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 001. 在这座并不供暖的城市里,寒流来袭入冬以后,沈宅主楼处处都铺上了厚厚的羊毛地毯,这宅子从前的主人很会享受,专门找人设计了跟古代地龙有异曲同工之妙的地暖,以往寒冬,柏盈每天起床都需要鼓起很大的勇气,现在却很轻松地掀开被子,光脚踩在地板上来到了窗前,拉开帘子,看着外面银装素裹,不由呵出一口气。 沈晋已经离开一个星期,她还记得在他出差的前一天晚上,他邀请她到书房一聚,郑重其事地对她说:“盈盈,这一年来真的非常感谢你,如果不是你,外婆最后的日子不会过得这样舒心。” 当时她就有了很不好的预感,还是强撑着听他说完。 “我这个人过不了太安稳的日子,相信你也都看到了,留在我的身边也有很多未知的风险,你还这样年轻,我不愿意把你卷进来整天提心吊胆,这对你不公平。”沈晋从抽屉里拿出信封,面色凝重地起身来到她身侧,垂首,递给她,低声说,“这是我的一点心意,你放心,对外我会慢慢解除我们的关系,但你还是可以留在这里,只要你不介意,你可以喊我一声大哥,我把你当我亲妹妹看待,不会再让任何人欺负你。” 柏盈的眼泪无助地落了下来。 她生得极美,肤色似白瓷一般细腻无瑕,一双莹润双眸藏着无数心事,柔弱又羞怯,她还有一头柔顺的长发,时下流行烫卷发,她也没去折腾,如绸缎般的手感,发丝间总有股淡淡的芳香。 灯光都仿佛给她镀上了一层金光,她整个人看上去是那样的柔美。 “我不要。”她泪眼蒙蒙地将那信封推了回去,几乎泣不成声,“这又不是什么交易,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的。” 沈晋在心里长叹一声,看向她的眼神复杂又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柔软,“没说是交易,是我的心意。” 两人相识也是缘于一场意外。 沈晋是圈子里出了名的洁身自好,可偶尔也会有他推不掉的应酬,那天他无奈之下去了歌舞厅,对里面的乌烟瘴气暗自忍耐,一个人走出包厢透气,却撞见了年轻女孩子被人为难险些拖走的场面。以他的性子,他绝不会对此视而不见,很轻松地就将这个女孩救下,女孩惊惶抬头,泪珠从眼角渗出,无措茫然地看着他。 这个女孩就是柏盈。 柏盈是还未毕业的学生,被同学喊来参加生日宴会。 她得罪了一个追求她的富家子弟,对方用尽一切手段要整治她,沈晋听她抽抽噎噎地说完这段后,难得地升起怜悯之心,帮人就要帮到底,他这一出手,也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没过多久,众说纷纭,谣言就此传出。 他只有外婆一个亲人,外婆听说他有女友后喜不自胜,接下来的事不过是为了满足老人心愿的“顺水推舟”罢了。 柏盈跟他有过协议,算是各取所需,他给她足够的保护还有物质方面的补偿,她成为他名义上的女友,协议自然在外婆去世后就终止了。 “你好好想想。”沈晋说,“或者你想出国留学也可以,我送你过去。” 柏盈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没说一个“爱”字,但她的眼泪,她的哽咽,都在向这个男人隐晦地表示她对他动了心。 沈晋送她回了房,一声叹息后便离开。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离开半个小时后,红肿着眼睛的柏盈忙不迭拆开了信封,看到里面支票上的数字两眼放光:发财了!!! 沈晋非常大方,比之前约定好的数字还多了一倍,只要她不大手大脚花钱,这辈子就此退休养老也不是不可能。 然而在短暂的兴奋以后,柏盈又狠狠地捶了捶枕头,这个男人!还真是不解风情到了极点,难怪三十岁还打光棍!听听说的是什么话,不能让她当他女朋友,是因为怕给她带来危险,但可以让她当妹妹…… 这什么逻辑,什么逻辑?! 古往今来,谁都知道绑架富豪的儿子比老婆管用,同理,亲人的分量比情人的分量可重多了,给他当妹妹难道不是更危险吗? 她早就知道这些男人骨子里隐藏的最大恶习就是认妹妹,没想到冷静自持的沈晋居然也没逃过这一魔咒。 可真让她……失望啊! 她喜欢沈晋这种事,骗骗外人也就算了,可不敢连自己都骗到。柏盈的心里有一杆秤,固然财富最重要,但人一旦有了钱以后对精神方面反而就有了不低的需求,沈晋的确相貌不俗,十几岁时便胆大气盛地闯社会,十来年下来也就沉淀出一身不怒自威的气场,这样的男人自然也有他的魅力。 不过,在她看来,他年纪属实不算小,马上就三十一岁了,足足比她大了八岁。 八岁的年龄差让她始终没办法当他是同龄人,他的心机城府也令她在他面前无法太过放松,就怕自己一下太过得意现了原形。 除此以外,他太过寡言,也没什么情趣可言,对她,就像长辈对晚辈,包容宽和但又少了暧昧情愫,她有时候不经意地挑逗他,他始终接收不到信号,时间长了,还真令她气恼。 叩叩叩—— 门口传来敲门声,柏盈不喜欢扯着嗓子喊进来,但如果以她平日的轻言细语,门口的人肯定听不到。 她只好步履轻盈地过去开门,门口是一张堆满了笑容的脸,“柏小姐,早上好!” “小岚,早上好。”柏盈眉眼弯弯地说。 “您今天要在哪里用早餐?” 在小岚看来,柏小姐最近有些奇怪,几乎都不怎么迈出房间,就连早餐也不摆在饭厅,而是送到她卧室旁边的小书房。她思来想去一番,终于挖掘到了真相,一定是先生最近出差没在家里,柏小姐不愿意睹物思人吧!毕竟先前他们这对令人艳羡不已的情侣一直都在饭厅里甜甜蜜蜜地共用早餐,形单影只的确会没胃口。 柏盈略一思忖,“送到旁边的书房吧。” 这书房是她的,不过里面也没放几本书,这几天以来,成为了她的小饭厅。 正所谓饱暖思欲,柏盈对沈晋的那点意思还真不足以让她越挫越勇,她也了解人的劣根性,上赶着贴上去,恐怕到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沈晋如今在她心里就是鸡肋,食之无用弃之可惜,她在受挫之下心情难免也有几分低迷,每天只能瞧一瞧支票上的数字聊以慰藉,三天前,她晚上睡不着独自下楼散心,可能是在温暖的屋子里呆得久了,有些喘不过气来,便走出大门来到了小花园。 月光都带着冰冷的温度照在地面上,她坐在亭子里,悠悠地抬头看着夜空。 正在这时,一道身影闯入到了她的视线里。 男人看起来很年轻,穿着沈宅保镖的黑色西装,披着厚厚的大衣,估计是在巡视,目光如鹰一般扫视每一处,最后与她视线相撞,她惊讶,对方比她更惊愕。 短暂的沉默后,他开了口,声音冷硬如铁:“你是谁,这么晚了怎么在这。” 稀奇,太稀奇了! 柏盈的心都提了上来,抿唇一笑,感觉自己找到了久违的乐趣,这宅子里居然还有没见过她的人耶!她决定逗逗他,起身款款走至他面前,不着痕迹地打量审视着他,笃定道:“你是新来的?” 这一瞧,她笑容更深。 沈晋走了也带走了宅子里大半的保镖,这应该是新来的,不过看着倒是出奇标致,剑眉星目,鼻梁高挺,身材更是宽阔高大,比起沈晋,竟然也不逊色,反而要出色,因为这人看起来年轻许多,估摸着也就二十五岁上下,绝不超过三十。 蒋墨成蹙眉,没有回答,算是默认。 柏盈莞尔,声音更轻,尾调微微上扬,像是在勾着谁一般,“之前都没看到你,你现在是在巡视吗?” 蒋墨成突然意识到,现在的情况不太妙,他怎么也没想到都快十二点了,这女人居然都不睡跑这里来……要是她不经意地说出去了,没多久后管家一定会察觉到不对来,他稳住心神,以公事化的口吻说道:“是,看完这一圈后就回去休息了,你呢?” “我?”柏盈美目流转,楚楚可怜地说,“你知道柏小姐吧?我是她的助手。” 柏小姐? 蒋墨成当然有所耳闻,据说是沈晋放在心尖上的女友,他对她用情极深,有一次记者不小心拍到了她的侧脸,还未外传,沈晋便强势将全城报纸都收了回来,可见其爱护之心。 “柏小姐最近在研究一些东西,让我每隔一个小时拍月亮。”柏盈说谎话也是信手拈来,恰好她脖子上也挂着相机,可以作为证据。 蒋墨成没明白拍月亮的意义何在,他沉默几秒,问她:“你还拍了别的?” “对啊。”柏盈笑吟吟道,“拍了很多,刚才还把你的背影拍了下来,你好像是这一批新来里最高的呢。” 蒋墨成:“……” 他目光挪到她胸前的相机上,眉头紧锁,该怎么不惹她怀疑骗她把照片删了呢。 ------------ 2 002. 柏盈装模作样地继续拍月亮。 身旁的这个男人还没走,依然一言不发地如一座巍峨的山峰般立在她身旁。她很自在地同他攀谈:“你是什么时候来这里的啊?” 蒋墨成的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她手中的相机,他的声线偏低沉,但在这安静的雪夜,却分外清晰,“昨天。” 柏盈兴趣更深。还真是新人中的新人,也难怪见了她是完全陌生的神情。 “既然是出来工作。”蒋墨成停顿数秒,淡淡地看向她,“无关紧要的照片最好删掉比较好。” “没关系的。”柏盈的视线也不经意地划过他的眉峰、鼻梁,脸上笑容更甜,“柏小姐不会在意的,而且你是新来的,说不定她还没见过你呢。” 蒋墨成嗯了声。如果对方是男人,他还可以想别的办法,然而站在他面前的是一只手都能折断的单薄女人,他也拿不准注意。 “新来的只有你吗?”柏盈又问。 “还有两个。” 柏盈其实很少会注意到沈宅的保镖,基本上也不会跟他们交谈。今天深夜遇到,实在是偶然,令她想起了“天时地利人和”这几个字,如果她没有出来透气,如果碰上的是别人,那么什么都不会发生。 蒋墨成脑子里转过好几种方案。 第一,把她打晕,删掉照片走人。他立刻否决,他没跟女人动过手,实在很难把握好力度的轻重,这是一个无辜的路人,真要因为他而受到不可逆转的伤害,不可取,况且现在夜深人静,气温又这么低,她晕倒在这里,等被人发现时早已经冻成冰块。 第二,用钱财哄骗。他蹙眉再次否决,这几乎就将自己的身份堂而皇之地暴露。 他深深地看她一眼,打算记住她的模样,之后再想别的办法。 这一看,竟是愣了片刻。 柏盈笑意盈盈地与他对视,在这万籁俱寂的时刻,如薄霜一般的月光照着她本就莹白如玉的面庞,他这时候才有心思打量她的长相。大约是怕冷,她下巴埋进围巾里,乌发垂落在肩头,明亮清澈的双眸专注地看他,带着丝丝缕缕的羞怯。 年轻而又青涩,看着像是才毕业的学生,带着一股还未被世俗晕染的天真。 “你要走了吗?”她轻声问。 蒋墨成移开目光,点了点头。 “那,再见~”她笑着歪头冲他挥了挥手。 两人一前一后地离开亭子,蒋墨成感官敏锐,早就听到了身后传来的踩在雪上的声音,很轻很轻。 他撇开思绪,继续思考这件事该如何解决收场,自然也没有注意到已经到了分叉路口,向左转是副楼,向右转是主楼,蒋家内部差不多也是这样,他出于惯性抬脚往右,还没走出几步,后背被人砸中。 他猛地回过头来,眼神幽深,这一记冷肃目光似乎是吓到了毫无防备的女人。 柏盈讪讪,手掌还沾着捏雪球时的雪花,她步履轻快地跑上前来,不知是吓的还是冷的,脸颊微微泛红,“对不起对不起,我是想提醒你你走错了,不过你走得太快,我都追不上……” “这里管得严,深夜大声喧哗的话会被说。” “是不是砸痛你了?” 蒋墨成这才回过神来,她的力气很小,捏的雪球也很小,他压根就没什么感觉,沉声道:“没事。”想了想,还是决定先稳住她,又补充了一句,“多谢。” 柏盈这才笑了起来,又低声善意地提醒,“下次不要走错了,管家如果发现可能会训斥你喔。” “谢谢。” … 柏盈找到了新的乐子,第二天起床心情都很好。以前她还会满屋子转,现在是尽量避免出门,就怕不小心碰到了新来的保镖这出戏就演不下去了,在沈晋身上已经足足下了一年的功夫,可他还是这不开窍的模样,真心让人萎靡。 她断定他是不开窍,总比让她接受她压根没令沈晋动心要好受很多。 男女之间的关系也就那么一回事,这一年来她花费的心思更多,她已经感到筋疲力尽,她需要好好缓一缓,那就只能找个男人来解解闷。接下来三天夜晚,他们两个人都很有默契地在花园亭子“偶遇”,不知不觉地仿佛也成为了一种习惯。 晚饭才过,柏盈已经兴致勃勃地开始挑选今晚见面要穿的衣服。 她很庆幸自己还没扔掉过去的衣服。在箱子里翻翻找找一圈,她换上了单薄的大衣,围上旧围巾,站在镜子前转了一圈,竟然有些晃神,如今想起过去的日子,只觉得好像是上辈子的经历。 柏盈才出生没几天便被生父生母遗弃,在福利院长到三岁时粉雕玉琢的模样惹来了不少无孩夫妻的喜爱,有一对夫妇将她领养回家,她也确实过了几年独生女的好日子,然而在八岁那一年,养母意外怀孕,之后弟弟出生,养父母只是普通工人,添了一口人压力之大可想而知,在弟弟一年时,养父母又一次将她送到了别人家里。 她这次的养母是离婚了的女人,因为不能生育被丈夫抛弃,养母吃过不少苦头,性情有些古怪,但她仍然感激养母让她安安稳稳上了大学,这个可怜的女人还没能等到回报便得了重病离世,于是,她在这个世界上也没了亲人。 沈晋以为他们的相遇是偶然,其实不然,那是她精心设计。 在初次尝到沈晋女朋友这个身份带来的甜头时,她打定了主意要赖就赖一辈子,可她忽略了一件事,她是一个人,一个有七情六欲的人,一个有贪欲的人。 她坐在梳妆台前,拿起梳子一边梳头一边陷入沉思。 与此同时,蒋墨成也在低头看向腕表,沈晋不在,留在宅子里的几个保镖也清闲了许多,入了夜后,有人拿着瓶酒过来,美滋滋地开始对酌。 “今天又要麻烦你守夜了。”一个保镖仗着资历深,笑嘻嘻地撞了撞蒋墨成。 蒋墨成平淡地点点头,其他保镖看他更是顺眼,又道:“今年冬天可真冷,咱们这副楼怎么没跟主楼似的有地暖呢。” “你都说了是副楼。”保镖甲往嘴里扔了颗花生米,“要是以后翻修,说不定还能装。” “翻修?” “对啊。”保镖甲笑了,“要是沈总办喜事,这肯定是里里外外都要重新翻修一遍。” “真的?那太好了,不过沈总跟柏小姐什么时候办喜事?” “沈总讲究。”保镖甲压低了声音,“其实老太太还没走时就催过,现在老太太走了,按沈总的性子,少说也得两三年后才办。” “那还有得等,不过以沈总对柏小姐的在意,婚礼肯定要办得特别隆重,肯定也得花几年准备。就说这房子,翻修可不是一件小事,前前后后怎么也得一年吧?” 蒋墨成安静地听着,他一般都不参与任何讨论。沈晋前不久派人到他蒋家鬼鬼祟祟呆了好几个月,如果不是及时发现,恐怕重要的文件都被偷了去,现在不过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罢了。 不过有件事情比较棘手,那个女人的相机里有他的照片,如果落到了沈晋手里,转而又在各大报纸上刊登…… 想想自家老头的棍棒,他不由得绷紧了下颚。 “沈总对柏小姐没得说。”保镖乙看向蒋墨成,问他,“对了,你还没见过柏小姐吧?你见了她可要客客气气的,毕竟是未来的老板娘。” “柏小姐人特别好。”保镖甲见蒋墨成不吭声,补充,“不用担心,她很好,对我们都很客气,不是那种不好相处的,不过有一条,如果被分到陪柏小姐出门逛街的话,一定要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来。” 蒋墨成:“……” 人很好? 想起被她深更半夜派到花园吹着冷风拍月亮的那个人,他顿了顿,继续若无其事地喝茶。 其他几个保镖吃饱喝足后又回房睡下,蒋墨成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披上大衣走出副楼,下过雪的关系,寒风如刀子一般刮在脸上,脚踩在雪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在这样的深夜尤为清晰。 柏盈听到了脚步声,惊喜地起身去迎,最后竟是迫不及待地走到他面前,微微仰起头来看向他,“怎么今天又是你来巡夜?” 蒋墨成见她鼻子冻得红红的,皱眉问:“又来拍月亮?” 柏盈笑着点点头,“这是我的工作呀。来,有好东西。” 她伸手去拽他的袖子,拉着他到亭子里,她带来了一个小小的热水壶,给他倒了一杯热水递给他,他接过,两只手不经意地触碰,他的手很温暖,仿佛手心攥着小火苗,她的手很冰,这样冷热温差以及肤色差的交错,空气里都有股莫名其妙的气息萦绕缠裹。 “怎么不多穿一点?”蒋墨成见她如此单薄,没忍住问道。 “没衣服啊。”柏盈坦然地回,“买不起。” 蒋墨成一愣,“你没薪水?” “有。”柏盈瞒着自己的身份也有原因,一来,这帅哥要是知道了她是谁估计得吓破胆,那还有什么乐趣可言?二来,她不能让男人知道她有钱,很多女人想找有钱人,殊不知男人更想找有钱人,少奋斗二十年这种事谁听了不心动?她可以接受男人是为了她这张脸喜欢她,但她不能接受他是因为她的钱喜欢她。 脸就在她脸上,谁也抢不走,钱就不一样了! 思及此,她幽幽叹息,垂头,露出藏在围巾里的一截雪白脖颈,“不过我的薪水要交给爸妈,我爸妈说我在这里吃住用不了什么钱,家里弟弟需要用钱。” “你……” “你是不是想说我很傻?”柏盈勉强挤出一抹微笑,“可怎么办呢,那是我的父母,是我的弟弟。”她似乎不想再提起伤心事,很笨拙地转移话题,“你呢,你的家庭一定很美满吧?” 蒋墨成从前也没如此亲近的接触过这类贫苦人,他本就跟异性很少打交道,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止泪,只能跟着她的话题,加工润色一番后回道:“我父母做了点小生意糊口,上面还有一个大哥,大哥——” 他顿了顿,“大哥是医生。” 柏盈“哇”了一声,起身坐在他旁边,兴奋地问:“医生?好厉害啊!那你呢,你原来是做什么的?” “原来在国外。” 这年头出国可不容易,像沈晋这样的生意人出一趟国都得不少准备工作,柏盈一听便道:“也是过去打工吗?” 她听同学说过,这几年出国热,很多人到了国外打拼好几年赚了钱就回来。 蒋墨成:“……嗯。” 对付这样的愣头青,柏盈不费吹灰之力就将他的事情都打听得清清楚楚,连他在外面有套小房子也知道了。 她心满意足,既然要打发时间当然要心情愉悦,就像看电影一样,谁也不会挑一部烂片浪费自己两个小时的时间吧? 眼前这个男人嘛,硬件勉勉强强过关,值得一阅。 ------------ 3 003. 接连好几天都在花园亭子候着,柏盈发现自己也扛不住了,她有了感冒的征兆。喝了厨房阿姨送来的驱寒姜汤后,她脑子里又有了新的主意,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下楼,经过曲折的回廊亭,不远处有一间小小的书屋,除了她偶尔散步经过,几乎没有人会特意过去,堪称幽会圣地。 柏盈再回到卧室的时候,居然接到了沈晋打来的越洋电话。 距离他离开已经过去一个多星期了。柏盈听到他低沉的声线时,难得地感到有些许陌生。 “最近还好吗?”他隔着那样遥远的距离问她。 “还行。”柏盈轻言细语地讲述自己这几天的行程,“天气太冷了,哪里也不愿意去,懒得出门。” 沈晋笑了笑,就在气氛还不错时,他话锋一转,哪壶不开提哪壶,“盈盈,我后来想了想,那天没跟你说得太明白,你不要误会,你很好,是我从来都没想过要将另一个人牵扯进来,我又年长你八岁,对你不公平。我希望有一天能看到你找到真正的幸福,这个世界比你想象的还要大,有更适合的人在等着你。” 柏盈握着话筒,垂下眼睫,心情更是不痛快。沈晋的暗示已经很明显了,他对她根本就没有男女之情不说,他还从来没考虑过结婚——她当然相信他不是在骗他,更不是借口,以他的条件,哪怕他是个木头桩子也有不少人会青睐于他,他之所以独身至今,恐怕还真是没打算如寻常人一般过寻常日子。 她大约也能猜到其中的原因,外婆曾经跟她提过一件事,那件事是沈晋心中的阴影。 他初次混入社会时认识了一个德高望重的前辈,那个前辈给予了他不少帮助,谁知某天突逢巨变,这位前辈大佬的妻女遭人绑架,最后举全城之力找到时,妻子已经没气了,女儿在她的保护之下留住了一条性命。 沈晋这些年从一穷二白发家到如今,他有不少朋友,但也树立了更多的敌人,毕竟盘子就这么大,夺人钱财如杀人父母,他看到前辈的痛不欲生,自然也畏惧于有一天身边的至爱亲人也因他遭难。 柏盈捂着话筒,沈晋听不见一丝嘈杂的声音,他以为她在掩饰哭声,更是无奈:“盈盈,我这种人没什么好的,你没见过我糟糕的一面,我不值得。” 柏盈心想,算了算了,就这样吧,一个男人拒绝了她一次又一次,再来一次她怕她会忍不住原形毕露冲着沈晋大声羞辱:没用的东西!真正的男人就该痛定思痛,让自己变得更强最强,只要到了所有人都仰望的地步,才能保护身边的人,因噎废食真是有够厉害的呢! 说到底沈晋并不是怕她受到伤害,而是怕有一天失去她而受到伤害。 因此他的逻辑不是“我会努力哪怕拼了我的性命也会护住你”,而是“只要你不是因为我受伤害就够啦”。 柏盈总算任性了一回,没有给他回复,直接挂了电话。 沈晋听着嘟嘟嘟的忙音,愣怔了许久。 … 蒋墨成在女人的事上不算敏锐,但见柏盈不如前几天一般活泼,他不太习惯这样安静的她,还是没能忍住问她:“怎么了?” 柏盈打了个喷嚏,虚弱地摆手道:“没事,你现在能陪我去书屋那边吗?柏小姐让我整理书籍,现在这样晚了,我一个人有点害怕。” “你生病了?”蒋墨成见她鼻子都擦红了,眼眸也比平常要迷蒙,“生病了你就早点回去休息吧。” “不行,柏小姐交待了……” 蒋墨成都想低声咒骂几句,没见过这样的人。 他虽脾气也算不上太好,可再不堪,也不会这般刻意去折磨别人。这几天下来,他对沈晋的女人也有了新的了解,人人都夸她如何温柔如何善良,私底下却这样苛刻。凌晨了都不让人休息,这样冷的夜晚将人撵出来给她拍什么月亮,真让人眼界大开。 “我去帮你整理,你去休息。” 蒋墨成的本意是想跟她拉进关系,再想别的理由让她删了照片。人跟人的关系都是处出来的,现在看她这模样,还真是有几分可怜她,出生于那样的家庭,又碰上爱折腾人的老板,坏事全被她兜了去。 柏盈轻咳几声,连忙摇头,白净的面庞也浮起一抹绯红,“不行的,要是柏小姐发现了她会生气。” 蒋墨成:“……” 沈晋究竟有没有长眼睛?居然会喜欢那样的女人? 他阴沉着一张脸,跟在她身后穿过回廊亭,见她瑟瑟发抖,实在看不过眼,脱下大衣上前几步为她披上,沉声道:“买衣服都没钱,难道买药就有钱了?” 柏盈顿时暖和了许多,同时也嗅到了这衣服上淡淡的薄荷气息,将她严密地包裹,好似被人抱入怀中,她怔了怔,抬起头跟他仓皇对视,有茫然,有无措,最后安静地低垂眉眼,掩去了细碎水光。 蒋墨成傻眼了,他没想到自己这随手的小举动都能惹来她的眼泪,看她感动落泪,他下意识地后退一步,颧骨微微泛红,颇不自在地扭头看向另一边。 柏盈仿佛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婉转低头,耳朵也悄悄红了,被冻的。 她这次真是下了血本,只恨时机不佳,居然是在这样的深冬碰上了这么个人。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书屋,顿时隔绝了屋外呼啸的寒风,柏盈要脱下大衣,蒋墨成见了低声阻止:“不用,你先穿上,我不冷。” “好。”柏盈轻轻点头,走到书架旁开始忙活,她哪知道要怎么整理,反正怎么方便怎么来吧,“对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蒋墨成明显迟疑,抬头触及她期待的眼神,喉结滚动,“徐扬。” 这是他顶替的那个人的名字。 柏盈很捧场地赞美一句后,低头翻着书籍,即兴为自己取名,瞥见那句诗——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我叫江雪。”她合上书本,踮起脚尖放上书柜,笑盈盈地回头看他,“说起来最近怎么都是你在巡夜,你是新来的,是不是被他们欺负了呢?” 蒋墨成也不知道她是怎么理解“欺负”这个词的,明明受欺负的人是她。 他摇头:“没有。” 他想起自己还有正事没做,似是不经意地提起,“今天怎么没带相机?” “今天不用拍月亮啊。” “……”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临近凌晨一点,柏盈小心翼翼地脱下大衣还给他,看他披上后,低声道:“等等,你的衣服太长了,刚才衣摆好像沾上了灰。” 他个子很高,这大衣他穿上后都垂至膝盖,刚才她这一脱一还,衣摆处难免沾了地面上的灰尘。 没等他反应过来,她来到他身后,弯腰,抬手,轻轻地拂过他的宽阔的脊背,一下一下。 见他下意识地绷紧了身躯,她躲在他身后,暗自偷笑。 “好了!” 她又走到他身前来,告诉自己点到即止,否则太过刻意岂不是要上演女追男的戏份——那还是算了,这样下血本,到底是找乐子还是找罪受啊! 蒋墨成如释重负,但那触感好像还留在他身后,莫名其妙的感觉令他十分不自在。 “真的好谢谢你啊,还给衣服我穿。”柏盈临走前,还是真诚而感动跟他道谢,一双眼眸专注地看着他,“之前从来没有人担心我会受冻生病,你还是第一个。” 蒋墨成顿住,这一次两人并肩走出书屋,走过回廊亭,连他都没发现,短短几天时间,他已经开始习惯照顾她的步伐,这一段路走得很慢很慢,听她如涓涓流水般轻柔的声音萦绕在耳边,他硬朗冷峻的面容也罕见地有了细微的变化。 “这里真漂亮。”柏盈停下脚步,由衷地赞叹,含笑看他,“以前怎么都没发现。可能那时候我总是一个人,吓都要吓死,哪里有心思去注意这晚上的景色。” “以前没碰到过别人?” “也有碰到。”柏盈嘀咕,“不过我跟他们从来没说过话,我有点怕他们,所以我总是躲着,你是第一个。” 蒋墨成看向她,一阵沉默后又若无其事地继续往前走。 她跟不上他的步子,在后面压低了声音着急地轻喊:“哎,你这人!等等我啊……” 气恼极了。 他眉宇间闪过一丝笑意,却还是放慢了步伐,等着她追上他。 到了分叉路口,她往右,他往左。 蒋墨成悄然无声地回了房间,他跟另一个保镖同住,听着此起彼伏的鼾声,他烦躁地抬手按按额头,这辈子就没遭过这种罪,本来他也不用巡夜到一两点,要不是为了那照片…… 他一边脱下大衣挂上,一边凝神思索,沈晋在国外应该还要呆一段时间,这宅子的管家很精明,他如何避开他人视线进入沈晋的书房呢?这次要不是沈晋这边做得太不地道,他也懒得走这一趟,要争要斗就大大方方的,使这些手段未免也不入流,他倒也没想窃取什么机密,就是想给沈晋一个教训。 他将手伸进大衣口袋,肩膀顿住,从里掏出一颗巧克力球,他跟见了鬼似的,直勾勾地盯着它。 她放进去的? ------------ 4 004. 柏盈一觉睡到自然醒,值得开心的是感冒只是轻微地攻击了她一下,又很快悻悻离去,这让她松了一口气,真要为了泡男人生病,她都觉得自己亏大发了。 记起今天是月初一,起床用了早餐后,她去了一趟小佛堂,真心实意地为老太太抄了几页经书。 她之所以能顺利留在沈晋身边,也是老太太无意促成。老太太命苦,一双儿女前后去世,只留下这么一个外孙,她含辛茹苦地抚养他长大,还没享几年福又因病逝世。一开始她想着既然拿钱当然得有职业道德,尽力扮演好女友这个角色,对老太太也是嘘寒问暖,时间长了,她能感觉得到老太太对她的慈爱,后面那半年里,她也是心甘情愿地陪着这位老人走过人生最后的时光。 老太太临走前,已经出气多,进气少,仍然目光祥和地拉过沈晋跟她的手合握在一起。 什么都没说,又什么都说了。 柏盈活到二十二岁,除却没有记忆的婴幼儿时期,她流下的真心泪水也只有养母以及老太太的葬礼上了。 从小佛堂出来回到卧室后,负责她的日常起居的姜岚在她面前支支吾吾了好一会儿,才红着脸说道:“柏小姐,星期五我能请一天假吗?” “有事?”柏盈笑眯眯地看着她,“看你脸红成这样,该不会是出去约会吧?” 姜岚的一张脸更红了:“……也不是。” “是还是不是呢?”柏盈拉过她的手,好奇极了,追问,“说说嘛,我肯定不说给别人听!” 姜岚这才小小声说:“是他约了我几次了,说是新开了一家西餐厅味道很好,想带我过去试试,我总拒绝好像也不太好。” “他?谁?” 姜岚说了个名字,柏盈只觉有些耳熟,又想不起来这是谁的名字,还是姜岚轻声提醒:“就是那个高高瘦瘦的保镖,上个月我陪您逛百货商场时是他跟着一块儿去的。” 柏盈也没什么印象了,却仍然肯定地说:“挺好的,这里的保镖各个都一表人才,身手又好,不亏!” 姜岚羞怯地笑。柏盈当然痛痛快快地批了假,又拉着她到了自己的衣帽间,将一顶漂亮的小礼帽戴在她头上,后退几步,满意打量:“这样就很美了。” 柏盈看着沐浴在爱河中的姜岚,脸色红润,眉梢都带着喜色,越看越美,比用什么护肤品都管用,她越发心动——在沈晋之前,她跟学校的男同学也不是没有暧昧过,只是那个该死的富家子弟扰乱了她的生活,当然也是因为他,她认识了沈晋,过上了从前都没想过的生活,现在也不知这一切是福还是祸。 几个月前,她又一次跟那个男同学偶然相遇,发现早已经没了当初的悸动。 这意味着什么?所谓爱情瞬息万变,心动更是以分秒来计算,错过了再想找回难于登天,所以必须要把握好每一次心动,谁知道下一次是何年何月。 … 蒋墨成对着那颗巧克力球百思不得其解,他为她披大衣纯粹是出于一个正常人该有的同情心,她虽然长得确实很漂亮,可他也不是那种见色起意的人,更何况他过来是为了办正事,哪里有心思去想别的。 她是不是会错意了? 蒋墨成一路沉重地来到书屋,他还未走近,门便开了,她探出头来,一瞬间就扬唇开心笑道:“我现在能认出你的脚步声了哦!” 他对上她莹润的双眸,视线下挪,又落在她唇畔的弧度之上。 顿时间,他的心情更复杂了。拒绝别人的喜欢这种事他不是没做过,也没有一丝负担,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没意思就是没意思,但以往对别人说过的话,在面对她时却很难说得出口。 “真的好谢谢你,我还一直想着你今晚会不会来。”柏盈皱了皱鼻子,“一个人呆在这里好可怕,风吹打树枝发出的声音也很恐怖,吓死我了!” 她说的是真心话,夜深人静,独自一人在这书屋,难免会联想一些恐怖的事,要不是为了跟他幽会,这个点她都睡美容觉了! 人们常说,色胆包天,果然诚不欺我。 不过他来了就好了,跟这么个身材长相哪哪她都喜欢的鲜嫩男人深夜窝在这小书屋里,确实别有一番风味,刺激又开心。 蒋墨成看了她一眼,沉默无声地进了书屋,接过她递来的热茶后,才低声对她说:“你在这里一个月赚多少钱?” 他想为她指一条明路,除此以外,别的他给不了她。 柏盈微愣,她回答不上来这个问题,平常跟姜岚关系分明,连朋友都算不上,打听这种事哪里合适呢,她只能回忆自己曾经兼职的工作,犹犹豫豫地报了个数字。 蒋墨成拧眉,他没想到沈晋居然如此抠门,连手底下这般任劳任怨的人都舍不得开高一点的薪水,他忍住莫名其妙的怒意,问她:“那你要负责哪些工作?” “不好说,全看柏小姐的需要。”柏盈想了想,“不过我是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听她的吩咐。” 蒋墨成深吸一口气,捏紧了手中的杯子,骨指微微泛白,“以你的工作量,在外面求职远远不止赚这么多,你没有想过要辞职?” “啊……”柏盈震惊,赶忙拉出不存在的渣爹渣妈当挡箭牌,“我爸妈不准我辞职,他们说这里很好啊。” 蒋墨成抬眼看她,目光锐利到柏盈都不由得后退一步,锋芒毕露。 柏盈一阵恍惚—— 等等,他们不是来谈情说爱的吗?怎么就谈起这件事了?? “你听我说,”蒋墨成斟酌一番,这才说道,“养你弟弟不是你的责任跟义务。以后你还是不要把你的薪水给他们,自己留着,当然,我建议你最好换一份工作。” 柏盈:“……” 见她面露迷惘,蒋墨成猜测她也被他的提议吓到,平静道:“找工作没有你想的那样难,如果你害怕,我可以帮你介绍,一定会比现在要好得多,你想做什么工作都可以,总之,这里不适合久待。” 她听得眼冒金星,最后弱弱地说:“可是我有非留在这里的理由。” 蒋墨成皱眉:“什么理由?” 还有什么让她非留在这里的理由? 欠了沈晋的钱?他替她还了就是,不是多大的事。 柏盈欲语还休地看他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有些娇羞,有些哀伤,她很会把握好这个度,也早已运用熟练,沈晋就很吃这一套。搞什么啊!这男人也太没情趣,果然解解闷就得了,瞧瞧这挥斥方遒的劲,自信得好像只要她点头,外面所有的好工作都由她挑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哪个大人物呢。也就是看在他这张脸这身板的份上,不然明天她就消失,简直受不了爱吹牛的男人。 她不禁又劝自己,柏盈啊柏盈,又不是挑老公,这也不是你未来的老公、孩子的爸,何必那样挑剔呢? “……” 蒋墨成眼神躲闪,他很不自在,他又不知道为什么不自在,分明以前也有大胆的女人跟他当面示爱,他也没这样过。他只是没想到,她不肯走的理由是他。 柏盈见他居然还害羞,心里都快笑死了,这年头居然还有会脸红的男人,她起身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柔声道:“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你出口成章,说什么都很有道理,比我见过的人都博学多才,喜欢你的人一定很多吧?不像我,除了你以外,都没有人愿意为我的未来这样上心。” 蒋墨成陷入了沉默中。 柏盈发现这男人还挺有意思,看起来这么灵光,气势也不弱,偏偏脑瓜好像不够用。他很相信她说的每一句话——也不想想,他能对她一步步退让,难道别人就不会吗? “喜欢你的人一定都很勇敢可爱,你肯定也喜欢那样的人,也愿意跟那样的人交朋友吧?” 柏盈神不知鬼不觉地就转移了话题,她是真的不想听他再说大话,很烦,长着这么英俊,嘴唇也很好看,实在不会说话可以当哑巴,也好过一句两句地就开始吹牛。 蒋墨成无奈开口解释:“没有。” “没有什么?”柏盈抬眸看他,“没有朋友吗?你骗人,你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没朋友。” 蒋墨成说:“我不交异性朋友。” 有异性合作伙伴,但不是朋友,以他的家庭状况,如果他身边有冠上朋友这一称呼的异性朋友,家中长辈只怕连婚期都给安排好。 柏盈更失落了,“原来我还不是你的朋友啊……” … 柏盈偷笑回了房间,终于没忍住,放声开怀大乐,她躺在床上翻滚,笑意不止,有些人看着英俊又冷酷,其实就是个呆瓜,还真是她说什么他就信什么。像这样的人,怎么没被人骗得拆骨入腹? 蒋墨成也回了自己的房间,他懊恼地抓了抓头发,进了洗手间,洗了把冷水脸,手撑着洗手台狼狈看向镜子里,右眼皮狂跳不已。 ------------ 5 005. 柏盈早上醒来,一边用早餐一边看报纸,正在琢磨着将支票上的钱提取出来后要去做什么,她目前只能想到购置不动产,但她去买房一定会惊动沈晋,最好的办法应该是让她全心全意信赖的人帮她——可问题来了,在这个世界上,她唯一信任的人只有她自己。 即便养母还在,她也不敢将一大笔钱托付。兴许是她自小生活的环境如此,她总觉得,人跟人之间的感情太过脆弱,哪怕是血浓于水的亲人在真金白银面前都会反目成仇。 她倒是有几个关系不错的朋友,彼此之间的情谊也足够真诚,然而谁也不是一座孤岛,即便她们不会动贪念,那她们身边的人呢? 现在想想,还真是越有钱就越交不到朋友。不过也没所谓,她很乐意当一个孤独的有钱人。 管家过来的时候,她收起报纸随意放在一边,也没注意到报纸上刊登了沈晋的照片。 “柏小姐,今天路面上的积雪融化得差不多了。”管家恭敬地垂首,“您今天有外出计划吗?” 要是搁在平常,柏盈肯定会出去散散心,这宅子虽然不小,可再大也早已经逛腻味,总要出去透透气。她心念一动,想起某个傻小子,又摇了摇头,“不了,我这几天没心情,不想出门。” 她可没敢把自己定位为女主人,没权利去插手保镖的排班,要是正好轮到那个谁来保护她,那这出有意思的戏还怎么往下唱? 管家一脸欲言又止,不经意地看向她手边的报纸,瞥见上面气质卓尔不群的先生,不禁在心里叹息。老太太临走前如此殷切盼望这两人成婚,只怕是要落空了。他看得出来,先生心里是有柏小姐的,并且分量还不轻,否则又何必这般瞻前顾后? 只是柏小姐还年轻,不懂先生的心意,时间长了,也难免会为先生的忽冷忽热伤心难过。 柏盈用汤匙搅拌着杯中的奶咖,抿了抿唇,要不今晚打听一下那小子的房子买在哪里?买房当然要买好一点,可她在这方面毕竟不是行家,一点经验都没有……听听臭皮匠指点江山也就当打发时间好了。 … 估摸着时差,管家在恰当的时间拨通了越洋电话,他汇报了最近的情况后,担忧地说道:“柏小姐已经快半个月没出门了,就连用餐也不下楼,总是闷在房间里。” 沈晋沉默了片刻,“生病了?有没有请家庭医生?” “柏小姐没有生病。”管家又说,“只是她可能心情不太好,早上一直在看刊登了您照片的报纸。” - 深夜,柏盈打了个呵欠换上旧衣服轻手轻脚地下楼,在寒风中哆嗦着往书屋方向走去。她觉得这样不行,还不如跑起来让身子暖和些,跺跺脚发力,就连步伐都带了些迫不及待的心情。 蒋墨成从暗处走出来,隔着段距离看她难掩雀跃地小跑,看了许久,他转身往副楼走,他隐隐感觉不能再放任事态发展,照片即便被沈晋发现又怎么样,大不了他被老头子训斥一顿,他皮糙肉厚也不在意这些。 柏盈进了书屋后,将围巾取下,竖起耳朵,没听到脚步声,这才从口袋里摸出一颗糖来。 天气太冷,需要吃点甜的来补充消耗的能量。 她酸得直皱眉,赶忙从一旁拿了纸巾吐出糖包好,这才看向包装,她随便抓了几颗,没想到是柠檬味的。等嘴里的酸味没了,她的眉头也重新舒展开来。 就在她都忍不住探头要去看看那人怎么还没来时,门口传来沉稳的脚步声。 柏盈快步过去拉开门,眉眼带笑:“今天怎么来得这样迟,是不是工作很忙?” 蒋墨成目光沉沉地看她,沉默着摇了摇头,他身形僵硬地走进书屋,浑身都带着压迫的气场,柏盈纳闷而疑惑,这是发生了什么事吗?怎么感觉他好像不是很开心的样子? “你怎么了,是不是不开心?”她慢吞吞地走到他身侧,微微仰头看他,眼眸里是怎么也掩饰不了的关心、焦急。 柏盈其实也想不到他不高兴的原因。在她看来,他虽然家境普通但至少父母健在也不愁吃喝,在第一天相遇时她就打听到了他没有女朋友,自然也不会为情所困,至于工作嘛,新人到哪都会被差遣,现在沈晋又不在国内,上上下下都轻松了许多…… 蒋墨成为难又纠结地看她一眼。 这个眼神可把柏盈吓了一大跳!她对此并不陌生,同学朋友谁要开口借钱好像都会这样,不会吧?不会吧?他真要这样?柏盈还有些热乎的心立刻冷却,没想到自己还有看走眼的一天,她不介意他有钱没钱,反正她有钱,但如果他真有跟她借钱的心思,这件事简直比沈晋拒绝她还让她恼火。 没脸没皮的男人才会跟女人开口借钱,还是跟认识都没十天的穷得连厚衣服都买不起的女人,罪恶深重到直接可以打入十八层地狱! 柏盈收敛了脸上的笑意,后退一步,神情惨淡地说:“算了,你不愿意跟我说也没关系,反正像我这样的人,就算你真的遇上什么事了,我也帮不上半点忙。” “没有。”蒋墨成缓声说,“我在这里呆不了很久,可能下个月就走,我爸妈让我去宁市,已经说好了。” 柏盈如释重负,直接忽略他前面的话,饶有兴趣地问他,“去宁市做什么呢?” 蒋墨成复杂地瞥她一眼,重点不是宁市,是他下个月就走。 “做点小生意。”蒋墨成又补充了一句,“以后就在那里安家了。” “你家在宁市也有房子吗?”柏盈星星眼地说,“好羡慕啊!” “旧房子罢了。” 不是,这不是重点。 “那你在这边的房子怎么处理?”柏盈对买小房子没有兴趣,但她觉得可以顺着这个话题聊聊房市,他应该比她要懂,“是要卖掉吗?” “恩,卖掉。反正我也不会再留在这里,不会再回来了。” “那能卖什么样的价格呢?”柏盈追问,“我看报纸上今年的房价比往年要高一点点,那现在是买房卖房的好时机吗?” “看需求。”蒋墨成说,“人工费在涨,水泥砖瓦在涨,羊毛出在羊身上,最后房价自然也会涨。” 柏盈若有所思地点头,“那你的房子岂不是现在就要挂出去售卖?” “……是,我下个月就走,这事很急,之后也不会再回来。” “这样啊。”她抬眸,冲他抿唇甜甜一笑,“卖房这事太急容易出错,你赚钱不容易,吃亏了多让人心疼。我也帮不上你什么忙,要是你在这方面有什么信息都告诉我好不好,我帮你去问问柏小姐。” 蒋墨成有一种拳头砸在棉花上的无力感。 “不用。” “怎么会不用呢?”柏盈柔声道,“你帮了我这么多,还总是耐心听我说话,从来都没有人对我这么好过,我想到我能帮上你的忙,哪怕只是一点点都好开心。” 说完后,她从口袋里掏出那几颗柠檬味的糖果塞给他,指腹似是无心般拂过他的掌心,“这糖给你吃,你晚上巡夜这么辛苦,要补充体力的哦。” 蒋墨成感受到她指腹的凉意,他的手指下意识地蜷了蜷,还没触碰到,她又很快收回,只是很短暂很短暂的几秒。 “其实你爸妈让你去宁市也很好。”柏盈轻声,“虽然你穿黑色西装很英俊也很威风,但这身衣服也很危险,说白了也是在用身躯保护老板,怎么不让人担心呢?换份工作真的很好,过平凡的日子,不用去保护谁,保护好自己就可以了。关心你的人也会放心,不用整天提心吊胆地担心你会受伤。” 蒋墨成低头看她。 灯光在她头顶氤氲成光圈,她眼睫低垂,唇角漾开一抹安心的笑意。 柏盈回房后也舒了一口气。下个月就走……可真好啊,一点儿都不会给她添不必要的麻烦呢!到时候沈晋差不多也要回来了,她会跟沈晋再好好谈一谈,算是微不足道的一点心意陪他再演好最后一出失恋伤心的戏码,接着收拾行李走人。 当妹妹还是算了,她对给自己找个指手画脚的兄长一点兴趣都没有。 … 翌日。 排班没轮到蒋墨成,他找准机会出了趟门,街道一边停着一辆黑色轿车,司机下来,弯腰为他开门,他面无表情地上车。 林飞着急问他:“怎么样?听说沈晋现在没在国内,他去国外肯定是有大动作,只不过那群人滑不溜手,我们还没打听到有用的消息,你这边呢?” 其实本来潜入沈晋地盘这事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让蒋墨成来做,林飞都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谁知太不凑巧,他去马场消遣时没注意,腿给摔折了。蒋家能用的人也不少,只是事发突然,蒋墨成不想惊动了老头子,这才亲自出马。 林飞见蒋墨成一脸讳莫如深,还以为是出了什么大事,心都提到嗓子眼来,还是按捺住性子静候他的回答。 蒋墨成轻描淡写扫他一眼,不经意间瞥见宽敞座椅上堆着好几个包装精致的盒子,“这什么?” “巧克力啊。” 林飞爱吃这个,最近来探望他的狐朋狗友拎来的东西里总少不了巧克力。 蒋墨成收回视线,听林飞闲扯了几句,又淡淡地朝那看了几眼。 ------------ 6 006. 蒋墨成之所以有空走这一趟,也是因为年后他还处于休假期。 不过即便在假期,需要他处理的公事也有不少。这次林飞过来,也带来了一大摞文件跟资料需要他过目以及签名。 林飞递过钢笔。 蒋墨成一边翻着文件一边听他说闲话。 “东南亚这条线总算是要吃下来了。”林飞长舒一口气,搓了搓下巴,“这两年为了这事熬得我都快长皱纹了。” 他当初回国,连自家公司都没进,掏空了所有的积蓄跟着蒋墨成混,现在钱是赚了不少,头发也掉了不少,不然也不至于跑到马场消遣。 蒋墨成扬了扬眉,签下自己的名字。 手边的文件都处理得差不多了,他递给林飞,视线掠过那几盒巧克力,在林飞还在抱怨这段时间有多忙时,他拿起最上面的那盒巧克力,低头垂眸,似是漫不经心地看。 “说完了?” 蒋墨成堂而皇之地将那盒巧克力据为己有,“我先走了。” 林飞刚要点头,见他拿着那盒巧克力还没放手,不禁陷入了沉思中,调动了所有的脑细胞,终于让他琢磨出了一个可能性,他赶忙抓住了蒋墨成,“你这是??” 蒋墨成面色不变,语气平静:“怎么?” 丝毫没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是不问自取。 林飞纳闷又不解。他们认识这么久,可没听说过他爱吃这玩意儿。 “没怎么……” “沈晋不管是出差还是出国都不会带上他的女人,她现在就在沈宅。”林飞犹犹豫豫地问,“难道你想办法跟她认识了吗?” 这个可能性微乎其微,连林飞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要知道他跟蒋墨成认识整整二十年,他从来没听说过蒋墨成跟什么女人走得近,家中长辈倒是为他安排过几次相亲,都被他冷硬地回绝。像这样一个人,会去主动接近沈晋的女人吗? 光是这样想想,林飞都觉得侮辱了他,说得好像他是为了达成目的能使出下三滥手段的垃圾。 没等蒋墨成冷脸,林飞赶忙道:“那肯定是不可能的!” 换句话来说,即便蒋墨成真是这样的人,接近沈晋的女人又有什么好处?人家两口子感情深厚到全城皆知,难道她还能帮着外人对付沈晋?这是发梦。 蒋墨成瞥他一眼,这种乱七八糟的猜测他连澄清的兴致都没有,纯属浪费口舌。 “不过话说回来。”林飞压低声音好奇问他,“你见到她了吗,我是说沈晋的女朋友,听说他特别宝贝,每回带她出门吃饭总要提前包下整个餐厅,去年七夕以天价拍下了一颗裸钻送给她当礼物。” 蒋墨成显然不愿意讨论这种事,平淡地回道:“没见过。” “听说……”林飞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长得特别美,沈晋当时是英雄救美,一见钟情,外人也都说他是铁树开花。” 蒋墨成:“……” 以前对这种传闻,听听也就算了,现在一个字都听不下去。 “你是狗仔?对别人的私事你倒是很上心。”蒋墨成冷声道,“既然精力充沛,那宁市码头的事就交给你处理了。” 林飞:“……?” 到最后他也没来得及问清楚拿走一盒巧克力是要给谁吃。 与此同时,柏盈正在翻看相机里的照片,她知道蒋墨成对这个有兴趣,估计也是不好意思提。她将不该被他看到的照片全都删掉,却总觉得少了些什么,沉思许久,终于有了主意。 只是出乎意料的是,深夜再次在书屋碰面时,蒋墨成递给她一大盒巧克力。 她目光发怔地看了看这巧克力,又看了看他,久久回不过神来。 这是什么意思? 还是蒋墨成轻咳一声,颇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味,淡定解释:“别人送的,我不爱吃这个,扔了也浪费。” 柏盈惊喜不已看向他,雀跃地小声问他,“送给我的?” 蒋墨成:“扔了浪费,你要不要?” “你不爱吃?”柏盈深受感动,似是记起了什么,又仓皇抬眸,“你不爱吃巧克力吗?那……”她本就是偷偷的,出于都快藏不住的羞怯才鼓起勇气将巧克力放进他大衣,她都不想让任何人知道,这会儿下意识地就要说漏嘴,她赶忙抬手捂住嘴,不知所措地看他。 “吃得很少。”他一顿,昧着良心地哄她开心,“偶尔还是会吃一颗。” 柏盈抿唇一笑:“……喔。” “那这个很贵吧?”她又问,“看,包装都没拆,要不你转卖给别人吧?” 蒋墨成蹙眉:“你不喜欢吃?” “那我可太喜欢了!” 谁会喜欢啊! 这牌子真是齁得慌,又甜又腻,吃一颗恨不能喝一大杯红茶来解腻。 “真的送给我吗?”柏盈语气不确定地问他,怕他说“是”,更怕他说“不是”。 “嗯。” 柏盈珍惜地抱着这一盒,她只敢抿唇偷笑,闭紧了嘴巴,惊喜跟幸福却从眼里偷溜出来,像极了满足不已的小仓鼠,“上面说有四十五颗,我每天吃一颗,”话到此处又怅然若失地低语,“不过那个时候你应该也不在这里了。” 蒋墨成瞧她一眼,没说话。 柏盈心知肚明,要说他现在就喜欢上她了,她都不会相信。这男人有些呆,但绝对算不上蠢,夜深人静的时候,默契地在偏僻的书屋见面,这本就很刺激,她给自己伪造的身份还是柔弱无助又没有半点依靠的小可怜,男人都有不知所谓的英雄主义,他对她有不忍,有同情,甚至有怜惜,但还不到男女之情。 “怎么不说话?” 柏盈被惊醒,抬起头,白皙的手指抓着盒子的边缘,支支吾吾了好半天,才小小声问他:“巧克力……是谁送给你的呀?” 蒋墨成怔了怔,大概也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问题。 沉寂几秒后,柏盈与他对视,静静地等待着他的回答。她当然知道什么别人送的扔了浪费都是鬼话。 “一个朋友。”他说。 这次没有等柏盈追问,他自己又补充了一句:“男的。” 柏盈唇角未笑,眼里已经有了笑意。 蒋墨成挪开视线,“一盒巧克力,问这么多。” “那肯定是要问清楚的。”柏盈义正言辞,“如果是你未来女朋友送的,我吃了算怎么回事?要是以后你们找我赔怎么办?” 蒋墨成也不知道她哪里来的这么多歪理,“没人找你赔。” 柏盈瞪他一眼,嘀咕:“听话怎么只听半截。” “对了,你之前在国外打工,那你会说外语吗?”她干脆转移话题。 蒋墨成点头:“会一点。” “这么厉害呀!”柏盈一脸崇拜地看他,“那你能教教我吗?” 还没等他点头或者摇头,她已经轻快地转身从书柜上找到早就提前放好的双语词典,无意识拉着他的袖子,两人坐在书桌前,她摊开书本,求知欲十分强烈地看向他,她本来只是想逗逗他,只是在他音色低沉地开口说第一个单词时,她难以置信地看向他锋利的侧脸。 他的口语不仅标准流利,其中的腔调拿捏得恰到好处。 她念书时也还算刻苦,考试还行,开口总带着口音,上大学后苦练才好起来。 想到他之前去国外打工几年,又不禁想到,学语言还是环境最为重要。 蒋墨成看向她,她故意说错,总之怎么念都不准确,几次之后——进入到了最暧昧的环节,柏盈靠近了他,张了张嘴,用舌尖抵住下齿,吐息如兰,“是这样的吗?” “……不是。” 蒋墨成看着她水润的双眸,目光又落在她微张的嘴唇上,无法控制地喉结咽动。 柏盈努力憋住笑声,憋得脸都红了,手撑着椅子,上身前倾,“我好笨,怎么都学不会。” “以后多练就好了。” “那你之后还愿意教我吗?”柏盈睁圆了眼睛,期待地看他。 蒋墨成不想答应,他觉得不该再给自己找事,如果不是那天晚上被她拍下来,他也不会跟她周旋,一事未了又添一事,实在没必要,拒绝的话语都到嘴边了:“如果我有空的话。” 柏盈唇角翘起,“那是自然,肯定不能耽误你的正事,不过我还是要交学费的。” “得了吧。”他轻嗤一声,“你的钱都上供了。” 柏盈扑哧笑道:“徐老师,我是没钱,不过你真的有点俗气了,我才不会跟你谈钱,学费难道就一定是钱吗,或许是别的东西呢。” “比如说——” 她稍稍靠近了他,含笑的双眸定定地看他。 蒋墨成身形一僵,但也没有避开与她对视,“比如”之后的话她没有再说,他自然也不会追问,正是她没说,他也没问,他竟然难得地对这些本该微不足道、他从前都不会分出一秒钟想起的事感到好奇。 她没有钱,连一件厚点的衣服都没有,像这样的人又能给什么样的“学费”? 离开书屋时,柏盈一时不慎踩中了掉落在门口的树枝,险些绊倒,发出一声惊呼,还是蒋墨成反应快,伸出手扶住她纤弱的肩膀,她往后一退,后背抵住他的宽阔胸膛,仿佛整个人都被他拥入怀中,从远处来看,她完全被他的身影盖住,即便有人经过,也只会认为这里只有一个人。 她惊慌回头,一张脸吓得发白,发顶擦过他的下巴。 她是真的被吓到了,现在地面上都结了一层薄薄的冰,要是摔倒只怕是会骨折,为了泡男人把腿都给摔折,她都会觉得脑子被门夹了。 两人这样近距离地贴近,蒋墨成都能感受到她剧烈的心跳声,带着节奏,咚咚咚—— 很快、很近。 仿佛就在他的手掌之中。 … 蒋墨成回去的时候房间的人早已经睡下,他静坐在椅子上,还是那副冷肃模样。过了许久,他才回过神来,低垂着冷硬的眉眼,又是一愣,抬手从大衣领口处捡起一根细软的发丝。 他又一次记起她靠在他怀里的气息。 ------------ 7 007. 第二天,柏盈在姜岚的敲门声中醒来,打开门后听完汇报才知道,原来是有人送来新的首饰。 她懒洋洋地坐在沙发上,垂眸看向摆在茶几上的小巧保险柜,里面装着一支女士手表,镶嵌着钻石,极尽奢华耀眼,自然出自沈晋的手笔,他在发家前是毫无身家背景的穷小子,全靠一身本事走到现在,他的生活中有太多太多事都排在感情前面,因此,他解决问题的方式也极其有限。 通常都是一份价值连城的礼物,这就是他能给的全部。 这个世上当然有很多人都更喜欢这样的方式,柏盈也不例外,只是沈晋可能不知道,知足常乐这四个字之所以珍贵,是因为能做到的人太少太少。他做不到,旁人自然也做不到。 他曾经在极开心时跟她说过:“赚到第一桶金时我一个晚上都没睡,梦想是赚十万,对于当时的我来说这是一个天文数字。” 赚了十万,就想要五十万、一百万,到一千万、一个亿。 欲望永无止境,得陇望蜀才是人的本性。 那么她也一样。 她随手拿了那支手表戴在手腕上,重量并不轻,压得她手微微垂下,她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沈晋根本不想她离开他。 顿时间她一颗心直直下沉。 或许在他心里,她只是换了一个身份,但他们还要像从前一样相处。这个男人恐怕有她都不了解的掌控欲,她必须要试探一下,他不是说她可以找到更好的男人,可以拥有他给不了的幸福吗? 如果她真的去找了呢…… … 保镖跟司机在副楼吃晚饭,蒋墨成从来都不参与他们的闲聊。 “今天来的人是谁?”有人随口问,“看那阵仗我还以为是沈总回来了。” “沈总没那么早回,不过也是他派人给柏小姐送礼物。”保镖啧了一声,“专门用一辆装有防弹玻璃的车送来,还用保险柜装着。” “沈总怎么不把柏小姐也带上?”另一个保镖失笑,“柏小姐如果跟着去,我们这些人没准也能去,还能到国外见见世面。”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一个司机神秘兮兮地说,“沈总不可能带上柏小姐的,他们两个人出去都不坐同一辆车。” 这件事蒋墨成没听说过,微微扬眉看了过去。 “三年前沈总坐的那辆车差点被人动了手脚。”司机说,“所以,沈总跟柏小姐不坐同一辆车,现在形势已经很平稳了,沈总也不能安心。” 蒋墨成若有所思地喝了口水,看来沈晋这次去国外的确有大动作,否则以传闻中他对那女人的在意,怎么可能离开这么久?只怕他也有非去不可的理由。 几次交锋以来,他也有所察觉,沈晋看似胆大气盛,实则也胆小如鼠。 跟自己女人出门都不坐一辆车,简直令人发笑。 真要这么害怕,找什么女朋友?殊不知他越这样小心谨慎,在外人看来,那女人对他也就越重要,现在满城谁不知道她是他的软肋。 他莫非以为哪天他出事了、闭眼了,人家能放过那女人? 着实可笑又天真。 - 这天深夜,柏盈特意提前来到书屋,将准备好的“学费”放在了书架那本书后,又挑了本诗集随意翻看。翻了几页,察觉到蒋墨成还没过来,满腹疑虑地起身,正要开门去看看时,屋外传来隐隐约约的说话声,她屏气凝神一听,意识到是有两道两声后,迅速地躲在书柜后面。 蒋墨成也没想到在来的路上会碰到别人。 来人是管家的侄女徐思晴,徐思晴还在念大学,她并不经常来沈宅,这次也是看在沈晋不在、大伯咳嗽旧疾又发作,她这才过来住两天。 徐思晴在学校里也是习惯了当夜猫子,晚上睡不着起来透气,谁知道远远地看到一道高大身影便不由自主地跟了上来。 见他往书屋方向走,她没忍住叫住了他:“哎!你等等!” 要是放在往常,以蒋墨成的敏锐,早早地就会发现身后有人跟着。他今天走出副楼时被其他事耽搁了一会儿,也担心柏盈在书屋会害怕,一路疾步而来,压根就没心思顾念周围的环境。 直到徐思晴开了口,他才停下脚步,蹙眉回头。 “你是新来的吧?”徐思晴看清楚了他的脸后,脸上笑容更真切了,“对了,我叫你是想提醒你,不要随便往这边走。” 这抬手一指,她也愣住了,“哎,这么晚了,书屋的灯怎么是开着的?” 躲在书柜后面的柏盈自然也听到了外面的对话,一时之间她这颗心也提到了嗓子眼来。 蒋墨成更是眉头紧锁。之后沈晋回来后会发现他来过的事实,以沈晋的处事风格,他一定会上上下下排查一遍,如果查到她身上……她对于沈晋来说是无关紧要的人,可她是那女人的助手,沈晋恐怕容不得沙子,她能承担得起怒火吗? 所以他不愿意被别人知道她跟他走得这样近、有过交集。 徐思晴走近了几步,一边嘀咕一边就要去开门:“怎么会呢,难道是谁忘记了关灯。” 蒋墨成的眼眸如刀刃般扫过,上前,制止了她,对上对方惊讶好奇的视线,他只能暂时稳住她,“等下我会来关,已经很晚了,需要我送你回去吗?” 徐思晴“啊”了一声,看着他锋利的下颌,眼神慌乱了几秒,“……那,谢谢你了啊。” 蒋墨成看了一眼书屋紧紧关闭上的窗户,转身大步往前走。 徐思晴也赶忙跟上。 躲在书柜后面的柏盈这才舒了一口气。虽然这样的结果她很满意,但听到蒋墨成说的那句话她还是感到了很微妙的不快。她大约能猜得到他是要故意支开来人,估计是担心被人看到跟她在书屋碰面……逻辑没错,可凭什么啊!他又不知道她是谁,他避之不及的理由是什么? 一边每天准时来书屋跟她“约会”,一边又怕被人撞见。 蒋墨成心不在焉地走着,徐思清在后面恨不得要跑起来才能追上他的步子,大晚上的额头上都冒出了一层汗。她想开口叫他等一等,却又不好意思,只是这漫漫长夜里因为男色而升起的那点念头被冷风一吹,彻底消散。 毕竟要是大伯知道她有这心思,估计又要给她上课——沈宅的保镖们个个人高马大,她见的次数多了难免意动,但大伯耳提面命,要是她真的跟谁在一块儿了,沈先生知道后可能会对此颇有微词。 徐思晴收敛心神,轻快地提醒他:“瞧我这记性,我是想提醒你,别往书屋那边走,我以前不知道有一回晚上碰到路过,碰到了先生陪柏小姐在看书。不过最近先生出差了,他不在,以后还是要当心一点啦。” 蒋墨成记挂着书屋里的柏盈,神色淡淡地点头。 等徐思晴进了副楼后,他立刻往书屋方向走去,最后几乎是在跑了,推开书屋的门,柏盈正坐在书桌前冷着一张脸瞧他。 蒋墨成肩膀一松,顺手关上门,还没来得及跟她说一句话,便听到她平声质问:“你很怕被别人看到跟我在一起吗?” “既然觉得被别人看到会给你惹来麻烦,”柏盈起身,“那以后也不用来陪我了。” 蒋墨成:“不是。” “不是什么?”柏盈反问,“难道你不是支开她,而是真的想送她回去?” “我是——” “你不要说你是担心别人知道了你会被辞退。”即便是这个理由,她都觉得他不是男人,“你前不久都说过,下个月你就会走,难道还在意这几天吗?” “我——” “也不要说是担心我,你之前不是还想让我尽快辞职吗?” 柏盈都想狠狠啐他一口,晦气! 她努力平复心情,她知道自己在恼羞成怒。这一年简直流年不利,一开始觉得沈晋不错,谁知道这人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她,之后她纯纯只想找乐子,一眼看中了眼前这人,结果呢,他还想把她藏起来,她还足够有素养,否则都想问候一句,您是哪路天王影帝呢? 平静、平静! 她最后看了他一眼,以心灰意冷的语气结束这段短暂的朋友关系,到最后也没忘记站在道德制高点狠狠地倒打一耙,哽咽道:“算了,我都懂,我也不想问了,无论是什么理由都行,我都不会怪你,这段时间给你添麻烦了,以后不会了。” 蒋墨成还没回过神来,她已经推开门冲进夜色中。 他抬腿,但理智又拽住了他的身体,他的确给不出一个合理的理由,今天晚上发生的事难道不足以提醒他,如果真的是为了她好,他应该离她远一点。 - 蒋墨成一整个白天都心不在焉。 夜幕降临,还没到十二点钟,等他走到一片漆黑的书屋前时,他才意识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地养成了习惯,每天见她的习惯。 他还是走了进去,开了灯。 第二个习惯是去书架上拿那本词典,却意外发现这词典后面藏着一份精美包装的礼物,上面还贴着贺卡,字迹娟秀—— 【学费,请笑纳^_^】 他拆开了粉色的包装纸,打开盒子,这辈子所有的惊讶加起来都没有这一刻来得浓烈,扑面而来,令他被钉在原地,居然是她总是挂在脖子上的相机,是他这些天来一直想拿到的相机,就这样送到了他手上,峰回路转。 蒋墨成开了相机,她拍了很多照片,有月亮,有结冰的湖面,还有他的照片,连敏锐的他都没发现她是何时拍下的,只有这么一张。 他正在帮她整理她够不到的摆在最上面的书籍。 她将这一幕拍了下来。 ------------ 8 008. 柏盈的一口气经过一个晚上总算是顺了下去,恢复了往日的岁月静好。 换个角度想想,如果她碰上了乱七八糟的家庭、软弱没有主见的男人,哪怕对方的头发丝都长在她的心坎上,她也一定敬而远之。是她给自己捏造了这个柔弱可欺的身份,造成如今的局面又有什么惊讶呢? 说到底她只是想找乐子,现在发现不如想象中那样愉快,她又何必因此置气? 思及此,她决定回到以前的生活方式,想出门就出门,才懒得理会如果恰好是他来保护她、他会是什么表情,于是唤来姜岚,轻声道:“我要出去一趟。” 姜岚应下,笑道:“您总算又愿意出门啦。” 柏盈虽然不爱玩,但还是头一次在家里窝这么久,也难怪管家会担忧,怕她身体生病,更怕她心情生病。 “之前是天气不好,太冷了。”柏盈强调并纠正,“不是不愿意,不要误会我喔。” 姜岚扑哧一笑:“是是是。” 柏盈是出门参加同学聚会,他们这一届的同学都处得不错,也因为毕业还没多久,情谊还没生疏,留在本地的同学总会组织聚一聚、交换彼此的信息。她到得不算晚,又另外给司机还有两个保镖开了包厢,才一进来,看到依靠在窗前的年轻男人时愣怔了几秒。 “好久不见。”他温和地冲她颔首。 “好久不见。”柏盈莞尔,“怎么回来了?” 叶恒还未来得及回答,包厢里另一个男同学替他答了:“他厉害,收到了国外学校的录取通知书,马上就准备出国了。” 柏盈一点儿都不惊讶。她跟叶恒并不同系,巧的是在同一个话剧社,两人都担任“编剧”这样的职位,平常自然交流不浅,他家境殷实,为人却谦逊有礼,是打从骨子里的温润,别说是在学校里,哪怕出了社会他仍然算得上是优秀耀眼。 在座的同学都知道他们曾经互生情愫,如果不是半路杀出个富家子弟,他们早就在一起了。 大家有意无意地给他们叙旧以及道别的空间。 叶恒在她喝了口橙汁后,及时地递出干净的纸巾到她手边,低声道:“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留一个号码给你,是我亲戚的号码,这次我去国外,他家也在那边。” “好啊。”柏盈笑着点头。 叶恒从口袋里拿出折叠好的纸递给她,“电话号码还有地址都写在上面了,有任何需要帮忙的事都可以找我。” 柏盈并没有打开来看,而是笑盈盈地放进了手包里,仿佛应下这话只是出于朋友的客气。 她彻底舒心了。 不是她眼光不好,是她这一年不太顺。眼前这个男人不就很不错吗?她越看叶恒越觉得顺眼,不过也只是顺眼了。 属于他们之间的荷尔蒙最强烈的时间早已经过去,这旧梦实在没必要再重温。 这样她在他心里还能留有最美好的记忆。 叶恒低头,掩去眼里的失落。他知道他跟她不可能了,有那个男人在,她又怎么看得到别人,但仍然痴心妄想地给自己一个念想,或许有一天他会接到她打来的电话。 同学聚会很轻松,柏盈听他们聊起工作中遇到的事情也津津有味,不由遥想,等离开了沈晋以后她是不是找一份工作比较好呢?念头刚起,又被她否决,大学时她可没少打工,这可不是什么愉快的事。 她还是想当老板,至于是开公司还是开店,暂时还没想好,不过肯定是要找点事做的,不然生活岂不是太无聊? 聚会结束后,柏盈送好友杜美芸回家,杜美芸喝了几杯酒,面色泛着红晕,眼睛却很清明,“我下个星期又要去面试了,你说我要不要去庙里上香?” 柏盈失笑不已,“不知道是谁很鄙视亲妈总搞封建迷信那一套呢。” “咳咳……”杜美芸尴尬地笑了两声,“这不是机会难得吗?你知道我是去哪面试吗?” 柏盈以玩笑口吻道:“别告诉我是去沈晋公司。” 杜美芸义正言辞地说:“那不能,我要是去了他公司,我跟你之间纯洁的友谊就变质了,不过——” 她又犹豫迟疑地看向柏盈,“我如果说我去你老公对头的公司应聘,你会不会把我扔在路边?” 柏盈微笑纠正:“我老公是谁我都不知道。” “等等,”她回味过来,“你是去远光?” 杜美芸摆手,“不是远光,是环球。” 远光成立至今已然几十年之久,是本地有名的实业企业,前几年时出现亏损情况,在这当口,少东家跟他太太接手以全新的理念再次改革,总算力挽狂澜,将走下坡路的这老牌企业再次盘活。 柏盈曾经也听沈晋提起过这位蒋家大少,说他为人儒雅斯文,做生意的手段不如他太太,远光如今真正的话语人并不是他,而是他青梅竹马的太太。 蒋家二小姐是蒋老的侄女,是蒋家大少的堂妹,现在也进了远光大展拳脚。 与其说远光是沈晋公司的对头,不如说是那位坊间戏称蒋三公子的环球。沈晋是做内陆运输发家的,对这一块无比上心,前两年成立船舶公司,更是打通了东南亚航线,攒够了人脉跟资源后,他便将目光放在了投资以及房地产上,环球是远光当年试水的公司,一直半死不活,从市场上根本抢不过沈晋,直到蒋三公子从国外留学回来接手。 就只有这么大的盘子,两人自然不可避免会对上,一次又一次,去年沈晋占上风,今年又是蒋三占上风,时间长了,谁都知道这两人不对盘。 沈晋几次面容冷峻回来,都是因为蒋三。 她还记得有一期报纸上刊登两人在商会碰面的模糊的背影照片,用四个字来形容两人的关系——龙争虎斗。 “怎么想到去环球?”柏盈问道。 杜美芸虽然知道以她的性子不会在意这点小事,但还是免不了松了口气,轻快道:“纯属巧合,上个星期我陪思思去人才市场,碰到了环球招聘,我也就是凑个数,没想到接到了复试电话。别的倒还好,主要是环球离我家很近,我如果应聘上了,每天中午还能回家吃饭不说,早上能多睡半个多小时呢!” 柏盈脸上绽开一抹笑意,“那很好啊!钱多事少离家近,占一个就很好,占两个那是运气超好!” 杜美芸喜不自胜了一会儿,又悄悄问,“你见过我未来的大老板吗?” 柏盈沉思,摇了摇头,“没见过。” 沈晋其实也并不爱在人前露面,但他没办法,他根基浅,有时候需要借助媒体造势,蒋家行事低调,听说蒋大少的那场婚礼都没有一张照片流出,至今为止,那位三公子也只有一张背影照。 以沈晋跟他的关系,在同一饭局上碰面的机会并不多,谁都知道他们不合,自然不会有人去触霉头。 杜美芸一脸遗憾:“好吧,沈总与环球蒋总孰美,看来只能等我揭晓了!不过话说回来,我们也没什么机会见到蒋总,只能等下半年年会啦。” 柏盈伸手捏了捏她的脸,“认真工作,男色误我,切记切记。” … 柏盈在外面玩得不亦乐乎,还顺便去了趟杜美芸家,美滋滋地吃了杜母做的大排面,这才心满意足坐车启程回去。 蒋墨成穿过回廊亭,看着书屋的灯没开,明明已经猜到她没来,却还是走了过去,推开门,他的手摸到墙上的开关,正要开灯时,又垂下手臂,如果她要过来,见书屋灯开着,大概会立刻转身跑吧? 屋内一片漆黑,冬日的月光都比其他季节要黯淡。 蒋墨成坐在椅子上,无声地等了一会儿,从大衣口袋拿出那个相机。有个问题盘踞在他心头,令他白天都始终无法集中精神,能给他解惑的人又不在。 他想问她,是哪里来的胆子将这个相机送给他的? 这相机难道不是那女人交给她拍什么见鬼的月亮的吗?发生什么事了,她会把这个相机当做学费相送? 想起她的胆小怕事,他知道她绝不会做偷窃这种事。 为什么呢? 当然他也不懂,这个相机就在他手上,他怎么还没删掉那张照片? 他不懂,所以感到前所未有的烦躁。 … 同屋的保镖也很不适,这两天总觉得一股压迫的低气压逼得他晚上都不敢睡得太沉。周五下午,两人在房间休息碰面,他终于没忍住,说道:“你这两天怎么了,别惹事啊。” 蒋墨成面无表情地抬头瞥他一眼,又收回目光,只是他坐在那里,气场强势,莫名地令人感到压抑。 保镖张了张嘴,还是将劝说的话语咽了回去。本意是想说他既然是个新来的,就得客气一点,刚才陈涛不小心撞了他,他冷漠地看了过来,有一瞬间他们都以为他会动手。 在沈宅,别惹事。 不想干了也别连累别人,如果真的打起来了,一定会被辞退。 屋子里静默了片刻,保镖再次开口,故作轻松道:“该不会是跟女朋友吵架了吧?” 蒋墨成神情一顿。 保镖注意到,谈兴更佳,“真的?这也不是什么大事,请女朋友出去吃个饭逛街买份礼物吧!等杨逸平回来了你问问他,带小姜去的西餐厅味道怎么样,他要是说好,你也带你女朋友去!” “说起来,杨逸平可真敢啊,小姜长得漂亮我们又不是看不到,但她毕竟是柏小姐的助手啊,总觉得还是该避着点比较好。你说呢?” 蒋墨成瞳孔微缩,缓缓地抬起头来,声音低沉地问:“你说什么?” ------------ 9 009. 柏盈下午时分接到了沈晋打来的电话。他没有再提起前两天那并不愉快的对话,她也没有提起。 “昨天出门了?”他语带淡淡笑意地问。 “是啊。”柏盈停顿,似是不经意地汇报,“是之前社团的社长组织的,我们能去的都去了,还挺热闹。” “之前那个话剧社?”沈晋饶有兴致地问,“又有新话剧要上了吗?” 他之前财大气粗,在话剧社拉赞助时,大手笔地赞助了一笔资金,于百忙之中还抽空去看了她主笔的那部话剧。柏盈现在想起过去的种种,那股因为不甘而催生出的怨气已经消失殆尽,正如她有职业道德的扮演好女友这个角色,他何尝不是呢? 至少在外人看来,他已经做到了一个男人为女朋友做到的极致。 他们配合得再默契再天衣无缝,也改变不了这只是一个合作与交易的事实。那么她在恼羞成怒什么? 柏盈直到此刻才真正地想通,她放软了声音,跟从前并无区别,“没有,只是叶恒回来了,社长就把我们都约来吃顿饭叙叙旧。” 叶恒。 那边的沈晋罕见地沉默片刻,继而平静问道:“他是回来工作?” “也不是。”柏盈唇角微翘,手指卷着电话线,一圈又一圈,“他考上了国外的学校,不久后就要去那边深造,估计几年内都不会再回来。最近这段时间可能饭局不会少了。” 沈晋语气泰然地说:“果然年轻有为。” “你也这样觉得?”柏盈笑了笑,“他确实很好很好,我也在考虑这个问题,你说——” 她故意停下,又轻声问:“我以后要不要也去留学?” 问题抛出去后,她耐心地等着那头的回答。这是再明显不过、拙劣的试探,他或许以为她是在试探他心中是否对她有男女之情,但她试探的是他是否会如他说的那般,欣然接受并且祝福她去找比他更好更适合的那个人。 沈晋没有说话,她也不追问,两人隔着遥远的距离,隔着国度,静静地听着彼此的呼吸声。 他沉默的时间越长,柏盈脸上的笑容也一寸一寸地逐渐消失。 很快,他恢复寻常,谈笑自如,“我觉得这件事情可以等我回去后再谈。” 挂了电话后,柏盈坐在床沿边出神,没有人可以改变另一个人,就连他最在意的外婆,在生命垂危之际,以期冀的目光看着他,希望他能答应会娶妻会过安稳的日子,他都没有点过头。他从来就没有想过要跟什么人结婚,并且在这方面他很固执,她其实无所谓结婚与否,但巧了,她也是个很固执的人,她可以不结婚,但那只能是她不想结,而不是因为对方不想结而顺从。 达到目的而扮演的顺从,只是一时的。 沈晋给的砝码不够,他给不出让她演一辈子的片酬。 不过她并不后悔当初的决定,风险跟收益是成正比的,最坏的结果她当然想得到,她也能接受,毕竟天底下没有白吃的午餐,但同时她还是要朝着最好的结果迈进。 - 傍晚时分。 副楼的工作人员分批吃了晚饭后也就散了,今天的蒋墨成出奇地安静,虽然他以往也不会跟其他人有过多的交谈,但他坐在那里,谁都不会忽视他。 狭窄的廊道里,咔哒一声,是金属扣的声音。 蒋墨成点燃了一根烟却没有抽,面无表情地隐匿于黑暗中。 不远处的餐厅中有几人在说话,有人无聊问起:“你跟小姜出去约会一趟花了多少钱啊?” 带着笑意的男声传来:“都说是约会了,花多少钱都是应该的。”顿了顿,又说,“那家西餐厅还可以,她很喜欢,总算是没白费功夫,本来要看电影,她担心柏小姐晚上找她有事,只好赶了回来。” 初次跟喜欢的人约会,话语里是怎么也遮掩不住的喜色,“不过在回来的路上,我送了她一盒巧克力。” 手指间夹着一根烟,火星忽明忽灭,蒋墨成沉默地将烟头掐灭。 “她特别高兴,说很喜欢吃巧克力。”男人笑了笑。 另一个人艳羡道:“这算是确定关系了吗?” “没有没有。”男人赶忙否认,“哪有这么快,她跟我说让我也好好想想。” “让你想什么?” 男人叹了一声:“她还有一个弟弟,家里父母的意思是供她上了大学,她也得给她弟弟攒钱。” 另一个人也没说话了。喜欢归喜欢,但都是凡人,也不是喝露水就能活下去,在涉及现实的事上理智一分并不是错。 “小姜挺好的,一开始就跟你说了。那你怎么想?” 男人语气有些犹豫:“我是真的很喜欢她,她说……” 沉稳又有力量的脚步声有节奏地传来,打断了他们两个人的对话,杨逸平回头一看,对上蒋墨成幽邃的目光,竟是后背一凉,似是被什么危险的庞然大物盯上,莫名地毛骨悚然。 蒋墨成的神情异常地平静。 只是在经过饭桌,经过杨逸平身旁时,很突然地停下脚步,尽管只有短短几秒,但杨逸平还是难掩惊愕,连“你干什么”这几个字都没办法说出口。 他哪里惹到这人了?? - 另一边柏盈想起沈晋的话实在睡不着,总算想起了被她放在书架上的相机,这相机她还是要拿回来,否则被打扫清洁的阿姨捡到,不小心看到那个谁的照片,她上哪说理去?她还什么都没做呢,手都没牵、嘴没也亲,真要被误解跟这人有不清不楚的关系,那她才是亏了。 换上衣服走出房间,对沈宅她很熟悉,知道走哪条路不会被人碰上。一路脚步轻快地来到书屋,见里面灯没亮着,正准备走上台阶开门时,寂静的夜里传来咯吱一声声响,她还未来得及寻找声源处,手腕便被人圈住,接着一阵天旋地转,她被一只有力的手以搂抱的方式带进屋子里。 柏盈的心跳都差点停了,吓得连声音都发不出,被人压在墙上,眼前一片漆黑,嗅觉便变得异常灵敏,她嗅到了一股很淡很淡的烟草气息,有一瞬间她还以为是沈晋,她大约有些混乱,竟然觉得这是相同的气息。 她的手被他扣着,动弹不得,连鞋尖都被他的皮鞋抵着。 “你……” 接着一点微弱的光芒,她总算看清了眼前人的模样。他目光凶狠地盯着她,薄唇紧抿,周身都带着山雨欲来的气势,她几乎被他严密地笼罩,无处可逃。 “你把我当什么了?” 蒋墨成声音很轻很轻,仿佛是从地底下传来,带着冰凉刺骨的温度。 柏盈还以为他知道了她的身份,卡住,茫然又错愕地看他。 她之前就知道这事不会隐瞒太久,但她总觉得不会这么快,起码也得等她尽兴,谁知道人算真的不如天算。 不过,他用这好似抓奸的语气是不是不太对?他们早已经一拍两散了,就算发现了她的身份又怎么样?! “别再用这样的眼神看我。”蒋墨成语气加重,伸手强势地捂住了她的双眸,“对我说过的话,是不是也对别人说过?” 柏盈:“……” 她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还真是看走眼了!他的害羞莫不是装出来的?既然知道了她的身份,他怎么敢把她扯进来,怎么敢对她说这种话?只有一个可能,他还不知道,但他似乎误会了什么。 她还是不吭声。 一开始他的话就这么多,明显后面也不会变成哑巴,她只要静观其变就好了。 蒋墨成感觉到温热柔软的触感,她似乎还眨了眨眼,卷翘的睫毛扫过他的掌心,他一僵,逼问,“我是第几个?” “等等,我不懂——” 他垂头,呼吸喷洒在她耳廓,一字一顿道:“牛排好吃吗?” “你说什么啊!”柏盈伸手要去推他,又被他抓住,怎么都挣脱不开,“能不能好好说话,什么牛排,什么第几个?” 蒋墨成冷漠地看着她如弱小的动物一般挣扎。 他想起自己这几天以来的心绪不宁,想到自己的反常失态,想到自己那愚不可及的后悔情绪,他不由得闭了闭眼睛,将她的手攥得更紧,沉声道:“你把我当什么了。” “回、答。” ------------ 10 010. “你到底什么意思!”柏盈被迫夹在他与墙之间,语气不是急切,而是烦躁,“你不分青红皂白对我说这样的话,我才要问你,你把我当什么了?” 见蒋墨成依然不说话,她深吸一口气,“行,行,就这样吧,随便你怎么想都好!” 说完她一把推开他就要往外走,连第二秒都没数到,他又一次拉过了她,目光幽深地看着她,“你今天没有跟那个姓杨的出去?” 姓杨的,谁? 柏盈眉头紧蹙,“那是谁?” 蒋墨成冷笑:“你不会连我姓什么都忘记了吧?” “什么?” “我姓什么。”他凛声问。 柏盈心里正在疯狂辱骂,有病!按理说她应该抬起膝盖,狠狠地给他一击,反正她用不到的东西留着也是垃圾!但她又必须得承认,很爽,非常爽,因为男人的嫉妒情绪扑面而来,他说话的语气,从牙缝挤出来的话语,还有隐忍压抑的心情,都让她的一颗心怦怦乱跳。 她都忍不住想偷笑。 大概是过去一年里出现在她生活中次数最多的沈晋太过平静,她也被影响了,否则那天晚上她为什么想到要去寻找刺激? “你姓徐啊,我怎么会忘记!” 蒋墨成忽地怔住。 徐。 他丧失的理智一点一点地回笼,他在做什么?他现在在发什么疯? “你说的姓杨的……”柏盈骤然记起,收声,惊诧不已地看向他,她终于想起来了,小岚前几天是有跟她说过请假的事,但这么一件小事她当然不会放在心上太久,所以他是误会了跟那个姓杨的保镖出去的人是她? 她前几天的确已经对他索然无味,但这兴致又被此刻的他轻易勾起,她所接触过的男人,几乎在她面前都是温和有礼的,即便是当初那个对她死缠烂打的富家子弟都伪装得很好。 丑人发疯没人喜欢。 但……柏盈借着那么一点月光,欣赏他处于盛怒却更英俊的那张脸。 她故作委屈地说,“我不知道你说的是谁,本来我们都已经说好了不会再见了。只不过事关我的人格,我一定要讲清楚,今天如果我跟你口中那个姓杨的人出去,就让我……” 她也是顺口就来,其实诅咒自己的话那是一句都不敢讲。 蒋墨成极快地打断了她:“没有必要。” “很有必要。”柏盈含着眼泪,“你凭什么说我对谁都这样,你把我当什么人了?既然你认定了我说的都是谎话,那就这样吧。你放心,这件事我不会跟任何人说,以后就算碰到了,你就当不认识我。” 他其实现在也分不清她说的到底是不是实话,身体总是比意识更诚实,听她呜咽,他心乱如麻,话也没经过脑子便脱口而出:“别走。” “不走留在这里继续听你羞辱我吗?” 柏盈在听到他说“别走”时就知道自己已经稳占上风了,心里在偷笑,嘴上还在控诉:“我把你当唯一的朋友,你却一点儿都不信任我,不分青红皂白地就开始指责,我知道你想跟我划清界限,你直接说就好,我这个人虽然笨,但不是听不懂你说的话。” 话到此处,她绝不轻易给他说话的机会。 他不一定相信她说的,只是他慌了,这才出口挽留她,但其实真正的问题并没有解决,她也没有解释清楚这桩乌龙事件,那么说再多也是无效话语。 他如果揭穿她跟沈晋的关系,那她无话可说,毕竟是事实,拍拍屁股痛快走人就好。 可他把莫须有的“罪名”加在她身上,谁能忍?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口中那个跟姓杨的先生出去的人是我同事小岚姐。”柏盈轻飘飘地抛出事实,“她姓姜,姜子牙的姜,你如果不信的话可以去问那位杨先生,其他保镖或许不知道她的全名,但他肯定知道。” 沈宅管理还算严格,分工明确,彼此之间走动也不频繁,人员变动也不算慢,甚至保镖也不一定真的清楚柏小姐究竟是不是有两个助手。 她是钻了这个空子。 柏盈庆幸现在在黑暗中,他们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看不到对方脸上的神情。事已至此,她反而不担心会被他抓包、拆穿,更不惧怕被别人发现跟他的关系。 胡编乱造的话张口就来,他怎么理解那就不关她的事了。 “柏小姐有两个助手。”柏盈低声,“你也知道,我基本上都是在晚上出来为柏小姐工作,认识我的人没那么多。” 蒋墨成沉默,难怪白天总是见不到她,她还经常在深夜出没。 “抱歉。”他突然哑声开口。 柏盈继续朝他捅软刀子,“你误会我也是应该的。你觉得像我这样的人,谁随便勾勾手指我都会过去,我这样穷酸,谁要是请我吃饭,我肯定高兴得要命,”她深吸一口气,语气颤抖,“是,你没错,我就是这样的人。” 蒋墨成自然听不得这样的话,他上前一步,低头,明明看不清她,却还是看她,“对不起。你好几天都没来——” “我为什么还要来。”柏盈打断了他的话,轻轻地说,“你不是也不想见到我吗?你不是都不想被人看到我跟你在一块吗?” “没有。” 柏盈抬眸,跟他气息交织,她仰着头,“没有什么?” 蒋墨成僵住,压低了声音:“没有不想见到你,至于那天晚上的事,以后我一定会给你一个合理的解释,只是不是现在。” 柏盈倒是无所谓了。 男人都有劣根性,他究竟有什么理由,她也懒得听。 她又没想过要跟他长长久久,如朝露般短暂的关系,实在没必要太过较真。 可能是她对他再次燃起兴趣,她还会善解人意地劝自己,比如,他将人支开无论是出于什么原因,那的确是她想要的结果,不是吗? “其实这样也好。”她故作坚强地说,“没有遇到你之前,虽然生活也没惊喜,但也不会难过。我也想回到之前的生活,既然误会已经解释清楚,那,我们就不要再见面了,这几天太难受,我经不起第二次了。” 在此之前,从来没有人在蒋墨成的人生中扮演这样的角色。 这令柏盈不合时宜地想起了跟美芸逛街时遇到的事。 市场上讨价还价真的很像男女之间的关系,谁也看不到对方心里在想什么,都想自己多赚一点,买方讲价无果时会祭出杀手锏,假装走人,最后能不能以跳楼价买到心仪的商品,全看卖方想不想卖。 买方切不能让卖方看出自己的急切,摆正心态,这东西要也行,不要也不失望。 柏盈饶有兴致地等着蒋墨成的回答。 她真的要走。她想走的心至少有一半是真的,如果不是这样,怎么能骗到别人呢。 任由蒋墨成在商场上如何意气风发,在他根本没涉足过的领域,他始终是个新人,黑暗会放大感官,更会使人诚实地面对自己,冲动之下他竟然将她拉入怀中,左手轻松地箍住她的腰,右手抬起,手掌轻扣她的后脑,“没有第二次了。” 柏盈埋进他胸膛间,听着他的心跳声——怦怦怦,带着几乎要跳出来的力度。 还真不愧是吃保镖这碗饭的身板啊…… 她在心里赞叹。 她本来还有些犹豫发展会不会太快,转念一想,她又不是打算吃什么精致料理,既然是快餐,那当然要快。思及此,她放心地依偎在他怀里。 蒋墨成下巴抵住她的发顶,他忽然也不想再纠结、忍耐。 财富与地位他都有,这世上很多事情于他而言都唾手可得,他既然有了心思,又何必压抑。 想通这一点后,他也豁然开朗。 他想要,为什么不能得到? “没有第二次了。”他说,“以后呆在我身边,我会照顾你。” “你真的喜欢我吗?”她轻轻地问。 这个问题蒋墨成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只知道他想见她,这几天看不到她,他无法沉下心来思考,明明知道她不在书屋,还是一次又一次过来,好在这一次他等到了。 他的沉默并没有惹恼柏盈,他如果说“喜欢”,她也不会太在意,不需要他回答,她已经犹犹豫豫地伸出手,抱住他紧实劲瘦的腰身,心满意足一笑。 嗨呀,这可口的果子她终于要吃到了。 两人在黑暗中拥抱了好久,柏盈没想到他还挺纯情,亲都没亲,他却就此停住,只是用手掌轻抚她的头发,低声问道:“那个相机是怎么回事?” 蒋墨成此时对了解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并没有那样感兴趣。 现在提起来只是逼自己转移注意力。 “相机?”她愣了愣,仿佛才从他的拥抱中回过神来,迷糊不已,“哦,你说相机啊。” “你说的学费原来是相机?” “之前我看你好像对相机很有兴趣嘛。”她小声说,“不过这是柏小姐的相机,我不敢自作主张借你玩,前几天我没当心摔了相机,那边缘有一点磨损,柏小姐很生气骂了我一顿,反正之后也要从我薪水里慢慢扣,那我就送给你好啦。” 蒋墨成收敛了脸上的笑意,语气沉郁地轻问:“她骂你?” 虽然之前就知道那女人总是折腾使唤她,但此刻心情截然不同。想象她被刁难时的慌张失措,他脸色沉了下来,到底是顾念着她的胆小,并没有将自己的情绪表现得太过明显。 柏盈没出声,在她是江雪的时候,好像习惯了将锅都推到了“柏小姐”身上,这对她来说没什么心理负担。如果别人说她的不是,她恨不能将对方的嘴给抽烂,但自己说自己的坏话……好像还有点儿有趣? 不过她还是收敛收敛自己这恶趣味。 不然哪天真有传言说她是恃宠生娇、嚣张跋扈的蛇蝎毒妇,她能找谁说理去? “也没有啦!”她心虚地为自己辩解,“柏小姐对我很好的。” 蒋墨成进入男友这个角色非常之快。就事论事,下属把上司的相机摔坏,赔偿是应该的合理的,被呵斥好像也不奇怪,全看个人素养——如果这个挨骂的下属不是他怀中的女友的话,那么这就是他公正的观点。 可谁叫蒋墨成骨子里最大名为“护短”的特点于此时此刻,被眼前这个女人彻底挖掘开发了呢。 ------------ 11 011. 蒋墨成并没有向别人求证柏盈说的那些话,在很多事情上他都非常自信,自然也会延续到恋爱中来。如果他对她有怀疑的话,他就不会跟她在一起,既然在一起了,所有的顾虑都烟消云散。 管家隔了几天再来找柏盈时,见她气色极好,便笑道:“您今天心情好像很好。” 柏盈早上照镜子时也有同样的感受。真正捅破那层窗户纸跟蒋墨成确定了关系以后,她对他也有了新的认识,晚上她还是会跟他学习发音,只是比起之前的暧昧,现在氛围更是浓稠,没学一会儿,她被他抱着坐在他腿上,黏黏糊糊地接吻。 这事儿吧,起码很锻炼肺活量,以及舌头的灵活度。 柏盈心口一紧,伸手够住漂亮的杯子,喝了口水润润喉后才回道:“天气很好,心情也跟着好。” 这座城市在最后一场冰雪融化后,似有转暖迹象。 近一周以来都是艳阳高照,她喜欢午后躺在房间的贵妃椅上懒洋洋地晒太阳。 管家笑容更盛:“的确,还有一个月不到,先生也该到家了。” 沈晋已经离开快一个月,柏盈发现自己的精力果然有限,最近忙着谈情说爱,都没顾上去想还远在国外的他,“他打电话回来说的吗?” “有预订航班。”管家适当地透露,“不过还没有准确的消息。” 柏盈陷入了沉思,到时候她也要跟沈晋摊牌,说来也很好笑,他其实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所谓摊牌,不过是她想离开罢了。不过还是要选在最恰当的时机,届时等清明节给老太太扫墓时,她会在墓前郑重其事地同他道别。 下午补眠后,到了深夜她也精神抖擞,最近调整作息已经成了夜猫子。还没走到书屋门口,有人从里走出,伸出双臂,她扬起唇角,冲了过去,抱了个满怀,又被他直接搂着进了屋子。 他这几天每次见面都会给她捎带东西。 男人谈起恋爱来那恨不得把家底掏空的架势也着实吓到了她。前天给她带了一件羊毛大衣,说是抽空跟人换班去百货商场买的,昨天给她带了时下卖得最紧俏的护肤品,今天更是夸张,直接将他的钱包给了她。 “我来不及取钱,里面有一些现金你先拿着用。”他说,“还有一张卡,密码是五个零加一个九。” 柏盈傻眼了:“卡里有多少钱?” 她粗略一瞟,现金也有不少。 蒋墨成也不记得这张卡里有多少钱,这次出来得匆忙,试探着说了个数字。 柏盈坐他腿上,抬头吃惊地看向他,“你怎么会有这么多钱?” 他有几秒的迟疑,这几天他也在考虑要不要跟她说实话,只是每每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并不是不信任她,偏偏她这个人太简单太单纯了,她似乎对人都不设防,而且又不会做戏掩饰,如果他跟她说了,她一定不会说出去,但别人一定能看出端倪来。 还是等离开以后吧,到时候他会将来龙去脉都说给她听。 他圈住她的腰肢,低低解释:“以前在国外打工赚的。” 柏盈的心情一下子变得很复杂,甚至都觉得这张卡烫手了。这人怎么回事,血汗钱就这样轻轻松松给一个还没认识一个月的人?她对他全身上下都感兴趣,除了他的口袋钱包。 “我不要。”她推了回去,将卡放进钱包里,又强势地放进他的大衣口袋,双手环住他的脖子,心疼道:“你那么辛苦赚的钱,还是自己留着吧,我不要你的钱。” 蒋墨成在心里叹气:换作其他人,可能已经迫不及待地收了起来,她倒好,当这是烫手山芋避之不及。 “这不算什么。”他说,“现在条件有限,忍耐忍耐,等之后就好了。这张卡你拿着,想买什么都可以。” 柏盈也在心里叫苦不迭,有必要这样认真吗?他究竟有没有脑子,也就是她还有一丝不多的良心,换做别的狠人,早将他吃干抹净一脚踹开。拿沈晋的钱,她很坦然,反正那是大肥牛,她只是轻轻地拔了一两根牛毛,不痛不痒、劫富济贫,她当然理所当然,拿这男人的钱,那是把他的命都拿走,实属罪恶深重,会损她的阴德,以后过得不顺怎么办? “你再给我我就生气了!”柏盈板着脸,她又放软了语气,劝他,“我不图你这个,你有钱没钱,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我只在意你这么个人,你懂不懂?” 这么一番话,哪个男人听了不为之动容?蒋墨成深深地看着她,靠近,跟她额头相触,他伸出手来扣住她,温柔地轻咬她的嘴唇,亲密无间地厮磨,逐渐加深这个吻,都亲多少次了,她还是不会换气,他笑了笑,见她软软地伏在他肩上连呼吸都困难的笨拙模样,他将她抱得更紧,珍爱地轻啄她的侧脸。 “之后你就懂了。”他低声,这钱包她肯定不会要,也是他考虑不周,还是等以后吧。 柏盈舒了一口气。 最近除了学发音以外,蒋墨成在她的追问之下,也不得不拿了报纸来跟她一起看房市消息。 “这是哪儿?”这座城市太大,柏盈虽是本地人,但也不是哪里都去过,她指了指报纸上某个角落的广告,问他。 “河沁。”蒋墨成喜欢她的头发,正专注抚摸,闻言漫不经心地看了眼报纸,“待开发的地区。” 柏盈若有所思,沈晋公私分明,他并不会在她面前提起生意场上的事,但有一次她也听他提起了这个地名,这会儿见到才又想起,“这么偏,还有人在这里建房子啊。” 蒋墨成闷笑,“等开发起来,想买都没得卖,现在买的人都是有眼光的。” 他跟大嫂聊过,只有极少数一波人才知道以后会大力发展河沁,他们蒋家也在暗自发力,准备神不知鬼不觉拿下一大块地皮。 地产这一块大头吃不上,喝点肉汤也足够了。 柏盈现在已经习惯了他偶尔会“发表高见”,以前他们班上的男同学也爱这样,肚子里没点墨水就爱指点江山。她看着这一处,并不是相信蒋墨成的话,她是相信沈晋,沈晋绝不会无缘无故提起这偏僻的地名。 她要不要在这里先买几套呢? 蒋墨成看她皱着眉头认真思考的模样,不由被逗笑,迫使她转过头来,伸手捏捏她的脸,“这个跟你没关系,以后有的是房子让你住。” 柏盈一把挥开他的手,嗔道:“烦人~” 她想好了,既然她是抱着增值的目的买房,那心态就不同了,这相当于是投资与生意,既然如此,当然也会有风险。还好现在房市这一块有些服务也算完善,很多事情她都可以委托给专业人士去办。 … 蒋墨成并不知道他现在的确是乐不思蜀了,每天醒来就开始盼望晚上快点到来。 这天,他上午休假,离开沈宅后准备直奔商场,上次他不知道她衣服的尺寸,凭感觉挑了一身,她穿得正好,今天准备再购置更多的衣服——他实在不想看她穿得单薄冻得瑟瑟发抖了。 林飞早早地就在外面蹲点,看到蒋墨成的身影,还同司机调侃:“沈晋这里的风水不错,瞧,咱们蒋总精神气真足。” 接着。 林飞跟司机眼睁睁地看着蒋墨成目不斜视、浑然忘我地从车旁绕过,仿佛没有看到这辆车一般。 林飞赶忙拉开车门,急急地叫住他,“三哥!” 蒋墨成这才回过头来,看到林飞还蹙了蹙眉,好似在疑惑对方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三哥,咱们上周不是约好了今天碰面?”林飞也不确定地问,“是的吧?” “……嗯。” 蒋墨成跟着上了车后,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林飞还以为自己说错了话、办错了事,乖乖地噤声片刻后,他试探着开口:“那什么,三哥,现在有进展吗?” 不用蒋墨成回答,林飞都知道肯定没有。之前他就不看好,不是说这事不能做,而是三哥就不是做这种事的人,三哥自己都鄙视沈晋,心里根本不认可这样的行为,当时要过来不过是意气用事,就算真的有重要文件摆在沈晋的书房等着他去拿,他都不会迈出这一步。 现在留在沈宅真是浪费时间! 林飞也怕用词不当,在心里斟酌了片刻,才缓声道:“沈晋出国了,重要的文件肯定也不在沈宅,这几年跟沈晋打交道下来,我对他还真是了解。” 沈晋是什么人呢? 哪怕身为对手,林飞也必须得承认,这人真是不拘小节,一般的事情根本不会放在眼里。没有足够的本事和心胸,沈晋根本走不到现在。 “就算真的拿到了文件,”林飞顿了顿,“他多半也不会太在意。” 现在沈宅又能剩什么呢,只怕把他的宅子搬空,沈晋也能一如既往地谈笑风生。 反正他想了一个月都没想到,拿走什么会让沈晋大发雷霆呢? ------------ 12 012. 蒋墨成潜入沈宅,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意气用事。商场上的尔虞我诈他听过也见过,他以为沈晋不一样,原本还当沈晋是值得尊重的对手,却没想到对方居然来这么一招,难免气血翻涌。 经过这段时间的种种,他如今再想起这件事心情已经平静了许多。 “再等等。”蒋墨成沉思片刻,平声道:“我还有点事没忙完。” 林飞不懂,皱眉问道:“什么事?” 蒋墨成不自在地瞥他一眼。他们两个人从小一起长大,是多年的好友,几乎无话不谈,然而,现在让他对林飞提起柏盈,他确实开不了这个口,搭在膝盖上的手都不由自主地收紧了一分。如果一个月以前有人跟他说,他会偷偷摸摸潜入沈宅,正事一桩没做,反而跟沈晋手底下的员工谈起恋爱,他只会让那个人有多远滚多远。 这二十多年的人生中,他第一次尝到了尴尬是什么滋味。 他不动声色地垂眸,仍然镇定自若地回道:“以后再跟你说。” 等他带她从沈宅出来后,他当然会将她介绍给他的亲人挚友们认识,只是不是现在。 林飞纳闷地看他,好在也了解他的性子,便没再追问,“我知道你有你的打算,不过,刚才我跟你说的话你还是要放在心上,别忘了沈晋是怎么发家的,这是个狠角色。” 沈晋为什么行事这般小心,归根到底还是发家不太光明,他在这城市算哪号人物?十几年前巷子里野蛮生长的穷少年罢了。一个萝卜一个坑,高楼筑起,必然有旧楼倒塌,他抢了多少人的生意,碍了多少人的眼?真正做大生意的人哪个是良善之辈? 蒋墨成沉声道:“我知道。” 他不想再多谈这件事,抬手看向腕表,“送我去最近的百货商场,我赶时间。” “……?” 司机发动引擎,平稳地开车驶向百货商场,蒋墨成下车时,轻咳了一声,“我还有事,你们先回去,不用等我。” 林飞一脸狐疑地看他慢慢离开视线范围,越想越觉得奇怪,从上车前到现在,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透着诡异,林飞的第一反应就是要跟上去看看他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然而他腿还没好,连自己下车都困难,更别提跟踪这样高难度的事。 “老张,你下去。”林飞对司机说,“跟过去看看他来这里做什么。” 司机诧异地抬头通过车内后视镜看了他一眼,干巴巴笑了两声,“我?林总,您真爱开玩笑。” 他一个当司机的,跟踪老板?又不是不想干了。 林飞:“……” 蒋墨成来了百货商场后直奔女装区,他已经知道她的尺码,很轻松地又买了两套漂亮又饱暖的大衣,依然意犹未尽,看了什么都想给她买,只是提太多东西回去也会引起别人的注意,只能作罢。正要乘坐扶手电梯离开时,瞥见一家手机店,心念一动,抬腿迈进,前两年推出的手机算是替换了笨重的大哥大,还算小巧,放进口袋里也很轻松。 店员走上前来热情招待:“请问您想要哪种类型的手机呢,您看,这是前两年的翻盖款,卖得最紧俏,还有,这是今年推出的最新款,是市面上最轻薄的手机,拿在手机非常轻巧。” “您看。”店员介绍,“除了电话、短信,同时还内置了游戏功能。” 蒋墨成对这类产品兴趣不大,今天却一个一个地拿在手机掂量,耐心认真得仿佛是要签订多么重要的合同,最后买下了最新款,付款时仍然止不住皱眉,别的都还好,样子还是不太好看,也不知道她喜不喜欢。 - 柏盈中午出门的时候,特意跟小岚叮嘱过,让管家给她安排两个老练的保镖,如此一来,也就断了会跟蒋墨成碰面的可能性。事实上,像他这样的新人,管家也不会太放心让他外出陪着。 她将自己包裹严实,戴上帽子又围上围巾,如果不是怕引起怀疑,她都想戴上墨镜,好在白天工作时间沈宅的员工们分工明确,她从下楼坐上车到离开,连蒋墨成的影子都没看到。 这趟出门是跟地产中介约好了,两人在一家咖啡厅碰面,柏盈为了保证谈话的隐私,还特意开了包厢,就连保镖都没跟上来。坐在她对面的中介是位比她要大几岁的短发女人,这是她联系中介时提出的要求,她希望是女性来为她提供全程服务。 最主要的原因还是不想引起沈晋的怀疑,如果她频繁地跟男性见面,他当然会知道。 同性就不一样了,她朋友不算少,在沈晋还没出国时,她也是隔三差五跟同学朋友碰面,只怕这次出来,管家都以为她是跟朋友相约。 柏盈见中介小姐准备的资料这样充分,更是满意自己的决定,她一页一页地翻着,也没吝啬夸赞,“你可真细心啊!” 刘薇反倒有些不好意思,端起咖啡轻啜一口,“应该的,应该的,柏小姐,如果你有什么看不懂的都可以问我。” 买房这种事当然要交给专业的人来做,柏盈大学学的也不是这一行,不过她虽然不懂,但她很有胆量,很快拍板,“刘小姐,是这样的,我准备买几套房子,一套我跟我先生住,一套我公公婆婆住,一套我爸妈住,你帮我盯着点。” “三、三套?”不知道是激动还是被吓到,刘薇喉间的一口咖啡还没咽下去,差点喷了出来,失态地咳嗽。 “对。”柏盈递了一张纸巾给她,“所以,这件事就麻烦你了。” 刘薇毕竟只是房产的一个中介,她并不知道太多内幕消息,出于良心,她犹豫着提醒:“柏小姐,这一块挺偏僻的,我之前也带顾客去看过房,那里大片的荒地……如果老人也要住的话,我还是建议你买地段成熟的小区,买菜、看病、上学都方便的房子有很多的。” 柏盈愿意赌这一把。 反正她的人生一直都在“赌”。 她笑着摇头,语气笃定:“谢谢,不过我还是想买这里。” 刘薇欲言又止,见她态度坚定,只好点了下头,郑重其事地说:“好,您放心,我一定会认真帮您办好这件事。” 柏盈莞尔一笑,端起咖啡杯,轻轻地跟刘薇的碰了一下,发出清脆的声响,“那就拜托你啦。” - 柏盈回到沈宅的时候已经接近于傍晚时分,正好碰上两个眼生的人离开,她还有些纳闷,“他们是谁?” 管家正要收起设计图纸,闻声后又再次平铺开来,“是先生之前特意聘请的两个总设计师,都是海归,先生准备重新翻修宅子。” 这件事柏盈也知道,甚至沈晋还问过她的意见。 那时候她当然要推让,还没真正地成为他的女朋友,哪里能插手房子设计的事。那时候连拒绝的理由都不想说得太生分,还很隐晦地撒娇说不爱操持,真要管起来头都要发痛,他只卷起设计初稿,用很轻的力度敲了敲她的额头,笑她太懒。 “知道您不爱为这些细枝末节的琐碎小事烦心。”管家乐呵呵地说,“赶巧了,您来看看?” 柏盈以前没想插手,现在就更没有这个心思,正要再次婉拒时,视线不经意地落在那张设计图上,居然不是简单的线条设计,色彩很丰富,如一张画卷,一下子就吸引了她的目光。 管家误会她有兴趣,连忙细致地介绍:“先生说要加一个花房,以后里面会种满您喜欢的花。” “书屋也要重建到主楼附近,之前穿过回廊亭,又要在人工湖绕一圈,夏天的时候有蚊虫,冬天湖边也冷。” 柏盈越听越心惊,打断了管家,“这份图沈晋看过没?” 管家还奇怪地看她一眼,“先生在出国前已经看过,提出了一些修改意见。” 居然在出国前就已经看过…… 柏盈眼眸低垂,心事重重地上楼回房。她虽然之前早有预料,可真的当事实摆在她面前时,她还是会感到惊愕,沈晋这个人比她想象得还要复杂,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原来是那种嘴上说要放开她、手却将她抓得更紧的人啊…… 可真让人烦恼啊。 蒋墨成最早察觉到她的心不在焉。 这对于他来说也是很新奇的体验,不过只是一个白天没见,他还是觉得这夜来得太迟,她还没走上台阶,便被他搂着轻松地带进书屋,接着他低头重重地吻了上来。柏盈个子不算矮,但跟他比起来也只到他宽阔的肩膀,每回亲吻她都很辛苦,站都站不稳,他伸手搂住她的腰,垂首,吻得更重更用力——温柔这个词与他格格不入,急切得仿佛要从她嘴里寻找氧气。 她被他的气息严密地笼罩。 以往她也会热情而羞怯地给出回应,今天却不在状态,蒋墨成缓缓放开了她,手掌却还是托着她的脑袋,他低头,低声问她:“怎么了,不开心?” ------------ 13 013. 人真的很神奇,比起别人,柏盈其实少了很多的倾诉欲,在她的童年时期,没有长辈愿意听她说话,更重要的是说了也没有回应。 后来认识了要好的朋友,她们还曾经抱怨过她总是不分享心事,而她们在她面前没有秘密。 这几年情况好了一些,但她还是会选择性地挑选她认为合适的事来讲,不过,无论如何,眼前这个男人都不可能会是她倾吐的对象,只是在这个深夜里,情绪会有些脆弱,有那么几秒,她是迟疑的。 她还是理智地摇了摇头:“没有不开心。” 说了他又听不懂,如果哪天他懂了对他也没好处,更何况是跟一个男人提起另一个男人给她带来的烦恼,哪怕她以别的事来润色加工,也没有任何的必要。 “你脸上现在就写着这三个字。”蒋墨成抬手捏了捏她的鼻子,“说吧,什么人什么事让你不高兴了?” 柏盈并没有不开心,她只是困惑,以及那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可惜。 可惜自己不够喜欢沈晋,不然当她发现他心里对她有男女之情时,她只怕是高兴都来不及。 可惜他表露得晚了一些,在她已经接受并且在脑子里勾勒了蓝图后……她当然更向往自己计划的那个未来。 她看向蒋墨成,对方正眼眸带着笑意看她。 “好吧。”她说,“今天下午陪柏小姐看了电视剧,想起来还很生气。” 蒋墨成没注意到别的话,只听到了令他很烦躁的三个字——柏小姐,他顿了顿,声音更沉,“她又为难你了?” “不是不是!” 柏盈可不想败坏自己的名声,胡乱解释:“我是指电视剧的情节,让人非常生气,男主角的父母总是为难折腾女主角,不想让他们结婚。” 蒋墨成对电视剧一点兴趣都没有,耐着性子听她说完,却是一愣。 结婚。 这两个字迅猛地占据了他的心神。他在此刻以前从来就没有想过这件事,他觉得与他无关,家庭聚餐上父母跟兄嫂偶尔提起,他也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完全没当回事。 “是那个男人没本事。”蒋墨成不再去想这事,只想快点把她哄好,让她眉开眼笑。 柏盈瞥他一眼,逗他,“那有本事的男人呢?” “有本事的男人不会让别人欺负自己喜欢的人,即便是父母也不行。” “那要是你喜欢的人欺负你父母呢?” 蒋墨成:“当然也不行。” 他又捏了捏她,“我的眼光很好。” 柏盈顺势踮起脚尖搂着他的脖子,在他唇上啄了几下,越看越觉得她给自己找的这小白脸……啊,不,这男朋友不错,相貌英俊、身材出众不说,这小嘴说起鬼话来一套一套还挺甜。 “又怎么?”蒋墨成明显愉悦,却还是装腔作势地问她。 “没什么,太喜欢你了。” 柏盈的想法也发生了改变,她想,以后她要是变得非常富有,她也乐意花钱养着这样听话又会说话的人,多多益善。 虽然是蒋墨成发疯主动他们的关系才更近一步,但目前为止,他都没有说过“喜欢”这个词,更遑论“爱”,柏盈跟他不同,她每天见了他都会说“好喜欢你”“太喜欢你”,蒋墨成会不自在,然而每次听到,眼底里的笑意连三岁小孩都骗不了。 如同此刻,他抱她抱得更紧。 两人腻歪了一会儿后,柏盈的鞋尖不小心踢到纸袋,蒋墨成才想起被自己忽视的礼物,他将两件大衣都拿了出来,“你试试,以前的旧衣服不要再穿了。之后再给你买新的。” 在他的注视下,她慢吞吞地转身,脸上神情无比懊恼脱下了外套,等他走上前来为她披上,她偏头时,已经换上了惊喜的表情:“怎么又给我买衣服呀?” “看不惯你原来的衣服。”他说,何止是看不惯,恨不能立即全部替换掉。 柏盈发现男人大概都有这样的癖好,不管是穷的,还是富的。 “马上天都要暖和了。”柏盈委婉地暗示,“买了新的都穿不了几天就要换春装,明年冬天这些款式又过时了,一点儿都不划算。” 蒋墨成不甚在意地回:“明年再买新的。” 柏盈:……明年换人了。 她的良心就到这,反正该说的话都说了,再碎碎念几句,她只怕都要入戏,以为是他家老妈子替他心疼他的存折。 得!爱买就买吧! 他开心就好,她能怎么办呢,只能随他开心。 气氛正好,蒋墨成正低头给柏盈扣上大衣扣子,她又想调侃他,“这么会给女孩子买衣服,你还挺熟练,以前是不是也经常给你前女友买呀?” “没有。”蒋墨成盯着她,直接说道,“在你之前我没谈过,没有什么前女友,你不要胡思乱想。” 柏盈还没来得及揪着“胡思乱想”这四个字笑他想象力很丰富,已经被他说的那句话逗乐,“真的假的?” 虽然是在问,但语气跟神情摆明了就是不相信他说的话。 “真的。”蒋墨成话锋一转,警惕地看她,“你呢?” 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并不长,每天约会的时间更短,碰面了抱在一起亲昵都不够,哪里还有闲工夫逼问情史。蒋墨成是完全没有,柏盈是没有好奇心。 柏盈卡壳,没想到这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她没有立即回答说“没有”,蒋墨成心里已经有些不太痛快了,在这种事上自然会以己度人,他没有,那他也下意识地以为她也没有。他稍稍收敛了脸上的笑意,明明介意得要死,还是死死地盯着她,以若无其事的口吻道:“我不是那种小心眼的人,连这么点不足挂齿的小事都计较。你跟我说实话也没关系。” 柏盈挽上他的臂弯,笑吟吟地说:“那我肯定也没谈过呀!” 柏盈谈过,江雪可没谈过,她没说谎。 蒋墨成的视线还是一寸一寸地在她脸上徘徊,他难得智商回笼了那么一点点,“骗我?你长这样难道没人追?” ——真的成为他的女朋友之后,蒋墨成似乎才看到了她全部的好。 “你长这样不也没谈,难道是你在骗我?”柏盈狡辩。 “我骗你有什么好处?” “那我骗你又有什么好处?” 蒋墨成当然说不过她,但还是语气凶狠地提醒她,“我不介意那种事,但你不能骗我。” 柏盈心想,骗你又怎么样,骗你是给你面子。 “你没骗我,那我就没骗你。” 蒋墨成无奈:“胡搅蛮缠。” “诡计多端。”她回呛他。 两人对视,都同时笑了起来。谈恋爱的乐趣便在于此了,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也能争论得很认真,蒋墨成还准备了一份礼物,在她试第二件大衣时,面带微笑提醒她,“试试口袋够不够用。” 柏盈手伸了进去,却触碰到冰凉的物体,她指腹一缩,睁圆了眼睛,将它从里拿出来,小巧的一支手机躺在她手心,“这是什么??” 这男人还真是一天一天的刷新她对他的认知! 手机现在还是稀罕物,它不便宜,现在大多数家里都安装了座机,联系也方便,寻常人没谁会花那么多钱去买一个接打电话的手机……毕竟现在公用电话亭哪哪都有。 他给她买衣服买护肤品也就算了,现在直接给她买一个手机?! 蒋墨成见她这模样实在可爱,没忍住捧着她的脸亲了几下,克制住继续的冲动,耐心地跟她介绍:“这是手机,应该是前两个月才上市的新款,可以接打电话,还可以发短信,你无聊的话还能玩游戏。” “为什么要给我买!”柏盈不解、惊讶、迷惑。 “这样联系起来比较方便。”蒋墨成拿过她手里的手机,“我已经给你开了卡,你看,联系人里有我,你想找我可以打电话发消息。” 柏盈:“……” 蒋墨成很心疼自己的女友,只想把所有他觉得好的东西都捧到她面前来。 接下来,他拉她再次坐下,她整个人都窝在他怀中,一低头,就能看到他操作手机上的功能。其实蒋墨成也不太熟,手机对他只有一个功能,接听电话,他平时连短信都懒得发,这会儿他不熟练地打开游戏功能,向她演示该如何玩。 操作烂到柏盈都想从他手里抢过来帮他玩。 不知不觉地都快到了一点半,柏盈打了个呵欠,两人从书屋离开。分别时,蒋墨成还没忘记提醒她,“记得给我发短信,你会的吧?” 柏盈都想大声回复他:没人比我更会发了!! 回了卧室后,柏盈还是打起精神再次洗漱,躺在床上,琢磨了一会儿,懒洋洋地给他发送了短信:「晚安喔。」 几分钟后,那边回复短信:「很聪明。」 柏盈扑哧笑出声来,往被窝里一钻,想起什么,拉开床头柜的抽屉,抽屉里有一支手机,跟她拿着的这一支一模一样。 是沈晋送的。 ------------ 14 014. 第二天是星期六,杜美芸跟童月午后来到沈宅找柏盈玩,两人手挽着手从车上下来,穿过喷泉池往主楼走时,瞥见两个保镖朝着这边走来,黑色西装威风凛凛、神情肃穆,成功地抓住了她们的眼球。 蒋墨成感觉到两道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头,他不习惯被人用这样宛若打量物品的眼神冒犯,想到身处何地,只能不动声色地忍耐,接着目不斜视地从她们身边经过。 近日天气不错,只是露台外面的风还带着微微刺骨的寒意,再加上柏盈也有自己的小心思,只让姜岚在小客厅里摆上招待客人的下午茶点心。 杜美芸跟童月刚开始表情还很正经,等姜岚离开房间关上门后,这两人立即破功,嗖地一下窜到柏盈身侧,叽叽喳喳地说:“搞没搞错,是不是全城的帅哥都在你家里!” “难怪我出门见到的都是歪瓜裂枣,我还纳闷来着!” 柏盈不解:“你俩说什么呢?” “刚才过来时碰上了两个大帅哥!”童月捧脸,“有一个看着挺面生的。特别冷特别酷。” 杜美芸纠正:“不是两个大帅哥,是一个帅哥和一个大帅哥。不过说真的,沈总招聘员工的硬性标准该不会是脸吧?” 柏盈立马就猜到了她们说的是谁,露出只有她自己才懂的神秘微笑。 她也觉得他很不错,非常不错。 “那倒不是。”柏盈在偷着乐了一会儿后,为好友解惑,“其实他们中很多人五官也就那样,只能说周正、不难看,主要还是身高、身材很加分。想想他们吃的是哪碗饭就懂啦。” 一般来说,能当保镖的身手必然不错,常年练家子的人体格没得说,这种人只能壮,不能胖,跑几下就气喘吁吁,究竟是他保护老板,还是老板保护他呢? 柏盈早就品出来了,一个男人五官不难看,西装下包裹着挺拔而又硬实的年轻身体,既不弯腰又不驼背,眼神还很锐利,这在大街上一群男人中自然十分亮眼。 童月恍然大悟般点了点头:“大师啊!” 柏盈莞尔,“所以你们挑男朋友,不能只盯着那张脸看,要综合着来看,五官嘛,看久了也就那么一回事,身材很加分的。不过说来说去还是看个人审美啦。” “不过今天这个确实不错。”杜美芸顿了顿,揶揄她,“当然啦,在你心里肯定还是沈总最好吧?” “……” 柏盈只能用喝茶来掩饰,好在这个话题很快就收尾。她们私底下聊什么都行,但这毕竟还在沈宅,杜美芸跟童月都下意识地收敛了许多,仿佛进入了什么圣地一般很拘谨,“不堪入耳”的话是绝不会多说一句。 “稀奇,说起来现在正是月底,你居然有空?”柏盈看向童月问道。 她们三个在大学时关系就很不错,柏盈跟杜美芸是外语系,童月是经管系,念的是会计,她们这届的学生有些可怜,才进入大学的这一年,社会已经鼓励大学生就业双向选择了——简而言之,包分配工作这事儿轮不到她们。童月求职时被一谈吐不凡的年轻男人忽悠着去了他的小作坊当财务。 小作坊员工少,童月身兼数职,忙起来总是要放她们的鸽子,到了月底月初更是见不着她的身影。 童月本来美滋滋地吃着小蛋糕的,一听这话,脸皱得跟苦瓜似的,唉声叹气不已。 “怎么了?”柏盈皱眉问道,“出什么事了?” “她没事!”杜美芸替她回答:“恭喜她马上要脱离苦海了,我就说那姓廖的不靠谱,跟着他干,连工资都不准时发,也只有她这个实心眼的还不辞职,其他人早就走光了。” 童月为老板辩护:“虽然不准时,但每个月一定会发,并没有拖欠我们的工资!” 杜美芸:“哦,所以你要感恩戴德,一辈子为他当牛做马咯?” 童月说也说不过她,只能气得干瞪眼。 柏盈用小汤匙敲了敲碟子,摆出大家长的谱来,“别吵别吵,让我来评评理,但先让我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之前廖总的那个合伙人要退出去,这事谈了好久。”童月心不在焉地用叉子戳着奶油,“去年利润一般般,账面上也只是刚好收支平衡,他们两个人在理念上有分歧,廖总他有目标有理想,不想拍流水线的照片,那别人投了钱当然想快点赚钱,反正算是闹掰了吧,廖总拿着这两年的利润表也很难短时间找到别的合伙人,这个月工资都快发不出来,估计真的要关门了,好难受啊。” 柏盈惊讶,跟时下在摄影棚千篇一律的背景不同,廖俊宏很倾向于户外,沈晋外婆生前的一次拍照是她通过童月找的廖俊宏。依稀记得他很耐心,也很会根据顾客的年龄、经历专门设计最适合的风格,最后老太太看到成片都赞不绝口。 “那是人家当老板该操的心。”杜美芸去推童月,劝解,“你不如操心这个月工资能不能顺利拿到,对了,也要尽快找新的工作啦。” 童月叹气:“廖总真的很有才华,就是运气不太好。” 话音刚落,柏盈眨了眨眼,笑道:“也许他的运气来了呢。” “什么?” 柏盈冲童月抛了个媚眼,“希望你的廖总能拿出十足的诚意来打动我哦。” 瞌睡来了就有人送枕头,她还在发愁自己接下来应该做点什么,一点思绪都没有,这会儿却被勾起了好奇心。 童月眼冒金光:“!!” 杜美芸哀嚎:“月月又逃不出贼窝了!” - 头一次恋爱的人,尤其处于才开始的热恋期时,就像是魂都被对方勾走了一大半,一个小时里总会有那么几分钟不由自主地想起她。蒋墨成现在就是这样,没给柏盈买手机之前,他只需要等待夜晚来临就好,买了手机后,闲下来时会看看有没有来电或者短信,自然是空空如也——也不是,他虽然处于休假期,但工作上的事儿一件也没少干,时不时就得给助手或者林飞回电,远程操控公司。 蒋墨成沉思,他对目前这样每天只能深夜见面,并且只能相处一个小时就要喊停的状态不是很满意。 林飞说的话他都放在了心上。的确,他现在对在沈宅拿走什么狗屁资料一点兴致都没有了,他之所以没有立刻就走,当然也有他的顾虑。这顾虑在他们的感情越来越好后,也被逐渐打消。 于是,这天晚上,两人在书屋碰面后,蒋墨成郑重其事地跟她说道:“过不了多久我就要离开这里了。” 柏盈听他这般说,内心掠过一丝伤感的情绪。 她抬手不舍地摸了摸他的脸,怎么看怎么喜欢,还没抱够,还没亲够。不过,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沈晋马上也快回来,这段关系也是时候结束了,这样也好,非常省心。以后估计也没可能再碰面了,想到这里,她决定趁他还没走多享受享受,便踮起脚尖,撅起嘴亲了他好几下。 蒋墨成反客为主,一个浓烈得都快化不开的深吻结束后,他又低声说道:“已经月底了。” 他是第一次谈恋爱,连“我喜欢你”这种话都说不出口,“跟我走”这三个字在心里起码念了几百遍,但一个字都蹦不起来。他希望她能主动跟他说,说完这句话后,他定定地看着她。 柏盈靠在他肩上,如以往一般柔声道:“我知道,你是要去宁市那边,那你过去了也要好好工作哦。” 说着说着,她也开始浅浅走心,“是跟现在截然不同的工作,小本生意要想做得好,除了诚心以外,”她抿唇一笑,抬手轻点了一下他的薄唇,“也要能说会道,总之,你好好做,以你的聪明还有努力,肯定能做得很好,我相信你呀。” 以后她有空或者路过宁市,说不定……算了算了,她在心里摇了摇头,断了就断个干净,别藕断丝连、黏黏糊糊的,到时候她身边肯定有了贴心人,他也一样,就不要给彼此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蒋墨成神情凝重地推开她,双手搭在她的肩膀上,一双深邃的眼眸直视她,“你呢?” 柏盈微愣:“我什么?” 她疑惑、茫然的表情他尽收眼底。蒋墨成一开始还以为自己暗示得不够明显,还想沉声再提醒她“他走了就不会再回来”时,突然脑子里灵光一闪,他敛目,放在她肩膀上的手也不自觉地收紧,他没有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个细微的神情,问道:“你没有想过要跟我一起走?” 这话一出口,砸在了柏盈的耳膜上,她错愕地看他,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等等,他在说什么疯话啊…… 谁跟谁一起走?她?跟他?? 担心被别人撞见,他们来到书屋后只会桌上那一盏小小的台灯,他身形高大,几乎都快挡住了光芒,整个人此刻仿佛被阴影笼罩,眼神幽暗而危险地看她—— “原来你没有想过。” ------------ 15 015. 柏盈对上他的目光,愣怔数秒,呼吸都不由得慢了半拍。 意识到他是认真的,她也收敛了脸上的神情,轻声道:“不是我想走就能走的,这不是我想不想的事儿……” “只要你想,就可以。”蒋墨成仍然没有放松警惕,声线不见一丝缓和,“你只要回答,想还是不想。回答我。” 柏盈心里有些烦,也有些厌倦了。 最后这么点时间了为什么不能好好过,好好享受呢,非要这样认真严肃做什么? 人跟人之间怎么总要扯这些并不高兴的事呢? 她的神色冷淡许多:“我有什么办法?” 干脆岔开话题,她抬眸看向他,决定用“江雪”这个身份来跟他对话,“我跟着你去宁市做什么?你有想过我的未来吗?” “我当然想过。” 蒋墨成拧眉道:“你如果想上班,我就去给你找一份你满意的工作,你如果不想上班也可以开一家店。” 他这算盘打得…… 柏盈仿佛看穿了他的用心,她不可思议地看向他,“所以你想让我给你打工吗?!” 让女朋友给自己打工,美其名曰老板娘,实际上连薪水都不用开就收获一个心甘情愿的得力帮手! 这就是男人! 蒋墨成发现自己还真不懂她这脑瓜里都在想什么,他失语了片刻,在她越来越冷的目光中,深吸一口气道:“我要你给我打什么工?我的意思是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开店就是这个意思,你们女人不都是喜欢开什么花店书店?” “们?”柏盈瞪他,“等等,你说清楚,我跟谁是们??你不是说过你没有前女友吗?” “……” 蒋墨成头都疼了,“没有。但我跟别的女人接触过。” “接触?怎么接触?” “我外婆,我奶奶,我妈,我嫂子,我堂姐,我侄女。”蒋墨成总算尝到了百口莫辩的滋味,“你不要扯别的,我说没有前女友就是没有,拿这种事骗你我有什么好处?你如果不想开店,什么都不想做在家里呆着也行。” “你的意思是你养我咯?”柏盈也不再纠结“们”的话题,不过他说的这些话显然也令她非常不满。 蒋墨成倒是想说“是”,但他跟她接触这么久了,自然也听得出她这问话绝不是出于甜蜜的好奇,她的语气也很危险。 他只能沉默。 因为他发现这个问题他不能回答,既不能说“是”,更不能说“不是”。 然而他的沉默只会令气氛更凝滞。 柏盈以一种很失望的眼神看他:“我爸妈都不愿意养我,你养我?你就是想把我养废,让我再也离不开你,之后我这个人还不是任由你使唤。” 她的心地真的很善良了。 在这个节骨眼上她居然还照顾他身为男人的自尊心,不然她真的想好好问一问他,你一个月赚多少,你身家多少个,你是哪号人物?居然就敢开口说养她?他口中的“养”该不会是一天给三顿饭吃、这三顿饭还得她来做吧?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蒋墨成:“??” 他一脸匪夷所思地看向她,“我——” “你什么你?”柏盈打断他,控诉,“你倒是说说,你要怎么养我?还有,就算你愿意,也有能力,我就一定要痛哭流涕地答应吗?还有,你凭什么问我要不要跟你走,凭什么是我跟你走,而不是你留下来?” 她冷声总结:“你根本就不喜欢我。你如果喜欢我,就该是你留下来。” 激将法对蒋墨成从来都不管用,他爹妈轮番上阵对他用,他都不吃这一套,可这会儿听她说这话,他气血翻腾,都没经过脑子思考,冲动之下他脱口而出:“好,好!我留下来,我留下来!” 他已经被她的话气到失去了理智。 两人认识的时间不算长,甜蜜有,争执也有过,此刻却如同对手一般对峙。 柏盈心头怒火渐起:“这才不是你的真心话,你就是想吵过我,就是想哄我才这样说!” 他根本不是出于真心,他只是被她的话激怒了。 虽说天下男人都这副德行,但真轮到自己碰上,没劲,太没劲了。 柏盈突然觉得很没有意思,她不想因为这种无聊的事情跟他争吵,连最后这段时光的欢愉她也不想要了,说完后,她用力抬手一把推开他,快步往外走去。推开书屋的门,她越走越快,风在脸上刮着,还没等她走到湖泊,身后有急速的脚步声传来,她不想搭理他,他大步上前来,一阵天旋地转,居然是他拦腰将她抱起,她怕摔下去,吓得不行,下意识地紧紧搂着他的脖子。 “你疯了?!”回过神来,她低声骂道,“快放我下来!” 蒋墨成不理会她骂他,步伐又稳又快地往书屋走去,她似要挣扎,他才垂头,冷冷地提醒,“别动,摔了怎么办?” 柏盈狠狠地瞪他,却乖乖地被他抱着,她可不想一时不慎摔了跤。 他很轻松地用这样抱她的方式疾步来到书屋,空出一只手,随意地挥开书桌上的几本书,掉落在地发出闷响,他这才小心地将她放在书桌上,双手撑在她腿的两侧禁锢着她,微微倾身,低沉着说道:“我不会再让你从我面前走开,不会有第二次。” 柏盈撇过头,但心里那点火气倒是越来越小。 她要走,如果他拦着,霸道地不让她走,她会生气。 但如果他什么反应都没有,任由她走开,恐怕她也会更生气。 现在他能说出这句话,显然也吸取了上一次的教训,勉强又加回掉下的分数。 “现在开始你不要说话。”他说,“让我来说。” 她刚才根本不给他开口说话的机会,每次开口就会被她打断,他又会被她的话语气到,这才逐渐地偏离了最初的话题,越来越偏,越来越歪,所以他们才会吵这么凶,在他看来,完全没有必要,也完全可以避免。 柏盈:“你——” 他伸手捂住她的嘴,“别说话,我说。” “什么让你为我打工,什么把你养废,我从来没这样想过。”他盯着她,眼里罕见地流露出无奈来,“我只是想跟你在一起。在我们没有在一起之前,我就建议你辞职离开,这里不是什么好地方,更不适合你长久地呆着,你自己心里也清楚。” “离开这里以后,无论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蒋墨成给出承诺,“我不会干涉,只提供帮助。就这样。” 柏盈逐渐平静下来。她沉默了,他说的生活,当然也是她想过的。她也看得出来他说的话全都是出自真心,如果她真的只是“江雪”,她一定会被这话打动。 只可惜她是柏盈。 这样好听又真心的誓言,柏盈听过太多,多到已经无法撼动她那看似柔软实则坚硬的心了。 蒋墨成见她态度软化,他靠近,在她额头上留下一个吻,低声道:“好不好?” 柏盈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她只是舒展了眉头,委屈地看他,“你刚才居然捂住我。” 他一愣,继而失笑,伸手抱住了她,“不这样做,你都不会让我把话说完。” 其实,他已经不知不觉地被她成功地绕了进去。 一直到最后,她根本就没有回答她想不想跟他走这个问题。 只是他没有察觉。 于是,在蒋墨成的心里,他以为她已经答应了要跟他一起走。他为此感到放松,甚至雀跃,不过他并不打算带她走了就稀里糊涂地了事,无论如何,她毕竟是沈晋聘请的员工——以后,她作为他的女友,他肯定会让她认识他的亲朋好友。他得提前考虑好有朝一日在一些场合上沈晋跟那女人碰到她,他不希望她听到任何不中听的话,所以,必然要跟沈晋提前谈好管好那女人的嘴。 蒋墨成隔天抽空,趁着四下无人时,拨通了秘书的电话。 那头很快接通,“蒋总。” “有件事你记下来。”蒋墨成沉声,“去跟沈晋的秘书约一下碰面时间。” 秘书惊住:“蒋总,您是说跟沈总约碰面?” “是。” “沈总应该还在国外。”秘书说。 “我知道,所以我让你跟他秘书约时间。他什么时候回国,什么时候见。” 秘书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谁不知道蒋总跟沈总虽然没到势同水火的地步,但彼此互相不待见这是心照不宣的事实。蒋总居然主动约沈总碰面,难道是有什么大事? “那我这边要怎么说?”秘书问。 蒋墨成顿了顿,“就说我要跟沈晋谈一桩事,很重要的事。” ------------ 16 016. 在童月的牵线搭桥之下,柏盈很快地就跟风尘仆仆而归的廖俊宏见面了。 咖啡厅包间里,廖俊宏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领带更是皱巴巴的,不过依然无损他的俊美。柏盈对这些长相气度还算优质的男人也乐意多包容一些,笑眯眯地说:“廖总,资料都带齐了吗?” “带了带了。” 廖俊宏连忙从公文包里拿出厚厚的文件袋,小心地往她手边一推。 柏盈早就从童月那里听说了如今摄影楼的状况,仍然一页一页看得仔细,不知不觉又续了一杯咖啡,廖俊宏紧张的心情也得以纾解,像这样的事情他已经做过好多次,有一些人连看都不会看就委婉拒绝。 眼前这位柏小姐至少看起来是认真的,这就代表成功的几率也更大。 廖俊宏准备的资料非常详细。他是个很实诚的生意人,柏盈手上的资料全都是最真实的,将最后一页看完,已经临近中午,她唤来服务员又点了午餐,这才好整以暇地问道:“廖总,你的想法我大概了解了,在这方面我也没有什么疑问,我只想问你一个问题,如果,我是说如果我最后没有选择投资入股,你也没有找到别人,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之前都没有人问过廖俊宏这个问题,他愣了好一会儿,才搓了搓脸道:“先想办法把车卖掉,至少把手底下的人的工资还有赔偿凑出来。” 话到这里,他又看向柏盈,“柏小姐,我那车是前年年底买的,没怎么开,保养得还算可以,你要是有兴趣的话我可以打折卖给你,如果你觉得黑色不好看,我可以找人改成白色或者红色……” 柏盈被逗笑:“廖总?” 廖俊宏尴尬地端起咖啡喝了口,“然后我准备把我的房子抵押贷款,想办法再继续折腾。” 柏盈这下是真的惊讶了,“还要继续?” “嗯。”廖俊宏点头,长叹一声,“不能就这么认了。” 真正打动柏盈的是他说的这句话。 不能就这么认了。 真要轻易地认了,人生也太没意思。 柏盈向来都喜欢摘现成的桃子,这次也不例外,但她并没有立刻点头,而是沉吟道:“半个月后我会给你准确的答复,如果我有这个意向,我会跟你联系,然后再找律师咱们拟定合伙合同。” 廖俊宏呆呆地看了她一会儿,“啊?” 很快地他反应过来,眼里迸发出无尽的惊喜,“好,我会等你的答复!随时,二十四小时都可以!” … 用过午餐后,廖俊宏先走,柏盈不紧不慢地又叫了份甜点,继续从头开始研究他的资料。等她准备离开时,有侍应生过来敲门,礼貌说道:“您好,有位女士说是您的朋友。” 从他身后款款而来一头卷发的年轻女人,“柏盈,是我!” 柏盈有些惊喜,对侍应生点了点头,后者离开,年轻女人进了包厢后脱下大衣,“正巧呢,我在对面给我家小宝买奶粉,就觉得停在对面的车好眼熟,凑近一看才知道是你来了。” “你这眼力。”柏盈揶揄,“还真是练出来了。” 年轻女人听懂她的画外音,娇嗔道:“你也笑话我?” 年轻女人叫林静,林静的丈夫是沈晋的左膀右臂,她们两个人也是吃过几次饭后才认识成为了不近但也不远的朋友。赵明海跟着沈晋如今也是脱胎换骨,出门在外也难免有应酬,林静看他看得紧,总要时时刻刻查岗才能放心。 柏盈抬手求饶,“没,可不是笑话,这是发自内心的赞扬。” 不管外面的人怎么说林静,她觉得林静并不像表现出来得那样,相反这女人心里门儿清,事实证明,赵明海还就吃这一套,每天乐滋滋的,将全部身家都捧给林静来打理。 林静点了一杯橙汁,两人聊了几句后,她语气佩服地说:“你也快出国了吧?恭喜你呀,离开之前一定要办几桌为你热热闹闹践行才行!我现在就跟老赵说,就照着你来培养小宝,以后小宝也要跟你一样,当高材生,我们还要送她去国外留学。” 柏盈正在用汤匙搅拌咖啡,闻言顿了顿,她低垂着眉眼,继续若无其事地在杯中搅动,“赵明海真是什么都跟你说,你总该对他放心了吧?” 林静嗤笑:“放心什么呀,我只放心我抓得住的。” “不过你跟我不一样。”林静叹气,“你本来学历也高,马上又要去美国那边留学,我看啊,到时候该是沈总放心不下你。” 柏盈莞尔:“我是说你们两口子私底下没少聊我吧?” 林静大笑:“那不会,是小宝周岁的时候,她不是抓周嘛,抓了本书,老赵特别开心,这就顺嘴说了一句。” 柏盈微微一笑,算了算时间,林静女儿周岁时,沈晋的外婆末七还没过,按照他们老家的习俗,并不方便去参加别人家的喜事,沈晋没去,她当然也不会去。 那么,在那个时候,赵明海为什么会跟林静说她不久以后会出国? 以她对赵明海的了解,如果这话不是出自沈晋之口,他怎么可能会说? 两人很快谈起了别的事,等到杯中的橙汁喝完,这才互相道别。柏盈没急着走,慢吞吞地将那一小碟蛋糕吃完,舌根都开始甜得发苦后,她才离开咖啡厅。 如果今天不是意外碰到了林静,她也许不知不觉地就陷入了沈晋的安排中。 一路沉默无言地回了沈宅,她没有急着去问沈晋,而是独自静坐在床沿边,反复地思索,她要以怎样的方式能探到他的心思而又不会引起他的怀疑。直到暮色降临,她才拨出了沈晋留下的远洋号码,静静地等着他接通。 等她拨出第二通时,接电话的人才是从外面回来的沈晋。 他才喊了她的名字,她便放轻了声音,带着一点点不易察觉的哽咽质问他:“你早就想把我送到国外去是不是?” 她不给他说话的机会,一股脑地将今天的事情全盘托出,“你不要再骗我了,你早就做好了打算,为什么还要问我,你直接安排不就好了吗?” 隔着遥远的距离,沈晋听她都快哭了,连忙低声安慰:“不是,我并没有这个打算。” “你还骗我?!”柏盈扬声,“所有人都知道我要出国了,就我不知道!是不是哪天到机场了才让我知道?既然你都有了心思,为什么还要跟我说我以后还可以继续留在你……这里?” 沈晋听她这样委屈的控诉,心里隐隐悬挂着的石头才落下。 他的性情在这些年来的千锤百炼中,早已经变得沉着冷静,此刻耐心地听她说完后,他才温声道:“盈盈,你听我说,我从来都没有那样想过。是我以前考虑不周让太多人知道你的存在,这对你来说不太好,所以我打算放出你出国的消息,让他们都误以为你已经走了,这样你以后也能更安全一点。” 柏盈的一颗心却越来越沉重。 她宁愿他说“是”,也不想他说“不是”。 他如果说是,起码她是可以很轻松地离开,可他现在的行为都是在告诉她,他早就安排好了——之所以问她的意见,也不过是他笃定地以为,她会听他的话。 那到时候,“柏盈”这个人出国了,她呢?她又会变成谁? 柏盈的脸色很平静,却还是颤抖着问他:“你真的不会让我离开?你不要骗我。” 沈晋抚慰:“不会,你放心。” “真的不会?”她像是失去了安全感的孩童,一遍又一遍地问。 沈晋将为数不多的耐心都用在了她身上,也一次又一次地肯定回答“不会”。 好不容易哄好了她,挂了电话后,沈晋按了按额头,再次沉声唤来随行的下属,吩咐再去购置新的珠宝首饰,过几天他回国后要再次哄她。 这通电话让柏盈彻底看清了目前的现状。 选择权压根就不在她手上,这令她感到恼火。事实证明,天底下确实没有白吃的午餐,高收益一定会带来巨大的风险,她认了吗?当然不认,哪怕再重来一次,她还是会选择跟沈晋相识。只是既然她跟沈晋注定不能用和平的方式道别,那她最好赶在他回来之前就抽身离开。 - 与此同时蒋墨成也收到了家里打来的电话,原本他现在只需要负责环球的经营,只是仍然有一些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会被大嫂还有堂姐硬甩给他去解决。宁市的一块地皮被远光征收,准备建设新的工厂,结果这中间出现了分歧,得有一个人去唱白脸,蒋墨成也知道这事只能他去做,思来想去,在大嫂阴恻恻的威胁中欣然同意。 这天深夜两人再次相会,蒋墨成一脸无奈地说道:“我最迟后天一早就得动身离开,那边有很重要的事情等着我去处理。” 柏盈也提不起什么精神来,她满脑子都想着沈晋要回来这件事,压根就没仔细听他讲话。 他见她闷闷不乐,心下一软,抬手轻抚她的头发,低声道:“所以,现在要么你留在这里,等我处理好了手上的事我再来接你,你放心,我一定会来的。不要忘记给我打电话发消息,不管发生什么事都可以找我,我会以最快的速度过来接你。” 柏盈懒洋洋地嗯了声。 “或者。”蒋墨成其实更舍不得她,想到要走,想到得有一段时间见不到他,他皱了下眉头,“或者现在跟我一起走,我带你去宁市转转,你就当去吃喝玩乐散散心,忙完了我们再回来。” 柏盈的注意力被他后面这句话吸引,漫不经心地抬头看他。 眼前的灯光在他头顶氤氲,有些恍惚,一会儿是沈晋那张从容镇定的脸,一会儿又是他。 蒋墨成察觉到她的动摇,搂紧了她,“跟我一起走,好不好?” ------------ 17 017. ------------ 18 018. ------------ 19 019. ------------ 20 020. ------------ 21 021. ------------ 22 022. ------------ 23 023. ------------ 24 024. ------------ 25 025. ------------ 26 026. ------------ 27 027. ------------ 28 028. ------------ 29 029. ------------ 30 030. ------------ 31 031. ------------ 32 032. ------------ 33 033. ------------ 34 034. ------------ 35 035. ------------ 36 036. ------------ 37 037. ------------ 38 038. ------------ 39 039. ------------ 40 040. ------------ 41 041. ------------ 42 042. ------------ 43 043. ------------ 44 044. ------------ 45 045. ------------ 46 046. ------------ 47 047. ------------ 48 048. ------------ 49 049. ------------ 50 050. ------------ 51 051. ------------ 52 052. ------------ 53 053. ------------ 54 054. ------------ 55 055. ------------ 56 056. ------------ 57 057. ------------ 58 058. ------------ 59 059. ------------ 60 060. ------------ 61 061. ------------ 62 062. ------------ 63 063. ------------ 64 064. ------------ 65 065. ------------ 66 066. ------------ 67 067. ------------ 68 068. ------------ 69 069. ------------ 70 070. ------------ 71 071. ------------ 72 072. ------------ 73 073. ------------ 74 074. ------------ 75 075. ------------ 76 076. ------------ 77 077. ------------ 78 078. ------------ 79 079. ------------ 80 080. ------------ 81 081. ------------ 82 082. ------------ 83 083. ------------ 84 084. ------------ 85 085. ------------ 86 086. ------------ 87 087. ------------ 88 088. ------------ 89 089. ------------ 90 090. ------------ 91 091. ------------ 92 092. ------------ 93 093. ------------ 94 094. ------------ 95 095. ------------ 96 096. ------------ 97 097. ------------ 98 098. ------------ 99 09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