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章 引子:——Y省发布《关于加强贫困村驻村工作队选派管理工作的实施意见》,指出:“Y省是全国脱贫攻坚主战场,向贫困村选派驻村工作队是打好精准脱贫攻坚战的重大举措。” (1) 刺骨的北风呼啸着刮了一天两夜,鹅毛大雪像筛糠一样伴随“小雪”节令如期而至,山舞银蛇、原驰蜡象,千家万户的屋顶全都盖上一床厚厚的“蚕丝被”。 夜深人静,Z县N局会议室堪比冲突中的巴儿干半岛,与会者唇枪舌剑鏖战犹酣,墙上“禁示吸烟”的标识紧锁眉头,浓烈的尼古丁味令人作呕,烟雾袅绕熏得一位女同志热泪盈眶鼻涕横流,她忙不迭掏出一打湿纸巾掩盖住口鼻,却矜持地打了个惊天动地的喷嚏——南联盟歇斯底里的怒吼? 曾几何时,选派驻村干部是一件比喝凉白开还容易的事情——管组织的同志把干部职工花名册往桌上一摊,谁是“刺猬”、谁是“狡兔”、谁是“朽木”便一目了然,这些“仙人板板”便是公认的“最佳”驻村人选。当然,“娘家”(派出单位)必为他们准备一份“嫁妆”,“婆家”(接收单位)照例也只关心“嫁妆”的厚薄及成色?“嫁妆”值钱“丑媳妇”的日子照样能过得像王府里的千金小姐那般滋润,至于“清水衙门”派出的干部,纵然是“昭君出塞”“婆家”也未必待见。于是,选派哪路神仙驻村大家都无所谓——“半斤八两”和“聋子的耳朵”。 驻村干部盼望“婆家”人“宰相肚里能撑船”,驻地村则“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来。于是,夹皮沟村一位忧国忧民的画匠给本村第一届驻村工作队虚构了一幅油画,远观光彩夺目、意境深邃且富有穿透力,近看却杂乱无章鸡零狗碎人不似人鬼不像鬼,愤怒的村民给这幅油画取了一个看似风马牛不相及实则贴切的名字——“金漆饭桶”。 毋庸置疑,过去选派驻村干部的形式主义和官僚主义实实在在地伤害了驻地村干部和广大村民的感情,败坏了“娘家”和“婆家”的良好形象,影响了有关部门的公信力和权威。然而,某些单位在选派驻村干部时又都打着民主的旗号和挥舞着民主的大旗,仿佛民主就是亚当和夏娃面前的那块遮羞布:有的通过“海选”、有的采取“撞天婚”、有的干脆抓阄,形式上做到“百花齐放、百家争鸣”。但是,没有正确引导的民主仿佛是西方的议会吵闹不休,甚至不顾体面地大打出手,怎么能开出民主之花,怎么能结出民主之果,倒是长出几个畸形怪物引得某地方媒体一惊一乍,似乎他们是外星来客不知道地球人还有如此“神操作”?没得恶心。至于某些单位把派驻干部依次称作“状元、榜眼、探花”,是对中华五千年灿烂文明的亵渎,可恨至极必须揭批,但不妨让这些跳梁小丑在本故事中也亮亮相出出丑,静待岁月长河洗刷他们污浊的灵魂吧! 强扭的瓜不甜。“状元、榜眼、探花”倒也分三六九等,有的人想施展一番抱负、有的人想为驻地村办几件好事实事,有的人却铁了心“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去他妈的!于是,闹情绪、耍性子,甚至像旧社会被“逼婚”的女子哭鼻子咒老子骂姑子者比比皆是,活妥妥一出没有经过彩排的乡村杂耍剧。 无独有偶,第一年N局的派驻名单刚张榜公布大家就都心知肚明,有竖起大拇指夸赞组织“用心良苦”的,有不屑一顾的,有哭的,有笑的。于是,被冠以“状元、榜眼、探花”的土著“刺猬”、“狡兔”、“朽木”一致认为“婆家”心肠歹毒,武断地认为“公公”、“婆婆”玩弄借刀杀人的把戏,至少也是揭刚过门新媳妇“肚脐眼长痣”的丑,却鲜有人反躬自省或自我剖析。 山雨欲来风满楼。一时间,“拦驾喊冤”、“临刑喊冤”声此起彼伏,有的领导吓得从厕所里出逃,有的领导借故请假蛰伏在家里,有的领导干脆跑到市第一人民医院干部病房理直气壮地住上几天医院,招数迥异却异曲同工——“躲瘟神”。 当然,凡事亦不能一竹杆打倒,何况是被地方媒体反复吟唱的驻村工作。某委一位德高望重、魄力十足的领导深谙泰勒“胡萝卜加大棒”的管理理论,洞悉“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治世哲学,略施小技就把一个个“拦驾喊冤”者治得像抱窝老母鸡——服服帖帖。虽然大家依旧像失恋者彼此横眉冷对,但都像旧社会被豪绅一眼选中的“姨太太”乖乖地戴上大红花,随大队人马开拔驻村——“赴汤蹈火”? 于是,县委大院里出现“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悲壮场景。县委书记感动得稀里哗啦的流眼泪,Z县电视台的记者自然捕捉到这个绝佳的新闻素材,遂穷尽“文书科王主任”惯用的词藻,添油加醋地写了一篇感人肺腑的新闻报道。只可惜Z县民众大都只关心国事而不关心县情,热衷于看中央电视台的《新闻调查》和《焦点访谈》,鲜少看Z县电视台的节目——甚为惋惜! 谚语云:“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状元、榜眼、探花”们脸上的寒霜还未消融,及至柳絮姑娘羞涩地吐出第一片新绿,他们已然像“范进中举”般心花怒放,纷纷感念“娘家”的大恩大德,N局的“拦驾喊冤”者更是屁滚尿流地跑到“仙人洞”道观烧了三柱高香,喜得执事法师把木鱼敲得哭爹喊娘,稍带收了一笔喜出望外的香火钱——阿弥陀佛。 剧情转圜如此之快着实令人惊叹和匪夷所思,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原来,“状元、榜眼、探花”们到达指定村报了到,将“娘家”陪嫁的“嫁妆”悉数点交给“婆家”后,“婆家”就当他们是一缕空气任其随风飘荡,或凝聚成雾,或蝶变成霞各得其所各有各的造化。 起初,驻村队员都有点忌惮村干部“放鸽子”,就隔一天去一天,后来烧高香参禅悟道使他们灵性大开,亦洞悉了村干部的心思——他们去村上,村干部还得腾出时间烧水泡茶甚至伺候饭菜,谁是草包?于是,“状元”当之无愧壮着胆半月才去一次,“榜眼”紧随其后一个月才去一次,“探花”心里本就逼屈爽性一个季度才去一次。于是,驻村约等于带薪休长假,而且人人都能按月领取几百元的驻村生活补贴。 如此说来,即使《平凡的世界》里那个老憨汉“田二”大概也算得清驻村这笔账,何况是“状元、榜眼、探花”! 唉,驻村,驻鬼的村哟! 驻村的秘笈被泄露和外传,各方反响不一,有关部门似乎黔驴技穷,难怪清澈的乌江终究扭不过浑浊的长江,那就先把自己变浑并假以时日再另辟蹊径吧! 第二年,多家单位的干部职工都争着抢着要去驻村,当地日报发表评论员文章:“我市驻村工作取得显著成效,X个驻村工作队推进Y个村基层组织建设迈上新台阶......” 夹皮沟村的郝支书陡然看到这篇文章,冲冠一怒将报纸从办公桌上挪到屁股下面垫坐,并苦行僧般内外皆修酝酿了半天才逼出一个又臭又响的屁——“嘣”! 然而,第三年各单位的“选拔标准”依然雷打不动,这又是为什么?道理很简单,虽然各单位对“状元、榜眼、探花”驻村的情况一清二楚,也深知“老黄牛”恨得咬牙切齿并想吃领导的肉,但“谁敢怠慢”这项工作?于是,耍点小聪明或玩弄“高情商”成为某些领导的必修课,谁愿意将真正的业务骨干和“老黄牛”放出去驻村,让其无拘无束地结成冰晶或化作一弯彩虹——“吃家饭焉能拉野屎?” ------------ 第二章 (2) 今年,庄梅破天荒地成为N局派驻夹皮沟村驻村扶贫的“女状元”,是“尽锐出战”的产物?同事们既倍感惊诧,又有几分羡慕忌妒恨,当然不乏期待的眼神。 一位“老黄牛”听说庄梅被钦定为“状元”,就黑丧着脸准备找某某大吵其架,希冀自己也尽锐出战。然而,事与愿违,某某精明得像铁扇公主轻易就骗过孙悟空,在“老黄牛”还未像北约倾倒炸弹前就迅速亮出红牌——名额已满! “老黄牛”捶胸顿足,撂下一句话:“难道我不够资格?” 某某连忙在他的肩膀上捏了一把,眉开眼笑地说:“组织知道嘞!” 夹皮沟散见于“三州三区”的每一个角落,夹皮沟村则位于“三区”的一个犄角旮旯,外界闻所未闻,村子四周群山耸峙,人烟稀少,聚居户主要围绕在村公所周围,大多数人家属单家独户,颇有点占山为王的味道。有的户与户之间能你喊我应,但从甲家下到沟涧底再爬到半山腰的乙家少则两小时,多则大半天,村民的生产生活主要靠自给自足,地理地貌涵盖河谷、二半山区和高寒山区,具有“一山有四季十里不同天”的气候特征,土地是村民的生死依托。 庄梅和另外两名驻村干部绕过九十九道拐、淌过三十三条溪,于某个傍晚到达夹皮沟村。 郝支书感到无比诧异,问他们怎么不住在乡上? 庄梅说我们来夹皮沟村驻村扶贫,应该住在村上。 郝支书好奇地打量着这三个“另类”——“两公一母”,内心的鄙夷油然而生——一丘之貉?别让我侍候你们喝茶、管饭就谢天谢地。扶贫,扶谁的贫?三年间来了三拨人,填了三大堆表,这叫扶贫?老百姓背地里骂的话难不成你们都是聋子没听到——别他妈再折腾。你们城里人走你们的阳关道,我们山里人过我们的独木桥——稳着嘞! 庄梅晓得村干部对他们“不感冒”,村民对他们也不待见,这并不是夹皮沟村与生俱来的鲜明特质,更不是夹皮沟村人无需外界帮助,相反他们殷切希望得到社会各界的关心和帮助。但是,前三届驻村时“娘家”和“婆家”都有些玩世不恭,部分驻村队员更是放任不羁,加之职能部门人老眼花“装皮塌眼”,驻村工作像患小儿麻痹一样留下严重的后遗症——“一跛一拐”,既刺伤村干部和广大村民的心,又败坏了某些单位和干部的形象,于精准扶贫有百害而无一利。 所以,夹皮沟村人听说今年上面又派驻村工作队,村干部和村民就更加恨之入骨。绰号“鲁提辖”要放看家护院的大黄狗将他们驱赶出村,郝支书坚决制止了这种野蛮和不厚道的行为。 庄梅向郝支书作了自我介绍,郝支书才晓得她是这一轮驻村的工作队长。就问她,你们打算哪天走?庄梅说我们要在夹皮沟村驻满三年。什么?真的,郝支书。 郝支书像听到一声春雷,脑袋急忙反应不过来,张着缺了半颗门牙的嘴竟然半天没合上,仿佛是对面半岩上那个滴水岩洞阴森而恐怖。 庄梅依次介绍了其他两位驻村队员,郝支书终于把嘴闭上,再张开嘴时嘣出一句话:“真的不走?” 庄梅说:“夹皮沟村不脱贫,我们就不走!” 哦,哦,哦!郝支书全当自己的耳朵灌进米汤,他见过的世面虽然不算大,但时间的跨度足够长,三十六年的村干部生涯难道见过的还少,难道头头脑脑们“画的饼”真能充饥?远的不说,连续三年派来的驻村工作队都做了啥,老百姓见到啥,夹皮沟村得到啥?真他妈让人心烦。哼,三十六年,《孙子兵法》有“三十六计”,看来这是命运的安排,那就走为上计。对,走。只要自己不在村支书或村干部这个位置上,管他妈咋折腾?千百年来,夹皮沟村人靠自己的双手刨吃刨穿并生存繁衍,靠乡里乡亲互帮互助共度难关,从旧社会到新社会,从公社到区到乡,上面的领导换了一茬又一茬,能干者都当上县领导、市领导和省领导,可夹皮沟村还是夹皮沟村,夹皮沟村与别人逑不相干。不过,话说回来,土地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从根本上改变了夹皮沟村人的生活,各家各户不再讨吃要饭,外出打个工或做点小买卖也没人拦阻,这都是党的政策好,尤其是改革开放的政策好,小平同志不愧为改革开放的总设计师,他是人民心中的大英雄! 庄梅见郝支书半天都不答理他们,就小心翼翼地问村上能否提供两间办公室供他们做宿舍? 郝支书终于回过神来,连说了三个“没问题”。 庄梅和另外两名驻村队员分住在村公所的一楼和二楼,他们把各自的被褥和生活用品安置好,就准备到附近的村民家以略高于市场价买点米、面、油和蔬菜,一则通过这种方式变相扶贫,二则与村民拉拉话套套近乎,三则这也是驻村的实际需要。俗话说:“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 郝支书不相信“两公一母”真能驻得下来,就懒管他们,便伏在一张办公桌上将两页信笺纸徐徐铺开,搜肠刮肚地将毕生学到的誉美之词酝酿上百八十遍,才提笔给乡党委写了一封让人潸然泪下的辞职信。 庄梅和两名队友见郝支书伏案工作,便踟蹰着从村公所走了出来,他们相互帮衬着爬上一个土坎,信誓旦旦地朝南面的几户人家走去。 一连走访了五户,只见各家的大门上都吊把“铁将军”,他们估计村民下地劳作还没有回来,就折转身朝北面的几户人家走去。然而,当他们把村公所周围三十来户人家都走遍后,才发现村民们其实都窝在家里只是不想见他们罢了。 这不禁让人想起某某领导逃到市第一人民医院干部病房“躲瘟神”的悲惨境地! 庄梅他们返回村公所,郝支书把大门钥匙挂在门上,人却不见踪影。一位男队员脱口而出:“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 当晚,庄梅他们将背包里的零食当饭吃。几个孩童睁大眼睛盯着他们狼吞虎咽,庄梅赶紧把剩下的几片绿豆糕分给他们。 晚饭后,庄梅提议连夜开展入户走访。她说,郝支书和夹皮沟村的村民给我们上了“刻骨铭心”的一课,这是此前驻村工作队“埋下的雷”迟早要爆。但是,我们要努力改变这种现状,我们仨不是“金漆饭桶”,我们不是“宋江的军师”——吴(无)用,我们不当英雄但要做好英雄们做的事,我们不是焦裕禄但必须继承和发扬焦裕禄精神,我们不是杨善洲但大家都要争做杨善洲。我们要帮助夹皮沟村脱贫致富,我们要让“推荐”我们的人反躬自问,我们要让党和国家精准扶贫的好政策惠及夹皮沟村的广大人民群众,我们要让夹皮沟村枯木逢春——山花烂漫! ------------ 第三章 (3) 第二天,郝支书听说驻村工作队头天晚上走访时吃了“闭门羹”,就冷不丁打了个寒战。 一大早,光棍汉“野驴儿”就用网兜提着几个冒出乳白色嫩芽的洋芋兴冲冲地来到村公所。郝支书调侃道:“野驴儿,你给是想吃‘天鹅肉’?”野驴儿用手摸了摸脑门,害臊得肚脐眼都发红,就老实巴交地说:“我找庄队长给我保个媒,有了媳妇再生两个儿子,我就能续上香火,我就能脱,脱——”。 郝支书原本想替他补充三个字——脱裤子!但话到嘴边还是改为“脱贫”。当然,他不改口怎么体现村党支部书记的政策水平? 野驴儿忙接上话茬:“对,脱贫,脱贫!” 郝支书紧急踩了个急刹,是他猛然意识到自己思想深处有些“肮脏”?庄队长初来乍到没有对不起自己,怎么能把脏水往人家身上泼,怎么能把过去的旧账旧怨算在她头上?亏自己还是个老党员、老同志,觉悟和思想连个光棍都不如!是呀,野驴儿讨了媳妇生了娃,一个主外一个主内,谁能武断地定论他不如期脱贫?看来,还是人家庄队长接地气并善于做群众思想工作。何况野驴儿打光棍并非完全是他个人的问题,而是夹皮沟村恶劣的环境条件使然,谁家愿意把如花似玉的妹儿嫁到夹皮沟村,作为村党支部书记怎么还有心思笑话野驴儿,组织把一个村交给自己难不成就是让自己天天看日出日落、看公狗和母狗拤架? 你们呀,山高皇帝远,既没认真学习领会党和国家精准扶贫的精神,又没吃准吃透“两不愁三保障”的政策,三年了还像贫困户一样盼星星盼月亮等着上面配发“两床被子三件衣服”。 什么是“两床被子三件衣服”?不知是哪一级津津乐道地将“两不愁三保障”比喻为“两床被子”、“三件衣服”,但没有在文件上加以注释,部门之间、行业之间就稀里糊涂地“以讹传讹”,笔杆子尚且没弄清楚这个概念,难怪下面那些木鱼脑壳认死理。加之,长期“输血式”扶贫:送米、送油、送籽种、送化肥、送钱,个别地方还有送仔猪、鸡苗、树苗等,让一些人思想越来越贫瘠,“等靠要”思想越来越严重,“扶贫先扶志、扶贫必扶智”成为天方夜谭——给老子,牛马般苦死累活修间房子填饱肚子养活老子生个儿子上面不管不问,五大三粗天天睡“天光觉”则有人送这送那,哈呀,“日脓疱”才去脸朝黄土背朝天。正所谓:“要怂怂到底,政府来兜底“——去他妈的! 村民听说精准扶贫的标准是“两床被子三件衣服”,某个爱睡“天光觉”的光棍汉已经把家中那床散发着霉味的被子拖了丢在院坝里,正纠结上面派发床桑蚕丝被好些还是新疆棉被更暖和些?看来,某些地方精准扶贫走偏了,甚至只顾“一厢情愿”逢山开路遇水架桥,对部分群众“以穷为荣”争当贫困户视而不见。“政策养懒汉”必然助长不良社会风气漫延,是某些地方打赢精准扶贫攻坚战的“头号敌人”。 当然,有些人是“雾里看花”揣着明白装糊涂,面子工程一个接一个地大干快上,浪费的是国家的钱,却把党和政府的温暖夜郎自大地说成是他的盖世奇功。看来,精准扶贫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这不仅是乡村两级和贫困户的问题。 郝支书为弥补险些犯下的过失,或者说是自我救赎,就转身朝家里走去,回来时背了一筐东西——腊肉、大米、白菜、葱、蒜...... 庄梅他们于黎明时分就披星戴月地跑到农户家门口蹲守,只要听到人家的门吱啾一响,不管别人是否着急上茅房或倒“夜壶”,她就先把一只脚跨进屋里,人整个骑在门槛上。 夹皮沟村有种迷信的说法——女人骑门槛主灾。因此,但凡她跨进一只脚,主人捂着肚子逼尿也得先让她把另外一只脚跨进屋去。哈呀,这不得不说是一个妙招。那么,庄梅是怎么知道这个妙招的呢?原来,昨晚上他们入户走访四处碰壁,唯独光棍汉野驴儿见到她就浑身燥热,眼睛像草原狼发着绿光死死瞅着她迷人的脸蛋和胸前那两座挺拔的山峰,女娲造人赋予他的某个零件像“千斤顶”一样顶着裤子,碍于工作队是仨个人他不敢造次,否则,天晓得她会对庄梅做些什么?于是,野驴儿拼命咽唾沫,并把右手斜插进裤兜里弹压住那个“怪物”,生怕它像流沙河的老妖跳出来闯祸。 庄梅仨人都对他嘘寒问暖,把他当人看,野驴儿下意识用左脚猛踩右脚——坏坯、二流子!临别,庄梅虚心向他请教如何才能走进其他家的屋?野驴儿涎着脸——你给我做媒?庄梅微微一笑:“我们大家共同努力,夹皮沟村脱了贫,还愁没人愿意嫁你?”野驴儿心花怒放,就把“骑门槛”的玄机传授给了庄梅。当然,他右手虽然弹压住那个“怪物”没有像流沙河的老妖跳出来作怪,却抑制不住男性荷尔蒙的分泌,还是偷偷睃了庄梅两眼,那妙曼的身材和一颠一颤的“珠穆朗玛峰”每当夜深人静就在他脑子里萦绕——人性的本能! 庄梅一行回到村公所,看见郝支书正在柴火上烧腊肉,锅里的米饭散发出阵阵清香,几个人忙撂下手里的材料立即洗菜、切菜。 野驴儿把网兜里的洋芋交到庄梅手里,庄梅硬是把二十元钱塞进他的上衣口袋,并言明这是驻村的工作纪律。 郝支书的脑海深处突然蹦出“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哦,这是我们党的优良作风,是密切联系群众的法宝呀!他陡然坚信庄梅他们是真驻村,自己难道还要当逃兵?他反躬自省:过去某些驻村干部混日子,成为“金漆饭桶”或“宋江的军师”——吴(无)用,难道自己作为一名村党支部书记就没有半点责任?村党支部对驻村队员的鉴定意见难道是鬼画的符?如:“该同志表现良好、作风优良,驻村爱村,与群众打成一片......”,妈的,自己活像个小媳妇讨大老婆的好。至于“娘家”和“婆家”的不作为,已经超出自己的岗位权限,那就让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裁判吧! 庄梅执意把郝支书背来的米、肉、菜换算成钱塞给他,郝支书再三推让,说:“我这不是卖给你们吗?” 彼此一笑,郝支书与工作队员的心连在一起,这才是一个战斗集体应有的表现呀! 郝支书态度的转变,村两委的人看在眼里记在心里,这或许就是组织部门大力提倡“领头羊”或“头雁效应”的意义吧?于是,副主任率先把家里的两只仔母鸡宰了提到村公所,言明这是他请大家吃,谁提钱他跟谁急;两委的其他人隔三差五地把家里的白菜、青菜摘几棵拿到村上送给工作队,有时候大家还笑着一起做饭吃。当然。这种其乐融融的场景导致个别人家“后院”起火,庄梅着实背了几次“黑锅”。女人呀,醋性不可无,但醋意不可随处有之! 团结出战斗力,团结出凝聚力。庄梅徜徉在幸福里!不料,几十个村民突然闹哄哄地闯进村公所,碰巧村两委的同志又都去乡上开会,村民就撕扯着她不放,要她给大伙一个说法。 庄梅见群众气势汹汹心里着实害怕,毕竟她刚工作两年,才二十四岁,且未婚,工作经验略显稚嫩。但是,“女人不是瓶里那束花,女人不当那个勒嚼子马”,这是驻村女干部应该有的精气神。于是,她耐着性子听大家乌里哇啦讲了大半天,才弄清楚是县乡村三级联合某企业推广的定单农业“胖仔萝卜”的收购出了问题。 据村民反映,商家售卖籽种时与农户签订过合同,承诺保底收购、应收尽收,但眼下萝卜开花就要空心,商家却推三阻四不到田间地头收购,群众急了才来村上讨说法。 庄梅知道,两年前市县两级大干快上“公司+基地+农户”的农业产业化发展模式,主要采取龙头企业引领,基地和农户共管共赢,理论上农民“稳赚不赔”?然而,监管失控及某些骗子公司大行其道导致坑农害农事件屡屡发生,给一些地方的社会稳定造成空前压力,集众和越级上访时有发生,但各地在招商引资时却没有引起足够重视,个别地方甚至被伪资本裹挟。最终,一些地方政府成为“背锅侠”和矛盾化解专业户,老百姓称之为“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活该。 “胖仔萝卜”运营模式炸锅暴雷的传闻早已有之,但市县两级忧国忧民心切,加之个别“专家”鼓噪定单农业乃现代农业发展的最佳模式,是去小农经济思想的法宝,举例说欧美的农场就是定单农业,却忘记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最本质的区别——生产资料的所有制属性不同。 市上抱着侥幸心理把推广“胖仔萝卜”这家公司请进市里推到县里送进乡里。Z县县委书记不得已亲自召集办公会强推硬上六十万亩定单农业,有关乡镇的主要领导像二婚女人被婆婆逼着生儿子欲哭无泪欲罢不能。某镇农科站按照镇领导的要求,去农村信用社贷款三十万元垫付全镇所需籽种款而引火烧身,农科站长被农村信用社告上法庭,气得他七窍生烟想放一把火把乡政府烧个鸡犬不留,幸亏站上的同志足智多谋——提了两瓶二曲酒把他灌醉,他就像八国联军火烧圆明园一样在梦中“火烧乡政府”,吓得尿了一床,尿渍奇迹般地绘成一幅“火烧乡政府”的地图。第二天,他一大早就猴急地背着床单去清水河畔清洗,他的脸照在清澈的河水里还是那样慈祥和青涩—— 庄梅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乡亲们,但她表示会尽力帮助大家减少损失。 乡亲们知道这件事与庄梅和驻村工作队无关,也就不过分为难她,只请她帮助大家捥回一些损失,但对乡、村两级村民一定要找他们讨个公道和说法。 郝支书他们从乡上开会回来,庄梅就把有关“胖仔萝卜”的事作了汇报。 郝支书说:“乡上正是为这事召集村干部开会,把个破罐子屎盆子硬往村上扣,似乎村干部都是张无忌、令狐冲一类的大侠。妈的,老子倒有这点能耐还一辈子待在夹皮沟村受这窝囊气。” 庄梅的心中充满疑惑,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郝支书像极了挂画上的“小天使”。 ------------ 第四章 (4) 县委县政府联合发文要求各机关食堂天天用“胖仔萝卜”做菜,某个淘气鬼便在大庭广众说自己几十年不治的便秘因为天天吃“胖仔萝卜”已经痊愈,引得众人哄堂大笑,气得县委书记脸色铁青想当众骂娘。 庄梅请了三天假回到县城,听说县委县政府机关食堂的笑话后心情越发沉重,看来解决“胖仔萝卜”的问题并非易事,但眼瞅着农民的损失一天一天放大,她坐不住更笑不起来,必须破釜沉舟奋力一搏,这倒不是她想争当先进和典型,而纯粹是为了夹皮沟村那一颗颗期待的眼神。 庄梅首先赶到县农产品批发市场,看见小山包一样的“胖仔萝卜”把整个市场的消防通道占去三分之二,果农、肉贩、粮贩与菜农吵得天昏地暗,痛骂堆积如山的“胖仔萝卜”阻塞通道并挡了他们的财路和生路。这显然不是商家或市场所为,而是城郊某乡愤怒的农民联合起来上演的一出“苦肉计”,城关镇和县政府的工作人员虽然都在现场却无计可施,紧急征调的执法队伍也只能做点维持秩序的工作,毕竟农民不是阶级敌人,也不是罪犯,他们是一群脸朝黄土背朝天劳作的父老兄弟和姐妹,谁下得去手强制执行,应该吗? 庄梅想起县酱菜厂有自己一个表姐在那儿当出纳,就辗转跑到县酱菜厂想找她帮忙。然而,县城通往城郊酱菜厂的路上仿佛淮海战役敌人溃败时的场面,许多人用马车、三轮车载着或用箩筐挑着“胖仔萝卜”往县酱菜厂流泻,人喊马嘶,但酱菜厂门前堆积如山的萝卜早就把大门堵死了,厂长无奈地拿个小广播给大家作解释——我们厂的生产能力有限、市场销路不足,即使大家无偿把萝卜送给我们当原料,我们也没这个能力加工和销售,请大家都回去吧。 失望、无助、哭泣、咒骂,一些情绪激动的人干脆把成车的萝卜倾倒在马路上任凭车辆碾压,几个中学生见状发出疑问——经济危机?资本家倾倒牛奶,但没听说农民倾倒萝卜呀! 庄梅眼里饱含着酸楚的泪水,折返身家也不回就搭顺风车去了夹皮沟村。 郝支书知道庄梅请假回县城的目的,见她这么快就返回村上甚是好奇。庄梅像个喝醉酒的糊涂蛋,说话叫人听不明白:“惨不忍睹。”郝支书问她啥意思?她还是那句“惨不忍睹”。郝支书以为她生病了,就连忙出去把其他两名驻村队员找来,让他们陪她去卫生院看病。 庄梅见两名驻村队员跟郝支书一起进来,就站起来说:“求人的路看来走不通了!”郝支书他们更是听得一头雾水,都在心里嘀咕——“中邪了”? 恰巧野驴儿又到村上来,他看着大家的表情有点纳闷,问怎么了?没人理他。野驴儿就像只叫驴,“嘚”、“嘚”、“嘚”地冲着庄梅比划了一个什么图案。庄梅竟然一下跳起来,大声说:“有了!” 郝支书更加莫名其妙,心想这女娃是不是进城去受啥刺激了,就用嘴对着其中一名驻村队员如此这般说了几句,那名驻村队员摇了摇头。 野驴儿听庄梅说“有了”,以为是庄梅给他找的对象,就一把拉着庄梅的手,问:“是谁?” 庄梅一下挣脱野驴儿的手,对大家说:“我们用村公所这场坝先晒两场,看能不能卖出去?” 野驴儿这下倒真的是落在九天云里,半天没缓过神来,两名驻村队员噗嗤地笑了,接着郝支书笑了,庄梅也笑得直不起腰。 在庄梅的倡议下,驻村队员一人拿出一千元按照正常市价从村民手中收了一批“胖仔萝卜”,村两委的同志当志愿者帮助把萝卜洗干净切成条,就在村公所院坝里晒起萝卜爪来。 夹皮沟村光照好,两天后第一批萝卜爪就晒成了。于是,驻村工作队和村两委的同志率先用这些萝卜爪炖腊肉或炖红豆,一个个吃得像企鹅还舍不得放下碗筷。 实践证明,这样的萝卜爪鲜爽可口且生态环保,城里人应该喜欢。于是,郝支书率队,村两委成员除留两名值班外,都帮助庄梅他们到县城去销售萝卜爪。 县城里的居民疯抢着把他们背去的萝卜爪一扫而光。庄梅和郝支书心里都乐开了花,这倒不是说他们挣到“第一桶金”,而是他们找到一条出路,能用这个方法帮助夹皮沟村的乡亲们减少损失并力争赚一点钱。 回到夹皮沟村,村两委和驻村工作队就把进城销售萝卜爪的感人场面跟大家作了分享。于是,不用谁作动员,但凡种了“胖仔萝卜”的人家就都开始忙活,利用晒场、簸箕、筛子和菜园篱笆等晒制萝卜爪。此情此景,不亚于江西婺源篁岭村的晒秋。但是,村民心中或多或少都有几分惶恐和不安——能卖出去吗? 某天清晨,郝支书带队,驻村工作队和村两委的同志组织几十户村民人背马驼着萝卜爪赶赴县城,其阵势堪比2005年普洱茶“马帮进京”。 到达县城后,郝支书和庄梅都傻了眼,只见遍街都是晒萝卜爪,过往的市民根本不屑一顾甚至发出对“占道经营”的怨言。于是,几十个满怀希望的村民连同他们的牲口都瘫倒在地上。 这是怎么回事,怎么才一个星期就遍街都是晒萝卜爪?其实这没什么奇怪,当庄梅他们第一天到县城卖萝卜爪引起市民哄抢,市县两级的媒体就以头版头条争相报导了这则新闻,城郊几个乡镇闻讯就紧急动员。于是,那些被弃之荒野的萝卜又被大家重新挑回家里,家家户户挑灯夜战,第三天就将成挑成担的萝卜爪运到县城摆在大街小巷上售卖。起初,还有少部分市民抢着买,及至中午市场回跌,到下午就出现有价无市的凄惨场面,第二天起整个县城的萝卜爪彻底滞销。待夹皮沟村的大队人马赶到县城时,萝卜爪和之前的鲜萝卜一样滥了市。 县直机关单位的食堂又都使用萝卜爪做菜,或炖、或煮,萝卜爪仿佛是长白山的野山参,吃得干部们摇头摆脑,县城的空气里都弥漫着一股萝卜爪味! 何为市场经济?夹皮沟村的绝大多数村民不懂。什么叫买方市场,什么叫卖方市场他们都不关心,他们关心的是这些萝卜爪和地里那些开花的萝卜怎么办,忙活了大半年颗粒无收怎么办? 怎么办?郝支书说了不算,庄梅说了也不算。那么,县委县政府呢,他们就没采取一丁半点措施?非矣,自打“胖仔萝卜”在县农产品批发市场堆积如山起,县委县政府的领导们就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他们夜不能寐、食不安稳,但又找不到一个妥善解决问题的办法——找商家,这本身就是一个没有信用的公司,后来还因为非法集资法人被捕入狱,企业濒临破产。于是,县商务部门紧急向市商务部门汇报,及至省商务部门出面,有关企业才象征性地采购一点点,这叫“摆正姿态”。唉,企业并非慈善机构,“肚子疼”只有自己知道。但是,对于六十万亩近二十亿斤的鲜萝卜,这样的采购量终究是杯水车薪! 怨气冲刺着县城的大街小巷,市民也纷纷抱怨农民销售萝卜爪占道影响出行。于是,县上要求各乡镇动员农民将大量萝卜爪搬回家,担心引发城市居民与农民之间的冲突。 郝支书和庄梅差不多是给夹皮沟村来的几十号人磕头,大家才勉强同意跟着他们回去,但这不是釜底抽薪的办法,毕竟村上也没能力解决这么多萝卜爪和地里那些鲜萝卜的滞销问题。 ------------ 第五章 (5) 湖南湘西十八洞村精准扶贫硕果累累,各地闻讯后如坐针毡,急切希望通过三维打印或克隆产生本土“十八洞村”。 于是,Z县推出“同吃同住同劳动”的扶贫举措。 男同志对“同吃同住同劳动”莞尔一笑,中青年女同志感到莫名的烦恼。野驴儿听说后高兴得手舞足蹈——哎呀,上级想得真周到,自己盼星星盼月亮就盼个人来“同吃同住同劳动”,真他姥姥的爽!就放了几挂鞭炮庆贺——“啪、啪、啪”。 除了“同吃同住同劳动”,Z县还要求挂包干部一月一“遍访”,遍访的主要依据是挂包干部与贫困户照的“合影留念”。 对于照“合影留念”多数贫困户和挂包干部都有点脸红心跳或感觉别扭,唯独野驴儿主动把半个身子贴到庄梅背上,庄梅感到一阵恶心。怎么,驻村干部嫌弃贫困户?庄梅虽然没当过兵更没上过战场,但是她懂得“战前纪律”的严肃性。因此,她丝毫不敢把厌恶情绪写在脸上,却根本抑制不住内心的羞愤和痛苦——野驴儿的“千斤顶”像木楔一样隔着裤子紧紧嵌在她东西半球的夹缝里。 唉! 郝支书见状一把将野驴儿扯到一旁,警告:“你个叫驴,你信不信我把你阉掉?”野驴儿像受惊的蟋蟀猛一弹腿跳出一米开外惊叫道:“你——敢!”郝支书横眉冷对:“你若再这样,你看我敢不敢?” 庄梅羞愤地把脸别在一边,泪水浸满眼眶。 野驴儿知道郝支书会“铣鸡”、“撬猪”,自然有能力把他变成太监。妈哟,那比打一辈子光棍让人后怕!于是,他急忙将左手伸进进裤兜隔山打牛,防止“流沙河老妖”再次作怪。 冬去春来,夹皮沟村的田埂地塄变成白茫茫的萝卜花海,蜜蜂嘤嘤嗡嗡,看来滞销在地里的“胖仔萝卜”已然空心。 如何减少农民的损失?庄梅找郝支书商议对策。郝支书坦言:“‘胖仔萝卜’或将成为压倒夹皮沟村这匹瘦骆驼的最后那根稻草。”显然,郝支书和广大村民的信心都到了土崩瓦解的边缘。 诚然,信心是事业成功的基石,信心的丧失如同大厦的基础被掏空。帮助大家树立信心迫在眉睫,庄梅遂联系在县农村信用合作社当副主任的姨妈,向她咨询有关农村集体经济组织和农民贷款搞生猪养殖的扶持政策。姨妈则慎重地提醒她:“目前,非洲猪瘟在国外一些地方大流行,国内已有散发病例报告,建议她暂时放弃这个想法,避免给村集体和群众造成无法挽回的损失。” 庄梅是“有病乱投医”,幸亏姨妈善于谋定而后动,笃行以致远,这个提醒十分重要和及时,只有尊重科学才能帮助群众真脱贫脱真贫。否则,必然走弯路,甚至“雪上加霜”。如此看来,仅凭一腔热情很难做成一件好事。然而,面对群众期待的眼神,庄梅心有不甘。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是某些单位和部门对“两不愁三保障”理解不深不透,任意拔高政策标准,导致简单的问题复杂化。如:某地把“住房安全有保障”理解为应让贫困户住高楼大厦,横竖“一刀切”把所有土瓦房从地球上毁尸灭迹。于是,农民没有了“一方小小的邮票”——乡愁;某地把“基本医疗有保障”理解为贫困户上医院看病都不用交钱,结果是一些人没病也要跑到医院叫嚣他是贫困户,逼着医生给他们输液打针吃药,除挤占有限的医疗资源外还扰乱一些医院的正常诊疗秩序,等等。 庄梅从县城返回夹皮沟村,正赶上野驴儿和十多个人大闹村公所,他们到村上讨要“两床被子三件衣服”。郝支书气急败坏地说:“上面没有发,我拿逑发给你们。” 庄梅惊骇地问郝支书:“郝支书,你和他们一样理解‘两床被子三件衣服’?” 郝支书莫名其妙,说上面是没有发下来,我拿啥子给他们? 庄梅转过身对野驴儿他们说:”乡亲们,‘两床被子三件衣服’是一个比喻,并不是你们想像的两床被子和三件衣服。”大家异口同声地问:“什么?”庄梅继续说,“两床被子三件衣服”指的是:“两不愁三保障”。“两不愁”,是指大家吃饭不愁、穿衣不愁,就是说大家吃得饱穿得暖。“三保障”,是指大家的住房安全有保障、基本医疗有保障、义务教育有保障。 野驴儿大失所望,像被猎狗追着往上坡跑的兔子,一口气跑回家把丢了的棉被捡回来挂在篱笆上晾晒——做梦娶媳妇,空欢喜一场。 郝支书感叹:“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义。” ------------ 第六章 (6) Z县成立驻村督查组,通过暗访等形式纠治“四风”。 一男两女提着公文包来到夹皮沟村,他们十分惬意地穿过一片片萝卜花海,将几组“与花共舞”的倩照分享到朋友圈,收获点赞无数。 野驴儿歪在不远处的一块田埂上晒太阳,看见两名女子的小短裙正随风起舞就尥开蹶子冲了过去,左手斜插在裤兜里弹压住“流沙河的老妖”,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那四条白白嫩嫩的大腿,唬得两名女子大叫——神经病。 督查专干们走进夹皮沟村村公所,先用相机固定证据,然后询问村支书和驻村工作队员干什么去了?民政助理员正埋头核对低保数据,就用手指了指门外,说在坎下的敞坝里晒“萝卜爪爪”。 妈哟,上班时间晒“萝卜爪爪”不是反面典型是什么?督查专干们心中已经有底,无外乎再固定一组证据——铁证如山。 庄梅和郝支书等人正手忙脚乱地摊晒“萝卜爪爪”,脸上像黄土沟壑一般淌着汗,没谁注意到有山外来客正举着相机拍照。 郝支书和大伙刚把晒干的“萝卜爪爪”打好包,就接到乡纪委书记的电话,问他在哪里,在做什么?郝支书说今天太阳好,我们正抓紧时间晒“萝卜爪爪”。 纪委书记当然只管纪律,对督查组反馈的意见更是高度重视,但对“萝卜爪爪”无甚兴趣,责令郝支书明天之内写一份检查交到乡纪委并听候处理。 郝支书丈二和尚摸不着头,问乡纪委书记凭什么叫他写检查?纪委书记没好气地说:“上班时间脱岗晒萝卜爪爪。” 郝支书摇了摇头,感叹乡纪委书记纠“四风”的水平高! 大家亦七嘴八舌,庄梅猜测有人把他们晒“萝卜爪爪”当成干私活告到乡纪委。看来,还是那些七大姑八大姨天天蹲办公室养尊处优的好,闲了吹吹散牛、男女互动着讲些浑段子笑个人仰马翻,团队的气氛也活跃了,一个个评头论足的水平像早春的竹笋见风长,“三推一”还是他们的特供品,谁也不用为夹皮沟村或者其他什么村的“胖仔萝卜”滞销发愁——关我“鸟事”! 郝支书没有按照乡纪委书记的要求写检查,但把晒“萝卜爪爪”的前因后果及流程写成报告,顺带请乡纪委书记督促有关方面尽快配发“两床被子三件衣服”,说贫困户们都等得发疯了? 庄梅读完这份报告后抿嘴一笑。哎呀,这个山大王,简直无法无天,居然敢摸老虎的屁股! 乡纪委书记睡眼朦胧地看完郝支书的报告,最受益的是学会了晒制“萝卜爪爪”。当然,他不便在乡政府大院里晒“萝卜爪爪”,就纸上谈兵,借此吹嘘自己:“上得厅堂下得厨房”。不过,与他交往密切的人露了破绽——吹死牛,煮碗酸辣面把料酒当醋放,还骂醋不酸。 乡纪委书记是否把料酒当醋放不得而知,但他还是一分为二地打电话给那位暗访组组长:“老兄,你们反馈关于夹皮沟村党支部书记、驻村工作队长等脱岗的问题,与我调查掌握的情况有很大出入呀!” 暗访组组长心头一惊,竟然把“第二春”刚娶过门媳妇递给他的酸奶撒泼在地上,害得娇滴滴的美人儿不得不拿块抹布擦拭地板,把他感动得泪花花往外流,庆幸自己意志坚定且快刀斩乱麻与“黄脸婆”分道扬镳。否则,“权力过期作废”,头发花白还怎么揽得佳人墅中栖,怎么在同行面前撑面子? 乡纪委书记说:“要不,我把情况报告传给你?” 暗访组长遂压低声音问:“唉,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乡纪委书记在心里嘀咕:你们暗访个逑,怎么回事,你还问我,我问逑大二哥。 哦!暗访组长这才恍然大悟:暗访不能靠主观臆断,虽然拍了照留了痕,但并不等于铁证如山呀!都怪“林妹妹”这个小妖狸着急上火要去见“初恋”,一再催促打道回府、收兵回营,才未具体了解夹皮沟村这伙鸟人究竟为何顶着烈日晒“萝卜爪爪”?妈哟,我还以为是他们哪家没菜吃或者他们不务正业,抑或——,唉呀,这个事咋整得这么狗屁倒灶—— 哈哈,这是一起暗访“乌龙”事件,是典型的官僚主义强奸了臆想的官僚主义,令人啼笑皆非。然而,有关部门竟然将该“反面典型”以红头文件通报全县各机关单位和乡镇,以儆效尤?看来,整治“四风”得自上而下,否则,就会上演一出又一出新官僚主义整治旧官僚主义,老百姓称其为“公狗拤母狗”——上面那个说了算。 夹皮沟村的村民听说郝支书和庄队长带领大家晒萝卜爪爪破解“胖仔萝卜”滞销的问题,却成为全县的反面典型,就像滚雪球一样聚集到乡政府讨要公道和说法。 上百名群众吵吵嚷嚷涌进乡政府大院,纷纷质问乡上的领导:“难道变天了,黑白颠倒的事公然在光天化日之下大行其道?”“‘胖仔萝卜’滞销的问题县乡两级有没有责任?”“农民的损失谁来负责?”。 乡党委书记刚赴任一个星期,夹皮沟村的群众就给他上了刻骨铭心的一课,令其终生难忘。 于是,乡党委紧急向县委和县政府报告,着重指出:暗访夹皮沟村的结论是一起彻头彻尾的“冤假错案”,必须予以纠正。 县委县政府的主要领导看到报告后气得七窍生烟,责令有关部门限期查清事实真相,妥善处理舆情并消除不良社会影响。然而,“乌龙事件”叠加红头文件造成的影响不是谁想消除就能消除,虽然有关方面快速查清事实真相并紧急收回通报材料,虽然县委办已发文为夹皮沟村正了清白,虽然有关部门已免去那位暗访组组长的职务,但互联网的威力巨大呀,“夹皮沟村”一夜之间成为互联网上的热词,市县和有关部门感到无比棘手,但未曾听说谁对此感到过由衷的愧疚! 有道是:成功者的新闻和女名星的绯闻异曲同工。当互联网上“夹皮沟村”四个字令市县和有关部门大伤脑筋、大费周章时,庄梅这个小机灵鬼已经琢磨出一个鬼点子,让夹皮沟村的“萝卜爪爪”成了互联网上另一个热搜名词。某电商平台第一天上架“夹皮沟村萝卜爪”就获得订单无数,平台一位负责人直接与庄梅联系,彼此签定了“口头供销协议”。于是,一件件、一包包“夹皮沟村萝卜爪”就这样从原产地发到全国各地,成为众多城市居民餐桌上的绿色环保食品。 哎呀,夹皮沟村的群众都把庄梅看成转世的观世音菩萨,老年人见着她就要磕头,害得庄梅一次又一次地去扶住这些感恩的老人。 郝支书和村两委的同志天天组织村民按流程晒制“萝卜爪爪”,工作队的两名男青年自然升格为“夹皮沟村电商运营官”,庄梅则跑到县上有关部门帮助村两委申请注册“夹皮沟村萝卜爪”商标。 注册商标是庄梅男朋友的建议。在男朋友的帮助下,“夹皮沟村萝卜爪”有了官方身份。庄梅征得郝支书的同意,就代表夹皮沟村去与县印刷厂谈判,以公认的市场价从县印刷厂印制了一批“夹皮沟村萝卜爪”商标标识。 一起“乌龙事件”令有关方面手足无措,却成为夹皮沟村驻村工作队解决“胖仔萝卜”滞销问题的契机和拐点,不知道昔日那三位“钦差”作何感想,他们是功臣吗?肯定不是。当然,对于有关部门“以案为鉴”,强调:“打铁必须自身硬”,严防“灯下黑”的做法倒是值得肯定和赞赏。 正所谓:正人先正己,正己先正心;律人者先律己,执纪者先守纪。 ------------ 第七章 (7) “夹皮沟村萝卜爪”风靡网络后,“王家沟村萝卜爪”、“赵家冲萝卜爪”纷纷披挂上阵或粉墨登场,网上甚至出现了假冒的“夹皮沟村萝卜爪”。 网络经济与实体经济一样充满竞争,“丛林法则”适用于一切经济形态。面对激烈的竞争和挑战,庄梅和郝支书特别注重产品质量,要求各家各户不得用炉火烤、不准加增白剂等。然而,野驴儿硬是把两口袋用炉火烤的“萝卜爪爪”背到村上要求收购。“夹皮沟村电商运营官”犯了难,庄梅挺身而出,给野驴儿指了两条出路:一是背回去自己食用,二是就地销毁。 野驴儿撕心裂肺地叫道:“啥子?” 庄梅说,为保证“夹皮沟村萝卜爪”的质量,请你理解和支持。 野驴儿就“嗯、嗯、嗯”地喘着粗气。 说时迟那时快,野驴儿当着庄梅的面“哗”的一下把裤子脱到小腿肚,胯下那个形似松茸的东西硬得像溶洞里岩浆堆叠形成的“擎天柱”有棱有形。 庄梅的脸臊得通红,遂夺门而逃。 野驴儿哈哈大笑,笑得惊天动地、声震屋瓦,却忘记人应该懂得羞耻。不知耻何以为人? 郝支书闻讯后从外面提着一把月牙似的弯刀冲进村公所,命令两名“电商运营官”把这个“畜牲”按倒,他要把它阉掉。 野驴儿见状忙提起裤子一个箭步飞出村公所,嘴里不停地嚎叫:“妈哟,妈哟——” 两名驻村工作队员嘁嘁嘁地笑,郝支书把弯刀往地上一掼,瞪着他们吼道:“笑个逑,两个大男人看着一个小妹妹被人羞辱竟然坐得四平八稳,‘装猪吃象’,去撒泡尿浸死得了!” 哎呀,这个郝支书丝毫不给人留一点情面。但是,我们也要理解他的做法,势若他文绉绉地给野驴儿讲做人的道理、讲人生哲学、讲理想、讲抱负,能降服得住这个如饥似渴的光棍?如果降服不住,明天、后天就会有“野牦牛”、“野骆驼”等来村公所滋事。如此,基层战斗堡垒如何发挥作用? 基层工作有其特殊性和复杂性,无法与机关单位相提并论。何况诸如野驴儿这种既非“985”,又非“211”毕业的“才子”随处有之,“秀才遇到兵有理讲不清”并非孤例,不能奢求基层干部处处“微笑服务”。当然,郝支书和庄梅应该在工作中求新求变,学习和实践“枫桥经验”,将矛盾解决在萌芽状态。 我们大但假设,如果有关方面能把郝支书放到更高的位置,他照样能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照样能树立“大官好见小鬼难缠”的亲民形象,毕竟“千山代有人才出”! 往后,村上又集中销毁了两批不合格“萝卜爪爪”,当事人无不大骂“花鸡公”,但再也没人敢当众脱裤子,都惧怕郝支书“动刀子”。但是,当邻村、邻乡、邻县的“萝卜爪爪”堆积如山卖不出去,而夹皮沟村的“萝卜爪爪”独领风骚时,村民终于意识到产品质量是何等重要,庄梅和郝支书是何等精明,那些曾骂“花鸡公”的男男女女纷纷提上几个鸡蛋或几棵白菜到村公所“负荆请罪”。 往后,村上号召户与户之间相互监督,谁家不按要求和流程晒制萝卜爪,谁家往产品里添这加哪就马上举报。渐渐地,村民的质量意识越来越强,“夹皮沟村萝卜爪”成了响当当的品牌,大多数群众除挽回种植“胖仔萝卜”的损失,还或多或少赚到一点钱,群众无不欢欣鼓舞。 郝支书和庄梅商量,准备成立“夹皮沟村萝卜爪农民专业合作社”带动全村萝卜爪产业发展,帮助广大群众增收致富。但是,绝大多数人家都心有余悸,不愿再种植萝卜。于是,“夹皮沟村萝卜爪农民专业合作社”还未诞生就“小产”了。 与此同时,一种原产地在南美洲的十字花科植物“洋妞妞”像龙卷风一样席卷神州大地。 “洋妞妞”是译名,其神奇的功效令一众男人津津乐道和趋之若鹜,坊间的议论更是绘声绘色,年轻的妇女常常听得面红耳赤。 野驴儿听说喝“洋妞妞”泡酒能“滋阴壮阳”,就死缠烂打地从一个亲戚那里弄到几粒籽种,像种神仙草一样小心翼翼地种到地里,准备采收后泡几大坛“洋妞妞”酒天天喝月月喝年年喝。那位亲戚特别提醒他:“‘洋妞妞’泡酒你要少喝点——免得你到时候撑不住又‘无处灭火’,‘爬墙打洞’惹事生非!” 于是乎,Z县的大街小巷山里山凹人人皆谈“洋妞妞”,朋友聚会不看茅台、不点五粮液、不喝泸州老窖,男人们都像“非典”时抢服板蓝根一样抢着喝两大盅“洋妞妞”泡酒,期待能像赵子龙大战长坂坡“杀进杀出”。女人们则脸红心跳地品一下,生怕喝多了心里毛抓火辣一不留神出个洋相沦为笑柄。至于“洋妞妞”泡酒“滋阴壮阳”的效果如何,除了名星广告代言外,大家都秘而不宣,必欲亲自体验方知道庐山的真面目。 一度时期,市场上的“洋妞妞”价格能与黄金媲美,某些地方的“洋妞妞”热仿佛十九世纪50年代美国西部的淘金热,企业和群众都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开始大面积种植“洋妞妞”。 庄梅提醒郝支书务必冷静,劝广大村民不要盲目跟风种植。但是,夹皮沟村的一些急性子不听村上的风险提示,大有豁出命也要放手一搏的壮志雄心。 天遂人愿,当年“洋妞妞”大丰收,虽然市场价格比不上黄金值钱,但每市斤鲜“洋妞妞”卖到八十元甚至一百元着实让人瞠目结舌,极少数冒险者“一夜暴富”。 夹皮沟村那些胆小或相信村上风险提示而未栽种“洋妞妞”的人,明里暗里骂庄梅是头发长见识短的“小脚女人”。 庄梅亦感到委曲和惭愧,但她坚信自己的判断没有错——这是一场放长线钓大鱼的骗局。 郝支书听说部分村民骂庄梅是“小脚女人”,就把这些“土狗”一个个恨得牙痒痒,骂他们“不见棺材不落泪”。其实,夹皮沟村的某些人是躺进棺材都不落泪,但会吼会嚎会咒。 明年,夹皮沟村的村民再也抑制不住发财的冲动,天价籽种也阻挡不住他们的发财梦。庄梅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村民往火坑里跳。一些人当着她的面得意洋洋地说:“什么叫‘一夜暴富’?体彩、福彩不也在鼓吹‘一夜暴富’,国家并没有禁止嘞。何况,‘洋妞妞’还有‘滋阴壮阳’的绝世神功!” “洋妞妞”热不仅止于民间,与夹皮沟一桥之隔的某县直接将“洋妞妞”做为政府主导的产业扶贫项目大肆推广,当地媒体竭尽全力为那数百万亩“洋妞妞”大唱赞歌,仿佛一夜之间那个县就将蝶恋成第二个深圳。 据《华尔街大时代》记载:1636年荷兰“郁金香狂热”,与今日之“洋妞妞”热何其相似,一场灾难正山雨欲来风满楼。 是年底,“洋妞妞”大丰收。但是,往年熙熙攘攘的收购场面彻底销声匿迹,曾一度被誉为“洋妞妞”黄金的紫“洋妞妞”也无人问津,成堆成堆的“洋妞妞”被弃之荒野或烂在地里,种植户血本无归,有人为此背负了几十万至几百万不等的债务,终其一身都难逃莫泊桑短篇小说《项链》里主人公玛蒂尔德的命运——挣钱还账,人们称之为“洋妞妞”劫难。 野驴儿喝光一百多斤“洋妞妞”泡酒都没出现“爬墙打洞”的欲望,反倒觉得胯下那东西蔫得像遭霜打的茄子,懊丧之余伴着头昏眼花摔了一大跤,把一颗华山石般的门牙碰落大半边,说话再也不关风,气得他把那些泡“洋妞妞”酒的坛子挨个砸得稀巴烂。 ------------ 第八章 (8) “洋妞妞”劫难后,夹皮沟村部分贫困户的生活雪上加霜,阻碍了脱贫进程。 不可否认,市县两级初衷尚好,领导们潜意识是想通过“洋妞妞”带动贫困群众快速增收致富,却不慎掉进一个彻头彻尾的惊天骗局。骗子精于包装和造势,加之个别明星代言的不负责任,帅哥倩女的一颦一笑只为广告服务,广告词更是模棱两可,“滋阴壮阳”的高深莫测似镜花水月让人浮想连篇,如饥似渴的男人和多愁善感的女子成了精天骗局的助燃剂。于是,盲目和从众让某些社会精英一并遭遇人生的“滑铁卢”。“洋妞妞”劫难摧毁了部分贫困地区脆弱的小农经济,给“一夜暴富”者们留下一个醍醐灌顶的惨痛教训。 诚然,庄梅和郝支书都不是观世音菩萨,虽然他们讲党性且有一颗菩萨心肠,但是看着夹皮沟村的婆娘汉子们蔫儿吧叽哭爹喊娘,他们除了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明天,乡上转发上级文件,要求各村两委和驻村工作队学习贯彻“五个一批”,推进如期脱贫。郝支书按照要求组织传达学习文件精神,百十号村民竖起耳朵挤在会议室外捕风捉影。郝支书念到:“社会保障兜底一批”,群众就一窝蜂涌进会议室,纷纷报告各家各户的困难,强烈要求村两委将他们作为兜底对象,个别人甚至以死相逼。 “社会保障兜底一批”,原本是针对弱势群体和极度困难群众的一项帮扶政策,但夹皮沟村的人皆认为兜底举措是“唐僧肉”不吃白不吃,让执行这项政策的干部左右为难。 客观地说,“洋妞妞”劫难后生活拮据者陡然增多。如:某村一位开豪车住别墅的成功人士“一夜回到解放前”,成天愁眉不展;某乡一位干部背负一百多万元的债务欲哭无泪;某些原本达到脱贫标准的贫困户一夜返贫,等等。 郝支书和庄梅曾为“夹皮沟村萝卜爪”成为网红而兴高采烈。然而,“一夜暴富”的神话让人们疯狂,他们曾劝导大家要注意防范风险,有人就怒怼:体彩、福彩都能爆出一个又一个“惊天喜讯”,“拆二代”都能一夜之间鸟枪换大炮,你们凭什么否认“洋妞妞”就不能制造几个“洋妞妞”大亨与中东石油大王比雌雄?哼,何况“洋妞妞”还能“滋阴壮阳”。 什么东西“滋阴壮阳”?男人讳莫如深,小媳妇眉飞色舞。夹皮沟村的青山绿水才滋阴壮阳嘞! 如今,那些想着“一夜暴富”的人认为“五个一批”才是神药,只要争取到一个异地搬迁指标就能“一夜暴富”,就能“鸟枪换大炮”,就能进小区住高楼。哎呀,这可是城镇居民和普通公职人员奋斗大半生才能实现的梦想呀!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于是,夹皮沟村家家争当贫困户,野驴儿连夜把鸡窝里的两只仔母鸡煮了吃掉,有人甚至架上“刺刀”把猪圈里刚生产完的老母猪逼出猪圈,家家户户床上都躺着“病瓜歪枣”,好一个“一眼赤贫”! 怪哉,这些曾经脸朝黄土背朝天也要争个“人见识”的庄稼人怎么一下子蜕变成了势利鬼,那些曾经对领取救济衣救济粮羞愧害臊得腿巴子都绯红的婆娘汉子怎么拼死老命争穷装穷,这难道是精准扶贫路上的“九九八十一难”?不是,绝对不是。那么,是什么导致这些妖魔鬼怪一时间都浮出水面兴风作浪,难道是某些政策养了懒汉?嗯。但愿这只是特殊个例吧! 问题反映到乡上,乡上要求村上实事求是上报。问题反映到县上,县上让乡上严格按照标准认定。问题反映到市上,市上认为基层出了“油耗子”耍了“心眼子”。于是,督查组手持“尚方宝剑”,既查县又查乡还要延伸到村,非得逮几只“油耗子”出来不可。 督查组一行来到夹皮沟村,见驻村工作队与村两委正齐刷刷地坐在村公所开会。无甚说的,有人提议就近找几户人家核实情况并“解剖麻雀”。 然而,夹皮沟村一夜之间仿佛成了横店影视城,这里的人都是一流的群众演员,往往督查人员离他家还有十米八米远老头老太就丢了烟锅子和蒲草扇子斜靠在柴垛上“哼哼哼”,妇女则手忙脚乱地把新买的富光牌保温杯塞进铺盖里,半大娃儿三下五除二脱光裤子胯下吊个“锤子”...... 督查组一连看了几户人家,对眼前的“赤贫现象”痛不欲生——西海固地区的群众都比这里强十倍呀!他们怒发冲冠杀个回马枪返回村公所,却听到庄梅正铿锵有力地说: “郝支书、同志们,‘扶贫先扶志’我们必须坚决贯彻执行。一个地方,物质上的贫穷可以通过劳动来弥补,条件差可以慢慢的改变。但是,如果一个地方的人思想贫瘠,‘一夜暴富’的思想大行其道,艰苦奋斗的作风荡然无存,那么,纵然易地搬迁住进小区高楼又何妨? 夹皮沟村虽然地理环境条件不算优越,但我们并非一无所有,某些著名旅游景区有的东西我们这儿有,如:云海奇观。他们没有的东西我们这儿也有,如:萝卜爪爪。我们为什么会这样贫困,而且越来越贫困? 众所周知,改革开放之初深圳只是一个小渔村,如今深圳已经是举世闻名的国际化大都市。深圳不是依托‘等靠要’,深圳人不是靠装穷卖惨来发家致富。三天一层楼的‘深圳速度’和‘时间就是生命、效率就是金钱’的理念没有过时。只要有敢闯敢试的精气神,难道我们还担心不能如期脱贫?如今,‘夹皮沟村萝卜爪’得到电商市场的认可,但面临有市无货的背动局面,我们为什么不在这方面一起努力,我们是时候摒弃‘一夜暴富’的思想了。 同志们,我是一位‘90后’,我在你们面前显得十分稚嫩,但稚嫩也有稚嫩的好处,那就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我真心希望在夹皮沟村和大家一起多做几件实事和好事,让夹皮沟村除了如期脱贫还能发生蝶恋。当然,我还要用实际行动证明我们这批驻村干部不是‘金漆饭桶’,我不会给‘90后’丢脸,我不会给精准扶贫驻村干部丢脸。 同志们,城市有城市的优势,咱们农村有农村的优势,这里的山这里的水这里的空气都是城市人梦寐以求的东西。有道是:‘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我们怎么能守着金山银山哭穷,根源在于我们的思想不够解放,存在‘等靠要’的思想。因此,我们要转变思想观念,并尽可能帮助群众转变思想观念,否则,易迁到哪儿也是穷。 我建议村上实事求是地把夹皮沟村‘洋妞妞’劫难导致群众生产生活困难的情况报告给乡里、县里,着重强调‘一夜暴富’思想的根深蒂固和危害,建议有关方面客观、公正看待‘夹皮沟村萝卜爪’对于帮助贫困户如期脱贫的重大意义,我坚信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我不赞成天天搞毫无意义的遍访,更不赞成扶贫就是填表、算账、建台账、‘合影留念’,这样的做法简直是犯罪,这样的决策终究有一天要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 督查组的同志在外面听得热血沸腾。会议室内外掌声雷动,夹皮沟村的绿水青山被感动得声泪俱下! 于是,围绕“扶贫先扶志”的系列宣讲活动在夹皮沟村党内党外、田间地头、沟里洼里展开。起初,宣讲基本上是“对牛弹琴”,渐渐地大家主动给庄梅等宣讲团成员端茶递水,野驴儿还给庄梅递去一个削了皮的地瓜。 当然,野驴儿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的小拇指勾着从庄梅的手掌心一直划到无名指指尖,仿佛是从地球的南极一直划到北极,他心潮澎湃得像太平洋和大西洋的激烈碰撞。然而,就是这一勾一划让野驴儿人性回归,他仿佛从地狱回到人间,知道自己是人而非驴,自己的名字叫夏秋禄。 这是怎么回事?原来夏秋禄摸到的不是一只细皮嫩肉沾满脂粉香的纤纤玉手,而是一只晒“萝卜爪爪”的粗皮糙手。刹那间,夏秋禄的眼角滚出一颗晶莹的泪珠,这眼泪抑或是为庄梅的粗皮糙手而落,抑或是为自己从野驴儿返璞归真为夏秋禄而落,抑或是为自己曾在庄梅面前耍过下流坯子的勾当而落。总之,夏秋禄落泪了,我们相信会落泪说明他仍知耻,知耻者必后勇! 人呀,思想的开化有时需要几年、几十年甚至更长的时间,但不乏心有灵犀一点通的时候。夏秋禄不懂得什么是哲学思想,但他分明践行了某种哲学思想。他的改变既偶然,又必然,因为他是人而不是驴。 庄梅的一席话为夹皮沟村两委推开了一扇窗,让大伙懂得了放眼看世界,让野驴儿这样的人知道了“撸起袖子加油干,幸福是奋斗出来的!” 嗨,难怪政治家都是一流的演说家,思想工作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 第九章 (9) 夹皮沟村的群众接二连三地遭遇“胖仔萝卜”和“洋妞妞”的毁灭性打击,大家对致富心怀忐忑,但又急切盼着过上幸福的生活。 近期,县上全力推进易地搬迁,虽然大家对易地搬迁是福还是祸都没有底,但是可以肯定:易迁户不用掏一分钱就能住进“罗马河易地搬迁安置小区”。据说,那个小区的房子高达三十层,每平方米价值三千元,每套房价值三十至四十五万元。哎呀,夹皮沟村谁家拿得出几十万元在城郊买房?那就争吧,死也要争个易地搬迁的名额。 真是初心尚好,现实辛酸呀!易地搬迁原本是落实“五个一批”的利好政策,本意是让那些立足本乡本土无法摆脱贫困的人们“挪穷窝”的一个重要途径。然而,好大喜功者一味想把“罗马河易地搬迁安置区”建成能与雄安新区媲美的“现代化产城融合一体新城”,甚者大言不惭地吹嘘:“河北有雄安,Z县有易安”。哎呀呀,此乃“为有牺牲多壮志,敢教日月换新天”!佩服,佩服。可惜,此翁既非哈佛、牛津,又非清华、北大毕业,对雄安新区的战略定位孤陋寡闻或一叶障目,对易地搬迁的精神似乎吃得不深不透,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但是,国之大者,对于易地搬迁这样有益于人民的事业我们必须予以高度赞扬和肯定,对于那些零三杂碎姑且听之任之,保不准风雨过后就是五彩斑斓的彩虹? 连日来,夹皮沟村想易地搬迁到“罗马河易地搬迁安置区”的人像被捅破蜂巢的马蜂成群结队地飞来飞去,人人高唱“路见不平一声吼、该出手时就出手”,似乎夹皮沟村就是昔日宋公明等人蛰伏的水泊梁山。于是,村公所门庭若市,郝支书和庄梅的嗓子讲哑了、耳朵听起茧子了,可仍然有许多人围着他们谈论自己的诉求。 基层工作首当其冲是学会聆听,聆听可以拉近与群众的关系,或叫接地气。但是,聆听不等同于群众工作,听的目的是为更好地宣讲政策,为群众解疑释惑。但是,人民是一个泛化的词,牛头马面照样是人民的一份子,基层干部往往会被这些人无端谩骂和攻击,这个时候上级总是教导:“狗咬你一口,难道你还回咬狗一口?”于是,被骂者心里坦然。上级自诩水平高,既没点名道姓骂谁,又能让被骂者释怀,这叫领导艺术。 郝支书没有多高的领导艺术,他沙哑着嗓子对庄梅说:“赶马人要闻得屁,基层干部要受得气。” 哈呀,这个郝支书居然不纵论“鱼水关系”和家国情怀,反倒说这些山野粗话,看来有必要送他上政治夜校或责令其自我批评。 但是,郝支书的见解并非毫无道理,从某个角度看或许更加接地气。夹皮沟村没有几个人知道《民法典》,他们压根不懂人格权、名誉权,也不喜欢听人文绉绉地讲理想、话初心,他们擅长用原生态的语言交流,喜欢和郝支书这样朴实的干部说心事聊烦恼。 夹皮沟村争夺易迁名额的大战硝烟弥漫,但夏秋禄却不为所动,左邻右舍嘲讽他、鄙视他,但他仿佛参悟透人生玄机不以为然。 郝支书感到奇怪,不清楚这个人模狗样的家伙怎么一下子成了楷模,要不要颁发一张奖状给他?嘻嘻,郝支书至今或将永远蒙在鼓里,他不知道夏秋禄是因为“一勾一划”而幡然醒悟。 庄梅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但她真切地感知到夏秋禄的蜕变。当然,如若她知晓夏秋禄是因为那天对自己“一勾一划”而完成自我救赎,她会感到无比欣慰,甚至会毫不吝啬地把自己的粗皮糙手当成《圣经》一类任由“野马儿”、“野骆驼”们“勾勾划划”——只要能给他们残破的心灵以救赎。 庄梅和郝支书商议后,决定给夹皮沟村的建档立卡贫困户办一期励志培训班,全面落实“扶贫先扶志”的战略部署。闻讯后,夏秋禄第一时间赶到村公所,其他人则不情不愿或怨声载道地勉强赴会。 会议原定由郝支书主持、庄梅作动员讲话,再请大家各抒己见。然而,与会者纷纷吵着要他们将自己列入易迁名单,励志会变成诉苦会、声讨会。迫不得已,郝支书把对标政策选出的十八户易迁户的名单提前告知大家,但补充说以公示无异议的结果为准。会场先是一片寂静,接着就乱作一锅粥,骂村上偏心者有之,骂某个小媳妇卖弄风骚耍手段者有之,骂驻村工作队不一碗水端平者有之,等等。 夏秋禄像跳蹦蹦床一跃而起,冲众人呐喊:“我叫夏秋禄,过去大家叫我野驴儿。但是,从今往后再不允许任何人叫我野驴儿。为什么?因为我过去是人模狗样,一心想着政府送这送那,‘等靠要’思想严重,是名符其实的懒汉。庄队长他们驻村后,我亲眼看着他们带领大家晒萝卜爪,帮助我们摆脱‘胖仔萝卜’危机,但我们心厚呀,人人想着‘一夜暴富’,结果又在‘洋妞妞’上狠狠摔了一跤。如今,我明白了庄队长告诉我:‘撸起袖子加油干,幸福是奋斗出来的’道理。大家一心想着易地搬迁到城郊住高楼,可你们想过没有住在高楼里照样要吃要喝呀!” 群众先是一片哗然,接着陷入沉思和痛苦。是呀,光想着住不要钱的高楼,却没有想到住皇宫嘴巴照样要吃饭。呀,看来夏秋禄才是真正的精明人,人家想到的自己做梦还没梦过,易地搬迁后承包土地虽然归承包人口所有,但相隔几百里路这个地咋种?土能生万物,但庄稼得精心伺候。山毛野草倒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但是,庄稼骄气呀,野火烧得尽春风吹不生呀! 惶恐,无穷无尽的惶恐。于是,夹皮沟村的易地搬迁户又纷纷打起退堂鼓,这让庄梅和郝支书同样犯了难。 搬与不搬,目的都是为了摆脱贫困并过上幸福的生活!如是,庄梅和郝支书决心立足村情带领乡亲们走一条别样的脱贫致富之路。 然而,县上有关部门认死理,忽视因地制宜和个性化发展,似乎易迁是如期脱贫的唯一途径,死活要求夹皮沟村两委于省上检查前动员十八户建档立卡户搬迁入驻“罗马河易地搬迁安置区”,仿佛这十八户是夹皮沟村的形象代言人,只要他们生活富裕了夹皮沟村的人民群众就都富裕了,就都如期脱贫了。 于是,县乡两级干部踏破铁鞋无觅处,竟然学着《平凡的世界》里那个徐治功教孙少安算冒尖户的账一样教某些人算经济账——安置区的房子价值三四十万一套,你住进去就等于白捡了三四十万元,等于你打了十年的工,你们的脑壳怎么就转不过来,政府白给的东西怎么就变成了“臭狗屎”? 无语,真是无语! 某位文学达人忧国忧民,担心三十层高的易迁安置房无人居住,披星戴月赶写了一部易迁题材的小说《华灯初上》。据说,故事令风马牛不相及的城镇居民潸然泪下——自己辛苦了大半生也买不起这样的房子。唯有夹皮沟村的木鱼脑壳们不为所动,气得他两把将小说草稿撕得粉身碎骨。唉,文人何须如此矫情。 夏秋禄被工作人员逼急了遂怒怼道:”你们把安置房打对折给我,我就脱贫了?” 嗨,这头野驴,这不是明摆着让我们犯错误,安置房能随便打对折? 县乡干部一筹莫展之际,某电商平台的负责人给庄梅发来一条微信——“庄总,市场看好夹皮沟村萝卜爪,盼再度携手!” 庄梅不加思索地回复:“再度携手,助推夹皮沟村整村脱贫!” 庄梅和郝支书交换意见后,把夏秋禄请到村公所,让他帮助到各家各户收购零星种植的萝卜,集中到村公所晒制萝卜爪供电商平台销售。郝支书明确,按市场用工价支付他工钱。 夏秋禄臌着铜铃大眼说:“郝支书、庄队长,我不是冲着工钱而来,我是冲着你们俩诚心诚意带领夹皮沟村人民发展致富而来。我晓得,你们这样做担着风险,赚钱是群众受益,赔钱肯定是你们自己掏腰包。所以,我一分工钱也不要,只要村上管我口饭吃就行。” 时值“小阳春”,暖烘烘的太阳光沐浴着夹皮沟村的山湾土坎,玉米桔杆架成的三角垛仿佛一座座金字塔闪着金光,牵牛花不卑不亢争奇斗艳,枯萎的蒲公英撑起最后一支降落伞蓄势待发,满山遍野层林尽染,霜叶红于二月花,隆冬正为来年的春天蓄积磅礴力量! ------------ 第十章 (10) 夹皮沟村萝卜爪再度成为某电商平台的网红,城镇居民十分亲睐绿色环保产品,夹皮沟村的部分群众因此而增收,庄梅和郝支书的脸上终于绽放出久违的笑容。 实践证明,好产品才会有好市场。如何让小小的萝卜爪成为带动夹皮沟村致富的大产业,庄梅和郝支书已苦思冥想了很久。 郝支书文化不高、不懂市场,但他敢闯敢试。闯和试,是改革开放排头兵实践证明的成功经验。闯,意味着有干劲、有理想、有追求;试,意味着摸着石头过河,凡事不可能一蹴而就,甚至要吃尽各种苦头。但是,成功的喜悦正在于此,人类的进步和发展莫过如此。 庄梅虽然不谙市场,但是她有文化有梦想。梦想如此美妙,梦想催人扬鞭自奋蹄。因为有梦想,阿里巴巴的合伙人从杭州西湖湖畔的小小民宒走向世界并引领未来,为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注入新动力新源泉,如今蛰居深山的耄耋老者都能坐在摇椅上下单采购想要的商品,三岁孩童能扫码支付雪糕钱,创业者为快递小哥这个昵称而欢欣鼓舞,网约车风驰电掣南来北往而不担心爽约,等等。 郝支书和庄梅,一老一少,一个是慈父,一个是乖乖女,一个有着丰富的社会阅历,一个拥有满腔的热情和家国情怀,因为驻村和扶贫走到一起战斗在一起,这是夹皮沟村的幸运,是夹皮沟村未来可期的垫脚石和压仓石。 在驻村工作队和村两委的集体策划下,“夹皮沟村萝卜爪农民专业合作社”速迅搭建起四梁八柱。依照《中华人民共和国农民专业合作社法》庄梅被推荐为名誉理事长,郝支书作为法定代表人,夏秋禄是第一个合作社成员。为帮助合作社成员解决生产垫本,庄梅又找到县农村信用合作社的姨妈商榷,并用自己的工资作担保为“夹皮沟村萝卜爪农民专业合作社”贷款十万元,合作社向有需要的农民无息借款,至于农村信用合作社的利息则由合作社从营收中予以列支。 当然,县农村信用合作社党组知悉这笔贷款及用途后,通过集体研究将该笔贷款转为三年期无息贷款,这是众多金融部门助力精准扶贫的一个缩影,权且以点代面讴歌一下! 为汲取“胖仔萝卜”滞销的教训,合作社要求各家各户只能用耕地的三分之一种植萝卜,三分之二的耕地用于种植粮食或其他农作物。鉴于庄梅和郝支书的人格魅力,夹皮沟村的广大群众严格执行了这项规定,这样就极大地降低了市场风险。 看着家家户户地里的萝卜像一个个嗷嗷待哺的婴儿顶着绿荫帽一天天往上长,郝支书喜上眉梢,天天都要抽空走进田间地头张开手掌量一下他们的身高,并督促张三或李四按时浇水和锄草。庄梅则拿手机乘郝支书不备为他拍上几组田野照片,她要用这些照片记录下夹皮沟村精准扶贫的点点滴滴和山乡巨变。当然,这些照片与遍访要求的“合影留念”有着天壤之别,与某些人为制造新闻摆拍风马牛不相及,本质上是务实作风和形式主义的激烈碰撞,是真扶贫和真驻村的风采展示,是对那些假驻村和“金漆饭桶”的无情嘲讽,抑或鞭策。 为确保各家各户晒制的萝卜爪质量和品相有保证,驻村工作队和村两委将实践后的晒制流程编成顺口溜传授给大家: 萝卜娃个头大,勿空心抱回家。晚上洗个澡,半夜切成花。迎得太阳出,挂满麻绳架。不加漂白剂,不拿火烤他。静待太阳落,爪爪收回家。装袋须分级,电商是宝妈。如若耍心眼,庄梅不饶他。小小萝卜爪,致富全靠它。诚信赢口碑,餐桌不离它。哟霍霍,哟霍霍,夹皮沟村开满幸福花! 夹皮沟村人人都把这个顺口溜背得滚瓜烂熟,夏秋禄绯红着脸把最后一句改成——娶妻生子心里乐开花! 庄梅双手抱拳,掷地有声地说:“夏大哥,祝你心想事成!”夏秋禄的脑海深处情不自禁地映出“一勾一划”的场景,通体炽热弥漫着火红的晚霞! 夹皮沟村萝卜爪通过电商赋能站稳市场,合作社当年就实现赢利并提前返还了县农村信用合作社的十万元贷款。 夏秋禄破天荒地赚到能买两头牛犊的钱,他于梦中排兵布阵:娶个水灵灵的媳妇生个胖嘟嘟的崽,再办一个红红火火的家庭合作社,自己担任理事长,委派儿子当会计,委屈媳妇作出纳。哈哈,哈哈哈! 天刚蒙蒙亮,夏秋禄就听到有人拍他的门,她翻身下床开门问什么事?来人慌慌张张地说:“听说庄队长晕倒了。”夏秋禄赶紧追问人在哪里?来人说被郝支书他们送往乡卫生院抢救去了。 夏秋禄心急火燎地和大家一起翻山越岭赶往乡卫生院,但走出一里路他又折返身往家跑,他想庄梅住院得补一下身子,就把鸡窝里唯一一只大公鸡捸了抱着飞奔着朝乡卫生院赶去。 乡卫生院本不大,现在里三层外三层地挤满夹皮沟村的群众,大家都在急切地打探庄队长的病情,都在问人是否已经苏醒? 乡政府与卫生院一墙之隔,值班人员看见黑压压的人群将卫生院围堵得水泄不通就臆断发生了群体性事件,遂紧急向乡上的主要领导电话汇报,头头脑脑们便睡眼腥松地、忐忑不安地、十万火急地赶往乡卫生院,才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悬着的心才没有荡出胸腔掉进深涧。于是,“婆家”人纷纷意识到似乎日常工作有所缺位,似乎庄梅这个小姑娘有点缺心眼,似乎这才是合格的驻村干部,似乎——,太多的似乎,好像轰轰烈烈的精准扶贫工作只要按要求建几大堆漂亮的台账,只要各种各样的表册数据足够吸引眼球、逻辑无误,只要一月一张“合影留念”装档规范,只要走马灯似的督查不出乱子,只要大会小会齐声喊“同吃同住同劳动”,只要易迁群众搬得出稳得住,只要——,无数个只要就是精准扶贫的全部,就能与“十八洞村”平起平坐,就能神采飞扬地登台戴大红花,就有资格接受电视媒体的专访,就能与全国一道实现如期脱贫,就能功德无量!哦,原来夹皮沟村还有这么一群人在领着大家晒萝卜爪。天呀,这黑压压的人群可不是谁动员和组织来的,更不是每年劳务输出“秋风行动”花钱雇佣的群众演员。哎呀,这样感人的场面电视台为什么不来报导?报导,哼,这需要劳神媒体人煞费苦心地编台词?免了吧,小小一个庄梅何曾受用得起。人心就是一切,人心胜过一切! ------------ 第十一章 (11) 庄梅苏醒了,卫生院医生的结论是:“加强营养”。于是,夏秋禄像接到圣旨,就在卫生院的水井旁把抱来的大公鸡祭了旗、熬了汤。当然,众目睽睽下他不便亲自喂庄梅喝鸡汤,就顺手把碗递给身旁的一位年轻女子,这名女子会意就一勺一勺地喂庄队长喝鸡汤。 庄梅猛然抬头看了一眼夏秋禄,那名女子也跟着她的目光看向夏秋禄。 夏秋禄害臊地低下头。 庄梅的眼睛一亮,她在内心说:“野驴儿,你不是吵着要我保媒吗?今天我就给你保个嫂子。明年,最迟后年你非请我喝喜酒不可!”哈哈,庄梅这个坏蹄子,躺在病床上还有如此心思,还敢在心里骂人家夏秋禄是“野驴儿”。哼,要是哪天天机泄露,要是你知道夏秋禄曾经对自己“一勾一划”的歇斯底里,要是——,管他呢,说这么多要是做什么,只要把这桩媒保成功,自己将来回到夹皮沟村就有一个亲戚家可走。咦!当然,每年得给小侄子或小姪女封个红包。哟,小气鬼,你道人家娃儿得了红包就算了,大人还得伺候你吃好喝好—— 喝完鸡汤,庄梅乘势把耳朵附在那名女子的耳朵上耳语,那名女子慌得腾地站起身朝卫生院的院坝里跑了。 夏秋禄和众人都感觉奇怪,唯有庄梅的心里跟明镜似的。 郝支书安排村上的一名女委员在卫生院照顾庄梅,就马不停蹄地返回村上,他必须时刻关注村民交到合作社的萝卜爪的质量。 郝支书的担心是必要的,但也是多余的。说它必要,是因为竞争激烈的电商市场容不得半粒沙子,“七天无理由退货”比任何监督都管用。说它多余,是因为一年多来在驻村工作队和村两委的教育引导下,夹皮沟村的人都懂得了质量和信誉的重要性,九十岁的老汉和两岁半的娃娃都能背诵晒制萝卜爪的顺口溜。嗨,那哪是顺口溜,明明是致富秘笈,必要时可依法申请知识产权保护! 乡亲们亲眼见庄梅喝下一小碗鸡汤,心里就都踏实了,遂三三两两地跟她打声招呼回家去了。 庄梅与看护她的女委员早就熟悉,就问她是否知道喂自己鸡汤的女孩子是谁,是否婚嫁?女委员咯咯咯地笑问她有何“阴谋?”她马上对女委员说是“阳谋”。于是,关于那名女子的信息就都装进了庄梅的脑袋,她对女委员抻出大拇指。 夏秋禄鬼使神差,心里好似十五个水桶打水七上八下。哈哈,这也难怪一个三十三岁的童男子被两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穿看透,“枯木逢春”亦争春,何况男人的零件他一样没少一样没坏,淘气鬼曾笑话他是地道的“原装货”。唉,男人一过三十没结婚总少不了被人编排些杂七乱八,那就走自己的路让人去说吧!如此看来,夏秋禄这个地道的“原装货”不知承受了多少莫须有的烦恼和委屈,难怪两年前看着那两名穿迷你短裙的督查员他会神经质地尥蹶子飞奔而去! 在卫生院喂庄梅鸡汤的那名女子似乎也有点魂不守舍,她随人流来到卫生院,是出于对庄队长生命的担忧,但她压根没想到庄队长居然当着众人的面在她耳边讲起妹儿间的悄悄话。嗯,这个坏队长,人家担心她来看她,她倒好开口就问人家定婆家没有?定了,咋的?没定,难道你就给人家拉郞配。去去去,听说她比自己还小两岁,让自己给她找个人对对眼倒还差不多。呀,可人家队长就是有胆量,听说自己没定婆家就马上把“命里的克星”捧到你面前,哼! 我们有理由推定,若是某省电视台的相亲栏目聘请庄梅去当主持人,保证男女佳宾“对上眼”的成功率翻一翻。 我们不清楚庄梅用了什么奇门遁甲术?总之,她出院后的第三天夏秋禄就和那名叫寸草心的女孩子有了瓜葛。当然,夏秋禄没忘记送她两瓶喜满堂牌保媒酒。庄梅推托不掉,转身将两瓶喜满堂送给郝支书,郝支书乐不可支地用牙当撬棍把瓶盖掀翻,当众咕嘟咕嘟地吞了两大口酒,回头对夏秋禄说:“夏秋得禄寸草心,绝配!” 满屋哄笑。 夏秋禄眼里泛起点点泪花。 庄梅嘴倔:“哥,嫂子我给你找来了,你可不能当负心的‘黑面三郞’呵!” 哎呀呀,这个庄队长,夏秋禄仿佛站在雪山顶突然遭雷劈。妈呀,她是对“一勾一划”的绝地反击,是草原狼的复仇,让这样的人去当将军非把敌人的老巢端掉不可! 寸草心两指弯曲使劲拧了一把夏秋禄的腰窝子,说:“听到没,你要是对我不好我就找组织。” 夏秋禄疼在腰上乐在心里。 哈哈哈,庄梅笑出了眼泪。 郝支书打趣道:“你们过得好就来找组织汇报战果‘一二一’,要是吵架拌嘴就去找庄媒婆!” 庄梅嘟噜着樱桃小嘴,横眉怼到:“大家都看着的,谁喝了谢媒酒!” 哈哈哈—— ------------ 第十二章 (12) 夹皮沟村驻村工作队终于获得村两委和广大干部群众的爱待和好评。当然,这是村两委与驻村工作队彼此成就的结果,好比秦腔的十三门二十八类角色,缺了谁都唱不好这出戏。 还是那句话:团结出战斗力,团结出凝聚力,团结出创造力。夹皮沟村驻村工作队始终摆正自身的位置,但凡上级要求汇报工作必然将村党支部放在首位,将郝支书放在首位。这倒不是庄梅曲意逢迎,更不是为了讨好谁,而是讲规矩和对郝支书工作的客观评价和认可,是三江并流各归其道的结果。当然,这样的价值观和团队精神,也是各级各部门倡导和鼓励的。诚然,郝支书也在多个公开场合夸赞以庄梅同志为驻村工作队长的驻村工作令人叹为观止,这同样不是老于世故的“你好我好大家好、一扯老俵下场”可比拟,而是基于前后几任驻村工作队表现对比后由衷的独白,是实事求是,不这样说那还是党的基层组织书记? 各个渠道的消息悄然汇聚到县委和市直有关部门,县委高度重视,县委分管副书记点名让N局主要负责同志汇报该局选派驻村工作队暨日常管理的有关情况,目的是提练并塑造一个先进典型。 然而,N局这位主要负责同志对驻村工作队的工作两眼一抹黑,黄豆大的汗珠瞬间顺着脖颈绕过颤威威的山峰流到肚脐眼,仿佛她身体里装着长江和黄河有流不尽的甘露,却没有装下一个小小的夹皮沟村驻村工作队,她甚至已然忘记当年庄梅是因为报销差旅费与她发生了小小的争执而被她授意铁杆强力推荐驻村的事实。当然,按照当时选派驻村干部的铁律——尽锐出战,N局选派庄梅驻村并无不妥,甚至是实至名归。然而,众所周知那时各个单位依然抱有另类想法,铁算盘珠子扒得哗哗响,未深刻领悟选派精准扶贫驻村工作队的重要性和重大意义,某些单位依然选派“金漆饭桶”应付了事。所以,N局选派庄梅等人驻村骨子里并非是全面落实Y省《关于加强贫困村驻村工作队选派管理工作的实施意见》,至于夹皮沟村驻村工作队取得的巨大成绩一般来说与N局并无半点关系。如此说来,N局犯下大错,这位负责同志头上的乌纱帽究竟还能不能戴?哎呀,这些已然超出一般人思考的范畴,不必“看三国淌眼泪替古人担忧”,我们还是来看这位负责同志是怎么让流到肚脐眼的汗止步吧,若任其流淌似乎就有点令人尴尬了。 N局这位负责同志恋爱时就读过《三国演义》,似乎比较认同世人对汉昭烈帝的一贯看法——哭!于是,她先在县委分管副书记的面前哭了一鼻子,说自己的婚姻遭遇了第三者,老公一年见不着两三面。其实,鬼晓得她天天晚上做些什么总是嘴里酒气醺天身上香气袭人地跚跚归来,他老公像保姆一样把凉了的饭菜反复热上一遍又一遍,无奈只能埋怨自己没能力为妻子分担责任。哟,这个朴实的汉子也太矫情,你道N局负责人肩上的担子谁想分担就能分担?如此,照旧每天下班后管好娃娃做好饭,要是哪天媳妇突然回家说肚子饿,你不第一时间把热气腾腾的饭菜端到她面前,那半边天塌了是去太阳系还是银河系找女娲氏补天? 县委副书记是行伍出身,打老山时一梭子弹消灭过五个敌人,哪经得起这种婆婆妈妈的折腾,就劝她尽量抽空和家人团聚,说陪伴是感情的土壤,让她就选派驻村工作队及日常管理写个报告交到县委办,自己会抽空提阅。 我们不得不说,如果哭能一劳永逸和化险为夷,如果哭能把身处绝境的人彻底解脱出来,那么,但凡遇着困难和挫折就都放声大哭吧!当然,我们揣测刘备能夺取西川并形成三足鼎立之势,除了有“卧龙”先生和关张赵等贤才良将的辅佐,绝非一哭了之。如果哭真的能得天下,那每一个婴儿呱呱坠地发出的第一声即是哭,那天下是否该归之于他们呢? N局这位负责同志离开县委后,通过电话安排局办公室主任撰写县委副书记布置的任务,又往身上喷了些随身带的香水就朝某个高档会所去了,她的身影像流星一样消失在了滚滚的车流中。据说,她老公那天过四十九岁生日,菜是自己做的,热了一遍又一遍,最终还是一个人自斟自饮地喝了一杯“寿酒”! ------------ 第十三章 (13) 地球之于宇宙离不开太阳和月亮,但之于人类离开谁照样自转和公转。 县委对N局的领导班子做了及时调整,原先的负责人去向何处组织没有讲,干部无须问。但有一点是肯定的:举国高压反腐败、纠“四风”的力度越来越大。有的人还在台上主持会议,即被纪检部门当场带走调查;有的人经常骑个破自行车上下班,家中却藏匿着数以亿计的犯罪所得;有的人坐在台上大谈党风廉政建设,与“圈子里”的狐朋狗友喝酒时却恬不知耻地叫嚣:“我就要讨两个婆娘,谁拿我求雨?”;有的人头上戴着这样和那样的光环,却跨省与情人幽会...... 因此,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权力应为社会发展和民生福祉服务,而不能成为个人和家庭的私有财产和淫威工具。 夹皮沟村驻村工作队得知N局人事变动,大家处之泰然,既不感到震惊,又不为此幸灾乐祸。 庄梅与郝支书正忙着研究兴村富民之策,更加无暇顾及谁败走麦城、谁荣登宝座。如果需要对高压反腐和纠治“四风”明确表态,她倒是坚定不移地支持和投赞成票。 人民群众痛恨腐败和“四风”问题,与腐败及腐败分子势不两立。 高压反腐和纠治“四风”,从大处讲是为汲取东欧巨变和苏联解体的惨痛教训,达到治国安邦、强国富民的目的,是实现“两个一百年”奋斗目标的根本保障。从小处看,能助推人心齐泰山移,推进驻村工作队“爱村研村富村兴村”,实现贫困村如期脱贫的目标。 夹皮沟村是一座天然宝库。如何让这座宝库赋能精准扶贫,需要智慧和胆识,更要有敢闯敢试的深圳精神。 针对搞旅游开发,庄梅和郝支书发生了意见分歧:郝支书主张由“夹皮沟村萝卜爪农民专业合作社”负责,理由是家家户户皆是合作社成员,旅游收入大家都能分一怀羹,有利于脱贫攻坚工作。庄梅则认为搞旅游必须打破“大锅饭”,要选致富带头人,村民通过双向选择进入旅游公司工作,实行按劳分配和奖惩制度。 毫无疑问,郝支书和庄梅都是出于公心,都想把旅游搞好并带动群众脱贫致富,两种意见各有所长,亦有其短。郝支书的意见,优点是能壮大村集体经济,让夹皮沟村家家户户同等受益,还能规避林地权属争议,减少旅游开发中的各种用地纠纷;缺点是“吃大锅饭”,无法体现按劳分配和按生产要素分配的原则,且合作社缺乏旅游开发方面的专业人才,不利于旅游经济的可持续和健康发展。庄梅的意见则正好相反,优点是能较好地体现按劳分配和按生产要素分配的原则,且致富带头人有较好的示范引领作用,可拉动旅游相关产业的发展;缺点,是村里的老弱病残很难通过双向选择进入旅游公司工作,无法享受旅游开发的红利,存在锦上添花和雪中送炭的矛盾和对立。 村两委和驻村工作队的其他同志倾向于庄梅的意见,认为这符合市场经济的一般规律,且搞旅游并非一本万利和一劳永逸,旅游公司照样面临诸多风险和挑战,合作社缺乏承担风险的能力。 郝支书有大将风范,同意了大家的意见。但强调,应由本村或本乡的致富能手牵头在夹皮沟村搞旅游,旅游公司的用工应优先录用夹皮沟村的劳动力。大家对此均无异议。 驻村工作队遂以夹皮沟村两委的名义在网上发布“招才纳贤贴”,诚邀本村和本乡的致富能手回村创业,带动贫困群众脱贫致富。 夹皮沟村所在乡虽地处偏远、沟谷纵横,但人杰地灵英雄辈出,清末民初曾走出过两位叱诧风云的人物,先后荣登Y省宝座,并在抗日战争和Y省和平解放中做出卓越贡献,深得毛主席和朱总司令赞许。受此影响,该乡至今依旧藏龙卧虎,从政者蜚声全省,从商者不乏强人。 有鉴于此,夹皮沟村两委在网上发布“招才纳贤贴”不到一个小时,就有多位本乡的能人与他们取得联系,表示愿意或推荐他人到夹皮沟村搞旅游开发助力脱贫攻坚。值得一提的是该省某厅的厅长与郝支书直接通了电话,一方面对夹皮沟村搞旅游助力脱贫攻坚予以肯定和支持;另一方面提醒大家要践行好新时代生态文明思想,目光要长远,不能为了眼前利益毁掉夹皮沟村的绿水青山,要做时代先锋而不能做历史的罪人。 省上的厅长与夹皮沟村党支部书记通电话,似乎有点天方夜谭,邻县的人听说后一致嘲讽郝支书吹牛不打草稿,甚至怀疑郝支书因脱贫攻坚工作压力大患了臆想症? 然而,夹皮沟村有一句乡土格言——“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篼量”。郝支书与厅长是亲表兄关系,但他唱高腔拿架子摆谱子,从不主动给厅长打电话,知情人问及这位领导他总说没得联系。厅长倒是不敢唱高腔拿架子摆谱子,逢年过节总要把省会城市的一些土特产,如:普洱茶、松茸等邮寄到郝支书家里,并在电话那头陪笑脸——“土地公公”过年好呀! Z县多位社会名流和贤达获知郝支书与厅长有这层特殊关系,就纷纷走马灯般前往夹皮沟村拜访他。其中,有位顶天立地之人甚至学习刘备“三顾茅庐”,郝支书安敢称“卧龙”,遂亲自下厨炒了几盘烟薰肉下酒,但拒绝领他去省城拜见厅长。 众多功利主义者嘲笑郝支书是“愚蠢泰斗”,说他“不懂音乐”,说他是“木头桩子”等等。但他并不介意,几十年如一日地坚守着一名党员的初心,始终心系夹皮沟村这群脸朝黄土背朝天的父老乡亲。他憎恨“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憎恨“拿着五指充六指”,憎恨“两面人”,憎恨违背党的性质和宗旨的各类妖魔鬼怪,憎恨“圈子文化”和选人用人上的不正之风,憎恨一切腐败和投机取巧。 厅长始终牵挂和尊重郝支书,却从不在市县领导面前提及他。这并不奇怪,如果手握重权的厅长在这些头头脑脑的面前提及谁,保不准市里和县里会“产生错觉”,尤其是那些功利主义者免不了要投机取巧地“关照郝支书”,这样反倒玷污了郝支书做人的清白。 ------------ 第十四章 (14) 郝杰是郝支书的族中侄儿,往上追溯五代他们是同一个老先人的后人。 郝杰与夹皮沟村的渊源,缘于他的爷爷。郝杰的爷爷同民国时登上Y省宝座的那两位风云人物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们既是患难与共的兄弟,又是军阀混战时出生入死的战友。当然,他们还是内战时兵戎相见的对手。不过,大时代最终将他们团结为同志并一起建设新中国。 郝杰的爷爷是Y省抗战陈列馆的重要讲述对象之一,他参加过台儿庄战役,参加过武汉保卫战等,是不折不扣的民族英雄。 郝杰和他爸爸都出生在Y省省会城市,按理说与夹皮沟村本无瓜葛。但是,前几年全国各地兴起一股修家谱的热潮,夹皮沟村郝氏家族自然不甘落后,郝支书更不敢忘记郝杰他们这一门,遂请厅长联系到郝杰的爸爸,郝杰的爸爸满心欢喜地与郝支书取得联系并论了哥弟。于是,郝杰和他爸爸、妈妈、妹妹一起上了夹皮沟村的郝氏家谱,郝杰的爸爸老泪纵横地说:“归宗了。” 夹皮沟村的郝氏家谱因为郝杰的爷爷而蜚声Y省,这或许是各个家族大兴修谱之风的另类收获吧! 郝杰双手接过郝支书倒给他的酒,内心莫名其妙地翻江倒海,他颤抖着声音说:“二伯,我代表全家向您敬酒。如果爷爷健在,我相信他早就领着我们回到夹皮沟村与你们相见了!”郝支书也十分激动,一连说了几次:“那是一定的。”陪酒客是清一色的郝家子侄后代,他们都知道郝杰他爷爷的英雄事迹,有的人家至今还悬挂着老将军几十年前的戎装照,令人刮目相看。 酒足饭饱后,郝杰向郝支书表明此访的来意,即为响应夹皮沟村两委搞旅游开发的倡议。郝杰告诉郝支书,他大学学的是旅游专业,现为某旅游公司的市场部经理。陪酒的子侄兄弟都拿眼睛盯着郝杰,希望他带着大家一起发财致富。郝支书若有所思地摸了摸额头。郝杰又补充道:“二伯,请你放心,我这次来表大爹(厅长)专门提醒过:我们不能做对不起爷爷的事,不能破坏夹皮沟村的生态环境。”郝支书在郝杰的肩膀上拍了拍,轻言慢语地说:“你表大爹提醒得好,提醒得对,我们夹皮沟村郝氏家族能有你爷爷这样的英雄是大家的福份和光荣,我们做什么都不能给他老人家脸上抹黑!” 诚然,爷爷是郝杰的爷爷,但爷爷已经不仅是郝杰的爷爷,他是Y省人民心中的抗战英雄,是炎黄儿女抵抗外来侵略的民族英雄。不做有损爷爷形象的事,既是郝杰的责任,又是夹皮沟村郝氏家族的责任,更是全社会的责任。 郝杰是一位有理想有抱负的青年,他处事低调,与社会广为诟病的“二代”形成鲜明对比,他曾有机会进入某省直机关及下属部门,但他毅然选择到朋友创办的旅游公司发展,而且是从最普通的岗位做起。他和朋友订了君子协定,不以朋友关系论升迁,一切凭本事凭业绩凭贡献,公司上下对他都有很高的评价。 他带着满腔热情来到夹皮沟村,既想为夹皮沟村人民做点好事实事,又想为夹皮沟村的精准扶贫尽一份力。 郝支书复又拍了拍郝杰的肩膀,说:“侄儿子,在夹皮沟村搞旅游成败尚且不知,要不你在夹皮沟村玩上几天,到家族间窜窜门认认亲,然后返回省城算了?” 陪酒的兄弟和子侄都不敢说话,他们虽然希望郝杰来这里搞旅游并带着大家共同致富,但是大家都是郝杰他爷爷的侄子、孙子或重孙辈,维护老将军的形象和声誉大家义不容辞! 郝杰在族中几个兄弟的陪伴下把夹皮沟村的山山水水走了个遍看了个遍,他决心将夹皮沟村的绿水青山变成金山银山。 庄梅第一次听郝支书谈及郝杰的爷爷:“徐州会战,大叔(郝杰的爷爷)根据第五战区的统一部署指挥部下迎头痛击日寇的王牌师团,与兄弟部队齐心协力歼灭一万多武装到牙齿的日寇精锐部队,将膏药旗踩在地下,沉重地打击了不可一世的板垣师团和日本军国主义的嚣张气焰,极大地振奋了全国军民的抗战士气,坚定了中华民族抗战必胜的信心......” 有道是:一切抗战者皆为爱国者!讲好老英雄的抗战故事,是夹皮沟村人的神圣使命,是驻村工作队义不容辞的责任。于是,庄梅向郝支书建议,将村公所的保管室腾空,在那里创办一个爱国主义展览室,讲好老英雄的抗战故事,增进村民和游客的爱党爱国精神。 郝支书犹豫不决,他曾听老人说过“四清”运动和“十年浩劫”都对老英雄进行过无情的批判,十一届三中全会后有关方面按政策给他平了反恢复了待遇,但几十年来地区(市)和县都不曾大张其鼓地宣传过他的英雄事迹,地(市)、县统战工作会虽然提到过他的名字,但篇幅少得像水煮萝卜上面漂着的那一点葱花。郝支书担心夹皮沟村搞这么个阵地宣传老英雄与上面的精神不符? 庄梅胸有成竹地说:“2015年9月3日,纪念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70周年阅兵,国民党抗战老兵的代表应邀接受检阅,说明国家对积极抗战的国民党军队、将领和士兵是高度认可和肯定的。夹皮沟村地处抗战大后方,能走出去这样一位杰出的抗战将领、英雄,我们理应记住他、宣传他,唯其如此爱国主义教育才能发扬光大。” 郝支书想起来了,庄梅说的那次阅兵确实破天荒出现了国民党的抗战老兵。他们应该出现,他们有理由出现,他们有资格接受祖国和人民的致敬! 但是,郝支书听说县上正不遗余力地新建一批“古镇”,却鲜少搜集郝杰他爷爷等人的抗战素材?因此,他不敢冒然搞这么个宣传阵地,害怕弄巧成拙,现在强调的是“四个意识”。 庄梅心有不甘,就单独去找郝杰商量。 郝杰带着团队视察了旅游线路。自然景观信手拈来,便学习贾宝玉给“大观园”题名,赋予了各处景点一些典雅或形象的名字。但是,郝杰觉得夹皮沟村的旅游像一只折戟的大鹏鸟——没有灵魂,即缺乏文化载体。 庄梅说明来意,郝杰高兴得一蹦三尺高,连声说:“雪中送炭,好着嘞!”他用玻璃杯给庄梅冲泡了一杯“雪花碧螺春”,茶叶迅捷地在玻璃杯里伸展疲惫的身躯,上下翻转,似仙女起舞,似雪花飞扬,一股轻香随即扑面而来。 庄梅看着杯中的“雪花碧螺春”出神入化。郝杰凝视着她说:“庄队长,你的想法很好,对于夹皮沟村旅游如虎添翼。但是,我爷爷生前告诫过我们,不能拿他的功绩做筹码,国家没说过的话家里人要三缄其口,国家公开说过的话家里人也要多听少说,历史的恩怨不是轻易就能解开的结。” 庄梅疑惑地问,这是为什么?郝杰摊开双手,说:“你懂的。” 庄梅理解郝支书和郝杰的顾虑,她决定找有关部门咨询相关政策。 她首先想到县委党校的常务副校长,因为她们单位曾邀请他讲过两次党课,她是联络员就存下了他的电话。电话接通,副校长已不记得她是谁,但依然礼貌地听她讲完自己的想法和困惑。 副校长是一名值得尊重的老党务工作者,他先后在宣传部门和统战部门工作过,对夹皮沟村这位老英雄并不陌生,还专门收集和研究过他的英雄事迹。但他坦诚地对庄梅说:“庄同志,你的想法是积极和向上的,站在中华民族的角度和我个人的角度我完全支持你们这样做,毕竟抗战是中华民族全民抗战,不是哪一个政党单方面组织的抗战,抗战英雄理应受到后人的敬仰和缅怀。但是,几十年来地(市)、县两级对宣传抗战英雄都有章可循或照葫芦画瓢,虽说年轻一代对历史的恩恩怨怨已经淡化和包容,但是我们也要尊重某些老同志的感情,毕竟他们是历史的鉴证者。” 庄梅对副校长充满感激之情,因为他说的话务实在理。但是,她坚信:正确看待历史才是真正的马列主义,讴歌和宣传民族英雄充满正能量,是对当代青年最好的爱国主义教育。她痛恨泛化和娱乐化的“抗战神剧”,让年轻一代误认为十四年艰苦卓绝的抗战仅是一群帅哥倩女的打情骂俏,似乎剧中女一号的胸部嫩肉和腿巴子露得越多就越革命,似乎两岸统不统一与自己毫不相干。更可恨的是愤青们一开口就说:“打呀,中国这么强大了还怕谁呀,派两艘航空母舰过去就得了呀!”却不知道战争的残酷,不知道和平的来之不易,一个个生在福中不知福。历史虚无主义更是蒙蔽了极少数人的眼睛,“毒教材”和“精日分子”恬不知耻地像过街老鼠窜来窜去,抵毁烈士的人内心居然没有一点愧疚...... 庄梅又辗转了几个部门,得到的答案都是“罢了,研究!”她不知道这四个字的份量究竟比泰山重还是比鸿毛轻?她隐约觉得几十年来Z县人民只知道有“狼牙山五壮土”,却不知道滇缅公路之于抗战的重大意义和“四行仓库保卫战”的惨烈,这算不算是爱国主义教育的一大缺憾? ------------ 第十五章 (15) 脱贫“摘帽”倒计时的时钟嘀嘀嗒嗒地响着,各种台账、表册的填报要求水涨船高越来越严,Z县有关部门擅长头脑风暴,要求几百万份表册不得出现一处涂改,逼得某位“老黄牛”颤颤巍巍地交了套空白表册——数据都装在心里,眼拙,下笔难免出错,交套空表才能确保万无一失。 真是吃了豹子胆,狗胆包天!然而,查阅毛主席《念奴娇·井冈山》这样伟大的作品,其手稿照样有圈、点、涂改的痕迹呀! 郝支书把烟锅里的底渣在鞋帮上“咵咵咵”地磕干净,慢悠悠地发出一声感叹:“洛阳纸贵呀,这几年建台账填表册用掉的纸写坏的笔能换取两万斤大米!” 郝杰他们依山就水地规划旅游线路,以乡亲们日常出行的道路为母本,只在某些危险路段增加一些防护栏和铺垫上石板或鹅卵石,并在平缓处搭建了几间“杜甫草堂”供游客歇脚或拍照,工程量倒也减少了许多,眼看着就能接待游客。 改革开放四十年来,城乡巨变,人们的消费观念与时俱进,旅游热远超二十世纪九十年代跳霹雳舞或唱卡拉OK。有道是:“旅游是从自己呆腻的地方去别人呆腻的地方!”于是,夹皮沟村成了县城及周边地区呆腻了的人心中的世外桃园。 时逢周末,本市一所高校的几十名大学生结伴来到夹皮沟村旅游。景区试营业暂未收取门票,大家就尽兴地把夹皮沟村的瀑布、山峦、云海及晾晒中的萝卜爪悉数拍个够,通过微信、QQ将照片分享到朋友圈或上传到微博。 郝杰庆幸这批开路先锋不请自来,知道通过他们的微信、微博、QQ将给夹皮沟村做足宣传,广告效果无法估量。于是,郝杰从夹皮沟村萝卜爪农民专业合作社购买了一批萝卜爪赠送给他们,大学生们个个兴高采烈,郝支书和庄梅喜极而泣,旅游将带动萝卜爪等产业迅速崛起,如期脱贫定能交出一份满意的答卷。 郝杰的分析和判断是正确的,这些学生来自全国各地,他们的亲朋好友看到其分享在朋友圈的照片和旅游体验,迅速转发到更多的朋友圈形成“滚雪球效应”。于是乎,这批捷足先登者成了夹皮沟村的义务宣传员,郝杰慷慨奉送他们的萝卜爪被他们从百里千里之外寄送回家,父母在品尝夹皮沟村萝卜爪的同时纷纷感念儿女的孝道,感念夹皮沟村人的热情和好客。 夹皮沟村又一夜之间成了“新网红”,某知名网络女主播捕捉到这个热搜,迅速将夹皮沟村与自己的主播内容友情链接,数十万粉丝“爱屋及乌”地开启赴夹皮沟村自驾游和旅行社游。 夹皮沟村的旅游热惊动了Y省旅游主管部门,很多外省客人来电或留言咨询有关夹皮沟村的旅游资讯,他们还以为是遭到黑客攻击或电信诈骗。待通过逐级反馈信息证实Z县夹皮沟村的旅游动态后,Y省旅游主管部门连夜组织回复数十万咨询者的提问,并迅速派出业务协调组赴Z县。 与此同时,Z县也启动了应急预案,重点是保交通、保安全、保治安。 夹皮沟村火过了头,从县城通往该乡的柏油路上车水马龙,仿佛是“黄金周”旅游名胜区的翻版。 起初,郝支书、庄梅和郝杰都高兴得手舞足蹈,渐渐地他们隐隐产生了一丝恐惧和不安。眼看着排山倒海般的人流涌来,景区的接待能力和承载能力严重超负荷,安全隐患呈几何级数增长,公厕一度被男女两派轮流哄抢、挤占和出现男女混用的现象,逼急了的人就自我安慰:“难道活人还让一泡尿逼死?”遂不讲体面、不顾场合地脸朝里腚朝外“飞流直下三千尺”或哗哗流淌八千里,景区转眼间变成屎尿的集散地,真乃“青山依旧在,臭气薰死人”。 所幸,Y省旅游主管部门和市县紧急启动应急预案,采取“一劝二堵三分流”将滚滚而来的外省外市外县旅游大军拦挡在夹皮沟村两百里地之外,并有序疏导沿路滞留车辆和游客,局势才慢慢变好,且没有发生人员伤亡事故,市县两级的头头脑脑们悬着的心才终于落了地。但滞留在景区的游客仍不在少数,庄梅和郝支书遂发动夹皮沟村家家户户临时办起“民宿”。于是,各家各户晒制的萝卜爪和鸡窝里的大小鸡均被烹食一空。当然,全村的人均纯收入一天之内陡然增涨了几十元,这应该是“塞翁失马”最好的注释吧! 夹皮沟村两委和夹皮沟村旅游公司通过村上的大喇叭,给滞留在景区及没有进入景区就原路返回的游客道歉,承诺全额退还滞留人员的门票。市县两级亦通过官方媒体向所有前往夹皮沟村旅游的游客道歉。出人意料的是滞留人员都没去退票,网上留言的人还诚恳地向夹皮沟村群众道歉,说他们污染了环境,并倡议大家爱护绿水青山等。 风波过后,驻村工作队和村两委迅速发动群众开展环保志愿者活动,将景区及周边的粪便清理干净,旅游公司还向参加志愿者活动的人每人发放三十元生活补贴,有些人家一下子就增收二百来元,广大群众终于理解勤劳致富的深刻含意和价值,为曾经滋生过的“等靠要”思想感到脸红心跳。 村两委和驻村工作队又带领全村干部群众开展了一次声势浩大的人居环境整治,确保鸡归栏猪归圈,家家户户都自觉清理了庭前屋后的“三堆”。于是,村庄与景区浑然一体,某些庭院宽敞的人家已着手开办农家乐。 夹皮沟村旅游公司根据市县两级主管部门的要求,逐渐补齐短板,重点增设多个旅游厕所,并稳步推进预售票系统建设。一时间,群众与旅游公司,旅游公司与村两委和驻村工作队结为了命运共同体。 ------------ 第十六章 (16) 夹皮沟村的旅游风波引起省委和省政府的高度重视,联合发文要求省文旅局牵头做好全省旅游景区景点存在问题的排查暨整改工作。 Z县按要求对辖区的旅游景区景点开展拉网式排查,切实消除一批安全隐患,完善一批配套设施,并在全县开展了一场声势浩大的爱国卫生专项行动,重点对农村人居环境和城市背街小巷的垃圾进行集中清理,在主要公路沿线和公共地带栽树种花种草。经此努力,Z县的市容市貌得到明显改善和提升,城市的环境卫生甚至超过省会城市,前来Z县旅游的人数明显增多。 与此同时,Z县县委对部分委办局领导进行了微调,由县纪委张副书记出任N局局长。 张局长上任后,第一时间就到夹皮沟村驻村工作队慰问和调研。庄梅和驻村队员分别向张局长作了工作汇报,郝支书在张局长面前实实在在地夸赞了庄梅一番,并对其他两名驻村队员给予了好评。 张局长面带桃花,对夹皮沟村驻村工作队与村两委打成一片深表赞赏,对驻村工作队推进夹皮沟村萝卜爪农民专业合作社建设暨发挥脱贫作用给予高度肯定。张局长要求驻村工作队暨建议夹皮沟村两委加强党风廉政建设,严防扶贫领域腐败和不正之风,叮嘱大家“勿以恶小而为之”,并用身边事给大家上了一堂警示教育课。于是,庄梅他们才知道N局原单位的负责人已被市有关部门提级审查调查终结,案件已移送至检察院审查起诉。 庄梅的怜悯之心油然而生,这倒不是她是非不分,而是人性使然。说句心里话,她对前任领导确实有些反感,她也曾听“消息人士”绘声绘色地传播过前任的绯闻。但是,张局长用她来警示大家,说明绯闻并非捕风捉影,限于保密规定张局长只是点到为止。如此看来,前任领导的问题远比张局长说的严重。作为一名中年女性,她事业有成,且长着一张漂亮而迷人的鹅蛋脸和舞蹈家的婀娜身材,但她居然为了迎合一个狗熊样的人的审美需求,贪污数百万元公款用于“美胸美臀”和女性隐私保健,她图些什么?她还没有写忏悔书,大家自然不知道她的心路历程,但可以肯定她与“那只狗熊”绝非真情实感,充其量是权色交易,更多讳莫如深的问题有待法院进一步抽丝剥茧方能浮出水面。如此看来,平凡有平凡的可贵,尤其是女性。光鲜是否意味着辛酸?天之大,浩瀚无垠。地之大,纵横几万里。权之大,恶贯淫天下。 张局长走后,庄梅抹了抹眼睛,朝“秋草农家乐”走去。 寸草心与夏秋禄的关系,庄梅无法界定,他们虽然像夹皮沟村人说的两口子,但是既没到县民政局领取结婚证,又没摆上两桌酒席获得群众普遍的认可。不过,自打那次旅游风波后他们就一起经营这个能容纳六七桌客人的农家乐,地点就在夏秋禄的“驴窝”。农家乐的名字是寸草心取的,名叫“秋草农家乐”,看得出寸草心的用意,但也符合山区小店小铺取名字的通行做法。 庄梅来到“秋草农家乐”,看见四五个客人正围在观景台边拍照,夏秋禄提着一只宰杀后拔过毛的土鸡悬空在金豌豆桔杆烧起的熊熊大火上燎绒毛,寸草心忙着淘洗萝卜爪,地上还堆着几个洋芋。 庄梅找个小方凳坐下,用削皮刀给土豆脱去外衣。寸草心也不客气,让她把地上的洋芋全刮了用来炖黄焖鸡。庄梅一边刮洋芋,一边跟寸草心耍贫嘴:“嫂子,你们要‘两场谷子’一起打?” 寸草心朝她嘟噜一下嘴唇,说:“晚上各睡一屋,苦荞巴巴还没动边。” 庄梅笑得前胸贴后背,说:“你骗谁?” 寸草心也笑着说:“真的。” 庄梅说:“你倒是老实,怕有的人不老实哟!” 夏秋禄把燎好毛的鸡往盆里一扔,冲庄梅做了个可爱的鬼脸。庄梅向他吐了吐舌尖。寸草心见状给她来了个“马踏斜日”式的将军:“你别光说别人,你几时‘两场谷子’一起打?”夏秋禄搓洗着白嫩嫩的鸡笑得像驴打滚。庄梅红着脸巴子“悔棋认输”。 游客是从外地来的年轻人,他们看着海海漫漫一大盆红烧洋芋鸡垂涎欲滴。 寸草心边给他们摆放碗筷边介绍:“这位是驻夹皮沟村扶贫的庄队长,夹皮沟村的沧桑巨变她是第一大功臣。” 庄梅赶紧摆手说:“别听她信口胡说,欢迎你们来夹皮沟村旅游,请多给夹皮沟村做些宣传。” 一个男青年向庄梅发出邀请,让她一起吃黄焖鸡。庄梅说:“感谢了”。几个年轻人又异口同声地说:“我们想听听‘功臣’的故事。”庄梅赶紧纠正,我不是功臣,夹皮沟村的人民才是功臣。一个女孩子不跟她打嘴皮子仗,爽性一把将她拉入席,另外一个女孩子也把寸草心拉入席,大家遂邀请夏秋禄也一起吃黄焖鸡。庄梅乘势向客人介绍夹皮沟村萝卜爪是某电商平台的网红商品,引起大家的浓厚兴趣,纷纷拿出手机上网搜索。 不知是谁问庄梅:“庄队长,夹皮沟村是否能如期脱贫?”庄梅答:“必须的。”大家哄堂大笑。有人又问:“庄队长,听说有些地方的贫困户‘等靠要’思想严重,夹皮沟村是否也存在这方面的问题?” 夏秋禄像演员抢戏迅速站起身用手拍了一下胸口,说:“这个问题我最有发言权。” 大家齐刷刷地拿眼睛看着他。 夏秋禄诡谲地反问:“黄焖鸡的味道如何?”大家异口同声地说“好”。的确,大家说的是实话,这是地道的农家土鸡配上鲜草果根等佐料烹制而成,味道鲜爽、绿色环保。 夏秋禄突然变成一个十六七岁的大姑娘脸发烫声音颤抖着说:“诸位不要笑话,我过去就是一个懒汉,说‘等靠要’思想严重那是抬举我,而是典型的好吃懒做。” 客人们惊诧地将鸡肉夹住停在半空中,仿佛是在聆听陈望道先生讲演。 夏秋禄用手抹了一把额头上沁出的小汗珠,大有不吐不快的冲动逼着他滚豆子一样往外倒:“你们知道这只鸡是怎么来的吗?”大家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庄梅似乎知道夏秋禄要说什么,就插话说:“夏大哥,要忆苦思甜吗?” 夏秋禄接上庄梅的话茬说:“庄队长,不是忆苦思甜,我是感动,我真的想把这个故事讲给大家听。” 客人们不约而同地鼓掌,望眼欲穿地盼着夏秋禄把这个故事分享给他们听。 夏秋禄噎了一口唾沫,像坠在悬崖边上的岩羊伤感地说:“说来话长,我父母去世得早,我吃百家饭长大,家里什么也没有,野狗都懒得进去搜一搜嗅一嗅,盗贼进去简直会气得哭。因为啥?因为一贫如洗。但是,我没有因此就振奋起精神去地里刨、去山上挖或外出打工。你们或许会好奇我为什么没饿死?哎呀,如果我长在旧社会八成已冻死在哪个山洞里。但是,政府帮助我活着,郝支书定期要派人给我送吃的送穿的,仿佛我是他爹或他爷爷。哎呀,我不是骂人,我是说郝支书他们这样救济我帮助我。然而,人这个蠢物就是这样——越耍越懒、越懒越没有点人样。于是,我没事就学山上或别人家驴棚里的驴叫,大伙就给我取了个‘野驴儿’的绰号。我知道别人嘲笑我,看不起我,但我满不乎。因为,我发现只要我等着就能等到大米或油盐;只要我靠着村上、乡上就饿不死冻不死,我知道他们都怕我饿死冻死;只要我张嘴要,除了黄金白银,无论是床上用的还是生活上需要的八成都能被满足。于是,我放心地睡‘天光觉’,睡在床上还做‘春梦’,我才意识到自己不再是小孩,我已经有了男人在某些方面的需要,我开始神经质起来,像头雄激素分泌过旺的公驴见着母驴眼睛直发绿光。但是,我害怕郝支书把我阉掉才不敢放肆,即使把自己逼到了墙角也不敢‘翻墙打洞’。” 一位女生低声问同伴:“什么叫‘翻墙打洞’?”男伴忙捂住嘴呲呲地笑,那位女生的脸立即红得像拂晓的晚霞。 夏秋禄接着说:“庄队长他们来驻村后,帮助我把门前的菜园地种上莴苣菜,就是观景台那个地方,但我懒得管,直至莴苣开花也没采伐一支去卖,现在想来真是太可惜了。” 客人有的绉眉、有的噘角,但没有人嘲笑。 夏秋禄像冬季开车走雪路刹不住车,继续说:“庄队长自费给我买了二十对小鸡饲养,目的是帮助我发展家庭副业,可我嘴馋,不到一个月就把这批鸡吃得精光。我成了‘扶不上墙的稀泥巴’。庄队长狠狠训了我一顿,可我丝毫没有悔意,盼着村上也能给我送几十只鸡来。” 寸草心听着心里五味杂陈,遂把手按在庄梅的膝盖上,庄梅亦用手搭在寸草心的手上。 夏秋禄又说:“我天天寻思着要找个媳妇,可谁会嫁给我?” 客人都把目光看向寸草心,寸草心害羞得像个涂了水彩的泥娃娃。 夏秋禄说:“后来,庄队长给我保了媒。”他用手指了指寸草心。 客人们都有点纳闷,庄队长怎么把这么个美人儿介绍给一个懒汉? 庄梅看出了大家的狐疑,就把夏秋禄蜕变的事半开玩笑半当真地讲给大家听,客人像在礼堂听了一场精彩的报告纷纷起立鼓掌。 寸草心亲昵地拍打夏秋禄的肩膀,夏秋禄情不自禁地揽住她的纤腰。 ------------ 第十七章 (17) 夹皮沟村易地搬迁出去的老头老太都十分惧怕百年之后化作一堆灰,一个个寝食不安,有几个就偷着跑回了夹皮沟村。 郝支书不谙原委,领着几个老哥们在村子里兜了一大圈,像给领导作汇报一样把夹皮沟村这几年的沧桑巨变一股脑儿地抖了出来。郝支书说得心潮澎湃,老哥们听得撕心裂肺,为首的大爷发出一声晴天霹雳的怒吼——我再也不回安置区,我这把老骨头必须埋在夹皮沟村!郝支书心里一惊,活妥妥走夜路撞见鬼,后悔说话没个遮挡。 老汉们说到做到果真不再回“罗马河易地搬迁安置区”,由于他们原先的老屋已被拆除,他们就理直气壮地在村公所打地铺安营扎寨,郝支书好说歹说无济于事只好向有关部门报告。有关部门回答得十分干脆:“政策你是晓得的!”郝支书气得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呼啦呼啦地喘粗气。 庄梅赶紧过来打圆场,像小孙女想念久别的爷爷一样向老汉们问好。老汉们自诩吃过的盐比庄梅见过的还多,不吃这一套。 想当初,工作人员动员他们易地搬迁时不也这样喊得亲甜寡甜,他们才同意从老先人创下点基业的夹皮沟村易地搬迁几百里地住进“罗马河易地搬迁安置区”。到了安置区,青年人自然一个个心花怒放,半老徐娘很快就学会擦胭抹粉打口红穿迷你裙,小区的绿化带里、凉亭里、厕所里男男女女成天捧着个手机咿呀咿的,烦恼接踵而来:张三家媳妇跟李四私奔了、“西门庆”与“潘金莲”眉来眼去被“武松”打了,找不着妈的娃儿鬼哭狼嚎地在小区里像个游神,埋怨这埋怨那的声音此起彼伏,似乎易地搬迁是政府整他们欠他们,一个个还理直气壮地认为:既然把他们从“穷窝”挪进高楼,那就再给他们家家户户配两三个使唤丫头,光棍配个媳妇。劳动,承包土地隔着几百里地怎么劳动,那就等着上面发米、发面、发葱、发蒜。总之,夹皮沟村有的东西一样都不能少,夹皮沟村没有的来者不拒。不发,不发老子们就去市政府“闹”。闹,既是某些人惯用的“灵丹妙药”,又是和谐社会久治不癒的瘟疫。闹,是某些人安享太平生活的时间久了,身上沉积的戾气重了,各方面惯坏的毛病多了得的“富贵病”。善闹者,仿佛叫得的羊羔总是多有几口奶吃。于是,一些本不想闹的人也学着闹跟着闹甚至变本加厉地闹。处理闹的办法虽然各各不同,但除开思想教育就是哄,威严的法律仿佛是农历二十四五的残月悬在空中——不管用。哄,各级像大人哄两三岁的妹娃一样地哄,今天给颗水果糖,明天给颗棒棒糖,只要放在嘴里有甜味闹的人都往嘴里塞。哄吧,哄到牛年马岁,哄到地老天荒,哄到那些脸朝黄土背朝天的人比他们更想闹的时候! 老汉们像吃了火药,嘴里喷着川剧演员“变脸”时的浓烈火焰——好,好什么好?我们回夹皮沟村居住为什么不可以? 庄梅心平气和地说:“爷爷,易地搬迁是国家的一项重大惠民政策,‘挪穷窝’的目的是让大家过上更加幸福的日子,按政策易迁后不能‘两头住’。” 什么?不稀罕。我们死也要死在夹皮沟村。 老汉们开始嚷着要在自家原来的屋基上建房子,至少得搭个“窝棚”。这怎么行?村两委和驻村工作队把口水都讲干了,老汉们横竖一句话:“不准建房,还不准搭个“窝棚”,那我们就一直住在村公所。” 郝支书陷入深深的痛苦,心想易地搬迁难道真的不好吗?好,当然好。普通公务员要在“罗马河易地搬迁安置区”买套房子得忙活大半辈子,易迁户一分钱不出就能住高楼,这还能说不好?但是,住进高楼后这些人难道不用吃饭?说得好听土地流转,山区的土地谁愿意来流转,流转不出去怎么种?他曾胆战心惊地提出过这一系列问题。 怎么办?县直某单位的一位女领导盯着他说:“住进不要钱的高楼天天逍遥自在谁不愿意?谁还想脸朝黄土背朝天?” 郝支书反唇相讥:“皇宫里的人是否要吃饭?” 看着大家都红着牛眼睛,傍人赶忙打圆场:“郝支书少说两句,易地搬迁又不只是夹皮沟村的事,别人咋办咱就咱办。” 郝支书愤怒地诘问:“你们领导屁股一拍就远走高飞了,可我还要在夹皮沟村生活呀!” 又有人说:“郝支书话不能这样说,你是夹皮沟村的当家人怎么能动摇?” 郝支书啐了一口痰,说:“动摇,别动不动就给我头上扣这么大一顶帽子。我不是动摇,我说的是实话。” 那位女领导像终审法官一样裁定:“你说‘十划’也好,说‘九划’也罢都无关痛痒,市县两级的决定你必须执行。” 郝支书说:“我是党员,我就要实话实说。” 乡长忙拍了拍郝支书的肩膀,说:“行了,县上的人哪个不比你我聪明十倍、一百倍,基层只能相信‘车到山前必有路’,别想那么多,想多了伤心伤肝没处报医药费。” 那位女领导的脸唰的一下红了,仿佛偷奸被人撞见一样难堪,一心想把乡长一口吃掉,奈何嘴虽然有蛤蟆的大但终究敌不过河马的嘴大! 郝支书一连吐出三个“哦”。 几名老汉折腾了一阵,把村公所闹得乌烟瘴气,但还是没能在他们原来的屋基地上建起房子或搭起“窝棚”,这倒不是他们突然觉悟,而是派出所的警车呜呜呜地停在了村公所的院坝里。 法治社会,人人都要敬畏法律。别人帮助你,你却像草原狼嗷嗷叫,易地搬迁不是养懒汉。是呀,皇宫里的人照样要吃饭。但是,没有哪份文件上写着易地搬迁后让你们天天呆在家里搓麻将、炸金花、玩手机,更没有哪条哪款让你们忘记脸朝黄土背朝天的美德,没有让谁的妻子忘记自己是人之母,没有让谁的丈夫忘记自己是人之父,谁让你随时随地想着旧时秦淮河畔的琴声、鼓声、笑声和胭脂味。人呀,得知恩图报,无论这个恩是国家给的还是个人给的都应该感恩报恩。不懂得感恩的人,即使活到一百岁照样是条白眼狼,而非尊者。挪了“穷窝”而不愿意撸起袖子加油干,即使是帝王也还有个扶不起来的“阿斗”,何况只是些普普通通的劳动者。 ------------ 第十八章 (18) 郝支书像某些耄耋之人盼过生日一样,急切地盼着夹皮沟村如期脱贫。 他盼呀盼,盼得人憔悴,仿佛织女盼牛郎,赛过清照思明诚。可惜他不会写词,否则,他要为夹皮沟村写一首《一剪梅》。他盼望夹皮沟村如期脱贫,既是对组织和乡亲们的承诺,又是为自己的工作画上一个句号。 曲指算来,他从二十六岁由部队转业回到村上当计生宣传员起,在夹皮沟村整整工作了三十九个春秋,从雄姿英发的小伙子变成可以射大雕的“一张弓”,同时期的计生宣传员先后转了正,少数几个还提拔为乡镇领导,他却像上楼梯,就从计生宣传员变为副村长、副支书、主任和支书,身份依然是泥腿泥脚的村干部。他从不怨天尤人,知道自己的性格耿直,耿直和圆滑又是天敌,偏偏又有人把圆滑当作“高情商”,于是“高情商”的人就顺风顺水吃香喝辣,耿直的人像后妈教育继子女——费力不讨好。加之,转正和提拔时能“不以个人好恶评价同志”的人毕竟是极少数,绝大多数或多或少都掺杂着私人间的情感因素或“圈子文化”,何况腐败在某些领域根深蒂固侵蚀着社会的肌体。于是,干工作时大家都夸他,攻坚克难更是非他莫属,但转正和提拔却另有其人。不过,为人耿直做事耿直是他一辈子深受夹皮沟村人民爱待的根本,他像“阿Q”一样享受这种幸福和快乐。他经历过计划生育是基本国策的狂风暴雨,经历过催缴农业特产税的坎坎坷坷,他曾义愤填膺地用牛缰绳将那些不孝顺父母的逆子捆着游村,但乡亲们都夸他做的是好事,逆子们事后还红着脸用自己的“事迹”教育后代,夹皮沟村才逐渐从厚葬薄养移风易俗为厚养薄葬。 然而,没有哪项工作像精准扶贫让他如此精疲力竭。他把贫困户像菩萨一样贡着,还时刻担心“群众满意度不高”;他把少得可怜的生活补助倒贴到工作上,还要受这样或那样的窝囊气。至于易地搬迁,他曾建议由贫困户自主决定搬与不搬,可有关部门横竖要让搬。他又建议将整个夹皮沟村都纳入易地搬迁,可有关部门的人不留情面地怼他:“罗马河易地搬迁安置区”不单是夹皮沟村的易地搬迁安置区,横竖只给三十户易迁名额。搬谁不搬谁,一条山沟或一架山梁上世代居住的人,谁比谁好在哪里或差在哪里终究也没有个标准。觉得不搬好时谁也不愿意搬,你得磨破嘴皮动员,动员,再动员。待到好说歹说地将木鱼脑壳们说通并转过弯,大家突然意识到搬的利益无穷大时,家家户户又都嚷着要搬,而且非搬不可,谁不让他家搬就红刀子进白刀子出。村干部和驻村工作队员照样得做工作,并耐着性子让那些人把手指到自己鼻尖上骂个痛快淋漓,直到他们像条死狗骂不动为止。 他曾申请辞去村支书的职务,某人“善意”地提醒他:“脱贫攻坚是场战役,临阵脱逃罪名不轻呀!”临阵脱逃,这是军人的耻辱,他在部队可是立过功的人,他怎么会临阵脱逃,难道精准扶贫还比在老山蹲“猫儿洞”艰苦?于是,他向组织保证干到整村脱贫那一天才卸下肩上的担子,过几天清闲的日子。 几个老汉大闹村公所令他十分痛苦,从情感上讲村民有权利来去自由,国内人口流动也无需哪个部门颁发护照。但是,易地搬迁政策的制定者早就意料到有些人“搬得出稳不住”,遂规定:不准“两头住”。但是,文件也没有规定不准易迁群众回乡种地呀,他们回到夹皮沟村吃在哪里,住在哪里?难道新修一条高铁或新修一座机场让他们来去自如地种地?可行吗,当然可行。但是,易地搬迁的意义和价值何在?有人诘问县委书记:“我的承包土地在夹皮沟村,我要种地,你们把我的老屋拆掉我住哪里,庄稼收了放在哪里?”县委书记暧昧地一支接一支地给他递香烟。抽吧,抽烟气就随着烟灰飞烟灭。然而,这是一个客观的问题,也是一个现实而紧迫的问题,县委书记尚且解决不了,郝支书和庄梅难道还有这个“夺天的本事”解决得了? 庄梅打听到郝支书今天过六十五岁生日,就自个掏腰包买了些礼物并约上驻村工作队的同志去给郝支书庆寿。 郝支书的儿子、儿媳妇、姑娘、姑爷全都到齐,大家看到驻村工作队的同志提着东西来家里就都迎了过去。郝支书说:“小庄,何必破费。” 庄梅像对自己的父亲一样,说:“祝你老,寿比南山、福如东海!” 对于这样的祝福谁都不会拒绝,郝支书笑着说:“借你吉言,就再活六十五年。” 郝支书六十五岁的生日过得异常开心,他们没有燃放鞭炮,害怕惊动乡邻来给他祝寿,既违反中央八项规定精神,又给乡亲们增加不必要的负担。当然,如果村民知道他今天过生日,绝大多数人家都会来给他祝寿,毕竟他送过的人亲很多人家还没机会还。 菜是儿女们亲手做的,酒是庄梅送的,老伴牵着他的手聊家常,孙子辈都从他手中接过寿星派发的红包。大人们一个个起身给寿星敬酒,郝支书一杯又一杯地喝着乐着幸福着。 呀,多少年了他都没像今天这样喝酒。一不小心,郝支书喝过了头,有了几分酒意,但他向来酒品极好,酒醉心明白,他想到老山牺牲的战友,就借着酒劲给他们的在天之灵说上几句话:“大强,哥哥想你。可恶的敌人朝我打冷枪,是你把我按倒救了我,你却永远长眠在英雄的老山前线。哥哥今天六十五岁,你也六十五岁,哥哥活多少岁你就跟着活多少岁。来,哥哥敬你一杯酒。” 庄梅忙给郝支书的酒杯倒满酒,她的眼里泛起晶莹的泪花。 郝支书端起酒杯,面朝祖国的南疆敬了个标准的军礼,然后徐徐将酒洒在干净的地上。 或许是英雄在天有灵,郝支书的手机突然响了,铃声是亿万国人曾争相传唱的《血染的风采》。郝支书没有接听电话,任凭“如果是这样,你不要悲哀,共和国的旗帜上有我们血染的风采”响彻云宵,在夹皮沟村的峰峦叠嶂间回荡! ------------ 第十九章 (19) 夹皮沟村旅游公司吸纳本地村民作服务员,并创造性地培养了一批“内部向导”。 内部向导与导游做的工作大体一致,区别在于导游须持有关部门颁发的从业资格证才能上岗,内部向导则只需要得到公司批准,他们平时有自己的岗位和工作,遇到散客雇佣带路员或临时解说时他们才被公司派了做向导。 夏秋禄除与寸草心共同经营“秋草农家乐”,还兼职做内部向导。他做内部向导没有收入,但公司允许他带客人到“秋草农家乐”用餐,这样做皆大欢喜。 这天,天气晴朗,碧空万里,夏秋禄帮助寸草心准备好农家乐一天的食材后,就按惯例来到旅游公司,等候派一趟内部向导的活计。 旅游公司现在每天的游客接待量大约有八百人,跟团游的占比相对较低,绝大多数都是散户或自驾游。几名外地来的散户正准备请导游时,夏秋禄一个箭步迎上去量出“内部向导员”的蓝牌牌。散户担心上当受骗,不愿搭理他。这时,一名穿着旅游公司统一服装的服务员来到他们身旁,并主动向游客介绍他们公司的内部向导制度,并对夏秋禄的内部向导资格予以了确认,散户们这才接受了夏秋禄的向导服务。 夏秋禄见游客都比较年轻,就冲他们说:“我们这儿有一对‘双包石’,石型漂亮——”,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大家就自然而然地联想到云南省墨江县的“双包水井”,似乎“双包石”与“双包水井”有异曲同工的神奇之处。那两对疑似情侣异口同声地问:“灵验不?”夏秋禄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就诡秘一笑。大家就心领神会,遂决定要到“双包石”看看,并沾一沾好运。 “双包石”位于一条沟谷深处,两个硕大的黄腊石在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和水流的浸蚀下容光焕发,从正面看似一对恋人相依相伴,从侧面看仿佛是妙龄女子丰满的乳峰亭亭玉立。至今,没有谁将“双包石”与“双包水井”关联过,也没有演绎过“双包石”与生育双胞胎的传说。 夏秋禄心有灵犀一点通,方才听了两对疑似情侣“灵验不”的疑问,他仿佛是大唐派往西天求取真经的唐玄奘,自己须相信大乘佛法必能渡人出苦海,所以才会不辞劳苦地去往西天拜佛求经。于是,夏秋禄相信摸过或触碰过“双包石”的情侣必能生育双胞胎,即使他们没能生双胞胎,估计游客也不至于生气,毕竟旅游要的就是一种玄幻的体验感。 他带着这群散户居高临下地观赏气势磅礴和翻江倒海的云海奇观,体验羊肠小道的奇险和惊惧刺激,听淙淙的流水声和嗞啦嗞啦的蝉鸣声,他们逶迤着下到沟谷深处。抬头只能看见“一线天”。夏秋禄带着大家跳过一个个大石头,绕过无数绞在一起的藤蔓,看到的却是两个巨大的黄腊石。游客似乎有点失望,夏秋禄在心里默默地念叨着数字一、二、三、四、五......,一声不吭地领着大家往前走。突然,他喊了一声“停”,大家就齐刷刷地停下移动的脚步。夏秋禄再喊一声“看”,大家猛地抬头看。这一抬头不要紧,男孩子们兴奋得手舞足蹈,赶忙拿相机或手机接二连三地拍照。女孩子们害羞得都想找个地缝躲起来。咋了?原来,站在这个位置抬头看,两个黄腊石好似一对丰满的玉乳坚挺如磐。夏秋禄坏呀,他故意逗男孩子们,说:“摸一摸喜气多,双胞儿乐呵呵”。男孩子们赶紧爬上去用手摸用嘴亲,女孩子们忙用手捂着自己的胸部,大概是怕被移花接木吧!夏秋禄咯咯咯地笑个不停。他又带着大家转到一个高坎处眺望,那对玉乳已然蝶变成一对亲密的恋人,他们仿佛在相互倾诉,又仿佛是在彼此守望着对方。哦,大自然的鬼斧神工真是太神奇太伟大,女孩子们忙摆好造型拍照,眼睛皮和鼻梁都堆满甜蜜的笑容。 “双包石”就这样被大家披露在网络上,游客争相前往打卡,但因为没有找准观赏的点位而似是而非,很多游客都乘兴而来败兴而归。但是,但凡请了夏秋禄带路的人则满载而归。于是,夏秋禄成为夹皮沟村内部向导的一张“超级名片”,堪比当年香港的“四大天王”受人亲睐和崇拜。 夏秋禄在带领游客观赏完景点后,会真诚地邀请大家到“秋草农家乐”用餐。当然,他从不勉强游客,如果大家自备干粮或要返回县城用餐他就礼貌地与大家道别。但是,绝大多数游客都相信他,并到“秋家农家乐”用餐。但凡在“秋草农家乐”吃过饭的人又都会把自己的朋友介绍到这里来,因为菜的味道和寸草心的热情都无可挑剔,价格又是那么公道和透明。于是,旅游助推了“秋草农家乐”的发展,“秋草农家乐”也为夹皮沟村的旅游注入了新的血液和活力。 慕名找夏秋禄作内部向导的游客越来越多,寸草心就雇佣了两位年轻的姐妹帮助她经营农家乐。夏秋禄事实上成为夹皮沟村旅游公司和“秋草农家乐”的双料向导,郝杰调侃他是“双包向导”,他的脸就红了。 晚上,夏秋禄帮寸草心按摩时总会自然而然地想起“双包石”,他建议寸草心和他一起去拜一拜“双包石”。寸草心也很好奇,但近来农家乐的生意天天爆棚,她根本抽不出时间,说:“等结婚后就去,要是石头显灵让我们生一对双胞胎儿女该多好呀!” 夏秋禄和寸草心都视对方为人生的另一半,但寸草心是一个心地善良和纯洁的女孩子,她不允许夏秋禄在结婚前越雷池半步。夏秋禄就有点窝火,甚至想“霸王硬上弓”。寸草心警告他、开导他、吻他。夏秋禄骂寸草心“封建”,寸草心说:“我要把女人最珍贵的东西留到新婚之夜。”渐渐地,夏秋禄明白了爱一个人就要用心去爱,爱的人不能被伤害,对于随随便便就与男人上床寻欢作乐的女人古代叫妓女当下叫“失足女”或其他,他相当鄙视这些人。因此,哪怕男性的欲火再旺他也要设法克制和浇灭,却盼着结婚的日子早点到来! ------------ 第二十章 (20) 天有不测风云,庄梅竟然收到男朋友的分手短信。起先,她以为是诈骗信息,心想诈骗分子真是无孔不入,就丢开不管。她准备发条微信告诉并提醒男朋友,让他防范这类诈骗,却怎么也找不到男朋友的微信图标——她被他拉黑了! 庄梅百思不得其解。她与男朋友的相识顺其自然,他们都默认对方是终身伴侣。然而,没有一点征兆,男朋友就与她分了手。她打电话对方不接电话。她发短信,对方不回。她的情感天空彻底坍塌了。她强迫自己像雪山大地上的宗教徒静心反思,却丝毫也找不出自己错在哪里?她把自己关在村公所的宿舍里无声地哭泣。 郝支书觉察出异样,递眼色让那名女委员去敲庄梅的宿舍门。庄梅没有开门。郝支书摆了摆手,女委员退回自己的座位。 庄梅的初恋像落山的太阳突兀地结束了,似入冬后的第一场雪说来就来说化就化。 庄梅是一个家境贫寒但性格高傲的女孩子,大学期间排队追求她的人保守估计有一个排,甚至不乏几个年轻的副教授为了她“今夜无眠”。她和所有人都没红过脸,没对任何人有过一丝半缕的暧昧。四年时光,不少清纯的女生洞悉了社会,经历了从女生到女人的淬练,服装也从学生装演变成潮流装和名牌装,腕上戴的名表和肩上挂的名包与上海外滩的名媛不分伯仲,只是没有了大学生的那份骄矜。她被那些享受过女人滋味的女生嘲笑,但她依旧像朵孤傲的梅花凌寒独自开,老师们对她都刮目相看,“今夜无眠”预言:“汝女,大器晚成矣!” 庄梅学习刻苦,生活简朴,待人和善。在她看来,大学期间应尽量丰富和完善自己的知识结构,大学不比初中、高中,初中和高中都以考高分为终极目标,虽然国家一再提倡素质教育,但初中和高中唯分数论像《红楼梦》是中国最伟大的古典文学名著一样是不争的事实,人人都说“七十二行行行出状元”,但谁都明白985和211的高校只录取分数高的学生!大学则不一样,大学谈素质教育符合社会对人才的需求和渴望,大学生应做到专业知识与全面发展并驾齐驱。于是,饱览群书是大学生自我成就的不二法则,图书馆则是他们丰富知识结构和放眼世界的重要阵地。有鉴于此,庄梅除了上课和睡觉都在学校图书馆里阅读或查阅资料,当然,这样的学生还有很多。 庄梅曾打算脱贫验收后,就与男朋友商量结婚的事。然而,他不给自己这个机会,连见个面的机会也不给。她伤心落泪,猜他或许正志得意满地牵着另一个女孩子的手散步,甚至很快就要步入婚姻的殿堂? 她没有做错什么。她按照组织的要求驻村,她比其他驻村干部做得多的是“研村”,目的是富村和兴村。她把一腔热血洒在夹皮沟村的大地上,她想方设法帮助夹皮沟村的群众化解“胖仔萝卜”危机,把夹皮沟村的滞销萝卜变成萝卜爪推向广阔的电商市场,为全村的百姓找到一条产业致富的脱贫之路;她教育和引导广大村民认清“等靠要”和“一夜暴富”思想的错误和危害,帮助大家树牢“撸起袖子加油干,幸福是奋斗出来”的共识;她配合村两委和郝支书将夹皮沟村的绿水青山转化为金山银山,让群众在家门口就能就业和增收;她鼓励和帮助有条件的乡亲们发展农家乐,“秋草农家乐”才应运而生...... 然而,庄梅心中的他仿佛一艘驶往大洋彼岸的巨轮已经消失在地平线之外,连一点影子也捕捉不到。她不会为爱情而寻死觅活,更不会跑到他家楼下像电影演员一样大喊:“XX,我想你!”这倒不是说她对感情太随性或淡漠,而是她深谙“强扭的瓜不甜”的道理。然而,她又是多么想知道他为什么毅然抛弃彼此的誓言?誓言虽然只是一句话,但是誓言难道仅仅是一句话吗?如果是,那么法律也不过是一些文字,谁又会敬畏法律呀! 他呢?他憎恨自己的做法,仿佛自己是条白眼狼,可他是个“孝子”,他不能违背父母的意愿?他知道庄梅是个打着灯笼也难找到的优秀女孩:她不与人攀比,她不嫌贫爱富,她有诸多传统女性的美德,她还有诸多现实女性望尘莫及的美德,她热爱工作,她有极强的事业心和责任感...... 他们曾一起围读《围城》、《四世同堂》、《平凡的世界》和《秦腔》,他们有共同的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他们与当下社会的诸多恋爱者不同。至今,他不知道她脖子以下的皮扶是白嫩细腻还是像她的手掌一样粗糙?他向往过她胸前那两座神圣的山峰,但他只敢与她牵一牵手。她呢,没用过他一分钱。总之,他们的恋爱是纯粹和纯洁的,像梅花上的积雪一尘不染! 他的父母为什么要逼他与庄梅分手?他知道一些,但未必全都知道。他的父母爱他,但他们爱得有点自私,爱得太过现实,他们在社会上的经历多了视野开阔了胆子却变小了。他的父母不是影视剧演员,他们的生活也不是影视剧的再现。然而,父母却以某类影视剧剧情高度雷同的表达方式应对一切,他们变得庸俗而势利,他们忘记了自己曾经是多么珍惜纯洁的“爱情”。 他不知道是某类影视剧教坏了父母,还是父母影响了某类影视剧的编剧和导演。他本不是一个懦弱者,但他决非一个挑战者,他对父母言听计从,却没有自己独立的人格和处事风格。大学教会他什么?或许什么都教会了,又或许一样也没教会。社会教会他什么?或许什么也没教会,又或许什么都教会了。 人,之所以叫人,除了教科书定义的制造和利用工具这个本质属性,人与低等动物最大的区别或许是人能做出最符合自然和社会发展规律的决定。然而,他没有作出这样的决定,他简直就是一具不折不扣的行尸走肉。 他的父母在人前道貌岸然,但在人后是否经常抹眼泪尚不得而知,他们自视事业的天花板还很高,但又有些心有余而力不足的痛感。他们爱他们的儿子,也希望儿子的爱情和婚姻幸福,这与千千万万的普通父母的愿望没有什么差别。但是,他们与千千万万的普通父母又有很大区别,因为他们不是普通人,他们是“人上人”,他们最向往的是“金字塔”的塔尖。他们喜欢用两幅面孔存在于社会上,他们比别人懂得从社会现实看个人优秀与否既十分关键,又无足轻重。说它关键是社会的发展和进步需要优秀的人才,无论是大数据还是云计算都不是普通人能操控的。说他无足轻重,是因为某些庸碌无为之辈照样能对他们指手画脚和发号施令。这就是社会,这就是真实的社会,这就是不容争辩和反驳的社会!他们早已过了天真的年龄,他们虽然不能一眼望穿人类的前世今生,但他们也读过几页史书,知道文明与野蛮既是矛盾体,又是孪生兄弟。人类追求真善美,可世界上自我标榜最文明的国家却处处点火诱发战争制造苦难,这就是真实的世界和社会存在,人们除了无奈就只能见怪不怪。 他们要求儿子与这个农村家庭的姑娘分手,让他与另外一个“门当户对”人家的姑娘牵手。 某位专家亦在某知名讲坛上说过:“婚姻应‘门当户对’?”还列举了诸多例子,令人信服。诚然,“门当户对”者有共同的人生经历,有共同的价值取向,有共同的经济基础,但“门当户对”是否意味着幸福?未必吧! “门当户对”亦被无情地批判过,新文化运动的倡导者们批判它是封建糟粕,是埋葬“张生和崔莺莺”爱情的罪魁祸首,是旧式婚姻的坟墓。如今,“门当户对”受到明里暗里的推崇,结婚讲究排场,婚车讲究数量和档次,宴席讲究花样而非味道,一些新人甚至不大关注婚姻的内在质量。于是,结而离,离而结仿佛是小孩子玩“过家家”的游戏,脸皮厚者稍带着多收几次礼金又未为不可?悲哀呀! 既然父母盼着他牵那个姑娘的手,说明那只手非等闲之辈的手,不是天仙也是金枝玉叶的手。果然,他牵了那位姑娘的手后,他的父母纷纷交上好运,从冷板凳上一跃而起,各种“出类拔萃”的推荐理由势不可挡,夫妇俩仿佛搭乘事业的高铁一下子就驶出很远,很远。尽管啧啧之声不断,但这有什么关系呢?谁叫你没这样一个懂事的儿子或女儿? 他痛苦地感到,自己已经不算是人,而是一个工具,是权力交换的工具!他仿佛也无需谈论爱情,因为那位姑娘脖颈下是嫩白或粗糙不仅他想看就能看,而且——,大概他不是第一个或第二个想看就能看的人。他终于后悔,才意识到庄梅是何等可敬可爱,他是何等的无能和脆弱,他的婚姻和未来是何等的悲哀呀! ------------ 第二十一章 (21) 庄梅没有被突兀的爱情击倒,也不应该被击倒,因为她是农民的儿女。 农民自古就有坚韧不拔的意志和品格,农民懂得按照四时节令耕耘大地使山川变绿洲,农民有推进历史进程的气魄和勇气,所以“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虽然工业和科技最终引领时代的发展和未来,但农民依然有着不可替代的历史作用和贡献,农民的儿女也有机会成长为工人、干部、科学家和医生,但他们的血液中永远流淌着脸朝黄土背朝天的那份坚毅、从容和勇气。 明天,第三方就要到夹皮沟村进行本年度脱贫验收了。庄梅和郝支书虽然胸有成竹,但难免也有几分忐忑和不安。 心里忐忑和不安的还包括市县乡三级的领导,他们肩负的担子更沉更重,大家如坐针毡和如履薄冰。轰轰烈烈的精准扶贫成效究竟如何,“两不愁三保障”究竟过不过关,自己说了不算,得第三方评估验收的结论说了算。 来夹皮沟村的第三方验组成员有些特别,这倒不是说他们长着三头六臂或有什么特异功能,而是他们对夹皮沟村并不陌生。这是为什么?第三方验收组成员都是跨省而来的高校大学生,他们怎么会熟悉一个小小的夹皮沟村呢?一个字“巧”,如同《红楼梦》第四十二回刘姥姥给巧姐起名时所言:“一切都从个巧字,巧能逢凶化吉、遇难呈祥。” 脱贫攻坚可不是什么逢凶化吉、遇难呈祥的事,但这个“巧”终究不会是坏事。这个“巧”让郝支书和庄梅喜出望外。原来,这个第三方验收组的成员曾于两年前来过夹皮沟村旅游,就是他们将夹皮沟村的绿水青山和风土人情分享到微信朋友圈、微博等,让夹皮沟村一刹那就成了网红。毫不夸张地说,如果夹皮沟村是匹千里马,那么他们就是伯乐。 验收组成员也意识到这一层,遂开门见山地说:“人熟事不熟,验收的程序一个不能少。”郝支书和庄梅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但心里的一块石头还是落了地。 夹皮沟村仿佛换了人间,通过驻村工作队和村两委的反复争取,张局长要求N局发挥行业和部门的优势帮助夹皮沟村推进风貌改造。在N局的帮助下,一座座顶着马头墙,披着粉墙黛瓦的徽派风貌建筑走进夹皮沟村安家落户,远远看去仿佛置身宏村和西递。大多数青年都从都市返回夹皮沟村创业,旅游观光车载着远道而来的客人穿梭在崇山峻岭或河谷沟涧,“双包石”吸引了无数新婚夫妇和未婚情侣前往“朝拜”,夹皮沟村萝卜爪农民专业合作社方兴未艾,刺绣、草编、竹编样样都吸引着游客,八十岁高龄的老人也都坐在家门口挣点零花钱,“秋草农家乐”成为游客的打卡地,留守老人已不再孤单、留守儿童已不再落泪、留守妇女已不再寂寞,夹皮沟村又增添了几十个呱呱坠地的宝宝。 夏秋禄和寸草心坦然地把“秋草农家乐”的营收情况告诉了第三方验收组的同志,大家都不住地啧舌:“你们已经达到小康水平!”寸草心感慨万端地说:“感谢党和政府,感谢驻村工作队,感谢庄队长和郝支书他们。”验收组的同志迅速记下:“群众满意度极高。” 验收组辗转来到夹皮沟村旅游公司,看到一群游客正蹲在大门前一块雕刻着“夹皮沟村风景区”的巨大黄腊石前拍照,郝杰让人力资源部负责人介绍公司吸纳村民就近就业的情况及收入,验收组成员记录:“龙头企业引领,稳定解决农村劳动力就业78个,带动1599人自主就业,帮助农民稳定增收3550万元”。这是多么了不起的一组数据呀! 郝杰邀请验收组成员参观旅游公司的“文化展厅”,一名应届毕业的女大学生讲解员像春风拂柳一样:“大家好!欢迎大家参观夹皮沟村历史文化展厅。夹皮沟村位于Y省X市Z县西部,地处金河河谷地区。清末明初,夹皮沟村一带匪患猖獗、民不聊生,为保境安民老表兄和老表弟组织各家各户组成联防团,对前来打家劫舍的流氓和土匪予以沉重打击。后来,老表兄和老表弟顺江而下做起漂木和放排生意,意外接触一支Y省的地方军,他们干脆弃商从军,跟随这支部队转战各地。由于老表兄和老表弟胆识过人,作战勇猛,他们迅速得到提拔和重用。但是,他们均为军阀卖命,胜和败都是祸国殃民。于是,他们联络有关人员推翻了Y省都督,老表兄当上了Y省的都督,老表弟成了Y省的军王。他们齐心协力将Y省治理得井井有条,又从西洋人手中购买新式枪炮,Y省的军队迅速成长为闻名全国的地方军。后来,“卢沟桥事变”爆发,日本侵略者妄想三个月灭亡中国,激起包括老表兄和老表弟在内的全体中国人的同仇敌忾,老表兄和老表弟向最高当局主动请缨抗战。于是,老表兄安排老表弟带着Y省的数万健儿抛妻离子,舍小家顾大家直奔抗日前线。他们奉命赶赴台儿庄,老表弟指挥Y省的数万将士把不可一世的板垣师团打得丢盔卸甲和鬼哭狼嚎,让他们领教了中华民族的血性和意志,重振全国军民的抗战信心和决心......” 验收组成员都来自北方,他们对抗战的关注度比其他地方的人们更胜一筹,因为他们的爷爷辈或太爷爷辈有的就曾遭受过日本法西斯的屠刀。听了讲解员的讲解,他们都忍不住滚出几滴热泪。 对夹皮沟村的脱贫验收代表着乡,乡上的领导自然是春风得意马蹄疾,挨个拉起郝支书和庄梅的手一个劲地说:“辛苦了,辛苦了。”这似乎有点夸张,精准扶贫是“五级书记”一起抓的事,上级怎么还要感激下级?但是,乡领导的确是从内心深处感激夹皮沟村驻村工作队和村两委,他们不仅带领夹皮沟村的群众找到了致富的途径,而且用事实证明精准扶贫不能只是填表、算账和建立台账,更不是推行令中青年女同志脸红心跳的“同吃同住同劳动”所能解决的问题。 夹皮沟村是一本实事求是的台账,用不着媒体粉饰,大家一看便知,一听就晓。谁还担心群众的满意度不高?“扶贫先扶志”不能只是一句口号,不能只写在报告和文件里,不能只刷条标语在墙上,而要用心用情去感化去开导,庄梅的行动感化了“野驴儿”,夏秋禄就是“扶贫先扶志”的一个鲜活样本。 N局的班子被县里点了名,他们既感到高兴,又有几分惭愧。 夹皮沟村驻村工作队的成绩突出,理所当然是N局集体的功劳,但他们中的一些人似乎没有这个资格分享这份来之不易的成绩和荣誉,极个别人或许应该像基督徒一样忏悔。 张局长捧着县委和县政府颁发给N局的脱贫攻坚年度“先进集体”牌匾,心里感到沉甸甸,甚至有点发怵。N局的干部职工纷纷联想到当年“推荐”驻村人选的那一幕。 诚然,年轻人需要淬火成钢方能担大任,可当年压在庄梅肩上的担子何其沉重,“推荐”她驻村的理由又是何等冠冕堂皇?如今,那位贪污公款用于“美胸美臀”的前任已在轰轰烈烈的反腐败高压态势下沦为阶下囚,不知道她的胸和臀是否还坚挺如初?她是“高情商”的代表,亦是“金漆饭桶”的始作俑者,岂无后乎? 欣喜,明代文学家杨慎有诗云:“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有关媒体像哥伦布发现美洲新大陆,一窝蜂地争着抢着报道夹皮沟村扶贫的典型经验。郝支书怕“长枪短炮”对着,庄梅已前往“秋草农家乐”走访去了。 某报刊的大腕编辑颇有点失望,她以为郝支书和庄队长会对他们的采访报导感恩戴德,却不想吃了个闭门羹。地方电视台的一位摩登女记者更是气呼呼地对着空气叫嚷:“这是出镜,懂不懂?不是谁想上电视就能上电视,‘好心当作驴肝肺’!”一名长者不温不火地劝导同行:“媒体人的使命有两个方面,一是将社会上好的东西和正能量发扬光大,让大家学习。二是实事求是地把社会上存在的问题和不足发掘出来,倒逼有关方面改进和提高。但是,我们似乎只注重前者,而群众则关心后者,这“一前一后”值得大家反思呀!” 摩登女子这才低下长颈鹿般趾高气扬的头颅,眼睛盯着大地,看见一群蚂蚁分成两队正井然有序地来回搬运粮食——要下雨了! ------------ 第二十二章 (22) 郝杰是在庄梅的强烈建议下,才建了“文化展厅”。 庄梅曾计划在村公所搞一个“爱国主义展览室”,着重宣传老表兄、老表弟和郝杰的爷爷等在抗战中的丰功伟绩。但是,县里有关部门的态度暧昧,加之郝支书也有顾虑她才找到郝杰商量,让他以旅游公司的名义搞,名义上是提升旅游公司的文化软实力,实质是宣传夹皮沟村光辉灿烂的抗战历史。 郝杰这才安排专人收集有关史料,并亲自回省会城市拜访厅长。厅长支持他们搞文化展厅。针对县上有关部门和郝支书的思想顾虑,厅长铿锵有力地指出:“2013年2月26日,国共两党领导人在北京会悟,对推进两岸和平统一意义重大!你们在夹皮沟村讲述老表兄、老表弟和你爷爷等在抗日战争中的故事,不会错,绝对不会错!当然,对于老表兄和老表弟在旧时代的所作所为,应一分为二地看待,该批评的地方绝不能含糊,这才是真正的爱国主义教育。” “文化展厅”讲述老表兄、老表弟和郝杰爷爷的抗战故事,帮助很多来夹皮沟村旅游的人了解了那段可歌可泣的历史暨Y省在抗战中做出的重大贡献。至今,针对“文化展厅”没有任何负面消息,反而激起广大青年的爱国主义情怀。据悉,有关部门正着手研究把“文化展厅”升格为Y省抗战博物馆分馆,庄梅听到后第一时间把这个“小道消息”透露给郝杰和郝支书,大家都感到无比的振奋和欣慰。 夏秋禄与寸草心正在庄梅等人的帮助下将“秋草农家乐”升级改造成民宿。他们决定,民宿改造好就结婚。 这天,旅游公司通知夏秋禄去做向导。夏秋禄照例带着几名散客欣赏夹皮沟村的各处景点,并向游客推荐了“双包石”。游客对“双包石”心生向往,就催着他先去看“双包石”。 天空绽蓝,阳光炽热,不知道疲惫的蝉嗞啦嗞啦地叫个没完没了。游客兴高采烈地跟在夏秋禄的后面下到沟谷底部,抬头只看见“一线天”。 夏秋禄带着大家跳过一个个大石头,心里照旧数着数字。其实,他不用数数字都知道要在哪个点位才能看到“双包石”的“好风景”,但已习惯成自然,就像宗教徒一样虔诚地数着一、二、三...... 游客在夏秋禄的指点下脸红心跳地欣赏着“双包石”,他们意犹未尽,其中一对恋人想单独与“双包石”斯守片刻,就借口要“方便”,让其他人先走了。 夏秋禄告诉了这对恋人返回时的线路,就带着其他游客去往高处的观景台。 此刻,厚厚的积雨云已严严实实地堆叠在夹皮沟村的上空,“一线天”阻碍了这对恋人辨别天气的好坏,他们只顾在“双包石”上忘情地亲着吻着抚着摸着,仿佛上演一出爱情大戏。 夏秋禄领着其他散客走出“一线天”,才发现黑云压顶,他顿时荒了神,忙向散客要那对情侣的电话。幸好,一名女孩与那对恋人熟悉,她忙拨打他们的电话。但是,“双包石”无手机信号。夏秋禄判断很快就会下暴雨,他必须马上返回去将那对情侣带离危险区域,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他告诉几名游客顺着柏油路往上走,就只身返回“一线天”找那对情侣去了。 顷刻间,雷公电母齐聚,滂沱大雨像用瓢倒,山涧顿时响起山洪的轰鸣,河沟里的轰鸣声似万马奔腾。柏油路上的流水漫过脚背灌进鞋里,几名散客都为那对情侣和夏秋禄捏着一把汗。 “双包石”瞬间就被浊浪翻滚的洪水围困,这对情侣被眼前的一幕彻底吓懵,女孩摊倒在男孩的怀里,男孩拼命地喊“救命”。然而,“一线天”已被轰隆隆的洪水声吞食,死亡的恐惧笼罩在他们心里。洪水越来越汹涌,“双包石”的下半截已全部浸在洪水里,按这个速度再过十多分钟整个“双包石”就要被洪水吞没。完了,完了,这对情侣彻底绝望了,他们紧紧地搂在一起,女孩子泪如雨下,男孩子对着她的耳朵说:“我爱你!”女孩子说:“我们来生也在一起!” 夏秋禄心急如焚,他不敢跳到被洪水淹没去大半截的石头上,只得攀着树枝和藤条贴着山崖慢慢地接近“双包石”,他折断两根长长的藤条缠在腰间。他看到那对情侣时洪水已淹到他们的小腿肚。夏秋禄拼命接近他们,拭图用缠在自己腰上的藤条营救他们。洪水一浪高过一浪,稍有不慎他也会被洪水卷走。然而,更令他着急的是这对情侣似乎已放弃了生的希望,他们压根就没想到会有人来营救他们,两个人紧紧地搂抱在一起,不曾发现和听到夏秋禄的叫喊声。夏秋禄叫喊了几声不见他们反应,就从泥土中摸到一块鹅卵石,用力掷向他们。鹅卵石打在男孩的左肩上,他本能地一惊,突然看见岸边夏秋禄正拼命地荡着藤条,他要将藤条扔给他们。男孩赶紧抱着女孩的头摇,让她振作起来。洪水淹到膝盖,他们感觉已经站不稳,就紧紧贴靠在“双胞石”隆起的那个部位。夏秋禄拼命地将藤条扔向他们,但男孩始终无法拾到藤条,女孩因为绝望而茫然。洪水已漫到夏秋禄的脚边,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一道闪电在“一线天”上空像烟花一样绽放,一声惊雷纷至沓来“嚓”。这对情侣被吓了一跳,仿佛刚从阎王店逃出来一般,女孩哇的一声哭了。男孩拼命摇着她的双肩,指着岸边的夏秋禄让她看。女孩心里一亮,挥手向夏秋禄打了个招呼。夏秋禄见状,再次把藤条荡向他们,但是他们还是没能接住。夏秋禄迅速从泥土中摸到一个石块,他将藤条的一头拴在石块上,瞄准他们抛了过去。石块带着藤条落在这对情侣的面前,男孩迅速抓到藤条。这时,洪水已淹到他们的大腿,女孩明显感到站不稳。男孩迅速将藤条拴在她的腰上,并对着她的耳朵说了句什么。他示意夏秋禄,夏秋禄早已把藤条的另一端拴在一棵油桐树上,正准备接应他们。男孩又对着女孩的耳朵说了句什么,就用双手拼命将女孩往岸边推了一把。夏秋禄忙拉紧藤条,他使出吃奶的劲将女孩往岸边拖。然而,汹涌的洪水将女孩往下游带,幸亏夏秋禄已将藤条固定在那棵油桐树上,否则,连他自己也要被洪水裹挟而去。夏秋禄担心藤条突然折断,就拼命将女孩往岸边拖,他要抢在意外发生前把这个女孩救上岸。女孩在洪水中仿佛是一张树叶,只能任凭洪水和夏秋禄展开博弈,她明显感到洪水正把她往下游扯,岸边那个内部向导则拼命把她往岸边拉。突然,一截枯木被洪水冲了过来,夏秋禄担心拴着女孩的藤条被枯木拦腰戳断,就松了松手让枯木通过。说时迟那时快,枯木的一头撞向女孩,她下意识伸手拨了一下,枯木瞬间调了个头,并顺势把她挑到岸边。千钧一发之际夏秋禄一把抓着这个女孩的一只手,却不料藤条被枯木戳断,夏秋禄拼命把她拖离洪水。 上了岸,女孩就嘶哑着嗓子“哇、哇、哇”地哭开了。 夏秋禄再向“双包石”看时,“双包石”已被夹杂着枯枝、落叶和动物死尸的洪水全部淹没,女孩的男友不知什么时候被洪水冲走了。 ------------ 二十三章 (23) 夹皮沟村旅游公司乱成了一锅粥。在那几名散客打电话告知“双胞石”滞留游客的消息前一刻钟,他们才接到有关部门关于夹皮沟村突发单点暴雨的红色预警。 郝杰迅速安排工作人员通知内部向导,要求他们迅速把位于沟谷地带的游客带离和转移到安全地带。然而,由于夹皮沟村特殊的地理环境,手机的信号盲区和盲点较多,一时无法联系到夏秋禄等内部向导。郝杰紧急向夹皮沟村两委报告,并安排公司员工三人一组携带绳索等赶赴危险区域。 单点暴雨仿佛是从爆裂的高压水管中喷泻而出,落雨区及下游瞬间就形成山洪,洪峰通过“双胞石”的径流量达到一条中等河流汛期的径流量。 “一线天”深处的“鸳鸯潭”里数十名游客正在碧澈的天然山泉中嬉戏,男生都赤裸上身像“浪里白条”在水里窜出窜进,女生大方地穿着漂亮的泳装尽展身材和曲线之美,小情侣愉快地打着水仗,两名内部向导背对着他们坐在潭边的一个大石头上抽纸烟和闲聊。 “鸳鸯潭”不是落雨区,而是本次洪水的途经区。潭中的男女正在幸福地享受日光浴,只听到轰隆隆一声巨响,先头的洪水裹挟着泥沙、断树和枯叶就从高处飞流直下,清澈的潭水瞬间变成一锅黄泥汤,几名反应敏捷的男生和在潭边的女生在洪峰到来前两三秒死里逃生,水潭中央的三对情侣和一名行动迟缓者像落叶一样被洪水冲走。一名男生被洪水呛了一口后不经意间抓到一截枯木,他本能地抱着这截枯木不放,终于在被洪水冲出两三百米后侥幸抓着一根从树上垂在水中的藤条而成功自救,但已是遍体鳞伤。 单点暴雨来也匆忙去也匆忙。暴雨停后夹皮沟村的天空异常明彻,深蓝的天空万里无云,阳光照样普照大地,仿佛这场旷古的暴雨和洪灾根本没有发生过。 县城不在单点暴雨的覆盖范围,群众尚不知道夹皮沟村遭遇的洪灾,一对被洪水冲走的小情侣的父母还在家中准备晚宴,老人们翘首以待儿女们回到家中高高兴兴地陪自己吃顿晚饭。他们盼呀盼呀,盼到星罗棋布,盼到万鸟归巢儿女也没回家且无任何音讯。老人们开始坐立不安,就向亲朋好友打听孩子们的下落。一个在县上某机关工作的亲戚传来的消息让他们面面相觑和胆战心惊——夹皮沟村今天下午三点十分左右突发单点暴雨,小时降雨量达到特大暴雨的标准265毫米。据初步报告:暴雨和洪灾已造成3人死亡、4人失踪、31人受伤,县乡村三级正在全力搜救失联人员。 搜救人员在距离夹皮沟村四公里远的山沟里找到三具遇难者遗体,他们被洪水冲了夹在几个巨石缝隙中间,身上的泳装已被冲刷得零零碎碎,皮肤上留下深一道浅一道的刮痕,让人不忍直视。再往前十多米就是咆哮的金河,人们分析另外四个人或许已被洪水冲进金河,这样就无法再做搜寻。于是,领队的干部让大家用担架轮留把三县遗体抬着往夹皮沟村赶去。 县乡村三级干部在夹皮沟村的会议室召开紧急会议。郝支书和郝杰被有关部门当场采取刑事强制措施。上级指定庄梅临时代行村支书的职务,会议要求:一是责令夹皮沟村旅游公司停业整顿并协助调查,整改通知由相关部门下发;二是由县乡两级迅速将伤者转移到县城医院救治;三是由县乡村三级并旅游公司负责做好死者和失踪人员家属的安抚及善后事宜。 洪灾后的夹皮沟村一片狼藉,包括“鸳鸯潭”在内的多处天然景点已不复存在,沟涧两边满目疮痍,十多处供游客歇脚的凉棚和“杜甫草堂”被连根拔起,沟涧两旁的人工栈道损毁怠尽,绿水青山被山洪冲出几十道沟壑,仿佛是京剧脸谱...... 庄梅目睹郝支书和郝杰被押上警车,她的心在滴血,她诅咒老天的不公,诅咒万恶的暴雨和洪水。然而,祸不单行,村上还在开会研究善后事宜,十几名死者和失踪人员的亲属已冲进夹皮沟村旅游公司,将接待大厅打砸一空,将“文化展厅”里挂着的照片等悉数破坏,讲解员勇敢地制止他们的破坏行为,却被砸红眼的人大打出手而倒地不起。 县乡村三级干部闻迅赶往制止,但旅游公司只剩下一具伤痕累累的躯壳和被打伤的员工躺在地上呻吟。 事件的性质极其恶劣,但工作人员只能先安抚这些情绪激动的遇难者家属,似乎只有他们会伤心落泪,似乎这场暴雨和洪水是郝支书和郝杰烧香求来的! 庄梅原本十分同情这些遇难者的家属,但看到他们像群土匪肆意打砸旅游公司及其员工,甚至将郝杰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收集并展览的有关老表兄和老表弟的抗战资料全部毁坏,她无法不憎恨这群人,在背地里向上级建议严惩这群暴徒。但是,上级毕竟是上级,他们马上摆出一幅父母官的姿态安排乡村干部给这些打人者端茶递水,安排食宿,并让心理医生安抚他们受伤的心灵。庄梅愤怒至极,她不否认上级的胸襟和气度,不否认上级临危不惧的处事风格,但她为夹皮沟村的未来担忧,为郝支书和郝杰担忧,为被打伤的员工鸣不平。 打人者在夹皮沟村闹腾够了,与有关方面讨价还价议定了赔偿事宜,就带着遇难者的遗体或失望回到县城。他们憎恨夹皮沟村,憎恨郝支书和郝杰,憎恨这里的一切。 县乡工作组走了,有关方面的调查仍然在进行。村公所里,驻村工作队和两委成员都有点心寒,他们既为几年来努力取得而瞬间即失去的脱贫成果感到惋惜,又为郝支书和郝杰的命运担心。的确,按照惯例发生这样大的事故,追责问责是必不可少的,但谁又能在灾难到来前力挽狂澜呢? 驻村工作队员和村两委的同志挨个看望了被打伤的旅游公司员工,又去看望了因救人而负伤的夏秋禄。 夏秋禄救出“双胞石”上的那名女孩后,又去参与其他地方的搜救工作,却不慎掉落到洪水中。在其他人员的奋力营救和他自己努力自救下,在被洪水冲出三四百米后他同样是抓到一条从大树上垂到洪水里的野藤而获救。然而,由于洪水夹杂着众多枯枝和泥石,他的身上被划出数十道血口子,寸草心看见他时眼泪哗哗地往下流。 ------------ 第二十四章 (24) 夏秋禄从医院回来后又在床上躺了几天,寸草心像侍候“月子婆”一样天天用红糖加猪油给他煮几枚荷包蛋。 患难见真情,他们在彼此一无所有的时候相识,洪灾让他们的心挨得更紧。寸草心嘬着嘴把滚烫的荷包蛋吹凉送到夏秋禄嘴边,说:“等你伤好后,我们就去县民政局把结婚证扯了。” 对于夏秋禄而言,曾经找媳妇和生儿子就是他这一辈子的全部,他愿意为此肝脑涂地甚至粉身碎骨。然而,他忽视了寸草心的话。他难道没有听到,还是有了心事? 寸草心见他没有表示同意,误认为他没听见就重复了一遍。不料,夏秋禄像发了疯一般将她手里端着的碗打翻在地,荷包蛋跟碗碎了一地。寸草心伤心地哭了。 庄梅他们来看夏秋禄正好听到碗碎的声音,她示意大家在外面等候,自己探着身子进了屋。看着地上破碎的碗和撒落一地的荷包蛋,再看看背对着墙哭泣的寸草心,庄梅抑制不住胸中的怒气质问夏秋禄:“你不知道好歹还是犯驴脾气,别以为当了英雄就可以在家人面前抖威风?我今天还就不认你这个英雄,你凭什么摔碗?草心姐哪里对不起你,你说来我听听?” 夏秋禄涨红着脸,他不知道该怎么给庄梅说。他心想,庄梅呀你若是个男人或是结了婚的女人,那我马上就把心里的烦恼告诉你,可你还是个大闺女我怎么能在你面前说什么?不能说,如果我在你面前说出我心中的委曲那我就不是夏秋禄,而是过去的“野驴儿”! 任凭庄梅怎么说怎么骂,夏秋禄都只涨红着脸一言不发。庄梅转而牵着寸草心的手走了出去,她让副支书进去问问夏秋禄究竟是怎么回事? 夏秋禄看见副支书就像受了委曲的孩子:“我,我,我怎么与草心结婚呀?”副支书迟疑地问:“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夏秋禄把脸逼得通红,不得已才说:“我掉进洪水里就拼命挣扎,不料一截树庄从我胯下冲过去,我被人救上岸后就感觉“下面”生痛。从那天到现在,我“下面”尿尿都软趴趴的硬不起来。妈呀,我是不是被那截树庄阉了?” 副支书一个劲地哄他:“不会的、不会的。”但是,他在心里却说:一定的、一定的!他走出屋,庄梅递眼神给他,他也涨红着脸不知如何是好?庄梅他们都感到奇怪。副支书只说了一句:“夏秋禄有苦衷”,就匆匆忙忙地回家去了。 寸草心听庄梅说有关方面将夏秋禄列上“见义勇为”的名单。因此,当她回想对夏秋禄一连说了两遍“等你伤好后,我们就去县民政局把结婚证扯了。”却不见夏秋禄热烈响应,甚至刻意回避结婚的话题,她就想是不是他要当“陈世美”,就委屈得像秦香莲一般,眼泪便像断线的雨滴在了鞋尖上。 副支书回到家,把夏秋禄和他都不便对庄梅讲的话告诉他媳妇,让她马上去找庄队长,用女人的嘴把夏秋禄的痛苦和困惑告诉庄队长,并酌情转告寸草心知晓。 副支书的媳妇眉头紧锁,说:“要是夏秋禄真的‘撬不起来’,那寸草心还能嫁给他?” 副支书不知道如何回答,就催促媳妇快马加鞭地把这个话告诉庄梅。 庄梅听后脊背发麻,她要不要立即告诉寸草心?她想先安慰寸草心,待时机成熟后再告诉她实情。 寸草心没等庄梅告诉她实情,就撬开夏秋禄的嘴知道了一切。她安慰他,告诉他等皮外伤好后就陪他到大医院检查和治疗。 夏秋禄茫然地听着,痛苦地呻吟:“要是治不好呢?” 此刻,寸草心的心里翻江倒海,她也担心地问自己:“万一真的治不好,自己该怎么办?” 是呀,如果是演电影或电视剧,女演员完全可以信誓旦旦地昭告天下:“我等你一辈子或没关系,等等。”然而,这是生活,真实的生活。如果一对夫妻一辈子都没有郝支书说的“一二一”,那么他们的婚姻能持续吗?毕竟花儿都要通过授粉才能结果呀! 寸草心不是巾帼英雄,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子,她能爱上夏秋禄就已经超过许多女孩子,更不用比那些“宁可坐在宝马车里哭,而不愿意坐在自行车上笑”的拜金女郎。 夏秋禄算得上是一名“英雄”,但他归根结底是夹皮沟村的一个普通男人。如果他的“下面”永远垂头丧气,他就是众人眼中的一架废机器,刻薄之人会视他为“废物”。 庄梅既为夏秋禄感到痛心,又为寸草心感到难过。她了解人体功能器官的构造,但她无法向夏秋禄求证一些基本的事实。至于夏秋禄和寸草心的结合,她打心里高兴。所以,她担心寸草心承受不住这个打击。她恨自己不是扁鹊或华佗,如果是的话她一定有办法帮夏秋禄治好病。但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就此分手,遂建议寸草心抓紧时间陪夏秋禄到省第一人民医院检查和治疗。 ------------ 第二十五章 (25) 一个月后,Z县组织召开了两场大会,一场是警示教育暨追责问责大会,另一场是表彰“见义勇为”人员大会。 第一场会上,有关人员通报郝支书被开除党籍,追究刑事责任;郝杰被批准逮捕。庄梅噙着能装满一个滇池的眼泪逃离会场躲进卫生间,她不想再听下去——够了,足够了! 夏秋禄没有参加“见义勇为”表彰大会,他的奖状和证书从那名亭亭玉立穿旗袍的礼仪小姐手中转到县委书记手中,但无人上台受奖,县委书记就一直用手捧着,仿佛这个奖是那名礼仪小姐颁发给他的。台下的观众一次又一次地鼓掌,获奖者把获奖证书举过头顶挥来挥去划出一道彩虹,县委书却一脸的茫然和尴尬! 此刻,夏秋禄正忐忑不安地等候省第一人民医院专家对他的“终审判决”。 省第一人民医院听说他是“见义勇为”先进个人,破例组织有关专家进行了两次会诊和分析研判,结论倒都一样:“睾丸损伤严重,萎缩,判定终身丧失雄性功能。” 寸草心木然地听着“终审判决”,她不是一个自私的女孩,她有很强的包容心,她不嫌贫爱富,但她毕竟是个女孩子,她有女孩子的内在需求和婚姻需求,“终审判决”比宣判夏秋禄死刑还让她难以接受。她深爱夏秋禄,若不是那场遭天打雷劈的暴雨和洪水,她已经准备好披婚纱,计划三四年内就同他生上一双儿女,她虽然不是伟大女性和巾帼英雄,但她有夹皮沟村人永不言败的闯劲和拼劲。她没嫌弃过贫穷时期的夏秋禄,但她憎恶过“野驴儿”,她听说“野驴儿”是一头叫驴,她压根不敢穿着心仪的碎花裙子从他的房前屋后经过,她害怕他“尥蹶子”和使性子。然而,那次在医院庄梅告诉她夏秋禄是个很不错的“大伙子”,说他不再是“野驴儿”,而是堂堂正正的夏秋禄。她相信庄梅说的话,因为庄梅带着驻村工作队帮助夹皮沟村的群众化解了“胖仔萝卜”危机,帮助大家搭建电商销售平台,帮助村民摒弃“一夜暴富”的心理。她主动向夏秋禄示好,他们的爱情和事业蒸蒸日上,“秋草农家乐”已发展为夹皮沟村第一流的民宿,客源来自五湖四海,游客都称她“寸总”,她在内心感到骄傲和自豪,但脸上表现得波平浪静。但是,“终审判决”让她陷入两难,夏秋禄成了一架“废机器”,这意味着她想在三四年内生一双儿女的计划打了水漂,而且是永远打了水漂。她不世俗,可她毕竟是女人,女人有女人的内心世界,这是女娲造人时就赋予女人的权力。她内心感到无比痛苦,但脸上一点也不敢表现出来,她还得劝说夏秋禄:“奇迹总会出现”。她更担心夏秋禄接受不了这个现实而寻短见,她担心夏秋禄患上抑郁症,她担心—— 夏秋禄木然地听完专家的“终审判决”,他相信他们专业的判断,他清楚自己成了一架“废机器”。他本来不打算到省第一人民医院检查,但寸草心不甘心,他也怀着一丝侥幸心理。然而,结果像是事先就拟好的,他无力反抗。 寸草心捥着他的手走出省第一人民医院,街道上的车水马龙和倩女的擦肩而过他都没有注意到,他想得最多的是如何结束与寸草心的关系。他知道这个问题只有他本人提出才合适,他知道寸草心会很痛苦,他清楚寸草心是真的爱他,他知道寸草心已为他们准备好结婚用的一切。过去,他无数次挤进她的卧室想“霸王硬上弓”,但她都毫不客气地阻止他,甚至还扇过他两个耳光,他哭着闹着想看一眼她不穿衣服的样子,但她拒绝当“裸模”,她决意把完整的自己留到新婚之夜,到时候调皮地对他说一句:“开箱,如假包换!”他理解了她,他甚至觉得这样的女人才配得上称新娘。然而,当她撬开他的嘴知道这个不幸的消息后,她哭得像个泪人儿,当天晚上就主动给他当了一回专属“裸模”。他泪眼婆娑地欣赏那两座俊俏的山峰和山水洞上面那片黑森森的原始森林,他潜意识鼓了鼓肚子,但肚子下面死一般沉寂,那条软瘫瘫的毛毛虫仿佛死去一般纹丝不动,他没有了“野驴儿”的威风,他没有了“尥蹶子”的冲动,他心有余而力不从心,他忽然想到古时皇宫里太监们的悲哀,仿佛听到那些美若天仙的宫女们的叹惜。是呀,悲哀,他自己一个人悲哀就行,他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寸草心成为那些美若天仙的宫女中的一员! 他们漫无目的地走在省城的大街上。突然,车水马龙的喧嚣中传来两声大钟的嗡鸣,他们循声看到远处有一座金碧辉煌的寺庙。寸草心提议到寺庙里烧炷香,夏秋禄仿佛找到了人生的归宿。他们虔诚地给大殿里的菩萨烧香、叩头,寸草心期待菩萨显灵,夏秋禄也在心中许下心愿。 他们回到夹皮沟村,夏秋禄就去找庄梅。 庄梅听说寸草心陪着夏秋禄到省城看病,她在心里默默地为他们祈祷,她相信省第一人民医院的专家都是华佗,他们有办法为夏秋禄治好病。然而,夏秋禄的脸上仿佛写着“终审判决”,庄梅忍不住哭出了声。夏秋禄仿佛已是四大皆空的法师,他没有流泪,甚至无视庄梅流泪,只轻描淡写的说了句:“庄队长,我要走了,你也该回去了!”庄梅不谙禅机,她误以为夏秋禄要回“秋草农家乐”,就止住眼泪说:“你先走,别让草心姐一个人呆在家里。” “秋草农家乐”改建为民宿后,还没有正式的名字,对外还挂着“秋草农家乐”的牌子。寸草心一回到“秋草农家乐”就忙着为客人们做这做那,她不曾注意夏秋禄当晚没有回到“秋草农家乐”。 夏秋禄写了一封词藻并不华丽,但饱含深情的信托人转交给寸草心,于当晚只身离开了夹皮沟村。他的归宿在哪里他也不清楚,但他隐约要去皈依佛门,为的是不连累寸草心。 寸草心读着夏秋禄的信哭成个泪人,她像个精神病人一样疯跑到村公所找到庄梅。庄梅一听眼泪就刷刷地流了下来,她既为夏秋禄而哭,又为寸草心而悲。她不知道古代的某些帝王为什么执意要出家,但她明白夏秋禄是因为善良而选择遁入空门?她不信宗教,但她赞美宗教,因为宗教或许会让夏秋禄找到一份安宁和祥和。她劝导寸草心,但显然是在劝导自己。她是夏秋禄和寸草心的媒婆,虽然谢媒酒是郝支书喝的,可自己还是媒婆,她担心寸草心一蹶不振,担心“秋草农家乐”就此淡出人们的视野——夹皮沟村精准扶贫的杰出成果! ------------ 第二十六章 (26) 庄梅从手机中搜索音乐《送别》,她跟着吟唱: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 暴雨和洪水过后,夹皮沟村旅游公司已人去楼空,接待大厅和“文化展厅”一片狼藉,好似水泊梁山败亡后的“忠义堂”。庄梅穿越时空,她仿佛看到郝杰像军师吴用一样吊死在横梁上,她猛然一惊,这不可能,不可能—— 厅长已经退休,他陪着郝杰的父母去监狱探视郝杰。郝杰的脸苍白得像一张剥落的白桦树皮,英俊和潇洒已离他远去,他从一个有理想有抱负有高度责任心的青年变成了囚犯。他主观上没有过错,但客观上已触犯刑法。老天有意作弄他,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和山洪夺去七条人命,他是夹皮沟村旅游公司的法人,他得为逝去的七条生命负责,为大自然的无情买单。法律是公正的,检察官和法官都很同情他,但同情不等于枉法,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的底线不能突破。冤屈是心灵的旁白,大家只能坦然面对。 郝杰将眼中的泪拼命挤回去,他转而安慰头发花白的父母。厅长接上他的话安慰道:“郝杰,你是一个好孩子,法治社会我们大家都要接受这个现实。你不要责备自己,但你要学会反思,反思自己在这起自然灾难前有什么做得不足?这样,你才会进步。你放心好了,我已经退休,我会天天陪着你的父母,我们为你在夹皮沟村做出的贡献感到骄傲,我相信夹皮沟村的人民会感念你的好,夹皮沟村精准扶贫有你一份功劳,你的所作所为对得起你的爷爷,对得起郝氏祖先。至于伤者和失踪人员的民事赔偿问题,我们按政策和有关规定尽力帮助你妥善解决好,你不要背负过重的思想包袱。关于夹皮沟村旅游公司的未来,你二伯托我们征求你的意见,是否同意由她代为打理?”郝杰忙问是谁?郝杰的爸爸脱口而出:“庄梅。”郝杰想知道庄梅为什么要帮助他继续打理夹皮沟村旅游公司,但会见的时间已到,狱警只得按规定终止他与亲人会谈。 在走出会见大厅前,郝杰扭过头对父母说:“请你们转告庄队长,她没有责任和义务为我和夹皮沟村旅游公司做什么?” 厅长和郝杰的父母重返夹皮沟村,郝支书在家里热情地接待了他们。郝支书被判处一年有期徒刑缓期两年执行,他认罪伏法,他的村支书职务已被免去,村主任职务是他主动申请辞去的,他不愿意麻烦村民开大会罢免他,也没有村民愿意罢免他,他不能让组织陷入两难。他虽然在家服刑,但村民依旧称呼他为“郝支书”。 郝杰的父母向“郝支书”打听庄梅,问庄梅是谁,问知不知道庄梅为什么要帮助郝杰打理夹皮沟村旅游公司? “郝支书”呡了一口烧酒,拼命地吸了两口叶子烟,他向郝杰的父母和厅长介绍:“庄梅是个好女娃娃,她来夹皮沟村驻村扶贫已五年,是驻村工作队的队长。说起这个娃娃我有点愧疚。” 厅长和郝杰的父母原本一边夹菜,一边听郝支书说,现在不约而同地停住筷子,眼睛都盯着“郝支书”。 “郝支书”叹了一口气,继续说:“自从上面开始选派驻村干部,夹皮沟村先后来了四拨驻村干部,但前三拨都是些‘金漆饭桶’。” 厅长打断“郝支书”,问什么是“金漆饭桶”?“郝支书”解释道:“我们都知道‘饭桶’,但这个‘金漆饭桶’是什么意思?没有哪部书里有明确的解释。但乡亲们把驻村而不关心村庄的现状、发展和未来,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甚至一年来一次报个到就走人,组织上还按月发给驻村工作补助的人叫作‘金漆饭桶’。” 郝杰的父母和厅长都倍感诧异,怎么十九大后还有这种情况? “郝支书”继续说:“产生‘金漆饭桶’的原因,我过去担任村支书不敢说不能说,现在可以谈一谈。依我看,出现这个问题既有派驻干部个人的原因,但主要是一些单位对驻村工作的轻视和敷衍,主管部门官僚主义和好大喜功,地方媒体报喜不报忧综合所致。” 厅长忙问,那现在的驻村干部如何?“郝支书”向他们伸出一个大拇指。郝杰的父母遂想到庄梅。 “郝支书”不等大家问,继续说:“第四批驻村工作队就是现在的驻村工作队,队长是庄梅。她来的时候才二十三四岁,据说是因为报销差旅费与他们单位的‘一把手’发生了点口角,就被单位打发来驻村。哦,他们单位那个‘一把手’就是前阵省纪委省监委警示教育片上说的那个贪污数百万元公款“美胸美臀”的女人。” 郝杰的妈妈问“郝支书”:“二哥,庄梅结婚没有?” “郝支书”遥了遥头。 厅长和郝杰的爸爸异口同声地问:“知道是什么原因?” “郝支书”摊了摊手,说:“我问过她,她没告诉我。听说是因为她来这里驻村的时间长了,男朋友另寻新欢了。” 郝杰的妈妈补问道:“那她怎么不重新找一个?”“郝支书”遥了遥头。 在“郝支书”家吃过午饭,厅长一行就前往夹皮沟村旅游公司。远远地,他们看到一个瘦小的身影在拾掇地上的垃圾,路边堆起高低不等的几堆破墙烂瓦。“郝支书”一眼就认出是庄梅,就紧走几步赶到她面前。 庄梅捥着衣袖,衣服和头发上沾满灰尘,脸上浸着几道汗渍。她看到“郝支书”就停下手中活。 “郝支书”感动地说:“小庄,郝杰的父母和他表大爹看你来了。”庄梅一脸惊讶,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郝支书”向大家介绍了庄梅,庄梅微笑着向三位老人点了点头。郝杰的妈妈忙拉着庄梅的手,眼泪刷刷地往下流。庄梅也抹了一把眼泪,她歉意地对几个老人说:“夹皮沟村人杰地灵,早就听‘郝支书’谈论过你们。”三个老人同时看了一眼“郝支书”,又一同看向庄梅。 郝杰的爸爸把郝杰最后说的那句话转告了庄梅。庄梅用牙咬了一下嘴唇,她没说什么,但她已经有了一个念想——她要去监狱探视郝杰,如果他愿意她会等他出来! ------------ 第二十七章 (27) 庄梅去监狱探视郝杰,登记表上“与犯人的关系”一栏她填成“女朋友”。 郝杰对庄梅来探视他并不感到意外,他相信庄梅一定会来探视他。他们在夹皮沟村一起做过很多有益于夹皮沟村人民的好事实事,他也听说庄梅因为驻村而被男朋友抛弃,他甚至也对她动过“歪脑筋”,但他克制住冲动,准备等机会恰当时送她一捧玫瑰。然而,他们却在这样的地方隔窗相望。 说实话,郝杰去夹皮沟村创业既有豪情壮志,又有热爱故土的情怀,但也有几分意气用事。他没有对外人提及,因为自己的“荒唐”女朋友果断地另攀高枝,愤然留下一句话——我崇敬英雄,但我不希望你当英雄! 郝杰并非想做英雄,而是想为青春留下一些值得回味的记忆,他没有后悔,至今也不后悔。他坚定地认为:人的一生未必都能功成名就,但年轻人应做到不负韶华。因此,他放弃在原单位的职位,毅然举债创办夹皮沟村旅游公司,帮助夹皮沟村的部分群众实现就近就业,帮助大家增收脱贫,他觉得这就是人生的价值。 庄梅含蓄地表达了自己的想法,郝杰感到一阵心酸,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接受她的赤诚之爱,他不知道她是出于怜悯还是其他?他没有明确表态,委婉地劝她不要冲动,劝她不必为自己做出任何牺牲。 探视的时间到了,庄梅留给他一句话:“我等你出来!” 郝杰的父母是在下次探视时知道庄梅去探视儿子,并给儿子留下全新的希望。他们百感交集,既惊又喜,深知庄梅不仅是出于男女爱情的需要,而是给予儿子莫大的鼓励。是呀,别的女孩因为儿子去夹皮沟村创业而放弃他、离开他,可庄梅是在儿子坐牢时选择他、等候他,这不只是简单的爱情,而是中国传统文化在新时代的绽放。当今社会经济确实发展了,可一些优秀的传统美德渐行渐远了,两相对比,庄梅的品格是多么难能可贵呀! 一天傍晚,庄梅来找“郝支书”,目的只有一个:让他到夹皮沟村旅游公司当掌门人。“郝支书”谦虚地说:“做旅游我是外行。”庄梅说:“我们就当帮助郝杰把这个烂摊子撑住,等他回来时有一个阵地。”“郝支书”并非推辞,而是担心搞不好。庄梅亦不是骄矜,她是信任“郝支书”。最终,“郝支书”被“赶鸭子上架”,成为夹皮沟村旅游公司的掌门人,但他一再强调:“我只是名‘看守内阁’,待郝杰回来我就‘解甲归田’。” “郝支书”迅速找来一些公司员工,其实都是夹皮沟村的村民。他向大家说明办好夹皮沟村旅游公司的意义,乡亲们自然支持他和庄梅的倡议,深知他们都是为夹皮沟村的群众谋发展,知道郝杰是为夹皮沟村的群众坐的牢,他们有义务和责任把夹皮沟村旅游公司的牌子重新挂出来,他们愿意成为“看守内阁”的一员。出乎庄梅和“郝支书”的意料,大家纷纷表示在公司未走回正轨前他们的劳动均属于志愿服务,不索要一分一厘报酬。 于是,庄梅和“郝支书”带着“看守内阁”成员及前来帮忙的村两委成员和群众,在一周之内就将旅游公司的接待大厅和“文化展厅”收拾停当。 重新开业前,庄梅来找有关部门报备和批准。 当初下发停业整改通知的那些人看到夹皮沟村旅游公司已人去楼空,就武断地认为这个公司已倒闭,根本没把督促整改的事放在心上,他们吹嘘自己:“上管天下管地中间管空气”。的确,找他们审批这审批那的商家和个体户门庭若市。他们常常在“日理万机”之余到某个僻静的川菜馆或湘菜馆喝上几盅“1573”或“1563”,于百忙中去某某茶楼搓搓麻将、斗斗地主或到某某高档夜总会品鉴品鉴普洱茶。如果那天晚饭“牛大筋”和“羊蛋蛋”吃多了浑身燥热怕流鼻血,他们就会冲那名屁股浑圆得像个大西瓜,包臀裙和紧身衬衫快要塴裂的总管喊:“胖姐,叫几个水嫩点的妹儿过来免费给我们做个足浴和推背”。胖姐必得嗲声嗲气地回答“我铐”。于是,四五个或七八个不等,穿着“三点式”的女子就提着小手包来到他们面前,任其像牲口市场挑骡马一样的挑来选去。色胆包天者做足浴和推背是幌子,他们打的“窝心主义”是让这些“小手包”与他们做扫黄打非禁止的那些勾当。于是,有几个人已经进入县疾控中心的花名册,吃上免费药,这或许是老天对他们霸道、无知和狂妄的惩罚! 庄梅唐突地找他们报告开业,负责人有点惊愕,队员们遂翻箱倒柜地找当初下发的整改通知底单,却忘记那张底单当天晚上放在某夜总会的沙发上,被夜总会的保洁员当垃圾倒进了垃圾桶。找不到整改通知的底单,该负责人爽性来个脑筋急转弯,背着手挺着肚装模作样地教训庄梅:“要深刻吸取教训哈,要举一反三哈,不能再在‘阴沟里翻船’哈......” 庄梅与厅长和郝杰的父母前后脚回到夹皮沟村。 郝杰的父母从郝支书的电话中得知夹皮沟村旅游公司准备重新开业的喜讯,就约上厅上马不停蹄地赶往夹皮沟村。三个老同志决定,此生不访罗马、不赴伦敦、不往巴黎,但一定要赶到夹皮沟村参加旅游公司再度开业的庆典。 厅长听说郝杰创办的“文化展厅”被人打砸破坏殆尽,就发动在省城的“老伙计”们把压箱底的私藏全部贡献出来,并设法联系上老表兄在香港的二儿子,从他那里又获得一些原始的家传档案,厅长决定把夹皮沟村旅游公司的“文化展厅”办成“夹皮沟村抗战陈列室”。如此,纵使“座山雕”转世也没这个胆再去打砸和破坏。 郝杰的爸爸写得一手好字,在省城是家喻户晓的书法大家,他挥毫泼墨写下毛主席的《卜算子·咏梅》:“风雨送春归,飞雪迎春到。已是悬崖百丈冰,犹有花枝俏。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 “内阁成员”看到这幅笔酣墨饱、意境深邃的书法作品,情不自禁地鼓掌。庄梅立即托人把这幅字装裱好悬挂在“文化展厅”的显眼处。大家都明白这不只是一幅精美的书法作品,而是郝杰爸爸对夹皮沟村寄予的厚望和褒奖! 夹皮沟村旅游重新开放后,游客虽然没有过去那种人山人海的场面,但旅游收入勉强能维持公司的正常运营,“郝支书”第一个月就给“看守内阁”的成员发了工资。但是,“看守内阁”成员不约而同地拒收,大家的意见一致:“志愿服务三个月。”庄梅建议,尊重大家的意见,若三个月后公司运转正常则全额补发。 为汲取教训,庄梅和“郝支书”商量:凡手机信号无法覆盖的低洼地区,暂时不作为旅游观光点,禁止游客前往。同时,他们进一步优化了旅游项目:看日出、观云海、吃农饭,并将夹皮沟村辉煌灿烂的人文历史和脱贫攻坚成就展作为新的旅游名片推荐给大家。此外,为防止再发生意外,旅游公司取消了“内部向导”,组建公司的专业向导团队,成员以本村村民为主。允许他们带领游客到农家乐吃饭,但不准索取回扣。 “秋草农家乐”的牌子仍然挂着。然而,寸草心正在到处寻找夏秋禄,她不明白他为什么做出那个选择,她要不惜一切地阻止他。她乘车到省城那个寺庙,但不见夏秋禄的踪影,她又跑了周边很多座寺庙,但依然不见夏秋禄的踪影,她感到绝望,颓丧地返回夹皮沟村。 女人最懂女人。庄梅的一席话终于制止了寸草心徒劳地寻找夏秋禄。 ------------ 第二十八章 (28) 庄梅的父母很长时间没有看到女儿,就来到夹皮沟村,碰巧被寸草心在路上遇到。寸草心把他们领到“秋草农家乐”安顿好,才打电话告诉了庄梅。 庄梅既惊又喜,就马不停蹄地赶到父母身边。妈妈见到她就发脾气:“你快三十岁的人,你要在夹皮沟村呆一辈子?”爸爸急忙制止妈妈说下去。庄梅搂着妈妈的腰像只小猫一样倚在她怀里,在妈妈面前她永远是个长不大的孩子。 寸草心给他们一人削了一个“南疆红富士”苹果,又沏好一壶景迈山普洱茶就退了出去。 庄爸爸温和地问女儿:“庄梅,驻村扶贫我们不应该反对和说三道四,但我和你妈妈只想你做一个普通的孩子,我们不图什么虚名。你老大不小了,该成个家了。” 庄妈妈红着眼圈说:“我们最近才听说你早就和那个小伙子分了手,人家的孩子都上了幼儿园,你为什么放不下?” 庄梅说:“我并不是放不下他,志不同不相为谋,我和他早就没有任何关系和来往。” 庄爸爸叹了一口气,唉!然后说:“这种事,你怎么一直瞒着我们呢?” 庄梅给爸爸的杯子里蓄了点茶水,斩钉截铁地说:“你们不必为我的婚姻发愁。” 庄妈妈突然立起身,说:“庄梅,我们是你的父母,事业上你有多大成就全靠你自己。但是,你的婚姻我们不能不操心呀!孩子,听妈一句,别再拖了,啊!” 寸草心推开门给大家蓄茶水,她帮着庄妈妈说:“庄梅,你是该听听大家的意见,婚姻大事对于女人而言十分重要,别再拖了。” 庄梅眨巴着眼看了一眼寸草心,她怎么解释呢? 寸草心洞悉她的心理,问:“你是不是在等他?” 他,他是谁?庄妈妈急切地问到。 庄梅的内心像狮虎争斗,她点了点头。庄爸爸和庄妈妈疑惑不解。寸草心代她告诉庄爸爸和庄妈妈:“叔叔、婶婶,庄梅喜欢的是一个很优秀的小伙子,将来他们结了婚一定会很幸福!” 将来,将来是多久?庄妈妈盯着庄梅问。 庄梅双手交叉搓着捏着,像小时候犯了错误一样担惊和害怕。她不想把实情告诉俩个老人,但似乎觉得不妥。她的心像被辘辘的把手紧紧拽着,她不知道父母是否能接受她喜欢一个在押犯人? 庄爸爸呷了一口普洱茶,他微笑着夸赞茶汤口感纯正、爽滑适度、回甘生津明显。 寸草心就眼疾手快地给他蓄上茶水。 庄爸爸盯着庄梅说:“是不是有难言之隐?你尽管说,再大的困难我们都支持你。” 庄梅知道爸爸是一个正直而有担当的人,从小到大爸爸都很信赖她,她也信赖爸爸。她不应该对老人隐瞒什么,她决定把与郝杰的关系和盘托出。她咬了咬嘴唇,说:“爸爸、妈妈,你们不要怪罪女儿,我等的人正在监狱服刑。” 什么?庄妈妈像受到惊吓的兔子立了起来。庄爸爸示意庄妈妈坐下,他让庄梅往下讲。 庄梅哽咽着说:“他叫郝杰,是夹皮沟村XX抗战英雄的嫡孙,他来夹皮沟村创办旅游公司帮助乡亲们在家门口就业,帮助群众增收脱贫,但刚走上正轨就突然遭遇了一场单点暴雨,造成多名游客死伤,他因此坐了牢——” 庄梅无法再继续讲下去,她的哭声撕扯着自己也撕扯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庄爸爸低声问:“判了几年?”寸草心代答:“三年八个月”。庄爸爸霍地站起身,他抚着女儿的肩膀铿锵有力地表态:“不怕,你告诉他我们全家都等着他。”寸草心感动得喜极而泣。庄妈妈拉住女儿的手,眼里泛起天山雪水般纯洁的泪花。 厅长、郝杰的父母和庄梅的父母在夹皮沟村旅游公司见了面,五位老人像五个刚戴上红领巾的少先队员,他们兴高采烈地握手、攀谈,他们都走过了人生的前半程,懂得爱情和婚姻的真谛,懂得人世间最宝贵的东西是什么。郝杰的父母感恩庄梅的父母,感激他们未来的儿媳庄梅。庄梅的父母握着郝杰父母的手,他们相信女儿未来会更加幸福!“郝支书”自告奋勇,为两个孩子当媒人,双方的老人欣然同意。寸草心乐不可支地发出邀请,请大家现在就到“秋草农家乐”吃庄梅的订婚宴。庄梅的脸红得像白雪覆盖下绽放的红梅。 幸福,人生的幸福,两个家庭的幸福,夹皮沟村的幸福统统交织在一起。 郝杰的父母决定先回省城安顿一下,然后再返回夹皮沟村,他们要到夹皮沟村旅游公司当志愿者。 “郝支书”赶忙邀请郝杰的爸爸担任旅游公司的负责人。 郝杰的爸爸严肃而真诚地说了句玩笑话:“二哥,你是掌门人,将来凑齐一百担八将,我们公推你为‘公明哥哥’。” 哈哈哈—— 送走郝杰的父母和厅长,庄梅的父母也安心地返回了县城东郊的家里。 “郝支书”按照厅长的建议将“文化展厅”更名为“夹皮沟村抗战陈列室”。 庄梅和驻村工作队员全心全意地帮助夹皮沟村拓展电商业务,除了萝卜爪,还将能工巧匠们编制的藤编、竹编、刺绣、丝绣作品都挂到某电商平台,为夹皮沟村践行“五个一批”夯实基础,乡亲们的脸上洋溢着挥之不去的笑容,仿佛“东风夜放花千树”,漫山遍野都是红杜鹃。 ------------ 第二十九章 (29) 牛,拉到北京回来还是牛! 夹皮沟村的扶贫成果刺伤了某些易地搬迁户的眼睛,他们一个个鼓着铜铃大眼吼着嚷着要迁回夹皮沟村,似乎夹皮沟村的沧桑巨变是他们易迁换来的成果,似乎在夹皮沟村坐着、等着、躺着、靠着都能发财。 当然,社会上对Z县大规模易地搬迁存有疑问:全县易迁几万人到“罗马河易地搬迁安置区”,年轻人尚可外出打工,但老年人和找不到工作的人怎么办,他们吃什么、喝什么?易迁的成绩单不可谓不漂亮,这项指标全市第一、那项指标全省第一。然而,人不是一件古董,只要挪进故宫就能成为无价之宝。人除了住得好,还要吃、还要穿、还要必需的开销,“两不愁三保障”是一个有机体不能分割,好比发动机的零件不能大卸八块,否则,就是一堆废铁。 众所周之:农村人即使八十岁还在地里种点葱姜蒜,还能养几只鸡鸭鹅。但是,他们住进易迁安置区,除了天天晒太阳还能做什么?社区图书室虽然装修精致漂亮,但是只能做摆设,充其量为某些部门写报告作点缀。这倒不奇怪,有空的人斗大的字不识一个看着书就犯困;认识几个字的人又要拼命找事做事,谁有空往社区图书室跑?愁,成了某些易迁户的烦恼。有人把“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当作金科玉律念叨,仿佛寺庙里的和尚念“阿弥陀佛”。于是,有的人家干脆违反易地搬迁的规定——“两头住”,怂恿老人“打道回府”,青年人当然舍不得放弃不要钱的安置房,待办下《不动产权登记证》至少能卖三十万嘞,比打工强一百倍嘞! 夹皮沟村两委无法拒绝和阻拦易地搬迁的群众回迁,因为他们的承包土地还在夹皮沟村,他们的依托也在夹皮沟村。但是,如果任凭易迁安置户想回来就回来想走就走,那易地搬迁的辉煌成绩怎么算? 这些实实在在的问题摆在夹皮沟村新任村党支部肖书记的面前,他感到无穷无尽的烦恼。 肖支书是位返乡致富能手,他驰骋商海多年,积攒下一份不错的家业,已在县城购了房买了车,媳妇还是一位摩登女郎。他回到夹皮沟村任职,是想帮助夹皮沟村的群众过上更加幸福的生活。他说:“如果贪图享受,我可以高枕无忧地待在县城。如果贪图名利,我不必回到夹皮沟村。作为一名党员,我有责任和义务为家乡做一点事。” 他的选择立即遭到家人的强烈反对,摩登女郎明确警告他:“别玩火!”但他听说郝支书因为暴雨和洪灾被免了职,就不顾一切地毛遂自荐,组织自然是盼星星盼月亮,就“一路绿灯”地完善了考察和谈话等程序,他顺利地成为夹皮沟村的党支部书记。然而,理想很丰满现实特骨干,他才上任两周就碰上“罗马河易地搬迁安置区”的回迁高潮。有关方面下了死命令,要求各村必须将回迁人员于脱贫“摘帽”验收前劝返回“罗马河易地搬迁安置区”。 回迁人员大多是老人和妇女,他们的诉求很简单:“同志,让我们在自家的承包地里刨吃刨穿吧!”谁能阻止一个农民在自家的承包地里刨吃刨穿?中国农村改革最伟大的成就不就是土地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吗?农民依托承包土地解决了吃饭穿衣就医和子女上学问题,农闲和富余劳动力外出经商或打工补贴家用,少数人还发了家致了富,大家心里高兴和坦然,没有谁埋怨过政府呀! 肖支书犯了难,村两委无计可施,驻村工作队也有点束手无策。怎么办?天晓得怎么办。可上级下的是死命令,执行的是战前纪律! 有个“不怕杀头”的小组长抱怨道:“哼,‘挪穷窝’简直就是‘包办婚姻’,基层再做得好易迁的人都不满意。上面只会下发紧急通知,这算逑什么本事,你们日辣你们来劝,你们能架上刺刀或直接拿机关枪把这些在地里耕作的人赶回安置区?” 庄梅和肖支书马上制止了这个小组长的话,让他不要激动,不要乱说。但大家打心里佩服他——有种! 诚然,县上两办秘书科制发一份通知并不难,他们自负地比喻是做一个“小儿科的手术”。但是,他们把劝返工作比喻为“喝木瓜凉水”似乎显得轻狂和无知,却不知道劝返工作堪比让长江水倒流回青藏高原那么难。他们只知道“挪穷窝”是“糠箩跳米箩”,比喻倒是洋洋洒洒,却不谙回迁人员内心的挣扎——住金銮殿也要吃饭呀,老头老太找不着事做呀,总不能拿条麻绳把脖子勒起来呀!这叫什么话?什么话?这叫真话、实话。 肖支书愁眉不展,庄梅进退维谷。他们不约而同地想到“十八洞村”,知道夹皮沟村与“十八洞村”的差距还有十万八千里,他们必将付出更多努力。 庄梅去请“郝支书”帮忙做群众的思想工作。 “郝支书”有点为难,但没有推辞。 老头老太们看见“郝支书”,更是铁了心要留在夹皮沟村,理由是“郝支书”处处为群众着想,跟着他有饭吃。 “郝支书”苦笑一下,说:“不准‘两头住’的政策易地搬迁前就明确告诉过大家,但夹皮沟村又不能阻止你们回来,因为你们的承包土地还在夹皮沟村。但是,易地搬迁确实是为了让大家过得更好更幸福,现在出现一些矛盾并不奇怪。我已不是村支书,甚至是一个在家服刑的犯人,但我公正地说一句,易地搬迁对于子孙后代好!大家都不要为难肖支书,不要为难庄队长。你们来夹皮沟村就当是旅游,就当是新媳妇回趟娘家吧!” 没有人反对“郝支书”的话,但回迁的意愿又如此强烈。当然,谁都不愿意放弃“罗马河易地搬迁安置区”的房屋。看来,这是一个需要漫长时间和无穷智慧才能化解的矛盾,好比没有恋爱就结婚的人难免遭遇种种烦恼,那就搁一下、拖一下再说吧! ------------ 第三十章 (30) 肖支书的烦心事接二连三,劝返回迁群众的工作举步维艰,他家里却“后院起火”。 摩登女郎追求潮流和时尚,在她的人生词典里没有“奉献”一词,她只崇拜金钱和地位,时髦衣服一天至少换一套且不重复。她的资本是模样俊俏和身段苗条,她挖空心思地研究当下的社会,知道那些“挂羊头买狗肉”的会所都有哪些人出入,知道“贵人”们为什么喜欢一掷千金——“男人有钱就变坏、女人变坏就有钱”。 肖支书去夹皮沟村任职后,她就肆无忌惮地放纵自己,时常醉醺醺地指着某个“贵人”说:“你是只大绿头苍蝇,头专往人家下面钻,你要钻金矿呀,还是要喝‘仙水’?”“贵人”的水平高呀,知道绿头苍蝇最喜欢稀牛粪,不噤一阵恶心,但却舍不得她通体残留的茉莉花香,就不顾一切地用头钻用牙啃用舌尖舔,真正一幅饿狗啃骨头的狼狈相,把“两面人”演绎得淋漓尽致,可惜媒体根本不敢报道! 正所谓萝卜白菜各有所爱,正人君子不屑一顾,连担蜂窝媒的汉子都嗤之以鼻的妖精,偏巧县上一位有家有室的“贵人”把她当做宝贝,坐在台上主持党风廉政建设会议时魂魄已被她勾走了,竟然三番五次地把某单位的刘主任说成王主任,气得刘主任在心里大骂他八辈子祖宗。 乐极生悲呀!她搞不清楚是哪位“贵人”让她患上两性结合特有的病,她就恨所有与她有过床地之欢的“贵人”,遂隐瞒病情把自己打扮得更加妖娆和妩媚,身上的香水味更加诱人,还总是半依半就地解除各种安全措施,个别“贵人”误以为是自己新近高升了她在巴结示好,越发像公狗见着发情的母狗搞得山摇地动哭爹叫娘,把准备交给媳妇的“公粮”全当“余粮”装进她深不可测的“山水洞”。她丝毫不惧怕那些五花八门的种子在洞里造成灾难,她在报复,在犯罪,但她特别的享受和解恨。 幸好她的良心还没完全泯灭,就决意要与肖支书离婚,她担心把疾病传染给深爱她的人。她向法院递交了离婚诉状,肖支书收到了法院的传票。法庭上,摩登女郎坚决不接受调解。法官们虽然鄙视摩登女郎的世界观、人生观和价值观,但碍于法律没有哪条那款规定她不能与肖支书离婚,何况大家又都隐隐知道她背后的“贵人”都有谁?于是,法院依法判决他们离婚。 肖支书茫然地回到夹皮沟村,庄梅问他发生了什么事?他沮丧地说:“离婚”。 庄梅不便说什么,对于婚姻她是《围城》里说的“城外的人”,肖支书则是“城里的人”。 肖支书没有被婚姻的变故击倒,他更加努力地工作,很快就对村上的大小事务驾轻就熟。 回迁的问题始终困扰着大家,但似乎这个问题不仅夹皮沟村出现,很多地方都出现了回迁户。当然,回迁户都不会腾退安置房,他们只承认自己“两头住”,上面实在追得紧了他们就回安置区住几日,风声过了他们照旧返回原来的村庄刨吃刨穿。唉,“两头住”究竟错在哪里?肖支书说不清楚,庄梅不敢说,倒是城里一位蹓狗的老妇人说了句颇具哲理的话:“让农民离开承包土地等于让池塘里的鱼离开水!” 寸草心没放弃寻找夏秋禄,她的痴心感动了肖支书。或许是摩登女郎与寸草心形成鲜明对比,肖支书很快就迷上了寸草心。庄梅佯装不知道,含蓄地提醒他寸草心有恋人。肖支书似乎着了魔,只要闲着就往“秋草农家乐”跑。然而,寸草心的心里跟明镜似的,她除了礼貌地泡杯茶给他,从不与他多说一句话。寸草心越是冷淡,肖支书越是像爬藤植物缠着她不放。无奈何,寸草心请庄梅帮她给肖支书“打预防针”,让他没事就不用到“秋草农家乐”打秋风。 庄梅不便给肖支书“打预防针”。说心里话,庄梅隐隐觉得肖支书跟她也挺合适。但是,她希望肖支书不是剃头挑子一头热,希望他不是因为离婚而急于再婚。她希望寸草心能找到一个真正关心她、爱她的男人。她“恨”夏秋禄,但她认为夏秋禄是这个世界上最可爱的男人之一。她曾无数次劝导寸草心放弃寻找夏秋禄,让她重新找寻一个恋爱对象,但寸草心始终不答应。 郝杰的父母来到夹皮沟村旅游公司当志愿者,他们主动担起为游客讲解夹皮沟村名人抗战的故事,讲述郝杰的爷爷、老表兄、老表弟对抗战做出的积极贡献,游客听得津津有味,纷纷感叹夹皮沟村人杰地灵。 这天,一个特殊的旅游团来到夹皮沟村,团长是退休后的厅长,团员是从夹皮沟村走出去的干部和其他公职人员。郝杰的父母给这个旅游团讲解夹皮沟村名人抗战的故事,大家都为自己是夹皮沟村人而感到骄傲和自豪。厅长代表旅游团讲了两句话:一是,为夹皮沟村在党和政府的关心帮助下实现“两不愁三保障”而骄傲和自豪。二是,建议大家各尽其才各尽其能帮助夹皮沟村谋求更大的发展。 肖支书、庄梅和“郝支书”对这个特殊旅游团的到来表示热烈欢迎,对厅长的建议表示由衷的感谢。 郝杰的父母邀请大家到“秋草农家乐”吃午饭,旅游团的一位成员抢着买了单,并当场赞助夹皮沟村两委和夹皮沟村旅游公司各十万元。 厅长遂向大家介绍,捐款的人是郝杰原来公司的经理,他听说了郝杰的事后主动要求参加本次赴夹皮沟村旅游,目的就是给大家打打气鼓鼓劲,让夹皮沟村变得越来越好。 庄梅带头鼓掌。掌声、感谢声交织在一起。 ------------ 第三十一章 (31) 两年后,郝杰因为服刑期间的表现良好和立了一次功被连获两次减刑,遂提前出狱。“郝支书”急着让贤,就把郝杰和他的父母,还有庄梅和肖支书请到家里吃饭。 酒桌上“郝支书”说:“郝杰,我受庄梅的请托‘赶鸭子上架’,现在该把旅游公司交还给你了。” 郝杰的父母忙替儿子说:“二哥,你还在公司干,让郝杰给你打下手。” “郝支书”赶紧摆手,说:“葫芦不能倒着背。” 郝杰也挽留“郝支书”,但“郝支书”说什么也要三家对六面地“交权”。 肖支书站起身,说:“我看这么着,夹皮沟村旅游公司还是交由郝杰管理。老支书到村上当个顾问。” “郝支书”知趣地说:“肖支书,不麻烦了。” 郝杰敬了“郝支书”一杯酒,他同意从“郝支书”手中接过夹皮沟村旅游公司的指挥棒,但坚持要“郝支书”留在旅游公司。“郝支书”也同意了,但“铁三角”变了形走了样不可能照原样发挥作用。 郝杰从“郝支书”手中接过夹皮沟村旅游公司的指挥棒,他感慨万千,他没想到大家把旅游公司弄得红火朝天,更没想到父母能到公司当志愿者。他向公司的每一个员工问好,向父母深深地鞠了一躬。 肖支书陪着郝杰挨个视察各部门。寸草心已是民宿部的经理,她的“秋草农家乐”并入夹皮沟村旅游公司后升格为“秋草民宿”,她落落大方地向郝杰作了汇报,郝杰向她投去赞许的目光。 肖支书正猛烈地追求寸草心,担心郝杰“喧宾夺主”,忙用话叉开他们:“郝总,咱们到别的地方去看看。”郝杰于是在“土地公公”的呼唤下视察其他部门去了。寸草心心想肖支书的心只有针尖那么大,就白了他一眼。肖支书假装没看见。 庄梅和驻村干部正全力准备最终的脱贫迎检工作。按照规划,年底国家就要对所有贫困县进行脱贫“摘帽”。原本夹皮沟村“两不愁三保障”已全面达标,尤其是易地搬迁与全县一道解决了“住房安全有保障的问题”。然而,部分易地搬迁户“两头住”暨部分返迁人员又住进“危房”内,成为影响脱贫“摘帽”最大的障碍和问题。村两委和驻村工作队白天讲晚上说,叫这个大爹喊那个大爷,但大家就一句话:“我的承包土地还在夹皮沟村,我不种谁种,我不住在夹皮沟村难道你们派直升飞机天天接天天送吗?”肖支书倒是想派直升机天天接天天送,但似乎国家还没有发达到这个程度,政策上也不允许擅自“拔高标准”呀! 斗嘴终究解决不了问题,“两头住”又有客观必然性,怎么办?学文件讲政策是典型的“对牛弹琴”,又没谁敢下令把这些种地的农民都抓起来或五花大绑地送回“罗马河易地搬迁安置区”,难道辛辛苦苦几年的脱贫攻坚工作就要功亏一篑,难道易地搬迁换来的是这样的结果?不行呀,这样下去绝对不行呀! 县委书记在全县脱贫“摘帽”誓师大会上拍了桌子发了火:“哪个乡镇影响Z县脱贫‘摘帽’,我就让书记、乡长统统滚回家去,普通干部一律开除。” 个别“将拐拐”听着就来气,嘴上不说心里说:你逑本事大,你去劝返一个给我们作示范。老子就不信老头老太们不用口水把你狗日淹死才怪。然而,县委书记能牛气冲天地让乡镇的书记、乡长们滚回家去,却不能让夹皮沟村这群老头老太乖乖地回到易地搬迁安置区。 脱贫“摘帽”迫在眉睫,国家机器又不敢对这群脸朝黄土背朝天的老人动武,何况农民是在自己的承包土地上劳作,不让他们种地,难道县委书记亲自来种?于是,肖支书想起“郝支书”说过的一句话:“坐在台上‘四大金刚’,走进村里全都发慌。” 庄梅眼看落泪央告这些老人已无济于事,就站在了他们的立场上思考问题——是呀,他们是农民,他们一辈子就会种地,自从土地下户他们就不再为吃饱饭发愁,他们感念小平同志,感念十一届三中全会为大家松绑了手脚。他们从来不奢望把老骨头埋进城郊的公墓,也不奢望住城市人的高楼大厦。但是,政策好呀,“五个一批”让“三州三区”的贫困群众先后脱了贫,电视剧《山海情》将闽宁结对扶贫的故事演得热血沸腾,他们开始向往城郊的高楼大厦,相信只要住进易迁安置房就能实现全面小康。然而,易地搬迁后他们才发现一个令人发怵的问题:易迁安置区距离夹皮沟村三百八十华里,他们的承包土地并没有一同易迁呀!青年人可以远赴江浙打工,但工钱并没有想象的高,至多能够养活他自己和孩子。他们也想找工作做,但谁也不要他们这些老头老太。天呀,在农村莫说六十才冒尖、七十才刚过,即使是九十岁的老头照样能种点白菜和辣椒呀!众多老头老太只能在安置区里晒太阳,但吃根葱嚼棵蒜都要钱。钱,钱从哪里来?他们心里发了慌,一天、两天、三天。于是,他们想到了自己的承包土地,想到了土能生万物,想到自从土地下户他们没有为吃而煎熬过!是的,他们住进了普通公务员需要奋斗大半生才能买得起的小区房,楼下的花园里照样有草有花有树,但饿着肚皮听蝉“嗞啦嗞啦”谁还有心思去欣赏那些花呀朵呀!他们耍起牛性子,去他妈的不准“两头住”,十八个老头老太毅然返回了夹皮沟村! 县委书记当然只谋大事不干小事,他撬不动这“十八罗汉”,但他能指挥全县的千军万马,能轻易调动全县成千上万的知识分子和五大三粗的蛮牛。但是,返迁的问题并不只是夹皮沟村有,所以,纵然全县有成千上万的社会精英,夹皮沟村的事照样得由庄梅和肖支书他们去研究和解决——谁的孩子哭,谁抱走。 肖支书胆大妄为地想:“老子只是没这个命——” 庄梅仿佛是如来佛一眼就看穿肖支书的前世今生,连忙叉开他的思绪,说:“肖支书,要不我们去找郝杰商量一下,看旅游公司能不能帮助我们解一下燃眉之急?” 肖支书幡然醒悟,立马在心灵深处检讨自己、批评自己,他庆幸“如来佛”心地善良,绝不会把他的心声倾泄到凡间,否则,他不下地狱谁下地狱! ------------ 第三十二章 (32) 郝杰感恩村两委和驻村工作队,他不能当着大家的面说感恩庄梅,但大家心领神会,庄梅的脸亦泛起一小薄层红晕,仿佛刚起床倒“夜壶”的新媳妇在厕所拐角处撞见老公公一般。 郝杰乐意为村两委排忧解难。于是,村两委和驻村工作队员就挨个动员“十八罗汉”。十八位豁嘴裂牙的老头老太先是横眉冷对,后来,他们觉察到庄梅和肖支书不仅食人间烟火,而且特别接地气。于是,“十八罗汉”像当年小岗村那十八位在“生死契约”上摁下红手印的改革先锋,在《夹皮沟村旅游公司编外人员协议书》上慎重地签字承诺:“一切行为均不得影响夹皮沟村脱贫‘摘帽’”,并按下几个永远也进不了国家博物馆的鲜红手印。 肖支书双手棚在一起做成喇叭口向夹皮沟村的群山大吼一声:“胜利了!”群山的回音便接二连三地回荡“胜利了,胜利了。” 寸草心听到“胜利了”忙走出办公室,却看到肖支书像一个维吾尔族姑娘跳起赛乃姆舞,她噘着嘴叨咕:“可惜没有长辫子!”不巧这话被站在她身后的庄梅听见,庄梅就用手托起她的长辫子大声喊:“肖支书,你的长辫子在这儿——” 哈哈哈。 郝杰的父母打心里喜欢庄梅,都盼着他们早点结婚。 于是,郝杰和庄梅约定脱贫“摘帽”后就举办婚礼。寸草心知道后俏皮地打趣他们:“你们还等全国人民为你们放礼花庆祝呀!” 2021年立春后不久,举国同庆脱贫攻坚取得决定性胜利——现行标准下农村贫困人口全部脱贫,贫困县全部“摘帽”。 夹皮沟村萝卜爪农民专业合作社已发展为“夹皮沟村集体经济股份有限公司”,法人为肖支书。庄梅建议,将萝卜爪、竹编、草编、刺绣作品和本地画家及摄影爱好者创作的夹皮沟村油画暨摄影作品通统作为公司的主打销售产品,持续巩固脱贫攻坚成果。 郝杰将夹皮沟村旅游公司变更为“夹皮沟村旅游股份有限公司”,吸纳夹皮沟村的全体村民入股分红,庄梅、厅长和郝杰的父母也参了股,但言明他们几个的分红收益全部用在“夹皮沟村抗战陈列室”。 村党支部把“夹皮沟村旅游股份有限公司”的先进典型材料报到乡政府,乡政府加盖公章后呈报给县委和县政府,县委书记用手拂了拂倒背着的头发,发出一声振聋发聩的命令——刘秘书,迅速将夹皮沟村上报的先进典型材料与其他几份材料揉在一起写成一个报告,我要亲自向市委主要领导汇报。 刘秘书午饭吃了驴鞭特别兴奋,说:“书记,夹皮沟村就是咱们Z县的‘十八洞村’!” 县委书记先是说:“对,对。”然后提醒刘秘书:“报告里不敢这样写!” 刘秘书耸了耸肩膀,乖巧地说:“放心,我懂嘞!” 郝杰和庄梅筹备结婚典礼与县上筹备召开脱贫“摘帽”表彰大会不期而遇。 春风唤醒了大地,山川萌动着无限生机,零星的萝卜花还没有完全谢幕,杏花、李子花和不知名的野花就纷纷粉墨登场,夹皮沟村漫山遍野都是花海。 “双包石”上方筑起一道坚固的防护栏和建了一座漂亮的观景台,山顶上增加了几座铁塔公司的信号塔,中国联通、中国移动和中国电信的4G信号就覆盖了整个夹皮沟村。 Z县脱贫“摘帽”表彰大会在县大礼堂如期举行,张局长作为“娘家人”的先进代表作了交流发言。原定庄梅作为驻村干部的先进代表上台发言,因为婚期和会期发生冲突,庄梅就向县有关方面请了假。县委书记不无遗憾地说:“县委颁发的“大红本本”终究比不上县民政局颁发的“小红本本”?” 在夹皮沟村旅游股份有限公司的院坝里,“十八罗汉”和夹皮沟村的广大村民正在嗑瓜子、吃喜糖,他们正在等待新郎新娘与家人合影。 在“夹皮沟村抗战陈列室”里,新郎新娘和双方的父母合影,同厅长、肖支书、“郝支书”合影。 摄影师夏秋禄建议,让大家站在《卜算子·咏梅》的书法作品前面集体合影。在这幅书法作品的傍边,挂着几幅庄梅当年拿手机乘郝支书不备为他拍的田野照片,记录了夹皮沟村精准扶贫的点点滴滴和山乡巨变。 夏秋禄把摄像机的镜头对准新郎新娘,他们的前排坐着双方的父母、厅长和“郝支书”,庄梅把手搭在父母的肩膀上,郝杰也把手搭在父母的肩膀上,郝杰的爸爸拉着厅长的手,庄梅的爸爸拉着“郝支书”的手。庄梅的左侧是寸草心,她和庄梅一样精心打扮过,胸前用别针别着扮娘的胸花。郝杰的右侧是肖支书,他把自己收拾得像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胸前用别针别着扮郎的胸花。驻村工作队员和村两委的同志都站在第三排。 夏秋禄嘴里喊着一、二、三,只听“咔嚓”一声“全家福”瞬间诞生了,相片上的每一个人都笑得像花儿一样,庄梅更是一朵凌寒独自开的红梅花! 夏秋禄离开夹皮沟村时,寸草心牵着肖支书的手来送他。夏秋禄把身旁那个大约四五岁扎着条麻花辫的女孩拉到面前,让她向寸草心和肖支书问好,孩子腼腆地喊了声:“寸阿姨好,肖叔叔好!” 寸草心眼里泛起晶莹的泪花,肖支书只好“难得糊涂”。 那名女孩甜甜地对夏秋禄说:“爸爸,我们走吧,等你送相片来给庄阿姨和郝叔叔,我们再回来!” 夏秋禄对寸草心和肖支书说:“这是夏晓,我是她继父。” 寸草心放开肖支书的手,一抱将夏晓抱在怀里,她的脸与夏晓的脸紧紧地贴在一起像一对久别重逢的母女。 夏秋禄说:“肖支书,你和草心结婚时我来给你们拍合影照!” 夏秋禄驾着一辆绿色吉普车穿行在夹皮沟村的崇山峻岭,夏晓看着层层叠叠烂漫的山花如痴如醉。吉普车通过一个拐弯处,夏秋禄停车眺望峡谷深处的“双包石”,看见庄梅穿着大红色的新娘装朝他们挥舞双手,郝杰拿个大喇叭对着他们喊——“野驴儿”,我们爱你! 山间荡漾着一波又一波的回声:爱你,爱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