。 倒是沈温纯和卫宁淑乖巧给卫戟见了礼,卫戟关心他们两人几句,然后才挥手让他们各回各家。 谢知筠坐在躺椅上,不方便起身,这会儿正要让牧云扶着她站起来,卫戟两三步来到她身边,伸手按了按她的肩膀。 “莫要乱动,乖乖坐着。” 于是谢知筠就老老实实坐在那,没有再动。 卫戟接过有余送来的帕子,自己擦干净手脸,然后才弯下腰在谢知筠额头上印下一个吻。 “念念,我好想你啊。” 谢知筠红着脸推了他一下,小声说他:“怎么越发肉麻起来?” 卫戟笑了一声,在她身边坐下,很自然握住了她的手。 “今日觉得如何?” 谢知筠道:“今日挺好的,小宝很乖的。” 卫戟便伸手摸了摸她的肚子,感受到她腹中蓬勃的生命力。 “他要是不乖,等生下来我打他屁股。” 小宝当然不乐意被打屁股,于是他翻了个身,在父亲的手掌上轻轻踢了一脚。 当然不是怕踢疼父亲,只是不想让母亲难受。 那一脚很轻柔,根本就没有用力,但夫妻两个还是愣了一下,一起看向了卫戟的手。 谢知筠忍不住笑了起来:“你看,他要生气了。” 卫戟也笑呵呵的,道:“他脾气还不小呢,竟是惹不起他了。” 夫妻两个围绕着孩子絮絮叨叨说了好久的话,卫戟就道:“哎呀,饿了饿了,念念,晚上咱们吃什么?” 谢知筠便笑着说:“听说厨子学会了一道烧鹅,晚上咱们吃烧鹅和清蒸鲈鱼,还有你爱吃的排骨莲藕汤。” 这晚膳倒是丰盛。 卫戟满意点头,伸手慢慢扶着她站起身,道:“走,用饭去。” 卫氏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 许多事都是在饭桌上谈的。 等两个人在膳桌边坐下,卫戟就给谢知筠盛了一碗排骨汤,让她先暖暖胃。 “今日司农说要开始准备秋收事宜,秋收之后要征收农桑税,现在各地情况不一,不知道要如何征收。” “为了这事吵了好久,都快打起来了。” 谢知筠便道:“国库还有银子吗?我记得之前说还有盈余。” 邺州之前累积了两年,自然还是有钱的,后来又把大齐打了下来,大齐国库和皇帝私库里也有钱,两相之和,倒是能应付卫苍的军需。 但颍州的国库是真的没钱。 不过司马翎跑了,司马氏又被灭族,从司马氏抄没出来的金银珠宝不计其数,更不用说司马翎的皇帝私库了。 这样一来,卫氏就有了不少的银钱。 不过因为战乱,所以上半年的春收卫苍就让免了农桑税,所以到了现在,国库花了大半,这一年的秋收就要征税了。 因为到了冬日会有暴雪,到了春日还有洪灾,边关要派兵驻守,打过仗的城池也要修复,桩桩件件都是钱。 卫戟给谢知筠说了个数,谢知筠便了然地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 她想了想,道:“这样,可以分州来计税,至于如何分,如何计,阿行和三弟应该会算,明日让他们两人同司农和户部商议,看如何行令。” “咱们同大齐的税也不一样,到底应该怎么收,也要问一问几位学士的意见。” 有卫氏威名在外,又有原来的北越臣属和琅嬛氏族旧臣,这一套政体很快就拉扯起来。 但现在各方都在磨合,尤其是卫戟,以前只管打仗就行了,打仗他爹是第一,他是第二,没人再敢多说半个字。 现在可好,他要管这偌大的一个国家,就显得非常吃力。 不过好在卫苍精明,挑了几位琅嬛旧臣作为学士辅政,又把朝中可用之人都留下给卫戟,他身边还有岳父和夫人,倒是慢慢适应了下来。 卫戟这个人性格坚韧,从来不服输,遇到困难不躲避,不会治国那就学,学不会就努力,总有学会的那一日。 这个想法真是对极了。 从二月到现在,卫戟从一开始的抓瞎,到现在也能同谢知筠一起议论,成长可谓迅速。 卫戟吃了一块烧鹅,被里面甜蜜的滋味折服,不由感叹一句:“怪不得当时我说要率兵出征,父亲非说要把年轻人留下,让大家有个指望,指望什么?” “他就是不想处理奏折罢了。” 谢知筠哭笑不得,拍了一下他的手:“你要再敢多说父亲一句,明日言官就要从颍州杀过来了。” 卫戟:“……” 权利大了,责任也大了,话也不能乱说了。 卫戟絮叨了一会儿,然后道:“明日还是请岳父去一趟州牧府吧,没他镇不住那些老头子。” 谢知筠就笑了:“你放心,阿行聪明着呢,他会请父亲的。” 卫戟这才松了口气。 两个人一边吃一边说,一顿饭足足吃了小半个时辰才用完,等到吃完了饭,卫戟便扶着谢知筠的腰,陪着她慢慢在花园里行走。 “等咱们去了颍州,太极宫估计也修好了,到时候咱们就能在花园里散步了。” “那个时候,小宝也出生了,咱们偷偷出去玩,不带他。” 谢知筠听着他的话,觉得心里一片柔软。 幸福是什么?幸福就是如此了。 ------------ 番外一-团圆3 等卫苍回到邺州的时候,已经到了深秋时节。 九月的邺州秋高气爽,丹桂飘香,是最适宜的季节。 等他风尘仆仆,威风赫赫进入邺州城的时候,迎接他的是手捧鲜花,满脸热泪的百姓。 这大半年卫苍在外面东征西战,风餐露宿,整个人看起来倒是并不显得苍老,身上反而多了几分杀伐之气。 他骑在马上,看着夹道欢呼的百姓,自己也露出高兴的笑。 浴血奋战,征战沙场,为的就是这一日,为的也不过如此。 卫氏一家都在城墙上迎接,就连谢知筠都一起来了,等卫苍进了家门,这才对卫戟道:“怎么让你媳妇也去,挺着个大肚子多危险。” 卫戟无奈道:“我哪里劝得了她。” 一家人去了荣华堂落座,卫苍认真看着家里每一个亲人,终于大笑一声:“好了,好了,我回来了,以后大约也不用再出去了。” 崔季眼睛红彤彤的,却没有落泪,只是道:“这么大年纪,是该休息了。” 卫苍点点头:“以后再有战事,就让孩子们去了。” 一家人坐下说了好一会儿话,卫苍才道:“过两日州牧府开宴席,请王宫大臣们一起宴饮一番,感谢他们这半年的鼎力相助。” 说到这里,卫戟便整肃道:“是。” 果然,三日后,州牧府。 酒过三巡,菜过五轮,便有十数名大臣跪下,肯定卫苍登基为帝,为中原百姓谋福祉。 卫苍推辞不肯受。 之后王公大臣再三陈请,三请三辞之后,卫苍才终于点头应允。 一应加冕礼皆已经准备妥当,就等卫苍回来。 卫苍点头之后,礼部加班加点,开始安排登基大典。 改朝换代,登基为帝,本来就是慎重之事。 故而重臣及皇亲们一起议论数日,才最终定下国号为楚,今年年号为元丰。 颍州的紫极宫改名为长乐宫,也加紧修葺,等待新帝入主长乐。 卫苍回来之后,卫戟显然没有那么忙碌了。 他现在每日都跟在卫苍身边,一起学习处理政事,因有人做主,所以他浑身轻松,每次下朝回来都满面笑容。 谢知筠就老是笑话他:“之前还愁眉不展,现在怎么就这么高兴?” 卫戟看着她越来越挺拔的肚子,小心翼翼搀扶她在院子里溜达:“有两位父亲在,哪里用我操心什么。” 谢渊并未受官,甚至也没要卫苍要给的定国公爵位,但他却很勤恳,这一个月来每日都要过来州牧府,陪同卫苍定论政事。 改朝换代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做到的,更何况还如今辖内归属两国,风土人情,政体行令皆有不同,要一点点琢磨,才能尽善尽美。 谢渊每日都来邺州,中午偶尔也会来肃国公府,他嘴上说是卫苍请他回家用膳,实际上却也是担心女儿。 谢知筠已经怀孕九个月,因是头胎,所以随时都可能要生产,谢渊心底里还是有些担心的。 他不说,谢知筠倒也不问,只每日见了主动问一问对方身体可好,父女两个就这么心知肚明,客气有礼下去。 卫苍的登基大典定在元月初一,明年就是元丰一年,登基大典和祭告天地一起完成,干脆利落,不折腾人。 十月末的一日,邺州风和日丽。 虽已经到了冬日,但今日阳光灿灿,照在人身上分外舒服。 这样一个平平淡淡的冬日早上,小宝终于忍不住,要出来面见父母了。 谢知筠倒是不慌张,她身边有崔季和贾嬷嬷,两个人都是按部就班,吩咐丫鬟们收拾好产房,这就陪着谢知筠一起搬了进去。 倒是卫戟慌得不行,一直在院子里转圈,一会儿过来看一眼,生怕少看一眼,媳妇和孩子就要出事。 谢知筠现在肚子还没那么疼,见他慌得满头大汗,不由笑话他:“瞧你这样子,等小宝生出来要笑话你了。” 卫戟满脸严肃:“笑话就笑话,我关心你们娘俩,还有错了?” 这话倒是把谢知筠说得哑口无言。 “好了,你在外面坐一会儿,顺便换一身衣裳,等里面收拾好了,你再来陪念念。” 还是崔季发了话,卫戟这才灰溜溜走了。 不一会儿,纪秀秀和卫宁淑等一起到了,又过了一会儿,谢知行也急匆匆跑了过来。 他一来就喊:“阿姐,你生了没?父亲让我过来看看,生怕你有个好歹。” 谢知筠:“……” 这些男人没一个顶用的。 谢知行这么一喊,没把长姐招过来,倒是被身边矮他一头的小姑娘瞪了一眼。 “你胡说什么?”卫宁安横眉冷竖起,“你休要咒我嫂嫂。” 谢知行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他倒是知错能改,立即就说:“我知道错了。” 卫宁安好奇看了他一眼。 两家是姻亲,谢知行又经常过府看望谢知筠,故而同卫宁安也见过几次。 不过以前两人也说不上几句话,不怎么熟悉。 今日这么一看,卫宁安才发现他同长嫂长得好像。 谢知行满心都是谢知筠,没注意到她的目光,只问:“安娘子,长姐怎么样了?我能进去看看吗?” 他刚从州牧府过来,身上还有些风尘仆仆,卫宁安嫌弃地看他一眼:“你去换身衣服,再去看长嫂。” 于是,谢知行被有余带着,急急忙忙去找卫戟,两个人一起换衣裳去了。 等他急匆匆走了,卫宁安才噗地笑了起来:“真傻。” 卫宁淑敲了一下她的额头,然后道:“顽皮。” 不多时,卫戟跟谢知行也过来了。 谢知筠精神挺好的,也不觉得非常疼,她自己换了衣衫从产房里出来,就看到厅堂里站满了人。 谢知筠吓了一跳,不由笑出声来。 “不是大事,”谢知筠让卫戟扶住她,慢慢挪到椅子边坐下,才道,“你们各忙各的去,产婆说最快都要两三个时辰,在这里等多累。” 卫宁安立即道:“不,我要等小宝。” 谢知行也摇头:“陛下和父亲都让我过来看望阿姐,我不能走。” 说罢,两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我们一起等。” (本章完) ------------ 番外一-团圆4 谢知筠无奈地叹了口气。 这俩孩子一个比一个固执,她是说不通的,于是只能仰头看向卫戟。 可入目所及,却见卫戟也满脸凝重,正担忧地看着自己,她不由笑了笑。 “你啊,紧张什么?”谢知筠拍了拍卫戟的手。 “老神医在,李大夫也在,产婆也请了四个,都是邺州城的老手,我不会有事的。” “你们都放心。” 谢知筠神色平静,似乎生孩子的不是她一般:“老神医说了,我这一胎怀相好,孩子也不算大,所以还是好生的。” 卫戟的手抖了一下。 谢知筠:“……” 谢知筠忍不住笑了起来,她扶着卫戟的手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胳膊,然后道:“你们要是不走,就去西厢房休息一会儿,等着一会儿用午膳。” “我回去坐一会儿,让你们长兄陪陪我。” 夫妻两个说到这里,崔季跟贾嬷嬷就从产房里出来了,崔季雷厉风行:“都跟我去西厢,别在这里堵着,让人闹心。” 于是卫宁淑和纪秀秀就领着几个少年少女去了西厢。 等人都走了,崔季才看向儿子:“你这么大人了,老虎都不怕,怎么今日这么不成气候。” 卫戟:“……” 那能一样吗?老虎又不是自家人。 崔季也知道他第一次做父亲,大抵没有经历过,所以显得格外慌张,于是严肃道:“你可不能太慌乱,吓着念念怎么办?本来念念都不怕,现在让你弄得都有些害怕了。” 谢知筠在心里给婆婆叫了一声好。 果然,卫戟听到这话,神情一肃,倒是渐渐冷静了下来。 “母亲,我知道了。” 崔季这才满意点点头,她看了看谢知筠,道:“让伯谦陪着你沐浴更衣,再用些好克化的吃食,我跟贾嬷嬷去厨房看一眼。” 谢知筠便笑道:“有劳母亲了。” 崔季点点头,旁的话没多说,领着贾嬷嬷走了。 谢知筠心里很清楚,崔季此举就是要让卫戟知道她生产多不容易,孩子又不是大风刮来的,是女子怀胎十月,闯过鬼门关生下的,可不能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不过看卫戟的样子,倒是比谢知筠自己还要在意,崔季也还算放心。 等人都走了,产房就安静下来,卫戟陪着谢知筠去了暖房,里面的热水都已经准备好,谢知筠试了试水温,就道:“可以了。” 自从月份越来越大以后,她沐浴都是被卫戟抱着进入浴桶的,今日也不例外。 等到谢知筠坐在浴桶里,卫戟便坐在了她身后,用热水仔仔细细给她洗头发。 他手重,往日里做不了这么精细的活计,可现在却做得无比认真,非常娴熟。 谢知筠闭着眼睛,呼吸渐渐急促起来。 她表现得再镇定,其实也是疼的,只是最初的时候阵痛并不明显,随着时间推移,是越来越疼的。 卫戟听着她的呼吸声,心里焦急,面上却不敢显露。 “念念,孩子的大名你想好叫什么了吗?” 卫戟没话找话,孩子的大名两个人已经选了好几个,不过最终都没定下来,都说等生下来再意。 谢知筠方才有些困顿,听了这话,她才睁开眼睛。 “不知道呢。” 谢知筠摸了摸肚子,道:“我现在只想让他快点拿出来。” 卫戟沉默了。 又过了一会儿,卫戟就道:“小宝这会儿出生,倒是选了个好日子,等到咱们搬家去颍州的时候,他刚好两个月,身子骨也结实了,路上我也放心。” “我一早就让人安排好了,等搬去颍州,咱们一家就都住在忘忧宫的主殿,让贾嬷嬷也陪着一直照顾小宝,这样小宝就不会害怕了。” 反正他们卫家就是随心所欲,什么规矩体统的,谁也不敢说三道四。 他们卫氏说对的,那就是规矩。 谢知筠听着卫戟絮絮叨叨,一颗心也跟着安静了。 “也不知道是儿子还是女儿。”谢知筠道。 卫戟顿了顿,说:“都挺好的,儿子女儿都是小宝。” 谢知筠笑了一下,然后就哎呦一声,道:“小宝踢了我一下,可真顽皮。” “别跟阿行似的,那才让人头疼呢。” 卫戟也跟着笑:“那也别像宁安,母亲整日里为她心烦。” 夫妻两个议论起别人来,那叫一个兴高采烈,就连阵痛都忘了。 等谢知筠痛痛快快沐浴更衣,卫戟又帮她擦干头发,两个人这才去了外间。 午膳做的非常丰富,不过大多都是滋补的,为了让谢知筠能有力气生产,可谓是煞费苦心。 卫戟食不知味地陪着谢知筠用了一顿午膳,谢知筠的面色就渐渐变了。 她勉强对卫戟道:“好了,你去把母亲请回来,你自己出去等。” 卫戟面色一变。 他紧紧握住谢知筠的手,弯腰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 “我等你们。” 谢知筠笑着点了点头,推了他一把:“去吧,我们一会儿见。” 生产的过程似乎很漫长。 无论对于卫戟还是谢知筠,都觉得几十年光阴荏苒而过。 卫戟在产房外面不知道绕了几圈,最后就连谢知行和卫宁安也坐不住,出来跟着他一起绕圈。 金乌从苍穹正中微微西去,时间在谢知筠的痛呼声中缓慢流逝,忽然,众人听到了一道洪亮的啼哭声。 那哭声洪亮有力,似乎要把天都哭下来,把外面众人吓得一个激灵。 卫戟脚上一绊,差点摔在地上。 “怎么了?”卫戟结结巴巴,“生,生了吗?” 他再也忍不住,跌跌撞撞跑回到产房门口,却又小心翼翼停了下来。 他整个人贴在门板上,一句不敢问,却听得非常认真。 在他身后,纪秀秀翻了个白眼,就连卫宁淑也跟着笑了起来。 一阵风吹来,带来了初雪的味道。 产房里面,传来崔季喜极而泣的声音:“生了,生了,是个胖闺女。” 门外,卫戟笑着抹了一把脸,只问:“念念可还好?” 崔季道:“好着呢,再好不过了!” 卫戟深深看着紧闭的房门,终于舒心一笑。 产房之外,卫宁安的嗓音传来:“下雪了。” (本章完) ------------ 番外二-岁月1 大楚元丰帝的第一个孙辈孩子,就是在一个初雪日降生的。 瑞雪兆丰年,这么好的吉兆,让举国上下都喜气洋洋。 卫苍非常高兴,同谢渊议论了好几日,才终于给大孙女定了大名。 卫琼芳。 宫城团回凛严光,白天碎碎堕琼芳。注一 这名字取的就是雪的雅称,也是对她未来的期许。 美玉无瑕,芳华正胜。 大名卫琼芳,小名卫小宝的小姑娘就在这样欢腾的氛围里茁壮成长。 她跟随父母从邺州去了颍州,入住长乐宫,成为了宫里的小贵人。 卫苍的登基大典热闹非凡,这一日,颍州,邺州等附近的州府都张灯结彩,欢庆着新的朝代和帝王。 这二十年卫苍为国浴血奋战,百姓都看在眼中,对他都是满心期待的。 故而那一日的登基大典热烈欢腾,天地间似乎都没有这么大的喜事了。 热闹过后,卫氏一家人就开始渐渐适应颍州的宫廷生活。 卫苍非常痛快,登基之后的第一道诏书,一是封崔季为皇后,二就是封卫戟为太子,谢知筠为太子妃。 之后就是原来身边的那些人。 二夫人被封为了淑妃,卫宁淑的生母被封为了宜妃,只她不住在皇宫中,在京郊的皇觉寺带发修行,为皇室祈福。 二皇子卫耀被封为和王。而原来的二少夫人虞晗昭也从北地归来,同卫耀复婚,同日被封为和王妃。 三皇子卫荣被封为礼王,纪秀秀被封为礼王妃。 大公主卫宁淑被封为端慧公主,二公主卫宁安被封为端敬公主,就连还在襁褓中的太子长女也被封为欣悦郡主,希望她能健康快乐长大。 卫英为封为德庆长公主,沈温茹也被封为淳静郡主,另外赐公主府,就在长乐宫边上,跟长乐宫一起修好的。 其余家人都有追封,卫戟的母亲则被追封为孝元皇后。 这么一连翻的册封之下,京中又热闹了好些时日,且因两位王爷都已经成婚,卫苍直接让他们搬出王府,各自过自己的小日子去了。 等人都搬了出去,谢知筠倒是觉得宫里一下子冷清许多。 卫苍是个念旧情的人,新朝实在太忙,他自己以前就是个武将,大字都不识几个,而且他同崔季夫妻二人感情深厚,也不想让宫里乌烟瘴气,故而刚一登基就下了圣旨,说他年纪大了,儿子又多,储君也已经定下,就不另外招纳后宫,不许大臣再上书纳谏。 这也方便了卫戟,干脆也说自己同太子妃感情深厚,让人不要打扰他的幸福生活。 于是乎,长乐宫除了多了许多宫人,多了许多宫殿,住的还是原来的一家人。 一晃神,卫小宝一岁了。 一岁的卫小宝已经能自己走路了,她平日里好吃好睡,被一家人养得白白胖胖,看起来别提多可爱了。 卫苍喜欢得不得了,加上小丫头嘴甜,平日里都是皇祖父地喊着,经常把卫苍哄得找不着北。 外朝的大臣若是犯了错,都想来给郡主磕头,让郡主哄一哄暴脾气的皇帝陛下。 这一日,卫小宝刚午睡起来,就揉着眼睛喊娘亲。 谢知筠最近又有了身孕,正是刚要显怀的时候,中午也经常要多睡一会儿,母女两个每日中午都要舒舒服服睡一觉,睡到自然醒再说。 听到女儿的声音,谢知筠从睡梦中醒来,躺在那没有动。 “小宝又饿了?”谢知筠问。 “娘,饿饿,吃饭饭。” 卫小宝学话非常快,已经可以清晰表达吃喝拉撒的意图,故而可以把她爹和皇祖父折腾得团团转,并且乐此不疲。 不过她聪明着呢,对着母亲和祖母的时候就又乖得跟个吉祥娃娃一样,从来不闹腾。 她虽然不知道什么叫有孕,却知道母亲最近需要休养,故而也没有立即就闹着说要吃。 谢知筠应了一声,伸手摸了摸她圆鼓鼓的小肚子,沉默了片刻,问:“一会儿起来,让朝雨给你切桃子吃好不好?” “桃桃?” 卫琼芳想了半天,也想不起来桃子是什么,但母亲从来不骗她,于是她就很乖巧点头。 “好呀。” 谢知筠又揉了揉女儿的肚子,这孩子这么能吃,以后长成个大胖子可怎么办? 她怕女儿积食,于是就说自己有些累,母女两个又躺了一会儿,才起身。 如今宫里头伺候的还是那些人,不过朝雨和牧云手底下都跟了十几个宫女,倒是威风得很。 贾嬷嬷平日里也只是陪着她说话,旁的什么都不用做。 她们娘俩醒了,朝雨就领着小宫女进来伺候,听说小郡主要吃桃子,朝雨就立即吩咐了一句。 然后笑着说:“桃子是刚送来的,还新鲜着,想着娘娘喜欢吃桃子,便都洗净了,准备做桃子果露。” 谢知筠笑了起来:“这个小宝应该也能吃,宁安和温茹那边也得给送一些。” 朝雨便说:“知道了,奴婢会让人多做一些的。” 于是等卫琼芳小胖丫头被收拾干净,跟母亲一起坐在花园里的时候,新鲜的蜜桃也送了上来。 卫琼芳高兴坏了。 原来这就是桃桃,桃桃好香,她要吃吃。 谢知筠看她口水都流下来了,一边叹气一边给她擦嘴。 “这孩子这么能吃,也不知道随了谁。” 贾嬷嬷往外面看了一眼,一边慢条斯理擦干净桃子上的水,把桃子切成拇指大小的块,一边笑着说:“之前皇后娘娘说,太子殿下年少时也爱吃,只是后来……” “长大了就不怎么贪吃了。” 这可没看出来,谢知筠看了一眼卫琼芳,看她那双黑黢黢的大眼睛盯着桃子不挪开,忍不住点了一下她的头:“小吃货。” 卫琼芳咧开嘴,露出里面没有牙的牙床。 她嘿嘿笑了起来,圆胖脸蛋上粉扑扑的,特别招人喜爱。 “吃,吃。” 她说得最清楚的,除了爹娘、皇祖父和皇祖母之外,就是吃了。 只要有吃的,小郡主就特别满足。 是个喜笑颜开的胖娃娃。 注一:《杂曲歌辞》唐,李贺。 (本章完) ------------ 番外二-岁月2 元丰二年秋日,卫小宝两岁了。 两岁的小丫头依旧是那副笑口常开的样子,也依旧整日里都只惦记吃。 不过她最近又多了一件要惦记的事。 就是去看新生的弟弟。 八月时节,谢知筠生下了同卫戟的长子,等她出了月子,正好就到了深秋时节。 这个孩子怀相也好,大抵是二胎,所以比生卫小宝的时候要顺利一些,不过两三个时辰就呱呱坠地了。 因为有了小宝这个名字珠玉在前,所以卫戟非常痛快给老二起了个应景的小名——二宝。 今日卫小宝来到厢房的时候,就看到卫二宝正在呼呼大睡。 她看了一眼,爹娘都不在,只有贾嬷嬷和牧云在这边守着,于是她就跑了过来,趴在了贾嬷嬷腿上。 “嬷嬷,要跟,弟弟玩。” 两岁的卫小宝说话非常利落,几乎不用让人深思,很快就能听懂。 贾嬷嬷点了点她的额头,弯腰把她抱起来,中途还停顿了一下。 “小郡主,咱们以后少吃一些吧,”贾嬷嬷叹了口气,“太医都说了娘娘好几次了。” 小郡主哪里都好,就是有点胖,那小胳膊小腿结实得,跟洁白的莲藕似的。 卫小宝假装自己没听懂。 她站在椅子上,被贾嬷嬷稳稳扶着,趴在摇篮边看呼呼大睡的弟弟。 小婴儿都是一个模样。 但卫琼芳显然是第一次见婴儿,所以她很不理解,她问贾嬷嬷:“嬷嬷,弟弟,睡睡。” 她的意思是弟弟为什么一直在睡。 贾嬷嬷就笑眯眯说:“因为小殿下太小了,得等他长大一点,跟郡主差不多大的时候,就能陪郡主玩了。” 卫琼芳噘了噘嘴。 她眼睛一转,趁着贾嬷嬷不注意,就要伸手去摸弟弟的小脸蛋。 就在这时,一双结实有力的大手一把攥住了她的小肉手。 卫琼芳吓了一跳,她抬起头,就看到父亲那张无奈的俊脸。 “爹爹!” 卫琼芳喊了一声,然后立即用另一只手捂住了嘴,眨巴眨巴眼睛佯装无辜。 卫戟弯腰把她抱起来,然后对身后走来的谢知筠道:“这丫头贼精。” “哎呦,感觉她又沉了。” 谢知筠无奈地帮女儿整理好衣服,说卫戟:“她这么胖,怪谁?” 卫小宝整日里吃了就睡,睡了就吃,虽然也在外面疯跑,偶尔还要自己跑着去找皇祖母和皇祖父,但她吃得多,身体又好,这就显得很是健壮。 简而言之,就是有点胖。 太医有点担心,说了好几次,谢知筠是想要控制卫小宝的饮食,但卫戟心软啊。 他姑娘眨巴眨巴眼睛,噘嘴一哭,老父亲就立即倒戈,要吃什么都给。 卫戟单手抱着女儿,另一只手去牵妻子的手:“念念,也不能怪我啊。” “你看她这张脸。” 卫戟说完,夫妻俩一起看向卫小宝。 卫小宝生得跟谢知筠很像,尤其是那双杏圆眼睛,又大又圆,别提多可爱了。 卫戟一看她就心软,脑子里一塌糊涂,哪里能意志坚定? “要我说,还是小宝长得太可爱,太像你,我可从来都听你话,”卫戟现在学会了不少肉麻话,跟不要钱似的往外掏,“这么说的话,念念,都是你的错。” 谢知筠几乎都要气笑了。 她想要甩开卫戟的手,却发现卫戟的手如同烙铁,怎么都甩不开。 于是只能回过头来瞪他一眼。 谢知筠如今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眉宇之间同少女时候不太相同,多了几分成熟稳重,也多了些女子特有的温婉韵味。 她这样看卫戟,卫戟就觉得一颗心怦怦跳,几乎都要看痴了。 谢知筠觉得他手上越发温热,忍不住抿嘴笑了起来。 不过她还是说:“卫小宝,晚上只能吃一碗饭。” 卫小宝还来不及装哭,在一家三口身后,被打扰了酣睡的二宝终于忍不了,嚎啕大哭起来。 “哇。” 坏心眼的爹娘和姐姐回过头,一起兴致勃勃看小婴儿哭得热闹。 卫小宝忽然笑出声来。 “弟弟,笨笨。” 谢知筠拍了一下女儿的后背,还是过去把儿子抱起来,一边哄一边说:“你小时候,比他还能哭。” 卫小宝震惊了。 “我不哭,我是,好宝宝。” 卫戟单手就把女儿在空中抛了一下,然后说:“不,你是哭哭宝宝。” 卫小宝瘪了嘴。 谢知筠心道不好。 于是,还不等她过去哄女儿,又一道洪亮嗓音便响彻天际。 哇哇哇。 哇哇哇。 两个哭声交相辉映,简直让人灵魂升天。 谢知筠和卫戟一人抱着一个哭娃娃,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贾嬷嬷叹了口气。 他们家小姐以前很稳重的,怎么现在做了母亲,反而跟姑爷一起顽皮起来? 真是,越活越回去。 于是贾嬷嬷走上前来,一手一个,轻轻拍抚着两个孩子的后背,嘴里就念叨:“好了,乖宝宝不哭,不哭了。” 两个孩子都是她看顾着长大的,她一哄,竟是都渐渐止住了哭声。 卫小宝现在也不要父亲了,伸手要贾嬷嬷抱。 卫戟竟是犹豫了一下。 “小宝,爹爹错了。” 卫戟非常诚恳:“嬷嬷年纪大了,你又沉,咱们就别让嬷嬷抱了好不好?” 卫小宝嘴一瘪,这一次是真的生气了。 她别过头,不去看父亲,只泪眼汪汪看向母亲。 谢知筠把又要睡着的儿子塞回摇篮里,过来把女儿抱进了自己怀里。 “爹爹真是的,好坏!” 卫小宝:“好坏!” 谢知筠又说:“咱们不跟爹爹好了!” “不好了!” “以后都听娘亲的话。” “听娘的!” 这学话可真快啊。 一大一小两个宝贝疙瘩就这么走远了,把坏爹爹扔在了原地。 卫戟看着他们走远了,只能回过头去看呼呼大睡的儿子。 “小猪,为父只有你了。” “小猪,你要快点你长大,跟爹爹一起反抗姐姐!” 贾嬷嬷:“……” 贾嬷嬷无话可说,甚至也想说一句:“太子可真是不靠谱。” 哪里有叫孩子小猪的? 明明叫二宝! (本章完) ------------ 番外三-轮回1 眨眼之间,岁月就如同指间沙,消失不见了。 一晃神的工夫,就到了元丰四年,这一年卫小宝四岁,卫二宝两岁了。 到了这一年,谢知行也过了弱冠之年。 经过这几年的磨合,他作为太子妃的弟弟,已经在兵部混得如鱼得水,是满颍州都很有名的青年才俊。 因为有军功,也有政绩,故而即便他年纪轻轻就位高权重,却无人敢质疑。 最主要的是谢知行确实很有能力,这得益于谢氏严苛的教导,也得得益于谢知筠的严厉管教。 这一日,颍州北郊的桃花山桃花开了,谢知行就进了宫来,说要带小外甥女去爬山。 四岁的卫小宝那可真是身强体壮,个头也比一般的孩子要高,她圆圆胖胖的脸蛋跟苹果一样红,小团子看起来充满了活力。 一听到舅舅这么说,卫小宝立即一蹦三尺高。 “我要去,舅舅,你真好。” 长大了一些,说话更利索了,嘴也更甜了。 卫二宝跟在姐姐身后,睁着大眼睛,却一句话都不说。 谢知行看向小外甥,小外甥也仰着头看他。 卫二宝虽然没说话,但黑漆漆的葡萄眼里意思很明显了。 “舅舅偏心。” 为什么只带姐姐去,不带我去? 这个小外甥跟他姐姐性格不同,平日里话也不多,只偶尔饿了困了会自己说,基本上就是姐姐去哪里他跟着去哪里。 不过他撒娇装可怜的样子,跟卫小宝简直一模一样。 谢知行瞬间心软,有点犹豫。 他蹲下身来:“二宝,你太小了,爬山的话得别人抱着你走,你会觉得累。” 卫二宝瘪着嘴,泪眼汪汪看着舅舅,那小模样委屈极了。 于是卫小宝大手一挥:“一起去吧,到时候舅舅你抱着他爬山,不就可以了!” 谢知行:“……” 小祖宗,你是不知道你们姐弟俩多敦实。 卫二宝虽然年纪小,跟他姐姐一样,也能吃能睡,而且他还不挑食,非常听话,所以也比同龄的孩子要结实许多。 不过因为他喜欢在院子里跑,整日里都停不下来,看起来没有他姐姐小时候那么圆滚滚。 但抱起来也是很沉的。 谢知行想到要抱着他爬山,顿时觉得胳膊就要断了。 卫二宝见舅舅犹豫,于是就松开了姐姐的衣摆,上前两步一把抱住了舅舅的腿。 这回是真的顶不住了。 谢知行刚要点头,就听到外面传来长姐温柔的嗓音:“阿行来了?” 谢知行回过头来,就看到长姐身上穿着简单的常服,笑着快步而入。 她如今并不得闲,不仅要管宫里事,还要管所有的朝贺、内外命妇、宗室婚丧嫁娶的事宜,故而往日里白日都是在书房忙的。 也是听说谢知行来了,她才回来看一眼。 谢知行见她面色红润,眉目含笑,就知道姐姐过得极好,故而便笑着说:“我听人说北郊的桃花开了,就想着带小宝去爬山,结果二宝也要去,闹着不撒手。” 于是谢知筠垂下眼眸,就看到死死抱着舅舅大腿的卫二宝,忍不住笑了起来。 “二宝,你爬山走不了一会儿就得要人抱,你看你舅舅这么身单体薄的,抱不动你,怎么办呢?” 谢知行:“……” 他怎么觉得长姐在笑话他? 卫二宝很聪明,他大概能听明白母亲的意思,于是他微微松开了手,仰头看了一眼舅舅。 那一眼,简直要扎穿谢知行的心。 “谁说我抱不动他,我可以。” 卫二宝腼腆一笑。 不过他还是转过头,指了指门口守着的两个小太监,说:“都行。” 他的意思是谁抱都行,舅舅既然身体不好,那就不让舅舅抱。 谢知筠忍不住笑出声来。 不过最终还是决定一家人一起去爬山。 卫戟、谢知筠及两个孩子,另外还有卫宁安和沈温茹,这么拖拖拉拉一大家子人,就一起来到了山脚下。 卫宁安今年也十八岁了,是个活泼开朗的大姑娘,她往日里经常陪着两个孩子玩,故而孩子们同她也很亲近。 刚开始爬山,卫二宝还能跟着走,爬了差不多一刻之后,卫二宝就走不动了。 他眨了眨眼睛,略过了亲爹,直接看向谢知行。 谢知行有苦说不出,他觉得自己被小外甥针对了。 但他还是任劳任怨抱起了卫二宝,颠了颠他的小身板,叹了口气。 “也不知道长姐怎么养的,你们两个怎么都这么结实。” 卫二宝在舅舅怀里一览众山小,看的都更远了,他眨了眨眼睛,开心笑了起来。 卫戟回头看了一眼大舅子,见他呼哧呼哧抱着儿子,勾唇一笑,对谢知筠嘀咕几句,谢知筠也回头看着笑。 谢知行:“……” 谢知行觉得这一家子都没想好事。 待行至半山腰,卫小宝也累了,她倒是没去找已经满脸是汗的谢知行,转头去找亲爹。 卫戟那是什么身量,即便卫小宝已经四岁了,依旧把她抱得稳稳的,甚至健步如飞。 谢知行真是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了。 就在这时,他听到身边传来一声轻笑。 转过头,就看到卫宁安正看着他笑呢。 她伸手帮卫二宝拽了拽拧巴的衣服,然后说:“谢二哥,你要是抱不动二宝,就让宫人来抱。” 这哪行,这事关男人的颜面,谢知行当即便拒绝了。 “没事,我还抱的动,就是许久没爬山了,这才觉得累。” 谢知行的气息倒是还挺稳,说话也很流畅,卫宁安原本怕他把小侄子扔到地上去,现在看倒是不用担心。 她抬起眼眸,正要说些什么,就看到谢知行英俊的面庞上满是汗珠。 阳光灿灿落下来,穿过层层叠叠的树叶,零零落落洒在谢知行脸上。 卫宁安忽然愣了一下。 她想了想,从袖中取出帕子,踮脚帮他擦了一下脸上的汗水。 这一下,谢知行也愣住了,他停住脚步,不知所措站在那,脸上一瞬间就红透了。 卫宁安见他眼神游移,慌张得不行的样子,不由笑出声来。 一阵风吹来,花香扑满鼻。 那是春日的味道。 (本章完) ------------ 番外三-轮回2 元丰四年秋日,圣上下旨赐婚端敬公主和威远侯谢知行。 成婚后两人赐住端静公主府,于元丰四年冬日成婚。 谢知行和卫宁安婚礼那日,整个颍州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这一日,卫氏家中的所有亲戚一起到场,恭贺这样一对天作之合。 夜半时分,酒席散去,谢知筠同卫戟回到忘忧宫,才觉得终于了却一桩大事。 这几年来,卫宁淑已经确定自己不想嫁人了,但她也不想做个养尊处优的公主,只在家里不事生产,于是她同谢知筠商议之后,特地开办了女书院,招纳愿意读书学习的女子进行教导,让她们能靠自己鼎立天地。 而卫英也同怀远公沈郁重新成了朋友,两个人虽没有再续前缘,却比以前感情要好许多,成了无话不谈的至交好友。 卫宁淑和卫英有了着落,就剩下卫宁安和谢知行了。 倒是没想到,两个人年少时不对付,长大了却看对了眼,成了一对青梅竹马的欢喜冤家。 家里的人都有了各自的归宿,谢知筠觉得日子美妙好似梦境。 她同卫戟躺在床榻上的时候,还感叹一句:“这日子美好的同做梦一样。” 卫戟把她揽在怀里,让她靠得更舒坦一些,才道:“这不是梦,这是我们努力过后的幸福。” 是的,这是无数人努力之后的美好生活。 谢知筠勾起唇角,她仰头在卫戟脸上亲了一下,然后道:“睡吧。” 卫戟回了一个吻,也说:“晚安,好梦。” 谢知筠确实做了一个梦,但梦里没有春风和煦,没有夏日繁华,只有一片冰天雪地。 时隔多年,她又看到了当年在落霞山归隐寺见过的那个颜婆婆。 那位颜婆婆给了她两盒檀香,也给了她改命的机会。 此时此刻,她安静站在谢知筠面前,苍老的面容是那么熟悉,尤其是那双杏眼,里面浸透着无边的痛苦。 跟几年前相遇时不同,现在的她满头华发,已经垂垂老矣,行将就木。 谢知筠忽然明白过来什么。 她惊讶地道:“你就是我?” 颜婆婆沉默地看着她,半晌之后,她点了点头。 “我就是你,或者说,我是其中一个你。” 谢知筠听到自己的心嘭嘭直跳,到了今日,一切尘埃落定的时候,她才终于能知道当年那一场隐秘梦境的答案。 谢知筠很聪明,此刻猜到颜婆婆就是自己,那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那些梦境,都是你给我的预示?” 颜婆婆先是点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 “是,也不是。”她沉声说。 “在我这一世里,成婚之后我同卫戟的感情一直不太和睦,原因在我,这个你自己应该也明白。” 谢知筠抿了抿嘴唇,点了点头。 她自然是明白的。 “后来发生的事,你都在梦境里看到了。” “方嫂死了,阿行摔断了腿,从此一蹶不振。” “后来温茹病逝了,安宁被绑架之后受了重伤,双目失明,性格变得乖戾。” 谢知筠听着她如泣如诉的话,心里沉甸甸的,眼睛里也是泪意汹涌,忍不住想要流出泪来。 可在梦里,她似乎也同颜婆婆一样,一滴泪都流不出来了。 “之后大齐来犯,北越对邺州疯狂围攻,公爹在追击慕容凛时迷了路,最终死在了荒漠里。” “那时候卫戟中毒不治,也死在了我怀里。” “后来,城破了,家破了,晗昭带领女兵们浴血奋战,也死在了战场上。” “姑母、母亲、宁淑、宁安,人人都死了,人人都离开了我。” 颜婆婆这么说着的时候,声音里仿佛蕴藏着千斤血泪,如泣如诉,让人心生悲凉。 在另一个世界里,在颜婆婆那一世的邺州,一切都是悲剧,天色总是灰败的,没有一丝明媚光亮。 “卫氏败了,虞氏也败了,最终司马氏不敌大齐骑兵,国破了。” “我不明白,为何我还活着。” “我活着还有什么用呢?那时候父亲和阿行都死了,什么谢家,什么卫家,都不存在了,只剩下我一个人。” “后来我辗转来到了归隐寺,在寺庙里,我求到了一根香。” 谢知筠心中一紧,知道颜婆婆要说什么了。 果然,颜婆婆抬起眼眸,深深看向她。 “我同佛祖许愿,愿意用我那一世所有的寿数,换一个扭转过去的机会,”颜婆婆一边说着,脸上的皱纹越来越深,声音也越发虚弱,“佛祖保佑,她给了我这个机会。” “亦或者,佛祖普度众生,不愿看中原大地生灵涂炭,她给了百姓们一个机会。” “阿弥陀佛。” 所以,她通过那些檀香,做了一个又一个梦,扭转了一个又一个悲剧。 颜婆婆睁着朦胧的眼,看着眼前年轻美丽,朝气蓬勃的自己。 她对着谢知筠淡淡一笑。 一阵风吹来,谢知筠似乎能闻到初雪的味道。 “我的寿数走到了尽头,”颜婆婆很平静,“我终于可以去找我的亲人们了。” “念念,你好好过你这一生。” 谢知筠的眼泪争先恐后的奔涌而出,为了曾经的卫氏,为了曾经的百姓,为了曾经的自己。 “现在的大楚四海清平,家人都健康而幸福,百姓们安居乐业,幸福美满。” 谢知筠哽咽着说:“我跟卫戟都很好,我们有了一双聪慧的儿女。” 颜婆婆一边听,一边浅浅笑了。 “这就好,这就好。” 她最后看了谢知筠一眼,身形在纷纷而落的白雪中逐渐变得透明。 但她脸上的笑容却越发明媚,那笑容是那么真挚,让谢知筠似乎看到了镜中的自己。 “念念,祝你们幸福。” 最后一句说完,颜婆婆就随着落雪,一并消失在天地间。 谢知筠猛地伸出手,没有抓住颜婆婆,却抓住了温热的手心。 她睁开眼睛,眼前是卫戟担忧的面容。 卫戟用衣袖帮她擦了擦眼泪,问她:“念念怎么了?” 谢知筠伸手抱住了卫戟,把自己埋入他怀中。 “没什么,我做了一个梦,觉得太幸福,就哭醒了。” “卫戟,我们要幸福。” 卫戟轻轻拍着她的后背,认真说:“好。” (本章完) ------------ 番外四-后来1 卫小宝五岁的时候,宫里特地为了她开了讲学堂。 虽然极度不情愿,但卫小宝还是被爹娘送进了课堂。 卫苍跟卫戟都没怎么读过书,也没接受过正统的教导,故而对家里孩子的学习格外重视。 卫苍还同谢渊议论一番,最终从谢氏选了一个文采斐然,脾气温和的族叔作为讲学堂博士,教导皇室子弟。 虽然如今要上课的只有郡主一人,但老师就配了五个。 这位族叔是谢知筠的族叔,若是论辈分,卫小宝要叫他六外祖父,辈分还是很高的。 虽然对于上课很不情愿,但卫小宝还是被爹娘亲自送进了讲学堂。 出乎众人的意料,这位六族叔非常会哄孩子,他没有拿那些四书五经难为小郡主,反而自己编了不少歌谣,带着卫小宝一边唱一边跳。 不过三日,卫小宝就争着抢着要去上课了。 就连谢知筠都感叹,这位六族叔真是深藏不漏,以前怎么不请他去族学教书? 若是有他在,谢氏族中的孩子也不至于学得那么艰难了。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总而言之,就在这么愉快的氛围里,卫小宝高高兴兴读了两年书,一晃神的工夫,卫二宝也五岁了。 卫耀家的一对龙凤儿和卫荣家的小姑娘也都四岁多了,卫苍看着这么多孙子孙女,每日里乐呵呵的,干脆大手一挥,让他们跟着卫小宝一起去讲学堂读书。 于是,原本安安静静的讲学堂,瞬间热闹非凡。 前两日还好一些,第三日,卫小宝回来就不高兴了。 谢知筠一开始没有在意,可见她晚膳都没怎么吃,顿时觉得应该严肃对待。 她看了一眼卫戟,卫戟就清了清喉咙,问她:“小宝,今日在讲学堂可是有事?” 卫小宝没吭声。 于是卫戟就偏过头,看向了卫二宝。 卫二宝五岁了,他个头窜得快,也就只比姐姐矮了一点,而且他一贯很是沉稳,跟个小大人似的,所以谢知筠和卫戟很少把他当什么都不懂的孩子来对待。 被父亲这么看一眼,卫二宝就放下了筷子,偷偷看了一眼姐姐。 他这是在权衡能不能说。 “你说吧,”卫戟轻咳一声,道,“可不能欺瞒父母。” 卫二宝哦了一声。 他叹了口气,非常无奈:“因为弟弟妹妹们都去了学堂,博士爷爷就比较忙了,不能一直带着姐姐玩。” “姐姐就不高兴了。” 谢知筠和卫戟对视一眼,两个人不由笑了起来。 卫小宝气得脸都红了:“不许笑,还有你卫二宝,你怎么知道的?” 卫二宝用那无辜的眼神看向姐姐,眼神里意思很明显。 我不用脑子,都知道你在想什么。 卫小宝:“……” 卫小宝哼了一声,转过身不说话了。 卫戟有些无奈,他轻轻拍了拍女儿的头,道:“小宝,家里那么多兄弟姐妹,都要一起读书,博士爷爷不可能只教导你一个人。” 卫小宝抿了一下嘴,低着头不说话。 谢知筠想了想,说:“再说了,小宝,以前许多游戏只能你一个人做,没什么趣味,现在弟弟妹妹们都去了,你们就能一起玩。” “这多好啊。” 卫小宝动了动耳朵。 卫二宝也无奈叹了口气:“就是啊,我们可以一起玩。” “自从姐姐去读书,我就无趣。” “每天只能在家自己读书。” 谢知筠:“……” 这孩子小时候还活泼一些,现在怎么这么老气横秋的。 卫小宝又动了动耳朵,然后转过身来,目光炯炯看向谢知筠。 “母亲,真的?” 谢知筠和卫戟一起点头:“真的!” 于是他们就看到卫小宝忽然高兴起来,重新拿起筷子,说:“为了这事我还没吃饭呢!我们一起用膳吧。” 谢知筠无奈地看了看卫戟,卫戟也看了看她,表示天大地大,闺女吃饭最大。 就在这时,卫二宝推了一下碗,站起身:“父亲,母亲,长姐,我用好了。” 谢知筠有些惊奇看着他:“二宝,你吃饱了?这不是你的饭量啊。” 卫二宝:“……” 卫二宝有些沉痛:“我这两日发现二叔和三叔家的弟弟妹妹,都比我瘦。” 这么说着,他低头看向自己圆鼓鼓的小肚子。 “我是不是真的太胖了?” 只听啪嗒一声,卫小宝的筷子掉在了桌子上。 她跟卫二宝一起低下头,两个一模一样的胖娃娃一起看着自己的肚子,表情悲痛。 谢知筠都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了。 “不吃饭,一会儿你们晚上要饿得睡不着,”谢知筠摸了摸两个孩子的头,“你们也比弟弟妹妹们年纪大啊,你们是哥哥姐姐,要保护弟弟妹妹,自然要更健壮一些。” 卫二宝仰起头,满脸真诚:“真的?” 他们俩只是结实,并没有到胖的地步,而且宫里有太医随时伺候,若是他们身体有异,太医是会提醒的。 谢知筠想了想,道:“真的,不过你们晚上可以略少吃一些,下午的武课也多活动,这样就会更健壮了。” 卫小宝和卫二宝对视一眼,姐弟两个脸上露出了坚毅的表情。 于是,他们今日真的少吃了半碗饭,饭后就乖乖去写课业了。 等孩子们手拉手走了,卫戟不由擦了擦额头的汗。 “他俩越来越不好糊弄了。” 谢知筠挽住他的胳膊,夫妻两个一起在花园里散步,借着最后的夕阳赏景。 “可不是,他们越来越大,也越来越聪慧,”谢知筠说道,“他们已经有了自己的小心思,要长大了。” “真舍不得,”卫戟低声笑笑,面容温柔,“小时候的小宝多好骗,给个糖葫芦就能学猫叫,能叫一天。” 谢知筠:“……” “你现在再说,让她听见了,要跟你哭鼻子。” 卫戟呵呵笑了一声,拍了拍谢知筠的手,夫妻两个一路往前行去,走进了繁花深处。 华灯初上,花园缤纷,正是一年好时节。 谢知筠说:“孩子们长大了,我们就老了。” 卫戟却说:“等到我们白发苍苍,也是天底下最恩爱的老人家。” 一只蝴蝶停在绽放的牡丹上,它忽闪着翅膀,闪动着流光溢彩。 天地之间,岁月如梭,唯有温柔不变。 (本章完) ------------ 番外四-后来2 元丰十年的冬日,崔季生了一场病。 这场病来得毫无缘由,大抵是早年劳累所至,一下子就病来如山倒,竟有些凶险。 当时卫家人都有些懵了,不知道为何崔季会病得那么重,都有些难以置信。 当时卫苍一下子老了十岁,每日连早朝都没办法上,都是卫戟在处理政事。 等到李院正最终把皇后娘娘救回来的时候,卫苍的鬓发白了大半,人也再无之前的锐意进取。 谢知筠一直记得,当时母亲睁开眼睛的时候,父亲的眼泪才终于奔涌而出,却没有哭出声。 他只是无声地落着泪。 崔季身体还很虚弱,眼睛也是朦朦胧胧的,但她却能准确无比找到卫苍的所在。 “哭什么?这么大人了,让孩子们看笑话,”崔季摸了一下卫苍的手,道,“我这不是好了吗?” 等崔季终于恢复过来,卫苍便把卫戟和谢知筠叫到德庆堂,也不知父子三人说了什么,最终,卫戟和谢知筠是面色如常地从德庆堂里出来的。 等两人回到忘忧宫,先去看了刚满两岁的二儿子,然后才最下来面面相觑。 “念念,你说……我们能行吗?” 谢知筠想了想,道:“我们能行的。” “这些年,你也一直陪伴在父亲身边,大多政事你都熟悉,况且,朝堂上的朝臣也没有不知道你脾气的。” 这倒是。 卫戟并不是书堂里的太子,他是一路跟着卫苍南征北战,战功彪炳的实权太子。 朝堂上下,无有不听。 尤其是前些时候皇后娘娘重病,皇帝陛下直接罢朝,都是由卫戟主持政事。 前朝后宫也平静无波,没有任何风浪。 到了今年他们两人也都到了而立之年,是时候该承担起属于自己的责任了。 夫妻两个对视一眼,相识一笑。 “还有我陪着你呢,”谢知筠笑了,“还有二弟、三弟和大妹他们,我们都不孤单。” 卫戟点点头,也说:“是,还有那三个小胖子。” 卫琼芳十岁了,十岁的小姑娘已经抽条,她身量很高,面容肖似母亲,再也看不出年少时的圆胖模样。 二宝也是如此,他更肖似父亲,平日里站在那不说话的时候,竟是非常有气势,让人不敢小觑。 三宝还小,还是个小娃娃,现在家里的小胖子就只有他一个了。 夫妻两个原本还很严肃,一说起孩子们,竟都放松了精神,一下子就放松下来。 之后几日,卫苍跟卫戟数次在德庆堂议事,一直到年关底下,卫苍才最终把事情定了下来。 这一日,他早晨起来,没有急着上早朝,只是跟崔季一起洗漱更衣之后,夫妻两个一起去了花园里。 崔季道:“说吧,跟老大最近嘀咕什么?” 卫苍呵呵一笑,然后才道:“年轻的时候打仗,光想着怎么杀人,怎么让家里人吃饱饭,从来不知道外面是什么风景。” “后来咱们家运气好,住到了这长乐宫里来,倒是也没机会再出门了。” “这大好河山,江南风光,北国雪地,我们竟是未曾好好领略过。” “这个我们用尽心血,耗费数十年,多少忠臣埋骨过的家园,究竟是什么样子呢?” 卫苍停住脚步,回头看向了崔季:“夫人呐,我想去看看了。” 夫妻两个几十年过来,卫苍还是最喜欢叫崔季夫人。 皇后,娘娘,那都是别人叫的,不是他卫苍的。 崔季仰头看着卫苍,看着他花白的鬓发,看着他眉宇之间已经有了深刻的纹路,忽然就笑了。 她的笑一如既往,三十年前两个人刚成亲的时候,她也这样看着卫苍笑。 总是那么温柔,那么体贴。 “要把一切都交给伯谦了?”崔季问他。 卫苍点点头:“对,交给伯谦和知筠了。” “不会舍不得?”崔季又问。 卫苍哈哈大笑起来。 “怎么会舍不得?” “我拿起长刀的那天起,只是想让家里人有饭吃,从来没想过还有现在这般荣华富贵。” “现在这每一天,都是多赚的。” 崔季闻言便跟着笑了起来。 “你还是跟以前一样,”崔季挽住他的手,夫妻两个继续往前走,“那好,那咱们就出去玩吧。” “家里这些事,就交给伯谦他们两口子,”崔季道,“长子还是辛苦些的。” 卫苍又笑了起来。 “他们两口子,比咱们适合坐这位置。” 元丰十一年元月初一,新岁吉祥,这一日,卫苍告祭天下,以自己身体不丰为由,准备退位让贤,把皇位交到太子手中。 是日,上下臣公皆挽留。 再三陈请之后,最终还是定下元丰帝退位,太子登基之事。 等一切都安排妥当之后,卫苍就直截了当成了甩手掌柜,陪着崔季整日里微服出巡,在颍州四处游玩。 他不仅自己的退位大典让卫戟操办,卫戟自己的登基大典,也让他自己操办。 于是,帝后夫妻二人得了闲,太子和太子妃就忙碌起来。 一晃神,三月便到了眼前。 前一日是卫苍的退位大典,满朝文武皆恭送陛下退位,可大殿上下却并无悲伤之情,人人都喜笑颜开,开心得不得了。甚至在颍州大街上还放了烟花,气氛热闹非凡。 就连卫苍自己,也难得在这样的场合吃醉了。 次日,是卫戟的登基大典。 太上皇亲至永乐大殿,给太子加冕登基,告祭天下。 紧接着又是一整日的宫宴。 到了第三日,则是谢知筠的封后大典。 卫氏做事一贯利落,典礼也是一口气就举行完,要热闹就热闹个够。 白日午时,天上金乌灿灿,身后百官朝贺。 谢知筠身穿大礼服,头戴凤冠,接过了卫戟亲手交给她的皇后凤玺。 须臾之后,新任的帝后并肩而立,一起看向了苍穹之上。 卫戟握住谢知筠的手,轻声说:“今日天气真好。” 谢知筠笑了:“是啊,天气真好啊。” 这一日风和日丽,惠风和畅,预示着新时代的到来。 那是属于卫戟和谢知筠的时代。 那时,四海清平,海晏河清,国泰民安。 也,幸福永驻。 全文完。 全文完! 打下这三个字,感觉整个人都轻松了,这是我的第一本书,前后一共写了五个月,这五个月一直绷着一根弦,全程都没休息过,终于圆满写完了。 虽然有很多不足,但我自己很喜欢这一本,很喜欢念念和伯谦,感谢大家一路以来的支持,如果有机会,希望我们下本再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