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章 天启 大明天启五年,五月十八。 申时。 西苑。 刺眼的艳阳高悬,一缕微风吹来,没有带来丝毫凉爽之意,反让人觉得更燥,碧绿的太液池泛起道道涟漪,水面漂浮着散落的木板,而在水深处有人挣扎呼喊,尖锐的声音回荡此间。 天子落水了! “皇爷!!” “校哥儿~” “陛下!!” 琼华岛,北栈台上。 神志不清的天启皇帝,所穿盘领窄袖团龙袍湿透了,手边是掉落的金丝翼善冠,面庞苍白没有血色,嘴唇略微发青。 “太医来了没有!!” 穿大红蟒袍、头戴三山帽的老太监魏忠贤,怀抱昏迷不醒的天启皇帝,情绪异常激动,瞪眼喝道:“皇爷要是敢有任何差池,咱家必杀他们全家,夷三族!!” 天子即幸西苑落水,这传出去谁信啊。 可偏偏就在众目睽睽下发生了。 哕~ 昏迷的天启皇帝突然头一歪,口鼻里喷出一些水。 头疼欲裂的朱远志,脑袋里像灌了浆糊一样,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双眼无神地扫视左右。 我这是在哪儿? 看清眼前的朱远志生出疑惑,紧接着,在脑海里的记忆碎片,就似洪水般朝他涌来。 仿佛千年,仿佛一瞬,朱远志多了一段人生。 他竟然穿越到落水的天启皇帝身上。 难道就因为被迫参加公司团建,上交几百大洋,损失单休时间,去游历明十三陵时,在逛到德陵,心里嘟囔了几句,倘若他能成为大明皇帝,就不会让猖獗的建虏捡漏,使我汉儿雄威再现,杀尽天下贪官污吏,然后就他娘的穿越了? “皇爷!!” 极其兴奋的声音响起,让他的思绪拉回现实, 从接受完新记忆的那刻,朱远志就知道他的身份变了,他现在是大明第十五任皇帝,即天启皇帝朱由校! 朱由校缓缓睁开眼眸之际,却觉察到一道稍纵即逝的寒芒。 “有刺客!!” 心下一紧的朱由校,伸手指向一人,厉声喝道:“把他给我抓起来!” 众目睽睽下,被朱由校指着的那人脸色微变。 左右大汉将军闻声抽刀,朝天子指的方向看去。 “抓起来!!” “快护驾!!” 琼华岛上的北栈台乱成一团。 在此等态势下,心跳开始加快的朱由校,一把推开魏忠贤,起身朝一旁走去,与眼前人群刻意保持距离! 在原有时间线上,天启皇帝即幸西苑落水,事实真相究竟怎样,可谓是众说纷纭,到底谁参与其中,根本就无从查证。 执掌生杀大权于一身的天子,堂堂九五之尊,居然连人身安全都无法保障,这当的是哪门子皇帝! 一股极为强烈的危机感,在朱由校的内心深处生出。 有刁民想害朕啊! “掰开他的嘴!” 想到此处,朱由校眼神冷厉,沉声喝道:“别让此贼咬舌或服毒自尽,此贼若死,你们全都要陪葬!” 一句话让众人紧张起来。 在朱由校的注视下,控制住宦官的几名大汉将军,有伸手捏住其下巴的,有将手伸进其嘴中摸索的,配合十分默契,反应十分迅速。 “陛下,此贼嘴里藏有毒丸!!” 果然! 保持警惕的朱由校,瞧见那名大汉将军,捏着从宦官嘴里扣下的药丸,一股怒意在心底涌出。 看来是事先就预谋好的! “快说!是何人指使你的!” 魏忠贤听闻此言,快步朝那宦官跑去,伸手猛扇几巴掌,厉声喝道:“竟然胆敢暗藏短匕,妄图想行刺天子,谁给你的胆子!” “啊!!啊!!” 被擒宦官怒目圆睁,拼命挣扎着想摆脱束缚,那双眼睛死死瞪着魏忠贤,嘴里却发出尖锐的声音。 “厂公,此贼恐是个哑巴。” 扣出毒丸的大汉将军,此刻对魏忠贤说道:“卑下适才在探毒时,发觉此贼的舌头少了半截。” 哑巴?! 魏忠贤垂着的双手微颤,在御前服侍的太监宦官,怎么可能会有哑巴! “魏伴伴在想什么呢?” 而在魏忠贤惊疑之际,一道冷冷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这让魏忠贤难掩惧意,腿一软就跪在地上。 “奴婢死罪!” 魏忠贤身如筛糠,叩首请罪道。 “你当然是死罪!!” 盯着叩首请罪的魏忠贤,朱由校抬脚怒踹,语气不善道:“枉朕这样信任你,将内廷交由你来打理,让你提督东缉事厂,朕即幸西苑游玩都能落水,御前居然混进了刺客,还是个哑巴,你当的什么差!!” 朱由校怒踹魏忠贤几脚,丝毫不讲主仆情面,而在旁站着的客氏,此刻早就吓傻了。 不怪朱由校这般,纯粹是今日之事太过被动。 落水就不说了。 擒获的刺客还是哑巴。 魏忠贤在内廷和外朝的权势日益增强,只怕心里早已忘乎所以,此时若不能当众表明态度,那今后又该如何驱使魏忠贤? “奴婢有罪!!” 被踹翻在地的魏忠贤哪里敢躲,任由天子狠狠踹着,闹出这档子事情,不管是谁,心底都会震怒的。 “有罪!有罪!” 余怒未消的朱由校,眼神凌厉道:“你除了会讲这句话,还会说什么?来人啊!去将内阁、各部院寺阁臣廷臣,及在京勋贵全给朕召来!朕要亲审此案!!” 被人算计到这种地步,倘若不坚决反击的话,表明自己的态度,谁知道藏在幕后的人,还会做什么丧心病狂之事。 得知被擒刺客是个哑巴,朱由校对事实真相不看重了,他要反击,他要破局,不然这位子坐不稳。 堂堂大明天子居然在西苑落水,身边还被安排了刺客,要说背后没有猫腻,朱由校宁愿选择再跳一次太液池。 “魏忠贤!!去把田尔耕、许显纯都给朕叫来!” 朱由校语气冷冷道:“今日之事要不能查明,你魏忠贤难逃一死,听明白没有!” “奴婢这就去办。” 心生怯意的魏忠贤,忙叩首拜道。 ------------ 第二章 还是做暴君好 “这是出了何事?” “为何天子急召我等来西苑?” “不清楚啊……” 西苑。 数十道人影匆匆前行,毫无征兆下内廷突然谴人传天子口谕,急召他们赴西苑面圣,这让很多人难免多想。 时下的朝局看似平稳,实则却暗潮汹涌。 辽东糜烂,西南反复,东南抗税…… 种种迹象之下,无不表露出大明已显衰颓之势。 身处在庙堂中枢者,无不是小心谨慎,生怕会引火上身。 “臣等拜见陛下!” 山呼声在承光殿内响起,不过齐聚于此的诸臣,一个个表情却非常复杂,心底生出各异想法。 只因天子散发披肩,披着不那么合身的太监蟒袍,坐在那张宝座上,脚边还放置几个炭盆。 本在御前服侍的魏忠贤,所穿蟒袍不知所踪,低首跪在天子的身旁,眼尖的人依稀能瞧见,魏忠贤的脸上残留有脚印。 “刑部!” 朱由校眼神凌厉,扫视着殿内所聚诸臣,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流露。 “臣在。” 刑部尚书周应秋强忍惊疑,快步从朝班中走出,面朝天子作揖拜道。 “朕想问问你,弑君该当何罪?” 朱由校面色冷然道。 一语激起千层浪。 齐聚诸臣无不生惊。 天子遇刺了? 何人所为? 难道是魏忠贤? 魏千岁/魏阉疯了? “臣~臣……” 最为震惊的周应秋额头生出细汗,不知真相的他,以为天子遇刺乃魏忠贤所为,一时不知该怎样回答。 “朕的问题很难回答吗?!” 朱由校剑眉倒张,厉声斥道:“堂堂刑部尚书,正二品的朝廷命官,居然连此等简单问题都无法回答朕,你当的是什么差,来人啊!!扒掉此人的官袍,取下那顶乌纱,朕要罢黜此等庸才!!” “陛下!!臣冤枉啊~” 周应秋闻言色变,噗通跪倒在地上,频频叩首拜道。 被天子罢黜,是周应秋怎样都没有想到的。 他不过是迟疑未答啊,这跪舔魏忠贤,讨好魏良卿,被人戏称为煨蹄总宪,才好不容易谋得的官就没了? 冤枉? 坐在宝座上的朱由校,看着跪地喊冤的周应秋,心里是冷笑不止。 一个酒囊饭袋之徒,就靠溜须拍马讨好魏忠贤,自此仕途亨通,还好意思说冤枉? 此贼乃阉党十狗之首,干尽了坏事,鬻官分贿,残害忠良,冒三殿功,贪赃枉法,错非魏忠贤倒台,只怕此贼还死不了。 既然对自己没用,对社稷更没用,那便趁着此次落水发威,先行将此等废物罢黜掉再说。 刑部掌全国刑罚政令及审核刑名,让这种废物坐此高位,天下不知要出现多少冤假错案! 刑部,必须由忠良之辈,有操守,有底线的人掌着才行。 而在朱由校的心中,已然有了合适人选! 他虽然惊惧于此次刺杀,但也不至于乱了分寸,他要借着此次落水与刺杀,从魏忠贤与文官群体拿回些权力,他干掉只会打嘴炮、空谈误国的官越多,那么拿回的权力就越多,这样大明还有可能救回来,而他也能好好活下去! “行刺天子乃株连九族的死罪,臣斗胆恳请陛下,将此案交由臣来督办,臣定会查明……” “拖下去!!” 见周应秋狂吠不止,朱由校眼神凌厉的喝道。 落水一案真相怎样,他不打算经旁人之手,他要亲自去查。 “知道朕为何急召你们来西苑吗?” 见到此幕的朱由校,从宝座上缓缓起身,语气冷冷道:“刺杀朕的贼子已招供,指认刺杀朕的就是重臣之一,所以元凶就在你们之中。” 既已做局,那就要演好。 面对一个哑巴他确实没办法审问出结果,可是同样的,别人也没办法推翻他认定的结果。 现在,他有权力认定任何一个人是行刺他的主谋。弑君之罪,他可以让任何一人死全家。 “!!!” 内阁首辅顾秉谦、次辅魏广微、群辅朱延禧、周如磐、丁绍轼、黄立极一行,会同各部院寺的廷臣京卿,以及英国公张维贤、成国公朱纯臣、定国公徐希皋等一众勋贵,有一个算一个,心生惊意的同时,开始来回看了起来,每个人的脸上都露出复杂神情。 谋刺天子,乃是株连九族的死罪。 此时此刻,真相不重要,重要的是皇帝被行刺了,皇帝想让谁倒霉谁就要倒霉。 “陛下,那贼子如此穷凶极恶,恐所讲之言并非事实。” 而在此时,吏部尚书王绍徽上前作揖道:“陛下当以龙体为重,尽早传御医诊治,至于审讯之事,可移交三法司着办,以彰显国朝律法之威。” “好一句国朝律法之威!” 朱由校眼神冷冷,盯着王绍徽说道:“嘴上说是关心朕,实则是想让朕早点死吧,这样落水一案就难将真相查明了?然后就可以让你或者你的同党逍遥法外?” 刚想瞌睡,枕头就来了。 拿下一个刑部尚书,对于朱由校而言格局小了点,但要是能将吏部尚书拿下,那便能控制住人事权。 这可是个要职! 吏部掌着官帽子,乃是大明六部之首。 即便是内阁的次辅或群辅,见到吏部尚书都要和颜悦色,轻易不敢得罪吏部尚书,哪怕是内阁首辅,也要跟吏部尚书打好交道,不然真给你下绊子,你还真没处说理去。 按明制,唯吏部尚书不能进阁佐政。 吏部尚书真要进了内阁,那不就是丞相吗? 既然重活一世,朱由校绝不想浑噩度日,建虏叛乱他必须灭掉,不然那段屈辱历史就要重演,这是朱由校不能接受的。 金钱鼠尾辫,动辄就跪地称奴才,想想就令人作呕! 也是叫建虏捡了漏,使得汉儿脊梁被硬生生打断。 眼前这个王绍徽,跟被拿下的周应秋皆属一丘之貉,背靠魏忠贤得势,编撰一部《东林点将录》,若是仅限于此不拿下此人也行。 毕竟空谈误国、道德标榜的东林党人,多数都是该死之辈,一个个对内骨头硬,对外膝盖软。 其中的典范,莫过于水太凉君! 这位伪君子嘴上说着跳河以死明志,等真的要跳的时候却说水太凉,不敢去。 “啊!臣冤枉啊。” 王绍徽心生骇意,抬手作揖道:“臣所讲之言,句句是为社稷,为陛下啊,臣……” “田尔耕!!” 看着聒噪的王绍徽,朱由校眉头微蹙道。 “臣在!” 田尔耕忙作揖拜道。 “将此人给朕拿下,抓进诏狱严审!” 朱由校一甩袍袖道。 罢黜掉周应秋的刑部尚书,无需太过大费周章,但是吏部就不一样了,这可是六部之首。 不将王绍徽逮进诏狱,那么吏部尚书之位就空不下来。 如此怎样能安排忠诚可靠者上位? 锦衣卫的诏狱,竖着进去,只能横着出来! “臣…遵旨。” 田尔耕犹豫刹那,余光瞥了眼低首的魏忠贤,感受到天子之怒,尽管心底很踌躇,可却依旧回道。 “来人啊!!” 在回完天子后,田尔耕忙沉声喝道,在殿外候着的锦衣卫,立时冲进殿内十余众,这反倒吓傻了王绍徽。 他不过是讲明心中所想,缘何会遭此大劫啊。 怎么就稀里糊涂成了弑君之人?这样进了诏狱那真是求死都是奢侈。 “臣冤枉啊,冤枉啊!” “拖走!”怒喝一声,朱由校看了眼跪地的魏忠贤,适才那一幕他看的真切。 明明他才是大明天子,当众下达旨意,田尔耕的第一反应不是先奉诏行事,而是去看魏忠贤,这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接连拿下两位背靠魏忠贤的高官,这并不代表着朱由校就要拿下魏忠贤,打骂是为了敲打魏忠贤,至于杀,朱由校从没有想过,因为他还需要用魏忠贤,来对付东林党,乃至背后的东南既得利益群体! 尽管现在的朝堂上,众多的东林党人都被魏忠贤及阉党赶下台,但是东林党尚把持着舆论导向,笔杆子被其掌握着,东林党的威胁依旧不小。 更别提东南诸省的税征收不上来,只怕大头皆进了私人腰包,要是不设法将此等顽疾彻底铲除,将来拿什么去力挽狂澜? 压制阉党为的是权力,那么压制东林党就是为了钱和名声。 两者都要压制,钱和权缺一不可。 ------------ 第三章 朕即天命 承光殿内安静极了。 从接到天子口谕急赴西苑,再到经历眼前的种种,不管是谁的心里,都没有完全做好准备。 天子流露出的怒意,是谁都能清晰感受到的。 至于弑君,根本就不会有人承认。 即便做了也不能认。 不过天子接连罢黜刑部尚书周应秋、吏部尚书王绍徽,这背后表明的态度,就让人觉得非同寻常了。 “陛下,老臣有话要说。” 坐在宝座上的朱由校,看到从朝班中走出的老者,原本微蹙的眉头舒展开,对于这位老者,朱由校从没有怀疑过,甚至心底还带有敬意。 “说。” 英国公张维贤站定,朝天子作揖拜道:“陛下即幸西苑落水,期间还遭遇逆贼行刺,是否命人封锁消息?” “内廷都混进刺客了,只怕早就漏成筛子了。” 朱由校冷哼一声,看向张维贤道:“英国公觉得朕下旨封锁消息,在西苑内发生的事情就不会外泄出去吗?” “老臣觉得会。” 张维贤不假思索道:“恰恰是这样,老臣斗胆向陛下请谏,将西苑上下轮值者,悉数逮捕起来严查。” 讲到这里,张维贤抬起头来,那深邃的眼眸盯向魏忠贤。 “此事不劳英国公费心了。” 朱由校开口道:“朕已命锦衣卫将人都控制起来,不过英国公倒是提醒了朕,惠安伯,宣城伯!” “臣在~” “臣在。” 突然被点到名的惠安伯张庆臻、宣城伯卫时泰心下一紧,在诸多目光的注视下,快步从朝班中走出,在行至张维贤身旁时,二人忍着惊疑与担心,面朝天子作揖拜道。 谁都不知天子何意。 殿内的气氛很压抑。 “内廷的禁卫值守,在朕看来简直就像儿戏一般。” 朱由校剑眉倒张,看向张维贤、张庆臻、卫时泰三人,语气铿锵道:“有奸佞都将主意打到朕身上,关键还办成了,错非是朕命大,得列祖列宗护佑,只怕今日你们见到的,就是朕的尸首,宫城禁卫不整饬不行了,甚至连皇城禁卫也要整饬。” “朕决意自即日起特设皇家禁军,专司宫城与皇城禁卫诸事,英国公就任皇家禁军大都督,惠安伯就任左都督,宣城伯就任右都督,诸上直亲卫军一律划归皇家禁军统辖,三位卿家即刻奉诏离西苑,给朕整饬皇家禁军!” 除了权和钱,军队的掌控也不能少,朱由校起码要有一支完全听话的军队。 这是要变天了啊。 在场之人听闻天子所讲,无不感到震惊与难以置信,某一刹,在朝班之中有些人流露出嫉妒的神情。 为何同为在京勋贵,偏偏就张维贤、张庆臻、卫时泰可以得此殊荣。 “老臣遵旨!” “臣遵旨!” 反观张维贤、张庆臻、卫时泰三人,此刻流露出各异的神情,纷纷抬手作揖领旨,不过也就张维贤的神态最淡然。 到底是在京勋贵中的楷模。 见到此幕的朱由校生出感慨,不说别的勋贵,英国公一脉无愧于大明,更无愧于朱家,其可谓用实际行动诠释了,什么叫做与国同休。 张维贤、张之极、张世泽皆为大明忠良,身处在不同时期下,面对复杂凶险的局面,他们做的选择都一样,忠于大明,忠于朱家! “去吧。” 朱由校摆摆手道:“给朕仔细的筛选,凡是有存疑者一律剔除,凡是酒囊饭袋一律剔除,皇家禁军必须知根知底,必须忠诚可靠,英国公,此事你要多费些心。” “老臣明白。” 面对天子的要求,张维贤抬手作揖道。 尽管他还有些话想对天子言明,可考虑到现在的态势,尽快整顿宫城与皇城的诸上直亲卫军,才是现在要尽快做好的。 毕竟天子的安危是第一位。 至于别的,待眼前事做好再说。 想到这里的张维贤,抬头看了眼跪在御前的魏忠贤,垂下的双手紧攥,便转身朝大殿外走去,而张庆臻、卫时泰则紧跟其后离去。 “陛下,臣有谏言!” 在张维贤他们朝殿门走去时,兵部尚书高第却从朝班中走出,朝天子作揖拜道:“宫城与皇城禁卫,乃关乎国本安稳之大事,陛下遇刺一案是要查明,不过在此等态势下,贸然特设皇家禁军,以统属诸上直亲卫军恐有祸端啊。” 高第说话的声音不大,但足以让每个人听到,包括即将离殿的张维贤三人。 甚至因为高第所言,张维贤几人脚步放缓不少。 “大胆高第!!” 在此等态势下,朱由校瞪眼喝道:“你讲此言是何意?是想说英国公他们,不值得朕去信赖吗?” 借着落水与刺杀的由头,顺势特设皇家禁军,是为了整合诸上直亲卫军,朱由校就是想彻掌这部分兵权,交由可靠的人统领。 若是当大明皇帝,手里连可靠兵权都没多少,这皇帝不做也罢! 张维贤就是不二人选。 谁都可能背叛大明,谁都可能背叛朱家,唯独张维贤不会,他已贵为大明英国公,与国同休! 也恰恰是这般,高第才会跳出来。 无他。 只因诸上直亲卫军有较大一部分管辖权,是要归于兵部统辖的,现在天子要特设皇家禁军,还点名道姓要让在京勋贵执掌,倘若真要这样的话,那今后兵部恐对诸上直亲卫军就丧失了管辖权。 这等罪人,他高第可不做! “臣绝无此意。” 高第低首解释道:“臣是觉得祖制不可违,宫城与皇城禁卫诸事,统归诸上直亲卫军负责,而京城京畿的驻防诸事,统归三大营和京卫负责,倘若这般轻易的更改,那朝廷……” “够了!!” 张口祖制,闭口祖制,不就是担心勋贵掌兵马吗? 朱由校冷哼一声道:“哼!朕是大明皇帝,安全高过一切。今日在西苑遭到行刺,自始至终你们有谁关心过此事?别说是一个皇家禁军,哪怕是朕想要特设新军,也就是一道旨意的事。还是说,你不想让朕的安全得到保证,好让刺客再次对朕下手?” “啊!臣,臣绝无此意啊。”高第连忙惊呼,怎么又扯上行刺弑君了? 这个罪名谁敢背啊。 “朕就是要英国公他们掌皇家禁军,让诸上直亲卫军自此转隶到皇家禁军序列,朕信任他们,至于你高第,兵部尚书也别做了,给朕滚出京城!!敢再聒噪,朕必杀你!” 对于文官群体与大明勋贵间的恩怨,朱由校再清楚不过了,土木堡之变后,在朝根基浑厚的大明勋贵被彻底砸断了脊梁,原本主掌军政的五军都督府,被文官群体控制的兵部取缔。 甚至随着时间的推移,大明勋贵渐渐淡出朝堂,被大明文官群体死死盯着,即便是在三大营挂职,那也多是虚职罢了。 这为的就是控权。 而高第跳出来反对,上来就拿祖制来反对,除了考虑到勋贵这层关系外,更多却是皇权与臣权之争。 大明有现下的混乱,有较大的原因和诱因,就是皇权与臣权之争所致! 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理念,极受大明文官群体推崇,只是大明皇帝断然不会接受。 所以碰撞就在所难免。 朱由校适才讲的那番话,看似是讲给高第听的,讲给在场众人听的,实则却是说给张维贤他们听的。 因为朱由校需要张维贤他们。 人心都是肉长的。 想要叫马儿跑,就要勤喂草。 这世上没有理所应当之事,有的只是将心比心,有的只是利益置换,哪怕是高高在上的皇帝,也无法脱离这一根本! 再说这个高第,是文官出身,与东林党人私交不错,在柳河之役后接任辽东经略,但却没太大能力,上任后非但没有改变辽局,相反备受争议的宁远大捷,就是在其任期内发生的。 从下旨召见诸臣开始,朱由校表现出蛮横不讲理的态度,不由分说的罢黜和逮捕,就是想要借着落水一案,先行破开眼前的樊笼,能掌握住部分优势,唯有这样,今后才好强势破局,不然时间真的就不够了! ------------ 第四章 根若亡,树焉活? 在殿外站着的张维贤、张庆臻、卫时泰三人,听到殿内天子所讲之言,流露出各异的神情。 即便是性情沉稳的张维贤,此刻心底亦涌出一股暖流,原来天子一直都信任他,只是过去没有表露罢了。 “两位,西苑出了此等大事,有人竟敢蓄意行谋杀之事。” 想到这里的张维贤,一改往日状态,眼神坚毅的看向张庆臻、卫时泰,语气铿锵有力道,“陛下信赖我等,那我等就不能辜负君恩,整饬诸上直亲卫军一事,我等必须要做好,断不能有任何意外。” “诺!” 张庆臻、卫时泰当即抬手应道,然而在二人的心底却生出些许唏嘘,那个英国公又回来了! “走吧。” 张维贤一甩袍袖,昂首朝前走去。 一缕微风吹来,吹动张维贤所穿蟒袍,他是大明英国公,天子既有重任交于他,那他就必须要做好! 在艳阳的映照下,几道人影离承光殿越来越远。 彼时的承光殿内。 “就算陛下要杀臣,臣也要谏言!” 被呵斥的高第强忍心头惊惧,在无数目光的注视下,撩袍朝天子行跪拜之礼,“宗法礼制……” “你是真想找死!” 朱由校坐在宝座上,眸中掠过一道寒芒,语气冰冷道:“好,既然你想死,那朕便成全你,来人啊!高第妄图里应外合,刺杀天子,将奸臣高第逮进诏狱,明日押至西市处决!!” 真杀啊!! 这可是兵部尚书啊,岂能说杀就杀! 殿内所聚诸臣听闻天子所讲,无不面露惊意,难以置信的看向天子。 “陛下!!臣就算是死,也要……” 被锦衣卫架起的高第,此刻明显慌了,但他依旧高呼着,想以此来表明自己的态度,可朱由校看都不看一眼。 朱由校深邃的眼眸扫视殿内,刑部尚书周应秋,吏部尚书王绍徽,兵部尚书高第,皆被他借落水一案拿下,前两位是阉党成员,后一位乃文官出身,且私下与东林党有些交情,从结果上来看,刨除迷雾重重的落水案本身,他得到了想要的政治谋划。 “一个个怎么不说话了?” 朱由校收敛心神,向前探探身,看着眼前所聚诸臣,“还有谁要质疑朕的决断,大可都站出来!” 承光殿内回荡着朱由校的声音,但聚在殿内的诸臣,不管是在朝文官,亦或是在京勋贵,有一个算一个,全都低下了脑袋。 质疑? 他们敢吗?! 不说被天子特设的皇家禁军,就说西苑发生的落水和遇刺,此案要查明不了真相,只怕天子之怒就不会消。 现在谁反对,谁就是弑君主谋,这谁还敢反对? 天子不将此事做个定论,那他们身上的嫌疑就洗不清。 “看来你们都没有话要对朕说?” 朱由校眉头微挑,见没有人站出来,嘴角微微上翘道:“既然是这样,那你们就都退下吧,不过行刺之事朕绝不罢休!” 讲到这里,朱由校猛然起身,看都不看众人一眼,冷哼着一甩袍袖,昂首便朝殿后快步走去。 这…… 朱由校这等奇怪举止,让在场众人都是一愣,谁都不知天子是何意,一些人的心跳不由加快起来。 揣摩不透天子意图,使得不少人都生出紧张。 “魏忠贤!!给朕滚过来!!” 而在此等氛围下,殿后传来的声音,让众人无不心下一紧。 一些人抬起头,就见跪在宝座旁的魏忠贤,颤抖着身体起身,不敢有任何迟疑,忍着疼痛朝殿后走去。 “诸位,请吧!” 田尔耕见状,眼神示意了许显纯,让其控制住要犯,表情严肃的看向众人,“诸位大人可要小心点。” 眼下这种紧张的氛围,谁都不知天子是怎样想的,这叫很多人心里难安。而这恰恰是朱由校想要的效果。 “都出去!!” 坐在锦凳上的朱由校,见魏忠贤一瘸一拐走进,眼神冷厉的喝道:“没有朕的旨意,任何人不得靠近,敢有违背者,凌迟!!” 在此服侍的太监宦官,一个个惊惧的低下脑袋,不敢有任何迟疑的朝外退去。 “请皇爷治奴婢死罪!” 内心惶恐的魏忠贤,此刻以头抢地,跪倒在朱由校面前,身如筛糠道:“奴婢……” “魏伴伴。” 朱由校神情自若,俯瞰着跪地的魏忠贤,从锦凳上起身,朝魏忠贤走去,“刚才在大殿内的一切,魏伴伴可都看清了?” 嗯? 魏忠贤一愣,他不知天子此言何意。 “没有人在意你的死活。” 朱由校停下脚步,俯瞰着魏忠贤道:“在他们的眼里啊,你魏忠贤就算再权倾朝野,可真要被朕给杀掉,那就什么都不是,朕说的对吗?” “奴婢~” 魏忠贤双手微颤,他哪里不知此等道理,别看他现在权倾朝野,可都是有前提的,那便是得天子宠信。 没了这层关系,他什么都不是。 “当然也没有人在意朕的死活。” 朱由校继续道:“同样在他们的眼里,朕若是真在西苑驾崩,他们或许会哭嚎几声,在大丧时痛哭流涕,不过却不是真的悲伤,毕竟朕是昏君嘛,是只懂木匠活,不关心军政的皇帝,这样的皇帝换一个又何妨?” 魏忠贤趴在地上不敢乱动。 诸如此等言论,天子可以讲,但他不能听啊! “西苑落水与行刺之事,朕知道不是你所为,你没有这胆子,也断不会做这些。” 在魏忠贤惶恐忐忑之际,天子讲的一句话,让魏忠贤情绪激动,刚要抬头表明忠诚,却被踩住了。 “不过。” 朱由校抬脚踩住魏忠贤,声音有些低沉道:“魏伴伴最近变得有些飘啊,是不是觉得大批东林党人被你设计驱逐出朝堂,心里就觉得没人敢跟你作对了,就连别人称呼你为九千岁都敢应下了?” “!!!” 魏忠贤像是掉进冰窖一般,全身瑟瑟发抖,他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天子竟然会知晓此事。 “大道理,朕就不跟你说了。” 朱由校继续道:“你是个聪明人,朕希望你能记住一句话,朕给你的那才是你的,朕不给你不能去抢,就连想都不能想,因为没有朕,你魏忠贤早死了!” “当初你跟刘朝密谋,在南海子害了王安,朕没有说什么,不过朕没有说,并不代表朕不知情,别觉得这世上就你最聪明。” 被踩在地上的魏忠贤,此刻连动都不敢乱动,眼珠子乱转起来,呼吸不免有些急促。 魏忠贤怕了,彻彻底底的怕了。 不知为何,他感觉现在的天子,跟先前完全判若两人! 非常陌生! 非常冷酷! 恐惧。 慌张。 各种复杂的情绪,此刻在魏忠贤心底生出。 “根若亡,树焉活?” 朱由校看着魏忠贤,将脚抬起,随后撩袍蹲下,伸手轻拍魏忠贤的脸,似笑非笑道:“这世上除了朕能信任你,重用你,换作别人敢吗?魏伴伴啊,你最好祈求朕可以长命百岁,不然就那帮被你赶跑的东林党,乃至他们背后的人,真要逮住机会的话,第一个不会放过的就是你魏忠贤,包括你魏家全族。” “皇爷洪福齐天,定能长命百岁!!” 彻底破防的魏忠贤,猛然从地上爬起,朝着朱由校疯狂磕头,“皇爷,奴婢的这条命都是您给的,奴婢对皇爷绝对忠诚!” 这算是敲打好了。 蹲着的朱由校,见魏忠贤这样,嘴角微微上翘,能震慑住魏忠贤,那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了。 他要清洗内廷! “别磕了。” 朱由校缓缓起身,俯瞰着魏忠贤道:“摆驾乾清宫,去传朕口谕,着田尔耕带锦衣卫伴驾,着许显纯留守西苑,严审今日伴驾之人,一个都不能放过!” “奴婢遵旨。” 魏忠贤哪敢迟疑,当即便叩首应道。 ------------ 第五章 内廷变天 乾清宫。 艳阳高悬,天湛蓝,云簇聚,一缕微风吹来,尽管带来些许凉爽,然而紧张的氛围却笼罩此间。 很压抑。 很窒息。 乾清宫的正殿外,跪着很多穿蟒袍的太监,他们大气都不敢喘,内心异常紧张,就像雕塑一般跪着。 吱~ 紧闭的殿门被推开,这突如其来的响动,让几名太监微微抬头。 而在看到魏忠贤的那刻,这些人的神态有些变化。 就见魏忠贤低着头,手持拂尘,恭敬的朝殿内走去,而在殿外则候着几名宦官。 “奴婢拜见皇爷!” 低首走进殿内的魏忠贤,在行至御前时,面朝坐在龙椅上的天子,毕恭毕敬的行跪拜之礼道。 乾清宫正殿上。 倚着软垫的朱由校,所穿天子团龙袍格外醒目,在他的脚边放着几个炭盆,身体里的寒气早被驱散。 “人都带来了?” 殿内回荡着朱由校的声音。 “禀皇爷,皆已带到。” 魏忠贤毕恭毕敬道。 “将他们都叫进来吧。” 朱由校缓缓睁开眼眸,看着跪地的魏忠贤,“让殿外跪着的十二监四司八局的诸掌权太监也都给朕进来。” “奴婢遵旨。” 魏忠贤忙叩首应道。 从西苑摆驾回乾清宫,朱由校换上新的天子袍服,就待在这座正殿内,坐在这张龙椅上,等待着他让魏忠贤聚的人。 内廷该变变了!! 从西苑落水的那刻,从御前混进刺客的那刻,内廷不止要变,还会有一批人的脑袋要掉,因为内廷早已不纯粹了! “奴婢等拜见皇爷!!” 在朱由校深思之际,走进殿内的诸太监宦官,齐刷刷跪倒在地上,朝那张龙椅上行跪拜之礼。 大明的跪拜之礼,跟建虏的跪地磕头,完全是两码事! “西苑的事都知道了?” 朱由校的询问,殿内诸太监宦官皆听清,可此时他们却没一人敢说话,一个个低着脑袋跪在地上。 天子即幸西苑,不仅在太液池落水了,还遭遇到刺杀之事,不管哪一桩传回内廷,都是极为震动的大事。 “方正化。” 看着跪地的众人,朱由校倚着软垫,语气平静道。 “奴婢在!” 在人群后,一名宦官叩首行礼,旋即便低首起身,绕过诸太监宦官,行至御前再行跪拜之礼。 看着品阶很低的方正化,朱由校眉头微挑道:“朕打算重开西缉事厂,西厂诸事暂由你来控辖,差事办好了朕有赏,差事办砸了朕严惩!” 一言激起千层浪。 殿内跪着的诸掌权太监,包括被叫来的一些宦官,有一个算一个,都未曾料想到天子竟会重开西缉事厂。 关键是这等极其紧要的衙署,居然让籍籍无名的方正化提督。 他方正化凭什么? 魏忠贤很震惊,但他没敢多说其他。 王体乾很震惊,下意识看向魏忠贤。 “奴婢叩谢天恩!!” 难掩激动的方正化,努力控制着情绪,面朝向天子叩首谢恩。 方正化怎样都没有想到,这等好事竟会落到他头上。 这可是西缉事厂啊! 从今日起,不!就从此刻起,他便跻身内廷掌权太监行列了,今后不知有多少人将会巴结他。 “高时明、李凤翔、褚宪章、张国元。” 对于殿内众人的反应,朱由校没有过多理会,而是接连念了几个人名,这让跪地的高时明几人,立时变得紧张起来。 高时明几人是心情忐忑,在原地叩首行礼后,忙撩袍起身朝御前走去。 “你们四人,从今日起调归西缉事厂。” 看着眼前的几人,朱由校伸手道:“就协助方正化办差,先去武宦中遴选一批人,然后就给朕严查内廷,看看究竟有哪些人私下与宫外有联系,一经查出悉数逮捕候审!” 真是要变天了。 司礼监掌印太监王体乾、随堂太监李永贞等一行人,在听完自家皇爷所讲,一个个心底紧张起来。 重开的西缉事厂,就是一把锋利无比的刀。 谁要是敢触碰红线的话,那下场会很惨! “奴婢等遵旨。” 方正化一行当即作揖拜道。 “朕就给你们三天。” 朱由校眼神坚毅道:“要是期满没有任何成果,那你们就看着办吧。” 恩既然给了,那威也要给足。 在原有的时间线上,方正化、高时明、李凤翔、褚宪章、张国元皆是战死殉国的,所以他们的忠诚无需考验。 现在朱由校需要用方正化一行,来将内廷好好清洗一遍。 内廷下辖十二监四司八局,所设衙署这般多,朱由校倒是要好好瞧瞧,究竟哪个衙署烂的最厉害! 漏成筛子的内廷,朱由校必须要彻底整顿一遍,今后内廷必须铁板一块,否则他的人身安全就没有保障。 “请皇爷放心,奴婢定会尽心办差。” 在此等态势下,方正化作揖表态道:“若是没有能办好此差,奴婢愿自裁谢罪!!” “去吧。” 朱由校摆摆手道。 对方正化这样鲜明的表态,朱由校是很满意的,特殊时期下就要有此等态度,不然怎样清理内廷? “刘若愚!” 而就在方正化几人刚低首起身,准备退出殿内时,朱由校看向人群边缘的一人,双眼微眯道。 不知为何,在喊到此人时,魏忠贤的身躯微颤。 “奴婢在。” 刘若愚低首上前。 “从今日起,你就任乾清宫总管太监,到御前来服侍朕。”看着走来的刘若愚,朱由校开口道。 “奴婢叩谢天恩。” 刘若愚情绪有些激动。 不怕太监会读书,就怕太监会写书。 《酌中志》就是此人所写,且此人擅长书法且博学多才,颇受魏忠贤忌惮,留其在身边服侍,可以省去不少麻烦。 “至于你们。” 想到这里的朱由校,冷峻的眼眸扫视殿内众人,“在西缉事厂没有查清前,就给朕待在这里!” “奴婢等遵旨。” 跪地的一众掌权太监忙叩首道,然而他们的心情却很复杂,在内廷待了这么久,他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谁要是有问题的话,那下场必会很惨! 甚至他们认下的干儿子干孙儿,要是敢有手脚不干净,或者私下跟宫外有联系,那他们也脱不了干系! ------------ 第六章 宫闱 “诸位,时下宫里是什么形势,咱家不多说,你们心里也都清楚。” 彼时的乾清宫外,方正化表情严肃,看着眼前所站几人,语气低沉道:“皇爷即幸西苑落水,还遭到了刺杀,这内廷之中必有鬼,西缉事厂虽说重开了,但是人手还不够,所以咱们要分头行事。” “方厂公,您说接下来要怎样做?大家都听您调遣!” 高时明率先表态道。 “没错。” “听方厂公调遣!” 李凤翔几人紧随其后道。 方正化的呼吸略显急促,第一次被人叫厂公,这感觉让方正化很享受。 不过方正化也很清楚,眼下还不是放松的时候。 皇爷交代的差事没办好,那他这提督西缉事厂之位,就不可能坐稳当,甚至还会掉脑袋。 内廷太监间的竞争与上位,远比外朝文官群体要残酷的多。 争败了,离死就不远了。 在这座城高墙厚的宫闱里,不知有多少人死的悄无声息。 “咱家是这样想的。” 方正化收敛心神,看向眼前几人道:“咱家先回趟御马监,高公公,你去挑选武宦……” 而就在方正化说着时,隐约间瞧见有人过来,这让方正化立时停下,待看清后,方正化便知是什么情况。 “走,先离开这里。” 方正化丝毫不带犹豫,抬脚便朝乾清门方向而去,高时明几人见状,忙紧跟在方正化的身后。 不过几人到底是知晓谁来了。 那紧张压抑的氛围,似比先前更浓烈了。 …… “陛下。” 紧闭的殿门被推开,在殿外值守的田尔耕,低首走进殿内禀道:“皇后,刘太妃,信王他们来了,还有奉圣夫人,眼下都在殿外候着。” 传的可真够快的。 坐在龙椅上的朱由校,眉头微蹙起来,显然对于宫闱有人来看他,表露关心的一面,并没有觉得太过奇怪。 出这么大的事情,紫禁城怎么可能会没反应呢? “移驾东暖阁。” 想到这里的朱由校,看了眼殿内所跪众人,从龙椅上站起身,对田尔耕说道:“先叫皇弟来见朕。” “奴婢遵旨。” “臣遵旨!” 殿内响起数道声音,不过朱由校并没有在意,而是朝殿后走去,去往东暖阁有两处通道,一处是从正殿前去,只是这样便会碰到很多人,朱由校有不少疑惑没有解开前,他不打算出现在很多人视线内。 借着落水与刺杀之事,接连罢黜吏兵刑三部尚书,顺势特设皇家禁军,将内廷势力重新洗牌,但是最关紧的事情还没有办。 即落水与刺杀的真相。 这要是没有查明的话,不仅自身安全没有保障,关键是无法大批杀人啊。 天启五年了。 时间很紧迫。 辽东建虏叛乱,西南土司叛乱,东南偷税漏税,各地灾害频生,这些皆是摆在眼前的难关,甚至要不了多久西北就会爆发大规模起义,面对这样一个烂摊子,朱由校要考虑做怎样的天子。 仁君? 明君? 昏君? 上述这些都不适合他了,唯一能做的就剩下暴君了! 可以对付奸佞宵小者,唯有暴君,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任何权谋或算计都是浮云! 攘外必先安内。 内廷没有清理干净前,朱由校不打算过多接触外朝,事要分轻重缓急才对。 会是他吗? 回到东暖阁的朱由校撩袍坐到宝座上,心底思量着西苑落水一事,是否与朱由检存有关联。 要是他真的在西苑出事,关键还没有皇嗣,那么从法统的角度来说,朱由检是最有希望克继大统的。 正如武宗皇帝无皇嗣,其在驾崩后,皇位是由近支里的堂弟朱厚熜克继,即嘉靖皇帝,由此也导致大礼议的出现。 朱由校跟朱由检的关系要更近些,乃是同父异母的兄弟。 吱~ 紧闭的殿门被推开,朱由校循声看去,就见一长相与自己相似,穿着四爪团龙纹黄锦袍的少年,微微低首朝御案这边走来。 “臣弟由检,拜见陛下!” 在朱由校的打量下,走进殿的朱由检克制着情绪,面朝朱由校抬手作揖道。 “免礼吧。” 朱由校淡淡道。 “陛…皇兄龙体无碍否?”朱由检拜完抬头,剑眉微蹙,这才开口关心道:“是否传太医前来诊治?” “无碍。” 朱由校向前探探身,“区区小事不足挂齿,倒是皇弟,朕看你眼睛为何红了?” 记忆里,天启帝对眼前这位皇弟很关心,其天启二年被册封为信王,还斥巨资为其修建信王邸,从御极登基到现在,朱由检一直都住在宫里,且对其课业很关心,挑选文臣大儒悉心教导。 “臣弟惊闻皇兄在西苑落水,所以就……”朱由检低首回道,可说着说着,却没有了后续。 落水一事,多半跟朱由检没有关系。 朱由校双眼微眯,打量着沉默的朱由检,像他这样的年纪或许早慧,不过城府有多深倒不至于,倘若城府真的极深,那么在原有时间线上,朱由检克继大统称帝后,就不会急着拿下魏忠贤。 哪怕魏忠贤真的过于飞扬跋扈,威胁到了皇权巩固,但是在没有找到合适的替代者以前,便将魏忠贤给除掉了,甚至还裁撤掉厂卫势力,诸如这般自断臂膀的行为,是很愚蠢的一种行为。 厂卫就算再坏,那也是拱卫皇权的工具! 裁撤厂卫,无疑是想变成瞎子,成为聋子。 如此怎样压制文官群体? 这等蠢事,朱由校可不会做! 那会是谁呢? 难道真是意外? 要真是意外,那行刺的宦官怎样解释? 想到这里的朱由校,不免皱起眉头。 东暖阁的氛围微妙起来。 在御前服侍的刘若愚,站在一旁的魏忠贤,无不感受到这种微妙变化,不过在当下这种态势下,二人能做的就是闭上嘴。 别看天子平日不怎样临朝,不过在这座宫闱中却有几项禁忌,是不能轻易当着天子的面说三道四的。 一个是皇后。 一个是信王。 近几年来朝野间有不少流言蜚语,说什么天子只喜木匠活,不喜临朝理政,甚至还传出断袖之癖,魏忠贤知晓这些时,除了不屑之外,更多是避免这些流言蜚语传进宫,以免惹得天子不高兴。 毕竟天子是怎样的,没有比他更清楚的。 其可以在内廷、外朝强势崛起,离不开天子的宠信与倚重,所以有些事情,根本不像外界传的那样。 不说别的。 就像当初面临的艰难处境,几次被在朝的东林党人逼上绝路,可是无独有偶,每次都是在陪天子听戏,天子讲戏文时,都让魏忠贤获益匪浅,继而摆脱东林党的围堵,甚至还趁势驱离大批东林党人…… 只不过这些情况,魏忠贤都藏在心底了,就连客氏都没敢去提一嘴。 天子是爱玩,但不代表着蠢笨! 爱玩,似乎是很多朱家皇帝的天性。 “皇弟不用多想别的。” 而就在此时,朱由校开口道:“朕有些乏了,若是没有其他事情,皇弟就先退下吧。” “喏。” 朱由检犹豫刹那,眉宇间透着关怀,见自家皇兄带有倦意,便抬手作揖道:“皇兄要保重好龙体。” “知道了。” 朱由校露出淡淡笑意道:“朕的身体朕清楚,这几日,宫里可能不平静,皇弟不要多想就是了。” ------------ 第七章 张嫣 艳阳渐渐西落。 一缕清风袭来,从东暖阁出来的朱由检,感受到了凉意,不过悬着的那颗心算是落下来了。 自家皇兄身体无碍,这就是不幸中的万幸。 专制皇权统治下的大明,皇帝张张口便能影响很多人的命运,这就是掌生杀大权于一身! 生在这座深宫里,长在这座深宫中,别看朱由检还没有及冠,不过他却知晓一点,宫闱里的流言能害死人! 天子即幸西苑落水,甚至还遭到了刺杀,这等惊世骇俗的事情发生,势必会掀起阵阵风波的。 天子要真出意外,那么他的嫌疑最大。 为何? 天子至今还没有皇嗣,先前所生的几位皇子,不是早夭,便是薨逝,按着大明的宗法礼制来论,克继大统者,必先立嫡立长,若无嫡长,再论其他,而子嗣皆无,则要按着血脉近疏来论,兄终弟及也在考虑之内。 武宗皇帝驾崩无嗣,就是延续这套规矩来办的。 会是谁这样胆大包天,敢在西苑谋害皇兄呢? 想到这里的朱由检,那双眼睛扫视眼前众人,皇后张嫣,刘太妃等一行人,映入朱由检的眼帘。 而在看到客氏时,朱由检眉宇间闪过一抹厌恶。 “信王,陛下无碍否?” 而在此时,一道关切的声音响起,这让朱由检回过神来,看清来人是谁后,朱由检忙抬手作揖道。 “禀皇嫂,皇兄无碍。” 朱由检恪守礼制作揖拜道。 “那就好,那就好。” 皇后张嫣闻言,那双凤目看向东暖阁,嘴上却说道,然而在张嫣的眉宇间,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慌。 吱~ 紧闭的殿门被推开,魏忠贤、刘若愚低首从殿内走出,见到此幕的众人,此刻目光皆聚焦过来。 “皇后娘娘,皇爷请您进殿。” 迎着众人的注视,乾清宫太监刘若愚,低首朝张嫣走来,毕恭毕敬的作揖行礼,反观魏忠贤,则眼观鼻鼻观心的站在原处。 为何是他? 张嫣见到此幕,娥眉不由微蹙,心底生出疑惑来,要知道先前传什么消息,皆是魏忠贤亲至,眼下御前却多了个她不熟悉的太监。 “嗯。” 张嫣应了一声,便朝东暖阁内走去,身旁服侍的女官,则紧跟在张嫣身后,想要随皇后一起进去。 “皇爷说了,只让皇后一人进去。” 而在靠近殿门时,魏忠贤则伸手拦住女官,微微低首道。 此举让女官看向自家皇后,眉宇间露出些许忧色。 张嫣娥眉微蹙,看了眼魏忠贤,语气淡漠道:“既然陛下说了,你便在殿外候着吧。” 言罢,便抬脚朝东暖阁内走去。 而在张嫣走进后,魏忠贤忙低首关上殿门。 “传陛下口谕,所有人离东暖阁百步开外!” 听到动静的刘若愚,此刻语气铿锵道。 这是出了何事? 聚在此间的众人见到眼前这一幕,听到刘若愚所喊,一个个露出惊疑的神情,谁都不知这是出了何事。 相较于殿外的吵闹,彼时的东暖阁内,却显得很是安静。 长的的确不俗。 坐在宝座上的朱由校,打量着走进的张嫣,眼前的张嫣,头戴双凤翊龙冠,身穿燕居冠服,颀秀丰整,面如观音,眼似秋波,口若朱樱,鼻如悬胆,行走间透着高贵气质。 “臣妾拜见皇上。” 在朱由校的注视下,张嫣先是行万福礼,随后保持姿态,关切的询问道:“皇上龙体无碍吗?臣妾……” “无需多礼。” 朱由校摆了摆手道:“朕身体无碍,有劳皇后挂念了。” 东暖阁内安静下来。 朱由校坐在宝座上。 张嫣则站在原处。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 “皇后似与平日有些不同。” 朱由校撩袍起身,出言打破了平静,面朝张嫣走去时,朱由校神情自若道:“朕在西苑发生落水这等大事,还遭到奸佞行刺,倘若搁在平时的话,皇后除了会关心朕以外,似还会规谏朕莫要轻信魏忠贤吧?” 张嫣娇躯微颤,本能的后退数步,心跳不由加快许多,但想到现在所处地方,她便知有些事不能讲。 “皇上这样说是何意?” 迎着朱由校的注视,张嫣抬起头来,在看到那双眼睛时,没由来的,张嫣鼻子一酸,“皇上是在怀疑臣妾?” “朕没有这样说。” 朱由校走上前,伸手轻抚张嫣的脸颊,这一举止使得张嫣脸颊微红,张嫣下意识的低下头。 自参与选秀进宫以来,天子还从没有过这般亲昵举止。 “皇嗣一事,你心里可怨朕?” 朱由校看着张嫣,声音很轻道。 而张嫣听到此言,娇躯微颤,眼眶不由微红。 “那个哑巴宦官,是皇后安排的吧?” 见张嫣这般,朱由校双眼微眯道:“本意是想刺杀魏忠贤跟客氏,却不想朕即幸西苑时竟意外落水了。” “!!” 张嫣娇容微变,猛然抬起头来,难以置信的看向朱由校。 “看来是真的。” 朱由校笑着摇摇头,原本他只是猜测,不过张嫣的反应却印证了他心中所想,而唯一让张嫣这样做的原因,恐跟天启三年因一些事情,导致张嫣所怀龙种成了死胎,即怀冲太子朱慈燃有关。 也是从那一年起,张嫣的性格变了。 皇后张嫣跟魏忠贤、客氏的紧张关系,朱由校是清楚的,甚至前前后后还发生很多事,而传的最邪门的莫过于张嫣出身论,一个是盗匪之女,一个是扬州瘦马,各种猜想和揣摩层出不穷。 但是明朝的选秀制度极为森严,其中设立的门槛很多,想要将来历不明之人,通过层层选拔,最终被册封为皇后,那无疑是难如登天之事。 因为任何一环出现纰漏,事后真要被追究起来,那么不管涉及到谁,都将难逃一死的命运! 至于朱由校对待张国纪的态度,纯粹是张国纪自己作的,尤其是在天启六年,朱由校的唯一子嗣,因为王恭厂大爆炸被吓死了,张国纪居然毫不顾忌这些,跑来御前向天子求敕爵,但凡是脑子正常的都不会干这种事,可是偏偏张国纪却做了,那他不被勒令回籍?谁被勒令回籍? “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朱由校收敛心神,盯着张嫣说道:“在御前的起居注官,已经被朕给赶出去了,皇后是怎样想的,朕知道,不然在西苑时,皇后也不会对朕讲那些话。” 是的。 在今日即幸西苑时,皇后张嫣也去了,只不过张嫣待了没多久,就因为一些话而离开了西苑。 “皇上要怎样惩罚臣妾?” 张嫣努力控制着情绪,不让自己哭出声,眼眶微红的看向朱由校,“臣妾要说从没有想过要行刺陛下,陛下……” “信不信并不在朕,而在于皇后是怎样做的。” 朱由校却道:“朕重用魏忠贤,自有朕的考虑和打算,而皇后过去讲的那些话,知道为何让朕厌烦吗?” “后宫不得干政。” 张嫣囔囔自语道。 “既然皇后知道,那为何还要那样做呢?” 朱由校伸出手,捏住张嫣的下巴,“朕过去一再容忍,是觉得你没有从丧子之痛中走出,所以纵使心里再怎样恼怒,也没有多说其他,只是皇后为何却屡屡这般呢?” “臣妾~” 从未被捏住过下巴的张嫣,此刻竟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跟朕说说吧,究竟是谁在跟你嚼舌根了?” 朱由校双眼微眯道:“怀冲太子生来便是死胎,没有谁比朕更伤心,那是朕的嫡长子!!” “…是刘太妃。” 面对朱由校的强大气场,张嫣哽咽道:“从燃哥儿薨逝,臣妾一直不愿相信,而陛下……” 竟然是她? 朱由校剑眉倒张,一些没有想通的事情想通了,张嫣提到的刘太妃,眼下就在东暖阁外站着,即万历帝妃嫔刘昭妃,被尊为宣懿太妃,居慈宁宫,掌管皇太后印玺。 而因为这个刘太妃,又让朱由校想到两个人,或许落水一案真的藏有阴谋,而这些事也不能公布。 不然出现这等大事,为何史料记载的却扑朔迷离,或许真有什么秘密,被别有用心之辈隐藏了呢? ------------ 第八章 杖毙! 自古以来不管是哪朝哪代,城高墙厚的宫闱都会有诸多秘闻,这是特殊皇权下带来的附加产物。 谁都无法避免! 作为大明的皇帝,表面来看风光无限,执掌生杀大权于一身,想让谁死,谁就要死,只不过皇帝也是人,也很脆弱,在历任的天子中,有些天子的死是不正常的,甚至生前都遭到过暗算。 要论其中最悲剧的,莫过于一月天子朱常洛,而因为他的离奇驾崩,也导致红丸、移宫等案,始终影响着大明。 “把眼泪给朕擦掉!” 想到这里的朱由校,皱眉看向张嫣,“有些事朕会彻查到底,今日朕在西苑落水,死里逃生下也想明白一些道理,这人遇到事儿啊,不能光想着逃避,要学会面对才行,朕跟皇后的事以后再说,但现在你要给朕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知道吗?” “是~” 面对朱由校的注视,张嫣心情复杂的应道,她也没有想到事情会这样,行刺天子对她而言没有任何好处。 做任何事情都要讲逻辑的,更要看是否有利,不管是朱由检,亦或是张嫣,若真是敢做此等事情,那必然留有隐患。 而在这座宫闱里掌权的还有魏忠贤,倘若敢有任何消息被魏忠贤知晓,那么这位权阉肯定会做文章的。 同样的道理,魏忠贤与客氏要敢做这些,那么就不说别人,皇后张嫣肯定不会坐视不管的。 毕竟双方是有仇的! “皇后先回坤宁宫吧。” 朱由校看着张嫣,语气严肃道:“朕还有别的事要做,对了,顺便给外面的人传朕口谕,叫他们都先回去吧。” 言罢,也不管张嫣怎样想,朱由校一甩袍袖,转身朝那张宝座走去。 张嫣表情复杂,看着朱由校的背影,行礼道:“皇上要保重龙体,臣妾先行告退。” 朱由校没有理会,此刻的他在分析形势。 所谓行刺一事,现在算是知晓真相了。 不过落水一案,他却没有任何的头绪。 如果是在寻常人家,出现这等事可能是意外,但是发生在皇家,且还是天子,一切就不寻常了。 轰隆~ 一道惊雷划破虚空。 原本晴朗的天,在转瞬间乌云密布,气氛变得压抑。 在乾清宫外站着的魏忠贤、刘若愚,看着离去的人群,流露出各异的神情。 好好的天说变就变,这似乎像是在预告什么。 在这座宫闱待的时间越久,有些事情了解越少越好,因为秘密知道的多了,离死就不远了。 “魏伴伴!” “刘若愚!” 不知过了多久,东暖阁内响起的声音,让思绪各异的二人,忙转身朝东暖阁走去。 谁都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魏伴伴,郑太妃在仁寿宫怎样?” 垂手而立的魏忠贤,突然听天子提及郑太妃,一时间却愣住了。 轰隆! 而恰在此时,殿外骤响一道惊雷,磅礴大雨倾泻而下。 “…禀皇爷。” 魏忠贤心情忐忑,抬手作揖道:“郑太妃在仁寿宫整日诵经,很少出宫,皇爷是怀疑……” “那她呢?” 魏忠贤的话还没讲完,坐在宝座上的朱由校,却出言打断道。 她? 魏忠贤心下生疑,不过紧接着便知是谁。 “她在哕鸾宫极少出宫。” 看着禀明情况的魏忠贤,朱由校双眼微眯起来,倘若不是张嫣提到刘太妃,那他不会想到郑贵妃与李选侍。 这两个女人先前做的事,所产生的政治影响,即便是到现在都没有完全消除。 错非是这样的话,在天启四年时,李选侍也不会被尊封为康妃,这一切都是有原因的。 “魏伴伴,这两处的监视你过去是否忽视了?” 朱由校撩撩袍袖,探身看向魏忠贤说道。 “奴婢有罪!” 被天子这样一问,魏忠贤跪倒在地上,“奴婢该死,奴婢先前被猪油蒙了心,将皇爷讲的话抛之脑后了,奴婢……” 果然。 看着跪地的魏忠贤,朱由校微蹙的眉头舒展开。 在他的记忆里依稀记得,曾下旨让魏忠贤派人监视两处,若有任何异动及时禀报。 最初魏忠贤一直做的很好,不过随着其提督东辑事厂后,身边开始在朝聚起一批人,魏忠贤的心态就变了。 红丸、移宫两案,可谓是朱由校的梦魇。 因为在这期间发生太多事情,以至在不知不觉间,属于他的天子威仪,就被无形中削减很多。 也恰恰是这样,导致御极登基之初,朱由校这位大明新君很被动,完全被人牵着鼻子走。 这也造就了东林党的疯狂输出! “掌嘴。” 朱由校语气淡漠道。 魏忠贤听到此言,哪敢有迟疑啊,当即便伸手猛扇自己,在旁的刘若愚见状,脑袋埋的更低了。 殿外的雨越下越大。 “奴婢高时明,拜见皇爷!!” 而在东暖阁外,浑身淋透的高时明却匆匆赶来,听到此言的朱由校,便知晓内廷必然有事,当即传召高时明觐见。 “何事?” 看着淋透的高时明,朱由校语气淡漠道。 “禀皇爷。” 余光见魏忠贤跪地掌嘴,高时明强压心头惊疑,恭敬的作揖拜道:“奴婢等随方太监奉旨巡察时,发现有人盗宝,逮捕二十七人,眼下方太监带队巡察内廷,李凤翔带人看押,奴婢……” 效率够快的。 朱由校眉头微挑,看着眼前的高时明,不过对这个盗宝,朱由校的心里却生出警惕。 当初在移宫案发生前夕,便出现内廷盗宝小案,此是王安炮制出来的,意在解决非他一系之人。 这其中被逮的便有魏忠贤,此外还有泰昌帝生前信任的不少太监。 就正是因为这一案,使得外朝文官的手顺势便插到内廷! “证据确凿?” 朱由校双眼微眯道。 “证据确凿。” 高时明当即道:“共计查获金银饰品四十余件,宝石玛瑙十余套,另有各类字画瓷器十数件!” “好,好,好。” 朱由校冷冷道:“朕不过是在西苑落水,便有人敢在内廷做这等事,这是觉得朕命不久矣了啊。” 高时明、刘若愚无不低首,一句话都不敢多讲。 只要内廷出现这种事情,就必是秩序崩坏之际,要是敢叫外朝有司知晓这些,势必会生出新的事端。 人心坏就坏在这里。 “魏伴伴。” “奴婢在。” 本在掌嘴的魏忠贤,立时便匍匐跪地道。 “你即刻带人,将这批该死的家奴,全给朕押到午门杖毙!”朱由校眼神凌厉道:“朕还没死呢,一个个竟敢这般僭越宫规!” “奴婢遵旨!” 魏忠贤忙作揖应道。 这件事情必须要抓紧来办,眼下整饬内廷刚刚开始,漏的像筛子一样的内廷,说不定就传出什么了。 朱由校要表明自己的态度,以此来震慑住那些宵小之辈,给负责禁卫的张维贤一行,给负责筛查的方正化一行,创造相应的时间才行。 时下这种局面,就是要叫所有人去猜,叫他们不知为何要杀人,叫他们心底恐惧,唯有这样才不敢轻举妄动! ------------ 第九章 暗涌 大雨磅礴。 乌云密簇。 紫禁城仿佛置身于黑暗下,气氛显得格外压抑。 彼时的午门外,数不清的人群在雨幕下忙碌。 “打!!” 伴随着一道喝喊声响起,就见数十众高举木杖的年轻宦官,个个表情冷酷,重重朝眼前所束盗宦狠狠砸下。 “啊!!” “饶命啊!” 剧烈的疼痛袭来,让这帮盗宦面色狰狞,奋力挣扎着,奈何他们被左右宦官死死控制着,根本就挣脱不了。 撕心裂肺的惨叫回荡午门。 “打!!!” 午门外发生的一幕幕,让值守的诸上直亲卫军侍卫见到,一个个表情复杂,不少心底生出惶恐。 这是奔着杖毙打的啊! 在紫禁城上值的久了,有些秘密就不是秘密,在午门行廷杖之事,想死,想活,皆看施刑者的手法。 廷杖是大明特有的。 文死谏,武死战。 对大明文官群体而言,不少都喜欢玩这一套,只要在午门受杖没有被打死,那就赚大发了。 不仅能得到名望,甚至仕途还能更进一步。 跟天子对着干,是不少文官最爱做的。 运气好了名利双收。 运气不好赚身后名。 也恰恰是这样吧,导致皇权与臣权之争时,每每发生廷杖之事,必是抨击皇帝最狠的时候,这就是笔杆子的威力! “厂公,接下来要怎么办?” 磅礴大雨下,随堂太监李永贞举着伞,皱眉对面色凝重的魏忠贤道,“皇爷这次……” “别问咱家。” 魏忠贤语气淡漠道:“皇爷的这股气不发出来,谁都别想好过,眼下咱家也不知要怎么办,内廷要彻变,这是既定的事实了,从皇爷即幸西苑落水,事情就变得复杂了。” “那您说谁会这样胆大包天呢?” 李永贞眼珠子微转,言语间带有试探,“说句不好听的,可以绕开层层守备,跑去琼华岛,神不知鬼不觉的,便对皇爷督造的自刺船动了手脚,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办成的啊。” “你什么意思?” 魏忠贤侧过身,皱眉看向李永贞,“莫非你是说内外勾结?” “除了这种可能,咱家想不到别的了。” 李永贞眼神坚毅道:“内廷藏的鬼有谁,这还要细细查一番,但外面动心思的,只怕……” “东林党?” 魏忠贤脸色微变,难以置信的看向李永贞,“这不太可能吧,东林党的那帮头头全都被咱家赶出京城了,就算他们真想做这等事,那也有心无力啊。” “可是东林党并没有被赶干净啊。” 李永贞继续道:“厂公您想想看,当初先帝御极登基时,为何好端端的就驾崩了?红丸和移宫两案,不是没有查到一些真相,但是最终被皇爷给叫停了,只怕啊…有些事情不便公之于天下啊。” “够了。” 听李永贞讲到这里,魏忠贤摆手打断道:“此事到此为止,要怎样查此案,一切皆听皇爷的旨意,至于别的莫要轻举妄动。” “再说了,眼下方正化他们就在查,咱家让你跟着出来,是想让你帮咱家分析局势,待回宫交差后,你还给咱家回去待着。” “喏。” 李永贞点头应道,不过心底却生出遗憾,本想借此机会离开乾清宫,将一些事情交待下去,现在看来啊是不现实了。 内廷闹出这等大事,并且连续不断地出状况,即便是魏忠贤也感到茫然,事情实在太多太杂了。 午门廷杖持续半个多时辰,被方正化一行逮捕的那批盗宦,无一例外全部在午门被杖毙了,死相极惨,这第一把火已烧起来。 而午门发生的事情,很快就被靠近午门的六科直房、尚宝司、中书科等有司知晓,并迅速在外朝有司传开,一时间众说纷纭。 这让在京的文官群体皆在揣测,却没有敢轻举妄动的。 原本天子即幸西苑落水,还遭遇到刺杀,这本就是惊世骇俗的事情,这期间又频频出现状况,如此暗潮汹涌的局势,对于在京的文官而言,他们就算是要动,也要等局势稍稍明朗才行。 不然天子雷霆之怒下,恐下场也好不到哪儿去。 不知不觉间,天渐渐黑了。 雨依旧在下。 …… 御马监。 “咱家奉劝你们一句,嘴硬是没有用的,该交待的就交待吧。” 坐在官帽椅上的方正化,扫视眼前所跪众人,“咱家先前就在御马监当值,这里面有哪些弯弯绕,咱家都清楚,只要你们肯交待,偷摸出宫都干了些什么,咱家保证让你们少遭些罪。” “方正化,你就是在公报私仇!” 一名被绳索捆绑的宦官,奋力挣扎着,怒瞪方正化喝道:“咱家要到御前告你去,咱家要到魏千岁告你去……” “掌嘴!!” 方正化瞥了那人一眼,语气淡然道。 “喏!” 在旁站着的李凤翔应道,随后便快步走上前,扯着那人的脖领,眸中掠过一道凶光,朝那宦官狠狠扇去。 天子就给他们三天时间,来查清整个内廷上下,究竟有哪些跟宫外有联系,要是办不好的话,只怕他们真没好果子吃。 “诸位还不知道吧?” 在李凤翔掌嘴之际,方正化撩了撩袍袖,起身朝前走去,语气平静道:“午门杖毙了一批人,嗯,是咱家带人抓的,由魏厂公亲自督刑,一个个真是胆大包天啊,以为皇爷在西苑遇刺,内廷就必然会生乱,便想着趁乱盗取内廷宝贝,啧啧,你们不会真认为,认了谁做干爹干爷,就可以庇佑的住你们吧?” 方正化慢条斯理的讲着,可跪在地上的那些宦官,不少额头冒出细汗来,心跳加快,而则一幕幕皆在方正化的眼底。 “谁要是想死的话,那咱家就成全他!!” 在此等态势下,方正化话锋一转,神情冷厉道:“皇爷即幸西苑都能遭到刺杀,这内廷就算全死绝了,也没人会说别的,咱家死不死另说,但是你们,咱家能保证,肯定会死在咱家前面,且咱家还会叫你们生不如死!!” 面对如此强硬的气场,一些胆小的宦官愣是没忍住,正堂内开始弥漫尿骚味,这让方正化眉头微蹙起来。 不过方正化却清楚一点,突破口已经被打开了,只要能查到一些人,便拔出萝卜带出泥查到更多的。 他接的旨意是查内廷的人,究竟有多少跟宫外有联系,只要能将这一差事办好,便能得到天子的信赖和倚重,那他在内廷的跟脚就稳了…… ------------ 第十章 恩威并施 一夜无言。 拂晓降世,黑暗被东升的朝阳驱散,下了一夜的雨,天地间残留有寒意,令人忍不住直打哆嗦。 响起的脚步声,打破此间平静。 乾清门方向,穿着大红蟒袍的方正化,步伐极快的低首前行,尽管是一夜未眠,但眉宇间却透着兴奋。 这一路朝乾清宫赶去,方正化是脚下生风,他在想着要怎样向皇爷禀明所查,毕竟查到的消息太惊世骇俗了! “方厂公。” 在临近乾清宫时,突然响起的一道声音,让方正化下意识循声看去。 就见乾清宫总管太监刘若愚手持拂尘,站在东暖阁外,脸上露出淡淡笑意,此刻正看着自己。 “见过刘太监。” 方正化微微低首示意道。 “不敢当。” 刘若愚微微一笑道:“皇爷正在面见英国公他们,若是方厂公有事要拜见皇爷,还请在此稍候。” “好。” 方正化点点头应道,不过心底却思量起来,昨夜他领着西厂的人清查内廷,但闹腾出动静的,可不止西缉事厂一家,负责宫城与皇城禁卫的诸上直亲卫军,听说也被逮捕走不少人呢。 “…差事办的不错。” 思虑这些的方正化,就听到殿内传出的赞许声,这让方正化收敛心神,屏息凝神的听了起来。 东暖阁内。 坐在宝座上的朱由校,看着张维贤几人,脸上露出赞许的神情,“可以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便查出这么多问题,英国公,你们的忠勇朕都看在眼里,整饬宫城皇城禁卫一事,倘若交给外朝文官督办,还不知会闹出什么差池,只怕深夜走水都很常见啊。” 来御前交差的张维贤、张庆臻几人闻言,悬着的那颗心算是稍稍落下,说实话,他们也怕宫廷出现走水之事。 真要走了水,那责任就大了。 可诸上直亲卫军不查不要紧,一查问题是出奇的多,领值将校缺岗,上值侍卫饮酒,警巡形同虚设…… 张维贤他们是越查越心惊,越查越害怕。 “至于那批被逮捕的将校侍卫,朕就不移交厂卫审查了,全权交由你们来督审。” 瞧出几人的神态变化,朱由校面色平静道:“看看这些人的背后,是否还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务必要查清楚。” “臣等遵旨。” 张维贤几人当即抬手作揖道。 皇城与宫城的禁卫整顿,倘若是换做别人的话,或许没有太多头绪,但是对张维贤而言太轻车熟路了。 先查那帮诸上直亲卫军将校,在此期间进行暗巡,为了将此事做好,张维贤抽调不少英国公府家将协办,为此张庆臻、卫时泰也抽调了不少家将协办,如此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彻底掌控皇城与宫城禁卫。 “陛下,臣还有奏。” 张维贤上前拜道:“皇家禁军终属初设,臣等此前为彻掌皇城与宫城禁卫,安插一批家将暂时盯着,眼下诸上直亲卫军被逮捕不少将校……” “这些英国公看着办。” 朱由校摆手打断道:“你是朕钦定的皇家禁军大都督,这点权力还是有的,朕就一个原则,提拔的禁军将校必须忠诚可靠,英国公懂朕的意思吗?” “臣懂。” 张维贤忍住惊愕,忙开口应道。 朱由校做事就一个原则。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既然选择将特设的皇家禁军,交由张维贤、张庆臻他们执掌,那么牵扯到相应的人员调动,朱由校就不会过多插手。 皇家禁军由信赖的在京勋贵代表执掌,远比交给外朝文官把持要好! “行,那就这样办。” 朱由校笑笑,看着张维贤几人,“对了,朕决意召在京勋贵子弟,凡及冠者皆进勋卫,驻宫城宿卫,此事英国公要抓紧来办。” 这…… 张维贤、张庆臻、卫时泰几人闻言皆愣住了。 勋卫,虽说在建制上有,不过基本上形同虚设,毕竟过去的诸上直亲卫军,多数管辖权隶属兵部,但文官群体对勋贵盯得很紧。 而在天启御极登基之初,出的事情太多,所以勋卫就一直没明确,即便是到现在,勋卫是有,但却没人。 “有什么问题吗?” 见几人不言,朱由校向前探探身道。 “没…没有。” 张维贤忙道:“臣会安排好此事,尽快召诸勋贵子弟补进勋卫。” “好。” 朱由校淡笑道:“英国公办事,朕还是放心的。” 彻底掌控皇城与宫城禁卫,将内廷跟外朝隔绝开,并非朝夕间就能办好的,不过张维贤他们的表现,却超过了朱由校的预期。 超数百众诸上直亲卫军将领或侍卫被逮,顺带清查出两千余众的空缺员额,现在的诸上直亲卫军不说铁板一块吧,但至少也得到了震慑。 这就是一个好的开始。 张维贤他们起了个好头,那后续要做的便是调整和完善禁卫制度,既然特设了皇家禁军,那朱由校就要彻掌这部分兵权,叫外朝文官的人再也染指不了,更要将漏成筛子的内廷彻底闭合,叫外界无法探到内廷情况。 聚拢在京勋贵子弟进勋卫,除了增强安全保障外,同时也是让他们进宫当质子,这不是不信任张维贤他们,而是为了确保制衡。 毕竟在京的勋贵群体,可不止张维贤他们几人,还有不少人是勋贵,这其中就有不少不可靠的人。 “皇爷,提督西缉事厂方正化,在殿外求见。” 而就在此时,乾清宫太监刘若愚,低首走进东暖阁内,在张维贤几人的注视下,面朝朱由校作揖道。 “宣。” 朱由校言简意赅道,随后看向张维贤几人,开口道:“既如此,那诸卿便退下做事吧,宫城与皇城禁卫,朕就交给诸卿了。” “臣等告退。” 张维贤几人当即作揖道。 不过在张维贤的心底却生出疑惑,内廷何时重开西缉事厂了,这方正化又是何许人?莫非天子要倒魏不成? 想到这些的张维贤,在临退出东暖阁时,抬头看了眼在御前站着的魏忠贤,眉宇间露出几分别样神情。 ------------ 第十一章 触目惊心 “奴婢拜见皇爷。” 在殿外恭候多时的方正化,在得天子传召,低首走进东暖阁,行至御前毕恭毕敬的作揖拜道。 “查的如何?” 朱由校倚着软垫,打量着眼前的方正化,对这种繁文缛节他不在意,他在意的是内廷究竟有多少问题。 张维贤、张庆臻他们以皇家禁军之名,整饬拱卫宫城与皇城的诸上直亲卫军,逮捕数百众将校及侍卫,顺带查出不少的问题,这还只是宫闱边缘的群体,有这样的现实情况,朱由校断不相信宫闱内没任何问题! 昨夜朱由校睡的并不好,在龙床上辗转难眠,除了在思索西苑落水一案外,还在想怎样掌控实权。 攘外必先安内! 想要将夺回来的权力,真正转化为属于自己的权力,不被外朝的文官群体,或者阉党牵着鼻子走,那就要先将身边肃清干净,同时再做些别的事情,唯有按着自己的方式来,方有逆天改命的可能! “启禀皇爷。” 方正化不敢有任何迟疑,面朝御前作揖禀道:“经过昨日的缜密排查,奴婢等于御马监查出137人,与宫外保持有不正常联系。” “这其中保持联系最多的一类,要属和京郊草牧场掌场太监,奴婢审讯得知,查明这些罪宦假借各种名义,盗卖豢养的战马牛羊……” 是个人才。 听着方正化所禀情况,朱由校在心里暗暗赞许。 知道在最短的时间,先锁定一批被调查群体,要是能取得对应成效,接下来的局面就能打开了。 在内廷所辖十二监四司八局,可以跟宫外有联系的衙署,一个御马监,一个兵仗局,这是怎样都跑不了的。 其他衙署或许也有。 可处在此等特殊环境下,想要起到极强的震慑作用,顺带打开肃清局势的,必须挑好对象才行。 方正化恰恰是清楚这一点,所以选择先拿御马监开刀。 在内廷十二监四司八局里,司礼监乃十二监中的第一署,其长与首揆对柄机要,素有内廷内阁之称,而御马监在鼎盛时期可不亚于司礼监,所掌乃御厩兵符等项,与兵部及督抚共执兵柄,被誉为内廷的‘枢府’。 此外御马监还管理草场和皇庄、经营皇店,与户部分理财政,亦被称为内廷的‘内管家’,而最为重要的一点,御马监还掌着腾骧左、右卫,武骧左、右卫! “……只此一类罪宦,与宫外诸掌场太监狼狈为奸,合计贪墨379327两赃银,侵占田亩7621亩,侵占草场3291亩!” “好啊,竟然都这样贪?!” 听到方正化所讲,朱由校是难掩的愤怒,这些都是他的银子,万没想到身边家奴竟这般贪。 在御前服侍的魏忠贤,此刻低垂着脑袋,心跳不免加快很多,眉宇间透着的惶恐,是怎样都遮掩不住的。 “禀皇爷。” 见天子这般愤怒,方正化低首继续道:“京郊所置草牧场,仅是御马监所辖的一部分,而在京畿尚有不少草牧场。” 你方正化是想将天给捅破啊! 魏忠贤在听到这里,忍不住在心里惊呼起来,看向方正化的眼神都变了。 这些独属内廷的潜规则,哪怕他魏忠贤是司礼监秉笔太监,提督东缉事厂,深得天子信赖和倚重,先前也不敢轻易去触碰。 “那就给朕深挖!” 朱由校冷冷道:“先把京郊的那批掌场太监,凡是参与其中的皆给朕抓起来!!” “奴婢遵旨!” 方正化当即叩首应道,在沉吟刹那后,方正化继续道:“皇爷,牵扯到御马监所查,奴婢还没有禀完。” “继续说!” 朱由校强压怒意道。 只是御马监所辖草牧场,还仅是京郊一带,便查出这么大的亏空来,朱由校都不用多想别的,便知内廷烂成什么模样了。 “据奴婢所查,被逮那批与宫外有联系的罪宦中,有部分与御马监所辖四卫营保持不正当联系。” 方正化稳了稳心神,继续说道:“他们多次得御马监监督太监授意,将内廷所拨更换军械火器银截留,并且在此期间还多次盗卖四卫营麾下战马、火器、火炮,甚至还作假四卫营员额,将该部分所拨兵饷据为己有,而这部分的赃银,据他们供述交代不下数十万两!!” 又是一桩腌臜事! 朱由校剑眉倒张,身上流露出凌人之势,尽管他知道内廷必然烂掉了,只是朱由校万没有想到,居然会烂到此等程度。 这还只是御马监!! “继续说。” 朱由校语气淡漠道。 祖宗啊,别在说了! 听到天子之言的魏忠贤,清晰的感受到天子之怒,垂着的双手轻微颤抖起来,此刻的他在心里祈求方正化不要再讲了。 但魏忠贤的祈求,此刻也是种奢求。 “禀皇爷,剩下的那一小部分罪宦,罪责最深!!” 在朱由校的注视下,方正化叩首拜道:“据他们交代的罪状所言,其先前多次秘密偷跑离宫,与外朝的兵部部分职官,及京营的部分在职将校,皆保持有不正当联系,其中有几名罪宦,是得京营监督太监授意,在暗中保持这种联系的。” “兵部所拨京营钱粮,更换战马军械火器银等,甚至在此期间,还多次参与盗取京营战马、火器、火炮、火药等,根据他们的供述,上述所获赃银更是不下百万两!!” 好啊。 真是太好了。 听到方正化讲到这里,朱由校呼吸都加重不少,一个小小的御马监,居然背着他干这么多腌臜事。 前前后后竟然贪这么多银子。 触目惊心啊。 真是太触目惊心了。 而上述这些情况,若不是借着西苑落水一案,提拔方正化为西缉事厂提督,让其严查内廷的话,只怕他还被蒙在鼓里。 “去!!将御马监诸掌权太监,全给朕叫来!” 想到这里的朱由校,眼神冷厉的看向瑟瑟发抖的魏忠贤,“另派人去京营,将御马监所派监督太监,全都给朕召进宫来,要是期间敢逃脱一人,你魏忠贤就看着办吧!” “奴婢这就去办!” 魏忠贤当即跪地拜道。 ------------ 第十二章 尽诛之 当一处地方见到蟑螂,则代表着在看不到的地方,蟑螂早已泛滥成灾,这就是当下大明的真实写照! “皇爷,御马监诸掌权太监,及派京营诸监督太监皆至殿外。”半个多时辰后,魏忠贤低首走进东暖阁,面朝御前跪地拜道。 方正化所领西缉事厂,将查明的情况禀于天子,在魏忠贤的眼里,这无疑是将内廷的天给捅破了。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啊! 魏忠贤想都不用想,接下来的内廷将要经历什么。 “叫他们都给朕滚进来!” 朱由校眼神冷厉,语气异常淡漠道。 “奴婢遵旨。” 魏忠贤强忍心头惊惧,朝御前作揖应道,随后便颤巍着站起身,快步朝殿外走去,准备传召叫来的诸太监。 在御前站着的刘若愚、方正化二人,此刻皆侧首朝殿门处看去,就见十余名穿大红蟒袍的太监低首走进。 此刻方正化的心跳加快不少。 只要他查明的那些情况,被天子所采纳的话,并且要严惩御马监的一些人,那他不仅会在内廷站稳脚跟,甚至还能趁势打开局面,为接下来整肃内廷谋势! “奴婢等拜见皇爷!” 以御马监掌印太监王朝辅为首的众人,内心忐忑的走进东暖阁,在至御前时皆行跪拜之礼。 尽管不知天子为何传召他们,可在内廷待了这么久,此次天子独召御马监觐见,直觉告诉很多人,恐有大事要发生。 “方正化!” “奴婢在!” 在众人内心忐忑之际,天子的一道喝喊,让不少人心下一紧,更有一些胆小者,背后都生出冷汗。 “将西厂查明的情况,给他们都一五一十的讲明!” 朱由校板着脸,扫视眼前跪地的御马监诸太监,语气淡漠道:“朕倒是想要看看,他们会怎样说。” “奴婢遵旨!” 方正化忙作揖应道。 这是出大事了啊。 跪地的御马监一众太监,在听到这里时皆听出不对劲之处,甚至他们能感受到东暖阁的气氛悄然而变。 “据西缉事厂所查……” 在此等形势下,方正化昂首挺胸,俯瞰着跪地的那帮太监,字正腔圆的讲着此前在御马监所查。 朱由校坐在宝座上,冷冷的扫视着眼前这帮人,只是查御马监一处,便清查出这么多的问题来。 不管接下来西缉事厂还会查出什么,但眼下涉事的御马监诸太监,只要牵扯其中的,那一个都别想跑。 必须要处于极刑! 处在此等特殊的环境下,想要震慑宵小之辈,就必须要拿出应有的态度来,不然如何能起到震慑作用? “皇爷!奴婢冤枉啊!” “皇爷!他方正化是公报私仇啊!” “奴婢对皇爷忠心耿耿啊!” “皇爷!!” 不到盏茶的功夫,东暖阁内响起不绝的叫嚷声,以王朝辅为首的一众太监,不少都神情惶恐的叫喊着,想以此来表明自己无罪。 可方正化查的太清楚了,不少人尽管在极力掩饰,可眉宇间透露出的神色,却出卖了他们的内心。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朱由校只是扫了一圈,便知眼前跪着的诸多太监,不少真的牵扯其中,毕竟眼睛是不会骗人的。 “肃静!!” 在此等形势下,在旁服侍的刘若愚见天子眉头微蹙,当即便上前斥道:“再敢在御前失仪,一律按宫规严惩之!!” 刘若愚的斥责,让王朝辅等一行人皆趴在地上不敢乱言,可身体不受控制的颤抖,却也暴露出他们此刻的内心。 “魏伴伴。” “奴婢在。” 魏忠贤强忍惊意,低首朝御前走去,抬手作揖应道。 “朕想问问你。” 看着魏忠贤,面色冰冷的朱由校,声音低沉道:“在内廷任职的掌权太监,行以权谋私,贪赃枉法,欺上压下之事,该如何论处呢?” “禀皇爷。” 魏忠贤低首道:“按宫规当处以极刑!” “好,那就按宫规来办。” 朱由校伸手道:“方正化,将他们皆给朕逮捕起来,押至御马监严审,查清他们名下的产业,凡是违逆宫规者,一律谴派武宦给朕查抄,待一切查清后,悉数押至西市给朕凌迟,由西缉事厂负责监刑!!” “奴婢遵旨。” 方正化忙低首应道。 “皇爷饶命啊!!” “奴婢冤枉啊!!” “皇爷,奴婢没有违逆宫规啊!” “皇爷……” 而跪着的那帮人,有一个算一个,在听到朱由校所讲后,一个个全都吓傻了,疯狂的磕头自证。 “全都给朕带下去!!” 朱由校面露厌恶,看都不想多看一眼,一甩袍袖道。 上下烂透的御马监,朱由校不觉得有什么冤枉的,连京营的粮饷都敢贪,那就没他们不敢干的。 眼下对朱由校来说,他不仅要彻查西苑落水案,更要将一切坑害大明者,只要被他逮到的全给杀了。 还是那句话,这个大明,若是不以暴震慑之,想要逆转颓势,断然是不可能的事情。 “方正化!” 当殿外冲进数十众大汉将军,将眼前这批太监悉数控制住,朝殿外押走之际,朱由校却冷冷道。 “奴婢在。” 方正化忙作揖应道。 “从即日起,御马监掌印太监由你担任。” 朱由校眼神坚毅道:“御马监不能乱!!” “奴婢叩谢天恩!” 方正化难掩激动,忙跪地叩首道:“请皇爷放心,奴婢定会管好御马监的。” “下去办差吧。” 朱由校摆摆手道。 “奴婢告退!” 想要叫马儿跑,就要勤喂草,方正化他们可以在这么短的时间,便查出这么大的问题,朱由校必须要表明态度。 要是没有这个态度,只怕会寒了方正化他们的心。 毕竟上来就将御马监撕咬下来,揪出这么多的硕鼠蛀虫,这必然会得罪很多人,可以说方正化是冒着不小风险的。 对于方正化的这等忠诚表现,朱由校肯定是要有所表示的,不然接下来想继续整肃内廷,谁还会尽心尽力的办差呢? 朱由校可不想当什么光杆司令! ------------ 第十三章 大案 “陛下,许显纯求见。” 田尔耕走进东暖阁,面朝御前作揖拜道。 适才殿内发生的种种,尽管他没有亲眼瞧见,但是一批御马监太监被逮,也让其知晓是怎么回事。 内廷真是要变天了。 不说别的。 单说御马监掌印太监王朝辅,与魏忠贤的关系不错,其能到御马监任职,便是得魏忠贤举荐。 现在说抓就抓。 这透露出的讯号就不寻常了。 “宣!” 朱由校言简意赅道。 眼下张维贤一行整饬诸上直亲卫军,方正化一行整肃内廷,皆取得了相应的成效,算得上是多面开花吧。 在西苑调查的许显纯此时进宫,是否代表着西苑落水一案的真相,被许显纯他们查到些什么? “臣许显纯拜见…” “落水一案有眉目了?” 在许显纯低首都进东暖阁,正要作揖行礼之际,朱由校却摆了摆手,开门见山的询问起来。 朱由校的目光落到许显纯身上,相较于彻掌皇城宫城禁卫,清理内廷这两件事,涉及西苑落水一案,朱由校同样很重视。 哑宦行刺可以暂时不管,不过西苑落水必须要查清楚,究竟是意外,还是内外勾结,不然破局就不好破了。 天子这是定为要案了啊。 许显纯听到这里,下意识看向魏忠贤、田尔耕,心跳难免加快不少,额头生出一些细汗。 “禀陛下,臣奉旨排查西苑,除了被逮行刺之贼外,只揪出几位有嫌疑者。” 许显纯言语间带着犹豫:“只…只是这几位嫌疑,多为私下偷盗西苑诸宝,不过臣已命锦衣卫封控西苑,眼下还在细查中。” “也就是说到现在,你们什么都没有查到?” 朱由校语气冷冷道。 “臣有罪!” 许显纯心下一紧,顺势便跪倒在地上,冷汗顺着脸颊流下。 “沉进太液池的自刺船打捞上来没?” 朱由校看着跪地的许显纯问道。 “已悉数打捞上来。” 许显纯忙道:“在臣进宫之前,已安排船匠排查是否被贼人动手脚,臣斗胆,请陛下降旨意。” “说。” 朱由校言简意赅道。 “请分存于司礼监、内官监案牍库的造船宝册。” 许显纯开口道。 “允。” 朱由校回道,随后看向魏忠贤道:“魏伴伴,你即刻差可靠之人,去将两处造船宝册取来。” “奴婢遵旨。” 魏忠贤上前作揖道。 对于落水一案的真相,朱由校必须要查明,如果真是内外勾结的话,这便不是简单的行刺了,而是蓄谋的抢班夺权!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眼下别的事情都好办,唯独调查落水一案难办,可以用来排查的线索太少。 哪怕朱由校有怀疑的方向,可是层层迷雾之下,有太多的事情难以推进。 “田尔耕!” 想到这里的朱由校,看向了田尔耕。 “臣在!” 田尔耕忙上前拜道。 “乾清宫你不用待了。” 朱由校一甩袍袖,向前探探身道:“有英国公他们坐镇,朕料想也出不了差错,从此刻起,许显纯继续待在西苑严查,而你要做的就是领着在京锦衣卫,给朕在京城内外诸坊造势。” 造势? 田尔耕闻言一愣,他不知天子这是何意。 “臣愚钝,请陛下明示。” 揣摩不透天子所想,田尔耕作揖拜道。 “给朕放出消息,锦衣卫在京城各处抓人。” 朱由校皱眉道:“如果落水一案真是内外勾结,那么只要是做了手脚,就必然有蛛丝马迹的,哪怕再怎样谨慎小心,也不可能消除所有痕迹,现在查不到任何线索,那就先造势叫他们有所想。” 是诱鱼上钩啊。 田尔耕眼前一亮,他知晓天子何意了。 “具体该怎样做,不必朕多言了吧?” 朱由校双眼微眯道。 “臣知道该怎样做。” 田尔耕当即表态道:“请陛下放心,臣定会办好此事的,尽快将……” “事要办好,但别借此机会生别的心思。” 朱由校冷冷道:“筛选一批可靠之人,给朕在暗中盯着内外诸坊,有任何消息及时向御前禀明。” “臣领旨。” 田尔耕应道,但心底却紧张起来,他知道自己适才的一些盘算,恐怕是被天子给瞧出了。 作为阉党的一员,田尔耕、许显纯二人,在很早便投效到魏忠贤麾下了,锦衣卫早已不是先前的那个锦衣卫了。 不过对朱由校而言,现在不是动锦衣卫的时候,他要用田尔耕、许显纯这些人,来达成自己的谋划。 落水一案要彻查清楚,但是他的眼睛不能只盯在此案上。 怎样借着此案,可以掌更多的权,才是朱由校要考虑的。 所以朱由校要办个大案,以此吸引所有人的注意,紧紧围绕这一大案,来达到他的政治谋划和目的。 哪怕最终没有查出什么真相,朱由校也要借着落水一案,好好的清洗一番朝堂,所以该案他必须要掌舵!! “刘若愚,准备拟几道中旨。” 在方正化、田尔耕、许显纯几人离去后,朱由校看向在御前服侍的刘若愚道。 “奴婢遵旨。” 刘若愚忙作揖道。 在旁的魏忠贤闻言,心里却暗暗思量起来,他不知天子要拟的中旨,究竟是想要干什么呢? “给袁可立拟道旨意。” 朱由校思虑刹那,伸手对刘若愚说道。 在通过方正化所查御马监,知晓京营的一些情况,朱由校便知有件事情,必须要抓紧着办了。 那便是兵权! 诸如吏部、工部尚书暂缺些时日,朱由校倒是没有太紧迫的感觉,可是兵部却不一样,必须尽快明确下来。 既然是想拿下更多的权,身边没有人才肯定不行,先将一批文武聚到身边,后续夺下一部分权力,就可以安排他们接管,只要钱粮不被卡着,朱由校就不觉得有人能掣肘住他! “皇爷~” 魏忠贤上前作揖道:“兵部尚书想要更换,需经在京的廷臣京卿参与会推,由内阁进行主持,倘若……” “朕难道不知晓这些吗?” 朱由校一甩袍袖,坐到那张宝座上,盯着魏忠贤冷冷道:“但是朕这次不想经廷推,看看现在的朝堂都乱成什么样了,廷推?依着那帮文官的德性,还不知要耽搁多久,吵闹多久,才能向御前呈递廷推奏疏呢!” 殿内气氛略显压抑。 尽管当下的朝堂已有大批的东林党人,被魏忠贤及阉党设计驱离出京,不过在京为官者何其多,私下与东林党有千丝万缕联系的恐也不少,更别说大明文官群体,这一宽泛的代表更多。 经久不衰的党争,使得大明官场的吏治与风气,全都给败坏掉了。 “皇爷,只怕以中旨传召忠良进京,恐会拒绝入京啊。” 而在旁的刘若愚,心底犹豫刹那,还是上前作揖道:“毕竟传奉官的名声,在朝野间备受诟病的,如果……” “朕怎样说,你怎样写。” 朱由校当然知晓传奉官的情况,此乃宪宗皇帝在位期间,为了绕开吏部,更为绕开文官群体,以皇权掌控部分人事权,而特意搞出来的制度,不过此制却遭到了大批文官的反对和诟病,以至宪宗皇帝的名声很不好。 这便是笔杆子的威力。 哪怕在任时干出很多政绩,比如成化犁廷,让建州女真伤亡惨重,彰显大明雄威,只是笔杆子一动,玩了手春秋笔法,便使得这一切仿佛没有发生过,影响力被降到最低,这是何其的可笑。 ------------ 第十四章 撞击式燧发枪 “朕说,你记。” 朱由校收敛心神,看向刘若愚说道:“而今天下局势堪忧,朝中奸佞横行,兵部弊政如云,朕知卿家心忧社稷,先前受奸佞蒙蔽,故令卿家离任登莱,此乃朕之过错,今兵部尚书之位有缺,望卿家能为天下而赴京就任,辽东之建虏叛,西南之土司叛,皆需卿家辅朕以镇压之!” 一份简单明确的中旨内容,便被朱由校讲了出来,彼时刘若愚正奋笔直书,而魏忠贤则思绪杂乱。 天子的态度摆的很低,若是袁可立他真的心怀社稷,心念天下,在接到这份中旨后,就不会顾虑个人得失,必然会赴京任职的。 毕竟让天子低头认错,这可不常见啊。 何况袁可立离任登莱巡抚,与天子关系不大,但天子现在都揽到自己身上了,如此姿态够可以了。 对于魏忠贤心中所想,朱由校根本就没在意,在朱由校的眼里,袁可立是位不可多得的战略大才。 要不是其坐镇登莱数载,开创东江,支持毛文龙,厉兵秣马,整肃军纪,操练水师,打造战舰,沿海增置炮台,策反刘兴祚,多次主持或参与袭扰辽南,使得建虏后方一直没能安稳,只怕孙承宗的那套对辽战略就难以坚持下来。 罢黜兵部尚书高第时,朱由校想的就是让袁可立来接任,不过高第非要找死,那朱由校就只能成全了。 一个贪生怕死的庸才,死就死吧。 “皇爷,中旨拟好了。” 刘若愚将拟好的中旨,毕恭毕敬的递到天子面前,中旨不是随便颁的,是有着其特定格式的,所以在书写时,刘若愚便在不改变原意的前提下,在格式上进行增添,确保能得到天子的满意。 “不错,将这道中旨即刻用玺。” 朱由校大致看了几眼,见没有错误之处,便看向魏忠贤道:“魏伴伴,给朕挑选可靠之人加急送出京,将袁可立给朕请回京城来,要是期间敢有任何差池……” “那皇爷就将奴婢的脑袋拧下来!” 魏忠贤当即作揖拜道。 “去安排吧。” 对于魏忠贤的识趣,朱由校露出淡淡笑意,看来先前的敲打很有成效,不过朱由校也清楚一点,现在还不是松懈的时候,事情远没有结束! “再写一道给户部贵州司主事卢象升。” 看着魏忠贤离去的背影,朱由校对刘若愚说道。 “喏!” 刘若愚忙低首道。 既然决定要掌兵权,那就要聚集一批懂军事的英杰,去顶替那些只会打嘴炮,瞎掺和,乱指挥的废物,不然就算做的再多,终究是徒劳罢了。 记忆里,卢象升这位文武全才尚在中枢朝堂待着,像这样的人杰不去重用,那简直是最大的浪费。 “你亲自去趟户部。” 在看完刘若愚所拟中旨,朱由校满意的点点头,“将这封中旨颁给卢象升,叫他先到兵部任职。” “奴婢遵旨。” 刘若愚忙作揖应道,言罢,就要转身离开,先去尚宝监去用玺,然后在赶去户部颁布中旨。 “等一下。” 可就在刘若愚准备离开时,朱由校却伸手说道。 “皇爷还有别的吩咐?” 刘若愚见状,上前询问道。 “刘若愚,你可会绘图?” 朱由校询问道。 “奴婢粗懂…” 刘若愚不知天子何意,不敢将话说的太满。 “那么鲁密铳的构造,你是否能绘制出?” 朱由校却没在意这些,而是继续询问道。 适才在给袁可立拟旨时,朱由校就想到一件事,其赶赴京城任职尚需些时日,要是在此期间,能够研制出一款新式火铳,这对大明今后的军改,乃至上战场杀敌,都是有莫大好处的。 朱由校知晓火器的发展规律,眼下大明流行的火铳,皆属火绳枪这一范畴下,这种效率实在太低下了,要是能提前造出燧发枪,哪怕是最原始的前膛燧发枪,这改变也是极大的。 “皇爷稍候。” 刘若愚先是作揖一礼,随后便朝一处走去,绘制图样他本就擅长,对于火铳构造他也丝毫不陌生。 毕竟刘若愚在进宫之前,乃世袭延庆卫指挥佥事刘应祺之子,其父更是曾官至辽阳协镇副总兵,而刘若愚之所以选择进宫,因感异梦而自施宫刑,在万历二十九年被选入皇官,隶属司礼太监陈矩名下。 这是捡到宝了啊。 见刘若愚速度极快的绘制着,朱由校负手走来,入眼便见到一副鲁密铳的拆解构造图,心里不由赞许起来。 “在这里添几笔,将药室构造改改。” 朱由校收敛心神,伸手指着眼前图样道:“然后在这个位置,绘制出燧石安置,愣着干什么,快按朕所说绘制啊。” 嗯? 原本愣神的刘若愚,在听到天子所言后,强忍心头惊疑继续提笔绘制,只不过随着图样被绘制出,他的内心却发生变化! “皇爷,这不是此前的那种鲁密铳吧?” 刘若愚忍不住开口询问。 “当然不是。” 朱由校微微一笑道:“朕称之为撞击式燧发枪,这样,你亲自跑一趟御马监,叫高时明跟你一起离宫,待给卢象升颁完中旨后,便一道前去王恭厂,寻几名铳炮匠,按着该图样打造一杆样枪,让高时明亲自盯着,切记此事要绝对保密,断不能将该图外泄,等样枪打造好后,叫参与其中的铳炮匠皆带进宫,一切等朕试过样枪威力再言。” “奴婢遵旨。” 刘若愚忙作揖应道。 既然决定掌握兵权,那就要设法提升明军战力,如此光改变底层将士不行,还要改变武器装备。 朱由校比谁都清楚,未来战争必是属于热武器的时代,一味地去倚靠冷兵器取胜,那终究是不能长久的。 何况想要镇压辽东建虏叛乱,西南土司叛乱,就必须要形成绝对的优势,特别是武器方面的优势,只有将这点做扎实了,那今后到了战场上,一旦形成代差打击,别管遭遇的劲旅如何强盛,那皆不是大明军队的对手! ------------ 第十五章 熊廷弼 做皇帝的最大好处,就在于动动嘴,底下就有一群人为之奔走,这便是权力的魅力所在! 清晨的朝阳东升,光明降临世间,紫禁城似透着威严与神秘,殿宇楼阁间,琉璃瓦映照的金光很刺眼。 又是一日过去。 “舒坦!” 东暖阁内,睡个舒心觉的朱由校,在几名宦官的服侍下洗漱后,便朝殿外走去。 虽说要做的事不少,不过处在这等形势下,有太多的事并非急能解决的。 “拜见陛下!” “拜见皇爷!” 在殿外值守的诸大汉将军,以及静候的众太监宦官,见天子从东暖阁走出,纷纷作揖行礼道。 朱由校摆了摆手,没有过多的理会,便朝乾清宫正殿前走去。 还没有走几步,巡察完各处的张维贤,赶来乾清宫之际,瞧见天子的身影遂快步朝御前赶去。 “英国公还没有下值?” 出来溜达的朱由校,见张维贤快步走来,笑着停下脚步,看向张维贤说道。 “禀陛下,皇城与宫城禁卫整顿,臣有些不放心,所以就一直紧盯着。”听天子所问,张维贤如实禀道。 “嗯,将皇家禁军交给卿家,朕放心。” 朱由校露出赞许的神情,不加吝啬的夸赞道:“朕算是看明白了,真遇到事儿啊,还是勋贵可靠。” 在身后跟随的魏忠贤、刘若愚听闻此言,二人流露出各异的神情,尤其是魏忠贤,瞧张维贤时,表情变得有些不自然。 “能为陛下分忧,乃臣之本分。” 反观张维贤,面对天子的夸赞,却没有丝毫变化,依旧平静的作揖道。 “勋卫召集的怎样了?” 朱由校撩了撩袍袖,边走边对张维贤说道。 “凡在京勋贵子弟已及冠者,皆收到皇家禁卫所发调令。” 张维贤跟在朱由校身后,微微低首道:“今日便至乾清宫赴任,最迟到明日,勋卫便能参与宿卫值守。” “卿家看着办吧。” 朱由校回道:“涉及皇家禁卫的调整,皇城与宫城的宿卫,朕昨夜拟了些章程,稍后卿家便带走,与惠安伯、宣城伯商榷下,看看怎样落实下来,朕不希望看到皇家禁军有任何疏漏。” “臣领旨。” 张维贤忙低首应道。 既然要彻掌诸上直亲卫军,将他们跟兵部断掉联系,那么朱由校就要调整和完善新体系框架。 这第一条新规,就是今后皇家禁军的粮饷,由内廷进行直拨,想要得到忠诚,就要有利益捆绑,不然谁给你卖命? 即便是皇帝,你要敢短手下兵的粮饷,饿红了眼,该提刀子造反,那是一点都不带犹豫的。 所以想获得皇家禁军的忠诚,就要先给足粮饷,有了这一前提才好进筛选,才好进行操练,哪怕不能开赴战场,至少掌握一支成建制军队。 枪杆子,刀把子,永远是皇权的底气所在! “魏伴伴,有件事要你去办。” 看着刘若愚领着张维贤,朱由校停下脚步,伸手对魏忠贤道:“你亲赴一趟天牢,去将熊廷弼提押见朕。” “!!” 魏忠贤脸色微变,他怎样都没有想到,天子会要见熊廷弼,不对啊,先前天子不是很厌恶熊蛮子吗? 连提都不能提的那种。 为何天子在西苑落了次水,却一改先前的态度。 “怎么?有什么问题吗?” 见魏忠贤不言,朱由校语气淡漠道。 “没,没有。” 魏忠贤心下一惊,忙低首应道:“奴婢这就去天牢,去提押熊廷弼来见皇爷。” “去吧。” 朱由校摆摆手道:“对熊廷弼客气点,莫要节外生枝,尽快召其进宫。” “喏!” 魏忠贤再拜道。 其实对魏忠贤的反应,朱由校清楚是怎么回事,熊廷弼有本事是真有,作为文官出身,有胆量,晓军事,知辽事,可以让蛮夷称之蛮子的男人,这可是很少见的,但足以证明熊廷弼的本领。 不过熊廷弼唯一不好的,便是脾气太大,性如烈火,以至在经略辽东期间,洞察到辽东的根本问题,逐步成势的辽东将门,背地里跟建虏眉来眼去,没有想着暗中摸查,却选择直接爆出,以至被很多人视为眼中钉。 而伴随着熊廷弼的两度起落,使得两位东林党庸才登场辽东,致使辽左、辽南、辽西等广袤疆域陷落,更让一批虎将悍将被坑死,死伤的精锐之师无算。 “还好熊廷弼没被杀,这算不幸中的万幸啊。” 看着魏忠贤离去的背影,朱由校负手而立,囔囔自语道:“这等知晓军事的大才,要是能敲打好,能办的大事多了。” 熟悉明朝历史的朱由校,清楚自己面临的是怎样的烂摊子,想要避免大明国祚倾覆,不走过去的老路,那套就要蹚出条新路才行。 想与盘根错节的文官群体,及背后代表的诸既得利益群体斗争博弈,手里边没有军权是不行的。 特设皇家禁军只是个开始,守卫好皇城与宫城能要多少兵马,撑死几万众吧,这不够朱由校用的。 所以朱由校的目光,瞄到了拱卫京城京畿的三大营,甚至有可能的话,朱由校还要掌控诸京卫,要是能将中枢所控嫡系军队,重新给打造出来的话,那便能立于不败之地。 “时间上还来得及。” 想明白要做什么的朱由校,嘴角微微上翘道:“要是三大营可以整饬出来,待到明年拉去辽前,插手所谓宁远大捷一战,设法将建虏八旗重创,那么外患就可以暂时缓解,不过在此之前,内部要先给他搞安稳再说!” 攘外必先安内! 对于朱由校而言,眼下是天启五年五月,距那场宁远之战打响,满打满算有七个月,在这期间他要做很多事情,要搞到一大批粮饷,要制衡与安稳中枢朝堂,要震慑住宵小之辈,要压制住外朝的文官群体,唯有将上述之事做好,那他才能领着大军镇压建虏叛乱。 处在这等态势下,除了做马上皇帝,靠着绝对军功震慑四方,朱由校想不到别的能力压四方的法子了。 哪怕是要做暴君,也要有暴君该有的雄姿!! ------------ 第十六章 议辽 “罪臣熊廷弼,拜见陛下!” 东暖阁内响起低沉的声音,不时有镣铐碰撞声发出,朱由校坐在宝座上,倚着软垫,打量着眼前的男人。 熊廷弼身材高大,整个人显得有些消瘦,穿着一身干爽囚服,不过略显杂乱的头发,不修边幅的模样,朱由校便知熊廷弼在天牢处境并不好。 想想也是。 得罪了东林党人,得罪了魏忠贤,处境又能好到哪儿去呢? “免礼吧。” 朱由校向前探探身,手指轻敲御案,语气平静的说道,随后看向魏忠贤道:“将镣铐都去掉吧。” “皇爷…” 魏忠贤有些担忧,下意识想要说些什么,不过在看到天子的眼神,魏忠贤哪敢多说别的啊,当即便安排人取下熊廷弼的镣铐。 哗~ 随着一阵碰撞声响起,沉甸甸的镣铐被取下,内心忐忑且激动的熊廷弼,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天子为何要召见他? 难道要下旨赦免他? 广宁一战遭遇惨败,建虏继窃据辽左、辽南诸卫后,又将辽西多数地域夺占,熊廷弼便获罪下狱,这数载的牢狱生涯,对熊廷弼而言不堪回首。 “知道朕为何要见你吗?” 看着神情复杂的熊廷弼,坐在宝座上的朱由校,语气平静道。 “罪臣愚钝。” 熊廷弼略显犹豫,抬手作揖道:“还请陛下明示。” 看来几年的牢狱生涯,让熊蛮子的脾性有所改变。 朱由校心生感慨,嘴上却说道:“就在昨日,朕即幸西苑却落了水……” “有人要谋刺陛下?!” 朱由校的话还没讲完,熊廷弼却瞪眼喝道。 “大胆!!” 见熊廷弼御前失仪,魏忠贤忙出言斥道:“熊廷弼……” “退下,” 朱由校冲魏忠贤摆摆手道,那双深邃的眼睛盯看着熊廷弼,语气低沉道:“是否为蓄意谋刺,朕自会派人去查,不过昨日落水却让朕明白一个道理。” 熊廷弼沉默了。 他怎样都没有想到,天子居然会遭此祸,在层层森严的守卫下,要说意外,这怎样都说不通。 “别人越是想叫朕做的事情,朕就越是要好好思量,背后究竟带着怎样不可告人的目的了。” 而在听到天子这样讲,不知为何,熊廷弼的内心激动起来,他获罪进狱是被构陷的,纵使有罪,但罪不至死啊!! “对于辽事,你可有什么想对朕说的?” 看着情绪激动的熊廷弼,朱由校端起手边茶盏,浅浅呷了一口,随后道:“去,搬来锦凳,再上盏茶。” “喏。” 刘若愚闻言忙低首应道。 天子要重新起用熊廷弼? 而此举落在魏忠贤眼里,却令其生出别样想法。 “启禀陛下,罪臣久待牢狱,对于辽局了解不多。” 熊廷弼克制着情绪,面朝天子作揖拜道:“臣恐难以回答陛下,若是陛下非要让罪臣来答,罪臣恳请陛下能将一些辽地军报奏疏让罪臣一观。” “去拿。” 朱由校看向魏忠贤,伸手道:“将近几年的辽地军报奏疏,悉数从司礼监搬来,让他好好看看。” “奴婢遵旨。” 魏忠贤忙作揖应道。 重新起用熊廷弼一事,朱由校考虑再三,觉得此事非常可行。 纵观整个大明,没有谁能比熊廷弼更了解辽事,哪怕是孙承宗,跟熊廷弼相比也差点意思。 当然这绝不代表着大明,没有可以运筹帷幄的帅才了,被朱由校钦定的兵部尚书袁可立暂且不提,就像卢象升、孙传庭、陈奇瑜这些人杰,能力都是极强的,不过他们与熊廷弼相比啊,当下差在资历上,哪怕是要重用他们,也不能拔苗助长! 随着朱由校一声令下,乾清宫就变得忙碌起来。 约莫盏茶功夫。 就见不少宦官在魏忠贤的带领下,捧着大批的军报奏疏前来,朱由校没有多说其他,就让熊廷弼先看这些军报奏疏。 东暖阁内安静下来。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 “怎么能这样镇辽平叛啊!!” 不知过了多久,情绪激动的熊廷弼皱眉喝道,瞧见此幕,朱由校就知熊廷弼对当前的辽事,心中有了大概了解。 “你们都先退下吧。” 想到这里,朱由校看向魏忠贤他们,“乾清宫百步内,不准闲杂人等靠近,没有朕的旨意不准进来。” 听到此等旨意,魏忠贤、刘若愚他们有些犹豫,但见天子态度很是坚决,他们也不敢再多说别的,纷纷低首退出殿去。 “讲讲你的想法。” 待所有人退下后,朱由校起身朝熊廷弼走去。 “陛下!孙承宗所做对辽之策,会害了大明啊!” 熊廷弼剑眉倒张,看向天子说道:“他的那套策略是好,想要通过步步为营,继而以收复建虏所窃失地,可唯独却忽略了一点,国库根本就耗不起啊,再一个,罪臣看了这么多的军报奏疏,发现有大批辽将得到重用,这是要出大问题的啊!!” 真是够一针见血的。 朱由校嘴角微扬,看向熊廷弼的眼神变了。 倘若对辽局辽事没有一定的了解,想在这么短的时间,仅靠看一些军报奏疏,便指明当前辽局的困境与危险,那断然是不可能的事情。 “所以孙卿的对辽之策,是没有任何用处的?” 朱由校收敛心神,看向熊廷弼说道。 “不,也不能这样讲。” 熊廷弼却摆摆手道:“继辽左、辽南、辽西诸卫先后沦陷,朝廷想要稳定住辽局,扼制建虏之势,避免山海关遭遇围堵,围绕宁前一线构建防线是非常有必要的,不然建虏一旦兵至山海关,便可设法绕开辽西走廊,取道内喀尔喀、喀喇沁等草原诸部,对我蓟密永三协展开奇袭攻势。” 在讲到这里时,熊廷弼蹲下身来,将那封辽地舆图铺开,指着眼前的舆图继续道。 “而想要镇压建虏叛乱,不能只局限于守,要设法寻求战机,因为守,终究会存在着漏洞。” 听熊廷弼讲这些时,朱由校也顺势蹲下,顺着熊廷弼所指各处看去。 “最好的策略,就是西线固守以吸引建虏主力,而在东线沿海积极破袭,臣适才看到几封军报奏疏,言东江镇得登莱巡抚支持,多次对辽南展开破袭,这明显是极好的,建虏纵使窃据辽西辽南等地,可他们嗜杀成性,纵使辽民畏惧建虏,但心底亦憎恨建虏。” “如果可以多线配合,除了东江镇破袭外,再增添登莱、天津等地海上破袭,围绕整个辽东展开攻略,那不是不可能削弱建虏势力的,建虏即便再强,可终究人数远不如我大明,只要能……” 看着滔滔不绝的熊廷弼,朱由校露出了赞许的神情,跟那帮只会打嘴炮的文官相比,这才是大明需要的人才啊! 在此之前,朝中就有过放弃宁前的言论,但是真放弃了宁前,那整个山海关就暴露在建虏兵锋下,甚至还将蓟密永三协暴露出来,如果建虏频频进犯之下,有一次突破边陲防线,那对大明将会是一场浩劫! 可要是不放弃宁前防线,则朝廷每年要砸进海量的钱粮,若是在承平年景下,砸也就砸了,关键是大明内部也不安稳啊。 这就是大明最大的难处,牵一发而动全身,任何一处出现任何疏漏,都可能会导致无法挽回的局面。 想到这里的朱由校,言语间略显感慨道:“要是朝中的那帮大臣都能像你一样清醒,那辽事又何以是这般境遇,社稷又何至于这般。” ------------ 第十七章 协理京营戎政 “罪臣斗胆请谏!” 熊廷弼眼神坚毅,心下一横,顺势便跪倒在地上,面朝天子行跪拜之礼,“如若陛下还信任罪臣,则罪臣愿戴罪立功,辽事糜烂乃社稷之祸,大明拖不起了,倘若再这般与建虏相持,则社稷必被拖垮啊!!” “哈哈!!” 听到熊廷弼所讲,朱由校大笑起来。 真话或许很难听,不过事实就是这样。 如果不能设法在辽东破局,尽快将大明从战争旋涡里抽出身,那大明就会被硬生生的拖垮! “依着你的意思,朕要将孙承宗的辽东督师罢黜,由你来接任此位?”朱由校缓缓站起身,俯瞰着熊廷弼说道。 “不!” 熊廷弼闻言却道:“临阵换帅乃是兵家大忌,何况孙承宗出镇辽前数载,又着手打造关宁防线,辽东督师之位断不可轻换。” “想要摆脱辽东困局,宁前防线必须要安稳,如此京畿要地才能安稳,没有这一基础皆为空谈。” “如若陛下还信任罪臣,罪臣愿以戴罪之身,接任登莱巡抚之位,设法增强登莱两镇水师,支持东江镇所部,若是海上力量则以凝聚,便可配合宁前各部对建虏展开攻势,继而削弱建虏势力。” “叫你熊廷弼给别人做小,你能受得了?” 朱由校似笑非笑,看着熊廷弼道:“登莱巡抚之位你就不要再想了。” 看来难逃一死啊。 熊廷弼听闻此言,心底燃起的希望,转瞬间就破碎了。 原本他以为能借着议辽之事,从而摆脱囚禁的局面,可现在看来啊,一切都是他多想了。 天子从没想放过他啊。 能活着,谁想死? “朕打算叫你协理京营戎政。” 而在此等形势下,心如死灰的熊廷弼,骤然听到天子所讲,难以置信的抬起头,熊廷弼怀疑自己听错了。 “怎么?坐了几年牢,连胆子都吓没了?” 见熊廷弼这般,朱由校眉头微挑道。 “没,没有。” 熊廷弼有些结巴道。 协理京营戎政一职,这是他想都不敢想的差事,此职顾名思义,即协掌京营操练之事。 拱卫京城京畿的三大营,在名义上统归于提督京营戎政管辖,一般出任此职的为在京勋贵,这一职务倘若是放在明初,那绝对是非常显赫的要职,非天子信赖之重臣不可得。 不过从土木堡之变后,大明勋贵遭到重创,在朝话语权持续削减,甚至连五军都督府都被架空成空壳子,涉及军事的一切权力,统归到文官群体所掌的兵部手里。 对于大明文官群体而言,他们不允许别的群体,可以在朝掌握太多话语权,所以用水滴石穿的功夫,逐步构建起新的体系出来。 诸如戍守京畿的京营,名义统领者是提督京营戎政,实际统领者却是协理京营戎政,一般由兵部尚书兼任,当然也会被朝中重臣兼领,也称之为戎政尚书。 故而协理京营戎政可不简单! “没吓破就好,朕现在要用你这把刀,来好好的整饬下京营。” 在熊廷弼的注视下,朱由校蹲下身来,眼神凌厉道:“先前朕将你发派天牢,就是想要你压压你的性子,但你进了天牢都做了什么事?难道真以为朕不知吗?” “罪臣……” 熊廷弼一时语塞。 “过去的事朕不想再提。” 朱由校摆手打断道:“不管是辽左辽南诸卫丢失,亦或是辽西诸卫丢失,你熊廷弼都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别觉得朕冤枉你! 但凡你镇守辽左前线时,能收收你那火爆脾气,不得罪那么多人,不说什么辽人不可用之言,凡事想着给朕呈递密奏,那就不会有那么多人,明里暗里勾结在一起弹劾你,致使袁应泰这庸才接任辽东经略。 但凡朝廷再度起用你时,你能收收那火爆脾气,不跟王化贞这一废物置气,使得战机被贻误,叫建虏捡到了便宜,那辽西诸卫也不可能丢。” 熊廷弼低下了脑袋。 说东林党误国误民,这话一点都不假,不说别的,就说他们掺和辽事,一个袁应泰,一个王化贞,就致使大明损失惨重! 瞎掺和,乱指挥的贱毛病,不止东林党人有,大明文官群体里比比皆是! 朱由校现在要做的事情,就是要实际掌控一部分兵权,不叫文官群体插手进来,这样才能做他想做的事。 “你是不是就觉得天下独你看得透彻?” 朱由校继续道:“难道朕就不知辽地已有将门势力的迹象?难道朕就不知朝中与辽地有不正常往来?朕先前为何明知这些却没有出手整治呢?” 因为东林党。 熊廷弼心下轻叹,尽管他不愿意承认吧,但是东林党对某些事情的煽动力,真真是太强太强了。 “原本朕还想再等等,但现在朕不想等了!” 朱由校语气铿锵道:“适才你讲的那些,朕先前就想过,想要解决建虏叛乱,使得辽地能重归大明,单靠一路宁前是不够的,大明要做到海陆协同作战,以持续削减建虏战争潜力才行。” “不过这一对辽战略,单靠辽前、天津、登莱等地还不够,中枢必须要有中枢的态度和行动。” “朕要拔除掉辽东将门这一毒瘤,可是想要拔除掉他们,就必须要有足够的底气,而这个底气就是京营!!” 跟熊廷弼探讨对辽战略时,其实在朱由校的心里,早就想好了怎样对付建虏的办法,天启五年,建虏虽说是很强,但还没强到无法直面的程度。 就看怎样解决了。 大明不是没能打仗的猛将悍将,尽管先前被坑死了很多,但是天佑大明啊,在大明的军队中,依旧有很多能打仗的将校。 只要能设法压制住文官群体,只要能解决钱粮供应问题,朱由校就有办法解决辽前困局,继而逐步扭转局面! “陛下想要臣做些什么?” 熊廷弼收敛心神,迎着朱由校的注视,语气铿锵道。 “朕要你接任协理京营戎政一职,朕会赐你王命旗牌,朕给你一个月的时间,在京营落实汰兵减饷,提拔可用之才,杜绝吃空饷喝兵血的弊政,揪出所有的硕鼠蛀虫。” 朱由校眼神坚毅道:“你整饬京营期间,想要杀多少人朕不管,但是有一条京城京畿不能生乱,三大营不能出现哗变,此事你若是敢出任何纰漏,那朕就要凌迟你,因为这证明朕看错了人。” 熊廷弼的喉结上下蠕动。 这压力不可谓不大。 一个月的时间,要将三大营整饬出来,还要做那么多的事情,这期间敢有任何一处疏漏,后果都将不堪设想。 “当然朕也知道此事很难,所以会给你提供一份名单。” 朱由校继续说道:“整饬京营只是个开始,待到一切废物都被清出京营,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就是招募敢战之士参军!” “京营不该是中看不中用的乌合之众,京营应该是敢于言战的强军,这份担子可不轻,你熊廷弼敢接吗?” 整饬京营是得罪人的活,不是谁都有胆子去接的。 “陛下信任臣吗?” 熊廷弼沉吟刹那,看向朱由校问道。 “若是不信任的话,朕会见你吗?” 朱由校似笑非笑道。 “那臣斗胆…想向陛下提几个要求。” 熊廷弼作揖拜道。 “说!” 朱由校言简意赅道。 既然决意重新起用熊廷弼,那朱由校就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现在这种态势下,可没有太多时间浪费了。 “臣恳请陛下,能将派驻京营的内官撤回宫!”熊廷弼心跳的很快,但依旧讲出心中所想:“臣……” “允了。” 朱由校却出言打断道:“此事即便你不提,朕也要这样做,京营想要彻变,就只有有一种声音。” 嗯? 熊廷弼闻言却是一愣,他没有想到天子会这样干脆,毕竟内廷宦官进驻京营,更多是为了制衡与监管,只是熊廷弼哪里会知道,朱由校要逐步提高武将地位,今后明确文武分治的理念。 靠一帮不懂军事的太监宦官,想要看顾住所谓的兵权,那纯粹是扯淡的行为,与其重用太监,倒不如简拔忠诚可靠的武将,设法提升他们的地位,革新和完善大明军制,只要能解决这些问题,那武将拥兵自重或割据的隐患,就可以得到有效杜绝。 太监宦官是可以用,但要看具体用到什么地方。 大明经不起任何折腾了。 “还有一个,臣想恳请陛下拨一笔军饷。” 熊廷弼平复下心情,再度作揖拜道:“想要整饬京营,就要以快刀斩乱麻之势进行,此事断然不能拖,拖了就会有风险,有这笔直拨的军饷,臣敢向陛下立军令状,若是京营出现哗变,或导致京城京畿不稳,臣愿以死谢罪!” “好,那朕就给你拨军饷,从内帑直拨,到时朕会谴专人押送拨付。” 朱由校微微一笑道:“还有什么要求,只管都讲出来。” “没了。” 熊廷弼却摇摇头道。 “既如此,那熊卿就即刻赴任吧。” 朱由校站起身来,“朕会派魏忠贤随你前去,直颁中旨就任,京营朕就交给卿家了,何时要整顿,一切皆由卿家来断,朕在乾清宫静候佳音。” ------------ 第十八章 朝野惊 凡是想成就一番大事者,就要有股子狠劲儿,就要敢于直面问题,一旦认准的路就别想着退缩,纵使再难也要扛住! 再度起用熊廷弼,是朱由校掌兵权的重要一环。 特设皇家禁军是为隔绝内廷与外朝的联系,确保自身的绝对安全,不过想解决大明滋生的弊政和毒瘤,就必须拥有一支成规模成建制的军队,要敢言战要敢打仗! 京营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不过话又说回来,特擢熊廷弼接任协理京营戎政一职,不是颁道旨意那样简单,哪怕京营上下皆认,但外朝的文官群体不认,这事儿就不好向下推进。 毕竟有盘根错节的利益关系在,明面上不反对你,暗地里的掣肘与算计定少不了。 所以朱由校要主动出击才行! 皇权与臣权之争,绝非独属大明的特色,但大明皇帝绝对是最被动的。 毕竟拱卫皇权的基本盘,被文官群体肢解的太严重了。 内阁。 “诸君,内廷出这样大的事情,陛下的火还没有发完,当前对于内阁而言,最重要的是稳定住朝局。” 公事房内,首辅顾秉谦坐在官帽椅上,环视眼前所聚诸阁臣,表情严肃道:“不说别的,至少别因朝中之事再给陛下添堵,毕竟……” “元辅,您说这话是何意?” 倚着官帽椅的魏广微,似笑非笑的看向顾秉谦,“什么叫别给陛下添堵?眼下的朝局就已不稳了,不说陛下即幸西苑落水,遭到刺客行刺,就说说陛下摆驾回宫不久,便在午门杖毙不少宦官,还逮捕诸多上直亲卫军的将校及侍卫,前两日锦衣卫还将原兵部尚书高第押至西市处决,这可都在朝引起不小的争议啊。” “没错!” 群辅周如磐皱眉道:“陛下遭到行刺一事,的确是要一查到底,但天子也不该闭宫不出吧,眼下……” 非要现在提这些吗? 顾秉谦听到这里顿感头大,天子从西苑归宫后,做出的种种举止,可谓是在朝在京皆引起不小的涟漪。 更别提此前在西苑时,接连罢黜吏兵工三部尚书,兵部尚书高第真被押至西市处决,就这等特殊且微妙的局势,使得很多人都在观望。 “那依着你们的意思,是要向天子上规谏疏了?” 顾秉谦眉头微挑,看向魏广微说道。 “皆依元辅之言。” 魏广微淡笑道。 你个老狐狸。 见魏广微这样,顾秉谦心里暗骂,对其究竟是何意,他再清楚不过了,无非是想拿自己当枪使。 现在谁不知道啊,天子因遇刺一事而震怒,甚至锦衣卫都大批出动,在京城内外诸坊展开搜捕。 这个时候向御前呈递规谏奏疏,那不是摆明要触怒天子吗? “本阁想听听诸君的意思。” 顾秉谦强压心中不满,保持着那份从容,语气平淡道。 这个出头鸟,谁爱当谁当,他顾秉谦是不会当的! “此事终究不是小事,内阁还是要表明态度的。” 魏广微见状,扫视眼前众人道:“倘若在这件事上,内阁没有明确态度,只怕科道的那帮言官御史,一个个都会上疏弹劾的。” 一提到科道的御史言官,在场这帮阁臣有一个算一个,表情都变得复杂起来。 毕竟这帮清流骂起人来,绝对是不管不顾的。 “不好了,出大事了!!” 而就在这个时候,一道身影匆匆从殿外跑进来,顾秉谦、魏广微、周如磐等一行人见状,流露出各异的神情。 “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 一直沉默的丁绍轼皱眉斥道:“身为中书舍人,岂能这样不尊礼仪!” “是下官孟浪了。” 面对丁绍轼的斥责,那名中书舍人忙抬手作揖道,随后在众人的注视下,讲出一件大事,“陛下在内廷特召罪囚熊廷弼奏对。” 谁? 只此一句话,就令在场众人皆惊。 熊廷弼? 这让一些人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可接下来的话,就更让众人震惊了。 “陛下已颁中旨,特擢熊廷弼领兵部左侍郎衔,兼领都察院左副都御史衔,特赐王命旗牌,赏蟒袍,着熊廷弼协理京营戎政!” “!!!” 一语激起千层浪、 顾秉谦、魏广微等一行人,无不是难以置信的看向那名中书舍人,根本就不相信自己所听。 “你说什么?” 丁绍轼皱眉道:“你讲的这些是真的?” “回丁阁老,千真万确啊。” 中书舍人忙道:“眼下熊廷弼已赴京营驻地,司礼监秉笔太监、提督东缉事厂的魏忠贤奉旨特随,科道的那帮御史言官知道后,不少都跑去午门规谏了。” 天子这是想干什么啊! 在场众人听闻此言,一个个都很惊疑,要知道先前对熊廷弼的态度,天子是极为厌恶的,甚至连提都不能提。 为何现在却成这样了? 最为关键的一点,协理京营戎政一职,乃是极为特殊的存在,就算是要安排新任去兼管,那也要经过廷推啊。 天子这般一味地乾纲独断,是要出大问题的。 “不行,此事断不能任由天子率性而为!” 丁绍轼愤然起身道:“他熊廷弼何德何能,能接任协理京营戎政一职啊,其先前犯下的大错还没严惩,若是传扬出去的话,那朝廷的脸面何在?威仪何在?” 在场之人皆知丁绍轼跟熊廷弼有过节,先前不止一次的上疏,奏请严惩熊廷弼,以彰显朝廷律法威仪。 现在闹出这种事来,丁绍轼肯定第一个不答应。 “天子这样乾纲独断,于朝而言绝非好事。” 周如磐紧随其后道:“我等忝为阁臣,佐陛下以治政,必须要尽到职责才行,此事倘若不能妥善解决,恐必在朝中生乱啊,此事要规谏陛下才行。” “附议!” “附议!” 协理京营戎政一事,那一点不比特擢吏部尚书小,这要是让天子乾纲独断,秩序岂不是全乱套了? 在这件事情上,内阁要没有明确态度的话,别说是科道的御史言官了,恐其他在京官员都不会愿意的。 也恰恰是这样吧,使得局势陡然而变。 对于这种情况,朱由校从一开始就猜到了,有些东西吧,不是发一次火,就可以起到震慑作用的,毕竟大明待文官群体太好了,以至于他们都忘乎所以了! 与士大夫共治天下,这是多数文官的毕生追求,由此也体现到政局之上,但是对皇帝而言,这断然是不能接受的,所以皇权与臣权之争是无法避免的。 ------------ 第十九章 京营三虎 夜幕降临。 繁星之下。 喧嚣的人世间似乎安静不少,但是在广渠门一带,五军营驻地所在,却显得很是安静。 噼啪~ 篝火燃烧的声响不绝,五军营中军帅帐,帐内有一道人影来回走动,而在帐外则站着十余名家丁。 在这片营寨驻地,格外的安静却令人心悸。 哗~ 不知过了多久,甲叶的碰撞声响起,让站在帐外的那帮家丁,一个个面露警觉的看去,就见三名披甲汉子挎刀走来。 “何人!?” 为首的家丁头子紧攥刀柄,皱眉看向来者喝道。 “神枢营下辖战兵营把总黄得功,奉令见熊协戎!” “神机营下辖左哨试百户周遇吉,奉令见熊协戎!” “神枢营下辖车兵营百户孙应元,奉令见熊协戎!” 三道掷地有声的声音响起,帐外拦着的家丁头子还没有反应,帐内那道来回走动的人影却停下,紧接着帐内便响起声音。 “叫他们都进来。” “喏!” 挎刀相拦的家丁头子闻言,当即便转身朝帅帐抱拳应道,随后便转过身去,眼神示意三人进帐。 黄得功、周遇吉、孙应元见状,余光看了眼对方,尽管表面没有任何反应,但心底却暗提口气,便齐齐朝帅帐内走去。 在魏忠贤的陪同下,当众宣读天子所颁中旨,熊廷弼正式在京营履职,而协理京营戎政驻所,熊廷弼定在五军营驻地,此举在京营上下引起不小热议,毕竟熊廷弼选的这个地方太特殊了。 广渠门外五军营所筑营地,临近玉河,该河乃是连接京城与通州之漕运要道,若是遇紧急事态,最快半个多时辰便可至通州。 而熊廷弼选择进驻五军营设衙,这使得五军营的各级将校,乃至在职的一众勋贵在知晓此事后,无不是在心里暗骂熊廷弼。 对于上述这些情况,熊廷弼并没有太过在意,除了在五军营设衙之外,熊廷弼没急着做任何事。 毕竟军中的那些潜规则,他熊廷弼再熟悉不过了。 “标下黄得功,拜见熊协戎!” “标下周遇吉,拜见熊协戎!” “标下孙应元,拜见熊协戎!” 站在帐内的熊廷弼,在见到眼前三将时,原本微蹙的眉头舒展开,那双眼睛定在黄得功的身上。 这就是天子所言的虎狼之将? 独有这一位猛将,整饬京营就不算难事啊! 曾多次出镇过辽东的熊廷弼,对武将还是有几分辨别能力的,此人到底怎样,是否骁勇,眼神和气势是不会骗人的。 在见到黄得功的那一刹,熊廷弼从他的身上瞧到几分贺世贤的影子,要知道贺世贤乃一等一的猛将,更是被建虏称之为贺疯子!! 只可惜这等猛将,却被袁应泰给坑死了。 “免礼吧。” 熊廷弼收敛心神,轻咳两声道。 “喏!” 三将齐声应道,随后便放下手,昂首挺胸的站在原地,对于新任协理京营戎政的特召,他们心底也犯着嘀咕。 说到底他们的职务太低,没理由会被熊廷弼知晓。 “听你二人的口音,是辽东人士?” 熊廷弼负手而立,看向黄得功、周遇吉二人道。 “是。” 黄得功、周遇吉相视一眼,在熊廷弼的注视下,黄得功抱拳一礼道:“标下本是开原卫军户之子,后随母进关,神枢营对外招募时,标下便参加筛选进伍了。” “标下是锦州卫人士,天启元年建虏侵袭辽西,便护着父母进关避难。”周遇吉想了想,抱拳一礼道。 说起来,或许熊廷弼先前不知黄得功、周遇吉二人,但二人却在很早之前,就听过熊廷弼的名号! 人的名,树的影。 熊廷弼经略辽东期间,其名遍传辽东! 敢跟建虏正面交战,敢孤身犯险,这便是熊廷弼! “你呢?” 听完二人所讲,熊廷弼随后看向一旁的孙应元道。 “回协戎。” 孙应元忙抱拳应道:“标下是御马监所辖京郊牧场的马户,因骑术还算不错,便被举荐到神枢营。” 好,好,都是背景简单的武将。 熊廷弼听到这里,嘴角露出淡淡笑意,统兵打仗这么久了,如何掌控军队,对于熊廷弼而言轻车熟路。 没有见他们三人时,熊廷弼还在思虑,究竟要用怎样的办法,既能在三大营立威,又能确保军中秩序不乱。 毕竟有太多的事情,不是靠一道旨意就能解决的,想要在三大营站稳脚跟,就必须要立下威来,不然根本就不会有人服。 军中向来信奉强者!! “本官幸得陛下信赖,得以协理京营戎政,今初至三大营,对于军中诸事尚不熟悉。” 熊廷弼想了想,看向三将说道:“所以想要调三位到本官麾下,出任中军下辖千总、把总职,不知是否愿来?” 统兵打仗这么多年了,熊廷弼比谁都要清楚。 在军中想要提拔将校,必须要循序渐进,哪怕待的时间短,但该待的位置必须要待,不然会招惹来很多麻烦。 而黄得功、周遇吉、孙应元三人,乃天子钦定的三位虎狼之将,熊廷弼不仅要用他们掌控京营,更要为他们的晋升考虑好。 “标下愿往!” “标下愿往!” 反观黄得功三人,听闻熊廷弼所讲之言,一个个情绪都稍显激动,毕竟在协理京营戎政麾下做事,那前程肯定是没得说。 尽管他们的内心深处,或多或少都有些疑惑,为何熊廷弼初来京营赴任,就偏偏选中他们了,但他们却没有太多犹豫便应下了。 “好,既如此,那尔等暂且归去。” 熊廷弼见状,微微一笑道:“若有可信赖的勇锐,可一并带到中军任职,待明日清晨前来报备,要是逾期未至,便不必赴任了。” 讲到这里时,熊廷弼脸上的笑容没了,眼神变得冷厉起来。 “喏!” 黄得功、周遇吉、孙应元当即抱拳喝道! 对于接下来如何整饬京营,熊廷弼心底早有章程,想要彻底掌控神枢、神机、五军三京营,就必须要控制住那帮在职勋贵和将校,从中筛选一批还算可靠的,而其中有违背军规军纪,或做的太过分的,就需要杀之震慑人心,不然后续汰兵整军就难以推行起来,而在做这些的前提,尚需等到天子所拨内帑银交割才行,这是安稳底层将士的法宝,没了这层保障万事难成! ------------ 第二十章 勋卫 权力之争,向来是你进我退,我退你进,终究要有一方舍弃些什么,否则争斗就不会停歇。 对于朱由校而言,他断无可能退一步,退则代表皇权势颓,一旦形成这种格局,那便没有主动了。 所以朱由校要掌权! 唯有彻掌大权,方能集中一切优势,办自己想办之事,继而逆转大明倾覆之命运,使汉族政权依旧屹立神州! 东升的太阳,发出刺眼的光照,琉璃瓦反射的金光很晃眼。 相较于宫外掀起的涟漪,紫禁城却显得那样平静。 乾清宫。 “皇爷,英国公求见。” 魏忠贤低首走进东暖阁,面朝临窗的罗汉床作揖禀道,盘腿而坐的朱由校,将手中碗筷放下,说了句召见,便端起手边茶盏。 这几日下来,虽说尚未查明西苑落水案真相,但朱由校的心情却好很多,一些局面已被他悄然打开。 “还有事?” 朱由校呷了口茶,见魏忠贤没急着去传张维贤觐见,眉头不免微蹙道。 “禀皇爷。” 魏忠贤忙低首回道:“司礼监这边,收到内阁直递的规谏奏疏,是否……” “直接留中!” 朱由校撂下所持茶盏,皱眉道:“去传英国公来见朕。” “奴婢遵旨。” 魏忠贤当即应道,随后便转身朝殿外走去。 一个个真是不消停。 看着魏忠贤离去的背影,朱由校心里冷哼一声,对内阁直递的规谏奏疏,他连想都不用去想,便知是因为何事。 必跟特赦熊廷弼,让其协理京营戎政有关。 外朝的那帮文官群体,不管是何党何派,再或无党无派,对于兵权都盯得很紧。 毕竟兵权好不容易聚到兵部下,又岂能被轻易的分散开? 不过朱由校要做的事情,即便有再多的人反对,他也不会退让半步! “臣张维贤拜见陛下!” 在朱由校思虑之际,带有疲态的张维贤走进东暖阁,行至御前时作揖拜道。 “卿家无需多礼。” 朱由校收敛心神,朝张维贤摆摆手道,随后伸手对魏忠贤说道,“去搬锦凳来,叫英国公来坐,再去沏盏热茶来。” “奴婢遵旨。” 魏忠贤低首应道,心底却有些吃味儿,这几日,自家皇爷对张维贤是出奇的好啊。 “卿家此来见朕,可是有何事要谈?” 朱由校向前探探身,笑着对张维贤说道。 张维贤微微欠身道:“臣是有几件事要向陛下禀明。” “那卿家便说吧。” 朱由校保持笑意道。 对于张维贤的能力,朱由校是很认可的,从就任皇家禁军大都督以来,他就没有离开过紫禁城,一直在忙着各种事宜。 别管在此期间,朱由校提出什么新想法,张维贤都是尽力去办,没有任何的抱怨,或借机去讨价还价。 “被逮那批诸上直亲卫军将校及侍卫,在左都督张庆臻的审讯下,不少都供述先前所犯宫规。” 张维贤如实禀道:“根据左都督的仔细筛选甄别,这批被逮将校及侍卫,此前多是参与克扣兵饷、偷盗宫宝、收取内廷宦官贿银,不过没有跟宫外保持不正常联系,臣逐一看过这些罪状,还特意抽查几位羁押将校,只怕陛下在西苑落水一案,跟宿卫宫城皇城的诸上直亲卫军没太大关联。” “那卿家认为西苑落水一案,或许就是一场意外吗?” 朱由校双眼微眯,看向张维贤询问道。 “不,臣不觉得是场意外。” 张维贤却摇摇头道:“臣总觉得此事没那么简单,或许在这中间,有什么地方被遗漏掉了。” “卿家坐吧。” 朱由校伸手示意道,随后讲出心中所想:“朕也是这样想的,朕即幸西苑落水,其中透着的诡异之处太多,此事想要查明,恐并非是件易事。” “臣斗胆请谏。” 撩袍坐下的张维贤,此刻微微欠身道:“暂将那批被逮将校及侍卫,悉数移押到隐秘处继续盘询,同时命锦衣卫出动,将他们的家全给查抄,一来可震慑皇家禁军上下,二来可混淆朝野视线,在此期间,臣会继续在诸上直亲卫军中密查此事,特别是宿卫西苑的那批上直亲卫军。” “此事就依卿家之意来办。” 朱由校露出欣慰的笑容道。 姜还是老的辣。 眼下因彻查西苑落水一案,锦衣卫大张旗鼓的行动,此举可谓吸引不少人关注。 而张维贤来这么一出,就是转到暗处调查,这或许能有意外收获。 “陛下,臣还有事要禀。” 张维贤不卑不亢,继续说道:“尊奉陛下先前旨意,在京勋贵子弟凡已及冠,皆已召进勋卫,眼下他们在乾清门外聚集。” “效率够快的。” 朱由校笑着说道:“那便召勋卫进宫,朕要见见这帮勋卫。” “臣……” 张维贤本想起身作揖,可一道突如其来的响动,却打断了张维贤。 “咚咚!!” “咚~” 殿外传进带有节奏的鼓声,这让朱由校收敛笑意,剑眉倒张起来,紫禁城这等要地,出现这等响动,本身就是不正常的。 “这是出了何事?” 朱由校看向身旁的魏忠贤道。 “奴婢…” 魏忠贤也是头次遇到这种情况,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可彼时的张维贤,脸色却变了。 “陛下,似是午门叩阙。” 张维贤起身对天子说道。 “午门叩阙?” 朱由校眉头紧锁,刹那间,便知是怎么回事了,一股无名怒意在心头生出。 这是要逼宫啊! “皇爷!出大事了!” 而就在此事,一名宦官匆忙跑进殿,行至御前禀道:“科道有近百位言官御史,齐聚于午门叩阙,而且,而且还有不少人在聚集,眼下午门……” “是天塌了吗?何须这般慌张!” 见那宦官这般惊慌,朱由校拍案喝道:“来人啊,去准备銮驾,朕要摆驾午门!” “陛下~” 张维贤闻言一惊,上前想规劝什么,却被朱由校摆手打断。 “英国公,你即刻调勋卫赴午门,朕到时有用。” 讲到这里,朱由校便不管张维贤怎样想,起身朝殿外昂首走去,不管是出于何等目的,这次午门叩阙他必须要处理好!! ------------ 第二十一章 给朕狠狠打! “陛下啊!熊廷弼乃毁辽之罪人,致我朝在辽损失惨重,助长建虏嚣张气焰,您岂能再用此等庸才啊!!” “陛下!臣等齐聚午门,望陛下能收回成命,将熊廷弼逮进天牢候审,此等奸佞不配协理京营戎政!” “陛下!!您不能因……” 午门外跪着大片的人,他们穿着各式官袍,有青袍,有绿袍,按着品阶整齐跪着,一个个情绪异常激动。 出现此等规模的叩阙,在午门轮值的诸上直亲卫军,一个个是表情严肃,坚守在各自的岗位上。 艳阳高悬,午门外的地面略烫。 “真是够热闹的。” 彼时在午门城楼上,响起一道略带戏谑的声音,站于此等高处,午门外跪着的人群清晰可见。 “陛下,此事要尽快平息下来,不然定会影响朝野的。” 略微气喘的张维贤,瞥了眼城楼下的情况,表情显得很是凝重,面朝天子作揖拜道:“毕竟午门叩阙已……” “为何要平息?” 负手而立的朱由校,瞧着眼前这一幕,似笑非笑道:“朕即幸西苑落水,都没见他们上疏说什么,而朕不过重新启用熊廷弼,想好好整饬下烂透的京营,一个个蹦跶着齐聚午门叩阙了,这可真是一出好戏啊。” 这是要坏事啊!! 聚在御前的魏忠贤、刘若愚、张维贤、卫时泰等一行人,在听到天子所讲之言,一个个心里暗暗揣摩起来。 凡是在中枢朝堂待过的,都知午门叩阙必与午门廷杖牵扯到一起,因为每每有叩阙之实情,必会触怒天子,倘若事态进一步激变,多会发生廷杖! “勋卫都至午门没?” 朱由校伸手轻拍女墙,俯瞰着城下所聚人群,眼神冷厉的询问道。 “禀陛下。” 内心紧张的卫时泰,看了眼身旁的张维贤,随即便上前作揖道:“进宫履职的勋卫皆已至午门……” “好!那便传朕旨意。” 朱由校一甩袍袖,猛然转过身来,“着勋卫全体即刻出午门,持杖惩治这帮钓誉沽名之辈,在此等特殊时期下,非要闹这样一出,摆明就是想叫朕难堪!” 对于大明文官群体中的一些人,朱由校是没有任何好感的,博取名望,钻营投机,攀附权贵,他们是样样精通,可叫他们做些实事却难如登天,大明毁就毁在这上面了。 “陛下三思啊!” 张维贤闻言色变,忙上前规劝道:“勋卫不能出动啊,眼下科道的这帮言官御史,齐聚午门叩阙,情况还没有查清楚,就贸然行廷杖之举,恐……” “恐什么?” 朱由校看着张维贤,开口反问道:“恐大明社稷会倾覆?恐朕会被世人指摘?要是这样的话,这廷杖朕还打定了,朕倒是想要看看,究竟是他们的嘴皮子硬,还是勋卫所持木杖硬!” 对张维贤所忧之事,朱由校一眼就瞧出了。 无非是怕事情闹大了,朝野间舆情四起,说自己是昏庸之君,毕竟廷杖一出,不管真实情况怎样,受罚的文官名望必涨,而下旨的天子名望必跌,也恰恰是这样,使得不少心思活泛之辈,最想碰的就是廷杖了。 只要没有被打死,那今后仕途必盛,最为关键的一点,拿命博来的名望,也会带来种种好处。 然而朱由校并不在意所谓名声。 被人骂昏庸又怎样? 他要不能改变大明,哪怕能一直好好活着,也摆脱不了亡国之君的命运,与其那样,倒不如甩开这些枷锁! “皇爷,是否先召见几位言官御史?” 魏忠贤踌躇刹那,硬着头皮上前道:“先了解他们为何叩阙,毕竟英国公说的也没错,若真是直接廷杖的话,恐民间会生出一些不好的言论。” 此前跟东林党人掰腕子,魏忠贤太清楚这帮文官的德性了。 文官的嘴能杀人。 文官的嘴能诛心。 要是敢得罪文官的话,没有个好心态,说不定气都能被气死。 “魏伴伴。” 朱由校撩了撩袍袖,走至魏忠贤跟前,伸手轻敲魏忠贤所戴三山帽,“这大明究竟是谁说的算呢?” “是皇爷!” 魏忠贤心下一惊,顺势便跪倒在地上。 “原来是朕啊。” 朱由校笑笑,扫视眼前众人,“那朕适才讲的,为何却没人奉诏去传呢?” 在目光所过之处,一个个皆低下脑袋。 “奴婢这就去传旨意。” 魏忠贤叩首应道,随后在朱由校的注视下,起身朝城楼下而去。 朱由校摆驾午门,并非是想见那帮叩阙的言官御史,而是想以此向身边的人,包括张维贤他们,表明一个全新的态度。 皇权威仪是怎样树立起来的? 靠妥协忍让是断不可能的。 想要树立起来,必然是靠打,靠杀,唯有做到这一点,皇权威仪才不敢被轻易冒犯。 “英国公,接下来还要辛苦你,在午门这边坐镇。” 朱由校看向张维贤,“只要他们不自己退下,那就一直打,就算是内阁大臣来了,也不能停,打死为止。” “臣遵旨。” 心情复杂的张维贤作揖应道。 尽管知道这样定会出大事,可张维贤明显能感受到天子的心里,似藏着一股戾气,这也让张维贤清楚,哪怕再劝什么,也无法改变天子想法。 鼓捣这样一出闹剧,朕倒是要看看你们如何唱下去。 朱由校冷厉的眼神,又看向午门城楼下,彼时一批披甲挎刀的锐士,速度极快的从午门冲出,朝向跪地的那些言官御史跑去,这一幕让不少叩阙的文官都愣住了,谁都没有想到才开始没多久,午门内就冲出这么多人。 显然天子是知晓此事了。 “快点!” “直接打!!” 在阵阵喝喊声下,站在午门城楼上的朱由校,转身朝城墙下走去,既然该表的态都表完了,那就没必要再待在此处。 看这帮文官被打板子,朱由校提不起任何兴趣。 不过朱由校心里却很清楚一点,经此一事后他的名声必坏,可这似乎对他起不了任何影响,毕竟他从没想过要做什么仁君、明君,他想当暴君…… ------------ 第二十二章 变数 “派人告诉勋卫上下,给朕狠狠地打!!” 回到东暖阁,朱由校撩袍坐到宝座上,看向魏忠贤说道:“只要他们不改口,那就别停下来!” “皇爷,那要全都打死了怎么办?” 魏忠贤面露忧色道:“科道的那帮言官御史,一个比一个嘴硬,想要让他们改口,恐非易事啊。” “死了就死了。” 朱由校剑眉倒张道:“一个个整日里不做正事,只知道打嘴炮,朕过去就是对他们太客气了,既然他们求死,朕就成全他们!” “皇爷您要三思啊。” 魏忠贤作揖规劝道:“十几名言官御史在午门受廷杖而死,只怕影响会不小,这要是传出去的话,恐……” “魏伴伴是怕了吗?” 朱由校向前探探身,手指轻敲着御案,语气淡漠道:“还是朕说的话不管用了?” “奴婢绝无此意!” 魏忠贤心下一紧,忙跪倒在地上道:“皇爷说的话,奴婢从不敢违背,皇爷叫奴婢去做什么,奴婢就去做什么。” “那就去办吧。” 朱由校冷哼一声道。 “奴婢遵旨!” 魏忠贤作揖再拜道。 对于魏忠贤所讲的这些,朱由校又怎会不知呢,有明以来,受领廷杖向来是文官最喜欢干的事情。 就是为了博名! 朱由校跟别的皇帝不一样,他不在乎身后名,别人想要怎样抨击,那就随他们去吧,他要做实事! 要是想做的事情做不成,哪怕此次避开了落水危机,那还是会有下次的,即便自身安全没有问题,可再有不到二十载,便会是甲申年,真要被限制在这座紫禁城中,朱由校不觉得他能比崇祯好到哪儿去。 所以他必须要破局! 唯有抓住枪杆子,把住钱袋子,控住笔杆子,方有一搏改命的可能。 反正本来他就是木匠皇帝,昏君一个,也不在乎名声更差一点。反之,大明成功崛起,史书将由他来写,他就是千古第一君。 “刘若愚。” 看着魏忠贤离去的背影,朱由校收敛心神道:“你亲赴一趟乾清门,看看卢象升过来了没有。” “喏!” 在御前服侍的刘若愚,闻言忙作揖应道。 经历这次午门叩阙,让朱由校明白一个道理,别与外朝的文官群体扯皮,只要是认准的事情,就要交给可靠的人去做,而他这位大明天子要做的,就是站在重用的那批人身后,无条件的去支持他们。 凡是牵扯到皇权与臣权之争,最忌讳的便是天子亲自下场,斗赢了那也是输了,斗输了那损失更大。 所以在天启五年之前,魏忠贤被逐步扶持起来,东林党被斗垮了,在朝聚起所谓的阉党了,现在朱由校打算换个玩法。 掌控朝堂的关键在于制衡,要学会拉一派,打一派,压一派,杀一派,唯有将上述诸事做好,那朝堂才能安稳下来。 现在朱由校要做的事情,就是尽快拉起一批肱股栋梁,使得他们能在各自的位置上,发挥他们应有的作用。 在此期间谁要是敢反对或掣肘的话,那该打打,该压压,该杀杀,朱由校绝不会退让丝毫。 相较于紫禁城闹出的动静,彼时的锦衣卫驻地,同样是不那么平静。 “指挥使,咱这样漫无目的的,在京城内外诸坊谴派旗校演戏,到底能钓到鱼吗?” 在指挥使正堂内,镇抚司理刑官杨寰,拍了拍所穿那身飞鱼服,看向倚着官帽椅闭目养神的田尔耕,“这底下的弟兄,可有不少抱怨说,这抓了放,放了抓,什么都没有瞧到,别到头来是一场无用功。” “怎么?跟那帮文官老爷们都学会了?” 田尔耕缓缓睁开眼眸,似笑非笑的看向杨寰,“叫他们假扮贼人,配合我锦衣卫奉旨办差,一个个都委屈了?” “没,没有。” 杨寰心跳难免加快,下意识摇头道。 在锦衣卫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不怕田尔耕发飙,就怕田尔耕笑,因为一笑,就必有坏事发生! 人的名树的影。 田尔耕能代骆思恭掌锦衣卫事,绝非是只靠迎奉魏忠贤,其狠辣起来,那就没有人不怕的。 先前在这锦衣卫里,随着骆思恭的倒台,追随其的那批人,死的死,残的残,下场好一点的,也悉数被排挤到边缘。 这就是现实! “老子就是要看看,究竟是哪些不知死活的家伙,竟然胆敢在背地里谋刺天子。” 田尔耕双眼微眯道:“这个西苑落水案必须查清,且必须是我锦衣卫查清,查出来,泼天富贵等着我们,查不出,那就等着天子发怒吧。” “指挥使,您是不是觉察到什么了?” 杨寰眉头微挑,转身看了眼堂外,见没有人靠近,随后看向田尔耕道:“为何陛下要换一批掌权太监?莫非……” “不该问的别问!” 田尔耕板着脸道:“这些不是我等要操心的,眼下要做的,是尽可能的把戏做足,将蛰伏的魑魅魍魉钓出来。” “是。” 杨寰有些失望道。 其实对于内廷的变动,田尔耕一直都在心里琢磨,他当时是在场的,诸如重开的西缉事厂,天子启用的那批掌权太监,过去在内廷毫无名气,更别提方正化查清御马监的猫腻,使得不少掌权太监被杀。 这就像是一根刺,始终插在田尔耕的心里。 难道他过去迎奉的魏督公要失宠吗? 毕竟天子先前很少插手内廷事务,有任何事宜皆交魏忠贤来办。 可现在呢? 尽管魏忠贤在内廷的权势和地位,并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吧,但是内廷却多了个提督西缉事厂的方正化。 最为关键的一点,是其接任御马监掌印太监。 在内廷最具权势的衙门,一个是司礼监,一个属御马监,后者最厉害的地方,莫过于掌着四卫营! 也正是因为这些变化吧,使得田尔耕在心里坚定一点,西苑落水案必须要由锦衣卫查明才行。 万一魏忠贤真的失去了宠信,在内廷开始走下坡路,那他田尔耕也可凭借此功,保住现在拥有的一切。 所谓世人口中的阉党,那就是一帮因利益而聚的人,他们聚集在魏忠贤的身边,看重的只是魏忠贤的地位和权势,可真要魏忠贤有任何问题,只怕他们跑的比谁都要快! “指挥使!好消息啊!!” 而就在此时,一道声音从堂外响起,这让田尔耕心下一紧,心跳开始加快,有好消息,那代表着事情有了眉目? “指挥使,卑下等在崇北坊治下,抓到一个暗娼!!” 在田尔耕的注视下,就见一锦衣卫旗校跑进,神情激动道:“卑下等在游巡期间,发现此人形迹可疑……” 原本兴奋的田尔耕,在听到这里时,脸上露出的笑容却不见了。 一个暗娼能掀起什么风波来。 可接下来听到的话,却让田尔耕震惊了。 “据那人交代,其先前的姘头,乃是建虏谴派进关的暗桩一直蛰伏在京中。” 那锦衣卫旗校兴奋道:“这还是在喝醉酒时,那暗娼无意间听到的,所以此次我锦衣卫这般兴师动众的逮捕,故而让……” “那暗娼在何处!?” 眼睛大睁的田尔耕,快步朝那锦衣卫旗校跑去,直觉告诉田尔耕,泼天富贵真的朝他砸来了。 居然查到建虏暗桩了。 这要是深挖下去,必将挖出一串啊。 “眼下还在崇北坊押着。” 那锦衣卫旗校有些紧张道。 “蠢货!!为何不带回来!” 田尔耕闻言大怒,“快,领着本指挥使即刻去崇北坊,那暗娼敢有任何差池,老子定饶不了你们!!” ------------ 第二十三章PUA卢象升 “饶了他们?” 彼时的东暖阁,朱由校打量着眼前的青年官员,露出一抹淡淡笑意,这便是大名鼎鼎的卢象升。 其用一生诠释了什么叫气节,什么叫坚持。 纵使所处环境何其恶劣,官场何其腐败,卢象升都没有轻言放弃,甚至于遭到算计和背刺,为了大明的江山社稷,也流尽了最后一滴血! 这便是卢象升。 这便是卢建斗! “言官御史的职责,本就有规谏之责。” 作揖行礼的卢象升,尽管内心有些紧张,但依旧逻辑清晰的讲道:“或许他们所讲却有不符事实之言,但却罪不至死,陛下想让他们改口,方才停下廷杖,恐他们纵死也不愿。” “那依着卿家之意,就是要朕认错了?” 朱由校倚着软垫,看向卢象升说道:“卿家可知,朕要是下旨停了廷杖,那朝中会有什么言论吗?” 气节是有,却有些迂腐,但是这种人只要PUA好了,可以为你去死,所以朱由校不着急,打算慢慢说道说道。 “臣…” 卢象升一时语塞,在朝为官已有数载,做到户部贵州司主事的他,已不是过去那个跻身仕途的新人。 在这官场之上,绝不是非黑即白的,更多的却是灰色地带,毕竟有太多的事情,不是以对错而论的。 从天启二年金榜题名,得在兵部观政以来,朝中诸党各派间的争斗,卢象升都是有目共睹的。 不管是东林党,亦或是齐楚浙党,他们之间的斗争博弈,再到魏忠贤的崛起,被斗垮的齐楚浙党等残余势力,选择投效到魏忠贤麾下,成了世人所提的阉党,这短短数载间,生出的事情很多。 对于他这种没有门路、没有背景的官员来讲,唯一能做的就是远离旋涡,在其位谋其职,尽全力将本职做好就行。 “那朕问卿家一言。” 瞧出卢象升的拘谨,朱由校露出淡淡笑意,“你觉得朕特赦熊廷弼,叫他协理京营戎政一职究竟是对是错呢?说你心里的真实想法,不要被朝中的那些言论所影响,朕想听的是真话。” “臣以为是对的。” 卢象升没有丝毫犹豫,面朝御前作揖禀道:“就臣知晓的情况,拱卫京城京畿的三大营,这些年来疏于操练,武备松弛,甚至有倒卖军械火器之事,而吃空饷喝兵血的情况就更常见了。” “尽管熊廷弼在广宁一战中,因经抚不和致使国朝蒙受损失,但不可否认的一点,熊廷弼是有统兵治军之才的。” “说得好!” 见卢象升这样讲,朱由校抚掌大笑道:“朕果真没有看错卿家,朕御极登基已有数载,见惯了吹捧之徒,奉承之辈,每每听他们讲这些,朕心底其实都很厌恶,朕有时就在想啊,为何朝中没有敢说真话的人呢?” “所以朕就选择静观其变,看看这朝中的风气啊,何时能够稍稍改变些,这一看就是数载啊。” 难道魏阉在朝崛起,并非是蒙蔽天子,实则是天子有意为之? 听天子讲到这里,卢象升的心底生出疑虑,尽管东林党做的不少事情,的确是不够看,甚至令人厌恶,但是对于文官而言,不限于这个党那个派,他们更不愿看到的,就是权阉在朝崛起。 毕竟东林党就算再不好,那也属于内部矛盾,可要是权阉上位崛起,便演变成阶级对立矛盾了。 “直到朕即幸西苑落水,遭遇到魑魅魍魉谋刺,让朕想明白一些道理。”而在卢象升疑虑之际,朱由校却眼神坚毅道。 “这世间的很多事情,不是靠等,不是靠看,就能叫他们改变的,倘若真想要去改变他们,就要自己脚踏实地的去做才行。” 相较于对待熊廷弼的态度,朱由校对卢象升的态度要好很多,毕竟卢象升值得其这样对待。 何况在朱由校的眼里,熊廷弼想要整饬好三大营,独靠他一人是不够的,有道是一个好汉三个帮,倘若身边没有帮手协助,熊廷弼即便再懂统兵治军,那也终究无法将三大营操练出来。 以中旨调卢象升去兵部,朱由校就是想让其协助熊廷弼。 “陛下英明!” 卢象升作揖拜道。 “这种话就别说了。” 朱由校摆摆手道:“朕今日召卿家进宫,就是想问问卿家,朕若让你赴三大营协办粮饷,此等差事可愿领下?” 拔苗助长的事情,朱由校是不会做的。 卢象升还是太年轻了,在官场资历还浅,贸然将其提拔到高位上,这不是帮他,实则是害了他。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这等浅显易懂的道理,朱由校还是知道的,而安排到熊廷弼身边做事,不仅能帮熊廷弼分忧,还能学到不少真本事。 “臣…” 卢象升却显得有些犹豫。 卢象升并不知晓天子想要整饬京营,究竟是一时心血来潮呢,还是真打算做到底,毕竟整饬京营并非什么小事。 不仅牵扯到在职勋贵,还牵扯到兵部、户部等有司,更牵扯到内廷所谴镇守太监,如此还没有算上统兵的各级将校,这般复杂的关系下,独靠一个熊廷弼,就真的能将三大营整饬好吗? 万一这期间发生什么事情,那罪责可就大了啊。 卢象升从来都不怕担责,他怕的是付出心血后,最终却不了了之了。 “有什么顾虑只管讲出来。” 朱由校微微一笑道:“这里没有外人,就咱们君臣在,心里是怎样想的,就怎样对朕说就是。” 想要做成事,统一思想很重要。 更何况是整饬京营这等大事。 朱由校断然不能接受,有任何纰漏的去做此事,所以打消卢象升心底的顾虑,是他必须要做的。 他是大明皇帝不假,但不想将所谓的威仪,强加到这等忠良肱股身上,克忠职守,这是刻在他们骨子里的。 儒家思想有种种不好,但同样也有种种好处。 在朱由校的眼里,他的威,他的怒,只会加到贪官污吏身上,加到空谈误国之辈身上,加到钓名沽誉之徒身上! “启奏陛下,臣独想问陛下一言。” 卢象升沉吟刹那,表情严肃起来,面朝御前行跪拜之礼道:“陛下此次欲要整饬五军、神枢、神机三京营,是想效成祖皇帝之威,以镇压建虏叛乱否?” ------------ 第二十四章 归心 世间万事非一个急能办成,朱由校想要力挽狂澜,以避免大明国祚倾覆,不让建虏祸乱神州,就必须紧紧围绕枪杆子、钱袋子、笔杆子谋势布局,继而突破重重樊笼,达到自己想做的谋划部署。 倘若没有绝对的底气,即便杀再多的人,以夺走他们所掌权力,那根基依旧是不牢靠不稳固的。 不把内部问题解决一部分,就统领着整饬好的京营赴辽,多半的下场就是又一位叫门皇帝了,那绝非朱由校想要的!! 朱由校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所以他做任何事情都很明确,急躁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没错!” 见卢象升表情严肃,朱由校收敛笑意,掷地有声道:“朕就是要亲率大明虎贲,赴辽重创建虏,以彰显我大明军威!” 倘若是旁人问及此事,朱由校绝不会提及此事,这牵扯到他构想的对辽战略,以海陆协同作战的方式,围绕辽西、辽南等地展开破袭,明确东江镇、登莱两镇、天津、宁前等处军事地位,采取区域联合作战的模式,力争持续袭扰建虏所窃之地,为正面战场创造有利战机,继而设法重创建虏主力,由此逆转大明与建虏在辽东攻守态势!! 这一整体战略牵扯到太多的机密,倘若在此期间敢有任何一环出现纰漏,都有可能导致全线崩溃的局面,所以朱由校要做好充足准备,聚拢起一帮能征善战的文武,避免土木堡之变的厄运再临。 但卢象升值得!! 对于大明绝对忠诚,能力更是没得说,文武全才,如果这等人杰都不信任,那朱由校不知该去信任谁。 “敢问陛下要怎样平叛?” 卢象升紧随其后道:“自孙督师出镇宁前以来,围绕锦州、大小凌河堡、松山堡等地建城扼守,期间与建虏展开交战无算,且多数为建虏袭扰,而朝廷每年调拨大批粮饷,以支持宁前……” 看来私下没少琢磨啊。 听着卢象升所讲之言,朱由校露出赞许的神情,他不怕底下的人琢磨辽事,就怕可用之人不想这些,冷兵器时代下的战争跟热兵器时代的战争,那完全是两种概念。 倘若朱由校真想要御驾亲征,力争在明年的宁远之战爆发,统兵干预这场意义非凡的战役,继而设法重创来犯建虏,就必须要挑选一批可靠文武。 熊廷弼是一个。 卢象升是一个。 “其实卿家讲这么多,真正想对朕表述的,是辽西走廊地域狭长。” 想到这里的朱由校,嘴角微微上翘道:“戍守宁前各处的大军,本就显得拥挤不堪,要是朕真打算统率大明虎贲赴辽,若不设法解决这些现实问题,恐多半的下场是被建虏趁乱而入吧。” “臣~” 卢象升一时不知该怎样讲。 这的确是他担忧的。 何况他担忧的,还远不止这些。 朱由校仿佛看穿一般,继续说道:“何况朕若是真的要御驾亲征,那么中枢朝堂万一有所贻误或出现别的状况,继而耽搁前线供给所需,如此规模的大军扎堆宁前,而前线战局迟迟打不开局面,真要出现粮草不济的局面,那后果必将不堪设想,这也是卿家心中所想的吧?” “陛下英明。” 卢象升沉吟刹那,这才抬手朝御前作揖拜道:“这些恰恰是臣所担心的,陛下欲整顿兵马镇压虏叛,此乃我大明之幸,社稷之幸,然一些现实不得不考虑,大明,真的经不起大败了!” 卢象升就怕天子是心血来潮,才决定要启用熊廷弼整饬京营,更担心天子小觑建虏,继而将御驾亲征想简单了。 其本意是想让天子打消念头。 “卿家说的好,大明的确经不起大败了。” 朱由校从宝座上起身,快步朝一旁走去,伸手对卢象升说道:“那朕就来对卿家讲讲所想,涉及中枢朝堂的事,朕就不给卿家赘言了。” “朕给卿家讲讲对辽战略,若是卿家认可,那便赴京营为熊廷弼协办粮饷,若不认可,那就当一切没发生。” 见天子走到一处,拿起长棍指着所挂舆图,卢象升快步朝御前走去,彼时的东暖阁内独有他们君臣。 “对待建虏要秉承一个观念,那便是战略上藐视他们,但是战术上要重视他们。” 朱由校指着眼前的舆图,语气铿锵的说道:“建虏长于野战,在过去数载间,朕一直在琢磨他们的作战,其是以麾下死卒开路,以步弓手组织箭雨掩护,这期间巴牙喇、马甲兵、步甲兵、养育兵等诸兵种,包括随从出战的各部蒙鞑游骑,便会在各级建虏将校的指挥下,积极寻找阵线破绽,力求一击必中之势。” 卢象升点点头表示认可。 “所以卿家也不难发现,建虏对于火铳火炮的运用,以及海战方面皆存有欠缺。” 朱由校却话锋一转,接连指向几处地方,“那么在朕积极备战期间,朕要重新提拔一批知兵的封疆大吏,以支持东江镇、登莱两镇、天津等处,持续跨海对辽南诸卫展开袭扰,那建虏能有办法应对吗?” “陛下是想让上述诸镇孤军深入吗?” 卢象升却皱起眉头道。 “不,是海上袭扰!!” 朱由校回道:“与此前毛文龙多次率部深入不同,以积累小胜为大胜,不间断没有规律的渡海破袭,有仗打就打,没仗打便扰,敌若进我则退,敌若退我则进,敌若驻我便扰,敌若疲我便打,总而言之就是一句话,让建虏在辽南诸卫站不稳脚跟!” 这…… 卢象升双眸微张,流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这算是什么打法啊,先前从来就没有过,真要这样做,那消耗不是一般大啊。 “跟建虏拼的就是消耗,看谁能撑到最后。” 朱由校举起长棍,围着舆图说道:“在朕决意御驾亲征之前,朕跟建虏杠上了,花再多的银子都成,只要能持续消耗他们,那朕便能率部进驻宁前,至于辽西走廊拥堵等事,朕自有办法解决。” “而之所以叫朕决意亲征的原因,是朕要解决辽将自重的问题,若此事不能解决,那大明就不可能镇压叛乱,卿家还觉得朕是心血来潮吗?” 原来天子早就看透了? 听到此言的卢象升,这一刻心底却定了下来。 其实辽将自重一事,不止熊廷弼一人看到了,一些有识之士也看到了。 但之所以此事没有彻底捅破,根源就在于辽前与京城之间,存有不正常的利益输送! “陛下,臣愿赴京营协办粮饷!” 卢象升没有再犹豫,在朱由校的注视下,表情严肃的作揖拜道。 ------------ 第二十五章 辽饷差额 特赦熊廷弼协理京营戎政,特擢卢象升协办京营粮饷,乃是朱由校谋划对辽战略的重要一环! 意在彻底性地去整饬不堪重用的京营,使得中枢所掌军队具备一定战力,让他这位大明皇帝可以实控住该部分兵权。 围绕辽东展开的种种谋划部署,是唯一能拯救大明的战略,因此选择御驾亲征是无法避免的,倘若不能在辽东打上一场胜仗,继而狠狠力挫建虏的嚣张气焰,收复以广宁为首的辽西诸卫,那大明就无法从泥潭里抽身回血。 全面放弃以宁前为首的辽西走廊,让戍守辽的各处的辽军、客军、卫所屯防军悉数撤回关内,以山海关扼守建虏兵锋,除了会像先前熊廷弼所说的那样,会让建虏选择绕开山海关防线,联合蒙鞑各部袭扰蓟密永三协,以强军之势叩开边陲防线,对关内展开无差别猛攻劫掠以外,其实还存在着一项风险未知的隐患。 别看熊廷弼当时没有提及,但朱由校知晓其必然想到这一点,之所以没有直接讲明,只怕是心里存有顾虑。 即辽东将门势力实际控制的关宁铁骑,是否愿尊奉中枢调令撤回关内,毕竟这背后掺杂太多的利益与瓜葛了。 “魏伴伴,去将历年朝廷加征的辽饷,还有实拨辽的粮饷的一应奏疏卷宗,悉数给朕搬来。” 卢象升离开没有多久,思虑辽事的朱由校,伸手对跟前的魏忠贤说道,想要妥善解决辽的积弊,就必须要站在更高层面,全盘考虑该局究竟要怎样破,继而避免辽的僵局这样持续下去。 尽管西苑落水一案是要查清楚,不过作为大明的皇帝,朱由校不能局限于一点,他更要兼顾到别的。 比如辽事布局。 比如中枢制衡。 比如掌权聚财。 等等。 朱由校早就想明一点,他完全可以借着西苑落水一案,将上述所谋的种种给顺势落成。 皇帝都落水了,那必然要大查特查! 没有关系,就设法攀上关系。 没有联系,就设法打通联系。 总而言之就是一句话,今后谁要敢反对朱由校掌权,继而改变大明困局,那谁就跟落水案有关联! “奴婢遵旨。” 内心复杂的魏忠贤,在短暂迟疑后忙作揖应道。 尽管他不清楚自家皇爷,为何突然要御览加征辽饷,实拨辽的粮饷的奏疏卷宗,可直觉却告诉魏忠贤,事情肯定没有那么简单。 已经烂透的大明,想要逆天改命很难啊。 不过对魏忠贤心中所想,朱由校根本就没有在意,他现在所思虑的,是如何将失控的大明,一点点给拉回到正轨上来。 除了选择做暴君豪赌一把,朱由校没有更好的办法。 至于选择放弃皇位,去拉一票人再打江山,这种蠢事朱由校可做不出来,眼下的大明即便烂透了,可大义依旧深入人心啊。 直接放弃皇帝大义,朱由校死得比谁都快。 所以还是继续坐在皇帝宝座上,去造那帮不断吸吮大明精血的特权群体的反,一茬一茬地去杀贪官污吏、魑魅魍魉、硕鼠败类,只要可以确保好自身安全,与此同时扶持起一批批新兴群体接替空缺,说不定大明还可以抢救回来。 就像朱由校谋划的对辽战略,除了想要将大明从泥潭中拖拽出来,还藏着想要解决辽东将门,震慑中枢文官群体,震慑地方官绅、官商利益群体等设想,因此没有那么多的时间,给朱由校去优柔寡断。 在劣势环境下,任何一点性格上的弱点,都是极其致命的!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都加点小心。” 东暖阁内,魏忠贤的声音响起。 就见十数众年轻宦官低着脑袋,将从司礼监案牍库存放的奏疏卷宗,小心地搬到东暖阁各处。 瞧见有这么多的奏疏卷宗,朱由校顿感头大,时间对于他而言太宝贵了,今后像这种深埋案牍,整理各项精准数据的事宜,要聚拢一批值得信赖的良才去做才行。 至于内廷的太监宦官,朱由校连想都没有想过,内廷太监揽权过重,于社稷而言绝非好事。 带着这种想法的朱由校,遂开始御览眼前这些奏疏卷宗,在御前服侍的魏忠贤、刘若愚则站在原地,随时准备听天子旨意上前服侍。 东暖阁在此刻安静下来。 朱由校御览着一封封奏疏卷宗,原本舒展的眉头渐渐紧蹙起来,心底不知为何,一股怒意在酝酿着。 “合着到现在,朝廷累计拖欠辽的粮饷,尚有两三百万两的差额?”不知过了多久,朱由校眉头紧蹙,盯着手中所持奏疏,语气低沉道。 “是的皇爷。” 魏忠贤心下一紧,忙低首作揖道:“前不久,兵部有司转呈辽的奏疏,辽东督师孙承宗奏明辽事诸况……” 真是烂透了! 朱由校强压心头怒意,对魏忠贤所禀之言没听进去,他现在脑海里所浮现的,是历年加派辽饷数额。 万历46年征200多万两,万历47年征2000031两,万历48年征5200062两,天启元年征4456186两,天启2年征2916096两,天启3年征4659376年,天启4年征4245356年,天启5年征4992680两。 上述加征的这些银子,原本并不属朝廷既定征收赋税范畴,可就因为建虏以下犯上,造了大明的反,为了镇压建虏叛乱,才特意鼓捣出的新增税目。 “都加征这么多的辽饷,缘何单拨给辽的的粮饷,还存在这么多差额?!”朱由校眼神凌厉,看向魏忠贤说道。 “禀…禀皇爷。” 魏忠贤明显能感受到天子怒意,言语间带有几分紧张,磕巴道:“朝廷定下的辽饷是有这么多,可每年各地解递进京的辽饷实额并未达到预期,这期间有火耗、损耗等缘故,还有各地所生灾情截留……” “好一个火耗,好一个损耗,好一个截留。” 朱由校猛摔手中奏疏,冷哼一声道:“只怕这部分辽饷,各地都不止征收到了,甚至还超额征收,只不过这部分银子都进了私人的腰包吧!” 扑通~ 魏忠贤双腿发软,立时便跪倒在地上,而站在一旁的刘若愚,则把脑袋埋得很低,根本不敢多言。 有太多的事情,都是人尽皆知的事实,只不过没有人去挑明罢了。 朱由校太清楚其中的弯弯绕了。 大明的底层群体活得太苦了,除了辽饷以外,他们还要缴纳田赋、人丁税,此外还有各种杂税,乃至是服徭役,如此还没有算上各地私摊税目,最最关键的一点,是不管缴何种赋或税,都要以银子来缴,这便有了火耗。 火耗,乃吃人不吐骨头的恶疾毒瘤!! 被重重大山压着的底层群体,在没有灾情、收成尚好的年景下,一年忙碌下来,可以混上几口干饭,都算是祖坟冒青烟了。 倘若敢赶上灾年,别说吃地,不止名下几亩薄田会被贱卖,甚至活不下去的,还会卖儿卖女,被逼良为娼…… “有些事情该变变了。” 没理会跪地的魏忠贤,强压怒意的朱由校冷冷道,那凌厉的眼眸闪烁着精芒,有些事情在心底已有决断! 从万历46年起加征的辽饷,具体数额起起落落,则代表着大明在辽东地界的风雨表。 像万历47年的萨尔浒大战,万历48年熊廷弼稳住辽东局势,天启元年沈阳、辽阳等相继失陷,接任辽东经略的袁应泰畏罪自杀,辽河以东失陷,无数大明猛将与健儿或战死,或被坑死。 天启2年正月,受经抚不和影响,以广宁为首的辽西被攻陷,大明再度遭到重创,天启2年8月,孙承宗整顿关防,推进堡垒战术,以步步为营之策,稳步收复辽西失地,继而压缩建虏兵锋,天启3年9月开始修建宁远城,天启4年复锦州右屯前锋地…… 每一项在辽地发生的事情,都代表着一笔笔辽饷,需要摊派到大明底层身上,从而落实到辽地,奈何这些年下来,辽东失地没有收复多少,可辽东时局却愈发艰难,这其中到底是何处出了差池? 大明在辽东的仗不能再继续这样打下去了,有些积弊与毒瘤若是不设法铲除掉,那大明只会被活生生的拖垮,相较于气焰猖獗的建虏,最令朱由校厌恶和痛恨的,是藏在幕后的那些硕鼠败类,倘若不是他们的话,大明断然不会是这副模样!! ------------ 第二十六章 内帑 “皇爷英明!有些事情的确该变变了。” 跪地的魏忠贤,此刻作揖附和道:“在皇爷御极登基之初,东林党为了争权,便不顾社稷安危,在朝频频搅动是非,致使朝局生变,国库空虚加剧,特别是叶向高代替方从哲接任内阁首辅,涉及辽事辽饷便存有诸多纰漏……” 这是想趁势继续打击东林党啊。 坐在宝座上的朱由校,看了眼跪地作揖的魏忠贤,心里却在暗暗思量,天启朝中前期的混乱,的确与东林党密不可分。 别看魏忠贤现在是权倾朝野了,在朝更有数不清的人投效其门下,为了得到魏忠贤的青睐,继而可以官运亨通,不少溜须拍马之辈喊九千岁,然而直到去年,魏忠贤不止一次地想跟东林党交好,以确保自己不再遭频繁弹劾,奈何以杨涟为首的东林党人,却根本不甩魏忠贤这套,一门心思想将魏忠贤扳倒。 不过对于东林党这一朋党,不管是在朝地,亦或是在野的,于朱由校而言,多数根本就不值得重用。 因为他们多数是钻营投机在行,党同伐异在行,空谈误国在行,打嘴炮在行,唯独治国理政不在行! 远的暂且不论,就说辽东。 以沈阳、辽阳为首的辽左要地,被气焰猖獗的建虏攻陷,那接任辽东经略的袁应泰,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以广宁为首的辽西诸位沦陷,王化贞的骚操作更是令人抓狂,短短不到一年的时间,大明在辽损失惨重,战略纵深全无,折损数不清的猛将悍将,战死数不清的精锐健儿,这才被迫全面转向防御态势,以确保仅存的战略回旋空间,不被猖獗的建虏攻陷占领! 由此便导致大明砸进海量钱粮,按着建虏的节奏戍辽保边,以至一点战略定力都没了…… “魏伴伴,你对朕讲这么多,是想说加征的辽饷,所拨辽的的粮饷,全都是叫东林党给贪了吗?” 朱由校收敛心神,俯瞰着眼前的魏忠贤,讲出的一番话,却叫魏忠贤闭上了嘴。 尽管魏忠贤很想这样说,至少能转移天子怒意,但是魏忠贤却不敢。 魏忠贤比谁都清楚,今上最厌恶的就是有人蒙骗。 其当初做的很多事情,都是趁天子心情喜悦时,才试探性地去问去说,得到相应的回复后,魏忠贤才敢奉圣意去做事。 “奴婢…” 魏忠贤言语有些结巴,一时竟不知该讲些什么。 对于加征的辽饷差额,包括拨给辽地的粮饷,其中所藏的猫腻与潜规则,朱由校是心知肚明。 吏治腐败下,谁都想从中捞点。 所以根还是在吏治上。 东林党干的那些腌臜事,只是起到催化作用,而朱由校要做的,是狠狠地去杀杀这股歪风邪气! “现在内帑还有多少储银?” 朱由校不想在此事上,跟魏忠贤去浪费口舌,他现在要弄清楚家底还有多少,而这个内帑,跟外朝国库是没有关联的。 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哪怕是天子也一样。 想要去做一些事情,没有底气是不行的。 “禀皇爷。” 魏忠贤心中暗松口气,随后便作揖禀道:“今下内帑尚有储银1100余万两,金57万余两,东南诸地有几笔金花银尚未解递进京,据有司核算有70余万两,此外营建三大殿,得皇爷允准,内帑要直拨200万两银子,10万两金子以用作……” 内帑家底还是挺殷实的。 朱由校眉头微挑,心底生出些许喜悦,有银子那就好办事,即便是绕开外朝有司,单靠内帑也能支撑很久。 “直拨三大营所需金银暂时停发。” 朱由校想了想,出言打断了魏忠贤。 “皇爷,这恐怕不好吧。” 魏忠贤心下一紧,忙开口规劝道:“三大殿营建关乎到朝局安稳,若是在此时停发所需金银,恐朝野间的非议会增多,到时……” “朕难道不知这些?” 朱由校冷哼一声道:“西缉事厂查明的御马监亏空,所抄金银用于三大殿营建,内帑的储备金银,朕自有安排!” 魏忠贤这下不敢再多说别的。 站在朱由校个人的角度,三大殿晚修几年也没有什么,不过若是站在皇权高度,三大殿就必须要修,毕竟其代表的政治含义不同。 当初就为三大殿重建一事,可是在朝闹出不少事,不说别的,但是有司呈报要耗费三千多万两,才能将三大殿修建好,这逼得天启帝亲自操刀,让魏忠贤他们亲自督建,截止到现在才花了几百万两。 由此可见其中水分有多大。 不过朱由校也清楚一点,如此造价低的背景下,必然有数不清的底层群体,会遭到各级盘剥和压榨。 所以在朱由校的心里,就此刻便明确一点,今后三大营的营建所需,全由查抄的赃银冲抵! “给司礼监颁旨,从内承运库直拨200万两银子,足额移交给卢象升,用以整饬京营所需。” 朱由校一甩袍袖,看向魏忠贤说道:“若是敢叫朕知道,卢象升接收的这笔军饷,敢缺一两银子,到时可别怪朕翻脸无情!” “奴婢遵旨。” 魏忠贤忙叩首应道。 金银储备充沛的内帑,给了朱由校练兵的底气,整饬京营的关键,就是要有充足的粮饷才行,否则即便熊廷弼、卢象升的能力再强,可手里没有足额粮饷,那便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朱由校用人就这样,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既然选择信任与重用熊廷弼、卢象升,那他便要给予绝对支持。 优柔寡断, 心怀猜忌。 这些行为在眼下特殊时局,是万万不能有的。 整饬后的京营兵权,能否通过熊廷弼、卢象升牢牢抓到手里,这关系到今后的诸多谋划部署。 倘若连兵权都拿不到,就想去做暴君? 那等着再度落水吧! 朱由校可不希望这种事再发生,所以很多事情都要做到前面,这样才能保证局势安稳,继而将自身所想所念,都逐一在这残酷现实下有效落实! ------------ 第二十七章 男儿当自强 夜过,日出。 朝阳东升,紫禁城沐浴在金光下,在丹红宫墙的衬托下,此间处处透着威仪与森严! “皇爷,昨日在午门廷杖,有几名科道的言官御史,被勋卫给打死了。” 东暖阁内,服侍天子洗漱的魏忠贤,趁着间隙,将昨日廷杖情况禀明,微蹙的眉头透出其内心的忐忑。 “其他言官御史呢?” 吐掉漱口水的朱由校,瞅了眼魏忠贤问道。 “不少都昏厥被抬走了。” 魏忠贤低首道。 “哼~是真昏厥,还是装的?” 朱由校冷哼一声,“眼下在午门外,还有人聚着吗?” “没…没有。” 魏忠贤如实道。 自始至终,朱由校都没有问及被打死的言官御史都有谁。 在朱由校的眼里,任何敢顶撞皇权,威胁皇权的人或事,都必须要以强硬态度表明立场! 倘若在此期间敢有丝毫退让,后果将不堪设想! “此事在朝野间,只怕掀起不小的涟漪吧?” 朱由校撩撩袍袖,面朝靠窗的罗汉床走去,魏忠贤低首跟在后面,而此时的刘若愚,则安排人端来早膳。 “禀皇爷,眼下朝野间议论声很大,不少……”在朱由校撩袍坐下之际,魏忠贤犹犹豫豫地说着。 瞧见这一幕的朱由校,透过魏忠贤的反应,就知宫外的舆情四起,只怕一些不好的言论早已遍地传了。 “行了,去传朕旨意,着勋卫上下至乾清宫,朕要见见他们。”想到这里的朱由校,冲魏忠贤摆摆手道。 “奴婢遵旨。” 魏忠贤如释重负,心底暗暗松口气,就因为午门廷杖一事,不止外朝有司炸锅了,乃至坊间也众说纷纭,掌着东缉事厂的魏忠贤,很容易就能知晓种种,甚至一些过分言论,让魏忠贤都直冒冷汗。 生怕这些言论传至御前,惹得天子震怒。 只不过魏忠贤哪里知道,从下旨命勋卫在午门廷杖时,朱由校早已预判到这些,甚至朱由校还藏着一个心思。 那便是借着午门廷杖一事,使得在京文官群体与在京勋贵群体彻底对立,只有这样,才能做到制衡与钳制。 想要巩固与增强皇权,单靠厂卫力量是不够的,要在中枢朝堂实现各方制衡,天子不轻易下场,唯有这样,才能起到应有成效! 这点魏忠贤没有瞧出,但负责皇家禁军的张维贤,这位久经沉浮的英国公,却很早就琢磨到了。 毕竟从万历朝便袭爵,什么大风大浪没经历过,可恰恰是揣摩到这点,使得张维贤的心底生出敬畏! 天子似与先前不同。 这让张维贤很自然地就联想到西苑落水,只怕天子是经历过此事后,知道过去的方式不行了,所以打算换个方式执掌朝堂! 乾清宫外。 只因朱由校的一道旨意,便有不少人聚集而来,天子要召见勋卫,这不止让勋贵子弟很兴奋,甚至还惊动到张维贤、张庆臻他们。 穿着山文甲的诸勋贵子弟,一个个昂首挺胸地站于乾清宫外,腰间皆佩有雁翎刀,不少勋贵子弟的眉宇间透着兴奋。 毕竟能得天子召见,即便他们出身极高,这也是难得的殊荣,天子圣颜岂是谁想见就能见的? “陛下至~”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洪亮之声响起,令站在此处的诸勋贵子弟,一个个强忍着双腿传来的酸痛,纷纷朝御前抬手作揖道。 “拜见陛下!!” 在一众人的簇拥下,朱由校昂首前行着,扫视眼前齐聚的勋卫,不过心底却没有任何惊艳的情绪。 太懒散了。 没有从东暖阁出来前,朱由校便透过窗户,在观察这些勋卫的表现,除了少数表现还算可以,但绝大多数却根本不值一提。 纸醉金迷的奢靡生活过久了,早就将他们中的多数人身体给掏空了,若是将重要的宫禁守卫,交给这样一支队伍,指不定会出什么幺蛾子。 “免礼吧。” 朱由校收敛心神,环视眼前诸多勋卫,语气平静道:“昨日午门廷杖,你们的表现朕都知道,不错,尚武之风到你们这里没有丢掉。” 尽管朱由校的内心深处,对于勋卫的表现不是太满意,不过朱由校却没有出言打击,相反却是出言鼓励。 在旁站着的张维贤、张庆臻、卫时泰几人,听到天子所讲,脸上流露出各异的神情,特别是张维贤,直觉告诉他事情不简单。 天子很重视勋卫? 那双带着审视的眼睛,扫视眼前所聚诸勋贵子弟,特别是瞧见不少勋贵子弟,脸上洋溢出得意、亢奋的神情,张维贤却皱起眉头来。 在京的这帮勋贵子弟,多数是什么德性,他张维贤是清楚的,叫他们纸醉金迷,流连勾栏处,一掷千金,那一个比一个在行,可要叫去干苦差事,只怕要不了几日,一个个都要撂挑子。 含着金汤匙长大的他们,纵使多数无缘袭爵,可一辈子享受荣华富贵,这也绝非是什么难事。 叫他们去受苦? 这谁能受得了! “你们皆是我大明的勋贵子弟,是朕值得信赖的好儿郎。” 在张维贤的思量之际,彼时朱由校却说道:“既然被选进勋卫入宫当值,那就要好好表现,朕很看好你们,从即日起,勋卫便进驻西苑操练,朕会遣派专人负责,希望你们别叫朕失望!” “臣等遵旨!” 在朱由校的夸赞和期许下,在场所聚诸勋贵子弟,一个个是难掩兴奋的山呼道,在他们的眼里,能得到天子这等重视,那他们肯定要好好表现。 只是他们哪里知道啊,接下来将会面临怎样的苦难。 “英国公。” “臣在!” 看着作揖行礼的张维贤,朱由校伸手道:“尽快从皇家禁军中,遴选一批懂得操练的将校,勋卫要能挑起大梁来,接下来这段时日,勋卫便在西苑内教场接受操练。” “臣遵旨。” 张维贤当即应道。 秉着废物再利用的心态,朱由校要狠狠操练勋卫,即便是充当质子,该操练还是要操练的,要是能从中脱颖而出一些可塑之才,这买卖朱由校稳赚不赔,至于这期间要是会牵扯到勋贵,那该怎样处置就怎样处置…… ------------ 第二十八章 火器专家 “田尔耕这两日都在干些什么?” 解决完勋卫操练事宜,朱由校回到东暖阁,对伴驾的魏忠贤问道:“可有奏疏呈到递御前?” “禀皇爷,据奴婢所知,田尔耕似领一队锦衣卫旗校离京了。” 魏忠贤微微低首,如实禀道:“是昨日酉时七刻离的京,从崇北坊所在广渠门走的,锦衣卫没有向宫内呈报,无人知晓其去干些什么。” 离京了? 朱由校心底难免生疑,莫非田尔耕是查到什么了? 对田尔耕这个人,朱由校还是了解的,为人狡黠阴毒,做事狠辣果决,对于权力极其迷恋。 只怕其真的查到蛛丝马迹了,否则断不会在此时离京,至于说田尔耕领着人逃离,朱由校连想都没有想过。 眼下的大明是日落西山了,内部滋生的积弊与毒瘤众多,可专制皇权统治也绝非一句空话。 除非田尔耕脑袋叫驴给踢了,否则其断不会选择这种脑残方式,即便逃到天涯海角,一张海捕文书就能让其后半生惶恐难安。 “西苑那边呢?” 朱由校收敛心神,看向魏忠贤继续问道。 “尚没有任何消息。” 魏忠贤止住在心中暗骂田尔耕的情绪,面朝天子低首道:“许显纯在摸查营建自刺船的相关人员。” “真是废物!” 朱由校冷哼一声,“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即刻派人去西苑告诉许显纯,朕的耐心是有限度的!” “奴婢这就去办。” 即幸西苑落水一事,其中透着的不正常太多,即便要借着此案整顿朝堂,实控军权,继而破开所面临的困局。 但是该查明的真相,还是要设法查明的,不然时间拖得越久,残留的蛛丝马迹没了,即便再想查明,恐也很难查到什么。 不过是特赦熊廷弼协理京营戎政,外朝的文官群体就变得躁动起来,朱由校必须掌握更多优势才行。 待在这个至高无上的位置,经历的事情多了,面临的挑战多了,便让朱由校内心愈发明白一个道理。 和大明的文官群体斗争博弈,哪怕赢一百次,这都没什么值得骄傲的,毕竟期间你敢输掉一次,就可能将先前所得悉数颠覆! 所以朱由校要做的,就是要学会戒骄戒躁,避免在后续交锋中棋差一着,因为这一败,就可能命丧黄泉…… “皇爷,乾清宫这边的宦官侍卫,奴婢尊奉上谕,重新挑选了一批。”在魏忠贤离开没多久,御前服侍的刘若愚,端着新沏的热茶上前,向朱由校禀明情况。 “嗯。” 朱由校接过茶盏,面色平静道:“今后乾清宫的事宜,就由你来亲掌,朕不希望有任何意外发生。” “奴婢明白。” 刘若愚忙低首应道。 提拔刘若愚就任乾清宫太监,就是为了制衡魏忠贤,不管是在外朝,还是在内廷,一家独大是有极大隐患的,一个人掌权太多,难保没有腌臜事发生,这点道理朱由校还是懂的。 内廷过去怎样,朱由校不想多提。 但现在的内廷,魏忠贤想继续一家独大,是断然不可能的事情。 “你去皇家禁军署一趟。” 朱由校呷了口茶,随后将茶盏放下,“将这份卷宗交给英国公,锦衣卫前后左右中五所建制,朕觉得要与宫外隔开,今后涉及直驾侍卫等事宜,在皇家禁军特设鸾卫亲掌,锦衣卫不再负责。” “奴婢遵旨。” 刘若愚强忍惊疑,恭敬上前将那份卷宗拿起,可心底却难免多想,直驾侍卫等权被天子收回,那锦衣卫今后岂不势弱了? 难道天子想裁撤掉锦衣卫? 对于刘若愚心中所想,朱由校根本就没在意,其之所以做这种决断,并非是想裁撤掉锦衣卫。 裁撤锦衣卫,这种自毁阵脚的蠢事,他朱由校还做不出来。 之所以做这等决断,是为了让锦衣卫轻装上阵,今后专司侦察、缉捕等事,干好份内事就行。 将一件事做好,远比什么都想插手要好! 当然了。 隶属于皇家禁军的鸾卫,明面上是负责直驾侍卫等事宜,但背地里会构建一支暗卫,其要干的事情,与摆在明面的锦衣卫并不重叠。 这是怎么了? 赶回御前的魏忠贤,与要离去的刘若愚碰面时,敏锐地觉察到刘若愚的神态变化,这让魏忠贤生出警觉。 尽管魏忠贤不愿承认,可随着方正化、刘若愚等内廷新人的提拔,其在内廷的地位与权势,悄然间发生改变了。 也恰恰是这样吧,使得魏忠贤能够做的,是尽力在御前表现好点,只要没失去天子的宠信和倚重,那他在内廷的跟脚便动摇不了。 “皇爷,高时明在殿外求见。” 怀揣着各种想法的魏忠贤,在行至御前后禀道:“其领着兵仗局一管事,说是皇爷所定特制火铳,已造出来一杆……” “这才几日,便造出来了?” 魏忠贤的话还没讲完,却被朱由校打断了。 “高时明是这样说的。” 不知此事的魏忠贤,内心略带忐忑道。 “宣。” 朱由校皱眉道。 尽管他先前让刘若愚绘制图样,想要让兵仗局的人,尽快将撞击式燧发枪造出来,但是朱由校并不觉得,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能造出。 难道是底下的人,为了溜须拍马,所以便加紧赶制出来? 若真是这样的话,恐品质很是堪忧啊。 “奴婢高时明,拜见皇爷!” “臣焦勖拜见陛下!” 在朱由校思虑之际,由高时明领着一人进殿,可在听到那人之名时,朱由校的眼神却变了。 焦勖?! 这可是位大才啊! 朱由校怎么都没有想到,精通火器的焦勖,居然会在兵仗局当值,倘若他提供的撞击式燧发枪,是由此人赶制出来的,那即便时间很短,其品质也绝对是有保证的。 别看焦勖在青史中记载得很少,可朱由校却知晓此人之才,其所著的《则克录》对明末清初的火器制造产生了重要的影响。 这使得朱由校对眼前所站的焦勖产生极大兴趣! ------------ 第二十九章 降维打击 “免礼吧。” 听到天子所言,焦勖先是面朝御前一礼,随后便放下手挺直腰板,动辄便跪地行礼那一套,在大明可不流行。 跪拜之礼,在大明是有很多讲究的,任何一环都不能出错,而且只在特殊场合上,才会有该套礼仪! 不过让焦勖有些忐忑的,是天子似在观察他,这是焦勖没有料想到的。 “你就是焦勖?” 朱由校打量着焦勖,倚着软垫说道:“在兵仗局就任何职?” “禀陛下,臣就是焦勖。” 面对天子所问,焦勖抬手作揖道:“臣在兵仗局就任副使,在王恭厂兼管铳炮工坊。” 别看焦勖个子不算太高,也就是中等身材,不过声音却很洪亮,说话沉稳简练,这无疑让朱由校加深几分印象。 兵仗局乃内廷八局之首,掌着制造军用器械,宫中零用铁器等职权,特别是还分辖有火药司,这使得其在内廷地位很超然。 而在外朝有司也有一类似机构,是工部所辖军器局,不过不管是地位,亦或是待遇,都没有兵仗局要高。 “朕先前遣人送去的图样,你果真将其打造出来了?”朱由校眉头微挑,看着焦勖询问道。 “禀陛下,打造出来了!” 提到撞击式燧发枪,焦勖的神态明显有变,整个人变得很自信,“陛下遣人送去的图样,其中的难点当属燧发及药室密封,臣此前在制造一杆改良的鲁密铳,想要通过增加铳管的长度,看能否让射程与威力变强,而臣在看过那份图样,受到很大的启发……” 涉及到自己精通的领域,焦勖变得很是健谈,这让在旁站着的高时明,忍不住想提醒焦勖一下。 毕竟这是在御前,这般啰嗦干什么,直接讲重点不会吗? 不过高时明觉察到天子听得很认真,没有流露出丝毫不悦,这也让高时明压住了想提醒焦勖的思绪。 “也就是说你赶制的撞击式燧发枪,铳管没有将膛线刻画出来?”听着焦勖所讲,朱由校面色平静道。 “这杆撞击式燧发枪没有刻画膛线。” 焦勖微微低首道:“臣原本是想要重新锻造一杆铳管,继而在锻造的过程中,设法将陛下提到的膛线刻画出来,毕竟膛线刻画工艺极其繁杂,铳管若是失去高温作用,稍微有偏差的话,那该根铳管就报废了。” “想要将一根铳管内的膛线刻画好,恐至少需要旬日才行,高公公觉得可先将此杆改制的火铳呈递御前,毕竟陛下很重视此事。” 你这家伙真不会说话! 高时明心下一惊,暗骂了焦勖一句,随即便上前作揖道:“禀皇爷,奴婢是被改制的撞击式燧发枪惊到,所以才想先领着焦勖进宫禀明。” “在王恭厂进行试射时,这杆撞击式燧发枪装药三钱、铅弹三钱,最远射程竟达惊人的140步,而换作寻常木耙试射时,有效射程竟达80步,而换作披甲木耙再试射时,穿甲射程竟达43步徘徊……” “这怎么可能啊!” 高时明的话还没有讲完,在旁站着的魏忠贤,却下意识退口道:“高时明,你不会是为了邀功,而在御前胡言乱语吧!!” “怎么?魏伴伴觉得有假?” 朱由校露出笑意,看向面露惊疑的魏忠贤道。 “禀皇爷。” 魏忠贤忙作揖拜道:“奴婢虽说不精通火铳,但也知道些皮毛,就像一杆品质精良的鲁密铳,最远射程可以达130步,都能被称之为上乘。” “而有效射程能达60—70步,穿甲射程能达30步,不说造价有多高吧,单是这等品质的火铳,都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像高时明所言的种种,奴婢觉得断然不可能,这种射程的火铳,都能被称之为神兵利器了!” 按明制,迈出一足为跬,迈出两足才是步,古代的1步实际上是现代2步,一步的距离约为1.5米。 所以也难怪魏忠贤会有这种反应。 “皇爷!奴婢断然不敢欺君啊。” 高时明立时跪倒在地上,面朝御前作揖道:“起初在王恭厂试射时,奴婢也被此等射程所惊到,所以特意找来不少铳炮匠,拿来鲁密铳、鸟铳、三眼铳等,与这杆改制的撞击式燧发枪进行比较。” “前前后后试射了不下十轮,期间有一杆鸟铳还炸膛了,可试射下来独撞击式燧发枪无碍,关键是那些射程,奴婢还少报了一些……” 讲到这里时,高时明的声音渐渐小了,别说魏忠贤不敢相信啊,实则在高时明的心底也不敢相信。 要不是亲眼所见的话,谁要是敢说出这样的射程,高时明打死都不敢相信,甚至还要冷言嘲讽几句。 难道是真的? 这怎么可能啊! 听到高时明所讲,魏忠贤脸上的惊疑更盛,难以置信地看着跪地的高时明,心里更是掀起阵阵惊骇。 倘若高时明讲的是真,那么戍守辽前的大军,敢装备数千杆这种神兵利器,即便是跟猖獗的建虏展开野战,定然能掀翻建虏啊! 东暖阁内的气氛变了。 “启禀陛下,高公公所言句句属实。” 而在这等态势下,焦勖上前作揖道:“这杆改制的撞击式燧发枪,所用铳管乃臣以特制铁料锻造而成,加之药室构造有改进,这才使得射程、威力都大幅提升,当然,若没有陛下所送图样,恐这杆火枪的射程、威力皆达不到眼下的成效。” “起来吧。” 朱由校露出淡淡笑意,看了眼跪地的高时明,随后对焦勖说道:“朕相信他所讲的这些情况,这杆撞击式燧发枪的射程、威力,的确也超出了朕的预料,不过该火枪既然是你焦勖改制的,那便没有任何有疑之处。” 专业的事,交由专业的人来办,那必然是水到渠成的。 对于焦勖的能力,朱由校是清楚的,别说是眼下这杆撞击式燧发枪,如果过些时日,焦勖能赶制出带有膛线的火枪,那威力与精准度必能大幅提升! 何况在朱由校的心里,前膛燧发枪这只是个开始,若是大明能掌握后膛燧发枪技术,那带来的震撼会更大! ------------ 第三十章 给朕查! 大明传承至天启一朝,或许火器领域受儒家思想影响,处在缓缓前行的阶段,但是这并不代表着大明火器,真就远远落后于世界! 真正让神州的火器领域,被远远甩出世界前列的,是受鞑清问鼎神州的影响,为实现以少御多的政治诉求,才开始大规模限制火器发展,推崇所谓的骑射。 甚至到了鞑清的统治后期,西洋蛮夷凭借船坚炮利打进神州,鞑清搞来明朝时期所产火器,依旧是可以燃发的,可不管是威力,亦或是射程,都远远落后于西洋蛮夷所持火器,至于精准度不提也罢…… 在朱由校的眼里,大明不缺研制火器的人才,就以火绳枪到燧发枪为例,差的就是那层窗户纸,甚至按原有轨迹推进,大明是研制出燧发枪的,而这个人就是毕懋康,其研制出的火铳,被称之为自生火铳! 朱由校要做的事情,就是提前捅破这层窗户纸,聚拢起大明的英杰人才,让他们在正确的道路上,尽可能快地,尽可能多地研制各式火器,探索和总结先进技术,继而不断提升火器性能,这其中便包括火炮! “焦卿,朕若是要你来锻造撞击式燧发枪,一月可以产多少杆?” 想清楚这些的朱由校,伸手对焦勖询问道。 “朕要整饬京营,今后择机遣军赴辽已镇压建虏叛乱,还我大明朗朗乾坤,所以需要大批新式火器,这不仅局限于火枪,对火炮的需求也有。” 想要拥有一支真正的强军,单靠淘汰弱兵,狠抓操练是不够的,麾下所列装的火器、军械等必须足够精良才行。 倘若底层将士都敢言战,可拿的却是一堆烧火棍,这要是开赴战场的话,多半就成了敌军的活靶子。 焦勖沉吟刹那,面朝御前作揖拜道:“以兵仗局现有匠户,在锻造所需各式铁料、木料等充足的前提下,尚需铳管刻画膛线的话,月产百杆已属极限。” “什么?!” 朱由校脸上笑意全无,直勾勾地盯着焦勖,他怎样都没有想到,焦勖竟然说兵仗局锻造撞击式燧发枪,月产量仅达百杆! 即便是刻画膛线的技术很难,可产量也不该低到这种程度吧。 月产百杆,这要想批量列装进京营,要等到猴年马月啊! “卿家不是在说笑吧?” 朱由校双眼微眯,沉吟刹那后,盯着焦勖说道。 “臣不敢拿此事说笑。” 焦勖忙道:“眼下在兵仗局内,可以熟练锻造铳管的铳炮匠仅有三十余名,按旬日锻一根铳管,且是在不报废的前提下,月产百杆已属极限。” “而余下的百余众铳炮匠,多为兵仗局找的雇匠,叫他们帮着打下手可以,但要是锻造铳管的话,恐报废的会有很多。” “倘若所供铁料不佳,即便是锻造出铳管,那制出的撞击式燧发枪,不管是射程,亦或是威力,都赶不上臣改制的这杆。” 魏忠贤在听到焦勖所讲时,脑袋是越来越低,眉宇间流露出的惶恐,是怎样都遮掩不住的。 “魏伴伴。” 而在这等态势下,朱由校冷冷的声音响起。 “奴婢在。” 魏忠贤忙作揖拜道。 “朕记得兵仗局所辖铳炮匠,先前不下数千众吧?” 朱由校眼神冷厉道:“为何现在就剩下这些了?你难道就没什么想对朕讲的吗?” “皇爷~奴婢虽掌着东缉事厂,可对兵仗局所知不多。” 面对天子责问,魏忠贤扑通跪在地上,额头冒出冷汗,“司礼监虽说对兵仗局有监察职责,可多数时候并没有谴人至兵仗局……” 又一处烂透了! 朱由校心底生出怒意,双拳紧紧地攥着,兵仗局每年从内帑得到大批钱粮,以供养所辖庞大匠户,完成各项既定任务,可是听焦勖所讲,事实却并非是这样的。 对于魏忠贤所讲的那些,朱由校当然清楚其中猫腻,那秉承的就是你好我好大家好,别做得太过分就行。 可是魏忠贤怎样都没有想到,兵仗局的那帮掌权太监,居然会做得这样过分,要知道是这样的话,当初就该遣人去严查一番。 但眼下再说这些全都晚了。 这世上可没有后悔药。 “来人啊!!” 在魏忠贤内心忐忑之际,朱由校咬牙喝道:“去传方正化来见朕!!” “诺!” 殿外候着的宦官听到后,忙出现在殿门外,在朝御前作揖行礼后,随后便急匆匆朝御马监赶去。 天子动怒了。 彼时,站在殿内的焦勖,明显能感受到天子之怒,也恰恰是这样吧,反而叫焦勖的内心纠结了。 原本焦勖是想离开兵仗局的,毕竟其先前进京,是为了跟汤若望等西洋传教士,探讨涉及火器方面的事情。 只不过盘缠花光了,囊中羞涩下才选择进的兵仗局,在见惯了兵仗局的黑暗后,心如死灰的焦勖,就想着离开兵仗局,可恰恰也是在此时吧,一份来自宫中的图样,使得焦勖被吸引了。 他究竟要不要离开呢? 这成了焦勖最纠结的。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得到旨意的方正化,急匆匆地从御马监一路赶至御前,直觉告诉方正化,定然是有大事发生。 这两日方正化在追缴赃银,查抄那批罪宦家产,忙得可谓是脚不沾地,西缉事厂的人员也跟着增加不少。 “奴婢~” “方正化!” 赶至御前的方正化,还没有来得及行礼作揖,就被朱由校出言打断,“你即刻领一队人马,给朕开赴兵仗局严查!!不管牵扯到谁,只要是手脚不干净的,一律给朕逮捕起来,把兵仗局给朕打扫干净!!” “奴婢遵旨!” 方正化当即作揖拜道,然心底却很是激动,又是大案啊,好在此前将御马监的追缴事宜,落实得差不多了,不然去查兵仗局,恐还真抽调不出多少人手。 “焦卿,朕给你派个差事。” 在方正化激动之余,朱由校却看向焦勖道:“在西缉事厂严查期间,你领一队人,给朕确保好兵仗局所辖诸火药库安危,断不能有任何纰漏,至于别的事,等兵仗局打扫干净后,朕再明确。” “臣遵旨。” 焦勖忙低首应道。 “方正化。” 见焦勖领下差事,朱由校伸手对方正化道:“遴选一批可靠的人,派至焦卿麾下听候调遣,兵仗局所辖诸火药库,敢出现走水或爆炸,惊扰到京城安稳,那他们全都要死!!” “奴婢遵旨。” 方正化忙表明态度道。 本以为撞击式燧发枪搞出来了,还碰到焦勖这等火器专家,就能将量产事宜提上正轨,可让朱由校万没有想到,兵仗局竟烂到这种程度。 可是烂掉的只是内廷所辖有司吗? 恰恰是经历这件事,使得朱由校下定决心,有件事情他要尽快落实了,不能再继续等下去了,不然拖下去的话,对大明没有任何好处。 “传朕旨意,朕明日要召开御门听政。”想到这里的朱由校,语气冷冷的说道,而这却让魏忠贤心下一惊。 这好端端的,天子为何突然要召开御门听政啊,这在很早之前就没再召开过啊,难道是有什么大事要言明吗? ------------ 第三十一章 御门听政 御门听政,是皇帝亲至皇极门主持朝廷会议,聆听内阁及各部院大臣的奏报或奏言,进行议商,作出决断,发布谕旨,贯彻实行的一种形式,因是在清晨故又称早朝。 但是也因为过程极为繁琐冗长,也使得不少君王不喜召开。 其中的代表当属万历皇帝。 而在万历一朝,三大殿意外走水被烧,重修三大殿虽说被几次提及吧,但都因种种缘由而搁置下来,这使得泰昌、天启两帝若是想召开御门听政,则会选择在乾清门召开。 只不过短命的泰昌帝,召开御门听政没有几次便驾崩了,而天启帝御极登基之初,的确也召开过不少,可实在受不了起得太早,加之朝中局势多变,也就渐渐地减少召开次数,直至不再召开。 许久没召开的御门听政,天子竟然颁旨特召,这让满朝文武初闻时颇感意外。 一时间在朝私议此事者如云。 …… 啪~ 清脆的鞭鸣声在乾清门响起。 “陛下驾到!” “跪!” 乾清门响起道道喝喊,从撵轿下来的朱由校,面朝那张宝座走去,齐聚在乾清门外的文武大臣,则遵循着礼制依次朝御前行跪拜之礼。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响起的道道山呼声,让宝座上的朱由校心跳加快少许,环视眼前行跪拜之礼的群臣,朱由校算是明白,为何有那么多的人想当皇帝了。 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令天下皆臣服于自己脚下,单单是这种诱惑,无论是谁都无法抗拒。 “免礼吧。” 朱由校收敛心神,摆摆手说道,而在御前服侍的魏忠贤,则昂首向前走了数步,面朝跪拜的群臣唱道。 听到此信的群臣则纷纷再拜,然后不一地从各处起身,说起来,此次来参加御门听政的文官,并非是在京文官的全部,真要搞那种规格的朝会,就属于最高规格的大朝会了。 难怪大明历代君王,有不少不喜欢开早朝,日日起这么早谁受得了? 倚着软垫的朱由校,看了眼蒙蒙亮的天,心底生出唏嘘和感慨,错非是因为一些事情,他才不会召开这场御门听政! 有些事能拖。 有些事不能拖。 倘若今日这场御门听政不开,不将一些事情敲定下来,那大明社稷的根脉,会被一帮硕鼠败类啃噬光! “想来在不少人的心里,都在猜想朕为何突然召开听政了。” 想到这里的朱由校向前探探身,如炬目光扫视前方道:“不为别的,就是想聊聊朕在西苑遇刺一事,同时也聊聊朝政,省得有些人私底下说朕荒废政务,觉得朕除了会安于享乐,好躲在深宫只喜做木匠活!!” 朱由校的声音不大,仅仅能叫靠近御前的阁臣、廷臣、京卿、在职勋贵等听到,至于相隔较远些的大臣,则有太监宦官、大汉将军交替传唱,以至众人听清天子所讲,朝班中出现些许骚乱。 天子这话讲得太露骨了。 尽管天子遇刺一事,初传朝堂时掀起大风波,很多人内心忐忑难安,但之后知晓一些事情,使得不少注意都转移了,毕竟天子无碍,可天子颁布的中旨,却要改变中枢格局,到底还是后者更重要些。 “止!!” 瞧见朝班有骚乱,分散乾清门各处的大汉将军,在隶属的将校带领下,纷纷挎刀沉声喝止,这令眼前所站文武大臣纷纷止声。 朝议有朝议的规矩和礼制,任何人都不能违背。 当皇帝御门升宝座之时,当鸣响鞭,参加朝议的大臣要行一跪三叩礼后,九卿六部大臣依次奏事或敬呈奏折,由皇帝作出有关决策。 待到奏事毕,会有御史负责纠举礼仪,鸣鞭,皇帝起驾回宫,百官退出。朝仪制度极其严格,众臣不得喧哗、耳语、咳嗽、吐痰等,否则将以失礼从严处理。 有明一朝,不是没有这种倒霉鬼,就因为这些小动作而丢掉乌纱帽,从此跟仕途再无任何瓜葛。 “西苑落水一案,是一场有预谋有组织的谋刺!” 待眼前朝班安定,朱由校继续道:“锦衣卫已奉诏督办此案,内廷也好,外朝也罢,乃至京城,被逮捕的人不少,朕御极登基已五载有余,没想到在朕的身边,居然暗藏着一群魑魅魍魉,哈哈,还真是够稀奇的。” 朱由校召开这场御门听政,其实想要聊的不是西苑刺杀一案,朱由校是有别的政治谋划,不过在讲明所想前,朱由校觉得还是要拿此事来说话,由此也使不少人思绪驳杂起来。 该来的终究是要来啊。 乾清门外所聚文武大臣,有一个算一个,都知天子定性落水一案,还特命锦衣卫负责督办此案,究竟代表着什么意思。 只怕此案不尽早查明真相,一旦被锦衣卫死揪着不放,恐今后不知将会有多少人,会被牵连进来啊。 哪怕没有参与其中。 可锦衣卫说你参与了,那就算是完蛋了。 毕竟谋刺天子这种事,乃株连九族的死罪啊! 哪怕仅仅是有嫌疑也不行! 乾清门一带的气氛变得压抑起来。 甚至不少还想着规谏天子,请天子收回所颁中旨的大臣,此刻心里都打起退堂鼓了,这要是触怒了天子,恐下场不会太好啊。 “启奏陛下,臣有本奏!” 可偏偏在这等形势下,一道不和谐的声音响起。 坐在宝座上的朱由校,皱眉看向眼前的朝班,就见内阁群辅丁绍轼手持朝笏,低首朝御前走来。 “何事?” 看着作揖行礼的丁绍轼,略有不满的朱由校,皱眉问道。 “启奏陛下。” 丁绍轼作揖拜道:“西苑落水一案必须要彻查到底,敢有奸佞谋刺天子,此乃株连九族的死罪,倘若天子安危都不能有保证,那么我朝社稷国本之安稳,又该如何保证呢?” 算你识相。 朱由校微蹙的眉头舒展开,本以为丁绍轼站出来,是要跟自己唱反调,没想到话说得倒挺漂亮。 西苑落水一案不仅要彻查到底,还要给它办成铁案,只要幕后元凶一日没有查出,那么此案就不会结束! 而且在朱由校的心里做好准备,他要借着此案为由,会将一些不长眼的人,都纳归进此案之下。 前有洪武四大案打击特权,打击臣权,震慑蠢蠢欲动之辈,后有天启第一案,要效仿明初雷厉风行之势,继而以整饬崩坏的风气! “不过臣以为陛下当以社稷为重,不该率性而为!” 随后,丁绍轼却话锋一转,“熊廷弼因致辽西诸卫沦陷,与王化贞一起被问罪论处,此案虽说在朝争议颇大,但基本事实清楚,纵使陛下心忧社稷,心念天下,也不该将此罪人无端放出天牢,还以中旨特擢其职,如此若是遍传天下,恐难以令人信服啊,臣在此恳请陛下能收回成命!” 言罢,丁绍轼面朝御前行跪拜之礼,看着跪地的丁绍轼,本带着笑意的朱由校,神情渐渐冷了下来,看起来一切都是他想的太多了。 朱由校冷冷地盯着丁绍轼,语气淡漠道:“所以你是指摘朕是非不分吗?” “臣断无此意!” 丁绍轼脸色微变,忙开口解释道:“臣只是就事论事,熊廷弼……” “够了!!” 朱由校厉声打断道:“好一个就事论事,那朕来问问你,朕在西苑遭遇行刺,你为何不就事论事了?” “臣…” 丁绍轼一时语塞。 天子即幸西苑落水一事,的确是在朝掀起不小风波,倘若没有后续一系列罢黜和特擢,那么朝中的舆情,会紧密地围绕此事展开。 然而现实是吏兵刑三部尚书被接连罢黜,甚至兵部尚书高第已被处决,而短短不到数日间,天子没有经有司商榷,不打算进行廷推,便要乾纲独断地明确了兵部尚书人选,甚至还将押在天牢的熊廷弼释放,更让其协理京营戎政,这对中枢朝堂的格局影响太大了。 ------------ 第三十二章 君威 “你还想说什么?” 朱由校眼神凌厉道:“别以为朕不知你与熊廷弼有过节,当初朕每召开经筵时,你便不止一次的隐晦提及这些,朕都没有理会。” “现在朕想让熊廷弼戴罪立功,好好将京营整饬出来,你便急不可耐的跳出来聒噪,这难道就是内阁大学士该做的事吗?!” “陛下竟对臣误解这般深!” 丁绍轼闻言一愣,旋即便跪倒在地上,面朝御前行跪拜之礼,“臣适才所讲的种种,皆是为社稷虑,为陛下虑啊!” “臣与熊廷弼或有私怨在,但这绝不代表臣挟私报复,倘若陛下这般看待臣的话,那臣甘愿请辞,以证……” “好,那朕就成全你!!” 丁绍轼话还没有讲完,朱由校便打断道:“从即日起,内阁你就别去了,趁早给朕滚出京城!!” 丁绍轼:“……” 他怎样都没有想到,先前曾多次夸赞自己的天子,居然会当着这么多文武大臣的面,说罢黜自己就罢黜自己,这远远超出了丁绍轼的预料。 真是一点眼力劲都没有。 反观朱由校,此刻眼神冷冷地看着丁绍轼,自己为何召开御门听政,心里连想都不去多想,话还没有说完呢,就急不可耐地跳出来反对。 倘若不严惩丁绍轼的话,那接下来不知该有多少文官,要跳出来附和反对了,扯皮,是朱由校最不愿看到的。 时间对朱由校太宝贵了。 西苑落水案要查,而且是要大查特查,朱由校要做成天启第一案,将任何想要反对他的人,都合理地纳归进来。 不然怎样破掉文官群体编织的樊笼? 不然怎样破掉盘根错节的利益网呢? 不过想实现这一政治谋划,手里必须要相应的兵权,至少要有一批忠诚可靠的强军,不然事情就不好办。 所以才有了特设的皇家禁军。 所以才有了熊廷弼整饬京营。 既然决定要做些什么,那么认准的这条路,谁要是敢跳出来反对他,朱由校能做的就是镇压。 想叫朱由校进行让步,绝对是不可能的事情! “还有谁想请辞?现在都可以出来讲。” 没有理会眼前跪着的丁绍轼,朱由校从宝座上起身,掷地有声道:“从今日起不要再叫朕听到或看到,要请辞或乞骸骨,谁要是敢这样做,那朕无二话必然满足要求,大明的官有的是人想做,别动辄就以此来要挟朕,朕现在不吃这一套!” 这三条腿的金蟾是难寻,但两条腿想做官的人,却是一抓一大把。 在朱由校的眼里,文官群体里的多数人,就是惯出来的臭毛病,话稍稍说得难听些,一个个就撂挑子了。 直娘贼的,合着私底下捞银子时,一个个就不想这茬了? “启奏陛下!臣要进谏!” 朱由校话音刚落,乾清门一带气氛紧张之际,就见一人从朝班中走出,声音很大,引起不少大臣注视。 “臣,兵科给事中徐之焕进谏。” 迎着众多的注视,徐之焕表情严肃,行至御前作揖拜道:“臣以为熊廷弼没有资格,去就任协理京营戎政这等要职。” “熊廷弼曾经两度经略辽东,非但没有能扼建虏猖獗气焰,镇压建虏叛乱,扬我大明国威,甚至还致使国朝在辽蒙受严重损失,似这样的无能之辈,陛下不该将其特赦,而应再逮进天牢论处!” “启奏陛下!臣要进谏!” “启奏陛下!臣要进谏!” 几乎是在徐之焕话音刚落,在乾清门所聚朝班中,就走出十余名言官御史,他们手持朝笏,表情严肃,先后朝御前走来。 “臣,吏科给事中……” “臣,刑科给事中……” “臣,都察院御史……” 在朱由校冷厉的注视下,这些个言官御史纷纷作揖,讲着各自所谏内容,尽管讲的话不一样,不过想表明的态度很明确。 请天子收回成命,所缺吏兵刑三部尚书要经廷推,至于被释放的熊廷弼,则要再逮进天牢候审。 这帮疯子! 站在御前的魏忠贤见到眼前这一幕,下意识吞咽着口水,表情古怪的看着眼前这帮言官御史。 这摆明是想让天子难堪啊。 科道的言官御史,在大明政坛的地位很特殊,其与翰詹被并称为清流,他们在士林里的地位不低。 也恰恰是这种情况,使得不少人不敢轻易得罪,一旦沾上他们,那就等着被玩命弹劾吧。 而且此刻跳出来的这帮言官御史,皆有一个共同特性,先前在午门叩阙时,甚至是午门廷杖时,他们全都在场。 不过跟那些装死的不同,这些皆是被勋卫给打昏过去,事后醒来时皆愤怒地表示要再去午门,只不过被同僚全给拦住了。 “朕要是不听呢?” 朱由校一甩袍袖,俯瞰着眼前这帮言官御史,语气淡漠道。 “那臣等就要死谏!” 为首的徐之焕态度坚决道。 “臣要死谏!” “臣附议!” 徐之焕说的话,得到身后诸言官御史的响应,而此幕则让聚在乾清门外的诸多大臣,无不流露出各异的神情。 “还有谁要死谏,现在也可以站出来。” 朱由校伸手指向徐之焕他们,扫视眼前所聚诸臣道。 “……” 朝班中一片死寂。 谁都能瞧出天子的不满,在这等特殊的形势下,先前那些还想着规谏的大臣,一个个都选择观望。 毕竟谁都不知天子要做什么。 “没有人站出来是吧?” 见朝班中没人出来,朱由校似笑非笑道:“那好,你们不是想死谏吗?那朕就成全你们。” “来人啊!!给朕将他们悉数押至午门外廷杖!!朕倒要看看,究竟是他们的嘴硬,还是廷杖硬!!” 事情闹大了!! 顾秉谦、魏广微、朱延禧、周如磐等一众阁臣廷臣京卿,骤然听到天子所讲,无不是脸色大变,流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 “陛下!!” “陛下!!” 此举使得不少人规谏,反观徐之焕等一众言官御史,一个个却跪地行跪拜之礼,嘴里开始说着什么。 一时间乾清门外乱作一团。 见眼前这般乱糟糟,朱由校强忍躁意,转身朝魏忠贤伸手示意,魏忠贤见状,忙快步朝前走去。 “止!!!” 在魏忠贤的喝喊声下,分散各处的诸大汉将军,此刻皆挎刀上前数步,对着朝班中的诸臣便喝道。 本乱糟糟的场面,渐渐变得安静下来。 “朕的决断既定,就不可能收回成命。” 见朝班安静下来,朱由校转过身来,眼神坚毅道:“朕还是那句话,谁要有任何不满或想法,那就给朕憋着,想死谏可以,直接去午门!!” ------------ 第三十三章 废辽饷 朱由校说话的声音不大,然此刻聚于乾清门外的群臣,一个个却露出惊疑的神情,有明以来,丝毫不顾言官御史的规谏,甚至是死谏,张口便要再午门行廷杖,除了太祖高皇帝以外,似其他君王都还没有这样过。 即便是刚果善断的成祖文皇帝,亦或是犁庭扫穴的宪宗纯皇帝,再或是不循旧制的世宗肃皇帝……在遇到让他们厌恶的事,像这般不顾一切地行廷杖,也都是极其罕见的。 可是今上却丝毫不顾及这些。 不久前刚闹出午门叩阙,勋卫齐出在午门行廷杖,眼下召开御门听政,就因为说了几句实话,又现午门廷杖,前后相隔才几日啊!! “陛下行此等昏聩之举,不让臣等进谏,纵使是在午门被打死,臣等也要坚持己见,陛下不该听信奸佞谗言啊,难道陛下想被天下指摘为暴君吗!?” 被架起来的徐之焕,头上戴着的乌纱帽掉在地上,整个人奋力挣扎着,在不少注视下面朝御前喝喊。 “昏君!!” “暴君!!” 而听到徐之焕所喊,余下被架走的言官御史,尽管心跳得很快,内心生出惧怕,可一个个却嘴硬地喊着。 言官御史,在大明文官序列中,是极为特殊的群体,他们做的更多的事情,就是闻风而弹,规谏天子。 在这个位置上能干好,不仅能得到好名声,最关键的是仕途亨通,也恰恰是这样,每至朝局动荡之际,特别是党争不休时,那一个个多会为私利而动,成为倒逼皇权的急先锋,成为党同伐异的急先锋! 暴君? 背对着群臣的朱由校,听到身后传来的喝喊时,嘴角露出一抹淡淡笑意,做暴君好啊,总比做亡国之君强! 对付盘根错节的特权群体,就是要以暴制暴,眼下的大明,非一个杀所难解的,不以此掌握绝对话语权,如何能力挽狂澜,将偏离正轨的大明给拉回来? 朝阳东升,一缕金光撒照而下。 在金光的映照下,朱由校缓缓转过身来,凌厉的眼神扫视群臣,所过之处,诸臣无不低首持朝笏,无一人敢站出顶撞。 这就是朱由校想要的。 “户部。” 寂静的乾清门外,不知过了多久,响起朱由校的声音,而被叫到的户部尚书李起元,在无数投来的目光注视下,持朝笏,低首从朝班中走出,待行至御前,面朝天子作揖拜道。 “臣在。” 而坐在龙椅上的朱由校,打量着已过花甲的李起元。 “朕想问问卿家,从万历四十六年至今,朝廷已累计加征多少辽饷了?”朱由校面色平静,向前探探身道。 天子这是何意? 李起元眉头紧蹙,心底难免生出警惕,此次要召开的御门听政,没有涉及到加征辽饷的事宜。 天子为何问及此事? 难道要追加辽饷? 想到这里的李起元,忙作揖行礼道:“启奏陛下,据臣所知的情况,从万历四十六年至今,朝廷累计加征辽饷数额不下2500万两,如此尚未算上今岁加征辽饷,各地秋粮征收尚需些时日,各省解递进京辽饷还未开始。” 了解得倒是挺清楚的。 朱由校眉头微挑,打量着如实禀告的李起元,像此等临时起意下,问及累计加征辽饷数额,要是换一个人来答,真不一定能回答上来。 是个能臣。 想到这里的朱由校,嘴角微微上翘,对眼前这位户部尚书,他多少是了解些的,顺德府南和县人,生于嘉靖三十八年,万历十四年丙戌科三甲进士,为官清正,任河南左布政使被奏为“天下清廉第一”,不依附强权,不参与党争。 “陛下!臣以为辽饷数额既定,朝廷断不能再新增辽饷。”而在朱由校沉思之际,李起元却突然行跪拜之礼,面朝御前持朝笏拜道。 尽管在不久前,刚有一批言官御史,被天子下旨押至午门行廷杖,可作为户部尚书的李起元,却比谁都要清楚,朝廷加征辽饷之重,要知道今岁加征的辽饷,便高达4992680两啊,倘若再继续追加的话,恐各地必生大乱! 真是敢说啊。 朝班中站着的不少大臣,看向李起元的眼神都变了,一些跟李起元关系不错的,都暗暗替其捏把汗。 此间气氛变得微妙起来。 “卿家不会以为,朕问及朝廷累计加征的辽饷,就是想要新增辽饷吧?”朱由校的脸上露出笑意,看向行跪拜之礼的李起元。 嗯? 难道不是吗? 听闻此言的李起元,不免露出错愕的神情,从上任户部尚书以来,他一直致力于整饬户部积弊,想要解决国库空虚实况,以此减轻各地压力,可真到了解实况后,却发现背后掺杂太多的利益与关系。 有心无力! 是眼前这位已过花甲之年的老者,心底最无奈的真实写照。 天子究竟想干什么? 不是新增辽饷吗? 而与此同时,聚在乾清门外的群臣,在听到传唱的天子之言,不少心底都生出疑惑。 “从万历四十六年起,就因建虏叛乱一事,朝廷累计加征不下2500万两辽饷。” 在此等形势下,朱由校收敛笑意,语气铿锵有力道:“而实际解递进京的辽饷究竟有多少,想必不少人也不清楚吧,说来也真是够可笑的,即便是朕,都不清楚到底有多少辽饷。” 只怕不超800万两啊。 而跪地的李起元,心底却暗暗道,对于辽饷的情况,他在接任户部尚书后,便调阅诸多卷宗案牍,几经核算下来,得到的数额却让其感到心寒。 朝廷加征的辽饷是一回事,可实际解递进京的辽饷却是另一回事,至于这中间存在的差额,多半是进了某些人的腰包,至于追查此事,先前受辽局动荡的影响,朝廷根本就无暇他顾,如此想要进行盘查,更是难上加难的事情。 “朕有时就在想啊,要是没有加征的辽饷,那大明治下的百姓们,是否能减轻些负担呢?”朱由校撩撩袍袖,环视眼前诸臣道:“大明的百姓不亏欠朝廷,反倒是朝廷,却亏欠百姓很多啊!!” ------------ 第三十四章 哗然 一言激起千层浪! 朱由校讲明的话,使得这场御门听政的性质变了,什么叫大明的百姓不亏欠朝廷,反倒是朝廷,却亏欠百姓很多啊! 朝廷遇到难解之事,国库空虚之下,想要确保秩序安稳,那不就需要百姓出力嘛,不然国将不国,哪儿还有百姓安稳呢? 苦点。 累点。 这算得了什么呢? 聚集在乾清门外的群臣,那些穿着各色官袍的文官,不少流露出惊愕的神情,甚至开始在朝班中小声议论。 礼制宗法在此刻谁都没有顾及到。 “天子莫不是想废除辽饷吧?” “这怎么可能啊!” “废除辽饷?那今后辽地所需粮饷开支,朝廷该如何解决啊!” “辽西一旦停下,辽地必然生乱!” “谁说不是啊,不说别的,单是供养的关宁铁骑,若是没有辽饷支撑,仅靠国库根本就坚持不了多久!” 朝班中的议论声渐渐大了起来,而负责纠察的那帮御史,此刻却无一人站出来,申斥那些议论的朝臣。 因为他们都震惊了! 就适才天子讲的那些,要真是在这场御门听政下明确,那朝廷必将会引起一场震荡,这远比天子即幸西苑落水,所要产生的影响还大。 陛下,您到底想要干什么? 在此等乱糟糟的局势下,跪在地上的李起元,听到身后传来的道道议论声,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尽管在李起元的心底,不止一次地想削减辽饷数额,以此减轻底层百姓的压力,不过此事操办起来阻力很大。 毕竟从万历朝后期开始,加征辽饷便成为常态,而随着辽地时局的动荡,更逐步成为追比田赋、丁税、盐税等重要税收。 凡事最怕形成常态,一旦形成,那便代表着某些利益,在悄无声息间聚成,如此想要废除或裁撤,势必会引起强烈反弹! “止!!!” 随着议论的声音变大,被吵到的魏忠贤,这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余光瞧见自家皇爷眉头微蹙,心下立时一紧,随即便快步上前,环视眼前乱糟糟地朝班厉声喝道。 “止!!” “止!!” 待在御前的那帮大汉将军,在听到魏忠贤的喝喊,这才暗松口气,紧跟着一个个便齐声喝喊。 “看来废除辽饷一事,诸卿有诸多想法啊。” 朱由校眉头微蹙,扫视眼前所聚诸臣,似笑非笑道:“一个个都有什么想法,就直接讲给朕听嘛,何须待在朝班里不顾礼制宗法的乱议呢?” 越是敌人反对的,我们越要拥护;越是敌人拥护的,我们越要反对! 在朱由校的内心深处,他逐步掌控人事权、兵权、财权的征程下,没有将大明文官群体好好清理一遍前,以上便是他要做的事情。 就是要敢于唱反调。 哪怕他是大明最大的地主,可现下问题的关键,是他麾下的那帮长工,不少都暗中窃据他的利益,将属于主家的收成,肆无忌惮地揽进自己的腰包,以至于遇到困难时,竟要看他们的脸色。 这不是倒反天罡吗?! “陛下断不敢这般啊!” 内阁首辅顾秉谦站不住了,率先从朝班中走出,手持朝笏作揖拜道:“如若朝廷废除辽饷,则辽地所需粮饷,国库将无力支撑,这势必会让辽事生变,而朝廷先前所做种种,皆将毁于一旦啊!” “望陛下收回成命!” 内阁次辅魏广微紧随其后道:“时下建虏在辽猖獗,辽事断不能有任何变故啊,特别是辽地粮饷,一旦出现短缺的话,必然会闹出哗变之事,这势必会让建虏逮住机会,继而对辽前展开攻势啊!” “陛下!” “陛下!” 而有了这两位的发言,从朝班中站出不少大臣,所讲之言如出一辙,强调废除辽饷的危害,却只字不提辽饷加剧的内部矛盾,以及对底层群体造成的负担。 这就是大明啊。 见到眼前一幕幕的朱由校,表面没有任何变化,可心底却不免冷笑起来,烂摊子一个接着一个,如何解决都是极为棘手的。 可即便遭到不少大臣的反对,但朱由校废除辽饷的决心,却自始至终都没有改变。 因为朱由校比谁都要清楚,一个被转移到底层群体身上的辽饷,究竟会给大明带来什么。 倘若不废除辽饷的话,等到天启七年,频遭灾害侵袭的西北边陲,被逼上绝境的底层群体,将彻底跟朝廷决裂! 陕西的农民起义,一旦真的发生,而镇压不利的话,让流寇形成席卷之势,这必然将动摇大明统治根基。 朱由校没有任何退路,他是大明皇帝,真要叫底层群体将大明推翻,即便他能一直活下去,也势必会被汹汹民意杀死! “都讲完了?” 朱由校从龙椅上缓缓起身,神情倨傲地扫视眼前群臣,“朕是要废除辽饷,但朕何时讲过,今后辽地所需粮饷,朝廷就不再管了?” 嗯? 天子之言,让情绪各异的群臣,在听到后皆愣住了。 “今后涉及辽地粮饷,将由国库出一部分,内帑兜底一部分。”朱由校一甩袍袖,语气铿锵道:“加征的辽饷数额够多了,朕不想叫天下背负此负担,至于建虏叛乱,朝廷要勒紧裤腰带,尽快镇压下来,还我大明朗朗乾坤!” “……” 此间陷入到死寂下。 每年几百万两的辽地粮饷,是说承担就能承担的吗? 即便是叫内帑拿大头,但这又能坚持多久呢? 可也恰恰是提到了内帑,反倒使得一些朝臣,情绪反倒安定下来,毕竟在很久前,天子内帑便很少对外直拨银子了,即便是拨数额也很少。 哪儿像泰昌帝御极之初,大笔一挥几百万两便掏出了。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只可惜眼前这些群臣哪里知道,朱由校是要让内帑兜底辽地粮饷,可这个银子,今后的主要来源,将无一例外来自于查抄!!! “户部尽快草拟奏疏呈递御前,废除辽饷一事,当尽快明发天下。” 此情此景下,朱由校最终拍板道:“今岁已征辽饷悉数返还,从今岁起朝廷将不再加征辽饷,若是敢叫朕知道,谁敢以辽饷之名私下摊派,那朝廷律令也绝不是摆设,抓住一人,便处决一人,以极刑论处!!” ------------ 第三十五章 进击的西厂 一场临召的御门听政,罢黜一位内阁大臣,将数十位言官御史押至午门廷杖,更要废除加征辽饷,这不可避免地在朝掀起涟漪。 只不过事情还远远没有结束。 在乾清门所开御门听政结束没有多久,于京城的一些地方,从内廷出动的大批武宦,让很多不知情况的群体皆惊。 兵仗局所辖王恭厂。 “快放开咱家!!你们真是好胆,竟敢擅闯王恭厂重地!!” “叫方正化来见咱家!!” “你们西缉事厂未免太猖獗了!!” “来人啊!!!” 数十众内廷派驻王恭厂的太监宦官,被一批批身强力壮的武宦控制着,这些人一个个表情愤慨,想要挣脱这些武宦束缚,奈何武宦力大,根本就挣脱不得,这令不少人的情绪很是激亢。 而在不远处则跪着一批批管事,他们眼神中带着闪躲,甚至有不少人露出惊恐的神情,谁都不知道毫无征兆下,为何西缉事厂的人,就敢闯进王恭厂重地来。 一股无形的压力笼罩此间。 “厂公,按着您的吩咐,王恭厂自掌厂太监以下,皆已被控制起来。” 彼时,在王恭厂的公事房内,高时明微微低首,向坐在官帽椅上的方正化禀道:“王恭厂悉数戒严,严禁闲杂人等靠近。” “盔甲厂呢?” 方正化面色平静,抬头看向高时明道:“兵仗局在京所辖诸火药库,焦勖那边都安排人戒严没?” “回厂公的话,盔甲厂也已戒严,自掌厂太监以下皆控制起来。” 高时明忙作揖回道:“不过焦勖这边,尚未派人来回传情况,想必……” “想必?” 方正化眉头紧皱,瞪向高时明道:“兵仗局在京所辖火药库众多,任何一处敢出现任何闪失,那在京都能引起震动,你现在即刻带人,去一处一处的盘查,我西缉事厂做事,断不能有任何闪失!!” “诺!” 高时明哪儿敢迟疑,当即作揖应道,随后便转身快步朝堂外走去。 “你们这一队跟咱家走!!” 不多时,堂外便响起高时明的声音,紧接着便是杂乱的脚步声,可方正化此刻却坐不住了。 尽管他所领的旨意,是率西缉事厂严查兵仗局,不过兵仗局在京诸火药库,倘若敢有任何差池,即便西缉事厂查出惊天大案,恐得到的圣意也将大打折扣。 焦勖,你可莫要叫咱家失望啊。 方正化在心里暗暗祈祷,双手下意识紧攥座椅,而就在此时,穿着大红蟒袍的李凤翔,快步从堂外走进来。 “厂公,涉及王恭厂的一应账簿,悉数由内书堂的人接管,眼下正在加紧核算中。” 李凤翔微微气喘,在行至方正化跟前时,微微低首一礼道:“不过这账簿众多,想要一一核算出来的话,恐没有几日很难查明。” “咱家有足够的耐心。” 方正化眉头微挑,看向李凤翔说道:“不过单是查账还不够,难保这其中没有人去做假账,王恭厂这边有咱家坐镇,但盔甲厂那边咱家有些不放心。” “那咱家便亲自跑一趟。” 李凤翔一点就透,当即表态道:“被逮捕的那批人,咱家会亲自负责审讯,争取尽早查明。” “辛苦了。” 方正化撩袍起身,伸手轻拍李凤翔手臂,“皇爷对严查兵仗局一事,态度是极为明确的,咱们西缉事厂毕竟是重开的,想在内廷站稳脚跟,有些事还是亲自盯着好。” “咱家明白。” 李凤翔点头应道:“那咱家即刻出发。” “去吧。” 方正化回道。 从奉旨彻查内廷有司,到严查御马监,再到现在的兵仗局,方正化就明白一个道理,想要确保自身地位与权势,唯有绝对奉行旨意,做天子麾下最锋利的刀才行,不然差事办砸了,天子宠信与倚重没了,那不知有多少人会暗地里使绊子! 内廷的争斗,向来是杀人不见血的! “方正化,你不过是一御马监的小太监,真以为自己提督西缉事厂,就能无法无天了!!” “咱家是魏千岁的人,识相的就快放了咱家,否则魏千岁定然不会轻绕你的!” 站在公事房内的方正化,在听到堂外响起的声音,嘴角露出一抹冷笑,都到眼下这种形势,一个个还这般猖狂嚣张。 玩扯虎皮拉大旗这套,不恰恰说明他们心里有鬼? 想到这里的方正化,一甩袍袖,昂首朝堂外走出,站在堂外的诸武宦,见自家厂公出来,一个个低首行礼。 “厂公!” “厂公!” 对于这些,方正化没有太过在意。 “方正化!” “方正化!” 在不少被押太监宦官的怒视下,方正化昂首前行着,看着这些人挣扎的模样,方正化神情看不出喜悲。 在方正化的眼里,他们跟死人没有任何区别。 彻查御马监时,查到那么多亏空与猫腻,便让方正化明白一点,恐内廷所辖十二监四司八局,多数皆是这个德性。 “柳进忠,咱家率西缉事厂进驻兵仗局,难道你心底就一点不明白?”在行至这帮人跟前时,方正化负手而立,俯瞰着为首的掌厂太监,语气平静道。 “明白什么?” 柳进忠眼神有些闪躲,但在内廷沉浮许久,使得柳进忠比谁都清楚,不到最后一刻,就什么都不能承认。 否则下场会很惨! “方正化,做人留一线,你虽说提督西缉事厂,但你做事这般张扬,难道就不怕魏督公心生不满吗?” “哈哈~” 方正化闻言大笑起来,对柳进忠所讲的这些,究竟暗藏着何意,他方正化比谁都清楚,别看他没有掌权前,一直徘徊在内廷边缘,可某些猫腻与潜规则,其见到的实在太多太多了。 从他们被逮捕控制起来,就一直在提魏忠贤之名,这无非是想要拉魏忠贤下水,这个套他方正化可不会进。 他要查的是兵仗局,至于魏忠贤,没有皇爷的旨意,西缉事厂是不会触碰的。 “看起来,你们都是不想招了?” 方正化眉头微挑,俯瞰眼前众人道:“既如此,那便尝尝我西缉事厂的厉害吧,来人啊,给咱家狠狠的打!!” “诺!” 聚在左右的数十众武宦,此刻齐声怒喝道,不少人的眉宇间透露出亢奋的神色,毕竟他们初进西缉事厂,想要向上爬的话,就必须要有出彩表现才行,倘若眼下不表现争取上位,那今后就没有任何机会的! ------------ 第三十六章 清算 噼啪~ 算珠的拨动声,在王恭厂内的一间屋舍,噼里啪啦响个不停,数十众内书堂的年轻宦官,分散各处加紧核算。 这间不算太大的屋舍内,堆积着成摞的账簿,此间的气味略显难闻,淡淡尿骚味夹杂着汗臭味,令人闻到后略显不适,不过待在这里的年轻宦官,一个个却没有任何反应,一连两日待在这里盘账,使得他们早就适应了。 在屋舍外站着数十众武宦,个个是腰挎雁翎刀,那凌厉的眼神扫视各处,敢有生人接近该处,无需有任何迟疑便能就地格杀! 为了查清兵仗局的账,方正化对西缉事厂下达严令,被查封的王恭厂、盔甲厂等处,敢有任何纰漏或意外,谁负责的差事出错,那便严惩不贷! “咱家还以为那帮人,一个个的嘴能有多硬,这才不到两日全都交代了。” 王恭厂的公事房内,方正化倚着官帽椅,翻阅着整理好的供状,眸中掠过一道精芒,“高公公,你即刻去安排人,将这些暗藏的账簿全都找出,另外安排一批厂番,将他们在京暗购的宅院悉数查封,传令下去,谁要是手欠,胆敢趁乱昧下赃银,那到时莫怪咱家翻脸无情!” “诺!” 高时明忙低首应道:“厂公您放心,咱家会把差事安排好。” “嗯。” 方正化点点头,随后便将供状放下,看着高时明离去的背影,方正化眸中闪烁着精芒,心底涌出难掩的激动。 这两日没有白费功夫。 真查出不少问题来。 只要将最终情况,逐一核查清楚后,赶赴御前禀明情况,那一份大功便跑不了,西缉事厂的威便能立稳! 别看方正化这两日待在王恭厂,主要审查那帮内廷派驻的太监宦官,可是对外面的情况还是了解的。 在他领着西缉事厂的人,强势查封兵仗局所辖各处,自家皇爷在乾清门召开御门听政,可谓在京引起轩然大波。 时下的京城局势并不安稳。 方正化根本就不用多想,也明白得知这些情况后,自家皇爷的心情定不会好到哪儿去。 外朝的文官群体中,一些人搬弄是非比谁都强。 在此等特殊形势下,西缉事厂可以将兵仗局查清,追回那些被贪的银子,势必会得到赏赐的。 “厂公,焦勖求见。” 本在思量时局的方正化,被一道声音打断,就见一武宦快步走进,抬手作揖道:“说是有要事商榷。” “快去请。” 方正化收敛心神,伸手对那武宦说道。 对于焦勖,方正化是带有敬意的,暂且不提先前在宫里时,他便瞧出自家皇爷很是看重此人。 单是在查封兵仗局在京诸火药库时,有一处火药库的派驻宦官,见西缉事厂的人要来查封,便暗中派人要放火,错非焦勖及时发现,险些酿出大祸,至少方正化知晓此事时,是止不住的后怕。 若真是在京出现爆炸,那后果将不堪设想啊!! “方厂公,出大事了!!” 焦勖神色焦急,快步从堂外走进来,顾不得其他,见到方正化时,便急道:“兵仗局在京诸火药库,至少有8万斤差额,这些火药全都查不清去处了。” “什么?!” 方正化闻言色变,难以置信地看向焦勖,“你说的可是真的?” “这还是最少的差额。” 焦勖皱眉道:“自查封诸火药库后,某便找来一批火药匠,想要盘查清储备的火药,这一查不要紧,不仅要不少火药品质很差,关键是历年所产火药,跟储备的那批火药,根本就对不上数!!” 天被捅破了啊! 方正化垂着的手微颤,火药跟别的不同,哪怕是少些火铳或火炮,方正化都不会有这种反应。 可偏偏就是火药不成! 要是火药达到一定规模,那是能在京城掀起风暴的。 “火药库的那些人,眼下在何处?” 方正化强稳心神,眼睛瞪得极大,看向焦勖说道。 “皆被集中在宣北坊的一处火药库。”焦勖回道:“驻守该处的西厂厂番,还在加紧审讯中,至今还没有交代。” “为何不早…” 方正化皱眉质问道,可是说着,说着,方正化却停了下来,在这般短的时间,可以查清火药差额,就并非是件容易的事情。 何况看焦勖的状态,一看就是没有睡好,想必在过去两日,焦勖是一刻没有停歇,生怕漏掉什么。 “来人啊!!” 想到这里的方正化,当即便喝道。 此等大事,不能让底下的人去审,他方正化必须要亲审。 不管怎样,这批火药差额必须查清楚。 “厂公!!” 可偏偏在此时,本在盔甲厂坐镇的李凤翔,却也匆匆赶来,听到李凤翔声音时,方正化表情更严肃了。 千万别是啥大事啊。 一桩火药差额的事,就够让方正化感到心惊的,万一盔甲厂那边,查到的不止贪墨钱粮之事,那兵仗局的烂摊子,比预想中的还要严重。 “出了何事?” 想到这里的方正化,强稳心神,看向李凤翔询问道。 “厂公,盔甲厂…” 喘着气的李凤翔,瞅了眼焦勖,言语变得有些吞吐。 “快说!” 方正化哪儿能不知其是怎样想的,可李凤翔越是这样,方正化越是知晓事情不简单,此刻的方正化,哪里还顾得了这些啊。 “经查,盔甲厂所储盔甲,少了近1万余套,其中山文甲近3000套,铁甲近2000套!”在方正化的注视下,李凤翔哪敢迟疑,“除此之外,先前供应给京营的鸳鸯战袄,缺额高达2万套!!” 怎么敢啊! 你们怎么敢啊!! 方正化听到这些,顿觉天旋地转,他想到兵仗局的那帮人,一个个会很贪,可是万没有想到,居然贪到这种地步。 这何止是把天给捅破了啊! 这是把天给炸开个窟窿啊! “你,即刻随焦勖一起,前去宣北坊所辖火药库。”想到这里的方正化,手颤抖着指向李凤翔,“将关押的那批人,悉数给咱家提押到王恭厂,然后便回盔甲厂坐镇,要快,这案大发了!!” ------------ 第三十七章 都是朕的钱! 轰隆! 震耳的惊雷骤响,乌云密簇的天际,闪过一道电闪,磅礴雨势洗刷人世间,似想将一切腌臜冲洗掉。 虽是新的一天,可天却黑沉沉的,分不清白天还是黑夜。 “有些人啊,就是消停不下来。” 东暖阁内,朱由校坐在宝座上,御览着东缉事厂所呈奏疏,冷哼一声道:“在午门杖毙十几名言官御史,每见他们议论什么,反倒是朕废除辽饷,一个个蹦跶的那叫一个欢实,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多忠君爱国!” 魏忠贤、刘若愚低垂着脑袋,根本就不敢多言其他,从自家皇爷的言语间,他们皆能听出不满。 事实上,从那场御门听政结束后,废除辽饷的决断明确,不管是朝堂,亦或是京城,各种议论声就没有停过。 甚至有不少清流评议此事,说什么的都有。 朱由校这几日待在乾清宫,一直都在关注着此事,朱由校就是想要看看,自己将辽饷废除掉,究竟有哪些人会说些什么。 而情况与朱由校预料的一样。 有太多的言论和调调,是打着担忧的名号,实际想抨击此政之武断,对于这些人暗藏的想法与心思,朱由校太清楚了。 朝廷加征的辽饷,伴随着时间的推移,已经成为某些人盘剥底层的重要手段! 他们越是这样做,朱由校就越觉得自己做得对。 今后涉及辽地的粮饷,就他娘的从内帑拨发,至于这部分的来源,就他娘的从查抄中去斩获! “拨给京营的军饷,都足额移交给卢象升没?”朱由校随手将奏疏丢到御案上,看向魏忠贤询问道。 “禀皇爷,皆已足额移交。” 魏忠贤忙低首应道:“卢象升呈递的奏疏,眼下在司礼监记录存档,不久便可呈递到御前来。” “嗯。” 朱由校应了一声,对于直拨给京营的军饷,朱由校不觉得眼下的内廷有司,有人敢将手伸进去。 毕竟清算御马监的威慑,对于内廷十二监四司八局的影响,还是很大的,除非是脑袋叫驴给踢了,否则谁敢顶风作案? 兵权! 在经历一些事情后,特别是召开那场御门听政,使得朱由校坚定一点,必须要实控一部分兵权。 别的都能暂缓,唯独中枢控制的军队,不仅要牢牢掌控,而且要狠狠磨练,不能打仗的军队,要之何用? “皇爷,方正化求见!” 而在朱由校思虑之际,殿外值守的宦官,匆匆行至殿门处,毕恭毕敬地作揖拜道。 方正化进宫了? 听到此言的魏忠贤,不知为何心里一紧,从西缉事厂奉旨要彻查兵仗局,魏忠贤的心底就很难安。 毕竟在内廷所辖十二监四司八局中,除却御马监能掌大批钱粮外,其次便属这个兵仗局了。 若是没有此前彻查御马监,被查出那么多的亏空,魏忠贤根本就不担心别的,可现在却不同了。 魏忠贤真是担心兵仗局里有人,会打着他的旗号干什么腌臜事! 扯虎皮拉大旗这种行为,在内廷是极为常见了。 “宣!” 随着天子的声音响起,魏忠贤心跳加快不少,而殿外候着的宦官,忙转身去传召提督西缉事厂的方正化。 “奴婢方正化,拜见皇爷!” 不多时,穿着大红蟒袍的方正化,在数道注视下低首走进殿内,行至御前便行跪拜之礼道。 看来兵仗局的情况,比想象中的要严重啊。 坐在宝座上的朱由校,瞧见方正化所穿那身蟒袍湿漉漉的,特别是进殿时,那难掩疲态的面庞,甚至方正化的眼睛布满血丝,便让朱由校猜到一些情况。 “免礼吧。” 朱由校收敛心神,伸手示意道:“去给他端来盏姜茶来。” “诺!” “奴婢叩谢天恩!” 面对自家皇爷的关切,让本觉得很冷的方正化,此刻心底生出一股暖流,可一想到查明的情况,方正化却忍不住心颤。 “皇爷!” 想到这里的方正化,没有站起身来,反叩首拜道:“兵仗局的情况,奴婢及西缉事厂全体查明一些。” “如实说!” 见到此幕,朱由校更加坚定自己的猜想。 “禀皇爷,据奴婢所查,兵仗局掌印太监、监督太监,提督军器库太监等六人,皆存有严重贪腐行为。” 方正化如实禀道:“经他们本人供述,及一库两厂一司等掌权太监宦官供述,从天启元年起,只上述六人便贪不下百万两内帑拨银,此外还在京通两地暗中置办诸产,甚至还参与盗卖火铳、火炮、火药、盔甲等,经内书堂粗略估算,总值不下200万两!!” 怎么敢啊!! 朱由校的呼吸明显加剧,他知道兵仗局必然是烂掉了,但是却没有想到会这般严重,这还仅是兵仗局的高层啊。 一库是军器库,两厂是王恭厂、盔甲厂,一司是火药司,上述这些皆是兵仗局直辖要紧衙署啊!! 天被捅破了啊。 在御前站着的魏忠贤,听到方正化所禀情况,流露出惊恐的神情来,看向方正化的眼神都变了。 或许魏忠贤知晓兵仗局那边,存在着一些贪腐行为,但是却没有想到会这样猖狂。 别看魏忠贤是司礼监秉笔太监,提督东缉事厂,不管是在内廷,亦或是在外朝,凭借着天子宠信,拥有着极高的权势。 可底下的一些事,他还真未必都清楚。 更何况魏忠贤也不干净!! 天下的乌鸦一样黑。 “继续说。” 朱由校强压怒意,眼神凌厉地看向方正化。 “经查,王恭厂、盔甲厂派驻的太监宦官,多数都存有贪腐行为。” 方正化努力控制着情绪,语气尽量平静道:“从天启元年起,内帑所拨粮饷,兵部所划粮饷,用以供应京营的各项火器、军械等,超130万两采购银被截留,为达到满额需求,多以次充好将大批残缺火器、军械等输送给京营。” “为避免被司礼监查到,这些人拿银贿赂京营在职将校,仅这部分银子,便不下近20万两!” “除此以外,王恭厂、盔甲厂所辖在籍匠户,特别是铳炮匠、火药匠、铁匠等,被上述之人用各种手段清退,但在籍名额不变,每至锻造所需火器、军械时,便从民间雇佣一批匠户,仅这部分空额便高达4000余众!” 无法无天啊! 朱由校紧攥着双拳,一股怒意从心底涌出,这兵仗局岂止是烂掉那么简单,简直是丧心病狂啊! 不说他们贪墨的银子,就说这4000余众空额,而且在籍的铳炮匠、火药匠、铁匠等,每月所领银钱,要比寻常匠户高出不少。 也就是说,每月应该发给在籍匠户的银子,多数根本就没有实发下去,直接叫这帮硕鼠败类给贪了!! “好啊!!真是太好了!!” 朱由校怒拍御案,厉声喝道:“这些都是朕的银子啊,省吃俭用挤出来的,想着能提升京营战力,没想到全叫他们给贪了!!” 扑通~ 在御前站着的魏忠贤、刘若愚等人,此刻皆跪倒在地上,谁都能感受到天子的怒意,特别是魏忠贤,整个人浑身发抖,他根本就没有想到,底下的人竟然猖狂到这种地步!! ------------ 第三十八章 重温祖制 东暖阁的气氛彻变。 跪在地上的方正化,此刻心跳得很快,额头冒出很多细汗,方正化能清晰感受到天子的怒意。 与最初带队查封兵仗局有司相比,随着查出的窟窿越多,查明的事情越多,那股兴奋的情绪全没了,取而代之的是惊恐,是害怕,是畏惧。 兵仗局的窟窿太大了。 大到方正化都很害怕。 方正化在内廷待的时间不短,尽管此前一直徘徊在边缘,可某些上不得台面的规矩,他是清楚的。 可是别做的太过分。 然而兵仗局这边呢?已经不是过不过分的问题了。 “西缉事厂还查到什么了?” 朱由校克制着自己的情绪,那双冷眸盯向方正化,语气冰冷道:“全都给朕一五一十的讲明!” “禀…禀皇爷。” 方正化有些磕巴道:“经查,兵仗局在京所设诸衙署,牵扯到不少佥书、掌司、监工等群体,这部分内廷以外的人,多数跟兵仗局的太监宦官有牵连,甚至有不下近百众认了所谓干亲。” “这部分人仗着特殊身份,在上述的衙署作威作福,克扣粮饷,肆意打骂,甚至还在京放印子钱,逼良为娼,即便是闹出人命来,顺天府等有司也不敢插手去管。” “由于这部分群体较多,眼下西缉事厂还在摸查中,就当前所掌控的情况,最多有贪腐数万两的,少的则有几千两,具体数额还在……” 方正化一项项的讲着,朱由校一项项的听着。 内廷的太监宦官群体,在大明属于极为特殊的群体,尽管凭借着他们上位掌权,是能跟文官群体分庭抗衡,以此达到拱卫皇权的作用。 可是随着某些规矩的破坏,使得这部分特殊的群体,真要放飞自我的话,那干的事情远比文官危害更大。 子孙根都被割掉了,这辈子再无可能传承香火,唯一能叫他们感到喜悦与兴奋的,一个是掌权,一个是敛财! 而在庞大的太监宦官群体里,不乏一些心理极度扭曲的,往往是这部分人,做起扯虎皮拉大旗的事情,远比寻常人要疯狂得多。 祖宗啊,你别再说了。 跪在地上的魏忠贤,冷汗是不停地流,无数次,魏忠贤都想站起身来,去捂住方正化的嘴。 说得太多了。 这不是叫皇爷动怒吗? 可尽管心里这样想过,但魏忠贤却丝毫不敢妄动,因为他能够清晰感受到皇爷的怒,此时若敢轻举妄动的话,只怕他也要受到重罚啊! “……皇爷,除了上述诸事外,而最叫奴婢震惊的,是兵仗局所辖诸火药库,经加紧核查后,有不下12万斤火药,被人给盗卖出库了!!” 方正化是犹豫再三,最终还是将此事讲明了。 嗯。 焦勖查到的火药差额是8万斤,可经方正化加紧核查,加之审讯那批被逮太监宦官,最终得到的数额,却达惊人的12万斤! 而且这数只多不少。 “!!!” 这下,不知魏忠贤彻底乱了,刘若愚也跟着乱了,火药啊,居然有这么多火药,被人私自贩卖出去,这还了得? 从天启元年起,受到辽东局势的骤变,不止辽地各处加紧制造军械火器,在京城这边就更是加紧了。 特别是火药。 单单是这五年来,只兵仗局一处,每年都会制造大批火药,即便是不用,也会储备到京城各处火药库,特别是在王恭厂一带,那规模是极为惊人的。 也恰恰是这样吧,才使得在原有时间线上,到天启六年时,因为说不清的缘由,致使王恭厂发生一场大爆炸,甚至让天启帝唯一的皇嗣,在那场大爆炸发生后,被直接吓死了。 看起来历史上的那场王恭厂大爆炸,没有想象中的那般简单啊。 坐在宝座上的朱由校,听到方正化禀明的情况,没有其他人预想的暴怒,相反却陷入到沉思之中。 东暖阁内陷入死寂。 这一刻。 方正化、魏忠贤、刘若愚他们,一个个只觉得时间过得极慢,比度日如年还要煎熬,谁都不知天子此刻在想些什么。 “哈哈!!!”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响起的笑声,让东暖阁内跪着的人,无不把头埋得很低。 “魏伴伴。” 朱由校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声音响起,让魏忠贤的心跳加快,整个人变得惶恐难安。 “奴婢在。” 魏忠贤忍着惊惧,忙低首应道。 “朕想问问你,太祖高皇帝定下的《大诰》,贪多少两银子便要剥皮填草?”朱由校俯瞰着魏忠贤,“朕的记性有些不好,你来告诉朕。” “奴婢,奴婢…” 魏忠贤磕巴起来。 “刘若愚!你来回答朕!” 见魏忠贤这般,朱由校冷厉的眼神,看向一旁的刘若愚。 “禀皇爷!” 刘若愚忙道:“按太祖高皇帝所定《大诰》,赃至60两以上者,枭首示众,仍剥皮实草!” “赃至60两啊。” 朱由校伸手摸着下巴,那双冷眸看向方正化,“将兵仗局被逮的那批硕鼠败类,除却盗卖火药者暂押严加审讯外,余下悉数押至西市,给朕一一剥皮填草,此事由西缉事厂全权负责!” “另外,叫内廷十二监四司八局的诸掌权太监,悉数前去西市观刑,朕要叫世人全都知晓,哪怕是朕的家奴,敢做违法乱纪之事,下场就一个,死!!” 方正化震惊了。 要真这样做的话,不算内廷派驻的诸太监宦官,仅那些佥书、掌司、监工等群体,规模便有数百众啊。 此事真要做了,京城只怕会震动啊。 “还有!!凡是涉案的一众家眷,全都给朕逮捕起来。”朱由校继续道:“悉数关押进京郊皇庄去,这辈子给朕以劳赎罪吧,遇赦不赦!!” 斩草不除根,此乃大忌! 既然那些犯有重罪的人,全都被西缉事厂揪出来,那他们的家眷,这辈子就别想有好了。 享受过去的不义之财,那迟早是要还回来的。 这些群体杀了太可惜,就叫他们发挥最后的价值,为大明补窟窿吧。 “奴婢遵旨。” 方正化忙叩首应道。 “盗卖火药一事,给朕继续追查,深挖!” 朱由校伸手对方正化道:“不管多寡,这批火药流向何处,逐一查明清楚,兵仗局的火药,是朕的内帑银所产,朕倒是要看看,究竟是哪些胆大包天之徒,敢收这些火药!!” “奴婢遵旨!” 方正化再拜道。 ------------ 第三十九章 血染西市 “这是出了何事啊?为何突然就净街了?” “不清楚啊,顺天府跟五城兵马司的人全出动了,这阵仗闹得不小啊!” “莫不是行刺天子的贼人抓住了?” “真的假的啊,说起来天子即幸西苑落水,这事儿本就透着古怪……” “慎言啊!!你不瞧瞧这是什么地方,这是随便私议的吗?” “快看,是厂番!!” 翌日。 临近西市的京城诸坊,大批出动的差役与兵卒,将必经西市的街道悉数戒严,这让很多人都议论起来。 处在天子脚下,京城有任何风吹草动,那便会以最快的速度传开,在京城根本就没有什么秘密可言。 随着一批批西缉事厂的厂番,押着一批被逮的硕鼠败类,浩浩荡荡地朝西市方向游街赶去,不少围观的群体听到所喊,没有一个不感到震惊的。 “铛!!西缉事厂奉旨办差,经查内廷下辖兵仗局,欺上压下,丧心病狂……奉天子上谕,将所逮奸佞悉数押至西市剥皮填草!” “兵仗局掌印太监王朝辅,自接任掌印太监以来,多次截留内帑拨银,将直供京营所造军械、火器以次充好,前后贪腐不下数十万两……” “兵仗局监督太监常进忠,自接任监督太监以来,截留内帑拨银,盗卖军械火器,暗中索贿行贿……” “兵仗局提督军器库太监刘镇河,自接任提督军器库太监以来,监守自盗,参与盗卖军械火器,放纵麾下欺行霸市……” “兵仗局王恭厂掌厂太监柳进忠,自接任掌厂太监以来……” 在开赴西市的途中,一名名身强力壮的武宦,手持铜锣走在最前列,迎着无数道投来的注视,将该批所押罪宦犯下的罪行详细公布出来,这让围观的众多群体,不少都变得激亢起来。 天啊,居然贪腐这么多银子! 关键还是贪的天子的内帑银。 很多人在听到这些时,不少都很是震惊。 这可不是小数目啊! 甚至有一些有心者,在听到这些数额时,在心里暗暗盘算起来,竟发现这些贪的银子高达数百万两! 这都是怎么贪的啊!! 不了解实情的人群,无不是感到震惊。 可是他们哪里知道,上述被贪的这些银子,是从天启元年算起,直到不久前被西缉事厂查明,经年累月下才贪的总额。 “真是够丧心病狂的啊。” “谁说不是啊。” “一帮天子的家奴,居然敢贪天子的内帑银,简直是闻所未闻啊。” “哼,天下的乌鸦一般黑!” “就是,只怕那帮官老爷们,一个个比这帮家奴贪得更多。” 骑在马上的方正化,面无表情地朝前行进,然而街道两侧聚集的人群,交头接耳议论的那些话,却很清楚地被方正化听到。 今日在西市进行的处决,该批要剥皮填草的群体,无一例外全都是兵仗局的太监宦官,且内廷有司的诸掌权太监,无一例外全都要前去观刑。 在京城闹出这般大的动静,且不说京城上下会有何反应,单单是在内廷,方正化却明白一点,他今后必然会被很多人敌视。 此次彻查兵仗局,跟先前整饬御马监,性质是完全不一样的。 尽管说御马监也有不少人被抓,但却没有像现在这样,如此大张旗鼓地在京宣讲,将所犯下的累累罪行公之于众。 先前处决御马监的人,是直接押到西市的,没有多讲其他,便一个个凌迟处死了。 现在呢? 方正化紧攥着所持缰绳,眼眸在不经意间扫视一圈,看到那些开始骚动的人群,方正化剑眉倒张起来。 从今日起,他方正化,不!是整个西缉事厂,除了无条件臣服于天子,以得到天子的信赖与倚重,他们已与内廷有司彻底割裂! 摆在方正化眼前的路只有一条。 那便是无条件忠于天子,不管天子说什么,要做什么,他方正化也只有服从地份,倘若没了天子的信赖与倚重,那他会死得很惨!! “厂公。” “厂公。” 不知不觉间,西缉事厂的队伍开赴至西市,提前抵达的高时明,穿着那身艳红的蟒袍快步走来。 嗯? 方正化皱眉看去。 “厂公,刽子手皆至。”高时明低首禀道:“刑场各处皆已戒严,内围是由我西缉事厂的人把守。” 此刻,被押的那批罪宦,有一个算一个,无不是奋力挣扎,死亡带来的威胁,让他们感到恐惧。 可不管他们怎样挣扎,都无法挣脱押着他们的武宦。 瞧见此幕的方正化,眉头微蹙道:“内廷十二监四司八局的诸掌权太监,都赶来西市没有?” “赶来了。” 高时明忙道:“自魏厂公以下,就在最近的区域聚集,不过……” 说到这里时,高时明下意识扭过头去。 顺着高时明所看的方向,方正化瞧见很多熟悉的人,为首的正是司礼监秉笔太监,提督东缉事厂的魏忠贤。 这一刻,二人的目光交汇在一起。 “魏厂公,这方正化实在太猖狂了,其必然是蒙蔽皇爷了。” “没错!方正化眼下做的这些,摆明是没将您老放在眼里。” “西缉事厂的……” 聚在魏忠贤身边的不少太监,一个个表情极为难看,看向方正化的眼神带着敌意,而心底的惊惧,却使他们本能地向魏忠贤拱火。 “都给咱家闭嘴!!” 魏忠贤强压心头躁意,冷喝一声,“王朝辅他们罪有应得,一个个竟这般丧心病狂,敢贪皇爷的内帑银!皇爷为此而震怒,今日,尔等就好好站在这里,别忘了皇爷的旨意!!” 方正化的强势崛起,让魏忠贤的心底感到惊惧。 可眼下这等形势下,他们是奉旨离宫来西市观刑的,即便再怎样看方正化不顺眼,他魏忠贤也不能讲出来。 谁知道在这其中,是否会有人将不该说的话,秘密呈递到御前去。 “杀了他们!” “杀了他们!” 而围聚在刑场的人群,此刻群情激愤地喝喊着,而那些被押赴刑场的罪宦,一个个全被扒掉了囚服,被绳索捆绑在一根根木桩上。 皇爷真的是变了啊。 置身在此等氛围之下,魏忠贤垂着的手微颤,而心底却生出畏惧,似从即幸西苑落水后,魏忠贤便发现皇爷的脾性全变了。 伴君如伴虎啊。 别人或许不知,可魏忠贤却很清楚,从西苑落水以后,此前一直受天子信赖的奉圣夫人,多次想抵御前服侍皇爷起居,却都被皇爷给否了。 这代表的含义很明确。 “宣天子口谕!!” 而在魏忠贤思绪驳杂之际,已赶至刑场临设高台的方正化,此刻负手而立,环视刑场所聚人群,语气铿锵的喝道。 “止!” “止!” 聚集在高台前的诸多武宦,此刻齐声喝喊道,而这令原本群情激愤的人群,立时变得安静下来。 甚至在一些人的带动下,开始交替跪在地上。 皇权专制之下,天子即代表绝对权威。 “朕惊闻兵仗局之恶疾,无不感到震怒,身为内廷太监宦官,不想着为君分忧,却挖空心思坑害社稷!” 站在高台上的方正化,语气铿锵地宣读着口谕,“大明有今日之乱象,就是治下魑魅魍魉横行,今后谁敢违背律法,贪赃枉法,以权谋私,他们便是下场,太祖高皇帝定下的《大诰》,朕今日就要奉行,赃至60两以上者,枭首示众,仍剥皮实草!” 在一众武宦的传唱下,朱由校所颁口谕传遍刑场各处,这一定调,令无数跪地的人感到振奋。 真的吗? 这是真的吗? 数不清的人内心深处,此刻都生出这个疑惑,他们怀疑自己听错了,多少年了,太祖高皇帝定下的《大诰》,没有传开过了。 可这一刻却又重现了。 “陛下上谕,自今日起,押赴刑场之魑魅魍魉,不必等午时行刑,即刻行刑!!”而在此等氛围下,伴随着方正化一声喝喊,早就等待多时的刽子手,便在西缉事厂厂番的催促下,提刀朝那些罪宦走去。 与此同时,嘴里塞着东西的罪宦,有一个算一个,哪怕是被绑在木桩上,在死亡的威胁下奋力挣扎。 而一些西缉事厂厂番,则上前将这些人嘴里塞着的东西去掉。 “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皇爷饶命啊!!” 一时间整个刑场叫喊声一片,但他们的命运早已注定,伴随着阵阵惨叫声响起,西市刑场血光一片…… ------------ 第四十章 熊廷弼挥剑 啪~ 安静的东暖阁内,朱由校盘坐在罗汉床上,所持那枚白子落在眼前的棋盘上,一旁燃起的灯盏,那团灯火来回晃动,与之对坐的张维贤,明显神态有些不自然,显然思绪并不在这盘棋上。 “英国公,该你落子了。” 见张维贤迟迟举子不落,朱由校笑着端起茶盏,看向张维贤道:“这盘棋,卿家的赢面很大嘛。” “臣…” 张维贤心下一紧,下意识想说些什么,但朱由校却保持笑意,伸手示意其抓紧落子,张维贤见状,遂故作镇定,细看眼前这盘棋局。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啊!” 浅浅呷了口茶的朱由校,在瞧见张维贤最终落子处,不由笑着赞许道:“这盘棋朕输了。” “臣侥幸罢了。” 张维贤忙站起身来,面朝天子作揖行礼道。 “好了,别动不动就起身。” 朱由校将茶盏放下,瞅了眼张维贤:“拢共就下了几盘,朕赢你,你起身,朕输你,你起身,难道朕就这样让你生畏吗?” 其实对张维贤的这种反应,朱由校清楚是怎么回事。 无他。 就是今日在午门处,将一帮硕鼠败类给剥皮填草了,特别是叫内廷的诸掌权太监,一并前去西市观刑,难免会让一些人多想。 “坐吧。” 朱由校撩撩袍袖,伸手捡着白子,轻叹一声道:“自在西苑经历那桩事后,朕就想明白很多,一味地选择视而不见听而不闻,那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英国公,你觉得朕做的这些事,究竟是对,是错呢?” “臣不敢乱言。” 撩袍坐下的张维贤,知晓天子是何意,一边微微低首捡着黑子,一边回道:“陛下乃是天子,不管做任何事情都有自己的考量,作为大明的臣子,臣岂敢胡乱揣摩。” “要是人人皆能像英国公这般,大明又何止如此?” 朱由校双眼微眯道:“朕绝非嗜杀之人,可总是有些人自作聪明,觉得自己私下干的事啊,别人都不知道,魑魅魍魉横行,硕鼠败类横行,朕想明白了,既然他们敢贪,那朕就敢杀!!” 如何治理这快要崩溃的大明江山,朱由校想了很久,做暴君是必然的事情,凡是敌人反对的,我们就要拥护;凡是敌人拥护的,我们就要反对! 只不过做任何事情,都要讲究方式方法,不能去干单打独斗的事情,所以要在身边聚拢一批人,文官要有,武将要有,勋贵更要有,既要能笼络他们的心,更要领着他们得到些什么。 人活一世,或为名,或为利,或为权,终究是要占一样的。 一样都不占地,那是圣人! 朱由校不否认这世上有圣人,但不能把希望寄托于小概率上,所以有些事吧,要站在更高角度去考虑。 “今后御前侍卫这块,英国公就亲抓起来。” 朱由校继续捡着白子,没有抬头去看张维贤,“皇家禁军的整饬,朕很满意,过去那松散的态势,被你们几位肱股整饬得很好,朕希望不要是昙花一现,在简单的事情,真要是能一直坚持去做,那就不简单了。” “臣明白!” 张维贤忙站起身来,面朝天子作揖拜道。 御马监、兵仗局接连爆雷,这让朱由校明白一个道理,内廷烂掉的地方绝不止这些,既然是这样的话,那么内廷整饬就不能轻易结束。 不过在打扫内廷的同时,更要确保好自身安全,避免一些意外发生,而牵扯到禁卫的诸多事宜,必须要跟内廷有司彻底隔绝开! “这天过得真快,都黑透了。” 朱由校抬头看向窗外,见外面变黑了,“只怕今夜的京城啊,不会像往昔那样平静。” 是啊! 而站着的张维贤,心底却生出唏嘘与感触,在西市有诸多死囚被剥皮填草,只怕这几日的京城,势必会热议此事。 自今上御极登基以来,还从没有像最近这些时日一样,动辄便逮捕一批人,不是处以极刑,就是剥皮填草。 诸如这等酷烈手段,即便是在泰昌朝,万历朝,隆庆朝,甚至是嘉靖朝,都是极为罕见的! 熊廷弼,朕给你表的态够多了,你究竟要何时动手呢? 在张维贤思绪万千之际,看向窗外的朱由校,此刻却眉头微蹙起来,他现在想的是烂透的京营,熊廷弼究竟要何时动手整饬! …… 广渠门一带。 五军营驻地。 “诸位,今日西市发生了什么,本官不过多的赘言,想必诸位也都清楚吧?” 熊廷弼稳坐在帅椅上,那双炯炯有神的虎目,盯着眼前所站众人,语气铿锵道:“从本官就任协理京营戎政以来,也算是有些时日了,对于京营的情况,本官基本上也摸清楚了,有些事到了该摊开说的时候了。” 这是要动手整饬了吗? 表情严肃的卢象升,听到熊廷弼所言,心底便知是怎么回事,从他调任协办京营粮饷以来,不止是接收内帑所拨军饷,对于京营的部分粮饷开支,也都在暗中摸查一遍。 触目惊心啊!! 尽管卢象升知晓京营存有问题,但是却没有想到问题这般大,而他所知晓的种种,还只是一小部分罢了。 卢象升根本就不敢继续想下去。 京营的问题,远比他预想的要复杂,最最重要的一点,是京营上下盘根错节,真要选择动的话,那必然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明日,本官要擂鼓聚将!” 在卢象升沉思之际,熊廷弼却掷地有声道:“凡是在营千总以上将校,皆必须赶至协理京营戎政署,明日,你们要做的,就是给本官传达军令,敢有贻误者一律逮捕!” 说着,熊廷弼伸手指向周遇吉、孙应元、黄得功三将。 “诺!” 三人当即抱拳喝道。 “至于建斗。”熊廷弼的目光,定格在卢象升身上,“明日则命人将内帑所拨军饷,悉数给本官拉至中军所在!” “诺!” 卢象升作揖应道,只是在卢象升的心底,却生出些许疑惑,他不知熊廷弼究竟想要做些什么,但他却知晓一点,明日注定是不平凡的一日! ------------ 第四十一章 斩将! 一夜无言。 “咚咚咚!” 急促的擂鼓声,打破了清晨的寂静,清风徐来,天地间仍残留几分寒意,广渠门外的五军营驻地,所插诸多旌旗飘飘。 中军点将台上,披甲挎刀的熊廷弼,昂首站于台上,一缕金光撒照下来,所穿山文甲映射光亮。 “快点!” “直娘贼的,为何这般早啊!” “你他娘的少说几句吧!” “等等老子!” 在此处军营驻地内,开始出现一些叫喊声,隶属于五军营下辖右哨的将校,凡千总以上者,无不从各处冲出,不少将校边跑边捆束腰带,朝中军所在点将台疾行。 擂鼓聚将,凡三通鼓而未至者,一律按军律处决! 尽管在昨夜便有军令传达,可对于五军营右哨的诸多将校,谁都没有料想到,此次擂鼓聚将会这般早。 眼下才刚过辰时三刻,天不过是刚亮罢了。 只是五军营右哨的这帮将校,还在梦乡中的时候,即卯时四刻之时,周遇吉、孙应元、黄得功所领麾下中军亲卫,便匆匆离开军营,奔赴京营驻京城内外各处,传达协理京营戎政署帅令。 “熊协戎,一通鼓已落,除了五军营右哨将校,闻鼓聚于中军点将台处,其他诸部的各级将校,一个都还没有赶来。” 彼时在点将台处,看着松松垮垮的将校队伍,卢象升眉头微蹙道:“若是三通鼓落,京营诸部的多数将校没有……” 卢象升的话还没讲完,却被熊廷弼伸手打断。 只怕这威不好立啊。 卢象升见状,心里却暗暗思量起来,周遇吉他们是卯时四刻离营,奔赴京营驻京城内外各处传达帅令,即便是相距广渠门外的五军营右哨驻地很远,半个多时辰下,骑马疾驰赶来是绰绰有余的。 可是现在呢? 除了协理京营戎政署所驻五军营右哨驻所,那帮将校提前知晓今日要擂鼓聚将,稀稀拉拉地赶来点将台,其他各部的将校却还没见到一个。 这样的京营真是不堪重用啊! 似这样的想法,不知在卢象升心底生出,同样也在熊廷弼心底生出,把着刀柄的手,此刻紧攥起来。 “咚咚咚!!” 急促的擂鼓声,在熊廷弼的耳畔响着,那双深邃的眼眸,目不斜视地盯着眼前聚拢起的诸多将校。 没有人知晓此时的熊廷弼,究竟在想些什么。 而五军营右哨的这帮将校,上至总兵官,下至千总,受到熊廷弼注视的影响,一个个都收起往日的懒散,挎刀挺胸地站于原处。 别看熊廷弼此前被关押进天牢数载,但是从辽东传回的熊蛮子之名,他们或多或少是知晓的。 小心无大错啊。 “哒哒哒~” “哒哒哒~” 伴随着第二通鼓落下,便听到道道杂乱的马蹄声,从前军辕门处传来,循声看去,就见一批批将校纵马飞驰,速度有快有慢,朝着中军方向赶来。 目力极好的熊廷弼,瞧见不少将校的衣甲不整,甚至有些将校,连头盔都没有戴,这令熊廷弼眉头紧锁! 但熊廷弼却一言不发。 他在等。 等第三通鼓落。 “总算是赶上了。” “直娘贼的,累死老子了。” “呼哧…” “齐老三,你他娘的跑的够快!” 在熊廷弼的注视下,这一批批京营各部将校,在行至中军内围处,一个个都下意识勒马而停,随后便纷纷翻身下马,快步朝中军点将台赶去。 按着大明军律,擂鼓聚将是能让将校在营纵马疾驰,但行至中军内围处时,必须要下马!! 规矩就是规矩。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想要确保军队的战力,就必须要言明军规军纪,倘若人人都可以率性而为,那就不叫军队了,而是菜市场!! 第三通鼓快落了。 站在点将台上的卢象升,瞧着眼前交头接耳的诸将,眉头紧蹙的更厉害,随即便看向更远处,期间,有松松散散的将校骑马赶至中军,可是卢象升的心情却不怎么好。 这还是统兵的各级将校,多数表现都如此差强人意。 卢象升实在是不敢想象,眼前这些京营各部的将校,麾下所统领的那帮将士,一个个是什么模样。 就像这样的京营,真要是遇到紧急战况的话,真的能拱卫好京城京畿吗? “咚!” “咚!” “咚!” 伴随着最后几道沉闷的擂鼓声响过,本遍传五军营右哨驻地的擂鼓声,于此刻骤然停下。 三通鼓,毕! “快点!” “闪开!” 彼时在中军内围一带,近百位京营各部将校,纵马朝前疾行,而率部把守的黄得功,却持一杆红缨枪,目光凌厉地注视着眼前诸将。 “下马!!” “止步!!” 在黄的功的喝喊声下,麾下所统中军亲卫,纷纷抽刀跟着怒喝,这闹出的动静,让聚在点将台处的诸将,不少都转过身看去。 然而却没有人在意这些。 不就是稍稍晚到了一会儿,驻扎京城内外的京营各部,已经多久没有擂鼓聚将了,即便是迟来了又能怎样? 总不能真打军棍吧。 只是眼前这帮将校不知道的是,彼时在五军营右哨驻地辕门处,一帮匆匆赶来的将校,却被周遇吉、孙应元所领亲卫,正一个个呵斥着下马,而这些将校于浑不在意下,先后被控制起来!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 站在点将台上的熊廷弼,自三通鼓落下后,并没有急着说话,而是就挎刀站在原处,目不斜视地看向前方。 被黄得功所率亲卫,呵斥下马的那帮将校,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交头接耳的议论,而持枪而立的黄得功,就似雕塑般站在原地。 这些将校距中军点将台尚有一段距离,所以并不能观察到熊廷弼的表情,一个个都没有意识到危险降临,但是聚在点将台前的诸多将校,随着时间的推移,有意无意的观察熊廷弼的表情,不少的心底却生出别样情绪。 这是要玩哪出啊? 不会是真想借此立威吧? 在这等氛围之下,不知过了多久,一道马蹄声从远处响起,就见周遇吉骑马从前军辕门疾驰,在行至中军内围时,一扯手中缰绳,胯下战马吃痛下急停。 “咴溜溜~” 在响起的马鸣声下,周遇吉娴熟地翻身下马,随后无视投来的诸多注视,便挎刀快步朝点将台处跑去。 “协理京营戎政署下辖中军千总,标下周遇吉,拜见协戎!”在无数道目光注视下,行至点将台前的周遇吉,面朝熊廷弼抱拳行礼道。 “说!” 站于点将台上的熊廷弼,此刻开口道。 “回协戎!” 周遇吉语气铿锵道:“三通鼓落,共计有137位将校贻误,现被看押在前军辕门处!!” 什么意思?! 聚在点将台处的诸多将校,听到周遇吉所禀,不少流露出惊愕的神情,显然都没有料想到此处。 “擂鼓聚将,按制三通鼓落未至,当以军律论处!” 熊廷弼冷哼一声,环视眼前骚乱的将校队伍,沉声喝道:“传本协戎令,将他们悉数押至中军点将台处,当众枭首!!!” “诺!!” 周遇吉当即喝道。 ------------ 第四十二章 京营震动 一言激起千层浪!! 聚在点将台前的京营各部将校,无不露出惊骇之色,谁都没有想到熊廷弼首次擂鼓聚将,就要连斩137将。 这不可能! 绝不可能! 不少将校在震惊之余,都不相信熊廷弼敢这样做,斩杀137名将校,他就不怕京营哗变吗? “诺!!” 在此等环境下,周遇吉抱拳喝道,随后便转身朝辕门处赶去,将令既明,就必须要遵令而动! “协戎…” 看着周遇吉离去的背影,卢象升强压惊意,看向熊廷弼想要说些什么,即便是要在京营立威,也不能杀这么多人啊。 万一闹出哗变,这事儿就大发了。 毕竟京营有拱卫京城之责,倘若京营敢有任何异动,势必会影响到京城安稳,倘若导致京城生变,那罪责就大了! 可是卢象升的话还没有讲出,就被熊廷弼摆手打断了,那凌厉的双眸扫视点将台前各处,所过之处,所站将校无不低首。 人的名,树的影。 即便熊廷弼在此之前,被关押在天牢数载,可是在此刻,聚在点将台前的诸多将校,一个个都心生畏惧。 更为重要的一点,这些将校皆在观望,看接下来的形势到底怎样。 “不可能枭首的。” “肯定会叫停的。” “他不敢这样做。” 在眼前这些将校的心底,不少都暗暗说了起来,此情此景下,中军点将台处反倒安静下来。 这是从擂鼓聚将开始,第一次这般安静。 可置身于此的很多人,却也觉得时间是那般慢。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卢象升站在点将台上,尽管他入仕数载,经历的事情也不少,可像此刻这般紧张还是首次。 他真的很担心熊廷弼,真的会杀那帮迟来的将校,万一使得眼前这些将校,一个个都受到惊吓,那驻扎京城内外的京营各部,只怕会在最短的时间出现变数。 反倒是挎刀而立的熊廷弼,自始至终都没有任何表情变化,就像雕塑一般站在原地。 “放开老子!” “滚开!” “你们知道老子是谁吗!?” “你一小小千总,竟然敢以下犯上!” “老子要见熊廷弼!!” 点将台处的平静,很快被道道传来的喝骂打破,就见周遇吉、孙应元二人,领着麾下所统亲卫,押着一批被绳索捆绑的将校,快步朝点将台赶来。 哗~ 这一刹,不少甲叶碰撞声响起,聚在点将台前的京营各部将校,神情各异地看着被押来的队伍。 “回协戎!!” 迎着无数道投来的目光,周遇吉、孙应元所押诸将抵点将台处,周遇吉上前朝熊廷弼抱拳喝道:“所押137名将校皆已押至!” 熊廷弼明显能感受到很多目光投来,那双深邃的眼眸看着被押诸多将校,手紧攥着所持刀柄。 “枭首!!” 随着一道冷漠的声音响起,被押的那些将校无不色变,难以置信地看向熊廷弼,跟着便奋力挣扎起来。 “熊廷弼!你凭什么要斩老子!” “老子是副总兵官,你不能杀老子!” “熊廷弼你敢!!” “熊廷弼!!老子看你是蓄谋造反!!” “松开老子!!” 一时间在中军点将台处,响起道道咒骂声,此间气氛悄然而变。 噗~ 可伴随着一道细微声响出现,一道血箭喷出,腥臭难闻的气味飘散,那些挣扎咒骂的将校都愣住了。 真杀啊!! 观察情况的京营各部将校,当见到眼前一幕时,无不是心生惊意,甚至有不少将校,本能地将手放至刀柄处。 “枭首!!” 彼时,持刀而立的周遇吉,眼神凌厉地喝道。 周遇吉麾下所统亲卫,此刻纷纷抽刀,行至这帮将校身旁,眼神变得异常凶狠,而孙应元及麾下所统亲卫,此刻则抽刀警巡,这期间谁敢上前,一律就地格杀!! “别杀末将啊!!” “你敢!!” “你们都是死人吗?” 更大的声浪在此间响起,可是这些叫喊声中,却带着恐惧的声调,这帮贻误迟来的将校都怕了。 可现在怕,一切都晚了。 噗~ 噗~ 伴随着道道细微声响出现,不过短短数十息的功夫,在中军点将台处,便多了百余具无头尸首。 周遇吉麾下所统亲卫,负责执行的那些人,手里攥着雁翎刀,不少刀刃都出现豁口,鲜血顺着刀向下滴落。 腥臭难闻的血腥味,混杂着尿骚味,让人止不住想作呕。 这是事先都安排好了啊。 卢象升双眸微张,盯着眼前这一幕幕,特别是看到周遇吉麾下所统亲卫,丝毫不拖泥带水的,便将这些被押的将校枭首,心底在震惊之余,便知晓是怎么回事。 若是毫无准备的话,这百十号将校即便被当众枭首,那也不可能在短短数十息便悉数处决。 “过去京营怎样,本协戎不管。” 在此等态势下,熊廷弼向前走了数步,那双冷眸扫视眼前诸将,“但是从陛下特擢本协戎,就任协理京营戎政一职,那规矩就是规矩,朝廷颁布的军规军纪,是要你们遵循的,谁敢不当回事,那他们就是下场!!” 在讲到此处时,熊廷弼伸手指向倒地的诸多无头尸首,这一刹,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从熊廷弼身上散发出来。 统兵打仗这么多年,辽东最凶险的时候,他熊廷弼就没有惧怕过什么,更何况是一帮京营的将校。 为帅者,慈不掌兵! 想要指挥动麾下军队,就必须要让统兵将校心生敬畏,而想要调动麾下积极性,单靠威还不够! 对于熊廷弼而言,眼前这些都是小场面,更凶险的局面他不是没经历过。 想要在京营立稳脚跟,就当以雷霆之势,先设法震慑住京营各部将校,而想要确保京营安稳,则需要笼络住底层将士。 这两者是不能混淆的。 “凡衣甲不齐者,现在离队,去领军棍!” 而在瞧见眼前所聚将校中,有人出现些小动作,熊廷弼语气铿锵,伸手指向一处道:“本协戎就在这里,等着你们回来!!” 被熊廷弼这样一说,一些将校本能地顺着熊廷弼所指方向看去,就见中军内围一带,黄得功所领亲卫,正对那些进了辕门,但没赶到点将台处的将校,抄起军棍毫不留情地打! 这一刹,那些心底生出应激反应的将校,不知为何,那股劲儿却泄掉了,一时间竟不知该怎样办了。 ------------ 第四十三章 足额发饷 姜还是老的辣! 卢象升站在点将台上,看着不再松散的将校队伍,尽管不少将校的身上带伤,可他们依旧努力站直,这与最初的感官完全变了。 即便在眼前这些将校的身上,卢象升没有瞧出悍将的身影,甚至透过他们也能猜到麾下将士,多数是怎样的存在。 可至少现在这些将校,再看向熊廷弼时,流露出的神情,特别是眼神,都或多或少带着敬畏。 预想中的骚乱没有发生。 那京营哗变的可能,就会被大大削减。 也恰恰是亲眼瞧见这些,使得卢象升明白一点,治军和治民,完全就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情况,用到的手段完全不同。 拿治军的那套去治民,拿治民的那套去治军,都是会出现大乱子的。 “周遇吉!” “孙应元!” “黄得功!” 而在卢象升心生感慨之际,熊廷弼铿锵之声响起,这让卢象升回过神来,就见将校队伍的末端,被点名的三人快步朝前跑来。 “末将在!!” 在熊廷弼的注视下,三人行至点将台前,纷纷抱拳喝道。 “你三人分赴五军、神枢、神机三营。” 熊廷弼语气铿锵道:“将此前违背军制,被当众枭首的诸将所辖亲卫家丁,悉数归拢起来,带至协戎署整饬!” “诺!” 三人轰然应诺道。 这是要降低因为斩将,而可能闹出哗变的风险啊。 卢象升听到此言,不由在心里暗暗思量。 从他接任协办京营粮饷一职,便在心底下定了决心,断不能辜负天子的期许,而待在熊廷弼的身边做事,的确让卢象升学到很多。 也恰恰是这样,熊廷弼的种种表现下,使得卢象升生出新的疑惑,明明熊廷弼精通军中诸事,为何当初在辽东会有那些表现? “想必在你们的心里,有不少都在想啊。” 在卢象升思量之际,熊廷弼站在点将台上,语气铿锵地喝喊:“明明熊廷弼犯下不可恕的死罪,为何天子突然就将他给放了?而且还叫他接任协理京营戎政呢?” 风轻轻地吹过,吹动熊廷弼所束披风。 站在点将台前的京营各部将校,听到熊廷弼所讲之言,一个个流露出各异神情,他们皆不知熊廷弼接下来要干什么。 “无他,就是为你们而来!!” 熊廷弼继续道:“仅仅是一次擂鼓聚将,就有137名将校贻误迟来,这要是建虏或蒙鞑寇边杀进关内,杀至京畿,那京城岂不叫包了饺子?” “这次擂鼓聚将,本协戎特意没让在职勋贵参加,就叫你们这些将校来,为的是什么?为的是叫你们的脑袋能保住!!” 嗯? 在场所聚众将,有一个算一个,无不生出疑惑与不解,合着当众枭首137名将校,还有诸多将校被打军棍,这是保我们的脑袋? 你熊廷弼也不听听,自己都在说些什么!? “建虏叛乱,朝廷早晚是要镇压的。” 迎着无数道投来的注视,熊廷弼双眼微眯道:“戍辽的各部大军,迟迟没在辽前打开局势,任由建虏猖獗肆虐,诸位不会觉得陛下,会允许这一切就这样下去吧?” “本协戎给你们透个气,今后在京营之中,必然会有一批精锐之师,是需要奉诏援辽的,干什么呢?就是镇压建虏叛乱!” “!!!” 熊廷弼讲的这番话,让在场一众将校无不生出惊意,甚至有一些将校,甚至忘却了疼痛。 “开什么玩笑啊,京营去援辽镇压叛乱?” “真的假的啊!” “京营是拱卫京城京畿的,如何能轻易去援辽啊。” “谁说不是啊。” 原本还算安静的将校队伍,此刻变得骚乱起来,透过一些将校的表情,熊廷弼敏锐地觉察到,对于奉诏援辽镇压建虏叛乱,他们是惧怕的,是不想去的。 其实想想也对。 自从辽东生变以来,朝廷紧急调去援辽的客军何其多,九边各镇的边军,浙兵,石柱土司,还有川贵等地土司兵。 可是结果呢? 数不清的客军精锐战死沙场,辽左、辽南、辽西等处相继沦陷,更有大批辽民被建虏屠杀。 对于很多人来讲,辽东就是修罗场! 谈奴色变之风,在大明治下开始盛行。 “肃静!!!” 在此等形势下,熊廷弼沉声喝道,这喝喊令不少将校停下议论,纷纷抬头看向熊廷弼。 “怎么?军功不想要了?” 熊廷弼嘴角微微上翘道:“奖赏不想要了?” 那也要有命拿才行啊。 再说了,就算真立功了,朝廷怎会奖赏呢? 听到熊廷弼所言,在不少将校的心底,却生出不屑的情绪。 受文贵武贱的风气影响,大明武将的地位,远远低于大明文官,甚至文官想杀武将,那就是动动嘴皮的事。 大明国祚传承至今,滋生出太多的积弊与毒瘤,恰恰是这些不良风气,使得大明社稷被坑害很多。 “陛下可是说了,今后凡是京营赴辽参战者,只要在战场上立下功勋,那朝廷将不吝啬奖赏!” 熊廷弼扫视眼前诸将,语气铿锵道:“而老子接任协理京营戎政一职,可不是空着手过来了,陛下直拨内帑银200万两,就是清掉部分拖欠的军饷,红口白牙讲的话,你们一个个不信,那白花花的银子你们信吗?” 而在此时,就见数以百计的披甲锐士,押着一辆辆车驾,朝点将台这边赶来,而那些贴着封条的银箱,却让在场众将皆愣住了。 玩这么大? 不少将校都生出惊疑。 他们没有想到熊廷弼此来京营任职,天子居然拨给他200万两内帑银,这要是能截留一部分,那他们一个个全都发达了。 “这位,乃陛下钦定协办京营粮饷的人选!”在此等形势下,熊廷弼伸手指着身旁的卢象升,语气铿锵道:“这200万两内帑银,在接下来的半月内,会足额实发到每位京营将士手中,这其中也包括你们,当然,这跟朝廷拖欠的粮饷,还差些银子,但只要我京营表现得好,那本协戎就能到陛下面前,替京营争取剩下的军饷!!” ------------ 第四十四章 两局合并 “这个熊廷弼,做事还是这般狠辣!” 东暖阁内,朱由校倚着软垫,随手将奏疏丢到御案上,露出淡淡笑意道:“他是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惊天动地啊,连斩137名京营将校,严控数千豢养的亲卫家丁,难怪建虏都称其熊蛮子。” “皇爷,此事在京引起不小震动。” 魏忠贤微微低首,想了想,讲出心中所想,“在京营任职的那些勋贵,还有兵部等有司职官,甚至是科道的一些言官御史,都纷纷上疏弹劾熊廷弼,司礼监收到不少,言熊廷弼做事这般酷烈,倘若致使京营出现哗变,恐对京城造成影响,甚至会威胁到社稷安稳。” “那京营哗变了吗?” 朱由校眉头微挑,看向魏忠贤说道:“熊廷弼做什么,不做什么,皆由他决断就行,谁要是不满,就给朕全憋在心里。” “协理京营戎政,是朕钦定熊廷弼就任的,京营真要出什么事,朕自会找熊廷弼说事。” “再说了,朕命西缉事厂在西市处决一批兵仗局的硕鼠败类,也没见内廷跟着乱啊,怎么?内廷的人能动的,京营的人就动不得了?” 魏忠贤心下一紧,脑袋更低了。没敢再多说别的。 熊廷弼在京营立威的契机,拿捏的实在太好了,趁着西缉事厂在西市处决一批内廷的硕鼠败类,跟着就在京营动起来了。 以至于不少人还没从西市处决的震撼中走出,就被京营传出的立威之事再度镇住,京营137名将校说杀就杀,丝毫不拖泥带水的,这让很多人在震惊之余,再度想起熊蛮子在辽地的事迹。 熊廷弼狠起来,即便是猖獗的建虏也犯怵。 而对于熊廷弼的出色表现,朱由校是很满意的,一环套一环地在京营立下威,将在职勋贵排除在外,让京营的那帮将校生畏,给京营底层将士补发军饷,朱由校相信熊廷弼接下来还有手段没有用出。 毕竟盘根错节的京营,不是靠连斩137名将校就可以整饬的,倘若事情真的那样简单,京营就不会堕落成这样。 朱由校甚至在心底生出期许,熊廷弼接下来会做些什么,以进一步地掌控住京营,为之后的整饬谋势。 “皇爷,焦勖来了。” 乾清宫太监刘若愚,低首走进东暖阁,向坐在宝座上的朱由校作揖拜道。 “宣!” 朱由校言简意赅道。 对于熊廷弼整饬京营一事,朱由校是带有期许的,不过他也不会就此闲着,毕竟整饬京营是需要时间的,整饬后的京营想提升整体战力,单靠军队是不够的,还需要革新列装的军械火器。 即便是真正的强军上战场,也不可能赤手空拳地去和敌军交战,那需要用到众多的精良军械、火器,以协同作战之势,向交战之敌展开各种攻势,以确保最终胜利能牢牢掌握在己方手中。 所以朱由校要革新现有军备体系! 等到熊廷弼真将京营整饬出来,那么大批精良的军械与火器,批量列装到全新京营序列下,以实现大幅度提升战力的设想,这并非是不能实现的。 明军满饷不可敌! 这绝非是说说。 时下的大明军队,之所以在战场上打不过建虏,纯粹是内部积弊太多所致,克扣粮饷,贪腐成风,豢养家丁,吃空饷喝兵血,不拿底层将士当人看,要是能将这些积弊逐一有效解决,那么骁勇善战的明军,势必能再度出现的! “臣焦勖拜见陛下!” “免礼吧。” 看着眼前的焦勖,坐在宝座上的朱由校,心底生出感慨,大明军备能否改变,就看焦勖了。 “在兵仗局被揪出的硕鼠败类,这几日在西市处决不少了。” 朱由校收敛心神,对焦勖说道:“朕今日召见卿家,就是想问问卿家,若是朕全力支持卿家,那卿家是否能为京营量产各式军械火器?” 嗯? 在御前服侍的魏忠贤、刘若愚二人,听到自家皇爷所讲,无不是在心底生出疑惑,难道被清理的兵仗局,要交给焦勖执掌吗? 可兵仗局隶属于内廷啊! 焦勖即便再怎样有能力,那也不是内廷的人。 “臣可以为京营量产各式军械火器。” 焦勖作揖拜道:“只是陛下,如果要大规模生产各式军械火器,这不仅需要招募众多匠户,更需要大批的钱粮,就像臣改制的撞击式燧发枪,要确保其品质,一杆造价最低需银10两,若是要增加陛下提到的刺刀,还需追加银一两,毕竟该枪配备的刺刀,需用精铁进行锻造,不然易崩,易折。” “按照五军、神枢、神机三营,皆配制1万杆此类火枪,就需要银30万两,而这还仅是其中一项,诸如虎蹲炮、子母炮等所需火炮,一尊造价便不少于50两……” 真敢张口啊! 魏忠贤眼睛睁得极大,看向焦勖的眼神都变了,他是不了解具体情况,但是一杆鸟铳的造价,普遍是3—5两银子,而鲁密铳的造价要贵些,但也基本在8两左右,焦勖张口就说一杆撞击式燧发枪,造价不低于10两银子,这简直太匪夷所思了。 可是魏忠贤哪里知道,焦勖提到的火器造价,是在保证其品质的前提下,才向朱由校禀明的。 没有品质为保障,即便造价再低,那没有最差,只有更差! 这也是为什么明军是列装众多火器火炮,可底层将士却多不敢去用,因为他们怕铳炮炸膛啊,敌人都没有伤到,反倒让自己被伤到了。 尽管可笑。 可这却是现实! “钱粮,卿家就不必担心,你要多少,朕给你拨多少内帑银。” 朱由校听完焦勖禀明的情况,露出一抹淡淡笑意,“朕打算将内廷的兵仗局,与工部的军器局合并,筹建大明军备局,并且该局要迁出京城,在西山一带给朕选址新建。” “今后像火药这等危险品,必须要远离京城腹地生产与储备,现有在京诸火药库,要在今岁悉数搬离出京,在军备局所选新址建库储备。” 这!! 焦勖露出震惊的神情,他怎么都没想到天子要将兵仗局与军器局合并,以此筹建大明军备局,更让他没有想到的是,新筹建的军备局要在西山选址新建,特别是火药库,如此以来的话,单单是这部分开支就不少啊,少说要数十万两吧,毕竟所需土地,人手,营建诸材消耗都不会少。 “…也就是说,卿家要执掌大明军备局,不仅要尽快完成新址营建,还要在此基础上确保军械火器生产,这份担子可不轻啊。” 看着惊疑的焦勖,朱由校保持笑意道:“别的朕不提要求,但是撞击式燧发枪,卿家要确保在今岁结束前,满打满算就剩下六个月,至少要给朕量产3万杆,也就是每月量产5000杆,这点卿家能做到吗?” “那至少要数千名铳炮匠。” 焦勖瞪大眼睛,看向天子说道:“可眼下只兵仗局一处,铳炮匠不过百余众,如此差距下,想要募集这般多铳炮匠,每月至少要数万两银子开支,而这还只是个开始,像其他匠户也要增加招募,臣只是估算,想要完成陛下所提要求,军备局只每月工钱开支,至少要十几万两!” ------------ 第四十五章 军工体系 批量生产军械火器,跟地里种植庄稼不一样,就以锻造火铳为例,需要用到各式铁料,各式木料,各种炭煤等耗材,就像火铳的核心部件铳管,不仅需要品质好的精铁,对于锻造所需炭煤要求也极高,这每一项都需要银子,可以独立锻造火铳,特别是熟练掌握铳管锻造技术的铳炮匠,那绝对是宝贝疙瘩! 而在军械火器这一范畴下,火铳仅仅是其中一项,诸如甲胄、弓弩、刀剑、箭矢、火炮、火药等,同样需要大批的耗材,而最关键的是精通这些的技术工匠,两者皆是缺一不可的。 焦勖这般直接地讲明情况,就是想要告诉天子,如果想达到所提的要求,大明军备局的前期投入会很大。 朱由校听出焦勖话里有话。 “卿家是在怀疑朕的决心?” 朱由校露出笑意,看向焦勖反问道。 “臣绝没有这样想过。” 焦勖忙开口道:“臣就是在陈述一个事实,按着陛下的要求,特设的大明军备局,要在半年内量产3万杆撞击式燧发枪,那对于其他军械火器的需求,只怕数量也绝不会少。” “想要都实现批量生产的要求,除了要招募大批人手以外,还要营建众多的工坊,像冶炼工坊是必不可少的,品质上乘的精铁与熟铁,不止撞击式燧发枪要用到,像火炮、甲胄、强弩等,需求也是不小的……” 朱由校保持笑意,打断了焦勖:“第一批内帑银直拨200万两,够大明军备局筹建新址,募集大批工匠和学徒,采买各种耗材吗?” “!!!” 这下魏忠贤跟刘若愚皆面露惊色,难以置信地看向自家皇爷,兵仗局与军器局合并筹设的军备局,张口便直拨200万两内帑银,而且听自家皇爷的意思,今后内帑还会拨给军备局第二批,第三批…… 国库一年的税收银子才多少啊! 天子对军备局太看重了吧。 诸如这等言论,要是敢传出去的话,朝野间势必会哗然的,这给的实在太多了。 “够…够了。” 同样震惊的还有焦勖,在回答天子所问时,甚至都有些结巴了。 “够就行。” 朱由校笑笑,向前探身道:“朕记得内廷在西山有不少煤窑,如此便一并划拨给军备局吧,筹设西山煤业处,负责生产与供需等事。” “朕对军备局的力度是空前的,是坚定的,不过对应的,卿家也要落实好朕的要求,必须不打折扣地执行,刘若愚,将这摞卷宗给卿家。” “奴婢遵旨!” 在焦勖疑惑的注视下,刘若愚从御案上捧起一摞卷宗,随后便快步朝焦勖走来,这让焦勖难免生疑。 “卿家可以先看看。” 朱由校伸手对焦勖道。 “喏!” 焦勖忙作揖拜道。 通过西缉事厂严查兵仗局一事,揪出数不清的硕鼠败类,朱由校就明白一点,只怕工部所辖军器局也烂掉了。 既然全都烂掉了,那干脆就另起炉灶,以筹建起全新的军工体系,满足军队对各式军械火器的需求。 辽东的仗肯定要打。 不打,就无法破局。 所以趁着熊廷弼他们整饬京营,朱由校要筹建起高效廉洁的军工体系,为今后批量列装军械火器早做准备。 《论流水线作业的必要性》 《学徒培养细则》 《按劳分配、多劳多得新制》 《构建多级产业工坊》 《军备局奖惩制度》 《军械火器溯源新制》 焦勖一封封的看着,越看越心惊,越看越激动,倘若新筹建的大明军备局,真的可以将这些都落实下来,那么批量生产的效率与速度,势必能够大幅度地提升。 最最重要的一点,是成本能伴随着体系的不断完善,而逐步压缩下来,关键量产出的各式军械火器的品质,全都是有保障的。 因为朱由校已经讲明了,残次品不准从军备局流出!! 这是怎么了? 瞧见焦勖呼吸急促,表情略显夸张,魏忠贤在心底生出疑惑,他不知晓天子写的那些卷宗,为何会让焦勖这样。 “陛下,臣斗胆问一句。” 不知过了多久,焦勖突然抬起头,看向宝座上坐着的天子,言语略显激动道:“这些新规新制皆是陛下所书?” “没错。” 朱由校微微一笑道:“卿家觉得怎样?” “很好!” 焦勖重重点头道:“倘若军备局可以落实这些新规新制,那臣能向陛下保证,不管今后朝廷需要多少军械火器,军备局都能在规定时间完成!” “那就好。” 朱由校一甩袍袖,倚着软垫说道:“那军备局筹建一事,朕就交由卿家来办,第一批内帑银用完,朕希望在西山一带,有军备局营建的诸多工坊。” “臣遵旨!” 焦勖先是作揖拜道,随后想了想,再度说道:“不过陛下,臣还有个不情之请。” “说。” 朱由校言简意赅道。 只要能将军工体系筹建起来,别说是一个要求了,就算是十个八个,只要焦勖敢提,那朱由校就敢满足。 没有谁比朱由校更清楚,一个采取流水作业模式,筹建上下产业链的军工体系,真的能在大明落地生根,究竟能为大明带来什么。 远的不说。 单单是集约型手工制造业,可以借此孕育而生的话,都可以改变大明的格局,这是朱由校送给大明的第一份大礼! “臣需要一批精通军械火器的人才!” 焦勖表情严肃道:“新筹建的大明军备局,仅靠臣一人难以较快建成,若是能多些此类人才,那效率与速度都能大幅提升。” “这点卿家无需多想。” 朱由校笑笑,伸手对焦勖道:“朕会安排有司落实,朕记得徐光启就精通此道,还有王徵、宋应星、孙元化、茅元仪等,他们先前都呈递过相应奏疏,不过那样一来,卿家今后在军备局的权力,难免要分出去一些。” “臣对权力没有追求。” 焦勖却更激动了,“若是上述之人能来,臣愿意让出手中权力,他们能进军备局,对社稷而言是有益的。” 焦勖是一个纯粹的人,他对于权力没有特别想法,他痴迷于火器研制,如果一个全新的军备局,真能在大明筹建起来,那今后大明在火器方面,必然会有着显著提升。 更何况徐光启、王徵、宋应星这些人,焦勖都是很熟悉的,甚至有一些私下还有书信往来,探讨火器方面的知识。 受到儒家思想的影响,在大明,读书是极受追崇的,而跟读书无关的领域,那都是一文不值的。 而像钻研火器这种事情,在文人士大夫眼里就是玩物丧志,钻研奇技淫巧之术,注定会遭到鄙夷和排斥! “魏伴伴,你去司礼监传朕口谕。”看了眼焦勖,朱由校伸手对魏忠贤道:“着西山治下煤窑,悉数划拨给新设的军备局,且在西山的皇庄田,只要是焦勖选中的,皆划拨给军备局以供营建所需。” “奴婢遵旨!” 魏忠贤忙作揖拜道。 时间对朱由校而言太宝贵了,他必须要抓紧一切,把全新的军工体系在大明筹建起来,这样才能确保他谋划的种种部署,可以真正落实下来,若是脱离这一本质,那就是在打嘴炮…… ------------ 第四十六章 烂透了! “刘若愚,从乾清宫服侍的太监宦官中,给朕遴选一批机灵点的,调到焦勖的麾下听候派遣。” 焦勖与魏忠贤离开没多久,朱由校看着殿外渐黑的天,对御前服侍的刘若愚说道:“新设的军备局要筹建起来,必然会有大批繁琐事宜要处置,告诉那些人,到了焦勖麾下要好好当差,别给朕偷奸耍滑。” “谁要是敢仗着内廷身份,违背焦勖定下的事情,致使军备局筹设出现纰漏,那就别怪朕翻脸无情!” “奴婢遵旨。” 刘若愚忙作揖应道。 方正化所领西缉事厂,奉旨在西市处决一批硕鼠败类,内廷诸掌权太监奉旨观刑,这对于内廷的诸太监宦官,都有着极大的震慑。 想要让麾下的人听话,踏实做事,首先要将威立下,让他们心底生出敬畏,而有了敬畏后,便要做到奖罚分明,让他们能时不时的尝到甜头,光有威,而没恩,时间久了也是会出问题的。 驭下之术,是一门很深的学问,这其中要拿捏的细节很多。 让内廷的太监宦官,帮衬着焦勖处理杂事,是朱由校考虑很久的,毕竟像招募匠户,募集勇壮,购置建材,管理大工等等,独靠焦勖一人来办,即便焦勖再有才华与能力,也很难玩转这些。 筹建属于大明的军工体系,特别是从无到有的这个过程,绝非是靠嘴说说那般简单,这背后要付出的太多了。 待到新设的军备局初具规模,遣派到焦勖麾下的内廷太监宦官,就能顺势调回内廷担任别的差事。 外行指导内行这等蠢事,朱由校断然是不会做的。 军备局,必须交到精通该行的人手中,让专业的人去干专业的事,这是朱由校做事的准则! “还有…等魏伴伴回来后,你跟他说一声。” 朱由校想了想,伸手对刘若愚说道:“在军备局外迁之前,东缉事厂要遣一批可靠之人,给朕封控好在京诸火药库,期间敢出现任何意外,朕就找东缉事厂说事。” “奴婢明白。” 本欲离开的刘若愚,闻言便低首道:“等魏太监回来时,奴婢会讲明的。” “去做事吧。” 朱由校摆摆手道。 将内廷下辖的兵仗局,与工部所辖的军器局,合并新设大明军备局,除了有筹建军工体系的构想,朱由校还藏着一个想法,即尽快将在京的诸火药库,悉数从京城内外搬离,避免出现储备不当,继而发生爆炸。 从方正化、焦勖他们发现火药短缺一事,朱由校就知晓天启大爆炸一事,绝非意外那样简单,只怕啊,是有人蓄意纵火,想要利用一场大爆炸,将所有痕迹都炸掉! 西缉事厂追查此事,短期内定然很难查到什么,但朱由校必须要两手准备,火药私贩案要查,诸火药库也要外迁出城。 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 朱由校可不希望今后的某个时间段,京城再发生一场大爆炸,从而被别有用心之辈给利用了。 大明不能再浪费时间了。 大明更经受不起折腾了! 西苑落水一案,眼下还没有任何眉目与进展,可现在的朝堂,现在的京城,却因为朱由校做的一些决断,而产生极大的涟漪与风波,这种种变化之下,让朱由校坚定一点,他要按自己的意志来做事。 烂摊子实在太多了,如果做任何事情都优柔寡断,被一些人牵着鼻子走,那别说力挽狂澜了,能否保障自身安危都两说呢! …… 天渐渐黑了。 夜幕下的紫禁城,就像黑暗下的璀璨明珠,屹立在这片土地上,天边皓月凌空,繁星闪烁着。 一缕清风吹来,让人觉得心旷神怡。 而边插各处的旌旗飘动,发出细微的声响。 一队队披甲挎刀的锐士,分散在皇城与宫城各处,在所属各级将校的统领下,警巡着负责的区域。 甲叶的碰撞声,整齐的脚步声,打破了黑夜的寂静。 随着皇家禁军的筹设,负责宫禁的诸上直亲卫军,在不知不觉间经受一场洗礼,一切似乎都没有变,一切却又都改变了。 以张维贤、张庆臻、卫时泰为首的勋贵,将一项项新规新制落实下来,皇家禁军不说多能打,但涣散无序的情况却没了。 内廷的一切动向,宫外根本就无法探查到! “指挥使,此事是否要再斟酌一二?”黑夜下,去往乾清宫的途中,杨寰面色复杂,紧随在田尔耕身后,“毕竟这不是小事啊,万一被抓的那人,先前讲的是假的,那咱们就是欺君啊!!” “假?这绝不可能!” 田尔耕冷哼一声,眼神闪烁着精芒,“费了这么大的功夫,都快跑到山海关了,还留了条金钱鼠尾辫,你告诉本指挥使是假的?” “这点下官不否认。” 杨寰讲出心中所想,“但咱们先前领的旨意,是在京搜查跟落水一案有关的奸佞,可被抓的却是建虏暗桩,这根本就……” “他是大鱼吗?” 田尔耕停下脚步,看向杨寰说道。 “是…是大鱼。” 杨寰有些紧张道:“下官的审讯断出不了差错,武长春,乃奸佞李永芳之婿,是建虏谴至关内的最大头子。” “这便够了!” 田尔耕眼神凌厉道:“只要是大鱼,不管是什么大鱼,被咱锦衣卫逮住了,谁能确保前后没有牵扯?” “就说一点,他武长春是怎样潜藏进京的?没有其他人帮衬,独靠他一人能办成?还有他为何早不离开京城,晚不离开京城,偏偏就在这个时候离开了?” “您的意思是说……” 杨寰想到了什么,眼睛微张,看向田尔耕道。 “本指挥使什么都没说!” 田尔耕却摆手打断道:“眼下咱们要做的,就是将此事尽快禀于陛下,至于别的,待陛下钦定后再说,走吧!” 言罢,田尔耕一甩袍袖,快步朝乾清宫方向走去。 杨寰站在原地,看着田尔耕的背影,垂着的双手紧攥起来,随后便快步跟上,他有种强烈的情绪,一场大案要在锦衣卫兴起了!! ------------ 第四十七章 奉旨查案 “所以在这几日,你们离开京城,是去抓建虏暗桩了?” 东暖阁内,朱由校拿着那封奏疏,没有去看田尔耕他们,语气淡漠道:“而且还是在临近山海关处,将这个武长春给逮捕的?” “是,是的。” 跪在地上的田尔耕,早已没有先前的神采,心跳加快不少,有些紧张道:“臣等查到此事时,便不敢有丝毫大意,生怕将此贼给逃脱了,臣等就想着…万一此贼与西苑落水案有关联,那臣等就……” 对田尔耕讲的这些,朱由校没有听进去,他此刻的心思,全落在这个武长春身上。 武长春,在史料中记载的很少,是头号汉奸李永芳之婿,其是在天启元年,被李永芳谴至关内的,要做的事情很简单,即刺探大明的各种情况。 至于武长春被逮捕的具体时间,史料中并没有过多记载,但是相隔没有多久,备受争议的宁远大捷便拉开帷幕。 所以武长春落网的时间,就是在天启五年至天启六年间,也是因为宁远大捷吧,武长春间谍案,被魏忠贤麾下的阉党大吹特吹。 可对于朱由校而言,他现在想的事情,不是被逮的武长春,是否跟西苑落水案相关,而是在大明境内,特别是山海关内,究竟还藏着多少建虏暗桩,这期间又有多少人被建虏收买了! “皇爷,要不要东缉事厂介入此案?”在旁站着的魏忠贤,见自家皇爷沉默不言,余光瞥了田尔耕一眼,低首对朱由校说道。 “魏伴伴也觉得此贼,或许跟朕西苑落水有关?” 朱由校合上奏疏,倚着软垫看向魏忠贤道。 跪在地上的田尔耕,此刻心底有些紧张,甚至开始暗暗祈祷,此案断不能交给东缉事厂来办啊。 别看田尔耕投效到魏忠贤门下,对魏忠贤各种拍马屁,可最近经历的事情,却让田尔耕明白一点,想在锦衣卫站稳脚跟,不能独靠魏忠贤,更要能赢得天子的信赖! 万一魏忠贤失宠了,那他岂不就倒台了? 没有人比田尔耕更清楚,他一旦在锦衣卫倒台,先前被他整的骆家,还有别的世袭家族,一个个会做出什么反击!! “没有确凿证据下,奴婢也不敢乱言。” 魏忠贤微微低首道:“不过奴婢却觉得此事有蹊跷,若是按田指挥使所言的那样,这武长春的确有很大嫌疑。” “有没有嫌疑,查过就知道了。” 朱由校笑笑,将手中奏疏摔到御案上,“还真是叫朕开了眼了,这才多久啊,一桩桩异事层出不穷的冒出,不知道的还以为大明病入膏肓了!!” 天子/皇爷很重视此事啊。 站着的魏忠贤,跪着的田尔耕,在听到天子所讲后,心底生出的想法一样,二人心底难免忐忑起来。 对于魏忠贤来讲,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他迫切需要用行动来向自家皇爷证明,自己的忠诚与能力。 而对田尔耕而言,恰恰是最近发生的太多,他迫切需要一桩大案,来向天子证明自己的能力,继而赢得天子青睐。 专制皇权统治下,依附皇权的厂卫势力,不管是谁,手里掌着多大的权,一切的根源都来自天子信赖。 倘若失去了这一根本,那先前就算再怎样厉害,也终究会覆灭掉的,这便是残酷的事实! 别看现在的大明每况日下,内部出现诸多问题,外部存在诸多威胁,可大明依旧是神州正朔! 魏忠贤也好,田尔耕也罢,他们即便再怎样有野心,但出格的事情断不敢做,因为他们比谁都清楚,他们拥有的一切,到底是依附谁才得到的。 “内廷和朝堂,朕离不开魏伴伴。” 在此等紧张氛围下,朱由校悠悠说道。 魏忠贤听闻此言,心底生出一抹失落,但脸上却没有表露出来,反观跪地的田尔耕,心情却异常激动! “田尔耕!!” “臣在!” 在朱由校的注视下,田尔耕强压激动,面朝御前叩首拜道。 “既然武长春被锦衣卫抓住了,且明确知晓其是建虏所遣暗桩,那就给朕好好的查!!” 朱由校冷哼一声,向前探探身道:“朕要知道他是怎样潜进关内的,又是以何种身份活跃在京城各处的,其潜伏期间跟哪些人有接触,又收买了多少人,包括建虏是否谴有别的暗桩,全都给朕一一深挖!!” 大案啊!! 田尔耕越听越激动,他心底有种直觉,如果自己能将此案查明,真抓住大批有关联的人,那锦衣卫之威必然大涨!! “臣遵旨!!” 想到这里的田尔耕,忙开口表态道:“请陛下放心,臣定会全力追查此案,将一应奸佞悉数揪出!!” “还有给朕盯住外朝有司。” 朱由校眼神凌厉,俯瞰着田尔耕道:“从朕御极登基以来,这短短数载间,辽东出现的纰漏太多了。” “朕现在有些怀疑,在这朝堂之中,是否有人暗中跟建虏联系,先好好的查,要是有嫌疑的,给朕逮进诏狱去!” “臣明白!” 田尔耕再度拜道。 朱由校当然清楚在大明之内,必然是存在一批暗通建虏的汉奸,辽东都漏成筛子了,更何况是关内呢? 远的不提,单是山西的那帮晋商,朱由校是知晓的。 也是受武长春被抓提醒,朱由校知道有些事情,要提前给他落实了,将那帮卖主求荣的晋商连根拔起! 不过这件事情,朱由校不想要任何差池,所以他要提前准备一下,至少等朝堂与京城的局势,稍稍稳定一些后再去做。 何人领头,朱由校都想好了。 就叫方正化去! 以方正化为首的西厂一系,在内廷强势崛起是不可避免的,但想要让其真正能制衡住魏忠贤,单靠清洗一批内廷衙署,处决一批内廷硕鼠败类,这是远远不够的。 方正化需要有一桩真正的大功傍身,这样在内廷的地位和权势才能牢靠,如此才能起到制衡的作用,何况方正化所领的西缉事厂,朱由校还有别的大用!! ------------ 第四十八章 朝堂震动 “差事办的不错。” 翌日清晨。 乾清宫。 朱由校走在御道上,看着湛蓝的天,感受到一阵微风吹来,听完身后随行的方正化禀明的情况,出言给予了肯定。 低首随行的方正化,悬着的那颗心落下,心底生出欢喜,西缉事厂办的差事,得到天子肯定,这比什么都重要! “西缉事厂留10万两足色银,余下查抄的那批金银等物,悉数上缴到内承运库。”朱由校一甩袍袖,伸手对方正化说道。 “这段时日,西缉事厂上下的表现,朕都看在眼里,这些银子就算朕的奖赏了,每个人都要发到。” 想叫马儿跑,就要勤喂草。 朱由校比谁都要清楚,想要得到底下人的忠诚,单单是靠威是不够的,职务提拔也算一种恩,可也少不了黄白之物,毕竟人活于世,为的不就是碎银几两嘛,所以该有的赏赐是避免不了的。 “奴婢等为皇爷办差,本就是份内之事。” 方正化忙作揖拜道:“这些银子皆是奸佞……” “行了,这是西缉事厂应得的。” 朱由校摆手打断道:“朕给你们的,你们就老实收下,你不要,那底下的人,今后还如何安心办差?” “奴婢谢皇爷天恩!” 方正化见状,遂作揖谢恩。 对于方正化而言,他对捞银子并不热衷,能进内廷当差,即便真有门路捞到银子,可是没有得到天子的信赖和倚重,终究是一场空罢了。 毕竟在你上面的人,有太多的办法和手段,将你得到的银子拿走。 “该杀的全都杀了,该抄的也都抄了。” 朱由校停下脚步,看着毕恭毕敬的方正化,表情严肃道:“不过西缉事厂的差事,还远远没有结束,接下来要尽快查清火药私贩一案,朕要知道兵仗局所辖火药司,这历年来不见的火药,究竟被倒卖到何处了,除了兵仗局的那帮硕鼠败类外,究竟还有哪些奸佞参与其中了。” “奴婢遵旨!” 方正化忙作揖应道。 田尔耕他们查到建虏暗桩,将潜藏的武长春逮捕,这给朱由校敲响警钟,大明藏着的奸佞,必须要都给揪出来,不把这些奸佞悉数揪出,大明就永远安生不了。 锦衣卫有他们要办的差。 那西缉事厂也不能闲着。 十几万斤的火药,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真要被走私出大明以外,那牵扯到的群体必然很多。 这绝非是杀一批兵仗局的硕鼠败类,就可以就此结案不管了。 想要将大明给拉回正轨,就必须要把暗藏各处的奸佞,一个不留的全都解决掉,不然很多事很难推进。 不说别的。 单单是到明年介入辽事,想通过一场御驾亲征,既要将建虏气焰给打下来,还要解决辽东将门这一毒瘤,不把家给收拾干净,朱由校是不敢轻易领军离京的,毕竟谁都不知道,在这期间是否有人会背地里捅刀子。 朱由校是要做中兴之君的。 他可不想学叫门皇帝。 那场备受争议的土木堡之变,在经历众多的事情后,朱由校愈发感觉在史料没有记载的地方,只怕藏着诸多的猫腻!! 眼下的大明不止是烂透了! 关键是还藏着太多脏东西! 朱由校一甩袍袖,那双深邃的眼眸,盯向前方的乾清门,看着若隐若现的人影,眸中掠过一道精芒。 既然这个大明,到了必须改变的地步,那他作为大明的皇帝,唯一能做的就是坚持自己所想。 哪怕是要杀很多人! 但只要能将大明救回来,即便是被天下指摘,那又算得了什么呢? …… 彼时的内阁。 “魏厂公,这事儿难办啊!” 内阁首辅顾秉谦面色踌躇,看向坐在官帽椅上的魏忠贤,言语间透着犹豫,“将工部所辖军器局,划归到新设的军备局,此事若在朝中传开,只怕会有很多人反对的,毕竟军器局虽小,可终究是……” “怎么?内廷所辖兵仗局,都划归到军备局了,一个小小的军器局,就不能划归了?”魏忠贤眉头微挑,看向顾秉谦反问道。 “这不是商榷,而是咱家奉天子口谕,来内阁跟你传达旨意,顾元辅要是觉得此事难办的话,那咱家可以找别人。” “不,不,此事本阁能办。” 顾秉谦见状,忙开口道:“魏厂公给本阁几日,到时定能解决好此事。” “不是咱家给顾元辅几日,而是皇爷。” 魏忠贤笑笑,打量着顾秉谦,“除了此事,还有一件事,锦衣卫在不久前,逮捕到建虏暗桩,眼下就在诏狱关着,内阁要明发道上谕,着锦衣卫严查此案,有司必须配合!!” 讲到这里,魏忠贤脸上笑意全无,眸中掠过一道冷芒。 什么?! 顾秉谦听闻此等惊天消息,整个人都震惊了,难以置信的看向魏忠贤,他怎样都没有想到,肆虐辽东的建虏,居然会向关内谴派暗桩。 直觉告诉顾秉谦,这可不是小事啊! 在官场沉浮这般久,顾秉谦的敏锐性还是极强的,特别是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这让顾秉谦都觉得心惊胆战。 难道天子即幸西苑落水,跟被锦衣卫逮捕的建虏暗桩有关联? 一个可怕的想法,在顾秉谦的心底生出。 “行了,若是没有其他事情,那咱家就回宫交差了。”见顾秉谦这样,魏忠贤撩袍起身,表情严肃道:“该讲的话,咱家都讲了,顾元辅,皇爷可就在乾清宫看着,莫要叫皇爷失望啊。” “是,是。” 顾秉谦擦擦额头的细汗,连连点头应道。 看了眼顾秉谦,魏忠贤一甩袍袖,快步朝公事房外走去,不过心里却五味杂陈,眼下的他,是愈发猜不透天子所想了。 就像锦衣卫奉旨查案一事,按理说该悄悄去办,可偏偏天子却要让内阁公布出来,这只怕是会打草惊蛇吧,再者说,此事一经内阁公布,必定会让朝堂引起震动,毕竟建虏谴派暗桩一事,这可绝非是什么小事啊…… ------------ 第四十九章 拷打 “啊!!!” 锦衣卫的诏狱内,每天都会有惨叫声,这里是人人忌惮的人间炼狱,凡是被逮捕进来的人,就没有能全须全尾离开的。 “魏阉!!你必不得好死!!” 穿着飞鱼服的田尔耕,刚赶来锦衣卫诏狱外,便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眉头不由微蹙起来。 身后跟着的众人,无不是低下脑袋,特别是北镇抚司的人,内心忐忑之余,无不在心底暗骂。 “这个汪文言还是嘴硬?” 田尔耕拍拍所穿飞鱼服,看了眼身旁站着的镇抚司千户,眉头微挑道:“该交代的事儿,还是没拿到口供?” “回指挥使,这厮嘴硬得很。” 那镇抚司千户心跳加快,低首道:“这几日在诏狱内,依旧和先前一样,跟东林党的事拒不承认。” “那为何不用刑?” 田尔耕转过身,伸手理理那镇抚司千户所穿飞鱼服,嘴角微微上翘道。 “回…回指挥使,镇抚使先前交代过,此贼只能他亲审。”那镇抚司千户额头冒汗,言语间带着紧张道。 “若是许镇抚使一直待在西苑查案,那北镇抚司就不当差了?”田尔耕露出笑意,语气却发冷道。 “不,不是这样的。” 那镇抚司千户磕巴回道。 “给本指挥使用刑!!” 田尔耕眼神凌厉道:“锦衣卫可不养活闲人,不想干趁早说,想干,就他娘的安心当差!” “是,是。” 这下,不止那镇抚司千户,其他人也纷纷低首应道。 “哼!” 田尔耕冷哼一声,转身朝诏狱内走去,其余人等见状,纷纷跟在田尔耕身后,走进这座人人生畏的诏狱。 汪文言,狱吏出身,因监守自盗,逃到京师,投奔王安门下,机缘巧合下,借着王安之名,与杨涟、左光斗、魏大中过从甚密,泰昌、天启年间,在外廷倚着东林党,在内宫靠王安撑腰,汪文言为之联络通信息,可谓是风光无限。 不过随着王安被杀,势起的东林党被不断打压,也使得其风光不再,此人被逮进锦衣卫的诏狱,就是魏忠贤授意的,为的就是继续打击东林党。 斩草不除根,乃是大忌。 只是出了西苑落水一案,使得锦衣卫上下,注意力不再聚焦在这上面,这也让汪文言少遭拷打之苦。 锦衣卫诏狱内,腥臭难闻的血腥味,混杂着发霉的气味,田尔耕在进来时,眉头不由微蹙,忍不住掏出手帕捂住口鼻。 即便是锦衣卫指挥使,这北镇抚司所辖诏狱,田尔耕来的次数也不多,一来是不喜此等环境,二来是给许显纯留面。 “拷打武长春,是否得到别的口供?” 朝诏狱深处走去时,田尔耕忍着不适,对身后之人询问道。 “回指挥使,此贼招供不少。” 还是那位镇抚司千户,紧跟在田尔耕身后禀道:“不过杨理刑却说,此贼还有保留,所以还在拷打。” “嗯。” 田尔耕应了一句,却也没再多说其他。 对于杨寰的能力和手段,田尔耕是清楚的,落到杨寰的手里,即便是再嘴硬的人,最后都会哀求着招供。 原本拷打汪文言时,田尔耕知晓其迟迟没有招供,就想让杨寰上手,不过许显纯为了表现,却一直亲自审讯。 作为魏忠贤麾下的五彪,别看他们皆投奔到魏忠贤门下,但是彼此间也有竞争,像许显纯跟杨寰,就是典型的面和心不和。 对许显纯的那个位置,杨寰惦记的不是一天两天了。 即便是阉党,看起来表面很风光,实则背地里的算计跟掣肘,从阉党人数变多后,就从没有停止过。 “武长春,如果我是你的话,就不会耍这些小聪明。” 在诏狱深处的牢房内,杨寰拿着手里的皮鞭,在武长春面前来回走动,露出淡淡笑意道:“别觉得这世上最聪明的就是你,别人都是傻子,你的那点心思啊,我一眼就看透了,想少遭点罪的话,就趁早全撂了吧。” “我…我都说了。” 被捆束着的武长春,身上就没有一块好肉,右眼肿胀发青,嘴角流着鲜血,有气无力地说道。 “看来你还是抱有侥幸啊。” 杨寰停下脚步,紧攥着手中皮鞭,看向武长春道:“不过这才有趣嘛,也好,我琢磨出一套新的刑罚,刚好拿你来练练手。” 在旁站着的几名锦衣卫旗校,听到杨寰所讲后,纷纷朝武长春快步走来,其中一人,粗暴地扯掉武长春的腰带,顺势就将裤子给扒掉了。 “你们要干什么!!” 武长春怒目圆睁,奋力地挣扎着,想要挣脱所束锁链,奈何他的挣扎终是徒劳。 “叫吧,喊吧。” 杨寰面露狞笑,将所持皮鞭放下,从刑案上拿起一把小刀,在武长春的注视下,朝一处火盆走去。 “我这个人啊,没事就喜欢瞎琢磨。” 杨寰将所拿小刀,放到火盆上炙烤,嘴角微扬道:“琢磨怎样能让人痛不欲生地活着,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这种感觉你懂吗?嗯,你或许并不懂吧,不过没事,等会儿你就知道了,哈哈……” 在武长春惊恐的注视下,杨寰的笑很肆意,这笑声回荡在牢房内。 看来真的有藏私。 而在牢房外,负手而立的田尔耕,见到武长春的表情时,心底暗暗思量,要是能撬开这些秘密,说不定会有意外收获。 对于杨寰的手段,田尔耕是清楚的。 只要落到他手里的人,别管藏着多大的秘密,最后都会一五一十的全撂了。 从接下旨意后,田尔耕就一直在摸查,除了武长春以外,还做了很多事情,既然武长春被抓了,那说不定在京城内外,甚至京畿各地,也都藏着不少暗桩。 事儿不能只放在一头。 “啊!!!” 一道歇斯底里的惨叫响起,让田尔耕回过神来,而当看到牢房内的场景,田尔耕下意识睁大眼,下面止不住一颤。 真他娘的够狠的!! 即便是心狠的田尔耕,在见到杨寰做的事时,也难免在心底暗骂一声,而身后跟着的众人,不少都本能地后退数步…… ------------ 第五十章 惊天大案 “杀了我!!杀了我吧!!” 在这间牢房里,武长春歇斯底里地咆哮,下身袭来的阵阵疼痛,让他额头青筋暴起,整个人看起来很狰狞。 “这才哪儿到哪儿啊。” 拿着小刀的杨寰,皮笑肉不笑地盯着武长春,手上轻轻一甩,刀身上的血被甩在地上,“我怎会舍得让你这样轻易死去,放心,我会很轻的,再忍忍,一会儿就不疼了,割完这几刀啊,我就叫人来给你医治。” 说着,在武长春惊恐的注视下,杨寰缓缓转过身去,再度朝火盆处走去,而站在一旁的锦衣卫旗校,此刻都流露出复杂的神情。 看向杨寰的眼神全都变了。 真够狠的!! 别看他们在锦衣卫诏狱当差,不少都是老人,算得上是见惯了生死,而且个个精通刑罚之术。 可是像杨寰这样风淡云轻的动刑,甚至期间还表现得很享受,锦衣卫上下真没有几人能做到。 这也是为何在私底下啊,杨寰被人称之为笑面阎王的原因! “我都想好了。” 杨寰炙烤着所持小刀,脸上依旧带着笑意,动作很慢地说道:“今个啊,咱们就单割左边,嗯,那些割下来的肉,我会叫人腌制好,等明日你休息一日,后天,咱们都受受累,把右边的也给割下来。” 武长春的呼吸开始急促,身体止不住的颤抖起来,看向杨寰的眼神很绝望,很畏惧。 别看杨寰说的话很轻,但在武长春听来,却宛若是惊雷一般! “我就一直在想啊,都说吃什么补什么,我总觉得这是有异议的。” 杨寰继续炙烤着小刀,“先前没有这等机会,想找人试试手,可总是没有合适的人,不过现在好了,你被我锦衣卫逮捕了,做什么不好呢,非要给建虏当狗,既然是狗,那就算是传出去啊,世人也不会指摘我锦衣卫,你说对吗?” 讲到这里,杨寰拿着炙烤好的小刀,转身朝武长春走来,一步,一步地走去,可武长春的反应却很大。 “别过来!!” 武长春奋力挣扎着,想要挣脱被束锁链,可不管他怎样挣扎,一切都是徒劳的,“你别过来啊!!” “放心,我很轻的。” 见武长春这般挣扎,杨寰却很兴奋,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不行你把眼闭上,或者我差人找块黑布给你蒙上,一会儿就好了,相信我,真的,虽说这是我第一次用这种刑罚。” “啊!!!” 杨寰越是这样,武长春就越是惊恐,歇斯底里地怒吼不绝,而站在牢房外的田尔耕,在见到此幕时,便知武长春真的畏惧了。 “我招!!!” 在田尔耕思虑之际,杨寰刚走到武长春跟前,喘着粗气的武长春,强忍着疼痛,惊恐地说道:“你想知道什么,我全都说。” “你别急着招啊。” 杨寰闻言却流露出几分遗憾,皱眉看向武长春道:“这才刚开始啊,你就算是晚几日再招,其实也不妨碍,真的,相信我,我下手是有分寸的,断不会让你有任何意外的,而且我找的人医术很高明……” “不!我招!!” 武长春却一脸恐惧道:“不管想知道什么,我都招,其实我之所以能在关内潜伏,没有被人发现,是因为……” “全都出去!!” 在此等情况下,紧闭的牢门被推开,面无表情的田尔耕走进,聚在牢房内的一众锦衣卫旗校,纷纷作揖拜道。 “拜见指挥使!” “拜见指挥使!” 田尔耕没有理会这些旗校,向杨寰微微点头示意,在武长春惊恐的注视下,田尔耕缓步朝前走去。 “去外面戒严,闲杂人等一律不得靠近!!” 杨寰看向那帮锦衣卫旗校喝道。 “喏!” 众人纷纷应道。 转瞬间,在这间牢房内,就只剩下田尔耕、杨寰、武长春三人。 “西苑落水一案,是否跟你有关系?” 看着已经破防的武长春,负手而立的田尔耕,没有任何的废话,直接就开门见山道。 田尔耕在锦衣卫的时间不短,见过的人形形色色,别管有多嘴硬的,可一旦破防了,那是什么都会讲的。 眼睛是不会骗人的。 “不,此事我不知晓。” 被捆束的武长春,见到已坐至椅子上,提笔记录的杨寰,那双眼睛正盯着自己,当即便反应很大,“我从来就没有参与过此事……” 看来天子在西苑遇刺一事,跟此贼没有任何关系。 负手而立的田尔耕,瞧着反应很大的武长春,心底定下了结论,想想也对,一个建虏暗桩,哪怕再手眼通天,这手也伸不进内廷。 “把你知道的同党,全都讲出来。” 想到这里,田尔耕出言打断,看向武长春道:“建虏既谴暗桩进关,那就不可能独你一人。” “通州有七人,为首的在坐粮厅任职,叫梅森之,原是广宁生员……”武长春说得很快,将知晓的种种悉数讲明。 可是田尔耕越听却越心惊。 天啊。 在不知不觉间,建虏竟然谴有这般多的暗桩,通州,三河,玉田,卢龙,山海关皆有暗桩,甚至连山东也有! 锦衣卫事先毫无察觉!! 不止田尔耕心惊,负责记录的杨寰,此刻也很心惊,这还好是没有出什么大事,真要出大事的话,那天子震怒之下,厂卫恐都难过其关啊。 “那你逃离京城,用到的户籍凭证,皆是靠他们所得的?”田尔耕强压惊意,看向武长春继续道。 “不,是找的别人。” 武长春继续道:“在此之前,我曾用多重身份,为的就是躲避厂卫搜查,最初是疏通兵部,买来一守备官凭,但最后却被人揭发了……” 武长春如实地讲着,将其近几年来在京的经历,一五一十地全讲给田尔耕,可田尔耕他们在听后,表情是彻底变了。 兵部。 道录司。 僧录司。 礼部…… 田尔耕知晓武长春想要潜藏在京,肯定是会换身份的,不然说不定在何时啊,他的身份就会被撞破。 可是让田尔耕怎样都没有想到,武长春居然换了这么多身份,最关键的是牵扯到这么多有司之人,这可是卖官鬻爵啊!! 哪怕武长春换得身份,都是很不起眼的。 可这在朝也是重罪啊! 大案啊! 这是惊天大案啊! 武长春说得越多,田尔耕却越是激动,无意间撞破的一桩破事,眼下却变得不一样了,且现在的朝局还不定,要是真将此案办好的话,不说别的,单单是天子这边,今后在天子心中的分量必然是不一样的!! ------------ 第五十一章 抄家灭族 深夜下的紫禁城很静。 与宫外的喧嚣,形成了鲜明对比。 皓月凌空。 繁星点点。 衬托出这座建筑群的巍峨与庄严,古往今来,不知有多少人想做皇帝,那种执掌生杀大权于一身的感觉,令人迷恋与追崇。 可现实却很残酷。 不是谁都能做皇帝的。 更不是谁都能扛起那份重担的。 东暖阁。 “皇爷,田尔耕有急事要禀。” 魏忠贤捧着一盏热茶,低首走到御案旁,毕恭毕敬地将茶盏放下,对伏案忙碌的朱由校禀道。 “宣。” 朱由校眉头微蹙,看了眼魏忠贤道,然而心底却生出疑惑,这才过去多久,若是一般的事情,锦衣卫直接出动就是,现在田尔耕却急着进宫来禀,那事情必然不简单。 作为阉党麾下的五彪之首,田尔耕的能力与手段,朱由校是清楚的,若非重要之事,其绝非会这样。 治理和统辖幅员辽阔的大明,形形色色的人都要用,何为忠,何为奸,这是没有标准答案的。 在朱由校的眼里,处在当下这种特殊环境,能够尽心帮他办差的人,那就是值得去用的,哪怕心底从没有选择信赖。 毕竟这世上有太多的事,是不能独靠率性去推动的,中枢朝堂的微妙平衡,所辖各地的微妙平衡,都是要考虑在内的。 总要有人去干脏活累活的。 “臣田尔耕拜见陛下!” 在朱由校思量之际,连夜进宫的田尔耕,行至御前之际,表情异常严肃的作揖拜道。 “何事?” 朱由校倚着软垫,打量着田尔耕道。 “武长春招了。” 田尔耕言简意赅道。 在御前服侍的魏忠贤闻言,就知事情肯定不小,遂眼神示意一旁的刘若愚,刘若愚也是心领神会,示意殿内待着的一些太监宦官退下。 对于这些,朱由校没有说话。 朱由校就静静看着田尔耕。 “陛下,这是武长春的口供。” 田尔耕忙从怀里掏出一份卷宗,毕恭毕敬地捧在手上,面朝天子低首说道:“兹事体大,臣不敢擅自做主,还请陛下御览!” 朱由校看了眼魏忠贤,其微微低首,便快步朝田尔耕走去。 “皇爷~” 在魏忠贤将卷宗接过,转身走至御前时,毕恭毕敬地递到朱由校跟前。 “牵扯到的人很多?” 朱由校接过卷宗,却没有急着去御览,反而看了眼田尔耕。 “很多。” 田尔耕低首道。 错非是牵扯到的人太多,关键是分散在诸有司衙门,田尔耕是不会来惊扰圣驾的,田尔耕怕走漏风声,毕竟锦衣卫想要抓人,是需要下发驾帖才行的,从司礼监到刑科,任何一环都不能少。 这是制约锦衣卫的手段。 如果不是时下局势特殊,田尔耕有不会这样小心。 “好啊!!真是太好了!!” 而在田尔耕思虑之际,东暖阁内却响起朱由校的喝喊,那封武长春所供诉状,桩桩件件皆被朱由校知晓,一股无名怒火在心头生出。 “兵部,礼部,道录司,僧录司,居然还有五城兵马司,全都有牵扯进来的人?”朱由校眼神凌厉道。 这武长春竟然这般神通广大? 魏忠贤心下生惊,难以置信地看向田尔耕,如果天子提到的这些衙署,皆有跟武长春有关的人,那事情就大发了啊。 “居然还潜藏有这般多的暗桩?” 朱由校越看越心惊,抬头看向田尔耕,“这个武长春供述的全都是真的?!” “禀陛下,是真的。” 田尔耕忙作揖拜道:“此贼在我锦衣卫诏狱,接受了最严苛的刑罚,因心生恐惧而……” 朱由校紧紧攥着这份供状。 尽管最初的时候,在得知武长春被抓后,朱由校肯定猜到有不少人,会因此贼而被牵扯进来。 毕竟隐秘战线的种种,朱由校即便没有领教过,但也是知晓一些的。 当一只蟑螂被发现,那么在看不见的地方,必然会有成群结队的蟑螂。 烂透了! 真的是烂透了! 难怪大明在辽东地界上,频频败给猖獗的建虏,这绝非是军队层面的问题,其他领域也存有问题。 朱由校最厌恶的,就是卖国求荣的汉奸走狗!! “那就给朕抓!!” 朱由校眼神凌厉,眸中掠过一道寒芒,“不管牵扯到谁,一律给朕逮捕进诏狱,不必下发驾帖!!” 朱由校此刻已然知晓田尔耕为何进宫禀明此事了。 牵扯到这么多衙署,关键是涉案之人众多,若是走流程的话,难保其中不会有泄露消息的可能。 “抓进诏狱后,就给朕严加审讯!!” 朱由校继续道:“只要有背叛大明者,一经查明,将牵扯到的人继续给朕深挖,就将他们抄家灭族!!夷三族!!!” “臣遵旨!” 田尔耕当即作揖应道。 有了天子的允准,那他离开紫禁城,就能即刻安排人去动手,在进宫之前,他早就安排好一切了。 “还有,武长春供出的建虏暗桩,就有这么多了。” 朱由校强压怒意,伸手指向田尔耕道:“谴派专人负责此事,这批建虏暗桩一个都不能逃脱,待悉数逮捕后,继续给朕深挖下去,朕倒是要看看,究竟还有多少暗桩!!” “臣遵旨!” 田尔耕再拜道。 相较于那些跟武长春有来往的败类走狗,朱由校更在意的是藏在暗处的暗桩,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如果不将这些魑魅魍魉,悉数都被揪出来的话,那大明就没有任何秘密可言,如此怎能落实对辽战略,如何能镇压建虏叛乱。 “皇爷您息怒,要保重龙体啊。” 田尔耕领旨离去了,但魏忠贤见天子表情愤慨,强压着惊惧上前规劝道。 “够了!!” 朱由校却摆手打断道:“明日,召熊廷弼进宫见朕!!” “奴婢遵旨。” 魏忠贤忙低首应道。 出了这档子事,朱由校的心情如何能好,也恰恰是因为此事,让朱由校坚定心中所想,京营整饬必须要抓紧来办,熊廷弼连斩137名京营将校,是在京营站稳脚跟了,但是并不代表整饬京营便做好了。 ------------ 第五十二章 兵源 锦衣卫昨夜出动大批旗校,急赴京城内外诸坊大肆逮捕,闹出来的动静与影响,丝毫不比重开的西缉事厂小,甚至在京城宵禁之际,更有数百众缇骑叩开城门,趁着夜色的掩护离开京城,这在京城引起不小震动! 在天子脚下,没有任何秘密可言。 或许没有人知晓,锦衣卫究竟为何有这等动作,但是却有不少人知晓,必然是发生大事了! 一时间流言蜚语在京遍传。 有传西苑落水案有眉目了。 有传魏忠贤要打击东林党。 有传天子要召精锐进京的…… 当时局扑朔迷离之际,各种心思与算计便会涌出,而在这其中就不乏一些别有用心之辈,想要趁乱搅动时局,以达到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 京城内外掀起的风波,影响到不少观望的人,不过却唯独没有影响到紫禁城。 东升的朝阳高悬,沐浴在金光下的紫禁城,还是跟往昔一样,处处透着巍峨与威严。 泛着金光的琉璃瓦。 似血一样红的宫墙。 除去偶尔吹起的清风,带动遍插各处的旌旗,发出些许的响动外,紫禁城就像仙境般无声矗立着。 “咻~” 乾清宫外,响起一道破空声。 就见朱由校保持举弓姿势,一道黑影飞射而出,转瞬间,摆在远处的箭靶上,便出现一杆晃动的箭矢。 “皇爷神射!” 在旁服侍的魏忠贤,见箭矢稳稳命中箭靶,露出笑意拍马屁道。 “魏伴伴,你的嘴皮子是愈发利索了。” 朱由校笑笑,将所持劲弓递给魏忠贤,“朕每射一箭,你就称赞朕神射,难道你就不会说点别的?” 魏忠贤接过劲弓,讪讪笑了起来。 说起来,天启帝从御极登基以来,喜好的不止是木匠活,对于骑术、箭术、戏曲等都很感兴趣。 涉猎很是广泛。 这点倒是跟武宗皇帝很像。 只是在史料的记载中,天启帝独好木匠活,除了此事,对别的事情皆不感兴趣,这让朱由校每每想起,心底难免生出唏嘘与感慨。 似乎在大明啊,凡是不听文官群体话的皇帝,那评价都不是很高,即便在位期间,做了不少事情,也会被春秋笔法一笔带过。 “臣…熊廷弼,拜见陛下!” 在朱由校感慨之际,赶来御前的熊廷弼,态度极其恭敬地作揖行礼,而负责引领的刘若愚,此刻则默不作声的退到一旁。 “熊卿来了,免礼吧。” 朱由校看了眼熊廷弼,露出淡淡笑意道。 熊廷弼先是作揖再拜,随后才低首站到一旁,对于天子此次召见,熊廷弼心里是清楚怎么回事的。 京营! 知晓天子委派他就任协理京营戎政,让他尽快整饬京营是为了什么,所以熊廷弼始终紧绷一根弦。 “卿家去京营赴任,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连斩137名将校。”朱由校保持笑意,拿起一把雁翎刀,对熊廷弼说道。 “那几日,御前可是收到不少弹劾奏疏,说什么的都有,卿家可知朕知晓那些奏疏,是什么想法吗?” “臣愚钝,还请陛下明示。” 熊廷弼忙抬手作揖道,不过眉宇间却没有丝毫慌乱。 “可笑至极!” 朱由校猛地抽出雁翎刀,眼神凌厉道:“作为拱卫京城京畿的京营,连统兵将校都敢这般松懈,无视军规军纪,若真是京城京畿遭到外敌侵犯,那大明国祚岂不要倾覆掉?” 撒照下来的金光,映照在这把雁翎刀上,刀身反射出道道寒芒! 在旁站着的魏忠贤、刘若愚等人,无不低下脑袋不敢多言。 像这等惊世骇俗之言,也就当今天子能讲,换做是其他任何人讲,都是大逆不道之举!! “陛下英明。” 熊廷弼附和道:“从臣接任协理京营戎政一职,在京营设衙镇守,便对五军、神枢、神机三营,表现出的种种懈怠之举,表现出深深的担忧,也恰恰是这般,臣才会在五军营擂鼓聚将,想看看那帮带兵将校的反应。” “杀得好!” 朱由校冷哼一声道:“在其位不谋其职,此等酒囊饭袋之辈,依着朕之见,当众枭首都是轻的,应该五马分尸才对!” “不过此事既已过去,就不过多提了。” “说起来,内帑直拨给京营的军饷,熊卿跟卢卿都实发给底下的将士,那接下来卿家等打算怎样办呢?” 天子真够狠的啊。 熊廷弼强压心头惊意,即便是当初在京营擂鼓聚将,要当众枭首那批将校,熊廷弼也是硬着头皮干的。 没办法。 说到底他在京营根基太浅了。 即便是要在京营立威,也是绕开那些在职勋贵,事先并没有通知他们,倘若这批勋贵也在,恐事情就难办的多了。 好在一切都过去了。 尽管在此之后,也的确闹出不少风波,但好在麾下有周遇吉、孙应元、黄得功等虎将猛将,将意图想要搅局的刺头解决,顺带将一批亲卫家丁震慑收编,不然,连实发军饷都可能出差错。 “京营想要彻变,就必须要换血才行!” 想到这些的熊廷弼,眼神坚毅道:“臣打算募集一批新卒,非勇壮不得进,且必须要有家眷,只要能将他们招募进京营,那陛下给臣半载,臣必还陛下一个全新的京营!” “打算到何处募集勇壮呢?” 朱由校眉头微挑,提着手里的雁翎刀,看向熊廷弼道。 “禀陛下。” 熊廷弼作揖拜道:“臣想在北直隶治下,从逃难进关的辽民中筛选一批,或许辽人不可轻信,但辽民却可信!” 这个想法倒是不错。 朱由校露出赞许的神情,对熊廷弼当初经略辽东时,讲出的那番备受争议之言,朱由校是认可的。 熊廷弼所言的辽人,从不是指全体辽民,而是其中的一小撮,比如世袭卫所职务的将校,比如历代经商的辽商,比如辽东读书人中的少部分…… 这部分群体早跟大明离心离德了。 而造成这一原因的情况却很复杂,有重文轻武的缘由,也有赴朝抗击倭乱的缘由,更有其他别的缘由。 “胆魄还是太小了。” 朱由校想了想,看向熊廷弼道:“除了在北直隶募集辽民勇壮外,还要遣一批精锐赴山陕,去给朕遴选一批勇壮,别的朕没有,但就是土地多,凡是能筛选进京营者,朕会安排皇庄安置他们的家眷,叫他们能有地种,能吃饱饭。” “臣领旨谢恩!” 熊廷弼当即应道。 有天子这等保证,去山陕募集勇壮,那绝对是百利而无一害,毕竟在一支军队中,独有一处的兵卒,这绝非是什么好事,而山陕的兵卒,向来是最悍勇的,真要给他们发足饷,吃饱饭,那一个个是最不怕死的! 只是熊廷弼不知道的是,朱由校之所以这样决断,还藏着自己的想法,趁着此次京营整饬,看能否将一批好勇斗狠者,悉数都招进京营中来,这样山陕两地的矛盾,就能相对缓和不少。 更别提在山陕两地,还有一批没有得到重用的武将,趁此机会将他们皆聚拢到京营,只要能解决京营粮饷供应,那他这位大明皇帝,将得到一批绝对忠诚的追随者! 而在朱由校思虑这些时,在旁服侍的魏忠贤脸色却变得有些微妙,一切都因他听到要安排这批勇壮的家眷,安置到内廷所辖的皇庄内…… ------------ 第五十三章 汰兵减饷 “除了要给京营换血,在北直隶、山陕等地募集勇壮,卿家还有别的要跟朕讲吗?” 对于魏忠贤的变化,朱由校没有过多在意,眼下他最在意的就是兵权,对于一位皇帝而言,在面临重重挑战之下,没有什么比抓兵权更重要了! 没有枪杆子,腰板就不可能硬。 没有钱袋子,说话就没有底气。 后者还好说,内帑储备的金银相对充足,而且今后会严抓贪腐,严惩奸佞,严办败类,这一批批杀下去,靠厂卫就能得大批金银。 但是同样的道理。 这般毫无顾忌地去杀,去抓,势必会让藏在幕后的魑魅魍魉,为自保而动别的心思,由此便体现出枪杆子的重要性。 做暴君,不是你下几道旨意就够的。 你要有足够的震慑性。 确保大明治下的稳定。 倘若上述这些没有做好,最后面临的结果,哪怕没有被别有用心之辈害死,也会导致大明分崩离析。 所以朱由校要做的还有很多。 “暂时没有了。” 熊廷弼有些犹豫,他不知该不该将知晓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全讲给天子,毕竟京营的腌臜事太多了。 熊廷弼怕自己全都讲出来,会让天子生怒。 熊廷弼想先把腌臜事做了,然后在给天子禀明。 “看来卿家并不信任朕?” 朱由校见状,哪儿会不知熊廷弼所想,举起所持的那把雁翎刀,递到熊廷弼跟前,“将这把刀给朕握住,握稳!” “皇爷!” “皇爷!” 此举让魏忠贤、刘若愚等内廷太监见后,无不露出震惊的神情,下意识上前想要护住自家皇爷。 “都给朕退下。” 朱由校冷冷道。 魏忠贤、刘若愚他们闻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流露出各异的神情,尽管他们不想退,但是天子的态度却很坚决,这让他们不敢不退。 只是尽管都退下了,但一双双眼睛却盯着熊廷弼。 “将这把刀给朕握住。” 朱由校丝毫没在意这些,而是直勾勾地盯着熊廷弼。 “臣…” 熊廷弼面露踌躇,在御前敢握刀者,那无疑是僭越宗法礼制,一旦传出去的话,势必会遭世人唾弃。 “怎么?熊卿敢在京营连斩137将,现在却连一把刀都不敢握了?”朱由校笑笑,盯着熊廷弼道。 “臣敢!” 面对此等态势,熊廷弼尽管心跳加快,但却眼神坚毅起来,“陛下旨意所在,臣不敢违背!” 说着,熊廷弼微微低首,双手去接那把雁翎刀。 “单手持!” 朱由校却打开一手,将那把雁翎刀递给熊廷弼。 在接过那把雁翎刀之际,熊廷弼的心狂跳不止,也是在这一刹,熊廷弼明显感受到无数道凌厉目光。 而在众目睽睽下,熊廷弼在握紧雁翎刀时,却下意识手腕一翻,将锋利的刀刃对向自己。 尽管动作幅度很小,可魏忠贤、刘若愚他们却瞧得真切,那颗悬着的心才稍稍落下,可眼睛却丝毫不敢脱离。 “熊卿,有什么感受?” 朱由校负手而立,看着熊廷弼道:“你现在握着的这把刀,就好比是京营,是朕将这把刀给了你,若朕对熊卿有疑的话,熊卿觉得你能握住这把刀吗?” “陛下!” 本要说些什么的熊廷弼,当听完天子所言,立时便全明白了,此刻的熊廷弼露出羞愧,“臣有罪!!臣是想……” “朕知卿家之想。” 朱由校却笑着摆手打断道:“无非是京营内的腌臜事太多,这并非连斩137将那般简单,卿家是想等悉数解决了,再向朕禀明情况,朕说得没错吧?” “陛下英明!” 熊廷弼单手持刀,微微低首道。 “君不疑臣,臣不疑君,方能成就一番大事。” 朱由校走上前,伸手轻拍熊廷弼,“朕既然特赦卿家,允卿戴罪立功,那就对卿没有任何戒备,若是朕对卿有保留,那对辽战略就不会对卿言,须知,整饬京营会卿一人之事,更是朕之事。” “臣明白了。” 熊廷弼低首道:“陛下,当前京营的情况很不乐观,武备松弛就不说了,关键是吃空饷喝兵血严重!” “就臣知晓的情况,五军、神枢、神机三营,单是冒领空饷就高达17000余众,这还是臣所知的。” “更别提京营所发粮饷,多数根本就没实发到兵卒手里,被京营将校截留,而截留的粮饷,非这帮将校独吞,一部分要孝敬给在职勋贵,一部分要孝敬给内官,不过眼下好的是,驻京营的内官皆被召回了。” “而且五军、神枢、神机三营所辖军备火器等,被私下贩卖走的众多,除了那帮将校参与外,还有一批是底层兵卒干的,他们没有粮饷,就只能……” 说着,熊廷弼却停了下来。 腌臜事太多了。 真要细细去讲的话,恐讲个三天三夜都讲不完。 靠着连斩137名京营将校,靠着内帑直拨的200万两银子,熊廷弼是在京营站稳脚跟了。 可是站稳脚跟,不代表就将京营整饬好啊。 “果然和朕想的一样。” 朱由校的脸上看不出喜悲,语气低沉道:“那卿家接下来打算怎样做?所缺军备火器之事,卿家无需多想,朕以命人筹建大明军备局,今后会供应京营所需。” “至于那批被召进宫的内官,朕会命西缉事厂拷打,将他们历年来所贪悉数收缴。” 这样好啊。 熊廷弼有些激动,若真是这样的话,那他的压力就小很多,至少所缺军备火器,他无需再担心供应了。 “陛下,臣是这样想的。” 熊廷弼强压心头激动,将此前所想讲明,“臣打算先在京营推行汰兵减饷,以朝廷遇到难题为由,将那部分空饷悉数挤出,将不堪重用的弱兵一律开革。” “那如此一来的话,卿家就不怕闹出兵变?” 朱由校微微一笑道。 “不会!” 熊廷弼却语气铿锵道:“在进行汰兵减饷之际,臣会提高京营伙食规格,全力保证一日三餐,粮管饱,盐给足,对真正的底层将士而言,兵饷拖延发放还好,但前提是能叫他们吃饱。” “如果连肚子都吃不饱,还拖延发放兵饷的话,那一个个势必滋生怨恨,造成士气不稳,从而会诱发营啸兵变。” “粮跟盐,内廷管了。” 朱由校嘴角微扬道:“除此之外,五日增加一顿肉,这样,卿家在汰兵减饷时,能安抚好京营上下。” “臣叩谢天恩!” 熊廷弼抱拳行礼道。 这给他解决大问题了。 “若朕猜得没错,等到那批空额跟弱兵,悉数被淘汰出京营。”朱由校却伸手拉住熊廷弼,保持笑意道:“卿家便会安排人手,去北直隶等地募集勇壮吧?” “陛下英明。” 熊廷弼咧嘴笑笑,“不将空额跟弱兵悉数淘汰,便分精锐离开京营,或许会让一些家伙动歪心思。” “那便按卿家所想来办吧。” 朱由校眉头微挑道:“这期间谁要是敢鼓捣闹事,无需顾虑别的,该抓就抓,该杀就杀,出了事朕给卿家兜着。” “臣领旨谢恩!” 熊廷弼再拜道。 别看朱由校说得很隐晦,但熊廷弼却领会了,要抓的必是想闹事的勋贵,要杀的必是想闹事的将校。 整饬军队哪有不见血的。 不过熊廷弼能杀带兵将校,但却不敢杀勋贵,毕竟这事儿太大,哪怕大明勋贵群体早已没有实权,可代表的含义却不同。 但是熊廷弼不敢处置,不代表朱由校不敢处置,作为大明的皇帝,执掌生杀大权于一身,还真没有朱由校不敢杀的人! ------------ 第五十四章 御马监扩军 “去,将方正化、高时明他们给朕叫来!” 在熊廷弼离开后,朱由校看着前方的箭靶,那根根箭矢随风而动,朱由校一甩袍袖,转身朝东暖阁走去。 “奴婢遵旨!” 刘若愚忙低首应道。 与熊廷弼的谈话,朱由校听到想听的,也将想做的言明,涉及京营的事,暂时算告一段落了。 朱由校做事就一个原则。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既然选择了熊廷弼,那他这位大明天子,就要表明态度,坚守立场,至于别的就看熊廷弼了。 昔日可以在大风大浪间,赴辽稳定住辽东乱局,使得建虏没有趁着萨尔浒之战大胜,选择大举进犯辽左之地,熊廷弼的能力与手段就值得肯定。 那么区区一个京营,况且是已经烂掉的京营,朱由校不觉得熊廷弼整饬不好! 时间! 朱由校最缺的就是时间。 所以他浪费不起! “皇爷,常言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东暖阁内,魏忠贤捧着茶盏,低首走到御前,面露忧色道:“何况您是万金之躯,纵使皇爷再怎样信任熊廷弼,也不该……” “魏伴伴。” 朱由校接过眼前的茶盏,露出淡淡的笑意,盯着微微低首的魏忠贤,“朕做什么,不做什么,难道心中会没有分寸吗?” “!!” 魏忠贤心下一惊,旋即便跪倒在地上,行礼解释道:“皇爷,奴婢断没有别的意思,就是……” “朕知道,魏伴伴起来吧。” 朱由校笑笑,随手将茶盏放到御案上,“倘若魏伴伴有别的心思,那朕当初会特擢魏伴伴吗?乳媪她讲的那些,朕只是做了参考。” 魏忠贤心里更紧张了。 服侍在御前这么久,他魏忠贤如何不知天子是怎样的人,又是怎样的脾性,很多时候天子只是不屑于多管罢了。 而自从在西苑闹出落水一案后,魏忠贤却发现他服侍的天子变了,变得跟先前略有几分不同了。 这让魏忠贤心底的敬畏,在无形间加重很多很多。 “后宫还是没任何动静吗?” 朱由校倚着软垫,看了眼没有起身的魏忠贤,语气平静地问道。 “没…没有。” 魏忠贤如实道。 看来有些事,非要朕来挑破才行。 朱由校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手指轻敲这眼前御案,尽管这期间发生很多,可朱由校一直在等,但事与愿违啊,即便客氏频频想到御前服侍,朱由校都没有允准,态度都表明到这一步,只是依旧没有人主动来。 既然是这样的话,那就不要给脸了! “奴婢等拜见皇爷!!” 而在朱由校思虑之际,匆匆赶来的方正化、高时明、李凤翔、褚宪章、张国元几人,皆赶至东暖阁外,一个个微微气喘,态度恭敬的作揖行礼道。 “都进来吧。” 朱由校收敛心神,看向殿门处说道。 “奴婢等遵旨。” 在朱由校的注视下,方正化、高时明几人,在殿外快速整理袍服,便以方正化为首,低着脑袋走进东暖阁。 “西缉事厂这段时间,承办这般多的差事,你们一个个都累吗?”看着以方正化为首的众人,朱由校拿起眼前的盏盖,拨动着漂浮的茶叶。 “奴婢等能为皇爷办差,乃是奴婢等的福气!” 方正化忙上前作揖道:“奴婢等就算是累死,也定要尽心办好皇爷交代的差事。” 嘴可真甜! 魏忠贤听闻此言,瞥了眼方正化,心底的警惕更深了。 在内廷有个不成文的规矩。 地位与权势的体现,就看天子是否愿用你。 若是愿意用你,哪怕是一不起眼的人,也能得到礼遇和尊重,但前提时,你的这份宠信能一直保持,能得到相应的提拔,否则不过是昙花一现。 可要是不愿用你,哪怕你是司礼监掌印太监,或以秉笔太监提督东缉事厂,那你的好日子就到头了。 “御马监所辖四卫营,还有勇士营,该好好动动了。” 朱由校拿着盏盖,看向方正化几人,“将先前的那批将士,凡是不能通过考核的,悉数给朕淘汰掉,然后去北直隶各府募一批勇壮,给朕把差额补齐!!” “奴婢遵旨。” 方正化忙作揖应道。 眼下的方正化,不止提督西缉事厂,更领着御马监掌印太监,而在御马监下最重要的莫过于四卫营及勇士营。 这是绝对属于天子的嫡系亲军! 过去要忙的事情太多,使得方正化虽也想过整饬四卫营及勇士营,但是时间太紧凑了,以至于就搁置下来了。 不过现在,既然天子提出了,即便还有大堆事情要去做,方正化他们也必须将此事安排好。 毕竟先前10万两足色银赏赐,那也不是白拿的。 在西缉事厂当差,累是累了点,但赏赐都是实打实的。 更别提其中表现优异者,会得到相应的晋升。 论谁都不敢耽搁。 “还有件事。” 朱由校将盏盖放下,伸手对方正化道:“朕打算特设勇卫营,建制暂定2万,从西缉事厂选批可靠的人,给朕去河南、山东两地遴选勇壮,要有家眷的那种,凡是通过考核者,连同家眷一并带回京安置。” “四卫营及勇士营完成筛选后,一处进驻丰台安营扎寨,一处进驻西山安营扎寨,一应粮饷供需皆有内帑直拨。” “奴婢遵旨!” 方正化强忍惊意道。 四卫营及勇士营的满编建制,合计才28000余众了,而勇卫营不过是新设,建制便达2万众,看来天子对这个勇卫营很重视啊。 也恰恰是这样,使得方正化明白一点,谁要是能提督这个勇卫营,那在内廷的地位必然会大增啊。 只是方正化哪里知道,不管是新设的勇卫营,亦或是四卫营及勇士营,待建制悉数补齐后,那就要跟内廷划开了。 内廷的太监宦官,还是做他们拿手的差事吧。 “不管是去北直隶的,还是到河南、山东的,朕不希望听到任何关于内廷不好的言论。”朱由校想了想,看向方正化提醒道。 “这些时日,朕听到内廷的腌臜事够多了,从西缉事厂派出的人,就老老实实给朕办差事,谁要是敢拿鸡毛当令箭,做祸乱地方的事,下场,你们应该都懂吧?” “请皇爷放心,奴婢会安排好一切的。” 方正化心下一紧,忙作揖表态道。 至于高时明、李凤翔他们,有一个算一个,那连大气都不敢喘。 最近这段时日,内廷究竟都发生了什么,没有比他们更清楚的了,内廷死掉多少太监宦官,也没有比他们更清楚的了。 毕竟事情是他们西缉事厂承办的。 “行了,下去做事吧。” 朱由校摆摆手道。 “奴婢等告退。” 重用内廷的太监宦官,归重用他们,但是该敲打的还是要敲打,毕竟眼下的大明,经受不住任何折腾了,朱由校必须要考虑到这些。 如果说有些规矩啊,没有靠杀彻底立稳脚跟,那朱由校就要考虑彻换内廷了,不过朱由校却也知道,魏忠贤也好,方正化也罢,一个个都是聪明的,哪些该做,哪些不该做,他既然已经明确了,那他们万死也不敢去戳碰的。 ------------ 第五十五章 内廷风起 又是一日清晨。 乾清宫。 “信王殿下,这边请~” 穿着大红蟒袍的魏忠贤,脸上露出淡淡笑意,见奉诏来乾清宫的信王朱由检,略显迟疑地看向东暖阁,微微低首,对朱由检伸手示意道。 “好。” 身穿四爪团龙纹黄锦袍的朱由检,在听闻魏忠贤所讲,挤出一抹笑意回应,随即便撩撩袍袖朝前走去。 在乾清宫外,一名名披甲挎刀的大汉将军,如同雕塑一般分站各处,那冷峻的面庞叫人觉得生惧。 御前的这些侍卫,好多都是生面庞啊。 朝东暖阁走去时,见到值守的诸大汉将军,朱由检眉头微蹙,心里却暗暗思量起来,眼下的乾清宫,尽管跟记忆里的一样,但是感觉却不同了。 似乎更威严了。 似乎更陌生了。 也恰恰是这样吧,使得朱由检心底难免生疑,自家皇兄突然召见自己,究竟是所谓何事呢? 难道是西苑落水一案查到什么了? 想到这些的朱由检有些紧张,自从上次来乾清宫见到自家皇兄无恙后,内廷就频频出现风波,甚至跟宫外都隔绝开了。 数不清的诸上直亲卫军侍卫被裁换掉了。 数不清的内廷太监宦官被西缉事厂杀掉。 特别是兵仗局被严查后,一大批太监宦官被押赴西市剥皮填草,朱由检的伴当王承恩,也被叫去西市观刑了。 在朱由检的再三要求下,观刑回来的王承恩,才将所见所闻都讲给朱由检,而那一夜朱由检失眠了,甚至此后数夜都连着做了噩梦。 朱由检不知自家皇兄,为何突然变得那样嗜杀! “拜见皇兄!” 跟随魏忠贤一起,在走进东暖阁时,见自家皇兄盘坐在临窗的罗汉床上,正细嚼慢咽地吃着早膳,朱由检忙抬手作揖道。 “来了。” 朱由校端着碗筷,瞅了眼作揖的朱由检,神情自若道:“进早膳没?没的话,就陪朕一起。” “臣…臣弟遵旨。” 原本朱由检想说,自己吃过早膳了,但话还没讲出口,便下意识回了句。 彼时,从殿外走进一名宦官,端来一副新的碗筷。 “信王殿下。” 在御前服侍的魏忠贤,拿来一块坐垫摆好,随后便低首对朱由检说道,得到魏忠贤的示意,朱由检这才朝罗汉床处走去。 “吃吧。” 见朱由检带着几分忐忑,朱由校也没多说别的,拿着筷子示意朱由检坐下,随后便夹起一块时蔬,放进嘴里细细咀嚼。 宫里的伙食很精致,朱由校吃得倒是津津有味。 反倒是坐下的朱由检,看起来没有多大胃口。 偌大的东暖阁内,除了些咀嚼声外,再没有别的声音,食不言寝不语,这点朱由检做得倒是挺好。 约莫盏茶的功夫,朱由校放下了碗筷,端起手边茶盏喝了口,而在旁服侍的魏忠贤,忙弯腰端起痰盂。 “哗~” 朱由校用清茶漱漱口,随即便吐到痰盂中。 进个膳的功夫,对朱由校而言挺快的,但是对朱由检来讲,却有些度日如年的感觉。 “没什么胃口?” 朱由校喝了口茶,看向对坐的朱由检道。 “禀皇兄,臣弟不是特别饿。” 朱由检忙将碗筷放下,微微低首道。 “还是要多吃些。” 朱由校笑笑,将所端茶盏放下,“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吃饱吃好,这才是最重要的。” “是。” 朱由检忙回道:“臣弟记住了。” “知道朕为何叫你过来吗?” 见朱由检这般,朱由校心知肚明,不过却没有说什么,而是露出淡淡笑意,看向朱由检道。 “臣弟不知。” 朱由检摇摇头道。 “陪朕看出好戏。” 朱由校平静道。 好戏? 这下朱由检反倒疑惑了。 什么好戏? “自朕从西苑回宫,这时日也不算短了。” 朱由校却道:“朕一直在等一人来见朕,想听她对朕讲些什么,可是等到现在啊,朕也没有等来她。” 她/他? 朱由检这下更疑惑了。 “算了,既然她不来,那朕就请她来吧。” 说着,朱由校从罗汉床上起身,转身朝宝座走去,伸手对朱由检道:“皇弟,你去那边坐着吧。” “臣弟遵旨。” 朱由检忙从罗汉床起身,随后便在魏忠贤的引领下,朝一旁的屏风走去,而在屏风后,则摆放着锦凳与小桌。 究竟会是谁啊? 见到这些的朱由检,心底的疑惑更多了。 撩袍坐下的朱由校,看了眼朱由检的身影,嘴角露出一抹淡淡笑意,看来在皇家的确没有太多亲情,有的只是敬畏。 记忆里,天启帝对这位异母弟是很关心的,可是朱由检呢,却碍于礼制与宗法,始终在天启帝面前,不敢表露出太多亲近。 或许这就是天家吧。 亲情在天家太奢侈了。 不过对于朱由校而言,即便他对朱由检没有太多特殊感情,但是有些事情吧,他却不愿按原有时间线那样发展。 朱由检这位大明信王啊,注定要走一条不同的路。 不然,哪怕朱由检心底没有别的想法,但是聚到他身边的人,就难保没有别的想法。 任何威胁到皇权的因素,朱由校都必须要扼杀掉! “皇爷,刘太妃来了。” 而在此时,乾清宫太监刘若愚,低首走进东暖阁内,面朝御前作揖拜道。 “宣。” 朱由校眉头微挑,言简意赅道。 “奴婢遵旨。” 而随着刘若愚声音响起,坐在屏风后的朱由检,心下不由一惊,自家皇兄想见的是刘太妃? 难道西苑落水一案,始作俑者是刘太妃? 这不可能啊! 朱由检生出惊疑,脸上流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在他的印象中,刘太妃在后宫与世无争的啊。 其实惊疑的不止是朱由检,在屏风后站着的魏忠贤,同样是很惊疑的,他不知道自家皇爷,为何想见的是刘太妃呢?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妾身拜见陛下!” 在二人惊疑的注视下,被召来的刘太妃,踱步走进东暖阁,在见到坐在宝座上的天子后,面色平静地行万福礼。 “太妃无需多礼。” 朱由校见状,露出淡淡的笑意,伸手对眼前的刘太妃道,随后看向刘若愚:“给太妃赐座斟茶。” “妾身叩谢天恩。” “奴婢遵旨!” 东暖阁的氛围似变得有些微妙,朱由校倚着软垫,打量着眼前站着的刘太妃,这位他皇祖父的妃嫔,只是在这一刹,朱由校的脑海里,浮现出皇后张嫣的容貌,一切是要有个了断了…… ------------ 第五十六章 最是无情帝王家 朱由校倚着软垫,静静盯着御案上所摆玉盒,一缕檀香烟袅袅升起,东暖阁安静的让人心慌。 坐在锦凳上的刘太妃,见天子迟迟不言,保持着仪态静坐,反倒是屏风后坐着的朱由检,站着的魏忠贤,此刻却显得有几分心燥。 谁都不清楚天子召见刘太妃,究竟是想要聊些什么。 “近来内廷多生事端,朕处决掉一批贪心的家奴,却不知惊扰到太妃没?” 不知过了多久,朱由校一撩袍袖,看向神情自若的刘太妃,露出淡淡笑意道:“若是惊扰到太妃的话,朕多少是过意不去的。” “让陛下劳心了,妾身在慈宁宫诵经拜佛,没有人惊扰到妾身。” 刘太妃微微欠身,对朱由校回道:“倒是陛下近来可传御医诊脉?陛下乃万金之躯,是我大明的天子,如若陛下龙体有任何闪失,这对我大明社稷而言绝非是好事啊。” “朕还年轻。” 朱由校笑笑,“虽说即幸西苑时落水,但过去那么久了,体内的寒气早就没了,让太妃记挂了。” “还是要多注意些。” 刘太妃面露关切道:“妾身能做的不多,出此等大事,妾身唯有在慈宁宫为陛下诵经祈福。” “这些朕都知道。” 朱由校回道:“底下的人讲了,从朕回乾清宫后,太妃就吃斋诵经,朕听闻心底是很感动的。” 难道皇兄想见的不是刘太妃? 莫非西苑落水一事,跟刘太妃无关? 此刻屏风后坐着的朱由检,站着的魏忠贤,在听到这样的对话后,无不在心底生出疑惑来。 他们越听越糊涂了。 只是接下来听到的话,却让二人生出惊意!! “……那太妃可知,在朕游太液落水后,曾有一哑巴宦官携凶器,当众想要行刺。” 朱由校向前探探身,盯着眼前的刘太妃,语气平静道:“这哑巴宦官是皇后所派,而在不久前此人却已死了。” 刘太妃闻言一惊,眉宇间透出几分惊疑,她怎样都没有想到,身为后宫之主的皇后,居然会谴人行刺皇帝! 而相较于刘太妃的表现,屏风后的朱由检、魏忠贤二人,内心深处掀起阵阵惊骇,这消息太震惊了! 倘若天子讲的是真的,那西苑落水一案的矛头,便悉数指向了皇后!! 可是这等消息传递出去的话,势必会成为皇家第一丑闻!! 皇后行刺皇帝,这闻所未闻啊! “陛下,这其中是否存有误会?” 刘太妃此刻站起身,强压心头惊疑,看向面不改色的朱由校,“皇后品性德才兼备,端庄娴雅,断不会做此等大逆之事,妾身……” “朕当然知晓皇后不会这样做。” 朱由校微微一笑,打断了刘太妃所言,“皇后谴哑巴宦官欲在西苑行刺,其实想刺杀的不是朕,而是魏忠贤与客氏,至于为何这样做,朕不多说,太妃应该也清楚吧?” 怀冲太子!! 不管是御前站着的刘太妃,亦或是屏风后坐着的朱由检,此刻心底都想起一个人,此乃皇后所生嫡长子,可惜生下就是死胎。 这一刻,朱由检带着审时的眼神,盯向了通体发冷的魏忠贤! 而魏忠贤则双手微颤,尽管他很想冲出屏风,向天子言明此事跟他断没有关系,可仅剩的理智,却让魏忠贤想起在去召信王时,天子对他讲的那番话。 “魏伴伴,待皇弟被朕安排到屏风坐着时,你也好,皇弟也罢,若谁敢发出声音,那御前就不需要你服侍了。” 那句话,让魏忠贤感受到惧意。 在跟朱由检一起,来到这处屏风处时,魏忠贤还在心里暗暗祈祷,稍后不管听到什么,信王殿下都别发声。 可是到头来呢,信王殿下倒是没有发生,而他魏忠贤却险些忍不住了。 “怀冲太子的薨逝,不止对皇后打击很大,对朕的打击也很大。” 朱由校双眼微眯,盯着刘太妃继续道:“从皇后怀有龙种到诞下死胎,这前前后后究竟发生什么,朕不知,那时的朕一心想励精图治,将乱糟糟的大明治理好,将乱糟糟的朝堂安稳好,以至在朕看不到的时候,一些误会跟挑拨,便在这座后宫悄然发生了。” “陛下这是何意?” 刘太妃尚未从惊疑中走出,在听到天子讲的这些,眉宇间透着疑惑的询问道。 “太妃没有听明白不要紧。” 朱由校笑着摆摆手道:“朕继续说,太妃听着就行,知道朕在西苑落水,还遭到行刺后回到乾清宫,为何独召见皇弟跟皇后吗?” “妾身不知。” 刘太妃似想到了什么,娥眉微蹙起来,但却摇摇头说道。 “因为朕想知道,跟朕最亲的两个人,究竟是否会做这种大逆之事。” 朱由校倚着软垫,看向刘太妃道:“突遭大变,哪怕朕是皇帝,这心难免都是不定的,难免会怀疑一切,但是怀疑归怀疑,朕还没有蠢到家!” “这天下谁都可能会行刺朕,暗害朕,唯独皇弟跟皇后不会,太妃可知为什么吗?” 刘太妃没有说话。 “因为若是皇弟所为,那么谋害兄长的恶名,就可以让他自绝于天下!” 朱由校嘴角微微上扬道:“即便容妃任氏怀有龙种,只要这等消息传出,外朝的那帮文官,断不会选择皇弟克继大统,这无疑会颠覆大明的统治根基。” “且魏忠贤也绝不允许这种事发生,其必然会拖到任氏诞下龙种,若是男丁则克继大统,这对魏忠贤也最有利,若是女丁则另寻近支继统,寻一年纪最小者,如此也能确保他权阉的地位。” “皇弟平日里是话少些,是表现得成熟些,但是朱家男儿并不蠢笨,朕知他在宫里战战兢兢,也知他的处境并不自由,但是朕笃定皇弟不会这样做。” 屏风后坐着的朱由检,此刻眼眶微红,其实对自家皇兄的关怀,他是能感受到的,但年幼时的经历,特别是生母是被自家父皇打死的,那种自幼便无依无靠的处境,使得朱由检的性情必须早熟,可早熟不代表着真的成熟! 说起来朱由校的经历,其实不比朱由检要好多少,其生母是被西李打死的,关键其父皇却宠信西李,而最奇葩的却莫过于朱由校最后被西李养着,而这一切竟是泰昌帝允许的,那时的朱由校年幼,并不知晓这些情况,可随着年纪的增长,朱由校也听到一些流言蜚语,而在几经巨变后,稀里糊涂克继大统了,成了大明的皇帝后,那些真相便被其知晓,可知晓又能怎样? 外朝的一些别有用心之辈,就利用这一点向朱由校身上泼脏水,为的就是能够限制住皇权。 大明朝的皇帝,不是那样好当的! 但天启帝做的却不差! “至于皇后。” 朱由校盯着刘太妃道:“就凭她对朕讲,她谴人至西苑,是想行刺魏忠贤跟客氏,朕就信她所讲,因为皇后恨得是客氏,捎带着将魏忠贤也恨上了。” “朕当初提拔魏忠贤,是为了制衡肆意妄为的东林党,因为东林党干的事情,让朕无从下手,有些脏活累活,需要个胆子既大,却又胆子很小的人,而魏忠贤就是最合适的。” “至于出现行刺之事,跟朕游太液落水,这完全是两件事,若没有后者,那前者会发生,若没有前者,后者也会发生,而现在涉及西苑落水的种种,朕还没有弄清楚。” “所以陛下讲这么多,是怀疑妾身吗?” 听天子讲到这里,刘太妃出言问道。 “不,品性谨厚,与世无争,迎居慈宁宫,掌管皇太后印玺的太妃,岂会干这种大逆之事呢?” 朱由校嘴角微微上扬,盯着刘太妃道:“若太妃真有这等胆量,那皇祖父宠信的就不是郑贵妃了,而是太妃您了,朕说的对吗?” 刘太妃沉默了。 从她入宫以来,就不得神宗显皇帝宠爱,一生也被诞下个一男半女,在这明争暗斗的后宫中,一直过着默默无闻的生活。 这跟她的性子不无关系。 “说出来谁会相信,恰恰是品性谨厚,与世无争的太妃,偏偏会在一些时候,做出些挑拨后宫的事情呢?” 朱由校抚掌大笑起来,“若非是皇后告诉朕,先前是谁找过她,特别是在怀冲太子薨逝之后,朕都不会想到太妃的身上,朕今日想聊的不是西苑落水一案,朕想聊的是皇后谴宦官刺杀魏忠贤与客氏。” 在讲到这里的时候,朱由校的眼神凌厉起来。 事实真相究竟是怎样的,处在一个特殊的形势下,其实反倒不重要了,毕竟人心这种东西太善变了! 品性好的人,就一定是好? 谁规定的?! 是!不可否认,在原有的时间线上,甲申国难发生后,刘太妃的弟弟刘岱率全家百余口,举火自焚,算是忠烈之门,这比那些卖主求荣,蛇鼠两端的魑魅魍魉要强,但刘岱是刘岱,刘太妃是刘太妃! 皇权都可以让父子相残,兄弟相残。 朱由校坐上这个位置,方知执掌生杀大权于一身的感觉,究竟能带来多大的诱惑,也明白史料中记载的种种,为何会那样发生。 那谁又能确定,为一尊皇太后印玺,品性再好的人,为了能保住那尊印玺,就不会做些什么?说些什么? 人心隔肚皮啊…… ------------ 第五十七章 收印玺 在朱由校的眼里,太液落水与宦官行刺,尽管都是发生在西苑要地,但这是两件单独的事件,不能混为一谈。 前者至今没有查明真相,后者却异常清晰明确。 哑巴宦官要在西苑行刺,牵扯到了皇后张嫣,权阉魏忠贤,乳娘客氏,但是站在旁观者的角度,魏客属于是一体的,但是不管在任何时期下,最稳固的关系永远是三角,不管敌对,亦或亲近。 至于皇帝,不管是在这座紫禁城,亦或是整个大明,那都是凌驾于一切的存在! 不管是废后,亦或是罢魏,那都是一句话的事情。 所以在先前的内廷中,还藏着一个角,却很容易被人忽略,那就是掌皇太后印玺的刘太妃。 至于朱由检? 他是被册封为信王不假,天启帝是为他修建信王邸不假,但是没有搬离紫禁城前,他就没有真正的自由! 到了大明中后期,内廷与外朝的关系错综复杂,这也造成历任之君,在遇到一些事情时要考虑很多。 愈发猖獗的党争,将风气全给坏掉了!! 风气一旦坏掉,那规矩就变得不重要了。 “其实在此之前,朕从没有怀疑过太妃,也没有想过太妃是那样的人。”朱由校收敛心神,看向眼前的刘太妃,表情恢复自然道。 “直到朕想起另一件事,当时还是慧妃的范氏,怀上了悼怀太子,朕闻之很高兴,毕竟作为一国之君,没有诞下皇嗣,于国朝而言是很不好的。” “朕那段时间难免多喝几杯,直到太妃身边的女官,来找朕送来太妃亲手做的糕点,无意间说了几句,便让朕想起了皇后,所以朕召幸了一位宫女。” 张氏! 在屏风后的魏忠贤,此刻脸色微变,这在内廷绝对是一桩秘闻,且绝对不可乱言的,因为这个张氏,竟然敢欺骗天子,说怀有龙种,为此天子将其册封为裕妃,可最后呢,怀胎十三个月仍未分娩! 这简直是胆大包天! “朕知晓其怀有龙种时,就想着不管是男是女,都将其抱给皇后。” 朱由校似笑非笑,盯着刘太妃说道:“可事实上呢,此女自始至终就没有怀孕,但可笑的是,不管是太医院的脉案,亦或是造的册子,都显示其怀有身孕,这件事的文章很大嘛。” “而朕当时是震怒的,想着要严查此事,可偏偏范氏诞下的皇嗣,出生后没多久便夭折了,这是朕的第二位皇嗣啊,虽不是嫡长,但也是庶长,等到朕回过神来时,张氏却死了,说是饿死的,哈哈……” 朱由校的笑声回荡在东暖阁内。 刘太妃的表情有些不自然。 “有时朕就在想啊,是不是朕这个皇帝,做得很是不够格啊,才叫上天这样惩罚朕。” 朱由校眼神变得凌厉起来,“要知道范氏在诞下悼怀太子前,是为朕诞下一女的,出生时身体很健康,可结果呢,在悼怀太子诞生前夕,永宁公主竟然薨逝了!!这才导致范氏受惊早产!!” “还有,成妃李氏怀上怀宁公主,出生时也很健康,可是也在满一岁后不久薨逝了,这对朕的打击太大了。” “陛下是想说这皆是妾身所为吗?” 刘太妃眼眶微红,看向朱由校说道。 “不,你没那么大的胆子!” 朱由校却摆手道:“你唯一动手脚的,恐就是张氏了,甚至最开始的时候,你也没想到张氏会欺瞒你,最后事情闹得内廷皆知,而你被逼着只能过一天算一天。” 说来,天启帝真是够悲催的,在天启四年前,诞下的两位皇嗣,两位皇女,都无一幸免全部夭折。 他们的夭折,跟上述妃嫔年纪尚小有关联,毕竟眼下的朱由校,才不过二十岁! 这个年纪,在后世还上着学,可在大明,却早就当爹了! 眼下唯一怀有龙种的,就是容妃任氏,其会诞下皇嗣朱慈炅,出生时也很健康,可谁都没有料想到,一场王恭厂大爆炸,竟活生生将其给吓死了,这使得天启帝御极登基七年,最后连一点血脉都没有留下! “所以朕觉得太妃整日诵经拜佛,还是有好处的。” 朱由校撩撩袍袖,笑着看向刘太妃道:“在悼怀太子早夭前,不止是内廷,也包括外朝,出现的事情太多了,先说世人嘴里的权阉魏忠贤,他在天启四年前,被东林党斗的是惶恐难安。” “要不是东林党太想一党独大了,逼着齐楚浙党等残余势力,为了求活,拜倒在魏忠贤的门下,只怕现在世人嘴里的九千岁,早就步了王安的后尘。” “但东林党却忽略了一点,朕当初重用魏忠贤,让他提督东缉事厂,为的就是能钳制住东林党,尽管魏忠贤最初很叫朕失望,但整个内廷上下,唯有魏忠贤,还算有些胆子,敢跟这帮东林党掰掰腕子。” “像王体乾、李永贞这些人,或许有不少比魏忠贤聪明吧,但恰恰也是这个,使得他们没有破釜沉舟的勇气。” 屏风后的魏忠贤冷汗直流,他怎样都没有想到,自家皇爷竟什么都看破了,只是先前从没有讲过。 而现在听到这些,魏忠贤心底的恐惧,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伴君如伴虎啊! 这一刻,魏忠贤才算真正明白这些。 先前不是他魏忠贤有多聪明,实则是自家皇爷装作不知,目的就是为了让他打压东林党! 而此时的朱由检,早就听傻眼了,这跟他记忆中的皇兄,完全是不一样了。 可这就是先前天启帝做的事情。 或许天启帝的确爱玩,但爱玩不代表着蠢笨! “至于朕的乳媪,不提也罢。” 坐在宝座上的朱由校,连提客氏的心思都没有,在他的眼里这就是个蠢妇,仗着是天子乳娘的身份,便忘记了自己的身份。 记忆里,天启帝之所以不怪罪客氏,一个是跟幼年经历相关,独客氏关心他,爱护他,另一个是跟魏忠贤有关,天启帝想用魏忠贤打压和制衡东林党。 而客氏真正肆意妄为是在天启五年后,毕竟那时的东林党人人喊打,魏忠贤在朝野间权势滔天,在内廷的地位和权势更高,这也渐渐地让客氏有了别的想法。 “陛下说这么多,妾身有些听不明白了。” 刘太妃此刻说道:“陛下究竟是何意?” “朕是何意?” 朱由校盯着刘太妃道:“太妃到底是皇祖父的妃嫔,在这后宫待了数十载,错非是当初朕的皇考御极之初,便骤然驾崩的话,错非郑贵妃跟李选侍,前前后后蹦跶得那么厉害,那执掌皇太后印玺之事,就永远都落不到太妃的手上。” “若陛下这般误会妾身,那妾身愿交还印玺,搬离慈宁宫。” 刘太妃开口道。 “放心,朕会收回来的。” 朱由校却笑笑道:“不过有些话,朕还是要挑明的,不然太妃的心里,觉得朕就是在欲加之罪。” “太妃好就好在性子谨厚,但坏也坏在性子谨厚,自搬到慈宁宫,执掌皇太后印玺,到为朕选秀,选定皇后人选,这种前后的待遇差距,包括那种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感觉,让太妃觉得很不一样吧?” 刘太妃娥眉微蹙起来。 “想想也对。” 朱由校从宝座上起身,“朕何尝也不是这样呢,在仓促间就以皇长子的身份,奉皇考遗诏克继大统,一桩红丸案,一桩移宫案,至今都压在朕的心里,有时朕就在想啊,朕不是大明皇帝嘛,为何有些事却不能彻底撕开呢?” “后来朕想明白了,皇家脸面啊!!” “就是因为这个虚无缥缈的存在,使得朕一直压着,一直忍着,但知道西苑落水后,朕想明白了。” “什么脸面,什么体统,什么身后名,在死了以后什么都不是,朕死了,管他洪水滔天如何泛滥!” “所以朕想换个活法,有些疮疤,还是揭开的好,不揭开那就失踪存在,太妃觉得朕说得对吗?” 刘太妃沉默不言。 “随着皇后的入主坤宁宫,随着魏忠贤被朕提拔起来,嗯,再算上朕的乳媪,这让太妃短暂的掌权,算是旁落了。” 朱由校继续说道:“可太妃很聪明,聪明到朕都忍不住叫好,你碍于魏忠贤他们的权势和朕对他们的宠信,所以你不亲自出面,而是有意无意地找皇后,特别是怀冲太子生来就是死胎,你虽说去坤宁宫的次数不多,但就是那几次,却让皇后的心底有了心魔。” “误会,就在于什么事都没讲明,这是朕亏欠皇后的,但是朕没有想到,怀冲太子对皇后的打击这样大,但转念一想也对,朕这前前后后还诞下有别的血脉,可皇后呢,就这一个血脉啊。” “所以朕不想再说了,太妃,你执掌的皇太后印玺,朕要收回了,至于慈宁宫,你喜欢住着,那朕就让你一直住着!!” 此刻的刘太妃彻底呆愣住了,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 第五十八章 办成铁案 东暖阁内陷入死寂,朱由校坐回到宝座上,闭目养神地倚着软垫,那缕檀香烟依旧升起。 殿门打开了,但又关上了。 朱由检神情复杂地从屏风后走出,寂静的东暖阁让他感到心慌,倘若他刚刚听到的种种皆是真的,那么在这座紫禁城内,究竟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而在朱由检思虑之际,从屏风后走出的魏忠贤,则通体发冷地走到御前,脑袋低垂着便跪倒了地上。 在朝野间权倾朝野的魏忠贤,在紫禁城,在乾清宫,在东暖阁,他就只有一个身份,那便是天子家奴! “今日之事,朕不希望第五个人知道。” 不知过了多久,闭目养神的朱由校,此刻开口说道,“魏伴伴,你应该明白朕是什么意思吧。” “奴婢明白。” 身如筛糠的魏忠贤,强忍惊惧道:“此事若传扬出去,奴婢甘愿处于极刑!” 从头听到尾的魏忠贤,很清楚自家皇爷何意。 刘太妃这辈子别想离开慈宁宫了,包括她身边的太监宦官,这辈子就老实待在慈宁宫吧。 甚至魏忠贤还听懂另一层含义。 客氏。 尽管天子提到的很少,但待在御前这么久,在外朝跟东林党斗,天子的种种表现,无不证明一点。 天子厌恶了。 天子受够了。 不过客氏终究是天子乳娘,有些事情吧,不能让天子出面去做,那么作为天子的家奴,就要懂得为天子分忧! 哪怕魏忠贤的关系,跟客氏非常不一般,这点不管是内廷,亦或是外朝都是知晓的,可那又能怎样呢? “紫禁城终究是太小了,在后宫颐养的太妃们,暂搬至西苑居住吧。”朱由校缓缓睁开眼眸,俯瞰着跪地的魏忠贤,语气平静道:“安排人去南苑离宫整修,日后就让太妃们去南苑颐养。” “奴婢稍后就去办。” 魏忠贤叩首拜道。 三个女人一台戏,更何况是城高墙厚的后宫,朱由校太清楚这里面的门道了。 一个宠幸,一个权势,一个地位,可以让交好的姐妹撕破脸,更何况是围绕皇帝的众多女人呢? 将内廷彻底打扫干净,这其中便包括后宫! 朱由校自己的那些女人,可以慢慢的去调教,但是他皇祖父遗留的妃嫔们,皇考遗留的妃嫔们,一个都不能留在紫禁城了,想要让后宫彻底安定下来,就必须要树立起规矩,规矩就是规矩!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这些名义上的太妃们,待在后宫的时间都不短,且多数都没有受过宠,长期守活寡的生活,难免心理会出现变化。 既然属于她们的时代,很早就落下了帷幕,那还是远离紫禁城这处权力中心好,有太多的事情,就是背地里挑拨所致的。 这其中就不乏一些悲剧! 过去怎样朱由校不管,但是从现在起,他明确的规矩就是规矩,有辈分加持的太妃们,还是搬出紫禁城颐养的好。 “皇兄~” 听到这些的朱由检,心底难免有些想法,所以抬手作揖道:“臣弟是否也搬离紫禁城……” “朕叫你搬了吗?” 朱由校抬起头,看向朱由检说道:“信王邸修建好了吗?你想搬到哪儿去住?露宿京城街头吗?” “臣弟…” 朱由检一时语塞,不知该说些什么。 还是被天启帝保护得太好了。 看着朱由检拧巴的状态,朱由校双眼微眯,尽管在此之前朱由检在紫禁城处处小心,但不可否认的一点,就是因为有天启帝的缘故,使得其没有经历过太多腌臜事,这温室里养大的花朵,如何能经得起大风大浪? 既然是男人,那就要经历风浪,不然如何能成长起来? 朱由校可不会像天启帝那样! 同样的道理,朱由校也不会放任朱由检成长,或者干脆装作看不见,大明烂掉的地方太多了。 其中就包括庞大的宗藩宗室! 尽管行宗室限禄法,在天启五年的五月初敲定,江西道御史田珍疏陈限禄一法,明确了以万历四十八年见给之数禄银二十万六千为额,根据各府宗室多寡均定,除去亲王本人定额外,以现在人数为准,日后子孙增多,止在原额内均支,要在禄支不滥,使得中枢国库得以卸掉部分负担。 此事敲定在西苑落水案之前,外朝有司已开始推动明确。 但是大明宗藩宗室的问题,在朱由校的内心深处,还远远没有得到真正解决,大明想要拯救回来,其中一项就必须解决宗藩宗室问题。 而革新此等弊政的起点,就要从朱由检开启。 朱由校要先将朱由检给调教出来。 皇帝是想都别想了,今后就做宗人府的宗人令吧! 涉及革新宗藩宗室诸事,这不止是朱家的家事,更是大明的国事,此事倘若解决不好的话,必将影响到大明的国运。 “魏伴伴,明日你就离京吧。” 朱由校收敛心神,没有理会朱由检,反看向魏忠贤说道。 调教朱由检,这绝非朝夕间的事,要慢慢地来。 毕竟朱由检的性格已经养成,想要改变他,就只能拓宽他的眼界,让朱由检知道一点,在大明之外还有广袤天地,在大明之外还有众多机遇与挑战! 靠口舌妄想改变一个人,那是很可笑的。 朱由校不会干这种蠢事。 既然身处在大航海时代下,那么朱由校想要的就不是一个大明,他要叫跟外界完全脱轨的大明重新涉足进大航海,成为这个时代的霸主!! 秋叶海棠必须实现! 但朱由校想要的还远不止秋叶海棠! 朱由校想要的更多! 不过既然想要的多了,那就要有更多的耐心和准备,饭要一口一口地吃,路要一步一步地走,毕竟大明欠下的债太多,朱由校要逐一解决好才行。 “皇爷,您难道不要奴婢了吗?” 而在朱由校思虑之际,魏忠贤却惶恐难安,趴在地上红着眼说道:“奴婢知道错了,奴婢先前被猪油蒙了心,奴婢……” “说完了吗?” 见魏忠贤这样,朱由校向前探探身,语气冷冷道:“说完了就给朕记在心里,而不是只靠嘴去说,朕先前就跟你讲过,朕给你的,才是你的,朕不给,你不能抢,过去怎样朕不追究了,但你要记住一点,朕的耐心是有限度的。” “奴婢至死都铭记于心!” 魏忠贤叩首应道。 同时心底也暗暗松口气,原来皇爷不是想发配他。 魏忠贤太清楚发配意味着什么。 离开了紫禁城,离开了天子,那他什么都不是,他的下场会很惨! “领着东缉事厂的人,去洛阳,朕甚是想念王叔,将王叔一家都给朕请回京。” 俯瞰着魏忠贤,坐在宝座上的朱由校,言语间带这些冷意,“若是连这件小事你都办不好,就不用回京城了。” 福王?! 这下不止是魏忠贤,乃至是朱由检,心底都难免生出惊意,为何好端端的,天子要召福王一家进京啊。 要知道宗藩不可轻易回京啊。 难道西苑落水一案,跟远在洛阳的福王有关? 这不可能吧!! 一时间魏忠贤、朱由检的心底掀起阵阵惊骇。 “下去做事吧。” 朱由校却没再看魏忠贤,摆摆手说道。 “奴婢遵旨。” 难掩惊意的魏忠贤,当即作揖拜道。 但是在魏忠贤的心里却明白,在他离开京城前,有些事情就必须要做好,不能给天子留下烦恼。 这一刻,魏忠贤的眸中掠过一道寒芒。 反观站着的朱由检,此刻尚未从惊骇中走出,他想不明白的事情太多了,原以为到刘太妃这里,事情就算告一段落了,可是看自家皇兄的意思,事情还远没有结束,一切不过是刚刚开始罢了…… ------------ 第五十九章 东厂出击 魏忠贤毕恭毕敬地退出东暖阁,此间独剩下朱由校、朱由检哥俩,不过安静的环境却让朱由检有些局促。 他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不知该做些什么。 倘若在此之前,没有听到自家皇兄与刘太妃的对话,那么朱由检或许不会多想,但是他不仅听到了,而且还猜到一个可怕的事实,这反而让朱由检不知如何面对了。 “皇弟。” 看着略显局促的朱由检,坐在宝座上的朱由校,语气平静地说了句。 “臣弟在。” 朱由检闻言忙作揖拜道。 “你很怕朕吗?” 朱由校向前探探身,打量着朱由检,“告诉朕,你究竟在怕些什么?” “臣弟……” 朱由检一时语塞,不知该怎样回答。 “关上这道殿门,我是兄,你是弟,在我们的身上都流淌着朱家血脉。” 朱由校缓缓站起身,朝朱由检走去,“而打开这道殿门,朕是大明皇帝,你是大明信王,你是这世上跟朕最亲近的人,没有之一!” 朱由检的呼吸有些急促。 “朕知道,给你启蒙,为你教化的那帮书生,平日里会给你讲很多东西,礼仪尊卑,君臣之礼,以德为先,圣人之道。” 朱由校停下脚步,看着作揖行礼的朱由检,“但朕想要告诉你的是,所谓圣贤,那都是一种美好,这世道不是靠圣贤能拯救的了的,抬起头看着朕!这大明的江山社稷,是朕的不假,但同样也是你的,你先是朱家儿郎,其次才是大明信王,你连朕都畏惧,什么话都不敢讲,你觉得这是列祖列宗想看到的吗?” “皇兄。” 缓缓抬起头来的朱由检,在看到自家皇兄那凌厉的眼神,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但在他的内心深处,却有股情绪在酝酿着,想要张口讲出,可话到了嘴边,却又不知该怎样讲出来。 “过去朕太爱护你了,觉得有些腌臜事,不该让皇弟你去沾染。” 朱由校撩撩袍袖,目不斜视地盯着朱由检,“但是朕经历过生死后,这心里突然明白一个道理,朕能护得了你一时,但是护不了你一世。” “你是朱家的儿郎,是朕的皇弟,流淌着和朕一样的朱家血脉。” “朕的皇弟,大明信王,不该是唯唯诺诺的!而应该挺直腰板,成为朕的左膀右臂,成为我朱家社稷的梁柱!!” “外人终究是外人,在遇到一些事情时,他们会想得很多,朕先前是依礼治国,遵循德化,觉得圣贤之言皆是正道,奈何啊,大明有太多大奸似忠的魑魅魍魉,为达目的而不择手段,既然是这样的话,那朕就偏要看看,所谓冒天下之大不韪,不按圣贤之道走的路,究竟是对,是错。” 难怪皇兄从回乾清宫,前前后后杀了那么多人。 朱由检此刻却想明白先前一直纠结的事。 “皇弟可有什么话,要对朕说吗?”而在朱由检思虑之际,朱由校却露出淡淡笑意,语气平静道。 “臣弟没…” 而当听到这句话时,朱由校脸上的笑意在消散,背在身后的手开始微攥,若朱由检是这种表现,那一切或许要重新选择了。 “臣弟有一个疑惑!” 而在朱由校心生失望之际,性情拧巴的朱由检,却抬头看向自家皇兄,眼神开始变得坚定起来。 “说。” 朱由校言简意赅道。 “皇兄遣魏忠贤赴洛阳,将福王一家皆请进京。”朱由检将心中所想讲出,“皇兄可是查到了什么?” 原本朱由检是想说,西苑落水一案是否跟福王有关,但学到骨子里的那套,却让他没有这样讲。 “这件事情,等到他们回了京,朕自会叫皇弟跟着一起的。” 朱由校伸手轻拍朱由检的肩膀,“而且先前朕压着的秘闻,也会让皇弟知晓的,皇弟能跟朕提出问题,朕很欣慰,记住今后不管心中有任何疑问,可当面向朕提出来,而不是憋在心里,找外人袒露心声,他们的身上流淌有朱家血脉吗?记住,朕是大明的主人,而你也同样是,你身边聚的那些人不过是家奴,家臣罢了!” 朱由检有些恍惚。 他怎样都没有想到,自家皇兄居然会对他说,他也是大明的主人,而这些话在先前断没有人讲过。 只是朱由检哪里知道,一个大明或许容不下朱家的众多主人,但是在大明之外,可是有着广袤的天地的,朱由校要让朱家遗留的弊政,趁着大航海时代彻底根除,他要构建一个全新的世界!! “今后那些书生的课业,皇弟就不用再去了。”而在朱由检恍惚之际,朱由校却一甩袍袖,转身朝那张宝座走去,“以后来乾清宫,朕命人将西暖阁打扫好,皇弟学什么,由朕亲自教导!” 这…… 听闻此言的朱由检心下一惊,他没有想到自己要到乾清宫来,更没有想到自家皇兄要亲自教导自己。 只是朱由校的内心想法,此刻的朱由检永远都猜不到。 当前所处的局势依旧不清晰不明朗,尽管在后宫的容妃任氏怀有龙种,但这绝非是万无一失的,朱由校今后要杀更多的人,那么谁都不能确保在这杀戮下,是否会有人选择铤而走险。 朱由校不能确保诞下的皇嗣,今后是否会茁壮成长,毕竟大明皇嗣夭折的概率不是一般的高,反倒是长大成人的朱由检,今后不会有任何意外,没有将大明上下杀一遍前,将朱由检外放出紫禁城,谁知道在看不见的地方,是否会有魑魅魍魉聚集。 一切都是有目的的。 一切都是有因果的。 不过教导朱由检的想法,朱由校也是有的,从朱由检愿意开口跟他提问题时,朱由校觉得一切还来得及。 天家的亲情太奢侈。 天子的亲情更奢侈。 既然处在这样的位置上,做一个孤家寡人是必然,朱由校不会将宝贵的时间跟精力,浪费到不值得的人身上。 而现在的朱由检,算是通过了他考验的试探,那么接下来会有怎样的变化,一切都要看朱由检了。 …… 内廷。 司礼监。 天不知不觉间就黑了,而司礼监的公事房内,却显得异常压抑与沉闷。 聚在这里的诸掌权太监,一个个的表情前所未有的凝重,甚至不少人的心底,生出了阵阵惊骇。 “王掌印,咱家奉旨离京期间,宫里的一切就靠你来坐镇了。”沉默的魏忠贤,此刻看向在他身旁坐着的王体乾,语气冷冷的说道。 “在西苑发生的事情,咱家不希望再出现第二次,皇爷的耐心是有限度的,谁要是犯了规矩,天王老子来了都救不了。” “咱家明白。” 王体乾强压惊意,微微低首道。 作为司礼监掌印太监,王体乾跟魏忠贤的关系很近,在内廷向来是一山难容二虎,在内廷的太监宦官中,老祖宗只能有一个。 而魏忠贤虽是司礼监秉笔太监,品级略低于王体乾,但提督东缉事厂,却让魏忠贤的权势远超王体乾。 所以在此之前,魏忠贤交代的一些事,尽管很多都很惊世骇俗,可王体乾却明白一个道理。 这必是皇爷的意思。 在内廷沉浮这么多年,王体乾能坐上司礼监掌印太监,与投效魏忠贤是有极大关系的,所以很多事他看得很透彻。 “李随堂,你陪咱家走一趟。” 跟王体乾交代完以后,魏忠贤冷厉的眼神,看向了一人,“洛阳离京城终究很远,这期间发生什么事,独靠东缉事厂还不够,司礼监也要有人跟着。” “咱家明白。” 迎着数道目光的注视,司礼监随堂太监李永贞,此刻微微点头应道:“咱家会为厂公分忧的。” “那就这样定了。” 在此等态势下,魏忠贤撩袍起身,王体乾、李永贞等一众掌权太监,此刻纷纷跟着站起身来。 看着眼前这些穿着大红蟒袍的诸掌权太监,魏忠贤想了想,伸手说道:“有句忠告,咱家要告诉诸位,咱们都是皇爷的家奴,心里要始终记着,别觉得现在被人围着,就把这个根给忘了,皇爷信任咱们,那外人才会把咱们当人看,皇爷不信任咱们,那咱们什么都不是,别忘了,咱家先前是打杂的!” 讲到这里,魏忠贤一甩袍袖,也不管在场众人怎样想,昂首便朝堂外快步走去,他还有一件事要去做…… ------------ 第六十章 落子 太阳西落,又东升,暖阳照耀大地,紫禁城还和往昔一样。 乾清宫。 东暖阁。 “除了查到两名督造太监有疑,你许显纯在西苑的这段日子,莫非是见天睡大觉的吗?”朱由校盘坐在罗汉床上,端着手里的碗筷,皱眉看向跪地的许显纯,语气冷冷道。 “而更让人觉得可笑的,是这两名有疑的督造太监还死了,许显纯,你觉得差事是这样办的吗?” “臣有罪!” 跪地叩首的许显纯,额头生出细汗,言语间带有颤意道:“臣已命人去摸查了,请陛下再给臣些时日,臣定能查明此案的!” “朕的耐心是有限度的。” 看了许显纯一眼,朱由校夹起一块米糕,放进嘴里细细咀嚼,稻米自带的香气,很快充斥在唇齿间。 听到咀嚼声的许显纯,跪在地上连动都不敢动。 这些时日待在西苑查案,许显纯听到太多的消息,先是重开的西缉事厂频频出击,特别是查兵仗局时,将大批的内廷太监宦官,悉数押至西市剥皮填草,还有田尔耕查案,查到最后竟查到了建虏暗桩…… 对于朝中发生的事情,许显纯不是特别的关心,但是牵扯到了厂卫,那事情就变得不一样了。 自从做了锦衣卫的北镇抚使,即便投效在魏忠贤的门下,许显纯也明白一个道理,不能办事的人,是不配在厂卫长久立足的。 曾经锦衣卫的执掌者,骆思恭是何其的厉害,骆家世代在锦衣卫当差,可那又能怎样呢? 不能为魏忠贤做事,不一样被扳倒了? 眼下的骆思恭狗屁都不是! 现在最着急的非许显纯莫属,特别是田尔耕领着大批锦衣卫旗校,在朝中有司逮捕一批跟建虏暗桩相关的官吏,这便让许显纯知道迷雾重重的西苑落水案,田尔耕已顺利的将自己摘出来了。 即便天子死盯着此案,那先去找的人,也是他许显纯,而非是田尔耕!! “顺着现有的线索,给朕细细的查!” 吃完嘴里的米糕,朱由校瞥了许显纯一眼,冷哼道:“早不死晚不死,偏偏在你们派人去抓时死了,看起来西苑落水案跟朕预想的一样,有一帮藏的很深的家伙,蓄谋已久想置朕于死地!!” “臣定会严查此案的。” 许显纯如释重负,自己这条命暂时算保住了,暗暗庆幸之余,当即便表态道:“若此案查不清,那臣愿自裁谢罪!” “这些话就别对朕说了。” 朱由校拿筷子指向许显纯,“你若是真有心,即便不对朕讲这些,也能将此案查明,若是没心,朕也绝不会留你到现在。” “许显纯,当一个巧合出现时,这或许能叫巧合,可是当一连串的巧合出现,那你觉得这还是巧合吗?” 嗯? 这一刹,许显纯愣住了,眼珠子跟着乱转起来。 是啊! 从西苑落水案发生后,这期间发生的巧合太多了,正像天子讲的那样,一个算巧合,两个算巧合,那很多巧合交替出现,就绝不是巧合了,而是阴谋! 这代表着什么? 代表着那帮魑魅魍魉藏得很深,深到寻常手段根本查不到,且自己的一举一动,皆在他们的预料中,或者干脆在他们的监视下! 一股寒意在许显纯的心底生出。 “下去办差吧。” 看着沉默的许显纯,坐着的朱由校眉头微蹙道:“朕不要求你做到一击必中,但至少别被人牵着鼻子走,锦衣卫,还没有沦落到这一步!” “臣遵旨!” 此刻,许显纯不再多说其他,而是眼神坚毅的叩首拜道。 看来西苑落水并非是意外。 看着许显纯离去的背影,想起适才听到的种种,朱由校的心底坚定一个想法,只是藏在背后的这帮魑魅魍魉,比预想中的要难对付很多,手段也更高明很多,此案想要查明,非短期内能办到的。 不过这样也好。 既然西苑落水案难查,那借着此案办成天启第一案,不管是否与此案有关,但只要是该杀之人,皆可以囊括其中。 就像洪武四大案那样! 大明国祚传承至今已有两百余载,滋生的不止积弊与毒瘤,还有大批的硕鼠败类,魑魅魍魉,对待这些群体,唯一能做的就是杀! 不杀,大明就要完蛋。 想明白这些的朱由校,反倒是不急了,大明已太久没感受到天子之怒了,以至让很多人都忘了君威浩荡了! “皇爷,内书堂韩赞周,在殿外求见。” 不知过了多久,从殿外走进一宦官,毕恭毕敬的作揖拜道。 “宣。” 朱由校头也没抬,言简意赅道。 “喏!” 涉及京营的整饬,现在算有条不紊的推进中,御马监下辖的四卫营和勇士营,包括新设的勇卫营,也都开始招募新卒了。 针对对辽战略的京城环节,正按着朱由校的预想推进,可光有京城方面的变动,还是远远不够的。 御驾亲征至少要等到明年,且要拔除掉众多魑魅魍魉,酒囊饭袋,硕鼠败类,由此确保中枢的绝对安稳。 但是在这期间,针对外部的谋划部署,也要有条不紊的推进,这其中的重中之重,莫过于东江镇!! 在建虏肆虐辽东的这一期间,曾有两个人令建虏高层抓狂,一个是性如烈火的熊廷弼,一个是狡诈倨傲的毛文龙! 天启元年,毛文龙亲率三千人马攻入镇江,生擒了佟养真及其子佟松年等六十多人,创下镇江大捷,使得全辽震动。 天启二年八月,毛文龙遣部将陈忠率兵攻克建虏占领的樱桃涡、涡站。 天启二年九月,毛文龙的部队攻克满浦、昌城。 天启二年十月,毛文龙部驻旅顺的张盘率兵北上奇袭建虏军,“建虏兵奔窜,永宁等堡俱下”。次年春建虏又率万骑来攻旅顺,并遣使想要招降,张盘斩来使。建虏围城,张盘率部在旅顺南北两山夹击建虏军,大败建虏。 天启二年十月,毛文龙亲率本部与后金军在凉马佃大战一场,双方都付出重大伤亡,此役的战略意义,使得建虏深深知晓毛文龙的存在,不能不顾虑后方安稳,而无法全力继续南侵。 天启三年,毛文龙持续谴派麾下深入建虏,带动大批辽民反抗,尽管这些行动的规模不大,但却让建虏所窃辽地不稳。 天启四年四月,毛文龙在本部筛选并遣派一支精锐,沿着鸭绿江秘密北上,直插长白山地区,在建虏大后方进行袭扰,使建虏在高岭、沙松牌大战中大败,仅建虏旗校就有16人被俘。 同年七月,为了配合这支精锐之师,毛文龙亲率本部发起把骨寨、骨皮宏、分水岭三场大战,三战三胜。后建虏调集重兵前来增援,毛文龙又退守到朝鲜。 而在天启六年,即宁远之战中,毛文龙同样发挥着相应作用,在同年四月,建虏征伐喀尔喀部,想要一扫辽河套地区,毛文龙再度袭攻鞍山,迫使努尔哈赤调兵回援…… 恰恰是有熊廷弼、毛文龙二人的存在,使得建虏在侵犯辽东的这些年,遭遇到不少麻烦与威胁,让建虏侵占辽疆的步伐慢很多。 但同样是他二人的存在,也触碰到很多人的利益,导致熊廷弼、毛文龙的下场都不是很好。 特别是毛文龙的身上有着很深的烙印,毛文龙可以在辽东崛起,与王化贞有很大关系。 也就是说,熊廷弼与毛文龙二人,天然就是不对付的。 这一世,他朱由校既然做了大明皇帝,那一切就都要跟着改变了!! “奴婢韩赞周,拜见皇爷!” 看着眼前的太监,朱由校嘴角露出淡淡笑意,大明不缺人才,不止是文武,这也包括太监宦官。 除了先一步被提拔起来的方正化、高时明、李凤翔等人外,韩赞周也同样是值得重用的。 “起来吧。” 想到这里的朱由校,对韩赞周说道:“召你过来,是有件要事交给你。” 韩赞周内心激动不已。 皇爷特意召他觐见,还说是要事,没有召方正化他们,这代表着他的机遇来了! “朕要你带一队人,秘密离京。” 对韩赞周所讲,朱由校没有在意,“携几道密旨,外加100万两内帑银,给朕从天津乘船渡海,赶赴东江镇去。” 东江镇? 这下韩赞周却愣住了,他没有想到自己要去的地方竟然那么远,关键还是从天津乘船渡海。 要知道这东江镇,可孤悬在辽东之外啊。 嗯。 眼下镇守东江镇的主将,乃是都督同知毛文龙! “切记,从离京后不准泄露身份,确保安全的前提下,以最快速度赶赴东江镇。”朱由校伸手道:“待密旨颁布完后,便随刘兴祚一起返津,等刘兴祚赴津就任天津水师总兵官,以最快速度返京给朕禀明。” “奴…奴婢遵旨!” 韩赞周强忍惊意,当即作揖拜道。 让他震惊的,不是天子交代的那些,而是刘兴祚就任天津水师总兵官,此人在东江镇任何职啊,竟然能得天子这般青睐。 “下去准备吧。” 朱由校摆摆手道:“挑选可靠的人随你一起,别让朕失望。” “奴婢告退!” 韩赞周再拜道。 随着西缉事厂的频频出击,使得内廷的众多太监宦官,一个个早就夹起尾巴做人了,谁都不敢有丝毫张扬,毕竟脖子就算再硬,那也硬不过刀啊! 希望一切顺利吧。 看着韩赞周离去的背影,朱由校却双眼微眯起来,他的心底对东江镇很是在意,希望远在东江镇的毛文龙,在看到那几道密旨后,脾性能有所收敛,能严格按他规划的路线走,不过对朱由校而言,鸡蛋他从不会放在一个篮子里,为确保东江镇这一环安稳好,谁担任登莱巡抚就显得尤为重要了!! ------------ 第六十一章 袁可立进京 有道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别看朱由校在这座紫禁城,在这座京城,想要抓谁可以抓谁,想要杀谁就可以杀谁。 但是出了这座京城啊,代表着至高皇权的旨意,究竟有多少真心服从,有多少虚与委蛇,这点连朱由校都吃不准。 摆在朱由校面前的大明,是一个烂透掉的大明,是一个烂摊子层叠的大明,而导致这一切的根源,就是持续不断的党争所致。 党争,争的是什么? 是权! 是利! 是名! 是功! 就是在这种氛围之下,皇权持续衰弱,臣权持续增幅,这便导致极为严峻的后果,时下的大明啊,看上去依旧是大一统的,可实则在不少地方,藏着太多的野心家,他们掌着权,他们控着兵,他们占着利,中枢朝堂的旨意也好,政令也罢,对他们有利的话,那就选择服从呗,可要是对他们不利,那就不好意思了! “毛文龙,在你的背后究竟藏着多少秘密呢?” 心系辽局的朱由校,看着找出来的全辽图,表情是异常严肃,暗暗思量着,“朕知你跟刘兴祚不对付,那朕就将刘兴祚调到天津,不过,朕颁给你的那几道密旨,你要是胆敢虚与委蛇,朕就会不高兴了。” 熟悉明史的朱由校,很清楚毛文龙这个人,他是继辽东将门之后,第二个在辽聚起的准军阀势力。 东江镇,那就是毛文龙的半独立王国。 东江军,那就是毛文龙的半私人武装。 朱由校不否认毛文龙很会打仗,作战骁勇,战略眼光独特,不然朱由校断不会给毛文龙部拨100万两内帑银。 但是这些都不能掩饰住毛文龙的问题。 如果毛文龙对既定的对辽战略,不能做到绝对服从的话,那朱由校必然是要换帅的,但朱由校仍对其抱有希望。 毛文龙这个人很复杂,是有不好的一面,但不可否认的一点,是其对大明是有归属感的。 这是很重要的一点。 也恰恰是这一点啊,使得朱由校愿意进行一场豪赌,朱由校就赌毛文龙是个聪明人,随着对辽战略的稳步落实,围绕辽东的局势有所转变,那么毛文龙必然会进行思量与对比。 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 越是深入了解所处的大明,究竟是怎样的情况,朱由校越是能理解这句话的深度,赴辽御驾亲征是无法避免的。 大明需要的绝非一位只懂杀戮的暴君,更需要这位暴君懂得打仗,麾下能凝聚起一批绝对忠诚的强军,唯有这样才能震慑一切宵小! 在魏忠贤、韩赞周先后离开京城,此后的数日朱由校就待在乾清宫,没有理会朝中的一切事宜。 相较于中枢朝堂的变化,朱由校要完善他的对辽战略。 而也是在这几日间,京城掀起的舆情风波可不小。 特别是一批有司职官,被田尔耕所领锦衣卫旗校逮进诏狱,这在朝中有司的部分职官的暗中推波助澜下,形势变得愈发激烈。 “看来有人按捺不住性子了。” 东暖阁。 坐在宝座上的朱由校,御览着田尔耕所呈奏疏,看完上面的内容后,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 “抓了一批被建虏暗桩收买的奸佞,一个个像是亲爹被抓走一样,在朝野间闹腾的动静这般大。” 低首而立的田尔耕,在听到天子如此粗鄙之言,嘴角不由上扬,但很快就恢复回来,他可不敢在君前失仪。 “此事你是怎么看的?” 朱由校将奏疏丢到御案上,那双凌厉的眼眸看向田尔耕。 “臣觉得此事有猫腻。” 田尔耕忙作揖拜道:“臣抓的那些奸佞,一个个在诏狱全都招供,尽管他们事先不知建虏暗桩,但私下买卖职官是真,只这一条便是死罪。” “且此前所派缇骑皆已归京,武长春招供的那批建虏暗桩,无一例外皆被逮捕,今在诏狱加紧审讯中。” “据臣目前掌握的情况,或许西苑落水一案,跟这帮奸佞没有太大关联,但臣却觉得在大明境内,远不止渗透进来的这点暗桩,不然当初在辽东地界上,建虏能那般肆意妄为!” 能力还是有的。 眼光也是不差。 朱由校打量着田尔耕,或许这个人毛病也不少,性子也很贪婪,可是就当前所处的环境,朱由校需要这样一把刀。 “那你觉得接下来要怎样做呢?” 朱由校一撩袍袖,手指轻敲宝座。 “臣斗胆。” 田尔耕再拜道:“请陛下能下旨,于明日处决那帮私卖职官的奸佞,先在京城内外诸坊游街,而后将他们剥皮填草。” “再加一条。” 朱由校伸手道:“将他们跟建虏私通的事也都公之于众,至于他们的亲族,一律押至京郊皇庄劳作,此生就为大明赎罪吧!” “臣遵旨。” 田尔耕当即应道,但心底却惊呼天子英明,这是要借着此事,狠狠打那帮背地里搅局之徒的脸,另外让京城的众多群体皆知,锦衣卫当初为何要逮捕这帮奸佞。 田尔耕甚至都可以想象到,等到这些人的罪行悉数公布,京城将会迎来怎样的风潮。 “还有,武长春等建虏暗桩要加紧审讯。” 朱由校继续道:“你刚才说的没错,朕也觉得依着建虏的性格,定不会仅在北直隶、山东两地,谴派一批暗桩打探情报,收买人心,或许在别的地方,还藏着更多的暗桩,顺着这条线继续给朕深挖下去,不过锦衣卫不能私自行动,更要注意保密,出任何差错,朕就找你田尔耕。” “臣明白。” 田尔耕心下一惊,作揖行礼道:“请陛下放心,臣会办好此案的。” “嗯,下去做事吧。”朱由校摆摆手道。 “臣告退!” 深挖建虏暗桩一案,到现在还没有结束,即便是要奖赏,也要等到此案有个定论才行。 恩与威,都不是随随便便给的。 作为上位者,想要叫底下的人听话,就要能把握好这个度,既要让他们看到希望,时不时地尝到甜头,但与此同时,还要叫他们变得饥渴,知道唯有卖命做事,才能得到更多更好的。 这就是人心。 这就是人性。 在田尔耕退出东暖阁的那刻,下意识轻呼一声,顿觉后背一阵发凉,在适才待在御前的时候,他的后背生出不少冷汗。 伴君如伴虎啊。 这是田尔耕的真实心理写照。 嗯? 而在田尔耕转身离去之际,就见乾清门方向跑来一名侍卫,这模样,让田尔耕知晓有大事发生。 眼下这座紫禁城内外,包括范围更广的皇城,皆被皇家禁军悉数掌控,诸上直亲卫军皆经历整饬,这一切都是大都督张维贤,左都督张庆臻,右都督卫时泰联手推进了,而据田尔耕知晓的情况,在京勋贵之中还有一小撮人,先后进皇家禁军府任职。 昔日四处漏风的内廷,在眼下早就不复存在了。 宫外的人想打探内廷的消息根本就不可能。 看着那名侍卫抵达东暖阁,向在值的乾清宫太监汇报,田尔耕的步伐不由放缓,究竟会是什么事呢? 而在田尔耕的疑惑下,在殿外的太监已转身进殿。 “皇爷,袁可立已抵京城,今在乾清门外求见!” “快宣!” 本伏案忙碌的朱由校,在听到殿外太监所禀,立时抬起头来,“叫袁卿即刻来乾清宫见朕!” ------------ 第六十二章 君臣奏对 “臣…袁可立,拜见陛下!” 一道铿锵有力的声音,在东暖阁内响起,坐在宝座上的朱由校,打量着眼前这位穿布衣的老者。 清瘦的面庞,眼睛炯炯有神,鬓发花白,皮肤却有些黝黑,但浑身上下散发的那股精气神,却让人忍不住多看几眼。 他便是袁可立! “爱卿免礼。” 朱由校露出笑意,伸手对袁可立说道,随后看向刘若愚道:“去,给爱卿赐座斟茶!” 自从那道中旨颁布后,朱由校就一直在等袁可立。 兵部尚书一职空缺。 朱由校需要一位真正的大才,前去积弊严重的兵部坐镇,一个是解决诸多弊政,一个是为今后伐虏蓄势,同样还有一桩要事,即尽可能地支持西南平叛。 在朱由校的眼里,大明生乱的地方太多,一个辽东地区,一个西南地区,因为战争已使太多地方民不聊生。 如果不能尽早地镇压叛乱,即便他有再多的良政,也无法改变大明的命运,毕竟稳定是发展的第一要素。 “朕原以为卿家赴京,还需要一些时日。”想到这里的朱由校,看着眼前的袁可立,面露笑意道:“没想到爱卿竟这般快的便抵达京城,好啊,有爱卿赴京,那朕就对兵部算放下心了。” “臣自接到陛下所颁中旨,便收拾行囊赶赴京城。” 坐在锦凳上的袁可立,微微低首道:“臣知陛下心忧国事,对辽东之建虏叛,对西南之土司叛,更显忧心忡忡,臣虽已老迈,但臣愿为陛下,愿为大明,尽自己的一份力。” “好,好,好。” 朱由校连说三声好,看向袁可立的眼神都变了,“有爱卿之言,朕坚信建虏叛乱,土司叛乱,定然能被朝廷镇压下来!” 说起来,离任归乡的袁可立,从来都没有想过天子会特意给他颁中旨,而且那道中旨能讲到那一地步。 袁可立在听完那道中旨时,一时间没有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当众便痛哭了起来。 从担任登莱巡抚以来,袁可立一直想协助辽东前线,设法将丢失掉的辽土,一寸一寸全都给收复回来。 可事与愿违啊。 不在那个位置上,根本就不知面临的困境,究竟是怎样的艰难,相较于猖獗的建虏八旗,大明内部的问题同样尖锐。 如果大明上下能勠力同心,那区区一个建虏八旗,根本就不是大明的对手,这就是袁可立一直在想的。 可现实却就是那样残酷。 即便是从登莱巡抚离任归乡,可袁可立的心却始终牵挂着辽事,为此在私底下没少跟孙承宗写信。 只是收到的回信,却让袁可立感到无助,感到心悸,这也让袁可立明白一点,镇压建虏叛乱遥遥无期啊! “卿家觉得想镇压建虏叛乱,土司叛乱,对于朝廷而言当从何处入手?”朱由校撩撩袍袖,向袁可立提出问题。 尽管针对建虏叛乱,朱由校已明确对辽战略,但是在此之前,他想听听袁可立的想法。 毕竟兵部尚书这个位置,实在是太过重要了。 要是袁可立的理念,跟他存在较大偏差,那便是不好的。 若是袁可立的理念,基本跟他是一致的,那兵部尚书之位,在今后的五年,甚至是更久,都将不会再更换! 政策想要得到延续,想要贯彻落实,是需要较长的时间沉淀的,更何况是涉及军国大事呢? “在臣离任归乡后,臣就一直在思虑辽事,对西南土司叛乱想得较少。”袁可立听闻此言,便知这是天子的奏对问询,自己虽被中旨任命为兵部尚书,但如果这场君臣奏对,不能让天子眼前一亮,那他在兵部根本就站不稳脚跟,所以袁可立如实说道。 “仅限于辽事,臣觉得辽地战事不宜拖沓,孙承宗提出的那套策略虽好,是能让辽前稳定下来,确保山海关及京畿安稳,但是对朝廷的负担太重。” 果然。 朱由校嘴角微微上扬,但凡是真正了解辽事的,知晓兵事的人,皆知孙承宗在辽的部署是有问题的。 不过话又说过来,站在孙承宗的角度,就他当时所处的局面,唯有这样的策略,方能确保辽前安稳,确保山海关及京畿的安稳。 所以了解辽事的,知晓兵事的人,尽管不完全认可孙承宗的策略,但是也没有加以抨击,继而博取名望。 跟熊廷弼聊的时候,熊廷弼的态度是明确的。 与袁可立聊的时候,袁可立的态度是明确的。 “而想要让辽事不拖沓下去,朝廷首先要解决的积弊,不是调遣军队,不是拨发粮饷,而是革新驿传!!” 袁可立此刻站起身来,表情严肃道:“在臣巡抚登莱之际,曾不止一次地协助辽前袭扰辽南,为的就是能分散建虏兵力,除了为辽前减轻压力外,也存有想收复失地之念。” “建虏于战场虽骁勇善战,但建虏却有一致命弱点,即麾下核心兵卒过少,为窃据广袤的辽疆,使得多数城池坚堡,驻扎的善战建虏很少,更多却是背叛大明的二鞑。” “曾经有很多次,以毛文龙为首的东江军,再算上登莱两镇舟师,有机会光复辽南诸卫之地,奈何就是无法及时得到辽前军情,使得建虏回援主力进逼,最终被迫丢掉那些收复的城池。” 大才啊!! 朱由校心里暗暗赞叹,看问题真是一针见血,袁可立提出的这个革新驿传,跟他谋划的对辽战略,是有着极为重要的作用的。 还是那句话。 战略层面谋划得就算再好,但是具体到落实阶段,这期间敢有任何偏差,最终就会导致功亏一篑。 而大明跟后世可不同,没有便捷的讯息手段,想要传达军令或军情,就必须要依托驿传体系。 可现在的驿传体系,早就烂到了根子上。 不说朝廷拖欠多少粮饷,单是很多急递铺,都逃窜太多驿卒,至于用作急递的马匹,好的全都被私卖了,不好的来充当门面。 如此怎样能承担起急递重担? “所以当下对于朝廷而言,要尽快革新驿传体系。” 在朱由校思量之际,袁可立表情严肃道:“若是国库无法支撑,至少要确保辽前,北直隶,山东三地的驿传革新,待到上述三地解决好,则加紧革新至四川、贵州两地沿途驿传,唯有这样,朝廷才能在最短的时间,知晓前线的紧急军情,继而相对从容地解决前线急报!!” 什么是务实派? 这就叫务实派! 袁可立没有上来讲什么宏伟战略,而是着眼于小的方面去改,但恰恰是这小的方面,偏偏却又是最重要的。 听完袁可立所讲的这些,朱由校无比坚信一点,这就是他要找的兵部尚书,有袁可立坐镇兵部,那他的对辽战略就能稳步推行,而待到解决辽东危机,那朝廷就能腾出手去做更多的事情! ------------ 第六十三章 登莱巡抚 “袁卿所言,与朕所想不谋而合!” 朱由校露出笑意,看向袁可立说道:“近来朕一直在想辽事,明明为了平叛,朝廷下了决心,凡是辽前所需,朝廷都尽力满足,国库不够的就加征辽饷,但是结果却差强人意。” 袁可立眉头微蹙起来。 其实辽东的情况,远比世人想的要复杂,镇压建虏叛乱,难点从不在建虏身上,建虏固然是很强,特别是在野战方面,能够轻易碾压明军,但是熟悉辽事的人,皆清楚问题出在何处。 只不过知晓归知晓,有些话是不能讲出来的。 曾经不是没人讲过。 熊廷弼那句辽人既不可信亦不足用,就注定他的下场好不了,从广宁之战结束后,一直被关到天启五年。 而袁可立对待辽东有清晰认知,绝非独靠和孙承宗的书信交流,他在登莱巡抚那几年,也绝非是吃干饭的! 最让袁可立忧心的,莫过于这个辽饷! “陛下英明!” 表情复杂的袁可立,此刻起身作揖拜道:“朝廷加征辽饷,并不能将所有问题解决,而镇压建虏叛乱,也绝非靠辽东一地就能解决的。” 尽管袁可立有很多话想说,但是处在这种形势下,心中想的这些话,袁可立却怎样都讲不出来。 看来还是有顾虑啊。 朱由校如何能瞧不出来呢。 眼下的大明看起来表现出的事情,每件都是单独存在的,实则在看不见的地方,却有着一双无形大手,巧妙地将它们串联在一起,逐步演变成牵一发而动全身,这就是盘根错节的利益关系网! “辽饷朕已废除,且今年的辽饷,凡是已征的税额,要足额发还给百姓。” 袁可立在听到这句话时,最初是错愕的,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但当见到天子坚定的眼神,袁可立就知自己没有听错,紧接着在他的心底掀起一阵惊骇。 辽饷被废除了? 那百姓的日子,就能好过很多啊。 可是辽饷被废除,朝廷该如何解决辽事啊! 一时间在袁可立的心头,生出了太多的想法。 “朕这些时日,一直在谋划全新的对辽战略。” 而在袁可立惊疑之际,朱由校却示意刘若愚,将那摞卷宗拿给袁可立,“想要真正解决辽事,就必须要重新审视平叛,朝廷要怎样做,才能确保建虏叛乱被遏制,而不是说银子花了,最后问题却没有解决,卿家可先看看朕的这些构想。” 既然袁可立的想法,跟自己的基本一致,那就没有必要藏着掖着。 作为兵部尚书,袁可立今后要做的事情,必然跟朱由校所谋对辽战略一致,这样结果才能朝好的趋势倾斜。 朱由校想要的不是三年平辽,五年平辽的口号,朱由校想要的是脚踏实地的策略,力保辽局有所改变! 袁可立这一路赶来京城,不清楚京城的变化,所以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先了解一些情况才能继续聊。 在朱由校的眼神示意下,袁可立看着眼前厚厚一摞卷宗,便定下心神坐在锦凳上,一份一份的看了起来。 见袁可立聚精会神地看着,朱由校丝毫没有着急,就静静地坐在宝座上,等着袁可立将那些卷宗看完。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而袁可立的表情,却从最初的没有太多变化,渐渐的变成震惊,变成难以置信,因为这套对辽战略,其中有不少设想,真要传扬出去的话,势必会引起轩然大波的! 不知过了多久,袁可立才回过神来,从锦凳上起身,提出了他第一个问题,“陛下,您特赦熊廷弼,让其就任协理京营戎政,是为了整饬好京营各部,然后选择合适时机,统率京营御驾亲征赴辽平叛?” “没错。” 朱由校点点头道:“辽局反复难定,建虏猖獗凶残,朝廷想要真正安稳,就必须先从泥潭中脱身。” “放弃辽前防线,退守至山海关防线,会造成怎样的危害,朕已经写得很明白了,且跟熊廷弼、卢象升他们商榷时,他们所言与朕所想基本一致,辽前防线断不能丢,这对朝廷的危害太大。” 袁可立点点头表示认可。 仅有的辽前防线的确不能丢,尽管坐镇辽东的孙承宗,提出的那套针对建虏的策略,的确给朝廷带来很大负担,可一旦辽前防线丢失的话,那对大明造成的影响更大,彻底一统辽东的建虏,携攻占全辽之余威,震慑喀喇沁、内喀尔喀、察哈尔等部,即便不能攻陷山海关重镇,那也完全能绕道蒙古,直奔京畿边陲杀来,一旦叫建虏杀进关内,那大明就彻底无招架之力了。 “而朕之所以下定决心,选择御驾亲征的原因,一个是因为建虏,一个是因为辽东将门势力!!” 果然是这样。 听到天子讲的话,袁可立丝毫没有意外。 “若陛下真下定决心,那臣先前提到的驿传革新,朝廷就必须要加紧落实。”袁可立表情严肃道。 “这就是卿家要做的事了。” 朱由校保持笑意,伸手对袁可立道:“卿家是兵部尚书,凡是涉及兵部诸事,卿家可自行解决,若是缺少粮饷推进,朕会帮卿家解决的。” 既然选择重用袁可立,让袁可立出任兵部尚书,那朱由校的态度就一个,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今后不管袁可立做什么,只要不违背他的对辽战略,那他就一个态度,就是无条件的支持。 “陛下将刘兴祚从东江镇调离,出任天津水师总兵官,这一决策是英明的。”得到自己想要的答复,袁可立想起他看到的一桩事,随后便说道。 “对刘兴祚这个人,臣是能作保的,此人虽先前追随过建虏,但其也是被逼无奈,而在建虏侵占辽左、辽南诸卫期间,此人被建虏高层提防着,没有让其直接参与,而是选择调往别处,为建虏捕获野人女真。” “直到刘兴祚被调往辽南镇守,见到很多穷凶极恶之事,此人是幡然醒悟了,选择叛虏归明,不过一山难容二虎,东江镇这处弹丸之地,容不下两头猛虎,毛文龙太强势了,长此以往下去,二人势必会对立的。” 朱由校点点头道:“朕就是考虑到这一点,再加上全新的对辽战略,需要天津、登莱、东江等地协助,所以才将刘兴祚调离东江镇。” “不过刘兴祚这头猛虎,相对而言比较理智,但是毛文龙就不同了。” 袁可立继续说道:“此人崛起于辽东,离不开王化贞的支持,尽管王化贞因丢失广宁等地被抓,可毛文龙背后的关系很复杂,这点臣在巡抚登莱时,就不止一次地担心过。” “现在陛下要重用毛文龙,还要解决东江镇的粮饷问题,那么登莱巡抚这个位置,朝廷就必须要换人,武之望能力不错,但对毛文龙却带有看法,想要确保该线安稳,登莱巡抚要换个知晓辽事,且精通战事,最好能有容人之心的才行。” “那卿家觉得孙元化怎样?” 朱由校讲出自己的人选。 “孙元化?” 袁可立闻言却皱起眉头,“此人可以,早年辽地防务吃紧时,孙元化曾向朝廷条呈《备京》、《防边》两策,臣略知一二,想法很新颖,且在孙承宗镇守辽东时,还采纳了孙元化提出的筑台制炮主张,筑宁远城,为辽前防务安稳起到了很大作用,最为难得的是此人精通火器,特别是对火炮方面那就更了得了。” “只是此人资历很浅,其只是举人身份,并没有考中进士,尽管在辽立下不少功劳,可现在还只是个主事,若贸然超擢其为登莱巡抚,那朝野间必会哗然的。” 袁可立之所以对孙元化很了解,那是在其卸任登莱巡抚后,与孙承宗的书信往来中,孙承宗曾多次提到孙元化。 “朕用人不看资质,就看能力!!” 朱由校却满不在意道:“既然此人有才,那朕就敢重用,谁要是提出不同意见,那就叫他们来找朕!” “对辽战略想要落实,必须要有股子推陈出新的魄力,要叫世人知道,朝廷对待建虏平叛的态度变了,卿家赴任兵部尚书,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向御前呈递奏疏,举荐孙元化接任登莱巡抚。” “臣明白了。” 袁可立明白天子是何意,当即便作揖表态道,他这个兵部尚书,终究不是经过廷推明确的,而是由天子中旨特擢的,想要革新驿传,就必须先在兵部站稳脚跟,而举荐孙元化为登莱巡抚,就是他晋升兵部尚书的第一枪。 此事有天子出面,那必然能打响。 有了第一枪,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了。 “兵部朕就交给卿家了,希望卿家接管兵部后,能够尽快稳定住局势。”朱由校此刻起身,朝袁可立走来,“朕不止要解决建虏叛乱,更要解决土司叛乱,今后谁敢进犯我大明疆域,大明必诛之!!” “臣遵旨。” 袁可立郑重一拜道:“臣定不辜负陛下厚望!!” ------------ 第六十四章 琉璃 袁可立进京赴任兵部尚书,对待辽局有着清晰认知,并且对兵部既定职权有明确的谋改方针,这让朱由校很是高兴,有这样一位国之栋梁坐镇兵部,便代表他谋划的对辽战略,只要能够解决所遇问题,就有极大的可能有效落实下来。 作为大明的皇帝,朱由校是掌着生杀大权于一身,不过想要成事的话,独靠他一人是不够的。 一个人再强,也强不过一个集体。 倘若独靠皇帝就能解决所有事,那么要文武百官何用? 故而牵扯层面众多的对辽战略,涉及到的那些个紧要位置,必须有一帮值得信赖、肯干实事的栋梁坐镇,并且要给予他们足够的权力,这样才能确保在整体谋划下,是按着同一意志推进的! 朱由校很清楚自己的优势,熟悉这段历史的主要脉络,拥有这一超然的优势,他要做的就是让合适的人,提拔到合适的位置上,让那些有想法有能力的人才,可以围绕着他指明的大方向前行。 深夜下的乾清宫灯火通明。 跟袁可立谈完想法后,朱由校就待在东暖阁内,继续完善他谋划的对辽战略,毕竟这是件要紧事。 眼下熊廷弼、卢象升在京营着手整饬事宜,袁可立赴京就任兵部尚书,韩赞周被派去东江镇宣读密旨,刘兴祚要调往天津担任要职,孙元化要被超擢为登莱巡抚,整体性的战略部署在按部就班地落实。 不过整体性的战略部署落定,不代表一切就万事大吉了,毕竟具体性的战术安排,还有太多要考虑到,要落实好。 战略层面规划得再好,战术层面没有有效落实,那就是眼高手低,好高骛远,有多少人败就败在这方面的。 “皇爷,西缉事厂在查抄兵仗局时,抄到一件有趣的小玩意儿。”乾清宫总管太监刘若愚,见自家皇爷一直在忙碌,便捧着一物走至御前,微微低首道:“皇爷您要不要歇歇,看看这件小玩意儿?” “何物?” 朱由校放下御笔,眼睛有些酸涩,这一直伏案忙碌,让朱由校觉得头疼。 说起来在皇权专制统治下,绝大多数皇帝平日里见到最多的,恰恰是在御前服侍的亲信太监。 作为孤家寡人,真正能说些贴心话的,不是后宫的妃嫔,不是所生子嗣,更不是外朝的文官。 所以皇帝与宦官的关系,绝非是简单的主仆,在很多时候皇帝遇到心烦之事,能让皇帝开心的,就是备受争议的宦官。 “此物唤作千里镜。” 刘若愚捧着手中之物,微微低首道:“据说是万历年间,西洋传教士携带进京的,好似是为了能在京开教,特意……” 千里镜? 朱由校眉头微挑,看向刘若愚所捧之物,立时便伸手拿了过来,这不就是单筒望远镜吗? 想到这里,朱由校便伸手一拉,原本很小的千里镜就被拉开。 刘若愚见状心下一惊,他没想到自家皇爷居然懂得怎样操弄此物。 “宫里没有此物?” 朱由校把玩着手中的千里镜,开口对刘若愚询问道。 “没有。” 刘若愚摇摇头道。 也对,此物在万历朝末年,才在欧罗巴大陆搞出来,没有也属正常。 朱由校笑笑,这让他想起前世一些影视剧中,在明初便有此物,可见编剧历史功底之薄弱,千里镜直到明末,才随着一批漂洋过海的传教士传进大明,且此物最初的目的,是为了博得关注,以敲开神州紧闭的大门。 怎么就把此物给忘了。 朱由校从宝座上起身,快步朝东暖阁外走去,刘若愚见状忙撩袍跟上,此刻他不知自家皇爷,究竟想要干什么。 “拜见陛下!” “拜见皇爷!” 没有理会在殿外值守的侍卫和宦官,朱由校走到一处空旷地,举起手里的千里镜,对准高悬的皓月,便闭上一只眼观察,但模糊的镜片,令整体感官很差,即便是看到的皓月也很模糊。 “制作水平差太多了。” 朱由校眉头微蹙,放下所持千里镜,随即递给刘若愚道:“明日遣人去军备局,将此物交给焦勖,告诉他,找一批懂得烧窑的匠户,叫他们烧制琉璃。” “皇爷,烧制琉璃恐费时费工。” 知识渊博的刘若愚闻言,忍不住回道:“想烧制琉璃,耗费的……” “不就是一堆沙子吗?” 朱由校却道:“用纯碱和石英砂(硅砂)为原料,剩下的就是烧呗,找出精确配比不就能烧出来?” 嗯? 这下刘若愚却愣住了。 见刘若愚这种表情,朱由校才想起眼下的大明,虽说有琉璃这种东西,但是纯度与透明度都不够。 造出来的这些东西,或者是从外面传进来的,更多是为了把玩,以此体现身份的高贵,反倒是实用性很低。 “将朕刚才讲的都记下来,明日一并告诉给焦勖。” 想到这里,朱由校便伸手道:“焦勖一听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奴婢遵旨。” 刘若愚忙低首应道。 “对了,给焦勖说一声。” 朱由校想了想,再度说道:“叫他尽快琢磨透此物,然后以此物为蓝图,造一批能观数里外的双筒望远镜,千里镜太夸张了,还是望远镜贴切些。” “喏!” 刘若愚作揖拜道。 朱由校是一个务实的人,对他有利的东西,那就拿过来用,像这个望远镜,要是能造出来一批,并运用到军事上好处很多。 不说别的。 装备给军队中的精锐斥候,如此在勘探敌情时,就能相隔较远的地方,打探到敌方军事部署,而敌方甚至一点反应都没有。 大明夜不收,那可是精锐中的精锐! 不是谁都能被称之为夜不收的! 朱由校甚至在想,如果有一批望远镜能列装进部队,不说多,就几百具就行,那要是等到他御驾亲征时,各处战线的敌情勘探,能够清晰地记录在案并汇聚到一起,这对建虏的打击是极大的,仗还没有开打,就能通过打探的敌情,推测出敌军的基本动向,那优势便体现出来了。 “此事抓点紧,让焦勖重视起来。” 想到这里的朱由校,又向刘若愚强调道。 “皇爷放心,奴婢会遣可靠之人去传达旨意。” 见自家皇爷这般,刘若愚这下更重视了。 皇权专制统治下,唯一的好处就是天子重视何物,那底下的人就会更重视,为了讨得天子喜欢,那就算是费再大功夫,也必须要鼓捣出来,这点朱由校还是很喜欢的,毕竟他想要的就是这种高效率,不过要是假借这一名义,干些贪赃枉法、徇私舞弊的事情,那就另当别论了! ------------ 第六十五章 又是大案 “快点!” “跟上!” 喝喊声响彻西苑内教场,就见数十众着山文甲的将校,分散在内教场各处,对分成数股的勋卫队伍不停喝喊。 粗重的喘息声,杂乱的脚步声,在这处占地极广的内教场不绝。 身披重甲的这些勋卫,尽管多数都快到了极限,但无不是咬牙坚持着,汗水顺着他们的脸颊流下。 “能够有当下的表现,实属不易了。” 而在内教场的一处高台,负手而立的朱由校,看着眼前松散的勋卫队伍,尽管心中不是很满意,但嘴上却说道:“身披数十斤重的甲胄,绕内教场能跑十圈,期间没有一人中途离场,勋卫在内教场操练的这些时日,一个个都没有偷懒。” 随驾的张维贤、张庆臻、卫时泰等一众在皇家禁军在职勋贵,在听到天子所讲之言,不少心底都暗松了口气。 不过也有少数勋贵知道,天子讲这样的话,是给勋卫留有脸面,毕竟像这等强度的操练,在任何一支强军中,对于底层将士而言都不算什么。 至少张维贤是这样认为的。 “按这种表现来看,不出半年,勋卫就能担当重任了。” 朱由校露出淡淡笑意,继续说道:“作为我大明的勋贵子弟,就该有这种表现与担当,英国公,你觉得朕说的对吗?” “陛下说的对。” 张维贤当即作揖拜道:“勋卫就该是拱卫御前的刀盾,过去勋卫疏于操练,眼下就更应奋勇直追,争取早日达到陛下的满意。” 朱由校笑笑。 张维贤的弦外之意,他如何能没有听出来,正像适才他讲的那些话,只有少数几位勋贵听出了。 眼下这支勋卫队伍,想要达到张维贤讲的那种程度,没有数载的操练与磨砺,是根本不可能达到的。 更何况想达到朱由校的满意,那么勋卫必须是要见血的,没有上过战场的队伍,没有经历战场厮杀,根本就不可能得到蜕变。 即便操练得再好,那终究也是样子货罢了。 说起来,相较于眼前这支勋卫队伍,朱由校更在意的是皇家禁军府,这是绝对效忠于自己的存在。 在皇家禁军府挂职的诸多勋贵,无一例外皆是得到朱由校的允准,方能进皇家禁军府任职的,不过相对应的,若有在京营任职的,就必须要卸掉对应职务,一个能够待在天子身边,一个是能得到利益却远离天子,这道选择题那些勋贵还是会做的。 不过在无形之中,在京勋贵群体分成了两批,一批是在皇家禁军府任职,一批是在三大营任职。 这恰恰是朱由校有意促成的。 在皇家禁军府任职的那批勋贵,或许说人数要少一些,但是在原有时间线上,他们皆在甲申国难中,用他们的实际行动诠释了与国同休。 或许这些勋贵在现实之中,也存在这样或那样的问题,比如吃空饷喝兵血,但是在皇权专制的统治下,不能拿后世的思维去衡量这些,对于朱由校而言,大明勋贵是拱卫皇权的基本盘,只要忠诚没有问题,那么诸如这些事情,可以通过后续的敲打来改变。 至于被朱由校摒弃的那批勋贵,命运早就已经注定了,他们会在今后的一件件具体的事件中被夺取爵位! “英国公,诸上直亲卫军缺的兵额,皇家禁军府是否已派人去遴选?”收敛心神的朱由校,没有在看内教场上的勋卫队伍,而是转身朝台下走去,边走边对张维贤询问道。 “禀陛下,臣已安排人手秘密离京,远赴河南、山东等地遴选。” 张维贤紧跟在天子身后,微微低首道:“一切遵循陛下的旨意,凡是选中的勇壮,连同其家眷一并带回京。” “英国公办事,朕放心。” 朱由校露出淡淡笑意道:“等这批人抵京后,家眷就安置到京郊皇庄,朕会命内廷有司负责的。” “喏!” 张维贤低首应道。 作为被自己强行收回的禁军兵权,朱由校万事都加个小心,确保皇城与宫城这两道防线,不会有任何纰漏或差错。 过去漏成筛子的内廷,朱由校断然不会叫它再出现了。 此次补齐诸上直亲卫军差额,是从河南、山东两地遴选勇壮,不过今后在增补出现的差额,朱由校就要从他控制的军队中遴选了,不仅要立下有战功,更要是绝对的精锐,在皇家禁军府任职数载,之后再提两级外放出去,这样一来忠诚就很牢靠。 在朱由校的内心深处,大明勋贵是要先后剔除掉一大批,但是绝不代表着勋贵,今后就不敕封了。 如此怎样确保皇权威仪? 更别提想要整饬大明军队,让大明赫赫军威重现,没有爵位上的敕赏刺激,哪怕解决掉所有弊政与毒瘤,大明军队也无法横扫天下! “勋卫操练一事,英国公还是要用点心。” 从高台上走下来,朱由校伸手对张维贤道:“朕很看重勋卫,朕希望勋卫的那些儿郎,今后都能得到朕的重用。” “臣领旨!” 张维贤作揖再拜道。 而听到此言的张庆臻、卫时泰等在职勋贵,无不是流露出兴奋的神情,天子愿意重用勋卫,这代表他们勋贵今后的处境,势必是能有所改变的。 “皇爷,方正化求见。” 在这帮勋贵兴奋之际,刘若愚低首上前,向自家皇爷作揖拜道。 “宣。” 看了眼在不远处站着的方正化,朱由校言简意赅道。 这是又有事情发生? 见到此幕的张维贤,心底难免生出疑惑,作为皇家禁军的大都督,对于内廷的变化,张维贤是很清楚的。 从内廷有司的籍籍无名之辈,一跃成为御马监掌印太监,提督东缉事厂,方正化前后用了不到一个月。 关键是方正化做事还干脆利落。 这跟魏忠贤当初在内廷崛起是何其像啊。 “摆驾回宫!!” 而在张维贤思虑之际,听到天子冷冷的声音,张维贤回过神来,见到天子表情严肃,直觉告诉他定是有大事!! ------------ 第六十六章 李家 东暖阁。 “确定都查清了?” 朱由校表情阴沉,盯着手里的那份奏疏,语气冰冷道:“奏疏上的这些人,皆是那帮硕鼠供述的?” “禀皇爷,全都查清了。” 垂手而立的方正化,毕恭毕敬道:“这份奏疏上涉及到的人,还仅仅只是在京的,而盗卖出去的那些火药,有别的人专门运走,想要查清这些人的话,就需要先将这批人逮捕起来才行。” “好啊!!” 朱由校眼神凌厉,那股怒火怎样都压不下去,“从朕御极登基以来,这么多的火药被盗卖出去,关键还牵扯到这么多人,在此期间竟然一点风都没有露出来,还真是叫朕开了眼了!!” 感受到这股怒意的方正化、刘若愚,此刻皆跪倒在地上,特别是方正化,很是能理解为何自家皇爷会这样。 从看到这份奏疏上的内容时,朱由校就明白一件事,那桩扑朔迷离的王恭厂大爆炸,自始至终就不是意外,更不是天灾,而是彻头彻尾的人祸!! 想想也对。 这天地间能有多少稀奇事呢? 从建虏肆虐辽东起,出于种种考虑下吧,内廷下辖的兵仗局,生产的火药数量不断增加,这也势必会使得一些人,将心思打到这批火药身上。 天下的乌鸦一样黑。 已经烂到根上的大明,要是没有贪赃枉法,没有以权谋私,这反倒是成了一件怪事,所以走私贩卖就不奇怪了。 只是朱由校怎样都没有想到,在天子脚下啊,居然也会发生这种事情,且性质是这样的恶劣。 若是小打小闹的话,这还能说得过去。 可这么大规模地盗卖,先前竟然一点风都没听到,由此可见大明黑到什么程度。 “奏疏上涉及到的人,全给朕抓起来!” 越想越气的朱由校,眼神凌厉地盯向方正化,“一个都别给朕放跑了,悉数逮进西缉事厂拷打,朕要知道这些火药的具体去向!” “奴婢遵旨。” 方正化忙叩首应道。 只是方正化并没有急着起身,在他的心底还有些踌躇,犹豫再三下,方正化有些结巴道:“皇爷,名单上的李家也抓吗?” 听到方正化所讲,朱由校的目光定在奏疏上。 这个李家不是别人,正是李成梁家族。 万历朝唯一被敕封爵位的。 因为镇守辽东有功,特敕宁远伯之爵,别看在史料记载中,涉及到李成梁的很少,晚明的那段历史中,出现频率最多的莫过于党争,其次是建虏,紧接着是灾情,再然后就是农民起义,反倒是对一些别的,记载的并不是很多。 只不过记载的少,并不代表着别的就不重要。 恰恰相反,李成梁在万历朝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甚至这个人干的一些事,是极其受争议的。 一个是建虏奴酋努尔哈赤,曾经就是李成梁的家奴,甚至努尔哈赤在建州三卫的崛起,背后跟李成梁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一个是李成梁放弃宽甸诸堡,大明丧失这一战略前出地区,被努尔哈赤所领建虏趁势窃据,这可帮努尔哈赤增加不少实力。 “抓!!” 朱由校语气铿锵道:“既然牵扯到了李家,那就给朕抓,李家在京的其他人,一律给朕严密监视起来!” “皇爷,若真是要这样的话,恐在京会掀起不小的风波。” 方正化想了想,作揖拜道:“据奴婢所知,李家跟不少人的关系很近,尽管李成梁已故去,但……” “所以你是怕了吗?” 朱由校双眼微眯,盯着方正化反问道。 “奴婢不敢!” 方正化心下一紧,忙叩首道:“只要是皇爷的旨意,奴婢及西缉事厂全体必然遵循!” “那就别瞻前顾后!” 朱由校冷哼一声道:“先给朕抓起来再说,至于别的,不是你要考虑的事情。” “奴婢这就去办。” 方正化当即应道。 对于方正化所忧之事,朱由校怎能不清楚呢,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尽管说李成梁已经死了,但是他留下的家底与人脉,却是极为浑厚的。 不说别的。 单单是眼下的辽东将门势力,就有不少辽将的父辈,甚至是祖辈,都是得到李成梁的提拔,才得以使其家族在辽昌盛起来,或许这份恩情传到他们这一代淡了不少,可是依旧有不少老家伙还活着,他们心底可都念着李成梁的好。 再一个李成梁所在李家,可不止在京李家这一支,李成梁出自铁岭李家,除了他这一支外,还有几支是在辽东,哪怕铁岭已被建虏窃据,但是那几支李家各房,可都是跟着退到辽前一带了。 朱由校还在心里生出怀疑,就李成梁跟努尔哈赤说不清道不明的那种关系,这几支在辽的李家分房,是否在私底下跟建虏保持着往来,甚至是否有李家血脉,秘密投效到建虏麾下呢? 这一切都是说不准的。 毕竟对于大家族而言,不将鸡蛋全放在一个篮子里,这才是常规操作,如此确保家族长久不衰。 “皇爷,李家被抓的事情,要是传到辽东的话,是否会让辽局出现变故?”刘若愚低首上前,整理着御案上的奏疏,低声讲出心中所想。 “你是想说就因为朕抓了李家的人,辽前便会闹出兵变吗?”朱由校看了眼刘若愚,语气冷冷道。 “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刘若愚忙出言解释,“奴婢是担心李家的事,或许会刺激到一些人,毕竟这么多的火药被盗卖私贩,恐有部分火药会流向辽东。” “那要等发生后才能知晓了。” 朱由校双眼微眯道:“有孙师坐镇辽前,朕不觉得辽前会闹出大动静。” 对于孙承宗的能力,朱由校还是比较认可的,或许其镇守辽东期间,做的事情颇受争议吧,可处在那时的境遇下,没有更好的办法能确保辽前安稳,不过不可否认的一点,辽东将门势力,就是在孙承宗镇守辽东期间才趁势崛起的,不过早晚有一天,朱由校要亲手解决这一毒瘤! ------------ 第六十七章 天子之怒 这世上最大的笑话就是感同身受,没有亲身去经历酸辣苦咸甜,如何能体验到其中的喜怒哀乐愁呢? 每个人的轨迹不同,就会有不同的想法,就会有不同的人生,一念天堂,一念地狱,说起来总是那样简单,奈何现实中的诱惑太多了…… “元辅!出大事了!!” 内阁所在,一清瘦中年神色慌张,还没有见到人影,就听到了焦急的声音,这让在公事房内的顾秉谦,眉头不由紧蹙起来。 内阁是什么地方? 即便是天大的事,将天给捅破的那种,内阁也不能乱! 在顾秉谦不悦的注视下,就见清瘦中年跑了进来,头上所戴乌纱帽也歪了,见到这些的顾秉谦,心底所生不满更多了。 “成何体统!” 顾秉谦冷哼一声,皱眉斥责道:“内阁是何等重地,朝中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尔身为中书舍人,竟然敢这般的毛毛躁躁,视朝廷礼制于无物?!” “是下官孟浪了。” 面对这等斥责,清瘦中年先是作揖一礼,随即便伸手整理衣冠,尽管他努力在克制着情绪,不过眉宇间透出的慌张,却怎样都遮掩不住。 难怪为官近二十载,也不过是一中书舍人,心性实在是太差。 顾秉谦见到此幕,尽管嘴上没有说别的,但是心底却生出轻蔑,先前生出想举荐此人的想法,此刻也彻底打消了。 “出了何事。” 顾秉谦撩撩袍袖,端起手边茶盏,在掀起盏盖之际,抬头看了眼清瘦中年,随后便呷了口茶水。 “回元辅!” 清瘦中年当即作揖拜道:“西缉事厂出动大批厂番,只是以火药走私案之名,逮捕了大批的官吏,其中要属兵部的人逮走的最多!” 噗~ 顾秉谦端着茶盏,但喝到嘴里的茶却喷了出来,此刻的顾秉谦面露惊愕,双手轻微颤抖起来。 不是。 怎么又来啊。 先前是锦衣卫出动大批旗校,不由分说逮捕一批有司职官进诏狱,这在朝就引起不小的轰动。 甚至被逮的那批职官,有不少以私卖职官罪被押赴西市处于极刑,这让京城上下无不震动。 现在西缉事厂又出动大批厂番,直接以火药走私之名,要在外朝有司逮捕大批职官,可问题的关键是,在此之前,西缉事厂刚彻查完兵仗局啊,还在西市剥皮填草一批内官啊! “你说的是真的?” 顾秉谦强压惊意,看向清瘦中年道。 “是真的!” 清瘦中年面露急切道:“眼下在有司都传开了,下官知晓此消息后,便立时赶回通禀元辅,而且这批厂番还去了一处。” “何处?” 顾秉谦皱眉道。 “宁远伯府!” 啪~ 在听到此言的顾秉谦,到底是没有忍住震惊,手里端着的茶盏掉落在地上,迸溅的茶水沾到他那双官靴上。 怎么还牵扯到李家了? 顾秉谦的手颤抖起来。 别看李成梁早已故去,李家在京不显山不露水,但是这绝对不代表着李家,在京就没有根基了。 人走茶凉在官场上是常态,但那也是分情况的,作为万历朝唯一敕赏爵位的存在,李成梁为李家积攒的人脉和家底,同样也不是说说那样简单。 不说别的。 单单是李家出身的子嗣,就会敕赏相应的世职,最低都是某某佥事,尽管不是实权,但也很能说明问题了。 这除了李成梁的缘故外,还得益于其生了个好儿子,李如松! 李如松自少骁勇善战,师从学者徐渭,扬名于宁夏之役,后参与援朝抗倭一战,立下过赫赫战功! 也恰恰是因为这样,即便李成梁、李如松相继离世后,也使得李家能在京站稳脚跟,哪怕李成梁之子李如柏,曾在萨尔浒之战中兵败逃回京城,虽说遭到了弹劾吧,可直到天启元年,无法承受世人非议在家自杀。 而最为离奇的,是萨尔浒之战结束没多久,辽东危在旦夕,朝廷无镇辽将军可派,有大臣建议以李氏旧威,派李如桢为镇辽总兵官,可最终的结果呢,建虏攻打铁岭,李如桢拥兵不援,致铁岭失陷,最后李如桢被罢官…… 一切就像闹剧一般。 一切却又真实发生。 “到底是怎么回事?!” 久久才回过神的顾秉谦,强压心头惊疑,看向清瘦中年厉声道:“好端端的,西缉事厂的厂番,为何要去宁远伯府?” “回元辅,具体的下官也不清楚。” 清瘦中年面露焦急道:“下官也只是听到一些消息,说先前彻查的兵仗局,下辖的火药司有十几万斤火药,被私下盗卖出去,嗯,就是这个火药走私案,被抓的那批人中,有人供出了李家的几个人,所以……” 天啊! 竟然会有这种事情? 顾秉谦听到这里,整个人呆坐在官帽椅上,他怎样都没有想到,内廷所辖的兵仗局,居然有十几万斤火药被盗卖了。 这可不是小事啊。 “所以西缉事厂的厂番去宁远伯府,是奉了陛下的旨意?” “恐是这样的。” 清瘦中年额头冒出细汗。 如果没有天子的允准,哪怕是风头正盛的西缉事厂,又怎敢跑到宁远伯府,去逮捕李家的人呢? 是。 现在的李家,早就不比先前了,可在京为官的人,谁不知道李家在辽东那边,依旧残留有部分影响力的。 如果李家的人被抓,那要传到辽前去,会引起怎样的风波,是谁都吃不准的事情。 固然现在的辽东,跟当初李成梁坐镇辽东时不同了,但是谁能确保这其中,就没有念及李家旧情的呢? “看来天子是震怒了。” 顾秉谦此刻囔囔自语道,他能够想象的到,天子在听到这些消息时,特别还牵扯到了李家,究竟是怎样的反应。 可以预见的,接下来的朝堂必然会生出风波。 “你现在就去打探消息。” 想到这里的顾秉谦,伸手对清瘦中年道:“看看别处都是什么反应,尤其是那些跟李家有交情的,此事必须要谨慎,别叫人觉察到。” “喏!” 清瘦中年当即作揖道。 ------------ 第六十八章 崔呈秀 西缉事厂以火药走私案之名,逮捕走大批的有司职官,特别是逮走几名李家的人,此事在朝引起轩然大波,甚至京城内外诸坊都引论纷纷。 此事产生的影响,超过了此前的几次案情,而朝野间议论的重点,就是李家! 乾清宫。 东暖阁。 “看来朕还真是小觑李家了。” 朱由校眉头微蹙,听完方正化禀明的情况,冷哼道:“不过是逮捕走几名李家的人,这朝野间就像炸锅一般,要是朕将李家全族都给抓了,那是不是辽前还真要闹出兵变啊!!” 方正化心下一紧,低垂的脑袋此刻埋的更低了。 此次西缉事厂明确的火药走私案,与先前彻查御马监、兵仗局的走势都不同,甚至跟锦衣卫明确的私卖职官案也不同,所产生的影响与风波,明显是有着很大区别的。 甚至在方正化的内心深处还生出了对比,眼下出现的这股风波与影响,甚至能跟天子即幸西苑落水时,在朝野间传开时相提并论了。 尽管方正化知道这样想有些大逆不道,天子是何等身份啊,李家就算地位再尊崇,那终究是大明臣子! 可是这种反常情况下,让方正化不得不这样联想。 李家有问题! 且是大问题! 事出反常必有妖。 哪怕方正化现在没有直接证据,能够验证他的这一猜想,可种种迹象下表明的态势,让方正化心底很笃定。 “逮捕那批奸佞才多久,经通政司呈递御前的奏疏,都快要堆满司礼监了。”朱由校倚着软垫,眸中闪过寒芒,语气冷冷道。 “当初朕下旨杀内廷硕鼠败类时,杀私卖职官的贪官污吏时,一个个为何就没有上疏规谏朕呢?” 就当前形成的态势,不止方正化觉得不正常,在朱由校的心底也觉得不正常。 恰恰也是这样。 使得朱由校笃定一点,这个李家必须要查下去! 尽管呈递御前的众多奏疏中,牵扯到李家的很少,但是过于关注此事,让朱由校生起警觉。 “皇爷,崔呈秀来了。” 在此等氛围下,刘若愚低首走进东暖阁,面朝御前作揖拜道。 “宣!” 朱由校言简意赅道。 一批跟火药走私相关的外朝职官,以及李家的几个人,被西缉事厂悉数逮捕,鉴于当前形势的变化,朱由校觉得此案,不能再交给西缉事厂来查了,他要找外朝的文官,来深入调查此案。 这让朱由校立时就想到了崔呈秀! 崔呈秀,阉党五虎之首,别看魏忠贤在朝强势崛起,但也仅仅是刚刚开始,其真正的巅峰时刻,要等到天启六年,而投效到魏忠贤门下的崔呈秀,眼下不过是巡视殿门,负责的是三大殿部分工程巡察,其真正在朝崛起,要到天启七年,以兵部尚书兼都察院左都御史、少傅兼太子太傅。 “臣…崔呈秀,拜见陛下!” 坐在宝座上的朱由校,打量着眼前的崔呈秀,嘴角露出一抹淡淡笑意,有时想要做成一些事,就要敢用一些狠人。 这个崔呈秀就是狠人。 不仅狠,关键城府极深,心思缜密。 尽管朱由校知晓崔呈秀这个人,为人是极为贪婪的,可处在当下这种形势,他需要崔呈秀来为自己破局! “西缉事厂督办的火药走私案,卿家是否知晓?” 想到这里的朱由校,向前探探身,看着崔呈秀询问道。 “禀陛下,臣知此事。” 崔呈秀不敢迟疑,保持作揖姿势道。 “此案朕要交给卿家来办,卿家可敢承接?” 朱由校露出一抹笑意道。 嗯?! 这下不止崔呈秀心生惊疑,就连方正化也脸色微变,火药走私案,是他们西缉事厂抓起来的,为何天子突然要交给别人来办? 东暖阁的气氛变了。 见崔呈秀没有说话,朱由校也没急着催促,因为他笃定崔呈秀这个人,会做出他想要的决定。 “臣是大明臣子,为陛下分忧乃臣的本分。” 崔呈秀在短暂迟疑后,忙作揖拜道:“只是臣现在是巡视殿门,没有……” “刑部尚书一职,朕一直给卿家留着。” 朱由校听后,便出言打断道:“这个火药走私案,朕一定要查明真相,短短数载间就有不下十几万斤火药,从兵仗局被盗卖出去,还是在朕眼皮子底下发生的事,朕要知道还有谁参与其中,这些被盗卖的火药,究竟被盗卖到何处了!” 崔呈秀心跳加快很多。 他怎样都没有想到,先前被天子罢黜的刑部尚书位,天子居然是特意留给自己的,若是自己能成为刑部尚书,那便一跃成为六部尚书之一了,他在朝的地位和权势,无疑会大大增加啊! 只是要做这个刑部尚书,就要督办火药走私案,特别是还牵扯到了李家,这让崔呈秀的心底生出犹豫。 “怎么?卿家不愿为朕分忧了?” 瞧出崔呈秀的顾虑,朱由校眉头微挑道。 “没…没有。” 崔呈秀回过神来,下意识回了句,可旋即在崔呈秀的眸中,却闪过一道坚决的神色,“臣愿督办火药走私一案!为陛下分忧!!” “好!这才是朕的肱股栋梁。” 朱由校出言赞许道:“那从即日起,卿家便就任刑部尚书,朕会命西缉事厂协助卿家督办此案,朕要知晓真相!” “臣领旨谢恩!” 崔呈秀行跪拜之礼,朝天子作揖拜道。 “去办差吧。” 朱由校摆摆手道:“朕会命有司颁布中旨,刑部尚书一职,朕属意的就是卿家,希望卿家莫要叫朕失望。” 特擢崔呈秀就任刑部尚书,是朱由校因为眼下的形势变化,才最终决定让其出任的,最初的刑部尚书人选,并非是崔呈秀。 可现在一桩火药走私案,居然让朝野间有这种变化,这使得朱由校坚定要彻查李家的心思。 与此同时让崔呈秀就任刑部尚书,朱由校还藏着一个心思,即帮着袁可立减少不必要的关注,相较于袁可立,崔呈秀这个人在朝的争议更大,所以其接任空缺的刑部尚书,就会让很多人转移注意力…… ------------ 第六十九章 逼宫?你们也配! “火药走私案你不必亲抓了,从西缉事厂选一批厂番,交给你底下的人去办。” 崔呈秀离开没多久,朱由校看向方正化道:“你是提督西缉事厂,做事不能独靠你一人盯着,要懂得什么权该掌,什么权该放,这样西缉事厂上下才能干劲十足,接下来你给朕盯好四卫营及勇士营筛选,至少先将框架给朕搭起来。” “奴婢明白!” 方正化当即作揖应道。 西缉事厂要干的事情,与东缉事厂是有区分的,依附于皇权下的厂卫,想要有大层面的改变,就必须要让他们生出紧迫感,让他们彼此间保持竞争,唯有将这一点做好,那厂卫才能有变化。 “还有,西缉事厂在京驻所迁到王恭厂旧址,既然西缉事厂重开了,就要有不一样的风貌!” 朱由校想了想,伸手说道:“西缉事厂所辖厂番,不能只有内廷的武宦,也要多增扩些宫外的人,不过朕将丑话说到前面,别什么阿猫阿狗,都给朕招进西缉事厂里当差,要有真本事才行,朕的原则就一个宁缺毋滥!” “皇爷放心,奴婢定铭记于心!” 方正化再度作揖拜道。 明确西缉事厂的在京驻所,此事让方正化很激动,且还是在王恭厂旧址另起炉灶,这比原先废弃的旧址要大很多。 先前西缉事厂的厂番,皆是从内廷武宦中遴选的,一个是要办的差事太多,一个是武宦更为可靠,但是想体现出西缉事厂的威慑,独靠先前办的案,杀的人,是远远不够的,西缉事厂的规模必须要足够大才行。 “去办差吧。” 朱由校摆摆手道:“西缉事厂若是缺银子,及时向御前呈递密奏,朕会从内帑直拨银饷的。” “奴婢叩谢天恩!” 这下,方正化顺势就跪倒在地上,面朝天子行跪拜之礼谢恩。 想叫马儿跑,就要勤喂草。 西缉事厂作为重开的内廷衙署,跟一直存在的东缉事厂,是有着本质区别的,至少从方正化往下算起,这些人都是相对干净的,且最为重要的一点,他们先前都徘徊在边缘地带,需要靠立下功勋来证明自己。 所以只要明确好大方向,朱由校根本就无需多费心思,就能让他现在倚仗的西缉事厂,朝着好的一面发展。 不过重用归重用,该有的监察还是要有的。 看来大内行厂也该重开了。 盯着方正化离去的背影,倚着软垫的朱由校却在暗暗思量,从本质上来说,东缉事厂也好,西缉事厂也罢,尽管做的事情是有区分,不过这都是对外的内廷衙署,可谁来针对他们呢? 秘密重开的大内行厂无疑可以肩负起此职。 正德年间创设的这一组织,随着权阉刘瑾的衰败而消失,朱由校打算将其重开,不过朱由校没打算闹出任何响动。 今后大内行厂的职权,将仅限于监察与刑罚职权,兵在精不在多,只要是内廷的这帮太监宦官,甭管权力有多大,地位有多高,如果胆敢违背大明律法,背地里干欺瞒的勾当,那内厂就会出面解决!! 恰恰是赋予大内行厂的职权太特殊,所以可以进内厂的人,必须要经过层层筛选,这才是真正的宁缺毋滥!! 对于当前身处的环境与大局,朱由校作为大明皇帝,是一步都不能走错,更一步都不能退缩。 不管是哪种,只要做了,等待朱由校的将会是更凶险的局面! 事实上新的暗涌在悄然酝酿。 继袁可立被特擢为兵部尚书,熊廷弼接任协理京营戎政,受火药走私案的影响,崔呈秀从巡视殿门,一跃被超擢为刑部尚书,这在朝野间引起轩然大波! 这股风潮与先前还不一样。 不管怎样说吧,袁可立、熊廷弼二人被特擢相应职官,人家先前都做过封疆大吏,不管是资历,亦或是地位,都达到一定的层次。 可是崔呈秀呢? 担任巡视殿门之职,负责监察三大殿营建部分差事前,也就是擢升御史,巡按淮扬,若是安排到别的位置,或许不会有人多说别的,偏偏就超擢为刑部尚书,关键还要亲审火药走私案,如此情况就不一样了。 一连数日。 这股风潮非但没有过去,相反却呈愈演愈烈之势。 “朕还是太给他们脸了!!” 东暖阁内。 朱由校怒拍御案,一股凌厉的气势迸发,让御前站着的刘若愚,心底难免生出惧意,头埋的很低。 “身为朝廷命官,不想着多为朝廷做事,为朕分忧,就因为这样一桩小事,便齐聚乾清门,这是想向朕示威吗?!” 尽管朱由校想到超擢崔呈秀,并让其亲审火药走私案,势必会掀起一阵风波与舆情,但让朱由校怎样都没有料想到,事态比他想的要严重很多。 可越是这样,却让朱由校越发坚定。 火药走私案要严加审查。 这里面藏着的猫腻必然不少! 好在京城的诸多火药库,在焦勖亲领的军备局统筹下,开始有条不紊的搬运出城,没有运走的那批火药,皆有西缉事厂的厂番严加看管,不然啊,就当前这种形势下,朱由校还真担心有人会铤而走险,做出什么惊人之举。 这是想逼宫啊。 不过朕可不吃这套! 想到在乾清门外聚集的诸臣,朱由校心底冷笑不止,既然有人想要玩玩,那他就奉陪到底了! “去!叫他们都给朕滚进来!” 想到这里的朱由校,抬头看向刘若愚,冷冷道:“朕倒是想要看看,他们都能将出些什么来!” “奴婢遵旨。” 刘若愚忙低首应道。 这世间最肮脏的果然就是政治。 看着刘若愚离去的背影,朱由校双眼微眯起来,说来崔呈秀的身份,在朝也算是很特殊的,然而在这次群体性聚集下,就有一批所谓的阉党官吏,别看他们都投效到魏忠贤门下,可他们各自的诉求不一,这也必然会造成利益一旦有冲突,势必会出现扯后腿的情况…… ------------ 第七十章 彻查到底 “臣等拜见……” “别,朕可受不起。” 乾清宫正殿。 端坐在龙椅上的朱由校,扫视着殿内所聚诸臣,一句话打断了他们,这让诸臣皆是一愣,而随后听到的话,更是让他们心生惊意。 “要不朕给诸卿行个礼?” 朱由校似笑非笑道:“朕不过是让一个人,去查一桩案,就像是捅了马蜂窝一般,让诸卿齐聚乾清门来向朕示威,依着朕来看啊,这龙椅朕干脆也别坐了,谁要是想坐啊,朕即刻明发上谕!” 说着,朱由校径直起身,踩着丹陛朝前走了数步。 但这却也吓坏了殿内诸臣。 这玩笑开得太大了。 “陛下!” “陛下!” 以内阁首辅顾秉谦为首的诸臣,有一个算一个啊,无不面露惶恐地跪倒在地上,朝天子行跪拜之礼。 “朕可担不起这声陛下。” 俯瞰着跪地的群臣,朱由校语气冷冷道:“一桩火药走私案,自朕御极登基以来,前前后后被盗卖十几万斤火药,这不是一两天,而是不下五年啊!!” “知道的,是一帮贪得无厌的硕鼠败类,为了一己私利而做这等丧心病狂之事,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大明朝要倾覆了,趁着大厦将倾之际,能多捞点好处是点,至于你们,还想对朕说些什么!!” 原本朱由校以为自己在此之前,一批批地杀揪出的硕鼠败类、贪官污吏,能够震慑住满朝文武。 但是他错了。 当一桩事情没有牵扯时,外朝有司的那帮大臣们,一个个还能压着惧怕去观望,可是当事情跟他们有牵扯时,纵使是这内心深处再怕,该出面的时候还是要出面的。 没办法。 谁都不是活在真空下的,谁都是有人情世故往来的,或许在平时不起眼,可是在关键时刻却很致命。 即便你不想出面吧,可却受这样或那样的因素,而被迫站出来表明态度,这就是赤果果的现实。 “陛下,恰恰是因为火药走私案牵扯重大,臣等才想规谏陛下,此案必须要交德高望重之辈来审查。” 在此等形势之下,见内阁首辅顾秉谦装作什么都没听见,内阁次辅魏广微心里暗骂一声,随后便作揖拜道:“臣等此来御前绝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向陛下陈述此案的重要,所以……” “够了!!” 朱由校一甩袍袖,眼神凌厉道:“什么叫德高望重?朕用谁,不用谁,难道还要事先跟你们商榷下,才能定下来吗?” “要真是那样的话,朕刚才也讲了,这张龙椅谁要是想坐,现在就站出来对朕说,朕绝不会犹豫!!” 说着,朱由校伸手指向身后那张龙椅。 大殿内回荡着朱由校的铿锵之言。 跪在地上的群臣,有一个算一个,无不是冷汗直流。 皇兄这是震怒了啊。 而在某处不起眼的角落,站在屏风后的朱由检,在听到这些话后,心底却忍不住思量起来。 最让朱由检不理解的,是出言的内阁次辅魏广微,不是投效到魏忠贤门下了,而被自家皇兄特擢的崔呈秀,明明也投效到魏忠贤门下,为何最先跳出来反对的却是魏广微呢? 对于眼前这种变数,朱由检真的是猜不透,也看不透。 不过朱由校却看得很透彻。 这就是在极限拉扯!! 置身于这样的朝堂上,经久不衰的党争风气,早就让在朝为官的诸多群体,一个个蜕变成政客了。 在他们的内心深处,第一要素不是治政,帮着天子分忧,如何将天下治理好,他们的第一要素是能得到什么。 而这样的一种氛围,让朱由校甚至产生一种错觉,他所统御的大明,与太祖高皇帝统治时期,是何其的相似,但又有种种不同。 一样的派系争斗。 一样的权力争斗。 一样的困难重重。 一样的南北之争。 一样的腐败问题。 只不过和明初时期相比啊,传承到现在的大明,烂掉的地方太多了,没有强军倚仗,治下灾害频生,能够调集的力量有限,这使得朱由校想做乾纲独断的皇帝,就必须要比太祖高皇帝更谨慎,更坚决!! 身后就是万丈深渊,所以朱由校无路可退,更别说向后退一步了。 “怎么都不说话了?” 见御前跪地的诸臣不言,朱由校负手而立道:“好,既然你们不说,那朕说,朕明确告诉你们,此案朕要彻查到底,且就要崔呈秀以刑部尚书来查,谁要是有意见,那就给朕憋着忍着!!” “谁要是觉得朕太乾纲独断,那就只管上疏规谏吧,朕就留中两次,过了次数,谁规谏朕就罢黜谁,这便是朕的态度!!” 一语激起千层浪。 天子这样直接了当的言明,摆明就是要力挺崔呈秀,也表明要彻查到底的决心,这让殿内群臣皆露出复杂的神情。 事情比预想中的要复杂。 这是很多人此刻的想法。 “没别的事情,就给朕退下吧。” 看了眼殿内诸臣,朱由校一甩袍袖,语气冷冷道。 此时此刻,朱由校不想多说一句话,这样的事情经历多了,朱由校的心底也坚定一个想法。 想要挽救偏离正轨的大明,避免大明社稷倾覆命运,他就要做一个杀伐果断的皇帝,哪怕遭遇的困境与挑战再多,也是一步都不能退缩。 不过想实现这一战略构想,麾下就必须要有绝对忠诚的强军,除了听从他这位大明皇帝的号令,任何人的号令都不会听,那才算是真正的有底气。 枪杆子。 钱袋子。 笔杆子。 上述三种要是敢缺一种,那遇到特定的事情,就有可能会被迫做出妥协,而一旦做了这种事情,就跟杀伐果断不沾边了。 更别提杀的人太多,若是没有强军震慑天下,那大明不知要蹦出多少动乱,无法维系统治层面的整体安稳,同样会对朱由校产生影响。 表面上已经起波澜的大明,实则在背地里早就是波涛汹涌了,现在看的不止是谁更心狠了,还要看谁更有手段与心计了! ------------ 第七十一章 袁可立挥拳 “给朕查!!朕要知道究竟谁在背后搞鬼!” 从正殿回到东暖阁,朱由校一甩袍袖,强压心头怒意道:“朕当初即幸西苑落水,都没有这么多人关心,现在不过是查一桩火药走私案,竟然就跳出这么多的人,好啊,还真是叫朕开眼了!” “奴婢这就去安排。” 乾清宫太监刘若愚当即作揖道。 厂卫力量还要增强! 隐秘战线还要加强! 想起近几日的变化,以及今日经历的事情,朱由校更加坚定自己的想法,想要确保皇权巩固,避免事情超出掌控,仅靠外朝那套班底是远远不够的,仅靠提拔一批可靠的文武栋梁是远远不够的! “来人啊,召李若琏进宫见朕!” “喏!” 在朱由检神情复杂,赶来东暖阁之际,听到自家皇兄所讲,朱由检显得有些犹豫,他不知该进不该进。 从来到乾清宫进修后,尽管来的时日很短吧,但是朱由检见到的,听到的,与先前所学的有很大不同,这让朱由检的内心深处,出现了很大的彷徨。 “要进来就进来,站在那里作甚?” 而在朱由检犹豫之际,东暖阁内响起的声音,让朱由检心下一紧,随即便撩袍朝东暖阁走进。 “臣弟拜见皇兄!” 坐在宝座上的朱由校,打量着作揖行礼的朱由检,并没有急着去说什么,东暖阁内变得很安静。 也恰恰是这样,使得朱由检的心情难免忐忑,他不知自家皇兄在想些什么,沉默恰恰是最让人心思揣揣的。 “今日发生的事情,朕特意让你在旁观看,皇弟瞧出什么了?”不知过了多久,朱由校倚着软垫,看向朱由检说道。 “臣弟…” 被这样问到的朱由检,心底难免生出紧张,保持作揖姿势道:“朝野间对皇兄超擢崔呈秀就任刑部尚书,似乎有很大的意见,而崔呈秀这个人,在朝中的名声不是很好,这才……” “只有这些吗?” 朱由校有些失望。 “经历这桩事情,臣弟倒是觉得皇兄的决断是英明的。” 低头作揖的朱由检,并没有瞧见自家皇兄的表情,继续道:“臣弟发现朝中的一些人,似乎对火药走私案表现的过分关注了,只是臣弟有些想不明白,为何这些人会这样。” “天下熙熙皆因利来,天下攘攘皆因利往。” 朱由校眉头微挑,盯着朱由检说道:“当一个人过分关注某事时,那代表该事必然跟他有关联,哪怕表面没有证据,而当一群人过分关注某事时,则代表着背后有复杂的利益输送,甚至是盘根错节的人情关系。” 这…… 听到此言的朱由检,心底难免生出惊疑,若是真按自家皇兄讲的那样,今日进宫的那帮文武都有问题? 这不太可能吧! 当亲身经历的事情,跟自己先前所学的东西,存在一定的偏差时,这将出现否认与自我怀疑的现象。 “圣贤书上的东西,那仅仅只是表象罢了,那是辅助你认识这个世界的工具。” 瞧出朱由检的神态变化,朱由校撩撩袍袖道:“皇弟要记住一点,是你在亲身经历这个世界,而不是那些圣贤书,道理是道理,现实归现实,若是一味地拿书上学的,去强行加到这个现实中,受蒙蔽,受欺骗的永远都是你!” 调教朱由检一事,朱由校思索了很久,还是决定要这样做,这不止是为了让朱由检晚些搬离紫禁城,避免一些魑魅魍魉聚到他身边,继而自己在做某些事情时,逼着某些家伙狗急跳墙,做出大逆不道之举。 此外朱由校还想通过朱由检,来逐步的改变大明宗藩宗室群体,哪怕现在已经限发宗禄了,但是这些还远远不够。 而朱由检若是能初步通过考验,那他将肩负一个重担,以大明信王的身份,就任宗人府的宗人令。 别看在自己的面前,朱由检一副唯唯诺诺的表现,但是其有着偏执的脾性,狠起来,谁都是敢杀的! 既然有这样的脾性,那就要好好的利用,让其出面整饬宗藩宗室,手上沾了血后,从法统上来讲,今后就葬送了可能继承的机会。 皇权专制的统治下,哪怕是至高无上的皇帝,单是有股子狠劲是不够的,更要做到铁石心肠,还要有城府与心计!! 因为皇帝不能有错,错一步,哪怕是一步,先前即便一直赢,那终究会功亏一篑的,这就是为何叫孤家寡人的原因! 当朱由校在东暖阁教弟之际,彼时的兵部衙署,却呈现另外一种氛围。 尚书房。 “东翁,您真打算将这封奏疏,直接递到内阁去吗?”一中年面露忧色,看向表情严肃的袁可立,言语间带着忐忑道:“哪怕是经内阁呈递御前,可内阁的诸位阁老,是会先知晓此事的。” “本官就是要叫内阁知道此事。” 袁可立撩撩袍袖,看向中年说道:“想要革新驿传积弊,就必须要以雷霆之势,不然就无法见到成效。” “当初在登莱两镇时,就为了增强舟师力量,损害到一些人的利益,导致各种扯皮不断,最终没有能达成本官所想。” “现在本官得天子信赖,特擢为兵部尚书,需要考虑的事情更多,但有些事却一步都不能退了,再退,大明社稷就将遭遇危险。” “可是……” 中年却显得有些犹豫。 “没有可是了。” 袁可立摆摆手打断道:“你现在就以本官的名义,将这封奏疏亲自送往内阁去,本官现在要在兵部召开堂会,别的积弊还能等等,但车驾清吏司的积弊,是一刻都不能等了。” “想要将驿传彻底革新,就先将车驾清吏司整饬好,不然做的事情再多,离开兵部,离开京城,底下的人也不会当回事的!” “喏!” 中年当即作揖拜道。 在地方为官的时间久了,对于某些不上台面,但人人遵循的规矩,袁可立比谁都要清楚,也恰恰是这样,使得袁可立在决定做某些事情时,知晓从哪个方面入手,这跟一些从没有在地方任职的京官相比,是有着本质区别的! ------------ 第七十二章 立威 “大司马现在要召开堂会,难道是跟那火药走私案有什么干系?” “不清楚啊!在今日的乾清门陛见中,大司马没有一同前去。” “怎么可能会去啊,你也不想想他袁可立的兵部尚书,究竟是怎么得来的。” “传奉官呗,这还真是够少见的。” “都少说几句吧,眼下朝局这般混乱,当心祸从口出啊……” 兵部衙署内,一帮穿着各色官袍,绣着各式补服的官吏,三五成群地朝尚书房赶去,期间各种议论声不绝。 兵部从六品及以上职官,无不收到袁可立的公函,尽管在有些人的心里,对于袁可立接任兵部尚书,或多或少有意见或看法吧,但眼下这种扑朔迷离的朝局,使得他们都收敛得很好。 能够在京为官的群体,没有一个是蠢笨的! “下官等拜见大司马/尚书!” 不那样齐整的声音,在这间尚书房正堂响起,坐在主位上的袁可立,扫视堂内所聚兵部诸官,心底明白是怎么回事。 别看他已来兵部履职就任,但是啊,在一些人的心底啊,对他就任兵部尚书一职,是带着看法的。 这不止局限于兵部。 其他有司衙署也有。 没办法。 谁让他这个兵部尚书,没有通过正经的廷推圈选,直接由天子颁中旨特擢的,不符合流程的任免,在所难免就会遇到这种境遇。 但是袁可立并不后悔。 一个是天子颁发的中旨,一个是赴京后与天子的君臣奏对。 综上让袁可立深深地感受到天子,想要革新兵部积弊,解决辽东建虏叛乱,西南土司叛乱,与这些大事相比,他个人荣辱真不算什么! “左司马呢?” 坐在主位上的袁可立,见兵部两位侍郎只来了一位,故作不知的皱眉道:“本官赴任兵部任职,首次召开兵部堂会,为何无故缺席?” 聚在堂内的兵部诸郎中、员外郎、主事等,在听到自家大司马所问,无不默契地看向了一处。 这是要立威啊。 兵部右侍郎阎鸣泰见状,立时就知是怎么回事,不过阎鸣泰并没有迟疑,上前对袁可立解释道:“回大司马,左侍郎受火药走私案影响,前几日被西缉事厂带走了,此外兵部还有几位员外郎、主事皆被一并带走。” 他就是靠结交魏阉,的御史智铤举荐,才回朝为官的阎鸣泰? 看着走出来的阎鸣泰,坐在主位上的袁可立双眼微眯,在大明的官场上,根本就没有什么秘密可言。 好的。 坏的。 只要是做了出来,哪怕再怎样谨慎小心,也无法避免某些消息的外传。 正如举荐阎鸣泰就任兵部右侍郎的御史智铤,其先前是受业于赵南星,隶属东林党一系的,可那又能怎样呢? 在东林党的主要骨干,先前被魏忠贤及门下阉党弹劾免官夺籍下狱,这使得从泰昌元年起,抓住机遇倒内阁首辅方从哲,斗齐楚浙党等派,继而逐步崛起的东林党,眼下在朝已呈人人喊打之势。 铁打的朝堂,流水的官儿。 别管先前势力何其强盛,可一旦落了下风,那就会像秋风扫落叶一般,该被扫下台就被扫下。 这也导致大明中枢朝堂的党争,在持续一段时间后,便会更换相应的群体代表,只是这坑害的却是大明社稷的根基! 持续不断的党争,必会滋生不好的风气,即在朝堂为官者,在地方为官者,都会挖空心思的钻营取巧,阿谀奉承,越是精通此道者官运越是亨通,反倒是踏实做事的官,却泯灭于官场之中。 由此便导致官场吏治腐败严重!! “火药走私案本官知晓一二,虽说此案是由内廷所辖兵仗局发生,但短短数载间,就有十几万斤火药被先后盗卖,这在我朝是前所未有的事情!!” 袁可立收敛心神,看了眼右侍郎阎鸣泰,随即便语气铿锵道:“那批火药倘若是流向民间还好,可要是敢有流向辽东的,哪怕是一斤,那都是通敌的死罪!!” “被传唤的那批兵部职官,若是敢有一人犯下此等重罪,那本官作为兵部尚书,势必要上疏弹劾他们!!” 阎鸣泰等兵部诸官,听完袁可立所讲之言,无不露出各异的神情,同时心底也都明白袁可立的态度。 “火药走私案暂且不议,今日召开这场兵部堂会,要聊的是我兵部自家的事。”对堂内诸官的反应,袁可立并没有在意,他适才之所以提出疑问,就是想借着火药走私案,来表明自己的立场与态度。 在官场沉浮这般久,有些规矩袁可立很清楚。 若是这个威不能立起来,那今后想执掌兵部上下,无疑是痴人说梦,而被逮的兵部左侍郎,让袁可立看到了机会。 要是自己上疏向天子举荐一人,能够接任空缺的兵部左侍郎,那之后在兵部的跟脚就算站稳了。 袁可立从没有想过要在兵部拉帮结派,但是处在当前的氛围下,想要脚踏实地地去做些实事,就必须要应付好这种人事,不然啊,稍不留神下被下绊子,就极有可能阴沟里翻船! “在本官就任登莱巡抚时,就知晓兵部存在的一项积弊。” 袁可立撩撩袍袖,不急不躁地说道:“地方驿传体系臃肿,且朝廷拨发的粮饷,不能及时下拨,导致各地驿卒逃窜,盗卖急递所需驿马,每有急递通传时,往往会有贻误的情况!!” 尚书房正堂的氛围变了。 无数双目光聚焦在一处,车驾清吏司的诸官露出各异神情,一些胆小的人,甚至开始冒冷汗了。 他们怎么都没有想到,新上任的兵部尚书,第一把火就烧到车驾清吏司了,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可没必要上来就烧到我们啊! 车驾清吏司的诸官,有一个算一个,心跳都难免加快不少。 “从今日起,由本官亲自坐镇,清查车驾清吏司历年账簿,将牵扯到驿传的诸事,尽快地梳理出来。” 在此等态势下,袁可立直接点明用意,“若是这其中敢有烂账坏账,那不管牵扯到了谁,本官定会按规矩来办,右司马,此事你协助本官一起完成,至于其他诸清吏司则各司其职,在此期间敢让本官知晓,谁敢在其位不谋其职,那到时就休怪本官翻脸无情!!” 袁可立直接将话挑明了讲,这让很多人都内心紧张起来,别管袁可立是怎样上任的,可现在的兵部尚书,就是人袁可立当着的,或许在别的地方,会遭到区别对待吧,可是在兵部本署,惩办兵部所辖诸官是没任何问题的! 这就是袁可立要表明的态度!! ------------ 第七十三章 剑指皇庄 “这才是朕钦定的兵部尚书,应该有的气度与风范!!” 东暖阁内,得知袁可立在兵部的所作所为,朱由校是不加吝啬的夸赞,处在这等特殊朝局下,想要做成一些事情,就必须要有气魄,要摆明敢为天下先的态度,不然想要去做些事情,无疑是痴心妄想的!! 时下的大明官场风气败坏,多数人都想着钻营取巧,想着升官发财,你想要做事,不与大多数一样,那无疑就是异类。 对待官场出现的异类,哪怕是政见不合,也会暂时放在一旁,先将你这个异类打倒再说。 朱由校是特擢袁可立就任兵部尚书不假,是可以站在身后为其撑腰不假,但是本职内该做的事情,还是要自己做好才行。 就像熊廷弼就任协理京营戎政,朱由校是为了表明态度,特意为其开了场御门听政,以罢黜一名内阁大学士,杖毙一批言官御史,但是人家熊廷弼在京营也做了该做的事,上来就连战137名京营将校,实发拖欠军饷以安抚底层将士,这才是朱由校想要的栋梁之才。 同样的道理。 袁可立赴京就任兵部尚书,朱由校也为其送了份大礼,超擢崔呈秀就任刑部尚书,将主要矛盾集中起来,固然这其中也有彻查火药走私案的考量,但归根到底来讲,也是帮到了袁可立。 而从结果来论,袁可立并没有让朱由校失望,在当前这种态势之下,袁可立能在兵部堂会上表明态度,亮明立场,无疑是想要多做实事,为社稷分忧的表现。 若是今后的大明,不管是中枢,亦或是地方,能够多一批这样的栋梁之才,哪怕面临的挑战再多,遇到的困境再多,朱由校也坚信大明可以平稳渡过!! “兵部左侍郎。” 朱由校高兴之余,看着手中所持奏疏,却陷入到沉思之中,原兵部左侍郎因为钦定的火药走私案,此前被西缉事厂的人逮捕了。 这个位置就空缺下来了。 现在袁可立赴任兵部后,不仅亮明了自己的立场,还向御前上疏举荐,想将这个位置填补上。 毕竟兵部太要紧了,所辖缺几个员外郎、主事没什么,但是缺少侍郎就不行了,而袁可立举荐的人,正是徐光启! “这个重要的位置,让徐光启来担任不太合适。” 想到自己谋划的种种,尽管朱由校承认徐光启有才,不过兵部左侍郎之位,需要有一定的战略眼光,能够摆清自己的位置,协助好袁可立管好兵部,而想做到这一步,就不能只有才华了。 “徐光启进京没?” 想到这里的朱由校,看了眼刘若愚询问道。 “禀皇爷,先前颁布中旨的那批人,眼下都还没有回京。” 刘若愚如实道:“焦勖所领军备局,也没有向司礼监呈递奏疏,眼下徐光启应当还没有归京。” 将内廷所辖兵仗局,工部所辖军器局合并所创的军备局,眼下是由焦勖亲领的,而在此之前呢,徐光启、宋应星这些翘楚栋梁,朱由校都颁中旨特召进京,就是以军备局的名义,让他们进京革新火器军备,为今后镇压建虏叛乱出力。 “有消息第一时间通禀朕。” 朱由校伸手道:“特别是这个徐光启,在他进京后朕要召见。” “奴婢遵旨。” 刘若愚作揖拜道。 “拟道中旨。” 朱由校撩撩袍袖,表情严肃道:“给两浙承宣布政左参议洪承畴!” “喏!” 刘若愚再度应道,随即便朝一处走去。 思量再三。 空缺下来的兵部左侍郎,不能让徐光启来担任,不过袁可立的举荐,朱由校也不能不重视。 所以徐光启今后的位置,朱由校暂定为工部尚书,既然有这方面的才能,那就要发挥好才行。 何况徐光启还做过一件事,让朱由校觉得该鼎力支持,早在万历年间,徐光启曾上过一道《甘薯疏》,别人不知道此物的厉害,但是朱由校却很清楚啊,若是这一舶来的高产作物,能够在大明推广开来,今后将不知少饿死多少人! “今兵部积弊严重,朕以特擢袁可立就任兵部尚书,为扫清兵部积弊,然兵部所辖情况特殊,独靠袁可立一人支撑,朕心有忧,朕知卿家精通兵事……” 思虑完这些的朱由校,便给远在浙江的洪承畴,特意写了道中旨,空缺的兵部左侍郎之位,朱由校觉得此人很合适! 洪承畴是万历四十四年丙辰科二甲第十四名,初授刑部江西清吏司主事,历任员外郎、郎中等职,天启二年擢升浙江提学佥事,现任两浙承宣布政左参议。 朱由校很清楚洪承畴有大才,城府极深,眼界极高,具有战略眼光,其前半生没有诟病之处,为朝尽职,平叛流寇,安抚地方,如果说洪承畴在被建虏俘虏后,没有选择投效建虏,而是选择为大明而去,那么青史记载下就是比肩文天祥的存在。 不过洪承畴最终投效了建虏,或许是真对大明失望了,亦是对崇祯也失望了吧,不过不管怎样说,做出这样的决断就必遭唾弃。 在建虏问鼎神州期间,洪承畴是立下大功的,如果没有洪承畴,那么长江以南的东南诸省,就不可能那般快被建虏夺下,由此也出现一系列惨剧。 但是鞑清传至钱聋一朝,洪承畴却被排进贰臣传之列,这是何其的讽刺。 给刘若愚讲明所写之际,朱由校的心底生出想法,他这辈子不会学李自成,更不会去做崇祯,这个洪承畴他用了! 当前的大势很危急,他不仅需要忠良之辈辅佐,更需要有城府有心机的人辅佐,而洪承畴无疑是一个选择。 只要今后的路能走好走稳,那么洪承畴就是最好用的先驱,跟聪明人一起做事,向来是一点就通的。 倘若今后洪承畴胆敢糊弄他,那杀起来也不会有任何心理负担。 “皇爷。” 刘若愚将写好的中旨,恭敬的递到御前,以供自家皇爷御览。 “用玺吧。” 朱由校看过后,和自己所讲一致,遂道:“从内廷选派合适之人,急赴浙江颁布。” “奴婢明白。” 刘若愚低首应道。 等这个洪承畴赴京任职,那兵部的诸多事宜,朱由校就不必分心去管了,他只要把控好大方向就行。 只是兵部右侍郎阎鸣泰,要寻个机会拿下,再找个合适的人才顶替,这样的兵部才能达到朱由校的要求。 “奴婢方正化求见!” 而在朱由校思量之际,殿外响起一道声音。 “进来吧。” 听到是方正化的声音,朱由校眉头微蹙起来,直觉告诉他,方正化此来必然是有事,毕竟其现在负责的是四卫营及勇士营招募。 枪杆子,只有掌握在自己手里,那底气才最足! 所以不管有多难,朱由校都要缔造一批绝对忠诚的强军,不然今后的很多事情根本就没法做。 “奴婢拜见皇爷!” “何事?” 坐在宝座上的朱由校,打量着作揖行礼的方正化。 “禀皇爷,奴婢奉旨招募勇壮,在安置所属家眷期间,发现位处京郊的皇庄有大问题!” 方正化不敢迟疑,当即禀明所知晓的情况,尽管他知晓此事一旦捅到御前,势必会掀起新的风波,但是方正化却不敢知情不报。 毕竟他知晓的情况太匪夷所思了! “什么问题?” 朱由校向前探探身,盯着方正化道:“将知晓的实情给朕一一禀明!!” ------------ 第七十四章 西厂是刀 “奴婢等这几日在顺天府治下,想着从先前被朝廷安置的辽民中,募选一批老实本分的勇壮。” 方正化如实禀道:“一连数日进行募选下,合计有近两千勇壮通过考校,而这批勇壮的家眷规模则超五千众……” 朱由校在听到这里时,便知方正化的做事思维了,本着踏实牢靠的原则,先行在朝廷过去安置的辽民募选一批勇壮,将四卫营及勇士营的底子打牢。 这样就能够一边进行操练,一边进行募选,在此期间若是敢有懈怠者,也可直接淘汰出四卫营及勇士营,也可及时进行增补差额。 这的确是最稳妥的法子。 “……只是在安置这批勇壮家眷时,在西山、玉河、宛平、大兴等京郊皇庄,却存有侵占皇庄田的情况。” 方正化心跳加快不少,低着脑袋继续道:“奴婢在得知此事后,便命麾下在暗中进行调查,只是查到的情况跟内廷所掌完全不同,京郊的不少掌庄太监、管事等,竟然胆敢假借内廷之名,侵占官田,强占民田,欺行霸市,私开煤窑,放印子钱等。” “只京郊的那批皇庄,至少有数千亩庄田被侵占,奴婢知晓这种情况后,根本就不敢迟疑,想着……” 说着,说着,方正化却说不出来了。 东暖阁内的气氛变了。 尽管方正化低着脑袋,却能清晰感受到自家皇爷的怒意! “你讲的这些都是实情?” 朱由校克制着心头怒意,盯着低首而立的方正化道。 “奴婢所讲句句属实!” 方正化跪倒在地上,作揖拜道:“只是京郊的那批掌庄太监、管事等,究竟从中牟取多少私利,奴婢没有查清楚,毕竟……” “那就领着西缉事厂的人,去给朕好好的查查!” 朱由校拍案怒道:“好啊,还真是叫朕开了眼了,本以为先前查的那些,就是内廷的全部了,没成想这大头还藏在后面啊!连皇庄都敢侵占,简直是无法无天!!” 内帑的主要来源,一个是折色银,一个是牧场草场,一个是皇庄子粒银,一个是皇店,以上是内帑的大头。 除了这些进项以外,还有杂七杂八的进项,可那得到的银子是寥寥的。 当初下旨彻查御马监时,朱由校就有些怀疑,内廷所辖的皇庄皇店,贪腐只怕也很严重。 毕竟御马监所辖草场牧场,跟皇庄皇店相比,两者根本就不在一层次上! “给朕查顺天府全境的皇庄,别局限于京郊那几处皇庄!” 越想越气的朱由校,眼神凌厉道:“内廷所辖皇庄遍布北直隶各府县,要是顺天府的皇庄敢烂掉一半,那别处的只怕更严重!” “被查的那批掌庄太监、管事,不管是谁的人,只要是侵占皇庄田亩,在地方作威作福,违背大明律法,一律给朕逮捕起来!!” “奴婢遵旨!” 方正化当即作揖应道。 内廷所辖的皇庄,不止在京郊有,更不止在顺天府有,在北直隶所辖各府县皆有,所占田亩是极为庞大的存在。 皇庄,最早出现于永乐一朝,亦叫“宫庄”。最有名的莫过于仁寿官庄。而到宣德一朝时,又陆续建立清宁、未央宫庄。以上几处宫庄占地广表,是连成片的肥沃土地,所产皆充进内帑。 而后历经天顺、成化、弘治、正德、嘉靖几个时期,使得内廷下辖的皇庄规模逐步扩大起来,遍布在北直隶所辖各府县境,传至天启一朝规模究竟有多少,眼下就连朱由校都不清楚,但是朱由校清楚的,是在正德帝时期,皇庄急剧增加到300多处,占地37 595顷,为京师八府官民田总数的1/7。 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啊! 烂透了。 真是烂透了。 看着方正化匆匆离去的背影,朱由校那股怒意怎样都压不下来,自己一直想掌着枪杆子和钱袋子,且一直都是在这样做。 可现在内帑这个钱袋子,却被身边的硕鼠败类不断啃噬着,随着一批批军队募集好,今后对钱粮的需求必将成倍增加。 倘若连供养军队用的钱粮,自己都没办法满足的话,别说是去领军御驾亲征了,去镇压建虏叛乱了,能否把军队操练出来都是不确定的。 “还是要杀下去!!” 想到这里的朱由校,眼神凌厉起来:“不管是牵扯到谁,只要敢触碰到底线,该杀就必须要杀!” 这股形成已久的腐败风气,除了靠简单粗暴地去杀,持续不断地去杀,靠别的根本就遏制不住。 在朱由校思量这些时,从乾清宫离去的方正化,一路匆匆地朝西缉事厂赶去,彻查皇庄一事绝非小事,必须要安排好才行。 如果彻查顺天府境的皇庄,查出诸多的腌臜事,那接下来势必会查北直隶其他府县的皇庄。 “厂公。” “厂公。” 在西缉事厂等待的诸掌权太监,不知等待了多久,见自家厂公匆匆回来,一个个都起身聚了过来。 “京郊皇庄的事,皇爷知晓后震怒。” 看着眼前的众人,方正化剑眉倒张,语气严肃道:“皇爷已经下达旨意,着西缉事厂彻查顺天府境皇庄。” “不是京郊的皇庄吗?” 李凤翔闻言一惊,诧异的看向方正化道:“怎么要……” “先查顺天府境的皇庄。” 见众人皆露诧异的神色,方正化讲明道:“若是查出的问题众多,那接下来就要查北直隶其他府县的皇庄。” “!!!” 这下李凤翔、高时明等一众人,心底皆生出了惊意,事情这是闹大发了啊。 “厂公,这恐怕不好查啊。” 高时明有些退却,“内廷所辖的皇庄很杂,而且外派的那些掌庄太监、管事,不少都跟宫里的关系很复杂,不说别的,就咱家知道的情况,近几年来司礼监随堂太监李永贞,就安插不少人外派出去。” 高时明没敢提魏忠贤跟王体乾,而是特意提了与魏忠贤走得很近的李永贞。 “是啊厂公。” 张国元紧随其后道:“而且最棘手的是,有一些掌庄太监或管事,是后宫的那些主子派出去的,这要是……” “怎么?都胆怯了?” 听到这里的方正化,看着眼前几人,冷冷打断道:“实话告诉你们,从进了西缉事厂的那刻起,咱们除了绝对效忠于皇爷外,至于别的,就不是咱们这些做奴婢的要考虑的事情了。” “西缉事厂是刀,是皇爷斩杀魑魅魍魉的刀,但是你们要记住,别觉得皇爷能用的刀,就咱们西缉事厂这一把。” “谁要是不敢干,现在就提出来,咱家去找皇爷,将谁给调离出西缉事厂,这样也不必瞻前顾后了。” 这下原本迟疑的西缉事厂诸掌权太监,有一个算一个都不敢迟疑了,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他们有退路可言吗? 他们在内廷的地位和权势,能够得到大幅的提升,靠的不就是在西缉事厂办差吗? 要是离开了西缉事厂,那他们什么都不是! “彻查顺天府境内的皇庄期间,四卫营及勇士营的募选勇壮也不能停。” 见众人不再言语,方正化直接下令道:“另外西缉事厂还要在京募选厂番,所以咱家要在京城坐镇,你们则各领一支厂番队伍,给咱家到各处去严查,都给咱家记住了,出了事有咱家顶着,但是谁敢糊弄了事,叫咱家知道了,到时就别怪咱家翻脸无情了!” “喏!” 众人当即作揖应道。 和最初执掌西缉事厂相比,方正化不再亲力亲为的去做事了,而是将差事派发下去,这点变化是很重要的,毕竟西缉事厂要做的事众多,他作为提督西缉事厂的存在,怎么可能事事亲力亲为! 西缉事厂想要独当一面,就必须要有更多的人才才行,而现在的方正化已经明白这个道理,他现在就要提拔一批可塑之才,而提拔的标准也很简单,就是看在平日里做事时,谁是尽心尽力的,谁是糊弄了事的! ------------ 第七十五章 杯酒释兵权 做皇帝必须要铁石心肠,特别是在秩序崩坏,吏治腐败严重的时期,有太多的事情会受到皇帝的意志而改变,倘若敢流露出丝毫退缩的迹象,只是迹象而已,那么明里暗里的利益集团,就会呈现群狼猛扑之势,将先前取得的大好形势撕碎! 大明国祚传承了两百余载,从明初传下来的东西,以及历朝遗留下来的问题,至天启一朝啊,不知构成了怎样盘根错节的复杂利益网,想要挽救大明倾覆的命运,就必须要狠下心来,将那些个糟粕悉数剔除,替换掉腐朽的梁柱,使得大明能够轻装上阵,如此方能实现中兴之伟业!! 当方正化所领西缉事厂,要对顺天府境皇庄展开清查之际,彼时在京营坐镇的熊廷弼,也在谋划一桩足以影响京营的大事! 广渠门。 五军营驻地。 “熊协戎!!军中向来不准饮酒,你忝为协理京营戎政,难道想要公然违背我大明军律吗?!” 卢象升眉头紧锁,不顾帐外亲卫家丁的阻拦,走进帅帐之内,见到了坐在帅椅上的熊廷弼,而帐内还站着一人。 “去吧,按本协戎所言来办。” 瞧了眼无故闯帐的卢象升,熊廷弼没有气恼,伸手对帅案前站着的黄得功说道:“这期间敢有任何差池,本协戎定不轻饶了你!” “请协戎放心,末将知道该怎样办!” 黄得功当即抱拳喝道:“若是有任何差池,末将愿军法从事!” “去吧。” 熊廷弼摆摆手道。 嗯? 见到此幕的卢象升,心底难免生出疑惑,直觉告诉他,熊廷弼似与黄得功在密谋什么大事。 可是一想到自己知晓的,熊廷弼命麾下亲卫家丁出营购置大批酒水,甚至毫无遮掩的运回驻地,引得不少将士围观和议论,这便让卢象升再度看向熊廷弼。 倘若是别的事情,一向稳重的卢象升断然不会这样失态,可是熊廷弼现在要带头违背军律,还在军中引起不好的影响,如果他不表明自己的态度,那先前好不容易才有起色的整饬京营,只怕要功亏一篑啊! “卢象升,你可知未经一军主帅同意,擅自闯进帅帐在军中要受到怎样的惩罚?”迎着卢象升的注视,稳坐在帅椅上的熊廷弼,冷哼一声道。 “杖20军棍!” 卢象升言简意赅道。 “知道就好。” 熊廷弼冷冷道:“你是领着协办京营粮饷不假,本协戎也知你是陛下钦定,但是这并不代表着你能无视军律,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敢有下一次,本协戎可不管你卢象升是谁!” 卢象升浑然不惧,顺着熊廷弼所言反问道:“既然熊协戎知晓军律,那下官倒是想问问熊协戎,你纵容麾下亲卫家丁,擅自出营购置酒水归营,在军中引起不小的争议,这又是为何?” “本协戎做什么,不做什么,似乎没有必要向你解释吧?” 熊廷弼向前探探身,双手按在帅案上,盯着卢象升道:“大明军律,本协戎要比你卢象升懂的多,你只需办好自己的差事就好,至于别的,这不是你卢象升该操心的事情!” “你!!” 见熊廷弼如此,卢象升心生怒意,尽管他知道自己的行为,的确是不该有的,但是熊廷弼的所作所为,以及眼下熊廷弼的态度,使得卢象升根本就忍不了。 为了能将京营整饬出来,先前做出了多少努力,甚至为募选一批勇壮,以逐步顶替空缺下的兵额,不止他卢象升要负责辽民筛选,周遇吉、孙应元等将更是被派往山陕两地,率领一批精锐加紧筛选勇壮,所做的一切都是想将京营整饬出来。 现在算是有了些起色,可熊廷弼现在要做的事情,却是想毁掉京营的根基啊,如果一军主帅都公然违背大明军律,那么底下的人谁会当回事呢? 一支连军律都不能遵循的军队,即便真上了战场与敌厮杀,哪怕能取得一些战绩,可最终还是难逃堕落的命运,只是或早或晚罢了。 “你们说协戎此次召集我等,究竟是所为何事呢?” “不清楚啊,不过中军帅帐外,为何会摆那么多酒坛啊。” “难不成是要请我等喝酒?” “不应该吧……” 而恰恰是在此时,帐外响起一些嘈杂声,这让卢象升的眉头皱的更紧了,因为他最担心的事情,到底还是发生了。 “本协戎接下来要大事要办,你要么跟着本协戎一起,要么就留在这帅帐中。” 熊廷弼从帅椅上起身,理了理所披山文甲,冷冷的对卢象升说道:“掌军不是治民,你那一套在军中不适用!” 在讲到这里时,熊廷弼冷哼一声,便昂首朝帐外走去,然而在心底却生出唏嘘,到底还是太年轻了,跟自己年轻时是真像啊。 其实这些时日的相处下来,熊廷弼对卢象升还是很满意的,是个可塑之才,尽管在一些时候,表现得很是固执,可熊廷弼偏就看好这一点,但凡是有真本事的人,谁还没有些脾气呢? 逆来顺受,那非大才所该有的! 可恰恰是这样吧,也让熊廷弼想要好好磨砺下卢象升,毕竟这样的人才,不仅是文官出身,关键还对武事知晓,遇到不懂的事情会放下身段去问,这在大明就太凤毛麟角了,要是真能磨砺出来,那对大明而言是大幸。 难道是我误解他了? 细细品味熊廷弼所讲之言,卢象升心底生出疑惑,尽管他不知熊廷弼想干什么,但直觉告诉他,事情恐没有他想的那样简单。 “拜见协戎!!” “拜见协戎!!” 而在卢象升思虑这些时,帅帐外响起阵阵喝喊,这让卢象升回过神来,犹豫再三,卢象升还是朝帐外走去。 出帐的那一刹,就见到熊廷弼宽厚的背影,紧接着便见到众多京营将校,凡千总以上武将悉数皆至。 而在他们所站左右,不知何时摆放着不少桌案,各种酒肉齐整的摆放着,这让卢象升皱起眉头。 “今日将你们全都叫来,不为别的,就是想犒劳犒劳你们。” 熊廷弼走到桌案旁,笑着端起黑陶碗,环视眼前所聚众将道:“本协戎知道先前整饬京营,诸位都吃了不少苦,但本协戎绝非不识趣之辈,在军中嘛,本就是相互帮衬,你帮衬我,我帮衬你,这点本协戎还是知道的。” 嗯? 听到此言的京营众将,不少都流露出惊疑的神情,什么时候熊蛮子转性了啊,居然会说这样的话。 要知道当初就是在这处地方,熊蛮子可是连斩137名京营将校,这些他们至今都是不敢忘的。 见没人敢动,熊廷弼先是喝了口酒,随后继续道:“本协戎知道在诸位的心里,有不少对本协戎有不满,甚至是怨气,私底下骂我熊蛮子的只怕也不在少数吧?” “想骂就骂吧,要不是领了协理京营戎政之职,本协戎也不想这样,眼下京营的整饬算是告一段落了,本协戎也能给陛下交差了,但归根到底啊,今后是我熊廷弼要跟你们一起,将京营这摊子事管好。” “所以啊,我熊廷弼就摆下这场酒宴,一个是大家好好喝一顿,一个是有什么不满的,都能跟我熊廷弼说,只要是我熊廷弼能办到的,那绝对没有二话!” 这熊蛮子真的转性了? 聚在此间的众多京营将校,在听完熊廷弼所言后,不少心底都生出狐疑,连带着眼前的人群中,开始出现一些议论声。 不对!! 可偏偏卢象升见到此幕后,心底却生出了警觉,这绝非是他认识的熊廷弼,只怕事情真没有他想的那么简单!! ------------ 第七十六章 老谋深算 人与人之间的为人处世,是存在一定差异的,即便再相见恨晚的知己,可以托付生死的兄弟,也终究会有意见相左的时候,造成这种差异的本质,与出身有关,与环境有关,与经历有关,所以在这世上就不可能存在完全相同的两个人。 这也便造就了复杂的人世间。 不管是在任何时期下,任何环境下,事情永远都不复杂,唯有人是最复杂的,尤其是牵扯到的人多了,那么复杂程度将远超世人的想象! “喝啊!!你留这点酒是打算养鱼吗?” “我熊廷弼别的本事没有,唯独就喝酒没有服过谁!” “来来来!满饮此杯!!” “过去的确是我熊廷弼做得不好,让诸位弟兄心惊胆战了,这点事我熊廷弼得错,来这杯酒,敬诸位弟兄了!” “规矩?!哈哈!!眼下这协理京营戎政是我熊廷弼领着,今日这酒是我熊廷弼邀诸位来喝的,即便是有人想要上疏弹劾,那也是先找我熊廷弼!” 站在帅帐外的卢象升,无数次在心底劝说自己,熊廷弼之所以这样做,必然是有他的谋划的。 可眼下见到的一幕幕,却一次次地又打破了卢象升的幻想。 一股难以压制的怒火,在卢象升的内心深处生出。 当初他愿意奉旨协办京营粮饷,就是想为天子分忧,为社稷虑,毕竟天子谋划的对辽战略,如果能够逐一落实下来,不说能彻底镇压建虏叛乱,至少可以纾解辽东困局,让朝廷可以扭转时局。 而在熊廷弼麾下做事后,熊廷弼在言行举止间,也是在朝这个方向去做的,即便对那次擂鼓聚将,熊廷弼连斩137名京营将校,的确是有冒进的情况,卢象升多少是有些看法的,但是终究来说,京营的情况是朝好的趋势倾斜的。 可是让卢象升怎么都没有想到,在一切都朝着好的方向倾斜,甚至对三大营募选勇壮诸事铺开后,熊廷弼居然敢公然违背军律,甚至带头在中军帅帐饮酒作乐,这个性质实在太恶劣了。 如果此事没有一个说法,那先前做的种种都将毫无意义! 看着开始醉了的熊廷弼,跟逐步放开的京营诸多将校,相聚在一起谈笑风生,卢象升垂着的双手紧攥着。 “熊廷弼!!” 在此等态势下,卢象升快步朝熊廷弼走去,那冷厉的眼眸死死盯着熊廷弼,而这声怒喝之声,让逐步放松下来的京营将校,齐刷刷的看向了卢象升。 反观熊廷弼呢? 却好似没有听到一般,手里端着黑陶碗,环顾四周道:“怎么都不动了?喝啊!今日咱们不醉不归!” 可聚在左右的京营将校,一个个都不敢乱动了。 “熊廷弼!你公然在军中饮酒,违背我大明军律,我卢象升定要上疏参你一本!” 迎着无数将校的注视,卢象升走到熊廷弼跟前,眼神凌厉道:“至于你们,不想被军法从事的话,立刻,马上,给本官归营醒酒去!!” 这下不少京营将校脸色变了。 “卢象升,你想干什么?” 见不少京营将校神情复杂,熊廷弼剑眉倒张,一股凌厉的气势流露,“过去整饬京营,不说你我受多少累,单单是这些京营的弟兄,受了多少累,我熊廷弼是清楚的。” “食君禄,为君分忧!” 卢象升浑然不惧道:“既然拿了朝廷的官俸,那就算吃再多的苦,也都是应当应分的!” “讲大道理,某说不过你。” 熊廷弼紧攥着黑陶碗,怒目圆睁道:“今日某在此设下酒宴,就是为了犒劳他们,你想弹劾那就弹劾吧!” “本官不止要弹劾!” 此情此景下,见熊廷弼依旧不悔悟,卢象升强压怒意道:“本官还会向陛下上疏,请求罢黜你协理京营戎政一职!!” 玩真的啊! 不少观望的京营将校闻言,无不是脸色大变,众目睽睽之下,卢象升讲出这样的话,那事情就闹大了。 “协戎,要不今日就算了吧。” 在此等态势下,一名游击将军走上前,陪着笑容道:“末将等这酒喝的也不少了,协戎的恩情,末将等都在心里记着,卢协办也是一时气恼,不能作数的,是吧卢协办。” “没错。” “就是。” 此举引起很多将校的附和。 “今日谁都不能走!” 熊廷弼却怒摔所持酒碗,眼神凌厉道:“今日谁敢擅自离开,那本协戎就军法从事,今日不醉不归!” 讲到这里时,在众将校的注视下,熊廷弼却怒瞪卢象升,“你跟本协戎进帐,你卢象升不是想算账吗?好啊!那老子倒是要跟你好好算算!” 说着,也不管旁人怎样想,熊廷弼转身朝帐内走去。 卢象升紧攥双拳,扫视了一圈左右将校,随后冷哼一声,便跟在熊廷弼身后,朝帅帐内走去。 “你卢象升算什么东西!不过是靠花言巧语,骗取了天子的信赖,不然就你这样的酒囊饭袋之辈,岂能进京营协办粮饷!” 卢象升还没走进帅帐,而快步走进帅帐的熊廷弼,愤怒的声音就传了出来,这让卢象升听到后,脸上流露出难看的神色,反观聚在一起的京营诸将校,则一个个探着脑袋,不少露出玩味的神色。 而在卢象升走进帅帐之际,一些议论声就在人群中出现,谁都没有想到卢象升跟熊廷弼居然起了冲突。 这还真是少见啊! 这还真是妙事啊! 对帐外发生的种种,卢象升并没有在意,进帐的他克制着那股怒意,可当他想要说些什么时,却发现背对着他的熊廷弼,在转身之际手里却多了张纸,而原本表现出醉意的熊廷弼,此刻却好似没事人一样。 【继续吵。】 看到纸上所写内容时,卢象升却脸色微变,难以置信地看向熊廷弼,见卢象升迟疑,熊廷弼微微瞪眼。 卢象升见状,便道:“你熊廷弼罔顾圣恩,陛下特赦你熊廷弼,是要你戴罪立功,可你现在做的事,是公然违背我大明军律,你熊廷弼究竟想干什么!!” 见卢象升这般识趣,熊廷弼嘴角微扬,随即便怒斥道:“老子干什么,不干什么,不是你卢象升能指摘的,当初辽局危急时刻,是老子不顾生死赴辽的,那时你卢象升在何处?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指摘老子!” 而在讲这些时,熊廷弼早已转过身,在帅案上奋笔直书,卢象升皱眉走上前,在看到熊廷弼所写时脸色变了。 【黄得功现已奉命传聚诸将麾下亲卫家丁,此举意在拿下这股私养精锐,京营内部派系林立,部分将校乃在职勋贵门下,独靠招募勇壮以落实汰兵减饷,难,难,而想以新募勇壮让京营彻变,更是难上加难,然由某亲犯大明军律,则可顺势破局。】 卢象升万没有想到熊廷弼居然有此等谋划。 在他想要提出疑问时,却被熊廷弼眼神制止,卢象升见状努力平稳心神,酝酿了下情绪道:“我卢象升在何处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熊廷弼乃大明臣子,朝廷面临边患,建虏肆虐辽东,朝廷既派你熊廷弼镇守辽东,那这份职责你就要担好……” 在卢象升斥责之际,熊廷弼继续奋笔直书。 【今日这帮将校都不能离开,过了今日则他们所聚亲卫家丁,被黄得功部震慑弹压,则可抽离出三大营,单独编营驻训,以达到收服这帮私募骄兵之谋,另外你要择机离开此处,将此事来龙去脉禀明陛下,待到明日后,必然会有大批人弹劾某,京营是否能整饬出来,就要看陛下的态度与决心了,为严明大明军律,某必须受到严惩……】 在看到熊廷弼所写后,尽管字迹很是潦草,可卢象升却已知熊廷弼所谋了,只是他怎么都没有想到,熊廷弼会用这种方式来破局。 与此同时,卢象升也知熊廷弼对自己的信任,但凡是换一个有想法的人,没有将今日发生的种种,如实禀明给天子的话,那他熊廷弼面对汹涌之局必将万劫不复! 这一刻卢象升的心情很是复杂…… ------------ 第七十七章 无题 夜幕下的乾清宫,没了白天的喧嚣,有的只是安静,一盏盏高悬的灯笼下,站着值夜的御前侍卫,他们就像雕塑一般。 东暖阁内。 “难怪会被建虏称之为蛮子,做事这样喜欢出其不意。” 盘坐在罗汉床上的朱由校,听完卢象升禀明的情况,露出淡淡的笑意,“只怕过了今夜啊,不知道有多少人会恨上熊蛮子,用这种方式将三大营各级将校,麾下所募亲卫家丁都集中起来,的确是有些过激了。” “陛下,虽说熊协戎此举是过激了些,但是臣却觉得很有效。” 卢象升闻言忙作揖道:“尽管在此之前,熊协戎连斩137名京营将校,实发拖欠的部分军饷,是在京营站稳了脚跟,立住了威慑,不过京营内部的情况很复杂,汰兵减饷一事虽说在推进,但是阻力却很大。” “特别是有些京营将校,看似在表面积极响应,可实际上却在背地里挑起事端,煽动军心,这导致部分营校士气浮动很大,错非是上述种种原因,臣以为熊协戎断不会采取这种过激手段。” 还是太年轻了啊。 听完卢象升所讲之言,朱由校嘴角微微上翘,尽管卢象升凭借科举高中,跻身大明仕途已有数载,但是其一直在京为官,对于某些不该发生,但却存在于现实中的事情,经历的还是太少了。 所以有些事情卢象升没有看透彻。 “被熊廷弼瞧上的那批亲卫家丁有多少?” 朱由校撩撩袍袖,看向卢象升开口问道。 “据臣先前在京营了解到的情况,凡是千总及以上将校,麾下皆私募有亲卫家丁,具体没有统计过。” 卢象升想了想,如实禀道:“不过臣曾经留意过此事,如果说要将上述的亲卫家丁都悉数集中,恐规模将超过9000众,且这一数额只多不少。” 还真是够多的啊。 朱由校双眼微眯,心底却生出感慨,这等规模的亲卫家丁,如果真可以将他们编练成一部,那战力绝对是极其强悍的。 并非是什么人,都能成为亲卫家丁的。 忠诚是第一要位。 除此之外,还要在战场上见过血,最关键的一点要能活下来! 私募亲卫家丁这一现象,在当下的大明是极其常见的,这是统兵将校的倚仗,哪怕是仗打败了,凭借麾下骁勇善战的亲卫家丁,确保自身安全是没问题的,真要是遭遇绝境的话,那亲卫家丁是敢拼死而战的。 也恰恰是这种现象吧,导致大明军队中贪腐严重,吃空饷喝兵血成了常态,毕竟想养一支亲卫家丁队伍,是极其耗费钱财的,独靠朝廷发的那点官俸,连塞牙缝的都不够! 在原有的时间线上,大明斥重金打造的关宁铁骑,是想让他们成为镇压建虏叛乱的主力军,可是最终却逐步演变成辽东将门的私人武装,甚至到最后啊,为了确保自身的利益,都敢违背朝廷的意志,而朝廷为了稳定住辽前局势,避免猖獗的建虏杀进京畿腹地,还要砸更多的金银,甚至是敕赏世职,以此来安稳好辽东将门势力,这是何其的悲哀与可笑啊! 祖家。 吴家。 不就是这样崛起的吗? “事情朕知晓了。” 朱由校收敛心神,看了眼卢象升道:“卿家回去告诉熊蛮子,事可再一再二,却没有再三了,朕不希望京营有任何变数,先前讲的那些话,朕都在心里记着,倘若说京营一旦生乱的话,朕保不住他。” “臣遵旨。” 卢象升如释重负,忙作揖拜道。 在卢象升看来,熊廷弼折腾这般大的动静,天子必然是要严惩的,可是出乎卢象升意料的,天子知晓此事并没有动怒,甚至连说熊廷弼都没有,这反倒是让卢象升有些诧异。 只是卢象升哪里知道啊。 熊廷弼正是用这种方式,来通过他向天子表明态度,今后他熊廷弼就是孤臣,除了天子的旨意,其他任何人的话他熊廷弼都不会听。 而最为重要的一点,是熊廷弼想尽快让京营整饬有起色,而京营各级将校所辖亲卫家丁被扫空,无疑是拔掉了他们的牙齿,今后他做任何决断,都不会有人敢阳奉阴违了! 至于那批被集中起来的亲卫家丁。 想要降服他们是不容易,毕竟一个个的确能打,关键是性情桀骜不驯,不过这对熊廷弼而言,绝非是没有任何办法的。 靠金银维系出来的忠诚,无疑是最脆弱的关系,只要杀一批冥顽不灵之辈,震慑住其他亲卫家丁,然后再让猛将率部统领磨砺,只要上了战场立下战功,将许诺给他们的种种一一兑付,那么他们将会是最敢打的军队!! 好听点叫亲卫家丁,难听点就是家奴。 一个是到死都是一成不变,一个是敢拼就能得到奖赏提拔,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论谁都会做出正确选择。 只是想达成这些谋划部署,前提是确保这批亲卫家丁,能够在单独的营寨好好接受操练,服从军令,所以熊廷弼才会叫黄得功干这事儿。 军队是崇尚强者的地方,这个道理是亘古不变的。 而熊廷弼给黄得功的承诺,若是能将这批亲卫家丁真正降服,编练成一支精锐之师,那游击将军是没跑了。 倘若没有办到的话,他熊廷弼要掉脑袋,至于黄得功会不会掉脑袋,熊廷弼没有说,但今后还想待在京营就别想了。 “就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 在卢象升离开后,朱由校笑着摇摇头,而后,朱由校的目光定格在一处,那是熊廷弼呈递的密奏。 嗯。 在卢象升匆匆进宫之前,熊廷弼的密奏就呈递御前了,除了上述种种设想外,还有一个设想,那就是熊廷弼想通过此事,一个是看清卢象升是怎样的人,另一个是想给卢象升上一课。 尽管朱由校知晓熊廷弼的想法,但一切尽在不言中。 这个时代,君择臣,臣亦择君。 当初朱由校调卢象升去京营协办粮饷,在熊廷弼麾下做事,是想让熊廷弼好好磨砺下卢象升,只是这个磨砺要怎样磨砺,那是熊廷弼说的算的。 “希望这其中的道道,你能尽快吃透吧。” 想到这里的朱由校,伸手将那封密奏抽出,随后起身朝一处火烛走去,“治民与掌军的确是两回事,没有一颗八面玲珑心,没有坚守的意志操守,想要掌控成规模的军队,那的确是痴心妄想啊。” 看着手中燃烧起来的密奏,朱由校露出淡淡的笑意,他很庆幸自己是大明皇帝,这让他拥有超然的地位,对待某些事情能站在超然的角度去看待。 治理天下,制衡朝堂,绝非是讲讲那么简单的。 毕竟在看不到的地方,谁也不知道会藏着什么暗潮汹涌,更别提看不到的阴谋与算计了。 不过通过今日这件事情,朱由校对自己谋划的对辽战略更有信心了,熊廷弼以这种方式来自污,将京营各级将校的亲卫家丁扫空,那他要不将京营整饬出来,是没办法向自己交差的。 而等到周遇吉、孙应元从山陕等地募兵回来,还有那批被他颁旨调来的将校回来,京营将迎来真正的大换血!! ------------ 第七十八章 众怒 熊廷弼在京营干的事情,不管是从哪个角度来看,都无疑是犯了很大的忌讳。 对于文官而言,外朝的很多人都死死盯着呢,就等着熊廷弼自己犯错,这样不仅能将熊廷弼拿下,关键是逸散掉的兵权,能够再度聚到兵部统辖下。 或许说现在的兵部尚书,乃天子乾纲独断下钦定的,可是兵部绝非单靠一个袁可立,就能够支撑起来的啊。 谁又能确保袁可立在任期间不犯错呢? 只要犯错,那就能换下来! 涉及到皇权与臣权之争,绝非是一个来回就见分晓了,这必然是一个你进我退,你退我进的反复拉扯。 或许皇权能够一直进取,使得外朝的文官群体不断妥协,可是千万别让他们抓住机会,只要机会抓到了,那就能实现逆风翻盘! 一场土木堡之变,不仅将五军都督府被架空,还将大明勋贵被架空,这不就是最好的明证吗? 对于武将而言,是,大明的确是文贵武贱,不拿武将当一回事儿,但是你熊廷弼不能拿我们京营将校当傻子玩啊! 先是来一场擂鼓聚将,为了站稳脚跟,立住威势,直接连斩137名京营将校,又拿内帑直拨银补发拖欠的军饷。 是。 这算是叫你老小子抢占先机了。 可现在问题的关键,是熊廷弼动了很多人的命根子,供养一位亲卫家丁,每年都要砸不少银子,更别提熊廷弼一发狠来出以身入局,直接将京营各部千总及以上将校,麾下所辖亲卫家丁给一锅烩了! 这就犯了大忌讳。 除了广义上划分的文武两个群体外,其实这件事情产生的影响,远没有表面看到的那样简单。 “一个个的动作都够迅速的啊。” 东暖阁内。 坐在宝座上的朱由校,看着御案上所摆弹劾奏疏,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不知道的还误以为熊廷弼心怀不轨,打算借故强逼京营哗变,欲要趁机祸乱京城,以颠覆掉大明社稷。” 在御前服侍的刘若愚低垂着脑袋。 而站在御前的司礼监掌印太监王体乾,则一言不发的站在原地,根本就不敢提司礼监那边,弹劾熊廷弼的奏疏都快堆不下了。 别看熊廷弼在京营干的事情,跟内廷有司没有任何牵扯,毕竟此前从御马监谴派的一众内臣,都被悉数召回归宫了,触碰大明律法的被押至西市处以极刑。 可在京营闹出这等事之前,皇庄的积弊爆雷了,西缉事厂奉旨彻查顺天府境皇庄,这让不少掌权太监都提心吊胆起来。 没办法不提心吊胆啊。 从内廷委派的诸掌权太监、管事等等,不少都跟内廷的掌权太监有关系,要么是认的义子义孙,要么干脆沾亲带故。 即便内廷的太监宦官,一个个被割掉了子孙根,可他们也是人啊,也难免要受世俗那套的影响。 “牵扯到熊廷弼的弹劾奏疏,自即刻起不必再呈递御前了。” 在王体乾思绪驳杂之际,朱由校语气冷漠道:“这类奏疏一律留中,朕要处置谁只有决断,无需他们在这里添油加醋的讲!” “奴婢遵旨。” 王体乾忙作揖应道。 看来熊廷弼是深得皇爷宠信啊。 见惯了外朝变故的王体乾,心底难免生出唏嘘,在外朝为官也好,在内廷为仆也罢,想要掌权势起,想要站稳脚跟,都离不开天子的信赖和倚重,脱离了这一实际,别管你先前有多了得,那终究要凋零的时候。 只不过是时间早晚罢了。 “皇爷,英国公求见。” 而在这个时候,从殿外走进一值守宦官,毕恭毕敬的作揖禀道。 该来的终究是会来。 朱由校听闻此言,心底生出唏嘘,熊廷弼在京营干的事情,不止会让文武两大群体出现动静,而不显山不露水的在京勋贵,也必然会有动静的。 毕竟在京营任职的将校中,有一部分是暗中投效到勋贵门下,他们才得以在京营晋升上来的。 这层烙印一旦打上,不是想去掉就能去掉的。 在成年人的世界中,一旦做了某种决定并付出行动,就不是你说退缩就能退缩的,这就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眼下外朝的那帮文官,一个个只上疏弹劾,不来御前扎堆规谏,完全是因为先前杀的人太多了,再加上火药走私案的出现,使得他们不敢当出头鸟,生怕没有把熊廷弼整下台,反倒先被天子给整下台了。 至于京营的那帮将校,一个个没有动静,纯粹是他们麾下所辖亲卫家丁,全叫熊廷弼给一锅烩了,他们现在是在观望,同样也投鼠忌器,毕竟失去了麾下的亲卫家丁,无疑是拔掉了他们最锋利的牙齿。 不过这并不代表着此事就结束了。 如果朱由校这位大明皇帝,没有相对稳妥的将此事处理好,那就会起一个很恶劣的头,这绝非朱由校所愿看到的。 “宣吧。” 朱由校皱眉道。 在殿外的站着的张维贤,听到天子的声音,他的心情很是复杂,这种事情他本是不想掺和的。 但是就在昨夜,以成国公朱纯臣、定国公徐希皋为首的不少勋贵,分批来英国公府持名敕拜访。 这让张维贤连推脱的理由都没有。 关键是这批来访的勋贵,皆有一个共同的特性,那皆是在京营挂职的,没有京营挂职的勋贵,多转隶到新设的皇家禁军府了。 可即便是这样吧,在张维贤进宫值守时,也有一些在皇家禁军挂职的勋贵,拐弯抹角的跟其提起此事。 这就是江湖啊。 这就是人情啊。 怀揣着复杂情绪的张维贤,在理了理所穿蟒袍后,低首朝东暖阁内走去,本要作揖行礼的他,却被天子讲的话直接停下了。 “英国公此来御前,也是为熊廷弼在京营所为?” 朱由校打量着张维贤开口道。 “是。” 张维贤犹豫刹那,作揖应道。 “那卿家想叫朕怎样处置熊廷弼呢?” 朱由校向前探探身,向张维贤反问道。 “此事臣不敢僭越。” 张维贤忙回道:“臣其实对熊廷弼所为还是认可的,毕竟京营想要整饬,就必须要经历大变,但臣以为熊廷弼的手段太过偏激,完全不顾大明律法,更不顾大明军律,若是以此来协理京营戎政,难保期间会生变故。” 其实对张维贤此来御前,朱由校没有任何不悦,说到底啊,张维贤是大明勋贵,勋贵这个圈子,是其怎样都绕不开的。 更别提朱由校也不相信,英国公一脉传承至今,在京营会没有点根底?会没有京营将校投效? 这些都是无法免俗的。 倘若事事都较真的话,那大明只怕就没有好人,全都是该杀的人,可问题的关键是能都给杀了吗? 不可能的! 真要是这样做的话,无需等到甲申年了,在天启五年,大明社稷就要倾覆了,因为朱由校背叛了他的基本盘。 所以治理天下,制衡朝堂,要把握一个微妙的度,这个度就像是天平一样,要确保两边相对平稳才行。 “朕已派人去京营了。” 想到这里的朱由校,表情严肃道:“除了申斥熊廷弼外,朕会在三个月巡视京营,若到时京营没有改变,那熊廷弼要被押赴西市处决,对于这个决定,英国公觉得朕乾纲独断了吗?” ------------ 第七十九章 报纸 “臣从未这样想过!”张维贤心下一紧,忙作揖拜道:“臣此次……” “行啦,多余的解释,卿家就不必说了。” 朱由校笑着摆摆手道:“卿家是怎样的人,朕还是清楚的,倘若朕不信任卿家,那皇家禁军大都督一职,朕就不会让卿家来做。” “陛下。” 张维贤流露出复杂的神情,说实话此事他真不想掺和进来,毕竟此事牵扯到的层面太广了。 只怕眼下就有不少人在紧盯着此事。 更别提熊廷弼协理京营戎政,乃是天子钦定的,倘若就这样将熊廷弼罢黜了,那天子的脸面该置于何地? 尽管昨日在京营发生的事情,也让他英国公府蒙受了些损失,一些投效到其门下的京营将校,被熊廷弼给摆了一道,麾下亲卫家丁被一锅烩了,要是只站在勋贵的角度,张维贤肯定是不满的。 可张维贤还实领皇家禁军大都督一职,先前整饬诸上直亲卫军,着手整饬皇城宫城警禁诸事,期间面临多大的压力和挑战,没有谁能比张维贤更清楚了,哪怕是左都督张庆臻、右都督卫时泰都理解不了。 在其位谋其职。 这期间一点差错都不能有,一旦出现任何差错,纵使是再细小的,可万一造成什么危害的话,就真的难辞其咎了! 也恰恰是这样吧,张维贤其实挺理解熊廷弼的。 毕竟京营内部是什么德性,张维贤作为大明勋贵,世袭罔替的英国公,看的比谁都要透彻。 “在京勋贵这边,朕就交给卿家来安抚了。” 朱由校撩撩袍袖,看着张维贤说道:“至于别的,朕会设法解决的,不过有件事朕要先讲明,熊廷弼在京营做的事情,朕不可能特意颁旨去让其改,说到底,熊廷弼是为了整饬京营。” “卿家就任皇家禁军大都督以来,做出的任何决断或调整,朕基本上都允准了,没有让卿家太难做。” “整饬诸上直亲卫军与整饬京营都是一样的,熊廷弼给朕立过军令状,若是没有将京营整饬出来,或在此期间京营出任何差错,熊廷弼都甘愿受到严惩!” “不过熊廷弼昨日做的事情,的确是有些过分了,所以朕派人去申斥了,还明确三个月后巡视京营,此事谁要是还不满的话,那可以进宫见朕!” “臣明白了。” 张维贤哪里听不出天子的弦外之意,当即作揖拜道:“请陛下放心,臣定会将份内之事办好。” “嗯,那卿家就去忙吧。” 朱由校微微一笑道:“朕还要处理朝政。” “臣告退!” 看着张维贤离去的背影,朱由校脸上的笑意消散。 看来想要将在京的勋贵彻底分化开,仅仅靠皇家禁军府与三大营挂职进行区分还不够,必须要让那批可靠的勋贵,彻底站在自己这边才行。 而想要促成这一设想,唯有靠利益深度捆绑才能促成。 天下熙熙皆因利来,天下攘攘皆因利往。 朱由校比谁都要清楚,想让同一阶层的部分群体,能够跟那些堕落的群体隔开,就必须要让他们心安,知道所面临的境遇,并非是为了针对他们,而这份信任,单靠所谓忠诚是不够的,必须要有共进退的利益才行。 大明世袭罔替的勋贵群体,不管是在京城的,亦或是在金陵的,绝大多数都必须要狠下心去物理淘汰掉,因为他们已经不值得信任了。 不过勋贵这一特殊群体,还必须要维系到一定规模,毕竟想要让大明中兴就必须要改变军队,而刺激军队的最好办法,就是他们在战场上拼杀,而朝廷则凭功授赏,只是这样一来大明爵位必须要更细化,特别是世袭罔替不能轻易授出,让大明爵位变得更珍贵,这才是根本所在! 万事开头难啊。 眼下朱由校所处的境遇,比重新打一遍江山还难,毕竟他本就是大明皇帝,所以在做一些事情时,就必须要懂得取舍才行。 “刘若愚。” “奴婢在。” 想明白这些的朱由校,决定将此事的重点,放在跟外朝文官群体上,至于在京勋贵就暂时冷处理吧。 “从内书堂遴选一批人手,朕要在内廷开设报纸。” 朱由校一甩袍袖,伸手对刘若愚道:“朝中一遇到点事情,京城京畿就跟着生乱,这种情况今后必须要杜绝!” “这批人手今后要做的,就是将朝廷的一些政策,还有朕的一些决断,用通俗易懂的话编写下来,然后向民间进行售卖。” “皇爷是想编修邸报?” 刘若愚有些疑惑道。 报纸在后世是很常见的,这是获取信息的重要渠道,哪怕是信息再怎样发达,报纸远没有当初那样受到追捧,可是报纸依旧没有消失。 在大明这一时期,尽管没有报纸这一概念,不过类似的产物却也有,像刘若愚提到的邸报,就是中枢朝堂有司之间,或者中枢对地方之间,会定期将一些政策性极强的东西,刊印装订到一起进行发放,不过邸报的传播面很窄,根本就不向民间进行流通。 “朕提到的报纸,跟邸报类似,但却有一定区别。” 朱由校说道:“除了朕适才讲的那些,还要连载一些奇闻轶事,甚至是民间盛行的小说文本,或者找人去撰写。” “报纸是面向民间的,所以受众群体必须要广,也要实现收支平衡,甚至是盈利,所以此事要重视起来。” “奴婢明白了。” 尽管刘若愚没有接触过报纸,但是听自家皇爷这样一说,他心里便有了概念,只是具体该怎样做,还需要细细梳理才行。 说起来大明民间的娱乐项目很丰富,而小说这一行业也有不小的市场与潜力,特别是在东南诸省,但凡是猎奇的,或带些颜色的,此类小说一经刊印出售,就会引得无数人抢购阅读。 既然有这样的基础,那朱由校就肯定不会放过,将报纸这一行业在大明落地生根,是他必须要办成的事情。 ------------ 第八十章 舆情主导 当夜幕再度降临时,乾清宫灯火通明,只是有些事情,不会因为你选择了冷处理,就会朝你预想的发展。 “皇兄,臣弟有些不明白。” 东暖阁内,朱由检坐在锦凳上,手里拿着一封奏疏,眉宇间带着疑惑,“为何朝中有这么多的人弹劾熊廷弼,甚至在京城坊间各种流言四起,您不想着尽快平息这场风波,却让内廷着手筹设报纸呢?” “难道此物有何独到之处?能够有效解决当前面临的处境?还有…尽管熊廷弼事先向御前呈递密奏,向皇兄言明他要做的事情,但臣弟总觉得熊廷弼此举,分明就有……” 在讲到这里时,到嘴边的话,朱由检却讲不出来了。 “有什么?” 朱由校抬起头来,看向朱由检说道:“以臣子身份试探天子圣意?” 尽管朱由检没有出言回答,不过那坚定的眼神,却表明了他心中所想。 “那朕就先回答你这层疑惑。” 朱由校笑笑,倚着软垫说道:“依着皇弟的意思,熊廷弼做出这种事情,朕究竟要不要严惩呢?” “臣弟觉得要严惩。” 朱由检皱眉道:“孔子云……” “别提孔子,就说你的真实想法。” 朱由校摆手打断道:“朕让你在乾清宫进修,拿朝的中一些政务来考校你,是为了听到你的想法,而不是死记在心的东西。” “是。” 朱由检整个人显得有些局促,但很快就恢复镇定,微微低首道:“依着臣弟的看法,熊廷弼以臣子身份,通过一些事想试探皇兄,这摆明就是有想法的,对君不纯粹,遇事计较利弊,这就是最大的原罪!” 果然。 听到此言的朱由校,表面没有什么变化,但心底却生出些许失望,朱由检的这套认知明显是有问题的。 在原有时间线上,崇祯帝御极登基,尽管勤政克己,努力想挽救大明颓势,但是做的很多事情与决断,摆明就是有问题的,这也难怪世人会说崇祯帝要是不折腾,不表现的那样勤政,大明国祚说不定还能延续的久一些。 这一切的根源,就在于崇祯帝固执地认为,他作为大明的皇帝,那他说的任何话,做的任何决断,底下的臣子就会绝对服从,甚至遇到一些危急情况,底下的臣子就会力挽狂澜,就会排忧解难。 可事实上并非是这样的。 所以在遇到臣子欺瞒他,臣子没有按他想的去做,那么崇祯帝就会被愤怒左右,从而丧失判断,如此也就做了很多惊人之举! 但恰恰也是崇祯帝做的那些事情,加剧了大明君臣离心离德,加剧了大明吏治崩坏,加剧了大明内部矛盾激化,这一系列的变化,最终导致甲申国难的发生,继而使得大明社稷轰然倒塌。 “那依着皇弟所想,不管朕下达任何旨意,底下的人都会绝对服从?”想到这里的朱由校,看向朱由检反问道。 难道不是吗? 在朱由检的心底生出想法,毕竟自家皇兄是大明皇帝,执掌生杀大权于一身,作为大明的臣子,不绝对服从于天子,那要服从于谁? “臣弟是这样想的。” 迟疑刹那,朱由检正面回答。 “那要真是这样,为何会有这么多的人会弹劾熊廷弼?” 朱由校提出问题。 “那是熊廷弼犯了众怒。” 朱由检回道:“熊廷弼在京营做的事情,明显是违背我大明军律的,倘若人人都像熊廷弼这样,那就没有规矩可言了。” “可熊廷弼做的事情,也是在遵循朕的旨意,朕的意志,切实是在整饬京营。”朱由校神情自若道。 “这……” 朱由检一时语塞,不知该讲些什么来回答。 “皇弟,你认为的那些,只存在于盛世下,只存在于大明强盛时。” 朱由校嘴角微微上扬,盯着朱由检说道:“而朕接管的大明,存在着众多的问题与隐患,不是靠一道旨意就能解决掉的。” “倘若真那样简单,那不管熊廷弼做什么事情,都不会引起如此反响,而真要出现这种情况,朕绝不会留熊廷弼到现在。” “事情是随着事态发展而变的,不是你觉得应该是怎样,就必须是怎样的,哪怕朕是大明皇帝,也不可能霸道到这一地步,不然大明早就不复存在了。” 朱由校从没有想过通过一两件事情,就能够改变朱由检的想法,这是极其不现实的事情,但他必须要扭转朱由检的认知,让他见到更多层面的事情,以此打开他的眼界,这样其才会站在多角度考虑问题。 朱由检要是不愿改变,那朱由校绝不会浪费时间与精力,毕竟大明宗藩改制,同样是刻不容缓的。 “说回朕为何这样处置。” 朱由校继续说道:“朕选择谴派内官去京营申斥熊廷弼,这是朕与他的默契所在,因为朕相信他能整饬好京营,他也相信朕会给予他支持,毕竟整饬京营,是会触碰到很多人的切实利益。” “天下熙熙皆因利来,天下攘攘皆因利往,一个利字不知毁掉了多少事,就像东林党没有被斗垮之前,朝廷在辽东的重大转折,有哪次不是因东林党空谈误国而导致的?” “辽左、辽南诸卫的沦陷,是因为东林党人袁可立接任辽东经略,辽西诸卫的沦陷,是因为王化贞为了一己私利,而跟再度上任辽东经略的熊廷弼置气,可是这些背后暗藏的盘算与利益,皇弟可曾想过?” 朱由检整个人都愣住了。 他现在所听到的这些,跟他先前知晓的完全不同,这对他造成的冲击很大。 “提到这个东林党。” 朱由校向前探探身,端起御案上的茶盏,呷了一口后说道:“皇弟在紫禁城住这么久,应该不会不知道,东林党究竟是怎样势起的吧?” “当初朕还没有御极登基时,皇考驾崩,内廷便闹出了移宫风波,这在朝野间闹的是沸沸扬扬,朕想问问皇弟有没有想过,为何这些内廷秘闻,会那般快的就传扬出去呢?” “臣弟…” 朱由检喉结蠕动着,却不知该怎样去说。 “这就是朕为何要筹设报纸的原因。” 朱由校重顿所持茶盏,皱眉道:“因为朕御极这么久才弄明白一件事,舆情导向的左右变动,是能够影响到朝局的,继而影响到朕的决断的。” “除了这桩移宫风波外,在朕御极登基之后,东林党是占了些位置,但是跟齐楚浙党相比,那相差的不是一星半点,毕竟在此之前,齐楚浙党等派凭借京察大权,将多数东林党都驱逐出朝堂了。” “可是伴随着内阁首辅方从哲的黯然退下,皇弟有没有发现在朝的东林党,在较长一段时间内,这个数量是不断增多的,而倒方就是这一切的起点,在倒方期间,朝野间的舆情导向可是呈一边倒的态势啊。” 朱由校接触的事情越多,就越是能清晰感受到一点,在舆情主导这方面,他这位大明皇帝竟然处在劣势,这简直是不可思议的。 但是反过来想想也对,舆情导向的控制权,长久都把持在士大夫文人这边,他们嘴里说了什么,传播的多了,那真相就是什么。 这站在皇权至上的角度来看,绝对是不能允许的。 枪杆子。 钱袋子。 笔杆子。 上述三项不管缺了哪一个,那么皇权就不可能牢靠,但是相较于前两者,最后这一项的争夺,皇帝占据的优势太少了。 而报纸就不一样了。 只要受众的群体足够多,得到民间的竞相追捧,那么在特定的环境下,一份别出心裁的报纸,就可能起到决定性作用! “皇弟,朕给你讲的这些,你先好好的想一想。”见朱由检表情复杂,朱由校倚着软垫说道,“这是朕对你的一次考校,将自己想到的都写下来,明日呈递到朕这里。” “喏!” 朱由检起身作揖道。 既然决定做一些事情,那就要坚定不移的去做,绝不能有三心二意,要真是那样的话,干脆就别做! ------------ 第八十一章 洛阳 “这天儿是真热啊。” 洛阳近郊,在一处集镇内的民宅,魏忠贤拿汗巾擦着额头细汗,眉头微蹙道:“这洛阳的日头比京城的毒太多了,才来几日,咱家都开始怀念京城了。” 怀念京城,您老也不说抓紧进城啊。 在旁坐着的李永贞,听到魏忠贤的感慨时,心底忍不住发起牢骚,李永贞不是很能理解,明明前几日就赶到洛阳了,为何要特意隐藏身份,就待在洛阳近郊不动,甚至还派出一批厂番去河南各地? “先前派出的那批厂番,可有什么消息传回来?” 魏忠贤将汗巾丢进水盆,顺手端起身旁茶盏,看了眼李永贞说道。 “回厂公,有几处传回消息了。” 李永贞忙站起身,在向魏忠贤禀明情况时,很自然地就朝水盆走去,“彰德府的赵王一脉,怀庆府的郑王一脉,卫辉府的潞王一脉,开封府的周王一脉,在就藩地的种种行为皆打探到了。” 说着,将涮洗干净的汗巾,毕恭毕敬地递到魏忠贤跟前。 “可有霸占良田,专横跋扈,搜刮民财,欺行霸市的行为?”魏忠贤眉头微挑,接过眼前的汗巾,语气平静道。 “有。” 李永贞如实回道:“近几年来河南境内频生灾害,不是黄河水患,就是旱情严重,这也导致大批百姓扛不住灾,就只能被迫借印子钱,贱卖名下土地,不过像这种情况,不止各地宗藩牵扯其中,像各地官绅、商贾……” “咱家前几日要隐藏身份,没有急着进洛阳城,想来底下的人有不解吧?”魏忠贤擦着汗,出言打断了李永贞。 “没…没有。” 李永贞忙回道:“厂公做这样的决定,肯定要厂公的打算,底下的人哪儿敢有别的想法啊。” “其实咱家也想早点进洛阳城,将福王一家都请回京城去。”魏忠贤却道:“不过这是皇爷的意思,临离开京城之际,刘若愚便找到咱家,说皇爷有旨,让咱家赶来河南时,顺带探查一番河南诸藩的情况。” 原来是怎么回事。 这下李永贞明白了,难怪进河南境时,自家厂公就叫东缉事厂的厂番分开,还派出大批厂番出动,原来是奉了皇爷的旨意啊。 在李永贞思量之际,魏忠贤双眼微眯道:“这样说来的话,还剩下南阳府的唐王一脉,汝宁府的崇王一脉,他们在就藩地的所作所为还没传回消息。” “是。” 李永贞回过神来,忙低首应道:“不过先前探查到的消息,更多是上述亲王的,像各脉的郡王、镇国将军、辅国将军、奉国将军等,想要查到详细的情况,只怕还需要些时日才成,毕竟他们分散在各处,查起来不像各地亲王那样目标明确。” 在河南境内就藩的宗藩,规模无疑是最多的,除了那批亲王以外,他们各脉的分房,会按制递降爵位,所以也就有了大批郡王、镇国将军、辅国将军、奉国将军等,这也导致河南治下的不少土地,经过较长时间的沉淀,多数都集中在这些享有特权的群体名下。 除了宗藩宗室外,河南治下的士绅、商贾等群体,同样也没有闲着啊,这也导致河南治下的自耕农群体是最少的! 朱由校遣派魏忠贤来洛阳,主要目的是要将福王一家带回京城,顺带着将河南境内的情况探查清楚,因为朱由校清楚近几年来的河南遭灾严重,他要了解河南真实的情况,想要逆转大明命运,不能切实了解地方实况,那无疑是在痴人说梦! “不能再等了。” 听到此言的魏忠贤,眉头微蹙道:“你选几个可靠之人盯住这件事,咱们明日就亮明身份进城,这两日咱家右眼皮直跳,总觉得有什么事发生。” “厂公的意思是京城?” 李永贞想到了什么,看向魏忠贤开口道。 “咱家也不确定。” 魏忠贤摇摇头道:“咱们这次奉旨离京赶来洛阳,是要将福王一家请回京城,咱家有些担心福王不想进京。” “这不太可能吧。” 李永贞有些惊疑道:“皇爷特颁旨意召福王进京,福王如何能……” 魏忠贤出言打断道:“在洛阳的福王府待得好好的,论谁都不会想回京城的,何况还是被天子颁旨要求归京呢?” 这下李永贞知道魏忠贤何意了。 福王朱常洵深得神宗显皇帝宠爱,乃是宠妃郑贵妃所生,十五岁就被封为福王,藩地特意选在富庶的洛阳,而为了营建福王邸,神宗显皇帝可是从内帑拨了大批金银,关键是给福王的待遇极好。 谁能想象得到啊,在洛阳城的福王邸,是按京城的皇宫模样仿建的。 位于洛阳城的福王邸,规模之大超出寻常人的想象,分内宫与外宫。 外宫营建有仪门、圣谕牌坊、中正殿、皇恩殿及近百间厢廊房,外宫后门前建有一丈余高,三丈余宽照壁墙,朝南二龙戏珠,面北上书“皇恩浩荡”。 甚至还特意修建四座府门楼,南有正华门、西有西华门、东有东华门,北修望京门,这规格之高引起很大争议,私底下更是被人称之为小紫禁城! 而在内宫则修建大门三间、外设一对石狮,门前一座大照壁墙,朝北上书“皇帝万寿”,朝南是二龙戏珠。 内宫里左右私宅、中间有客堂、书房、后筑文昌楼,东为练武场、土地庙。西为花园,园内筑人工湖,引莲花寺泉水入湖,湖岸筑亭台楼榭,假山奇石。 甚至在这座奢华的福王邸营建好后,神宗显皇帝不仅赐了大批奇珍异宝,金银膳田,还特意遴选大批宦官宫女,为的就是让福王在就藩地过得舒心,这跟备受冷落的泰昌帝,形成了极为鲜明的对比。 “厂公,万一…咱家是说万一啊。”李永贞沉吟刹那,看向魏忠贤道:“万一福王拒绝归京,那咱们该怎么办?” “那可由不得他了。” 魏忠贤嘴角微扬道:“福王不进京,咱们就回不了京,更别提回宫服侍皇爷了,福王最好识趣些,不然啊,那就别怪咱家心狠了!!” 一想到当初自家皇爷在讲此事时,所流露出的表情,魏忠贤就明白一点,这件差事他要真给办砸了,那他这辈子就别想再回京城了。 对于魏忠贤来讲,他先前付出那么多,才拥有现在的地位和权势,就这样让他放弃的话,那肯定是不可能的。 所以在洛阳的福王,他是进京也要进,不进京也要进,这是没有任何能商量的,至于福王一家进了京城,会面临怎样的处境,就跟他魏忠贤没有任何关系了…… ------------ 第八十二章 福王请上路 “你说什么?京城来人了?!” 福王邸,内宫,银安殿。 穿着四爪团龙纹黄锦袍,头戴翼善冠,腰系镶玉金腰带的福王朱常洵,原本透着几分倦意的面庞,此刻露出惊疑的神情,看向眼前太监的眼神都变了。 “是的王爷。” 作为福王的心腹太监,身穿大红蟒袍,手持拂尘的郑兴忠,微微低首道:“奉旨来洛阳的是魏忠贤。” “魏忠贤?!” 朱常洵这下更心惊了,“他不是皇帝身边的心腹吗?为何他会亲自来洛阳?” “奴婢也不清楚。” 郑兴忠也很疑惑,皱眉说道:“奴婢跟其交谈时,魏忠贤就说要宣读旨意,至于别的,魏忠贤的嘴太严了,眼下他们就在外宫的望京门,随魏忠贤一起来的,还有大批东缉事厂的厂番。” 有猫腻啊! 朱常洵听到这里,心底立时生出警惕,毫无察觉之下魏忠贤就出现在洛阳城,还特意在望京门待着,最关键的一点是有大批东缉事厂厂番跟随,种种迹象之下,让朱常洵的心跳加快不少。 从他离开京城就藩洛阳,不是没有内廷太监来洛阳,但是却没有一次是在望京门,因为谁都知道,外宫北面的望京门,乃是福王朱常洵最不愿去的,这会让他想起京城,想起他不愿割舍的种种…… “京城是出什么事了?” 想到这里的朱常洵,皱眉看向郑兴忠说道。 “这个奴婢不太清楚。” 郑兴忠低首道:“不过京城要真有事情,那河南巡抚程绍、左布政使刘华等一众地方官,不可能一点动静都没有。” 大明就藩的那帮宗藩,或许在就藩地享有一定特权,但是却不能涉政掌军,更不能无诏擅离藩地,倘若敢有这方面的事情,别说当朝天子会怎样严惩了,就说科道的那帮言官御史,便会上疏严厉弹劾。 虽说传承到现在吧,对于部分要求不那么严了,经商啊,兼并啊,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宗藩被限制的太多,真要都一味地从严,势必会生出逆反心理的,不过也恰恰是这样吧,变相的对某些要求看管的就更严了,其中之一就是私通京官,私派暗线,只要这种事敢被发现,那事情就大发了。 先前朱常洵还能得到些京城的消息,毕竟其母郑贵妃在宫里嘛,其母族也在京有一定的地位,但是随着红丸案的发生,随着魏忠贤的崛起,刘太妃代掌太后印玺,这一切就悄然发生改变了。 “王爷,您还是要抓紧去望京门。” 见自家王爷迟迟不言,郑兴忠上前规劝道:“毕竟魏忠贤此来洛阳,是代表天子来宣读旨意的,要是怠慢了……” “本王知道了!” 心情略显烦躁的朱常洵,瞪了郑兴忠一眼,喝道:“服侍本王沐浴更衣,而后摆驾望京门接旨!” “喏!” 郑兴忠暗松口气,当即作揖拜道。 魏忠贤这位司礼监秉笔太监、提督东缉事厂的大太监,毫无征兆下离京赶来洛阳,就像是一块石头砸进水中,产生的涟漪是极大的,这影响到的不止是福王邸上下,甚至在洛阳的诸多地方官也都影响到了。 不过在地方为官的人,同样也都不是好对付的,不少都觉得此事不简单,所以都装作不知道,躲在一旁观望着,但同时也谴派心腹打探情况。 彼时的福王邸,外宫望京门处。 “厂公,这福王的架子还真够大的。” 垂手而立的李永贞,看着眼前的王府护军,眉头紧皱道:“您都在此等候快半个时辰了,福王到现在还没有出邸迎接旨意,要不要咱家带人进王邸去催促一二?” “不急。” 魏忠贤却丝毫不急,静静的站在原地道:“咱们虽说是奉旨来的,但终究是没有提前打招呼嘛,福王晚些出来也属正常嘛。” “那观望的那些家伙,要不要叫厂番都给逮捕起来?” 听闻此言的李永贞,扭头看向远处,依稀间能瞧见很多人影,随即皱眉对魏忠贤低声道:“自厂公来望京门,他们就……” “不必。” 魏忠贤摆摆手道:“等福王一家被请回京城,洛阳的这座福王邸,还是要叫地方有司看管好的。” 在御前服侍那么久,天子的脾性怎样,他魏忠贤再清楚不过了,这次福王一家要被召进京去,只怕想要再回洛阳就难了。 要是福王一家都回不了洛阳,那福王府名下的一切产业,只怕多半是要归内帑所有了,所以啊,有些事情还是要让地方有司管好才行。 在京城跟那帮东林党打了这么多年的交道,期间还有不少京官投效到自己门下,魏忠贤太清楚这帮文官的德性了。 要说贪,他们之中有非常贪的。 但是贪,并不代表他们蠢笨。 哪些是能贪的,哪些不能贪的,他们心里都有一杆秤,别的魏忠贤或许吃不准,可涉及到宗藩宗室,在地方的那帮官员,一个个躲还来不及呢,谁会上赶着去凑热闹啊,就算真能捞取到好处,可有命去捞,是否有命花就难说了。 “福王至!!” 而在魏忠贤沉思之际,一道声音在望京门内响起,就见一支队伍浩浩荡荡的出来,就见数不清的人,举着金皷旗、白泽旗、令旗、告止幡等符合亲王仪驾的各式物件,从望京门徐徐而出,而在队伍的核心,福王朱常洵坐在撵轿上,有数名年轻力壮的宦官抬着,朝魏忠贤所在方向赶来。 单单是整支队伍出来,站到属于各自的位置,魏忠贤就等了一炷香的功夫,半个多时辰都等了,也不差这点功夫。 待一切都妥当以后,魏忠贤这才撩了撩袍袖,接过李永贞递来的拂尘,朝福王驾前昂首走去。 来者不善啊。 不知为何,站在原地的福王朱常洵,在见到魏忠贤一行走来时,在他的内心深处总觉得不踏实。 “有上谕!!” 来到福王驾前的魏忠贤,没有跟朱常洵有任何寒暄,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这让原本想上前的朱常洵,假借寒暄之意,看能否从魏忠贤的嘴里套出些讯息,在听到此言后先是一愣,随即便面朝京城方向行跪拜之礼。 至于跟随福王一同来的王府太监、王府属官等,一个个都跟着跪倒在地上,望京门外响起道道山呼声。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自王叔就藩洛阳以来,朕时常挂念王叔,这几日朕就寝常梦到皇祖父……” 中旨? 跪在地上的朱常洵,在听到魏忠贤所宣旨意后,心底不由得一愣,皇帝颁发命令的文书种类很多,有制、诏、诰、敕等类,其形制、质地、颜色与使用的范围各有不同。 制代表着中旨,无需经过外朝有司,由皇帝亲颁,内廷太监直接颁布,但往往是这一类旨意,只要涉及到晋升的,牵扯到的利益太多的话,都会在朝引起不小的争议。 天子叫我一家进京? 而当听完魏忠贤所宣旨意,朱常洵的心底却生出惊意,甚至于在身后的王府太监、王府属官都怀疑自己听错了。 好端端的,为何突召福王一家进京啊。 就算是真梦到神宗显皇帝,那这事也非同小可啊,外朝有司根本就不知晓此事,就这样进京的话,只怕会引起不小的争议啊。 “福王,您不接旨吗?” 见跪在地上的朱常洵迟迟不言,捧着圣旨的魏忠贤,此刻开口询问道。 “没,没有。” 朱常洵这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忙作揖拜道:“臣领旨谢恩!!” 魏忠贤见状,捧着圣旨便朝前走来,将圣旨交到朱常洵的手里,接着便伸手去搀住朱常洵的手臂。 “福王,皇爷在京甚是想念您。” 搀扶朱常洵起来时,魏忠贤露出笑意道:“奴婢在离京前,皇爷还特意给奴婢说,定要叫福王早些进京,十王邸已经在收拾了,皇爷想等福王进京后,一起去太庙祭告列祖列宗。” “是,是。” 朱常洵却显得有些踌躇,“等本王收拾一番,就奉旨进京面圣。” “福王,那您可要快些。” 魏忠贤保持笑意道:“奴婢从今日起,就暂住在福王邸了,还请福王能够恩准。” “好说,好说。” 朱常洵笑着回了句,但是在他的心底却生出警惕,魏忠贤越是这样,朱常洵就越觉得事情不简单…… ------------ 第八十三章 功成 在皇权专制的统治下,哪怕是处在秩序崩坏后期,天子威仪也绝不容侵犯,谁要是敢公然顶撞,那离死就不远了,固然这样会加剧冲突,但死人是看不到这些的,唯有活着才能见到想见的。 一连多日,京城时局看似平稳,实则却暗潮汹涌。 对于寻常百姓而言,坊间出现的流言蜚语即便再多,或许最初的确能吸引到他们,猎奇心理嘛,从众心理嘛,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终究要为了生计而忙碌,再博眼球的消息也不管饱啊。 炎炎烈日下,紫禁城宛若置身于烤箱之中,那种燥热让人心烦意乱。 闪着金光的琉璃瓦,刺的人都不敢去直视。 东暖阁。 与殿外炙热的温度相比,殿内带着几分凉爽,一堆堆置放在铜盆中的窖冰,缓缓地融化着,却给东暖阁带来凉意。 “不愧是我大明的虎狼之将!!” 坐在宝座上的朱由校,看着熊廷弼呈至御前的密奏,脸上露出淡淡笑意,“黄得功,你还真没有叫朕失望啊。” 在御前服侍的刘若愚,见自家皇爷开怀大笑起来,心底难免生出疑惑,这几日,朝中局势看似平稳,实则却有不少人想鼓捣事情。 毕竟熊廷弼在京营干的事情惹了众怒。 对于这种情况,即便有大批弹劾奏疏,不断从通政司呈递到御前来,但是自家皇爷连理会都没有理会,甚至连群臣都不召见了。 而在想到这些的刘若愚,就很好奇被提及的黄得功,究竟干了什么事情,能得到天子这般盛赞。 “派人去趟惜薪司,命其向京营移送一批石灰。” 心情不错的朱由校,将所持密奏丢到御案上,伸手对刘若愚道:“这天儿太热了,该做的防疫还是要做,莫要在军中出现时疫,告诉去京营的人,将石灰撒在各处,拿水去浇,这样能杀死看不见的污秽。” “奴婢这就去安排。” 刘若愚当即作揖应道,然心底却生出惊意,难道被自家皇爷提到的黄得功,在京营杀了很多人吗? 也是在这一刹,刘若愚想起被一锅烩的亲卫家丁队伍。 在过去的这几日间,要说压力最大的,不是熊廷弼,不是卢象升,更不是别人,压力最大的当属黄得功。 京营各部千总及以上将校麾下亲卫家丁,悉数集中在一处临建营寨中,规模超过了万余众之巨,黄得功要干的事情,就是将这帮骄纵的精锐整饬出来,让他们彻底跟外界断掉联系,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如此规模的亲卫家丁,不仅来源成分极其复杂,关键是他们是私兵啊,根本就不属于正规建制,整饬期间稍有不慎就会出现营啸哗变,一旦这些亲卫家丁祸乱地方,造成的危害是难以估量的。 “一个小小的游击将军,不配黄得功这样的才能啊。” 想起熊廷弼所呈密奏,黄得功整饬这批亲卫家丁,都做了哪些事情,朱由校心底生出感慨,“死了数百众亲卫家丁,算是堪堪将这批精锐震慑住了,完成了初步的整编,不过想要他们忠诚于大明,只怕还有较长的路要走啊。” 时下黄得功弹压统领的家丁队伍,算是三大营中最能打的队伍了,不过他们距真正的精锐之师,还有较长的一段路要走。 毕竟他们来自于京营各部将校的麾下,拿的是他们效忠的所给银子,或许这些银子的来源,绝大多数是吃空饷喝兵血得来的,可归根到底啊,他们没有直接从朝廷这边领银子。 靠铁血镇压实现的初步整编,不代表着他们就绝对服从军令了,这就像是熬鹰一样,想要真正征服他们,统领这支队伍的将校就必须足够的强! 而想要避免这支军队,今后成为某些人的私人武装,就必须要让他们上战场,通过在战场上斩获功勋,再以朝廷的名义进行奖赏,这样才好逐步的分流安置,不过眼下啊,还是集中在一处最好。 好在黄得功的忠诚是值得信赖的。 想到这里的朱由校,嘴角露出一抹笑意,但凡这支较为特殊的队伍,交给别人去统辖震慑,他心底都是不放心的。 唯独黄得功,不仅有能力,关键还忠诚可靠,朱由校坚信等到京营初步整饬好,其统辖的那支家丁队伍,也将会有不小的改变。 “皇爷,焦勖求见。” 去而复返的刘若愚,低首走进东暖阁,面朝朱由校作揖拜道:“军备局研制的望远镜样品造出来了。” 还挺有效率的嘛。 朱由校眉头微挑,他没有想到焦勖居然这么快,就将望远镜给造出来了,看来琉璃这种产物,在天才面前还是太小儿科了。 “叫他进来吧。” “喏!” 在朱由校的眼里,从不觉得琉璃这种东西是什么技术难关,无非就是不断试错,找到合适的配方,合适的温度,真正让朱由校觉得难的,是火器的研制,是火药的研制,毕竟今后的时代,注定是属于热武器的时代。 冷兵器支配战争的时代,终究要伴随着科技的进步,而逐步的被淘汰掉,即便是有保留的冷兵器,那也只是辅助罢了。 大明军队想要实现蜕变,就必须积极向热武器靠拢,哪怕列装速度慢点,但至少不能原地踏步,甚至是退步,这也是朱由校特设军备局的根本原因! “臣焦勖拜见陛下!” 在朱由校的注视下,焦勖走进东暖阁作揖拜道,而在其身后,则跟着一名年轻宦官,手里捧着一个木盘。 “免礼吧。” 朱由校微微一笑道:“朕听说卿家将望远镜造出来了?” “禀陛下。” 焦勖作揖禀道:“这只是军备局的样品,其中用到的琉璃,距臣心中最合适的配方,仍有一定的差距,臣等还在加紧配比烧制。” “不过造出的这个望远镜,比陛下先前派人送去的千里镜,不仅视野更清晰,而且最远能看到数里外的东西,臣觉得此物既然造出,还是要呈递御前的。” “看来卿家的要求还挺高。” 朱由校笑着说道:“有这样的态度是好的,军备局就是要精益求精,要么干脆就别造,既然造了,那就必须要是精品,卿家此次进宫,不止是向朕呈这个样品吧?” “陛下英明。” 焦勖应道:“臣此次进宫陛见,除了想呈递这个样品外,就是要向陛下禀明军备局当前的情况。” 作为务实派的科研人才,像溜须拍马这种事,焦勖是干不出来的,也不可能去做,在焦勖的心里就一件事,如何将领的差事办好,而则恰恰是朱由校看重的。 特设的军备局跟别的地方不同,若是一味地只想着去迎合上面,却不知道怎样钻研新东西,那就舍本逐末了。 毕竟科技领域的攀登与探索,是需要砸进去海量的银子,才有可能会有相应的进步,这绝非是百分之百的事情,所以朱由校绝不允许外行指导内行这种事发生,毕竟他投的资源都是极为宝贵的! ------------ 第八十四章 改良黑火药 焦勖此次特意进宫的目的很纯粹,进献军备局造出的望远镜样品是次要的,主要目的是要银子,要人才,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啊,这话是一点都不假。 自从做了特设军备局的主官,焦勖忙的那叫一焦头烂额,不说别的,单单是将在京的诸多火药库,窖藏的那批火药悉数移出京城,焦勖就耗费了很多心思。 这还是有一批内廷宦官在旁协助,不然啊,让原属工部的军器局所辖职官听候调遣,让西山聚拢的数万劳壮安心做工,哪怕是把焦勖逼死,也不可能将所有事都理顺清楚。 焦勖是一个很纯粹的人,他就想做自己喜欢的事情,研制火器,钻研火炮,就算所处条件再差,但只要能满足钻研的耗材,其实这些都不算什么。 可现在问题的关键,是焦勖干的事情是在搭建框架,万事开头难嘛,不将框架悉数搭建起来,那军备局就不能完成任务。 “陛下,截止到现在,军备局在西山的新址在加紧营建中,窖藏火药的几处库房,已经是初具规模了。” 在朱由校的注视下,焦勖作揖拜道:“按着当前的进度来看,最迟到今岁的九月底,军备局所辖工坊及库房就能悉数竣工。” “为了确保营建的整体进度,军备局明确的招募仍在进行中,只是按参与劳作的规模来算,仅是满足所募劳壮三餐需求,尚缺近30万两的购粮银。” 这是招了多少劳壮啊。 在御前服侍的刘若愚,当听到焦勖禀明的情况,脸上流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 按着30万两的购粮银短缺,以北直隶现下的粮价,暂且不算大宗购粮造成的溢价,一石米需银2.1两,如此能购得米十四万两千余石,一石麦需银1.7两,如此能购得麦十七万六千余石,一石粟需银1.4两,如此能购得粟二十一万四千余石。 哪怕是说军备局干的大工很劳累,至少要确保两顿干的,但是短短数月间,也吃不了这么多的粮吧。 “而先前尊奉陛下的旨意,要尽快将撞击式燧发枪量产,臣特意安排一批人手,在民间进行招募。” 对于刘若愚的惊疑,焦勖根本就没有在意,其自顾自的禀明情况:“截止到现在,合计招募到铳炮匠581人,火药匠614人,铁匠916人,木匠387人……除了上述的这批匠户以外,臣等还筛选招募了3000众学徒,由于军备局在西山营建的工坊多数尚未竣工,除了那批火药匠以外,其他多挤在京城内的诸工坊中。” “只是这批匠户与学徒,多数都是拖家带口的,每月要发的月钱不能少,不然他们就无法安心劳作,而根据陛下先前提出,今后军备局发放月钱,牵扯到工匠与学徒的要严格分级发放。” “最低一级的学徒每月领银2两,初等匠户每月领银4两,中等匠户每月领银8两,高等匠户每月领银16两,大匠师每月领银32两,眼下军备局正在加紧进行考核评选,待此事结束……” “卿家不必说那么详细。” 见焦勖这般,朱由校微微一笑道:“卿家直接对朕说,需要多少银子吧,既然朕将军备局交由卿家主管,那么涉及军备局的一应事宜,卿家是有权处置的。” 焦勖讲的这样详细,特别是牵扯到对应数字时,没有一个是打马虎眼的,朱由校是能看出他心底的紧张。 毕竟牵扯到了银子嘛。 当初内廷所辖兵仗局,为何会被彻底清洗一遍,不就是有太多硕鼠败类,将原本用作生产所需的银子,挖空心思都揣进自己腰包了? “倘若要算上炭、煤、硫磺、硝石、生铁、熟铁等各项所需,眼下军备局尚缺银120万两。” 听到天子所言,焦勖犹豫了刹那,从怀中掏出一封奏疏,毕恭毕敬的说道:“这笔银子可以分批拨给军备局,臣等再好好的将账给算算,还是能够维系住军备局的运转的。” 120万两?! 刘若愚难以置信的看向焦勖,他怎样都没有想到焦勖竟然狮子大张口,张嘴就要这么多银子。 这可不是笔小数目啊!! 最为关键的一点,是此前军备局特设以后,内帑就前后拨了20多万两,这银子花的未免也太快了吧。 “此事朕知道了。” 反倒是朱由校的表现却很平静,“这几日吧,朕会命内廷有司拨200万两内帑银,移交给你们军备局。” “陛下,要不了这么多。” 这下焦勖却露出惊愕,下意识抬头道:“有120万两银子就足够了,臣……” “卿家先听朕把话说完。” 朱由校却笑着摆摆手道:“常言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虽说军备局无需亲赴战场与敌厮杀吧,但是你们干的事情,却是跟杀敌息息相关的,所以军备局下辖匠户,接下来还要继续招募。” “在京城京畿这边招完了,就派人去北直隶其他府县招,朕知道眼下有不少逃户,这其中就有精通各项的匠户,将他们都聚拢起来,给他们统一进行编户造册,今后军备局要造的各式火器、各式军械等,不管是品质,亦或是规模,都必须要达到一定标准才行。” 朱由校当初决定特设军备局,就是想要发展大明的军工体系,而不是只为建一些工坊,那未免太过小家子气了。 只有当数量达到一定规模,那才可能引发质变,而想在科技领域有突飞猛进的发展,独靠几个人才是不够的,这需要成批的人才梯队才行,所以今后焦勖他们要做的,不止是发展军工体系,更要培养大批的人才,只有形成这样的良性循环,那么大明在科技领域才能持续前行。 “对了,朕刚才听你提到火药。” 看着仍处在震惊状态的焦勖,朱由校向前探探身,表情严肃道:“朕觉得当前所产的火药,已经无法满足战场需求了,卿家接下来要尽快组织起那批火药匠,给朕设法改良黑火药的配比,以提高火药的爆炸威力才行。” “与此同时,卿家还要解决火药在运输途中,如何减少易燃的不稳定性,朕有些想法都一一写下来了,卿家拿回去后好好琢磨下,看能否运用到火药研制中去。” 想要让火器火炮有大的突破,提高威力,提升射程,那就离不开火药这一基础,朱由校知道除了黑火药外,还有黄火药,可问题的关键是,朱由校不了解黄火药的配比,倒是黑火药了解些。 特别是黑火药+白糖那威力杠杠的。 但是吧。 知道这些字面上的东西,不代表就清楚具体的配比啊,所以朱由校能够做的事情,就是将知晓的种种都写下来,给焦勖他们指明一个大方向,至于具体的配比啊,生产啊,还需要他们去进行摸索。 值得一提的是,在大明其实很早就有颗粒火药了,相应的生产工艺也有,只不过没有广泛的运用起来,成本高是一方面,不重视科技发展是另一方面。 “火药配白糖?” 而当焦勖从刘若愚手里接过那份卷宗时,看到里面所写的内容后,焦勖流露出古怪的表情。 这两者还能掺在一起? 尽管焦勖说话的声音很低,但朱由校依旧是听到了,而在瞧见焦勖流露出的神态,朱由校便知有些窗户纸必须要捅破,不然啊,大明想在科技领域有大的发展,肯定是不可能也不现实的事情。 ------------ 第八十五章 解放思想 “卿家是觉得太匪夷所思了?” 朱由校笑笑,看着表情古怪的焦勖。 “是…是有点。” 焦勖喉结蠕动,手里拿着卷宗,眉头微蹙道:“臣虽说对火药涉猎不多,但是还从没有听过或见过,往火药里加白糖的。” “卿家没听过,没见过,并不代表不可行。” 朱由校开口道:“当初火药研制出来,是炼丹师为了炼制丹药,想探索长生不死,才意外鼓捣出来的。” “可事实上这世间恐没有长生不死,真要有那反倒是奇怪的,可意外鼓捣出的火药,却成了一项奇物。” “这个火药加白糖,根据掺进的比例不同,能够降低火药的燃点、提高火药稳定性、增强火药的威力,但是具体的配比,还要军备局进行摸索才行。” “臣回去后就安排人手去钻研。” 焦勖微微低首道:“倘若说这一新奇的配方真有用,今后生产的改良火药,用作撞击式燧发枪的底火,想来射程、威力都能得到提升。” “这就要看军备局今后怎样规划了。” 朱由校微微一笑道:“朕觉得军备局要做的,不止现有明确的种种,更要树立起全新的标准才行。” “朕还是拿火药来举例,卿家觉得适合火铳的火药,真就能满足火炮所需吗?火铳也好,火炮也罢,想要确保射程、威力的前提,是火药足够强,这样在遇火充分燃烧后,才能迸发出足够的能量。” “卿家先前做过对比没?同样是火药,一种是粉末状,一种是颗粒状,这两种形态不同的火药,用同一杆火铳进行射击,究竟是前者射击的更远,还是后者射击的更远?” 这下焦勖的表情变了。 类似于这样的试验,他先前还真没有尝试过,在焦勖的认知中,火铳的射程与威力,包括火炮,固然是与火药有一定关系,但也仅限于量多量少方面,所以想要提升火铳火炮的射程与威力,更多是聚焦在火铳火炮本身。 毕竟添加的火药量多了,要是铳膛、炮膛的品质不好,那就极易造成炸膛的风险,由此焦勖更多关注的,是制造铳膛、炮膛所需的铁料品质…… 但是朱由校提到的这些,就像是在固有思维之下,另辟蹊径的去开辟一条新路,可供选择的方向就多了。 “朕从内帑直拨军备局这么多的银子,不止是想让你们生产各式的火器、军械等,以满足朝廷对军需的各种供应。” 朱由校继续说道:“朕还希望军备局能够探索出一条新路,就像药材那样进行细致的归类,治什么病要用到哪些药材,如何让它们的药性能中和的发挥出来,如果其中缺了一味药材,是否能用别的药材替换。” “正如世人常言的火器,这就是一宽泛的称谓,是否能细分为火铳、火炮、火药制品等类目呢?而在这些大的类目下,是否能更进一步的进行细化?这些都是军备局今后要去做的事情。” 专业化。 规范化。 量产化。 这是朱由校对军备局的期许,他希望今后的军备局,可以成长为大明军工的璀璨明珠,能够将这一行业进行细致定义,而与之密切相关的配套产业,也必须要严格按照新标准,进行对应的革新才行。 大明现有的科技领域,文化领域,其实并不比同时代下的其他国家要差,甚至在某些领域,仍处在遥遥领先的地步。 比如天文。 只不过受到儒家思想的影响,导致上述太多的领域,都处在被鄙夷的境遇下,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这早就在大明根深蒂固了。 所以朱由校必须要做出改变,倘若这一意识形态不能扭转过来,那么即便他能够逆转大明命运,可终究无法改变最终大势。 “军备局不能自我进行限制,要敢想敢干,不要怕耗费多少银子,朕还是那句话,只要军备局能拿出让朕满意的新兴产物,那银子就不是问题!” 见焦勖沉默不言,朱由校直接讲明所想。 “陛下,若真是这样的话,臣需要更多志同道合的人。”听到此言的焦勖,努力平复内心的情绪,神情郑重的作揖拜道。 “眼下军备局要做的事情,独靠臣一人虽能维系下来,但是想这样细致的进行划分,臣难以办到陛下所讲的。” “会有的。” 朱由校出言宽慰道:“这段时间还要多辛苦卿家,等到徐光启、宋应星这些人才进抵京城后,朕会将他们派去帮着卿家减负,不过卿家也要注意一点,想要有更多志同道合的人跟卿家齐头并进,还是要多培养人才才行。” “像军备局所辖的匠户学徒,完全可以传授他们知识,让他们接受启蒙教育,字认的多了,再根据他们精通的领域进行培养,哪怕一百个人里出一个人才,这也是值得去做的事情啊。” 是啊! 焦勖听到这里时情绪有些激动,先前他还真没有考虑过这些,这倒不是焦勖想把持着手里的权力,实则是一种固定的思维影响。 说起来,像焦勖、宋应星这些人才,一个个都是读书人出身,只不过他们读的书很杂,而在科举上又没有太大突破,便使得他们醉心于科研领域,只是这在大明的主流思想中,是不能接受的。 更别提焦勖、宋应星他们,为了能够学到更多新的知识,而跟西洋传教士接触频繁,甚至一些还信奉的教派,这就让不少士大夫读书人不能接受。 只是在朱由校看来吧,只要大航海不被中止,那么东西方文化思想进行碰撞,便是无法避免的事情。 与其被动的接受,倒不如张开胸怀去主动接触。 有用的东西就进行吸纳,没用的东西就进行隔绝,取其精华去其糟粕,这不就是神州孕育的文明该有的胸襟吗? “要大胆的去尝试,要大胆的去探索,别被暂时的失败捆束住手脚,真理就是要通过实践才能探索出来的。” 朱由校说道:“朕对军备局的期许很高,朕希望卿家不要叫朕失望,只要军备局能有大的突破,朕到时绝不会吝啬赏赐的,哪怕是爵位,朕也是能敕赏的!” 专业的事情就要交给专业的人去做,朱由校对自己的定位很明确,那就是将知晓的大方向告诉给焦勖他们,让他们心无旁骛的去探索,去钻研,至于这期间耗费的钱粮,那不是他们要考虑的! 既然大明有这方面的人才,该指明的方向也指明了,那么朱由校就不相信具有划时代意义的新兴产物,不能在大明造出来! ------------ 第八十六章 寻踪觅迹 世间万事都要讲究规律,特别是牵扯到科技领域,底子是很重要的,没有任何一项新兴产物,可以做到凭空出现,那都要通过技术积累,达到厚积薄发的程度,才可能实现相应的突破。 跟焦勖进行的交谈,朱由校从没有想过要让特设的军备局,在多长的时间就必须拿出斐然成果,这不现实也不可能,只要没有原地踏步,只要是在前行摸索,那就达到了朱由校的要求。 这就像是播撒下了种子,该浇水就浇水,该施肥就施肥,至于何时可以生根发芽,那就要看时间了。 似乎是接触的事情多了,知晓的情况多了,朱由校发现他接手的大明,表面看起来没有什么,也就吏治腐败点,外患多了点,内忧多了点,矛盾多了点,奈何看不到的地方,烂摊子更多,腌臜事成堆,但凡是心性不强者,意志不坚者,难免会表现的很急躁,想要一鼓作气全给收拾掉。 可越是在这种态势下,就越是要表现的沉着冷静,分清楚主次矛盾,知道自己想要干什么。 急可以在心里急,但是却万不能表现出来。 要是被人瞧出了你的意图,那就会陷入到别人的陷阱下,节奏是万万不能乱掉的,一旦节奏乱了,那是做再多的事情都弥补不回来的。 翌日。 乾清宫。 东暖阁。 “陛下,通过这些时日的审讯,以武长春为首的建虏暗桩交待,早在十几年前,建虏就开始谴派暗桩奔赴各地。” 田尔耕低垂着脑袋,作揖禀道:“像天启元年爆发的辽左大战,沈辽两城被建虏先后攻破,就是暗藏的暗桩从中作梗,收买一批地方文武,才导致两处重镇迅速沦陷,继而让辽左、辽南诸卫陷入混乱。” “而类似的情况还出现在广宁一战,时任辽东巡抚的王化贞,在治下干的任何事情,建虏都能第一时间知晓,甚至是王化贞与熊廷弼间的矛盾,建虏也知晓的清清楚楚,这才导致那年广宁失守,继而使得辽西诸卫多数沦陷。” “在此后数载间,每每有建虏进犯辽前防线时,那些潜藏的暗桩就会提前打探军情,想以此来攻占更多地域,甚至在这几年间,以毛文龙为首的东江军等部,不断地去袭扰辽南诸卫,尽管取得了不小的战果,但是每到关键时刻,都会有一批潜藏的暗桩加急将军情传递回去,而这批暗桩存在的意义,是想监视叛明投虏的那帮二鞑子,甚至是治下的辽民群体。” “负责掌控暗桩的正是李永芳,根据武长春的供述,此前世居辽东的佟家,为首的叫佟养性,正是奸佞李永芳的副手,先前毛文龙奇袭镇江,虏获的佟养真,正是这个佟养性的堂兄。” 在隐秘战线的部署与发展,建虏做的确实要比大明更好啊。 御览着所持奏疏,听着田尔耕讲的种种,朱由校心底生出感慨,一步错步步错,这些在先前都属大明的强项,但是现在全都废掉了。 想要统军御驾亲征,在辽前一带跟建虏打一场,继而争取到更多优势,涉及隐秘战线的部署就要加强,不然就算统领的军队再多,列装的军备再精良,可要是这期间敢出现战略错判,那后果将不堪设想啊。 “除了在辽东这块区域外,根据武长春的供述,建虏在关内谴派的暗桩,远不止北直隶、山东两地。” 见天子没有表态,田尔耕继续说道:“只是具体涉及到何地,具体有哪些人,武长春就不清楚了,这好像是建虏的最高机密,虽说奸佞李永芳清楚此事,但此人的嘴很严,根本就没有谈过此事。” 只怕就是以范家为首的晋商叛逆了! 朱由校双眼微眯,因为建虏在建州三卫崛起,大明在很早就先后关停榷关了,想要以此来锁死建虏,甚至在这期间还要承受关停榷关,北地边陲频遭蒙鞑劫掠的后果,可事与愿违的是,建虏并没有被彻底锁死,相反在军事上取得不小战果。 这一时期下属小冰河时期,遭受自然灾害困扰的不止大明有,像辽东这等贫寒之地更严重,再加上建虏是游猎部族根本不擅长耕种,倘若没有范永斗这帮汉奸走狗,背地里为了利益私通建虏,就依着建虏的体量,即便没有就此灭族,至少也要损失很大的,但结果却是没有。 或许在这些年内,建虏治下也遭遇过粮食危机,可别忘了建虏凶残的一面,杀起治下汉民是不带任何心软的。 “接下来锦衣卫打算怎样解决此事?” 想到这里的朱由校,抬头看向田尔耕道。 既然事情比想象的要复杂,那就要提前布局才行。 “陛下,臣知晓这些情况后,打算以关外为主,关内为辅,谴派一批可靠人手暗中摸查该事。” 田尔耕想了想,如实讲出心中所想,“根据武长春的供述不难看出,建虏一心想吞掉整个辽东,这样就能集中优势围攻山海关,甚至接着鲸吞整个辽东,以震慑辽东各处的蒙鞑各部,这一阴谋断然不能让他们实现。” “而且武长春还曾提过,在建虏开始侵犯辽左等地前,辽东地界上曾出现一批神秘群体,他们乘船渡海远赴辽东,跟辽东本地的商贾合作,哄抬粮价、盐价、棉价等,甚至在民间还流通一批铁料、火药等违禁品,臣觉得此事要好好摸查一下。” 只怕是东南诸省的利益群体? 朱由校皱起眉头,对于此事他了解一二,但具体的实况却不清楚,不说别的,单单是毛文龙的强势崛起,就离不开王化贞的帮衬。 而王化贞呢? 先前可是东林党! 不是朱由校想往阴谋论上去靠,实则是那几年的辽东,背地里藏着的秘密太多了,被坑死的猛将悍将太多了,折损掉的精锐之士太多了! “关内的锦衣卫就不必插手了。” 想到这里的朱由校,伸手对田尔耕道:“给朕全力摸查辽前的建虏暗桩,朕要知道具体的情况,甚至在辽前一带,是否有人暗中跟建虏交好。” “臣领旨。” 田尔耕当即作揖应道,但心里却生出疑惑,关内的摸查不让锦衣卫插手,难道天子想叫西缉事厂来管吗? 一想到这里,田尔耕就觉得要抓紧部署,不说别的,必须要在辽前取得成果才行,否则今后局势不明,那他的位置可能就保不住。 对于田尔耕所想的这些,朱由校并没有在意,眼下朱由校在想的,是尽快让西缉事厂腾出手来,把手头的事情解决掉,然后就让方正化带队去山西,铲除掉以范永斗为首的汉奸走狗群体! 至于魏忠贤提督的东缉事厂,朱由校根本就没有考虑,东缉事厂的内部太杂了,万一走漏了风声,那就不是朱由校想要看到的。 重开的西缉事厂,从一开始就很严格,哪怕是增扩厂番,朱由校也反复强调过要重视筛查,别什么货色都能进西缉事厂。 方正化是掌握着一定全力不假,但他崛起的速度太快了,也恰恰是这样吧,使得方正化的心底很谨慎,一丝错误都不敢去犯,生怕触怒到天子。 ------------ 第八十七章 大清洗 “坐在这堆满火药桶的位置上,这滋味儿是真不好受啊!” 田尔耕走了,偌大的东暖阁内,朱由校坐在宝座上,想到建虏安排的种种,他的脸上流露出几分怅然。 建虏从很早的时候就开始不老实了,偏偏在大明上下呢,却从没有人将建虏给当回事儿过,不是忙着党同伐异,就是忙着投机取巧,要不就是徇私舞弊,真等建虏在辽东强势崛起后,一切似乎都已经晚了。 国虽大好战必亡。 天下虽安,忘战必危! 朱由校眸中掠过一道寒芒,他现在是无比坚信一点,先前明确的对辽战略是正确的,不在军事上寻求突破,以实现斩获大捷彰显威仪,那么在政治上就破不开樊笼! 简单粗暴的去杀,去抓,这一层次的暴君太低级了。 他要做的暴君,是绝对掌控兵权的暴君。 这样就算展开大清洗时,哪怕触碰到再多群体的利益,以至有些魑魅魍魉想要蹦跶着造反,那他也能以雷霆之势镇压之! “臣李若琏拜见陛下!” 在朱由校思虑之际,被乾清宫太监刘若愚传口谕召来的李若琏,低首走进东暖阁,毕恭毕敬的作揖拜道。 “免礼吧。” 朱由校打量着李若琏,面色平静道:“时下鸾卫整饬的怎样了?” “禀陛下,已初步完成整饬。” 李若琏如实禀道:“原隶属锦衣卫前后左右中五所的人手被淘汰近千众,余下之人皆打散重编,现鸾卫下辖五所正在抓紧整训,所缺员额臣已命人去筛选招募,最迟两个月,鸾卫不仅能全面接管御前禁卫,还能做好监察的职责。” “太慢了,给朕抓点紧。” 朱由校皱眉道:“不说别的,至少京城的监察,鸾卫所辖暗部要搭起框架,朕特擢你做鸾卫指挥使,不是光让你接管御前禁卫的。” “臣明白。” 李若琏作揖拜道:“请陛下放心,臣会抓紧来办的。” 隐秘战线的斗争,向来是极其激烈的。 作为大明的皇帝,必须要有通畅的情报来源,这单靠厂卫还不够,必须要有一支绝对忠诚的队伍,在看不见的地方活跃。 鸾卫,名义上隶属于皇家禁军府,但实际上却听命于天子,这是朱由校给自己谋划的一支奇兵。 按着朱由校的整体构想,今后鸾卫的主要职责,将是对外展开刺探、暗杀、策反等特有行动,成为大明最锋利的国之利刃,毕竟朱由校若真能解决内忧外患,使得大明再度中兴起来,那就不可能只统御现有的疆域。 眼下可是大航海时代的快速扩张期,欧罗巴大陆的那帮披着绅士皮的海盗,一个个都在吃着大航海的红利,那作为神州的正统王朝,也必须要参与进来才行。 不管怎样,真要等到那一日到来,朱由校必须重现秋叶海棠的格局,甚至还要掌控住南洋诸地,构建起以神州为主体的华夏文明圈! 也恰恰是这样,鸾卫必须掌握在值得信赖的人手中,李若琏的忠诚是毋庸置疑的,在原有时间线的甲申国难中,这可是为大明尽忠的英杰! 所以鸾卫交到李若琏手里,朱由校很是放心。 不过饭要一口一口的吃,路要一步一步的走,眼下的鸾卫啊,尚处在积攒底蕴的阶段,想让其担负起更重的职责,是需要时间来沉淀的。 “快点!!” 当朱由校在东暖阁内,向李若琏提出要求之际,彼时的乾清门一带,穿着大红蟒袍的方正化,表情严肃的朝乾清宫赶去,而在方正化的身后,则跟着数名年轻宦官,他们捧着一摞摞卷宗,紧紧地跟在自家厂公身后。 他们怎么敢啊! 简直无法无天啊! 此刻的方正化情绪显得有些异常,只是这一切,都是因为追查顺天府境的皇庄所导致的。 原本按方正化所想,是等顺天府境的皇庄,悉数被他们西缉事厂整饬好,再向自家皇爷禀明情况。 但是随着高时明、李凤翔几人,带队奔赴顺天府各处追查,查明的情况汇总到京城,方正化彻底惊呆了。 皇庄已经烂透了! 侵占皇庄田亩高达数万亩。 与各地的官绅暗中勾结,霸占民田十几万亩! 豢养家丁家仆欺行霸市,逼良为娼,强买强卖……这还是没有特意去搜查,只是在顺天府各地,没有费太大功夫就探查到的。 顺天府境内所辖皇庄,那帮掌庄太监和管事等,超过半数靠上的都牵扯进来了,这让方正化震惊之余,也知晓此事非他能擅自做主的。 “奴婢方正化,拜见皇爷!!” 在匆匆赶来东暖阁前时,迎着无数道投来的注视,方正化没有急着进去,反撩袍跪在地上,朝东暖阁内行跪拜之礼道。 跟着的那几名年轻宦官,一个个低着脑袋跪在地上。 “进来吧。” 在方正化思索着要怎样说时,东暖阁内响起一道声音,方正化不敢迟疑,忙起身就朝殿内走去。 原本还待在殿内的李若琏,此刻却没有了踪影。 “出了何事,这般慌张?” 见方正化走进来,朱由校眉头微蹙道:“可是彻查顺天府境内的皇庄有结果了?” “奴婢有罪,请皇爷责罚。” 方正化顺势就跪倒在地上,面朝御前行跪拜之礼。 看来事情不小啊。 见方正化这样,朱由校眉头皱的更紧了。 “说事!” “禀皇爷,彻查顺天府境内的皇庄有眉目了。” 方正化不敢迟疑,跟着就如实禀明:“情况比想象中的要严重,奴婢已命人将相应罪证都罗列下来了,请皇爷御览。” 讲到这里时,跟着进来的几名宦官,一个个神情紧张的低着脑袋,在御前服侍的刘若愚见状,便朝着他们快步走来。 看到那一摞摞卷宗,朱由校的心情变得很差。 直觉告诉他,这上面就记载的东西,只怕他看后必然会震怒。 时间在此刻仿佛静止一般。 东暖阁内的气氛变得微妙起来。 跪地的方正化,心情是忐忑难安,但他保持着镇定,不知在过了多久,东暖阁内的气氛陡然而变。 “他们怎么敢啊!!” 朱由校怒摔手中卷宗,难掩怒意道:“侵占皇庄田亩也就罢了,居然还敢跟地方官绅商勾结起来,霸占百姓的田产,干尽了各种恶事,单单是被他们逼死的人就有数百众?这些为何先前从没有传到御前来啊!!” 刘若愚、方正化他们低垂着脑袋不敢多言。 “败类!不!!他们就是畜生!!披着人皮的畜生!!” 朱由校愤怒至极,那冷厉的眼眸看向方正化,“给朕把这帮畜生都给逮捕了,包括那帮跟着作恶的人,一个不留全给逮捕!!” “奴婢遵旨!” 方正化忙作揖应道,但在迟疑刹那后,方正化却忐忑道:“皇爷,涉案的那些地方官也逮捕吗?” “朕讲的不够清楚吗?” 朱由校冷哼一声道:“把这帮畜生全部逮捕,地方官?他们也配!连同他们的家眷也一律逮捕,给朕好好的审讯,朕要知道他们到底犯下多少恶事!!” “奴婢明白!” 方正化忙道:“皇爷息怒,奴婢这就去安排人手。” 在眼皮子底下,竟然藏着这么多腌臜事。 朱由校盯着御案上的这些卷宗,那股生出的怒意,是怎样压都压不下来,本以为彻查顺天府皇庄,只是牵扯到内廷外派的太监宦官,没想到这些地方的官员、士绅、商贾等群体也都牵扯进来了。 这真是个吃人的时代啊。 朱由校紧攥着双拳,他知道魑魅魍魉很多,但没想到会多到这种地步,干出的事情如此不堪,既然是这样的话,那就没什么好说的,抓住一个就杀一个,不杀这帮贪婪之辈,大明就算不完蛋,也会被盘剥的底层给推翻的!! ------------ 第八十八章 真狠啊 没有消停多久的西缉事厂出动大批厂番,声势浩大的从京城各门出城,急赴顺天府各地奉旨抓人,这在极短的时间内便在京城传开,没有人知晓西缉事厂此次出动,究竟是要去干什么,但是不少人都知道肯定有大事发生! 重开的西缉事厂在短短月余内,就先后办下数个大案,从内廷到外朝,就没有西缉事厂不敢去抓或杀的人,也恰恰是这样,使得西缉事厂在京的威名,甚至将凶名赫赫的东缉事厂都给盖住了。 身处在天子脚下,最不缺的就是劲爆消息,没有反倒不正常了,只是对最近发生的种种啊,却让不少人觉得彷徨。 “你们都听说了吗?” 兵部衙署,一捧着卷宗的杂役,特意看了眼左右,对身旁跟随的几人道:“听说这次西缉事厂出动,就是为了遮盖熊廷弼公然违背大明军律,堵住悠悠众口,宫里才特意搞这样大的阵仗。” “真的假的啊。” 一人听后露出诧异神情,“熊廷弼在京营干的事,那可是犯下众怒了啊,这些年见过莽的,但也没有见过这样莽啊,京营各部将校所辖亲卫家丁,一顿酒就被一锅烩了,要是换做旁人协理京营戎政,只怕京营早就炸锅了吧。” “瞧你这话说的。” 在旁跟着的清瘦差役,嘴角微微上翘道:“谁叫人家得皇上宠信啊,不听号令的亲卫家丁说杀就杀,我可是听说啊,那黄得功长的虎背熊腰,杀那些亲卫家丁时,连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 “要我说啊,这年头想出人头地,那还是要上面有人才行。” 最初说话的那差役,轻叹一声道:“不然啊,就会像咱们这样整日做这等苦差事,这上面有了人,哪怕犯下再多的错,最终还是屁事没有啊!!” “拜见大司马!” “拜见大司马!” 本跟随的几名差役此刻却慌了神,在他们面前不知何时,自家尚书竟然出现了,而这道道行礼声下,让原本感慨的那名差役立时生出惊意,身上直冒冷汗,整个人都变得哆嗦起来。 “看来你们都挺闲啊!” 眉头紧锁的袁可立,眼神冷厉的盯着眼前这几名差役,“涉及到车驾清吏司的卷宗,到现在还没有送到,一个个不抓紧办差,却在这里私议起国事了,是觉得我兵部没有规矩吗?!” “大司马,小的们从没有这样想过,小的们从接到命令,就一直在案牍库翻找相应卷宗,这才刚整理出来。” “大司马,小的一直在尽心办差啊。” “大司马……” 面对袁可立的申斥,这帮差役纷纷跪到地上,朝袁可立行跪拜之礼,脸上无不露出惶恐之色,全然没有适才的从容淡定。 别看他们是在兵部当差,可无一例外都是不入流的差役,比吏还相差很多,更别提是正经八百的官儿了。 “都起来吧。” 盯着眼前这帮差役,袁可立一甩袍袖道:“再有下次,你们就别在兵部当差了!” “是,是。” 这些差役纷纷点头应道,随后便动作麻利的爬起来,捧着一摞摞卷宗就朝车驾清吏司所在走去。 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啊。 看着这些差役离去的背影,袁可立心底暗叹一声,别看他们都是不入流的差役,但是能在兵部当差,最差的也是承接世职的,剩下的都是有些门路的,可恰恰是这样的,反而是最会贪的! 在官场待了那么长的时间,对于官场上的一些现象,袁可立不是不清楚,在官员面前低三下四的吏役,背地里做起事来一个比一个狠,不然就靠那点微薄收入,别说是养活全家老小了,连自己用的都不够。 可偏偏是这样吧,每每有空缺的吏役名额,不少人都是挤破头想顶上,甚至不惜花费重金。 他们傻吗? 一点都不傻! 只要在这个位置上,只要是想办事的,特别是无权无势的百姓,那一个个就像是猫见老鼠一般,私下吃拿卡要那叫一个手到擒来! 在无权无势的百姓眼中,最可怕的从不是什么官儿,因为他们连见都见不到,反倒是这些吏役,遇到心善点的还好,但凡是遇到心狠的,不把你榨干就不算完!! 哼! 想到这些的袁可立冷哼一声,便朝兵部右侍郎房快步走去,从他开始查车驾清吏司历年的账,没有几日京营又闹出大事,阎鸣泰跟着就开始装病了,直到今日才来兵部衙署点卯上值。 对于这种官油子的做派,袁可立绝不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要是查的账没有烂的太多,或许袁可立不会理阎鸣泰,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在查到很多问题后,袁可立就知整顿兵部的难度有多大。 他可是向天子保证过,要将兵部给整顿好的,顺带要将驿传体系整饬好,倘若连这些事情都办不好,那他这个兵部尚书不做也罢! “大司马,您怎么亲临下官这里了?” 袁可立这前脚刚赶来,阎鸣泰后脚就从正堂出来,脸色看起来确实憔悴,走到袁可立跟前时,便抬手作揖道。 “右司马的病好些没?” 袁可立撩撩袍袖道:“本官一直记挂着,知晓右司马来衙上值,就特意过来看看。” “劳大司马记挂,下官的病好多了。” 阎鸣泰回道:“是多年的老毛病了,每到这个时节就会犯,在府上将养几日,已经没有大碍了,咳咳…” 只是在说到最后时,阎鸣泰还不忘咳嗽几声。 “那就好。” 袁可立仿佛没有听见一般,看向阎鸣泰说道:“眼下兵部的事太多,左司马之位至今还空着,右司马在府养病这几日,兵部的风纪涣散的厉害,既然右司马现在回来了,那有桩要紧事,就由右司马亲自负责吧。” 老贼! 阎鸣泰心里暗骂起来,嘴上却说道:“只要是职责所在,下官定全力以赴,咳咳!” 说着,阎鸣泰咳嗽的更厉害了。 “有右司马这句话,本官就放心了。” 袁可立微微一笑道:“从即日起,右司马就亲抓兵部考评,除了参与审查车驾清吏司的一众官吏,其他清吏司所属官吏,要展开对应的考评,凡是考评不合格者,该上疏弹劾就上疏弹劾,该清退的就悉数清退!” 讲到这里时,袁可立脸上的笑意没了。 自从上次在兵部堂会上立威后,虽说兵部上下好了几日,但随着朝局的变动,兵部的风纪又跟着差起来了。 像今日撞见的场景,其实每天都在兵部发生,一个个在其位不谋其职,干起事情来懒散至极,像这样的兵部,如何能处理好军国大事! “大司马,这恐怕不太好吧。” 阎鸣泰心底却叫苦连天,皱眉说道:“就眼下这等局势,兵部最好别闹出这样大的动静,毕竟您才来兵部……” “没什么不好的!” 袁可立却摆手打断道:“这几日本官就会进宫面圣,车驾清吏司历年做的事,简直是触目惊心,此事本官独给你一人说,那些烂账本官都查出来了,此事要没有个结果,那这兵部尚书不做也罢!” 老贼,你真狠啊! 听话听音,阎鸣泰如何能没有听出袁可立是何意,他要是再继续推脱的话,恐等到袁可立进宫时,那他就要跟着被弹劾。 同时也恰恰是这种态度,使得阎鸣泰明白一点,他要亲抓的兵部考评,必须要从严进行才行,否则袁可立也不会轻拿轻放,只是这样一来的话,不知要跟着得罪多少人…… ------------ 第八十九章 京畿匪患 阎鸣泰做官是谁都不想得罪,在这复杂的官场上起起伏伏,凭借着科考跻身仕途的豪情万丈,意气风发,早就被现实给打磨光了。 再厉害再有才能得人,不去向官场那套规矩低头,早晚都是要栽跟头的,这就是大明官场的现实! 齐楚浙党等派厉害吧? 当初屹立在中枢朝堂不倒,掌握着绝对的权柄,打压一切与他们为敌的,就连东林党都被多次压制。 可那又能怎样呢? 盛极必衰啊! 在神宗皇帝山陵崩后,光宗皇帝奉遗诏克继大统,快被驱散完的东林党,得以凭国本之争的政治资源,使得一批东林党人被召回中枢,哪怕是光宗皇帝继位仅一个月,就离奇的驾崩了。 但这终究没有让东林党势颓。 相反却凭借着移宫风波,揽下拥立新君的先机优势,后又借着红丸疑案,迅速将枪口对准内阁首辅方从哲,使得其被攻击下来,终叫叶向高进内阁,这让东林党迅速崛起,开始把持着朝中大权。 可老话一点都没错。 现在是天启五年了,可中枢朝堂还有东林党的踪迹吗?即便是有,那也是小鱼小虾,且不敢再承认了。 为何? 以魏忠贤为首的群体崛起了! 尽管朝野间不少在私底下,说这些都是阉党,可阉党不阉党的真就重要吗?能有握在手里的权力重要吗? “袁可立啊,你这样是很容易得罪人的。” 看着袁可立离去的背影,阎鸣泰表情复杂的囔囔自语,“即便真得天子宠信又如何?天子终究是要看你怎样做的,可在兵部做事,不是靠你就能都给做好的啊。” 对于袁可立赴任兵部尚书,上来就要拿车驾清吏司开刀,紧接着又要在兵部进行考评,阎鸣泰就知道袁可立必得罪人。 你袁可立是兵部尚书不假,但是想让兵部运转起来,绝非靠你一人就能办到的,这需要兵部上下协调才成。 诸如阎鸣泰这样的想法,不止在大明中枢朝堂,即便是大明地方有司,也都是极为常见的现象。 为何会这样? 过去在中枢出现的党争太激烈了,也太频繁了,以至于大明官场风气早就败坏了,踏踏实实做事的好官栋梁,根本就没有机会晋升上去,不会溜须拍马啊,即便在任上做再多的事儿,那也没有人看到啊。 反倒是投机取巧、阿谀奉承之辈,凭借着三寸不烂之舌,凭借着银钱攻势,官运之亨通超出寻常人想象。 “报!!!宣府镇急报,流窜匪寇肆虐昌平、顺义等地……” 而就在阎鸣泰感慨之际,兵部衙署响起的一道声音,让阎鸣泰回过神来,在听到所喊之言后,阎鸣泰双眼微眯起来。 事儿这不就找上门了? 阎鸣泰撩撩袍袖,嘴角露出一抹笑意,他知道袁可立要遇到麻烦了,那他接的得罪人的差事,就能向后推推了。 …… 相较于外朝的暗潮汹涌,紫禁城却显得很平静,别看朱由校频频下达旨意,要逮捕一批批硕鼠败类,魑魅魍魉,紫禁城依旧跟往昔一样,没有受到外界的任何影响。 乾清宫。 湛蓝的天空高悬着艳阳,撒照下来的阳光很刺眼,不时飞过的鸟雀,发出叽叽喳喳的声响。 “陛下,宣城伯加急传回京的奏疏,皇家禁军府在河南已招募完第一批勇壮,近期就会离豫归京。” 英国公张维贤跟在天子身旁,禀明皇家禁军府的情况,不知为何张维贤觉得天子似有心事,虽说陪着天子一起走走,可天子流露出的表情,却不像是在散心。 见天子没有说话,张维贤继续说道:“先前臣等整饬诸上直亲卫军,清退裁撤掉的兵额不少,想要将空缺的兵额都补充到位,与此同时肩负起皇城宫城的警巡,只怕还需要数月才行,毕竟那批新卒要经过操练才能扛起重担。” “那就多劳英国公费心了。” 朱由校撩撩袍袖道:“皇家禁军府的职责重大,皇城宫城禁卫防务不能有任何纰漏,近来的局势不稳,现在不知有多少双眼睛,明里暗里的在盯着朕!这风气朕要不给它杀回来,那大明的江山社稷只怕要崩坏掉!!” 张维贤当即作揖拜道:“陛下放心,臣等定会勠力同心,坚守好皇家禁军份内职责,断不叫皇城宫城禁卫防务有任何疏漏!若是有任何差池,臣甘愿自裁谢罪!” “卿家别这样说。” 朱由校走上前,伸手搀住张维贤的双臂,“卿家做的事情朕都看在眼里,从皇家禁军特设以来,卿家一直在尽心办差,不像有些人,除了会投机取巧外,就没有一点正事!” 作为大明与国同休的勋贵,以张维贤为首的这批在皇家禁军府任职的勋贵,那就是值得信赖的,倘若大明敢有任何闪失,那他们的地位和权势都不保了,所以他们是拱卫皇权的基本盘。 或许说在这批勋贵中,其中有些手脚也不干净,但只要不做的太过分,朱由校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毕竟这世上有真正干净的人吗? 答案显而易见。 真要按着圣人的标准,选择去约束麾下的人,那么最先被干翻的,就是你这个不切实际的上位者。 见张维贤要说些什么,朱由校却轻拍其手臂道:“在新募兵卒没有扛起担子前,皇家禁军府现辖诸上直亲卫军发双饷,这道上谕就由卿家去颁,今后皇家禁军府发放的饷银,由内帑直拨发放,不再经外朝有司代发了。” “臣领旨!” 张维贤低首应道。 实发双饷,对于张维贤的吸引或许不大,但是对于底层的将士而言,那绝对是意外惊喜啊。 特别是那帮家境普通的,若是真可以实领双饷,即便叫他们干再多的差事,心底也不会有任何怨言的。 朱由校对人性看的太透彻了。 想要获得忠诚的前提,是要让麾下的人看到前景,尝到甜头,没有这两个前提的话,那就算是你再怎样厉害,也无法得到麾下人的效死,有了这两个前提,规矩才叫规矩,才能去恩威并施。 早在皇家禁军特设之初,朱由校就一直在进行梳理,同时也在树立规矩,倘若对自己身边的人,都表现得抠抠搜搜,那就不可能成大事。 现在内廷跟外朝完全隔绝开,不像过去那样漏的像筛子一样,这就是朱由校树立起的规矩起了成效,一个全新的皇家禁军树立起来,只要好好干就能得到不错的前程,但凡是脑子正常些的,那都不会僭越规矩的…… ------------ 第九十章 这大明朕先反了! “陛下,老臣有一言不知当讲否?” 陪天子走着,张维贤犹豫了很久,只是在想到近来发生的种种,张维贤还是硬着头皮,试探性的开口道。 “英国公想要说的,是朕近来太乾纲独断?做事太率性酷烈吧?”朱由校负手前行,笑着对张维贤道。 “老臣绝无此意。” 张维贤心下一紧,忙作揖解释道:“老臣就是……” “好啦,朕知卿家是何意。” 朱由校摆摆手道:“既然是闲聊嘛,就别那么多规矩,卿家想要表达的意思,朕如何不知呢?朕就问卿家一句,被朕下旨逮捕的人,被朕下旨处决的人,有错抓错杀的吗?” “没有。” 张维贤紧跟在旁,边走边说道:“至少据老臣知晓的情况,那些或被抓,或被杀的人,按我大明律就该如此法办!只是陛下…臣觉得过犹不及啊,眼下不止外朝人心惶惶,即便京城也人心浮动。” “陛下应以大局为重,即便是想要整肃朝纲,震慑宵小,也应当考虑下时局和人心,莫要叫别有用心之辈投机取巧。” 张维贤比谁都要清楚,自从即幸西苑落水后,天子就像变了个人一样,从那时起出现的种种变故,张维贤无不感受到一点,天子是要励精图治,这对大明社稷而言,无疑是天大的好事。 只是即便要励精图治,也要考虑到朝局变化,毕竟眼下的大明,面临的困境与问题实在太多了。 如果一直这样乾纲独断的做事,只怕朝中的多数文武,是要跟天子离心离德啊,到那时问题就更严重了。 “道理是这个道理,朕也明白卿家之意。” 朱由校停下脚步,眼神坚毅的看向张维贤,语气铿锵有力:“可是卿家想过没有,若是朕不这样做的话,那崩坏的吏治能逆转过来吗?人心浮动,空谈误国,泛泛其谈,钻营取巧,徇私舞弊之风气,只怕会愈发的严重!” “朕先前不知没有这样过,想着朕是大明天子,要宽容底下臣子的做派,可换来的是什么呢?” 张维贤沉默了。 他清楚天子讲这些何意,这暗指的不单单是东林党,其实还有别的群体,只是清楚归清楚,张维贤的内心深处很是担忧。 若是今后就这样下去的话,的确是能震慑到朝中的文武,可一旦朝廷遇到棘手之事,只怕没有人敢出来办事了。 “皇爷,兵部尚书袁可立求见!京畿出现匪寇流窜,肆虐昌平、顺义等地,致使地方损失惨重!” 乾清宫总管太监刘若愚匆匆赶来,而讲的那些情况却让张维贤心下一惊,京畿治下出现匪寇流窜,肆虐的还是昌平、顺义等地,这可不是小事啊! “宣!” 垂手而立的朱由校冷冷道。 从他决定要做些什么,以逆转大明社稷倾覆,朱由校就知道他会面临很多挑战,眼下麻烦开始显现了。 过去折腾那么多事,不管是逮捕,亦或是处决,皆能统归到肃贪这一范畴内,说到底,这就是内部间的斗争博弈。 至于针对‘对辽战略’做出的种种谋划,那皆是镇压叛乱,想让这一战略设想落成,只有仗打完了才能判断。 但现在不一样了。 在京畿治下竟然出现匪寇了,还是在眼皮子底下流窜,像这样的事情,要是不坚决做出反应的话,那这大明皇帝不做也罢! 东暖阁内。 张维贤眉头紧蹙,心情略显忐忑的看向御案方向,御览奏疏的天子一言不发,表情看不出喜悲,可越是这样一种反应,张维贤就越知事情不小。 因为兵部尚书袁可立的表情很严肃!! “所以这次肆虐京畿的匪寇,其实早在两年前就有了?” 不知过了多久,朱由校举着所持奏疏,抬头看向袁可立说道:“卿家写的这份奏疏,确定是从兵部存放的案牍中查到的?这个自号天王的赵逆,麾下聚集着众多的匪寇?” “启奏陛下,这只是臣的猜想,只怕这股匪寇存在的时间更长。” 袁可立作揖拜道:“臣在兵部知晓地方有司传来的急报时,心中就觉得奇怪,毫无征兆之下,为何在昌平、顺义会出现这等匪寇流窜的情况,所以臣就去案牍库调阅存放的卷宗案牍。” “这一查不要紧,从天启二年开始,除了北直隶治下各府县外,还有宣府镇、大同镇等处皆呈递有急报,只是这部分积压的急报,皆有一个共同的特性,那就是肆虐的匪寇,规模都不是很大,但是他们流窜的太快,这使得地方无法清剿干净。” “等等。” 朱由校伸手打断道:“若朕没有记错的话,天启二年,那年是徐逆祸乱山东吧?” “正是!” 袁可立点头道:“天启二年徐逆祸乱山东,致使兖州、东昌等地府州县大乱,更让漕运停摆,朝廷虽说出兵征剿,但流窜的叛贼亦不少,臣在任登莱巡抚时,就曾多次向朝廷上疏要严查余孽,毕竟白莲私下传教结社太厉害了!” 朱由校眼神凌厉道:“那朕是不是能够理解成,朕不知晓的这些地方匪寇,其实有不少就是当初流窜的白莲余孽?” “禀陛下,此事不好说,不能说全部都是,但至少有一小部分怕死流窜的白莲余孽。”袁可立沉吟刹那,讲出自己心中所想。 “好啊!真是太好了!!” 朱由校怒摔手中走出,语气冷冷道:“先前兵部的差究竟是怎么当的,积压这么多地方匪寇急报,朕竟然一无所知!!” 原本在朱由校的心中认为,大规模的流寇肆虐苗头,要等到天启七年才冒出来,但事实上并非是这样。 是。 席卷大明各地的流寇势力,的确是从天启七年才开始的,根源是西北诸省频生灾害,苛捐杂税严重,底层百姓彻底没了活路,被逼着造大明的反了,这期间涌现出一大批的起义势力。 最有名的莫过于高迎祥、王嘉胤、张献忠、李自成等一批造反派。 可是残酷的现实是在此之前,小规模的造反起义,甚至是匪寇流窜,一直在大明各地发生着。 让朱由校感到气愤的不是这些造反起义、匪寇流窜等现象,他气愤的是这些事情,他这个大明皇帝竟然毫不知情! 记忆里一点印象都没有。 由此可见在大明官场上下,这种欺上压下的现状是何等严重啊!! “陛下,眼下的当务之急,是要尽快清剿这批匪寇,为首的那个赵逆,曾多次率部流窜至昌平州。” 袁可立作揖拜道:“天寿山就在昌平腹地,此乃我朝龙脉所在,万不能受到匪寇的惊扰啊!!” 天寿山,乃大明历代君王陵寝所在,乃大明重中之重的存在!! 朱由校难掩杀意道:“那驻守天寿山的诸陵卫,先前就没有向京传递急奏?” “没有。” 袁可立言简意赅道。 只怕又要变天了啊。 保持沉默的张维贤,在听到这里时,只觉得眼前阵阵眩晕,他怎么都没有想到出现这么大的事情,驻守天寿山的监督太监,甚至是诸陵卫指挥使,居然没有一人向京传递急报。 这要是流窜的匪寇杀进天寿山,那…… 张维贤根本不敢想下去。 “来人啊!!召熊廷弼即刻进宫见朕!!” 在张维贤失神之际,东暖阁内响起一道怒喝,坐在宝座上的朱由校,那股怒火是怎样都压不住。 这还只是小股的匪寇流窜,他这个大明皇帝都不知情,那要是更大规模的造反起义,底下的人是否也会欺瞒? 这大明别说是被压榨的人想反了,此刻连他这个大明皇帝都想反了!! 这在朱由校的眼里看来,他就像是一个吉祥物,至于上上下下的特权群体,则是能瞒一天是一天,实在等瞒不住了,那就旗帜一换另拜天子就是了!! ------------ 第九十一章 剿匪 “臣熊廷弼拜见陛下!” 奉诏进宫的熊廷弼,在赶来东暖阁面圣时,见英国公张维贤、兵部尚书袁可立都在御前待着,且二人的表情那般严肃,熊廷弼就知必有大事发生! “看看这封奏疏。” 朱由校冷厉的目光,定在作揖行礼的熊廷弼身上,语气冷冷的说道。 难道是跟京营有关? 熊廷弼听天子这样说,这心里难免多想起来,毕竟先前在京营做的事情,将京营各部将校麾下所统亲卫家丁一锅烩了,尽管是为凝练一支真正的精锐之师,不过熊廷弼的确也藏着些小心思。 过去栽跟头真是栽怕了。 即便天子特赦了他,钦定他协理京营戎政,不过有些底线不探清楚,熊廷弼就不知这个度,自己究竟要怎样拿捏好。 毕竟天子让他整饬京营,是为了今后亲征建虏,哪怕天子明确的‘对辽战略’谋划的再好,可要是不能实际促成落到,那终究是一则空谈罢了。 在大明官场沉浮那么久,熊廷弼太清楚这里面的猫腻了,更清楚某些官僚的德性,倘若天子没有坚定不移的决心,御驾亲征之事还是莫谈。 这段时间待在京营,熊廷弼一直在默默地观望,天子没有因为朝野间出现的舆情风波,而对他有任何别的惩处,这也让熊廷弼坚定了想法。 可是现在似有变数。 嗯? 原本思绪万千的熊廷弼,接过眼前这封奏疏时,在打开看到上面的内容之际,整个人都愣住了。 不是京营的事?! 京畿出现匪患了? 心底生出惊愕的熊廷弼,在短暂愣神后,眉头微蹙的翻阅着奏疏,只是在看完上面所写内容,熊廷弼却陷入到沉思中。 东暖阁的氛围变得微妙。 张维贤、袁可立不时看向沉默的熊廷弼,他们都知晓天子召熊廷弼进宫,只怕是想从京营抽调兵马镇压京畿匪患。 但问题是现在的京营,真的能扛起这份职责吗? “陛下,倘若这封奏疏所写属实,臣觉得率部肆虐昌平、顺义等地的赵逆匪寇,规模绝不下万余众!” 不知过了多久,熊廷弼表情严肃道:“甚至于说这支所谓的赵逆匪寇,是有数股匪寇组成的,自号天王的赵逆,只怕是这其中最大的一股,像这等规模的匪寇流窜,靠地方的确是清剿不干净。” “卿家为何这般笃定?” 朱由校向前探探身,看向熊廷弼说道:“昌平、顺义等地方有司,急递至兵部的急报上,不是没有言明匪寇的规模,至多也就数千众罢了。” “陛下,倘若真的只有数千众,那宣府镇的兵马早就镇压了。” 熊廷弼抬手作揖道:“臣对这些家伙太了解了,对上一向都是报喜不报忧,错非是这次闹出的动静太大,恐会惊扰到天寿山,只怕地方有司还会压着不报。” 你是真敢说啊。 站着的张维贤、袁可立,这下看向熊廷弼的眼神都变了。 “朕也是这样想的。” 而在二人感慨之际,朱由校双眼微眯道:“地方是这样,中枢又何尝不是,现在朕就怀疑啊,这天底下究竟还藏着多少腌臜事,是朕这个大明皇帝不知道的!” 讲到这里时,朱由校怒拍御案。 “陛下,臣斗胆请旨!” 在此等情况下,熊廷弼作揖再拜道:“此次京畿出现匪患,朝廷应当谴派大军前去镇压之,断不能让赵逆继续流窜各地,臣觉得可派黄得功部离京平叛。” “熊协戎!你可知你在说些什么?” 知晓实况的张维贤,此刻站出来反对道:“黄得功所部尚未整饬出来,如何能够前去镇压流窜匪寇?” “英国公说的没错。” 袁可立紧随其后道:“黄得功麾下所统家…兵卒或许很强,不过他们终究没有磨合好,万一期间出现任何差池,这对朝廷的损失太大了。” 二人的担心不无道理。 黄得功所统的亲卫家丁,或许个个都是能征善战的,可他们终究是被强逼着聚到一起的。 在黄得功没有震慑住这帮悍卒,没有让麾下真正的磨合出来前,最好是哪儿都别去,万一在征剿匪寇期间出现变故,导致麾下发生营啸或兵变,后果将不堪设想啊。 不说别的。 单单是那些趁乱逃窜的兵卒,一旦在地方展开劫掠的话,那可远比流窜的匪寇要狠太多了。 关键是他们都是经历过沙场的悍卒,真要出现上述这种情况,朝廷要从何处调遣大军镇压啊! “响鼓当用重锤敲!!” 面对二人的质疑与反对,熊廷弼却道:“要是旁人的话,本官断不会这样,可黄得功不一样!” “再不一样,此事也不能这样冒进。” 张维贤皱眉道:“朝廷现在经受不起任何变故。” “那依着英国公之见,就任由这帮匪寇流窜京畿了?” 熊廷弼的牛脾气上来了,瞪眼看向张维贤道:“英国公应该清楚,以赵逆为首的流窜匪寇,为何频频出现在昌平、顺义等地?那为的不就是洗劫天寿山吗?” “你!!” 见熊廷弼这样,张维贤生出怒意。 “够了。” 朱由校语气平静道,随后看向熊廷弼,“英国公跟袁卿所言也是为了朝廷考虑,卿家真的有把握,让黄得功率部征剿肆虐京畿的匪寇,期间不会出现任何变故?” “臣有把握!” 熊廷弼作揖拜道:“黄得功所部已完成登记造册,只要在出兵征剿前言明军纪,何部敢出现骚乱,甚至趁乱逃离军中,那就执行连坐!!连带着他们的家眷一起!!” 这…… 张维贤、袁可立闻言,皆难以置信的看向熊廷弼,他们怎样都没有想到,熊廷弼敢说出这样的话。 “再者言,真正的精锐之师,本就不是靠操练能练出来的。” 熊廷弼继续说道:“那需要上战场见血才行,黄得功所部兵卒,根本就不需要操练,只要严明军纪,明确奖惩,那么朝廷就能将他们的心收回来。” 这才是真正干实事的栋梁。 朱由校表面没有变化,心底却生出赞许,熊廷弼说的没错,真正的精锐之师根本就不是靠操练就能练出来的,操练只是最基本的,想要成为敢战的百战强军,那就是需要上战场不断去跟强敌厮杀。 让一帮从事生产的农夫,经历再多的操练,即便真的能操练出来,那依旧还是一帮农夫罢了,只不过是军纪较好的农夫。 没有见过血,没有经历战场,就不能被称之为军队,更别提是百战强军了。 “那就谴黄得功统领麾下精锐征剿京畿匪寇!” 想到这里的朱由校,眼神凌厉道:“朕就在京城等他们凯旋的消息,到时若能镇压这支匪寇,朕绝不吝啬赏赐!” “陛下英明!” 熊廷弼作揖拜道。 这次机会真的是太难得了,若是黄得功能够顶住压力,统领着麾下精锐镇压流窜的匪寇,只要朝廷能给予相应的赏赐,那熊廷弼就有把握彻底让这帮成分复杂的队伍,给凝聚成一支忠诚于朝廷的强军。 有了这样一支强军,接下来整饬京营就容易多了,甚至他还能从中抽调部分精锐,到京营各处去担任底层武将,不过这一切的一切,都要等到黄得功能镇压才行!! ------------ 第九十二章 中流砥柱 熊廷弼走了,领着天子的旨意,离宫赶回京营,哪怕只是征剿流窜京畿的匪寇,有些事情也要提前敲定好。 统兵打仗不是小孩子过家家,其中要做的准备太多了,麾下各部要怎样划分,临战军纪要怎样明确,哪些可充当先锋,哪些要充当后军,哪些去打探军情等等,这都是要明确下来的。 不是说上了战场,一窝蜂的冲杀就行了。 真要那样的话,不管遭遇的敌人强或弱,败的绝对是你! 随熊廷弼离宫的还有袁可立,尽管对于这一决断,袁可立心底有担忧和顾虑,但是天子态度很是强硬,这使得袁可立业不好多说其他。 袁可立他要赶回兵部,尽快明确相应的调令与公函,倘若没有兵部的这些手续,黄得功所部连离开京城都难,即便是真的能离开,途径地各地都会关闭城门,连给养都不会为其解决。 很多事情都是看起来简单,实际背后却暗藏很多门道,大明文贵武贱的风气下,对于武将及军队的监管,那不是一般的严厉! “命黄得功所部征剿京畿匪寇,英国公觉得朕乾纲独断了吗?”东暖阁内,朱由校倚着软垫,看着眉宇间透着忧色的张维贤,面色平静地说道。 “朕知道卿家心里有话想对朕说,眼下没有外人了,卿家有什么就说什么,无需顾虑什么。” “陛下,臣觉得此事有些冒进。” 张维贤犹豫再三,终还是心下一横,讲出心中所忧:“万一黄得功不能震慑住麾下那帮亲卫家丁,那京畿各地必生兵乱,届时朝廷将面临两难境遇。” “若是调遣军队镇压,只能从九边征调精锐边军,可如此一来的话,九边重镇将出现兵力不足的境遇,可要是不调遣军队镇压,那地方将经历一场浩劫。” 自始至终,张维贤都没有提及京营半句。 因为他比谁都要清楚,京营到底是怎样的存在。 哪怕现在的熊廷弼,已经在京营站稳脚跟,也立住了威,可是想要将京营整饬出来,这是需要时间的啊! 不是张张嘴一切就都好了。 更别提熊廷弼干的事,让不少人都心生不满。 “朕难道不知道这些吗?” 朱由校笑着摇摇头道:“卿家能告诉朕,除了这种选择外,朕还能有别的办法吗?靠外朝有司去解决?只怕等来的是一句从长计议。” “可坏就坏在从长计议上了!” “别忘了,袁可立呈递的那封奏疏,上面罗列的不少情况,是连朕都不知情的,所以此次京畿匪患,朕必须要拿出态度来!” “现在在看得见,看不见的地方,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朕,盯着京营,只要敢有任何差错,那他们就会像饿狼一样扑上来。” “当然了,朕是大明皇帝,他们拿朕没有办法,但是朕先前的决断呢?熊廷弼,袁可立这些人,他们在各自的位置上还能坐稳吗?” 张维贤沉默了。 他很清楚天子讲这些是何意。 “所以朕不能出错,更是一步都不能退缩。” 朱由校眼神坚毅道:“大明藏着的积弊与毒瘤,比朕预想的要严重太多了,朕要是不将它们悉数铲除掉,那大明国祚恐将要倾覆掉!!” “!!!” 张维贤心生惊意,这话他权当是没有听到。 “英国公,朕想听你说句实话。” 见张维贤低下脑袋,朱由校向前探探身,语气平静道:“时下在北直隶境内的流民多吗?” “多。” 张维贤努力平稳心神,迟疑刹那,开口道:“据臣所知晓的情况,时下仅在北直隶治下各府县,不止有从辽地逃难进关的辽民,还有从陕西、山西、河南、山东等地逃难过来的灾民,北直隶不时就会闹出民乱……” 讲着,讲着,张维贤却怎样都讲不下去了。 因为上述的这些情况,原本他以为天子是知情的,可现在看来啊,天子先前根本就不知晓。 “朕累了,卿家先下去吧。” 朱由校轻叹一声,倚着软垫闭目道。 “臣告退。” 张维贤表情复杂,想要说些什么,但现在他知道,天子是犯愁了,如果这些流民不设法安置好,那么即便黄得功率部镇压眼下的京畿匪患,可不知在什么时候,就又会冒出新的匪患。 “来人!!” 张维贤离开没多久,闭目养神的朱由校冷冷道。 “奴婢在!” 退到殿外的刘若愚,忙走进东暖阁作揖道。 “去,召稽勋清吏司郎中孙传庭,即刻进宫见朕。” “奴婢遵旨!” 刘若愚不敢质疑,当即作揖应道。 在刘若愚离开没多久,朱由校缓缓睁开眼眸,偌大的东暖阁,此刻却安静之际,紧攥的双拳,无不体现出朱由校此刻的心情。 早就该想到的。 朱由校眼神凌厉,回想起适才知晓的种种,心底的那股怒火是怎样都压不住,可就算再怎样恼怒,那又能怎样呢? 能解决实际问题吗? 眼下的大明中枢朝堂与地方有司,从上到下可谓是都烂透了,想要靠他们去解决问题,断然是不现实的事情。 必须要掌权! 掌握更多的权! 这是眼下朱由校的想法,如果不能把权掌在手里,将枪杆子抓在手里,那今后天知道会蹦出什么腌臜事来。 “孙伯雅,现在朕要重用你了。” 想明白这些的朱由校,喃喃自语道:“原本你这位栋梁之才,朕还想等等再用,可现在看来啊,解决北直隶境内流民一事,非你孙传庭不可了!!” 孙传庭,万历四十七年进士,多有谋略,初授永城知县,后因在任表现突出,进京任职,为吏部验封主事,再升至稽勋郎中,对孙传庭的能力,朱由校再清楚不过,那绝对是大明的中流砥柱!! 其一生用实际行动诠释了,何为大明忠贞之士!! 原本朱由校想等到合适的时候,将朝局先梳理一遍,再将其提拔到合适的位置上,可出了这档子事情,朱由校觉得不能再等了…… ------------ 第九十三章 赈灾公署 大明国祚传承两百余载,治下出现这样或那样的问题,是极为正常的事情,单说一个土地兼并,就会衍生出诸多的问题,更别提处在小冰河时期下,频生的灾情导致粮食大幅度减产,这无疑加剧了秩序崩坏,矛盾激化…… 想要逆转大明倾覆的国运,就必须要理清主要矛盾与次要矛盾,逐步恢复大明的造血能力,如此方能实现大明的再度中兴。 夕阳西下,天际簇拥的云似火烧一般。 一缕金光撒照下来,紫禁城被披上一层金光。 心情沉闷的朱由校,负手站在乾清宫正殿外,眺望着那渐渐西落的太阳,带着几分暮气的场景,像极了现在的大明。 “皇爷,孙传庭来了。” 在旁站着的刘若愚,瞧见乾清门方向有道人影走来,犹豫刹那后,刘若愚走上前低首提醒。 朱由校定眼看去,就见一身材高大,偏瘦,穿着青色官袍,胸前绣白鹇补服的男子,跟在一内廷宦官身后,快步朝乾清宫这边走来。 “臣孙传庭拜见陛下!!” 见天子负手站在乾清宫正殿前,孙传庭脚下加快不少,在行至御前时停下,抬手作揖拜道。 被特召进宫的孙传庭,内心深处是藏着疑惑的,他不知为何天子突然要召见他,毕竟他现在的品级想要面圣,其实还是很难的。 “陪朕走走。” 朱由校打量着孙传庭,沉吟刹那后,撩撩袍袖说道,随后便踩着丹陛,抬脚朝前昂首前行。 “臣遵旨!” 尽管孙传庭心生疑惑,但依旧是低首应道,随后便紧跟在天子身旁,陪天子在乾清宫走着。 “卿家是万历四十七年得中进士?” “回陛下,是的。” “初授职官是永城知县?” “回陛下,是的。” 陪天子走的时候,天子时不时问道,孙传庭都如实禀道,不过这却让孙传庭的心底,生出的疑惑更多了。 天子为何要问这些? “卿家,朕要是叫你干件利国利民的事,你可愿前去?”在孙传庭疑虑之际,朱由校却停下脚步,神情严肃的看向孙传庭。 “臣愿往!” 孙传庭没有任何迟疑,直接作揖拜道:“臣是大明臣子,为陛下分忧,为社稷虑,本就是臣之本分!” 朱由校继续道:“哪怕是不在吏部任职?” “臣愿往!” 孙传庭语气坚定道。 是。 在吏部为官的前程,是要比其他衙署更好,但是他孙传庭做官,不是为了升官,而是为了能多做实事! 或许这样的话,在当下的官场讲出,是何其可笑的存在,但这就是孙传庭所想,倘若真是为了做官,那他能做的太多了。 但是孙传庭从赴京任职以来,从来都没有掺和进来。 “京畿治下出现匪患了,情况还比较严重。” 朱由校走上前,搀住孙传庭的双臂,眉头微蹙道:“朕已命京营出兵镇压,但是也因为此事,朕知晓了另一桩事,在北直隶治下存在大批流民,镇压匪患或许能换来短暂安稳,不过流民问题不解决,那就难保在别的时候,再度出现匪患。” “陛下,存在流民这一情况,岂是绝非只有北直隶一地。” 孙传庭听闻此言,表情凝重道:“据臣所知晓的情况,陕西、山西、河南、山东等地亦有大批流民,其中有不少是各处的逃户,他们……” “朕想到了。” 朱由校轻叹一声,怅然道:“朕早该想到底下的人,会为了自己的前途,而将这些死死压住的,这是朕的过错。” “眼下朕已经不相信他们了,但是出现的问题要解决,朕想特设一个赈灾衙署,今后专司赈灾安民诸事。” “赈灾衙署?” 这下孙传庭生出疑惑。 “不错,朕想好了,就叫赈灾公署。” 朱由校点点头道:“卿家领都察院右佥都御史衔,兼任赈灾公署侍郎,暂管北直隶治下各府县赈灾安民诸事。” “廉政公署所缺职官,卿家可举荐,仍有空缺之位,可就近在各地学子中,筛选一批科举无望的,叫他们在廉政公署任职。” “陛下,此事在我朝没有先例啊。” 孙传庭思虑刹那,讲出心中所忧,“若此事在朝传开,恐怕反对的声音会很大,何况赈灾是需要钱粮的,而一味地拨粮赈灾,这对国库的负担也很大。” 到底是大明的中流砥柱,看待问题就是这般的毒辣。 朱由校露出赞许的神情,撩撩袍袖道:“没有先例,那就创造先例,至于反对的声音,无需理会就是了,谁要是反对,那朕就叫他去赈灾公署做事,省的就会打嘴炮,而不会做实事。” “至于赈灾所需钱粮,卿家无需担心,朕会设法解决的,而卿家要做的,是落实以工代赈之策。” 以工代赈? 这下孙传庭生出新的疑惑,这个说法他还是首次听到。 “以工代赈,简单些来讲,就是靠劳作来换取口粮。” 朱由校瞧出孙传庭的不解,出言解释道:“赈灾公署是代表朝廷,在民间兴建起一批大工,将各地的流民聚在一起,干的多就能多得口粮,干的少就少得口粮。” “陛下,这不就是徭役吗?” 孙传庭皱眉道。 “算是徭役的一种。” 朱由校点点头道:“不过这种徭役,是为了安稳住治下秩序,在赈灾安民的同时,改善地方的驰道、水利等各项设施。” “那要是这样的话,朝廷可先在顺天府境内兴起。” 孙传庭眼前一亮道:“特别是通州至京城的运河,完全可借以工代赈拓宽,甚至是京城内外的城防营建,也能趁此机会进行完善。” “这些就靠卿家来完善了。” 朱由校微微一笑道:“如何让赈灾公署运转起来,确保在北直隶治下各府县,都能行之有效的管控好,这都是卿家要考虑到的。” “甚至必要的时候,卿家可以赈灾公署的名义,募集一批勇壮进行操练,如若出现骚乱的情况,赈灾公署可尽快镇压。” 讲到这里时,朱由校收敛笑意,眸中掠过冷厉的神色。 允许赈灾公署募兵? 孙传庭心下一惊,这等职权赋予的太大了吧! 只是孙传庭哪里知道,也就是他要接管赈灾公署,否则朱由校肯定不会下放这等职权。 一个卢象升。 一个孙传庭。 那都是能文能武的大明栋梁,既然他们的忠诚没有任何问题,关键是还具备极强的能力,朱由校没有任何理由压制他们。 按着朱由校所想,今后赈灾公署要扎根地方,从中枢到地方,形成一套行之有效的管控体系,在赈灾安民,以工代赈的期间,还要募集一批勇壮编练成军,这样既能起到震慑作用,同时为他控制的强军补充兵源。 等到赈灾公署遍布大明北地诸省,能够切实履行好赈灾职责,那他就会取缔募兵编练成军的职权,毕竟到那个时候,孙传庭必然要到新的位置去发光发热。 “卿家,赈灾公署这摊子事,朕便交给卿家了。” 想到这里的朱由校,看向孙传庭说道:“先立足于北直隶各府县,待赈灾公署做的有起色,朕才能让卿家去别的地方赈灾安民,此事关乎国运,卿家要重视起来。” “臣遵旨!” 孙传庭眼神坚毅道:“请陛下放心,臣定会办好此事的,断不会叫陛下失望!” ------------ 第九十四章 奏报 经历的事情多了,让朱由校愈发坚定一点,他要掌控兵权,唯有掌控住足够多的军队,他才能直面这烂透的大明! 眼下还只是应付中枢层面,便接连不断的遇到腌臜事,朱由校实在是不敢想象,在大明各地究竟还藏着多少。 辽东的将门势力,九边的将门势力,各地的官绅、官商利益体,官场上的官僚主义,各地的宗藩宗室…… 这就像是依附在大明身上的蛀虫,不断地吸吮着大明的精血与元气,他们并不在意大明的存续,更不在意底层群体的死活,即便有朝一日啊,国难真的到来了,那他们必然最快改换旗帜,以确保自身的利益不受损失! 朱由校想要逆转大明国运,除了要直面现下的天灾与外患,更要跟这帮看得见,看不见的利益群体作斗争。 只是想要掌控足够多的军队,单单是靠委派和提拔一批栋梁之才还不够,更要去设法解决这期间的各项开支,所以要得到更多的钱粮,在这个家国大义尚未真正凝聚的时代下,当兵更多是为了填饱肚子的现实下,哪怕你是高高在上的皇帝,可要是敢短缺麾下将士的粮饷用度,那就别想着能得到他们的效忠! 这就是最残酷的现实! 掌权,聚兵,拢财…… 这些都是朱由校要做的事情。 …… 清晨的朝阳驱散了黑暗,紫禁城似沐浴在金光下,乾清宫的氛围略显压抑,值守各处的御前侍卫,一个个就像雕塑般站在原地。 尽管知晓种种残酷的现实,但朱由校也必须要收拾好心情,以面对复杂多变的中枢朝堂,特别是外朝的那帮文官群体! 既然选择要为大明做些实事,踏上这条前途未卜的征途,那朱由校就要直面这其中的威胁或陷阱,毕竟他已经没有退路可言! “火药走私案查到现在,在李家这边没得到有用的东西,那朕想要问问卿家,十几万斤火药到底是怎么没的?” 东暖阁内,朱由校眼神凌厉,举着手中的奏疏,“还是说方正化所领西缉事厂,先前查到的种种,都是为了得到朕的信赖,才特意罗织一场冤假错案,以此来引起朕的重视?” 受近期发生的种种情况影响,原以为特擢崔呈秀督办火药走私案,能够查到这背后藏着的猫腻。 可是崔呈秀呈递御前的奏疏,却根本就没有实质性的突破,这让朱由校难免生出失望。 对付外朝有司的那帮文武,其中藏着的那帮硕鼠败类,跟对付内廷有司滋生的硕鼠败类,是有着本质区别的。 后者即便是没有确凿证据,那也是能够进行清除的,论到底,内廷的太监宦官群体,就是他的家奴,只要有部分证据,就能直接逮捕起来,该怎样处置就怎样处置。 但是前者就不同了。 归根到底啊,幅员辽阔的大明,需要有一帮人来逐级进行治理,这是维系大一统的中央集权专制的根基,想要剔除掉其中的硕鼠败类,就必须要有确凿的证据,即便是杀啊,也要杀的天下心服口服。 倘若是漫无目的的滥杀,哪怕杀的都是硕鼠败类,可依旧会让天下跟其离心离德,这绝非朱由校愿意看到的。 朱由校是想拯救大明的,而不是一手摧毁掉大明的。 火药走私一案,眼下不能归于西苑落水案下,朱由校是想要通过造个大案,将那些反对他的顽固派,彻彻底底的钉死在耻辱柱上,让任何人都没有翻案的空子可钻,但恰恰也是这种情况,使得朱由校必须选择重视。 要么干脆就别做,要做就做到极致,让任何人都找不到任何毛病,让任何人都在心底生出敬畏! “禀陛下,臣奉旨督办的火药走私案,背后藏着的猫腻恐怕很大。” 面对天子的质问,崔呈秀作揖拜道:“原本被逮的那几个李家的人,臣都快从他们嘴里撬出有用供述,但不知为何,他们突然就一口咬死,没有参与火药走私,口径默契的都让臣觉得他们像是事先碰面商量好一样。” “你是何意?” 朱由校眉头微蹙,盯着崔呈秀道:“难道在刑部大牢中,还藏着你不知晓的同党不成?” “臣眼下在背地里进行排查,但臣觉得只怕是有同党。” 崔呈秀讲出心中所想,“因为在其他衙署被逮捕的那批奸佞中,有供述李家确实参与其中了,可他们供述以后没多久,就离奇在刑部大牢死了。” “死无对证了?” 朱由校压着一股无名怒火。 “从表面来看,是死无对证了。” 崔呈秀低首道。 “好啊,真是太好了。” 朱由校抚掌大笑起来,“这还真是让朕开眼了啊,为了不让朝廷查清火药走私案的真相,这等下三滥的手段都用出来了。” 崔呈秀心跳难免加快起来。 说实话,他也没有想到一桩火药走私案,背后竟然这样的复杂,甚至让一些藏在幕后的人,铤而走险的做这种事情。 可恰恰也是这样,使得崔呈秀比谁都要明白,如果他能将火药走私案查清,或许会得罪一批人,但是他却能得到天子的绝对信赖! 这年头得罪一些人不可怕,但要是能得到天子的信赖和倚重,仕途能够不断亨通,手里掌握着权力,那就能立于不败之地! “朕不管你用什么手段,这桩火药走私案的真相,必须要给朕查明清楚!” 在崔呈秀思量之际,朱由校怒摔手中奏疏,语气铿锵道:“看来朕的选择是正确的,在你督办此案期间,可是有不少人上奏疏弹劾,言明你的种种劣迹,朕都一概留中了,现在看起来啊,他们是想把你拿下来啊。” “陛下,臣定会尽心办差的!” 听话听音,崔呈秀哪里会听不出天子何意,你这个刑部尚书的位置,虽说是朕特擢上来的,但眼下却有很多人想把你扳倒,想要在这个位置上坐稳,那就要拿出政绩才行!! “朕只要真相。” 朱由校看向崔呈秀道:“朕不给你规定期限,不过卿家在刑部任职,也要多加几分小心了,现在有些人啊,已经丧心病狂到连朕都不放在眼里了,朕要不把他们都给揪出来,那大明迟早要完!” “臣遵旨。” 崔呈秀当即作揖拜道。 朱由校很喜欢跟聪明人打交道,因为他讲的那些话,聪明人听后就知道是什么意思,或许崔呈秀的确奸诈,但是就当前这种复杂的朝局,的确又需要这种人顶上来,能倚重的文武班底,不一定都要是栋梁之才,终究是要有人去干脏活累活的!! ------------ 第九十五章 大明时报 傍晚的京城,少了几分酷热,多了几分人气,坊道上车水马龙,各种声响不绝,空气中弥漫着各种香气。 天边的晚霞很红,像极了火烧一般。 “这才是人间的烟火气。” 在内城某坊的街道上,换了身便装的朱由校,手持一把折扇,看着人来人往的场景,街边的商贩卖力吆喝,脸上露出淡淡笑意,“这人啊,还是要多接触外界才行,不然啊,容易与世隔绝。” 原本不爽利的心情,此刻也变得舒畅不少。 人人向往的紫禁城,的确是最奢华、最威严的地方,只是在朱由校的眼里,那又何尝不是一座监牢。 作为大明的皇帝,的确拥有说一不二的威仪,想要得到什么,根本就无需等待就可以得到。 但是一辈子就待在同一个地方,哪怕住的地方再奢华,也终究会发疯的啊。 今上很像武宗毅皇帝啊! 在旁站着的张维贤,警惕的环视四周,然看到年轻天子所露笑意,不知为何,在张维贤的心中生出这种想法。 毫无征兆下,天子突然召见他,提出想出宫散散心,这让张维贤的心一下就揪起来了,天子微服私访这可不是小事。 万一说在这期间敢出任何事情,哪怕他是大明勋贵,可这责任他也担不起啊,所以张维贤的第一反应,就是想劝说天子。 只不过朱由校却根本不给张维贤这机会。 作为大明的皇帝,朱由校不可能一直就待在紫禁城,跟民间没有任何的联系,那样时间久了,他就不可能了解民间疾苦。 至于张维贤担心的事情,朱由校一眼就瞧出来了。 特设皇家禁军府,统辖诸上直亲卫军,掌控皇城与宫城禁卫,其中之一的设想,就是方便他进出紫禁城。 不能因为担心出现问题,就一辈子不离开紫禁城吧。 “皇…长兄,我们接下来去何处?” 在张维贤思虑之际,穿着儒袍的朱由检,看向自家皇兄说道,不过在其眉宇间透着的神色,却带着几分忧色。 真是够暮气沉沉的。 朱由校看了其一眼,轻敲手中的折扇,文官群体对皇室教育插手的太多了,跟明初时的皇室教育相比,简直一个天,一个地啊。 “先随便逛逛吧。” 朱由校伸手示意道:“听说大明时报刊售了?” “是的,皇…少爷!” 低首站在身后的刘若愚,此刻略显紧张道:“第一期大明时报已加急刊售了,时间还是仓促了些,所以暂只在内城各坊售卖。” “走吧。” 身边的人个个都这般紧张和拘谨,这让朱由校觉得挺无趣的,不过凡事都有第一次嘛,经历的多了也就好了。 随着朱由校动起来,在李若琏的示意下,十几名穿着便装的御前侍卫,便分先后警戒四周,而藏在人群中的更多侍卫,则按着各自的职责警戒,尽管街道上人潮涌动,却没有人能靠近朱由校所在。 就因为这次微服私访,张维贤他们是下了不少功夫,为的就是确保万无一失,而且宫里根本不知天子离开了。 忠诚不是光靠嘴去说的,要靠实际行动来证明的。 朱由校此次决定微服私访,一个是真想散散心,经历那么多腌臜事,即便被查的人是一窝窝的抓,但心情不好也是真的,出来走走准转,顺带看看京城的真实状况,这对朱由校而言挺好的。 另一个就是想探探皇家禁军的底,同时向张维贤他们表明自己的态度,朕对你们是绝对信任的。 朱由校不可能一辈子都待在紫禁城,很多事情是需要他离开那座围城去办的,所以提前打上预防针,让张维贤他们提前适应,这对自己是百利而无一害的。 越是畏惧什么,越是会发生什么。 “要是大明其他地方,都能像京城这样热闹,没有战乱袭扰,没有灾情困扰,那该多好啊。” 走在这街道上,天渐渐的黑了,看着不少店铺进进出出,朱由校有些感慨道:“英国公,你说我这个愿景算是奢望吗?” “不…不是。” 张维贤有些紧张道:“大明治下幅员辽阔,现在是有一些地方受战乱袭扰,受灾情困扰,但是更多的却是安定的,只要朝廷上下能勠力同心,那肯定能让这盛世保持下去的。” 盛世吗? 朱由校笑笑,心里生出唏嘘,错非是他了解当前的大明,究竟是怎样的情况,不然只看京城的种种,他还真的错以为眼下还是盛世。 别看时下的大明,建虏肆虐辽东,蒙鞑侵袭北疆,土司祸乱西南,时不时还传来灾情或民乱,但是在这天子脚下,即这座大明国都,却丝毫没有受到太大影响,超过百万的人口居住在此,此等规模的巨城,别说是在大明很少找,即便是放眼世界,也没有第二座了吧。 这就是最真实的大明。 一面是繁荣的。 一面是落败的。 在这一时期下的大明,依旧能被称之为强盛,尽管内部存在诸多问题,可大明实在是太大了。 “这大明时报简直是在胡扯!!” 就在朱由校感慨之际,一道带着愤慨的声音响起,却吸引了朱由校的注意,就见临街的一家茶舍内,聚集着不少读书人。 “谁说不是啊!!” 一名读书人皱眉道:“倘若这篇论京营积弊是真,那不就等于说熊蛮子,当初在京营所做种种,并非是暗藏歹念,反倒成了匡扶社稷的忠良了?” “要说内廷谴派的内官,跟京营任职的武将,一个个贪婪无厌,这点某认为假不了。” 另一位读书人紧随其后道:“但是这篇论京营积弊,却说管着京营的文官,一个个也都贪得无厌,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愤慨的声讨声,在这家茶舍内响起,这让朱由校停下脚步,张维贤、朱由检几人见状,就知天子在意的大明时报,似乎得到的并非是认可。 “走,去里面喝盏茶,歇歇脚。” 在此等形势下,朱由校伸手示意道,随后便朝这家茶舍走去,随行的众人忙跟在天子身后前去。 ------------ 第九十六章 炸窝了 “几位爷,里面请!” 茶舍里的店小二,见从外走进不少人,脸上挂着笑容,小跑着便过来,冲朱由校他们点头哈腰。 不过人还没有靠近朱由校,就被李若琏挡在身前,李若琏环顾下四周,对眼前的店小二说道:“沏一壶上等松萝茶,准备些茶点。” 松萝茶乃是明朝独创的茶,有明一代松萝茶天下闻名,中兴五子冯时可所撰《茶录》记述:“徽郡向无茶,近出松萝茶,最为时尚。” “得嘞!上等松萝茶一壶!茶点若干!” 店小二当即便高喊道。 “少爷,去那边坐吧。” 张维贤见临窗处,尚空着一张茶桌,对朱由校微微低首道。 “走吧。” 朱由校点头应道。 此时的茶舍内,评议时事者依旧。 “某实在是想不通,就像熊廷弼这等坑害社稷的奸佞,天子为何不顾朝中忠良规谏,要下旨特赦之,还让其协理京营戎政?!” “这不是明摆的事情嘛,必然是天子身边有小人进献谗言,我可是听说了,这熊廷弼被关进天牢后,可没少找人疏通啊。” “竟然还有这样的事情?” “你难道不知道?那魏阉自权倾朝野以来,整日巴结着成群结队,这帮幸进奸佞,为了能讨得魏阉青睐,不知干过多少丧尽天良之事!” “慎言,眼下这等话可不敢多言啊,咱们还是讨论大明时报吧,说起来这个熊蛮子,也绝非是一无是处嘛,就像其用计聚拢……” 朱由校撩袍坐下之际,这帮聚在一起的读书人,一个个情绪激动,意气风发的点评着他们所见所闻的那些看不惯的地方。 受儒家思想的影响,受八股取士的影响,大明文脉是极其昌盛的,这也使得读书人的规模,在大明是极为庞大的。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这在大明绝非是一句空话,而是切实影响到方方面面的。 士农工商,不知从何时起,已然成为阶级的划分标准。 “少爷,我等在此稍作歇息,便回去吧?” 坐在一旁的张维贤,见眼前这帮读书人,一个个口无遮拦的讲着,眉头微蹙道:“毕竟时辰不早了……” “不急。” 朱由校却摆摆手道:“难得出来一趟,赶在宵禁前回去就行。” 听到此言的张维贤,也不好再多说别的。 朱由校这次微服私访,就是想要了解京城的实况,相较于别的,对于坊间的舆情,他是最想知晓的。 “少爷,这是在京刊售的首期大明时报。” 不知何时离开的刘若愚再出现时,手里多了几份大明时报,低首行至朱由校跟前时,毕恭毕敬的说道。 “给他们看看吧。” 朱由校拿着折扇指向张维贤、朱由检几人,对刘若愚说道,首期大明时报的内容,他早就知道了。 占据大明时报头版的《论京营积弊》一文,正是朱由校钦定刊印的,为的就是摆事实讲依据,详细言明京营的情况。 从刘若愚的手里,拿起一份大明时报的张维贤,入眼就见到一行大字,而开篇所言内容就吸引了他的注意。 “五军、神枢、神机三大营,乃是拱卫京城京畿之强军,更为护佑大明社稷之精锐,非大明健儿而不得进!” 这样的开篇之言,深深的吸引住了张维贤。 因为从很早之前开始,大明形成文贵武贱的风气,使得武将这一群体遭到打压,更别提勋贵群体了,虽说在朝依旧有着职官,但是在更多时候啊,就是充当场面罢了,根本就没有任何实权。 在这样的一种风气下,对外刊售的大明时报,立场鲜明的指出京营之重,这无疑是想滚烫的油锅中,泼进一瓢冷水,立时就沸腾了! “诸位,请先安静一下,大明时报刊印的这篇《论京营积弊》,某适才通篇读了下来。” 热闹的茶舍内,原本扎堆的读书人中,站起一位中年,环顾四周便伸手道:“某不才,有几分独到见解,不知诸君可愿一听?若是有什么考虑不到之处,诸君也可指摘一二。” 随着这位中年讲完,本各抒己见的众多读书人,不少都安静了下来,一道道目光汇聚过来。 “周兄,你有什么就直言吧。” “没错!谁不知周兄之才啊,即便是在国子监内,周兄才俊之名,亦无人敢反驳什么。” “诸君都安静下,听周兄点评这篇《论京营积弊》……” 在一些读书人的迎合下,唤作周广雄的那名中年书生,先是将大明时报放下,随后撩了撩袍袖,他很享受这种备受瞩目的感觉。 此人是国子监的书生? 手持折扇的朱由校,看着眼前站着的周广雄,眉头不免微挑,他没想到这这里,居然能碰到国子监的人。 “适才张仁兄说,这篇《论京营积弊》,谈及到管着京营的文官,个个都是贪得无厌,乃是滑天下之大稽。” 迎着无数道目光注视,周广雄轻咳两声,语气铿锵道:“依着某之见啊,这就是妖言惑众之言,妄图想篡改祖制,原因有三,其一,且不论此事真假,能讲出此言的就是别有用心之辈,想以此来蒙蔽天子,使得武将能够重掌兵权,而一旦此事成,那将会面临怎样的局面?拥兵自重!藩镇割据!!” “没错!” 被周广雄提到的那人,当即便起身附和道:“这就是某最担心的,今上分明就是被小人蒙蔽了,想整饬京营,却错信了奸佞,竟谴熊廷弼去协理京营戎政,谁不知晓,此人早已投效魏阉了!!” “其二,从熊廷弼僭越大明军律,在京营骗取在职武将所辖亲卫家丁,就不难看出这其中的危害!” 周广雄顺着此人所讲,继续道:“一个是武将贪得无厌,吃空饷喝兵血,以朝廷所发兵饷肥自己,养私兵,似这等举止朝廷先前竟没有理会,诸君可知为何会造成这种情况吗?” 讲到这里时,周广雄特意顿了顿。 “为何啊?” “周兄快说!” “是啊!” 被周广雄这样一说,茶舍内聚着的众读书人,不少都纷纷说道。 “那就是阉党残害东林义士所致!!” 见氛围热烈起来,周广雄朗声道:“为何东林诸公在朝时,就没有这种情况呢?反倒是阉党势起后,就出现这种恶行了?这难道不值得我们深思吗?” “那依着你之见,朝廷离开了东林义士,就出现种种困境了?” 朱由校缓缓起身,看向故意扭曲事实的周广雄,似笑非笑道:“那某倒是想要问问你,当初袁应泰经略辽东时,缘何被熊廷弼镇守没有出现任何变故的辽东之地,会被猖獗的建虏窃据辽左、辽南诸卫,致使朝廷蒙受重大损失呢?这位在东林党内的地位可不低啊!” 一言激起千层浪。 随着朱由校的这番话讲完,茶舍内陷入到一片死寂下,一道道目光朝朱由校聚来,而站着的周广雄皱起眉头,他不知道眼前这位青年,为何要公然跟他唱反调,以此来破坏他想做的事情! ------------ 第九十七章 掘根 “你是何人?!” 周广雄眼神不善,盯着朱由校冷哼道:“我等在此谈论的是京营积弊,你为何却要别有用心地提及辽局?” “我是谁不重要,你也无需知道。” 朱由校轻敲手中折扇,迎着无数道投来的目光,神情自若道:“适才你们讨论的是京营积弊不假,不过从你起来高谈阔论时,便有意无意地在转移话题,想借着别的事情,来增润你想输出的观点,我说得没错吧?” “你!!” 见朱由校这般直接地揭穿他,周广雄脸色变了,那冷厉的目光盯着朱由校,他不知眼前这个青年是谁,但是他想达成的目的,却被眼前这个青年看透了。 的确。 对大明时报刊印的《论京营积弊》,周广雄的确有很多不满,不过其想要达成的目的,是想借着评议京营积弊一事,能够在京城扬名! “真真是可笑至极!” 一名读书人拍案而起,瞪向朱由校说道:“适才周兄讲的种种,我等都听得很清楚,何曾像你讲的那样,周兄在有意无意地转移话题,依着某来看,想扭曲事实的是你吧!” “没错!周兄可是国子监的监生,进修圣贤之道,缘何会做此等龌龊之事,反倒是你叫人觉得奇怪!” “看你那衣着打扮,就不像是正经的读书人,莫非是哪家的权贵子弟?” “必然是哪家的权贵子弟,不然出来一趟,缘何会带这么多家仆随从……” 茶舍内坐着的不少读书人,此刻都起身质疑起朱由校,对于这样一位来搅局的人,他们是没有好印象的。 见到眼前这一幕幕,刘若愚、李若琏等一众人,无不是警惕的环顾四周,生怕有人敢冲撞圣驾。 “少爷,我等还是先回府吧?”在旁站着的张维贤,生怕出现什么意外,眉头微蹙的低声劝道。 “没事。” 面对张维贤的劝说,朱由校却伸手示意道。 空谈误国之风害人不浅啊! 朱由校心底生出感慨,就眼前发生的这一幕,让朱由校愈发坚定一点,舆情主导权必须收归回来,不然长期把持在士大夫清流之手,那不知要被多少人私底下利用,继而影响到更多的读书人。 倘若通过科考的中的读书人,净是一些泛泛之谈者,没有任何的政治主张与抱负,那他们跻身仕途之际,便是被腐化的最佳对象。 “所以你们尽是些以貌取人之辈?” 朱由校手持折扇,盯着眼前这帮读书人,语气铿锵道:“既是探讨,那就应是你讲你的观点,我说我的观点,这才叫各抒己见,现在出现一些不同观点,莫非就因他是国子监的监生,而我没有自报家门,你们就觉得我不如他?” 讲到这里时,朱由校指向了沉默的周广雄。 皇兄为何要跟这帮书生浪费口舌? 一直在看的朱由检,见到眼前一幕幕时,心底难免生出疑惑,他不明白自家皇兄身份这般尊贵,为何要跟这帮书生谈论已发生的事情。 “适才你提到了祖制,那我便跟你论论祖制。” 迎着无数道投来的目光,朱由校顿了顿,继续说道:“在我朝问鼎神州之初,节制中外诸军事的事行枢密院,后改大都督府,直至胡惟庸案发,太祖高皇帝罢中书省,废丞相,与之相对的,再改大都督府为五军都督府,以节制中外诸军事。” “倘若按你刚才讲的那个论点来说,在五军都督府节制中外诸军事期间,我朝天军骁勇善战,震慑残元诸部,彰显我朝雄威!” “甚至到成祖文皇帝,筹建三大营,五征鞑靼、瓦剌诸部震慑北疆草原,南征安南扬我朝天威,开疆哈密,防备倭寇,这皆是以五军都督府为首,那我是不是能说当下朝廷所遇外患内忧,皆是受兵部之不作为所致?” 一言激起千层浪! 谁都没想到朱由校敢讲这些,五军都督府在眼下就是空架子,所辖职权早就被兵部悉数夺取,而在兵部为官的,无一例外皆是文官出身。 陛下讲这些是何意? 难道是想重新赋权给五军都督府吗? 此时的张维贤流露出惊疑的神情,心底更是生出波澜,作为大明勋贵,张维贤的内心深处,如何会没有想过五军都督府能重新掌权,毕竟只有这样,勋贵群体才能掌权,才能不被当做牌面,只是这种事情何其困难。 单单是文官群体就绝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真要是出现这种苗头,别管朝中是这个党,或那个派,他们彼此间斗的再凶,也会暂时搁置争斗,齐心协力地打击这种苗头。 没办法。 掌控到手里的权柄,无论如何不能在他们手里丢掉,不然他们将遭受滔天的唾骂,甚至是今后史料记载下,也会拐弯抹角地骂他们。 “荒谬!” “可笑!” “无稽之谈!” 在张维贤思虑之际,茶舍内聚着的众多读书人,不少都情绪愤慨起来,一个个对着朱由校指摘起来。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改变,李若琏等穿着便装的御前侍卫,纷纷将手放至刀柄处,眼神凌厉地盯着这帮读书人。 “荒谬也好,可笑也罢,我适才讲的这些,就是站在他的论点而言。”看着眼前这帮读书人,尽管一个个情绪愤慨,但是见李若琏他们握刀警示,没有一人敢上前,朱由校顿感索然无味。 “大明时报刊印的《论京营积弊》,不是像你们这样想当然的,想说些什么就能说些什么,摆事实讲依据,你们拿不出来,就在这里追忆过往,一帮活在臆想中的酸儒,本少爷没兴趣跟你们浪费口舌!” 言罢,朱由校一甩袍袖,迎着无数道带有怒意的注视,便转身朝茶舍外走去,张维贤、朱由检当即便跟上离去。 “走!” 李若琏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随手丢到茶桌上,便对左右侍卫冷冷道,随后便离开这家茶舍。 “这人是谁啊,竟然敢讲此等大言不惭之言!” 而随着朱由校离开后,茶舍内变得热闹起来,那帮读书人有一个算一个,无不情绪激动的抨击。 “长兄,您为何要跟他们浪费口舌?”离开茶舍的朱由检,听到里面传出的声音,犹豫了刹那,看向朱由校说道。 “朕这不叫浪费口舌,而是了解实况。” 负手前行的朱由校,表情却略显凝重道:“只怕在我大明读书人之中,像这种讽议朝政。评论官吏的情况不在少数,他们关心的根本就不是时政,更非是关心江山社稷,他们不过是想以此来博名罢了。” 为了博名? 这下朱由检陷入到沉思中,他还真没有想到这一层面。 “任重道远啊!” 朱由校轻叹一声,便继续向前行进,只是他没有任何兴致继续游逛了,如果读书人这一群体,更多的不再是为务实而读书,那这个群体就变得危险了。 现在朱由校无比坚信自己的做的事情是正确的,如果不把舆情主导权抢夺回来,由大明中枢掌控着,而是继续由所谓的士大夫清流所左右,那造成的危害将难以评估,毕竟杀再多的人,可后续递进的群体,依旧保持原有的思想,其实一切都没有改变。 想要彻底地扭转这一局面,就必须先将士大夫清流的根掘掉,只有把持住舆情导向后,才能设法触碰到更深层次的,比如改造儒家思想,剔除掉被层层加码的糟粕,保留自由的精华,在朱由校的眼里,这才是最难的,毕竟千百年来传承下来的思想,不是朝夕间说改变就能改变的… ------------ 第九十八章 京城血色 长期以来在神州这片土地上,历朝历代都没有真正重视过底层群体,或许说在开国问鼎之初,的确出台不少惠民政策,以此减轻底层群体的压力。 然而制定这些政策的出发点,更多是出于国朝层面的统治安稳,更快实现休养生息,以达到新兴政权的牢固。 伴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政策会被逐步作废掉,这与最高统治者关系不大,最主要的是享有特权的群体,会利用各种机会,会动用各种方式,进行篡改和再定义,以此保障自身的既得利益。 神州传承的上下五千年文明史,既是一部波澜壮阔的征服史,更是一部打击特权的王霸史。 从最初的旧贵族,到世家门阀,到士族豪强,到士大夫,到缙绅文人,享受到的特权不断被打压,只是围绕土地而形成的种种,没有被彻底地连根拔起,那么压在底层群体身上的大山,就不可能被真正地搬走! “皇兄,这是坤舆万国全图?” 又是一日清晨,端着茶盏走进东暖阁的朱由检,见自家皇兄负手而立,站在一幅高悬的舆图前,待走近时,看清悬挂的舆图时,朱由检露出一丝疑惑道。 “不错。” 朱由校点点头道:“眼前这幅坤舆万国全图,乃当世记载最全的舆图,不过有些地方的描述不太准确。” “也是。” 朱由检顺着话说道:“此图乃西洋传教士利玛窦敬献的,最初叫《万国图志》,想要靠敬献此图博皇祖父青睐,方便在我大明境内传教,皇祖父初见时甚是喜爱,在万历三十年李之藻以此为基础绘制成图,曰《坤舆万国全图》,皇祖父知晓此事后,便在万历三十六年下诏摹绘12份。” 朱由校顿了顿,看向朱由检笑道:“所以皇弟觉得这副坤舆万国全图,就是以西洋传教士利窦玛,敬献的那副万国图志为底版绘制的?” “难道不是吗?” 朱由检略带诧异道。 “当然不是!” 朱由校语气铿锵道:“即便是现在的西洋诸国,在航海方面有不小突破,发现一些未知的地域,这点大明是比不过他们,但是这绝不代表如此详细的舆图,可以经由一传教士就能悉数探得并绘制成一图。” “据朕知晓到的情况,利窦玛是在万历十二年抵达大明的,而那幅所谓的万国图志,是在万历二十九年才抵京敬献的,这十几年间利窦玛先后前去壕镜、肇庆、韶州、南昌、南京等地传教,皇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朱由检惊诧道:“意味着利窦玛绘制的万国图志,极有可能是从大明民间搜集汇总的?” 只是在讲完这句话时,朱由检又觉得不太现实。 “朕只能说有一部分舆图,是这样被利窦玛挪为己用的。” 朱由校撩撩袍袖道:“别忘了,从成祖文皇帝一朝起,郑和曾七下西洋,历经永乐、洪熙、宣德三朝,尽管这些海图最后都被毁掉了,但是如此规模的七下西洋,谁能够确保这其中的海图,没有被随行之人暗中留下并传世呢?” 朱由检长大了嘴巴,这的确是他没有想过的事情。 “来找朕何事?” 朱由校转身朝御案走去,显然不想再多提这些,他找出这副坤舆万国全图,是想为今后开海提前做准备。 昨夜在那家茶舍的经历,让朱由校心里明白一点,想要真的逆转大明国运,就必须要让底层群体站起来,让他们拥有向上晋升的通道,只有真正做到这一点,才能改变大明中枢财政孱弱的根本。 毕竟在小农经济下的大明,征税的主体是以底层群体为主,诸如权贵官绅等群体,享有各种减税特权,更别提为了避税漏税,他们该创造性地搞出飞洒投献等方式。 就眼下大明面临的复杂国情,朱由校唯有增加自耕农的群体规模,同时不断打击各种特权,才能让大明中枢财政恢复造血能力,由此设法逐步去提高生产力,继而倒逼着大明走向集约化发展道路,这是孵化工业的前提! 不过想要促成上述构想,势必会得罪大批的特权群体,而他们又是大明统治的媒介,所以朱由校必须要构思好前后顺序,确保大明整体的安稳。 只是究竟要怎样去做,既可以确保大明治下的稳定,又能够将事情给办成呢? 朱由校唯一想到的办法,就是以更大的利益去转移庞杂的特权群体注意,拉拢一批,打压一批,干掉一批,扶持一批,通过这种兼顾性的方式,周而复始地去推行自己的治国总方针,从而达到最终转化的战略! 开海拓疆,无疑是最好的主体承载。 如果此事可以积极促成,那么就能解决大明的很多问题。 比如宗藩问题。 比如土地兼并。 比如人口过剩。 比如特权思潮。 不过任何事情都是说起来容易,但是在真正决定做的时候却很难,因为在这一过程中不知会遇到怎样的问题,面临怎样的挑战,所以要提前做好谋划,这远比临到头赶鸭子上架要强。 时间对朱由校而言太宝贵了。 “皇兄…” “奴婢方正化,拜见皇爷!” 就在朱由检想讲明来意时,提督西缉事厂的方正化,却出现在东暖阁外,他这次来是要禀明情况的。 “叫他进来。” 坐在宝座上的朱由校,清楚方正化为何而来,在御前服侍的刘若愚忙低首应道,随即便朝殿外走去。 朱由检见状就想先退下,不过却被朱由校叫下,既然大明今后要走出去,那培养朱由检就要跟进,大明想在海外建立统治,就不能独靠中枢朝廷,别的群体也要参与其中,大明宗藩就是首当其冲的! 靠大明上下供养的宗藩宗室,那绝对是累赘一般的存在,但是靠海外去供养的宗藩宗室,就不再是累赘了,相反还能成为华夏文明圈的重要一环,当然能够移藩海外的,必然是有些能力的宗藩宗室,至于那些个废物,今后就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吧! “皇爷,与顺天府治下皇庄,有牵扯的地方官吏、缙绅、商贾等群体,西缉事厂悉数逮捕了。” 在朱由检的注视下,捧着一摞卷宗的方正化,低首走进东暖阁,毕恭毕敬地朝御前作揖拜道。 “在顺天府各地被逮官吏317人,其中超过八成为地方吏役,他们与各处掌庄太监、管事相互勾结在一起,由他们介绍当地缙绅、商贾等,与这些掌庄太监、管事相识,继而假借内廷的名义,在各地做尽各种恶事……” 在方正化如实禀明情况时,刘若愚将其所捧卷宗呈递到御前,朱由校皱眉御览着这些卷宗,可看到上面记载的内容,心底生出难以压制的怒火。 “这些都是从他们名下查抄的家产?”朱由校指着眼前这摞卷宗,皱眉看向方正化问道:“单单是银子就达400多万两?!” “是的。” 方正化低首道:“这还不包括他们置办的田产,根据现有掌控的情况,除掉那批被抓的掌庄太监、管事等,合计侵占兼并的近20万亩田产外,与之牵扯到的那批官吏、缙绅、商贾等,名下田产合计有近70万亩,不过有半数是在永平府、保定府治下,除此之外还抄得不下百万石的粮食,各种金银首饰、古董字画等尚没有统计出来,以上仅是初步估算的,具体的数额还需些时日核算。” 居然有这么多?! 听到此言的朱由检,流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 “不必核算了!!” 朱由校咬牙道:“从明日起,将这批贪官污吏、硕鼠败类给朕分批押至西市剥皮填草,将他们的家眷,不!三族!悉数给朕逮捕起来,朕要叫他们今生今世为大明赎罪,待此事解决后,西缉事厂给朕奔赴北直隶各地,督察各地皇庄的情况,人手不够,你就给朕坐镇京城招募,朕就一句话,莫要叫北直隶境内出现动乱!” “奴婢遵旨!” 方正化强压惊意,当即作揖应道。 这道旨意传达下去后,接下来的京城将被血色所弥漫,甚至是整个北直隶,都将会为之一振的。 方正化所忧的,不是将现有这批贪官污吏、硕鼠败类处决,而是担忧接下来的清查,要如何确保北直隶的安稳。 毕竟内廷所辖皇庄遍布北直隶各地啊! 这个担子的确是不轻,但若不经历这一遭,西缉事厂的赫赫凶名,如何能在大明传开,方正化他们又如何能历练出来? 看着方正化离去的背影,朱由校的眸中掠过一道寒芒,倘若连这点事情都办不好,那接下来要怎样清剿背叛大明的晋商汉奸? 朱由校当然知道他下的决断,会给接下来的朝堂,甚至是整个北直隶带来什么,但是不管面临怎样的风波,这一步都必须要走下去,没有那么多的时间,任由他去浪费了!! ------------ 第九十九章 议罪银 夜悄然到来,皓月凌空,繁星点点。 月色下的乾清宫很静。 凝重的气氛笼罩此间。 微风骤起,令燥热感稍稍缓解。 “皇爷,他们都到了。” 刘若愚低首走进东暖阁,行至御前时作揖拜道。 “叫他们都进来吧。” 倚着软垫的朱由校,此刻正闭目养神,没有去看刘若愚,语气平淡道。 “喏!” 刘若愚忙低首应道。 皇兄这是想做什么? 在旁站着的朱由检,见到眼前这一幕时,心底难免生出疑惑。 从提督西缉事厂的方正化,向御前禀明顺天府所辖皇庄实况,再到现在召内廷诸掌权太监过来,对于这期间发生的种种,朱由检有太多的疑惑,他根本就猜不透自家皇兄,心里都在想些什么。 “奴婢等拜见皇爷!” 当朱由检疑虑之际,以司礼监掌印太监王体乾为首的诸掌权太监,一个个低着脑袋走进东暖阁内,毕恭毕敬地朝御前作揖拜道。 东暖阁内陷入死寂之下。 王体乾、石元雅等一众掌权太监,保持着作揖行礼的姿势,任凭时间缓缓流逝下,一个个双臂开始发酸,可却没有一人敢轻举妄动。 内廷没有不透风的墙。 尽管朱由校特设皇家禁军,让张维贤他们整饬诸上直亲卫军,使得内廷与外朝的联系被隔绝开,但是在内廷这片天地间,豢养着众多的太监、宦官、宫女等群体,彼此间想传递个消息绝非什么难事。 有人的地方就存在江湖。 更何况是规矩森严的宫廷呢? 对于绝大多数人而言,他们想要有体面地活着,想要掌握权柄,想要拥有地位,单有一颗忠心是不够的。 在内廷最不缺的就是忠心。 毕竟对于多数进宫的人来讲,他们已经放弃了尊严,想要通过在内廷逆天改命。 “方正化提督的西缉事厂,先前奉朕的旨意彻查顺天府境内皇庄。” 不知过了多久,朱由校缓缓睁开眼眸,扫视御前所站诸掌权太监,语气冷冷道:“而查出来的情况,可谓是罄竹难书,朕现在就想问问你们,一条生路,一条死路,你们要选择哪一条路?” “!!!” 王体乾、石元雅等一众掌权太监,在听到自家皇爷所讲,一个个无不脸色大变,一些胆小的人,脚下一软便跪倒在地上。 皇兄这是想干什么? 顺天府境内皇庄查出问题,跟宫里的这帮太监有什么干系? 见到这一幕的朱由检,不免生出更深的疑惑来。 “从内廷外派出去的那些太监宦官,有一些是你们的徒子徒孙吧?”看着跪倒一片的掌权太监,朱由校向前探探身,眼神凌厉道:“王体乾,你作为司礼监掌印太监,先前对内廷所辖皇庄贪腐一事,不应该不知情吧?” “皇爷,奴婢……” 被突然点到名的王体乾,心里不由得一颤,整个人像是坠进冰窖一般,身体是止不住的颤抖。 尽管他很想说不知情,将自己跟此事撇清关系,但是处在这等氛围下,王体乾根本就不敢这样说。 他怕。 怕自家皇爷了解到实况,而自己却讲出欺瞒之言,那就是罪加一等的死罪啊。 “怎么不说话了?” 朱由校冷哼一声,猛拍御案道:“难道在这内廷之中,还有什么事情,是连朕都不能知晓的吗?!” “奴婢死罪!!” 这下,王体乾的心理防线彻底破掉,以头抢地道:“奴婢不该有所欺瞒,奴婢先前是知晓这些事情,但是奴婢想着不能将这些腌臜事禀于皇爷,致使皇爷心烦,毕竟内廷所辖的皇庄,终究是要有人来管的。” 朱由校冷冷道:“那依着你的意思来讲,他们吃着宫里的,喝着宫里的,穿着宫里的,用着宫里的,就这还不能满足他们,还要花心思多占多得一些,这样才能将皇庄给管好才是?” “奴婢死罪,奴婢死罪!” 面对天子的质问,王体乾不停地磕头认罪道,额头很快就出现了血印。 看着这般的王体乾,坐在宝座上的朱由校,眼神掠过一道寒芒,旋即便看向其他掌权太监。 “你们呢!?” “奴婢死罪!” “奴婢死罪!” 这下石元雅他们都像王体乾一样,纷纷磕头认起罪来。 果然这世上最复杂的莫过于人啊。 看着眼前的这帮掌权太监,朱由校很想笑,笑这个世道,可是他怎样都笑不出来,连眼皮子底下的家仆,一个个都是这样,那可想而知大明上下是怎样的啊。 “眼下,摆在你们面前就两条路。” 思绪万千的朱由校,冷冷的盯着眼前这帮掌权太监,“一个,是将你们知晓的种种,给朕事无巨细地写下来,包括这些年来你们各自的徒子徒孙,给你们孝敬多少银子,全都给朕写下来,朕念在你们多年在内廷地份上,暂且饶你们一命!” 嗯? 听到这里的朱由检,下意识看向自家皇兄,心底生出疑惑和不解,他不明白为何不严惩他们。 “一个,那就继续欺瞒朕。” 朱由校冷哼道:“但朕丑话说到前面,到时要是被查出来什么,就莫要怪朕不念主仆轻易!!” “奴婢等叩谢天恩。” 在此等氛围下,王体乾、石元雅他们纷纷叩首谢恩,那颗悬着的心这才稍稍落下些,他们都没想到自家皇爷会法外开恩。 “还有!!” 在众人都暗松口气时,朱由校却拍案喝道:“此事你们死罪可免,但活罪难逃,想要保住各自的职官,那就缴纳议罪银,至于缴多少,就看你们自己的了,这样的机会,朕就给你们一次,若是敢有下次的话,朕必然会新账旧账一起算!!” 这…… 这下王体乾、石元雅他们愣住了,这个议罪银,他们先前连听都没有听过,大明似乎没有这等先例啊。 “都滚吧!” “奴婢等告退!” 面对天子的呵斥,尽管众人心中有疑,可此等形势下,王体乾他们也不敢多言其他,一个个纷纷叩首行礼…… ------------ 第一百章 人心 “是不是不理解朕为何要这样做?” 王体乾、石元雅他们离开后,本显得拥挤的东暖阁,此刻却变得很空,倚着软垫的朱由校,看向眉头微蹙的朱由检,“明明朕诈出他们,跟皇庄贪腐一案息息相关,为何不顺势将他们全都逮捕?” “臣弟…” 朱由检犹豫的状态,变相也反应出他内心的想法。 “朕要真将他们给连窝端掉,那内廷就会生出大乱。”朱由校笑笑,嘴角微微上翘,“诸如走水、投毒这种事,必然会在内廷上演,皇弟相信吗?” “他们怎么敢!?” 朱由检心生惊骇,看向自家皇兄道:“他们是……” “他们是朕的家奴不假,但皇弟不要忘了,狗急了还会跳墙呢。” 朱由校撩撩袍袖,“朕将这些人全给抓了,那便向内廷传递一个想法,朕要大开杀戒了,没有这些人震慑,那底下的人会做什么,是谁都想不到的。” “内廷是有一批掌权太监,但是不要忘了,规模更多的是宦官,他们是惧怕朕不假,但他们更惧怕的是这些太监。” “这就是阶层带来的威慑,倘若说内廷的阶层被破坏掉,那么就代表着无序的乱象,将在内廷发生。” 这…… 首次听到这等言论的朱由检,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尽管他很想否认这一说辞,但是细细品味之下,朱由检却觉得自家皇兄说得对。 “而且就在今日,你知道朕收到了什么吗?” 朱由校向前探探身,从一摞奏疏里抽出一个信封,似笑非笑地递给朱由检,“这是魏伴伴给朕写的信。” 魏忠贤不是离京了吗? 朱由检一愣,朝御案前走去时,心底难免生出疑惑,他知道魏忠贤离京,是去有大事要办的。 “不用想了。” 朱由校说道:“这是魏伴伴在离宫前,就给朕写好的信,而这封信出现的契机,是方正化向朕禀明顺天府皇庄实况后,一个不起眼的人呈递到御前的,上面写的,就是关于皇庄贪腐的种种。” 什么时候的事啊?! 接过信封的朱由检,这下心底生出惊意,他细细思索之下,今日他一直待在东暖阁,很少有离开啊。 不对! 难道是在自己出恭时发生的? “早在朕命方正化他们,让御马监所辖四卫营等部,开始遴选勇壮时,魏伴伴就知晓皇庄的事瞒不住了。” 在朱由检惊疑之际,朱由校却道:“只是这件事情,魏伴伴一直没有敢对朕禀明,但是他又怕在自己离开京城后,涉及皇庄一事会爆,在见到这封信时,朕就想到一种可能,王体乾他们肯定知晓此事,甚至魏伴伴叫他们找合适的机会,向朕坦白这一切,但是他们却没有这样做。” “那皇兄饶过他们,是因为魏忠贤吗?” 一目十行地看着手里的信纸,朱由检讲出心中所想。 “是,也不是。” 朱由校从宝座上站起身,神情略带几分怅然,“朕知你瞧不上魏忠贤,甚至心底甚是厌恶,但朕需要魏忠贤这样的人,不止是在内廷,更是为了朝堂,恶犬远比忠犬要更具震慑!” “再一个,单靠一只恶犬还不够,更要有一帮狐狸帮衬才行,而他们的命门,因为此事被朕拿捏住,皇弟觉得他们今后会怎样做?” 会拼死表明心意。 朱由检在心里暗暗道,这一刻他似乎明白自家皇兄,为何要做这样的事情。 “那皇兄觉得他们交代的事情,可信吗?” 想到这里的朱由检,不由抬头看向朱由校询问道:“毕竟真要全都交代了,那他们就不会怀疑皇兄是假借此事来兴师问罪吗?” “所以要叫他们缴议罪银。” 朱由校微微一笑道:“若是将所有的路都给堵死了,那他们肯定会患得患失,可当存有一个希望时,在面临生死抉择之下,不管是谁,都会在心底生出侥幸,万一这赌真能让他们活命呢?” 原来是这样啊。 朱由检不由睁大了眼睛,他显然没有想到这一层,原本他以为自家皇兄,纯粹是为了爱财才会这样。 “当然了,朕也能借着此事,将原本属于内帑的银子,从这些人的身上都收回来。” 朱由校撩撩袍袖道:“而且最为重要的一点,有他们交代的情况,那方正化他们就能减轻很多压力,从而更快地将那批硕鼠败类,跟各地与之相关的贪官污吏、魑魅魍魉,都给悉数一网打尽!” 此时的朱由检,根本就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怎么都没有想到,一桩事情的背后,居然藏着这么多的心思,甚至是一环套着一环的。 按自家皇兄的做法,不仅北直隶各地皇庄的实况,能够叫方正化他们知晓,继而展开迅速的逮捕,关键是在内廷这边,不会因为清查皇庄而生乱,甚至于那帮掌权太监,因为交代的种种事情,将会有短板被拿捏住。 “而且要不了多久,在内廷会出现一些风声。” 在朱由检思虑之际,朱由校双眼微眯道:“为了保住自己的权势和地位,一些掌权太监选择供出先前被他们庇护的徒子徒孙。” 这也太狠了吧!? 朱由检脸色微变,难以置信地看向自家皇兄,倘若真这样做的话,哪怕没有供出姓名是谁,可王体乾他们这帮掌权太监,有一个算一个,全都会陷入到漩涡之下,今后在内廷抱团取暖的现象会减少。 与此同时,王体乾他们为了保住位置,必然会压住底下的人,而这需要他们更尽心办事才行,否则一旦失去天子的信赖,那他们就什么都不是了。 “皇弟,朕给你讲这些,就是想要你明白一点。” 朱由校看着怔怔发愣的朱由检,“人心是这世上最难猜的,也是最经不起试探的,作为上位者,要始终明白人心是什么,用底下的人,不代表绝对信赖,绝对信赖的,不代表要在表面重用,这是朕给你上的第一课。” 朱由检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显然这些事情对他的冲击太大了。 “还有。” 朱由校伸手道:“除了朕给你讲的这些,朕之所以选择这样做,还有别的用意,朕给皇弟一夜时间,要把这些都猜到,明日朕要看到这份课业的奏疏,朕乏了,皇弟先退下吧。” “臣弟告退。” 朱由检抬手作揖道,只是在他的内心深处,却生出了深深的疑惑,究竟还有什么别的用意? 希望你别叫朕失望。 看着朱由检离去的背影,朱由校双眼微眯,想要改变大明国运,对外开海是必须要走的路,这不止能广泛开源,更能转移内部矛盾,移藩海外之事必须要提前做,所以将朱由检培养出来,是极其重要的一环。 至于朱由校藏着的别的用意,跟外朝有关,眼下的局面已非攘外必先安内了,内在过去的杀戮下,已经被极大的震慑住了,但现在外朝并没有被彻底震慑住,所以朱由校要将目光转移到外朝上。 要是朱由检连这点都揣摩不透,那他就不是一个合格的上位者,那移藩海外的大旗,就不能交到他的肩膀上,朱由校要另寻能扛得起的人才行! ------------ 第一百零一章 拥趸 人活于世总是要干些什么的,不管什么出身,不管什么地位,倘若就认准这辈子随遇而安,那跟行尸走肉没任何差别,人啊,尤其是男人,终究是要有野心的,要敢想敢干,不然就对不起今遭吃的苦,受得难! 清晨的朝阳东升,驱散了昨夜的黑暗。 天亮了。 晴空万里。 一缕金光撒照天地,紫禁城又恢复往日的威严! 皇家禁军衙署。 “英国公,这西缉事厂又有动静了啊。” 刚进衙点卯的张庆臻,直奔大都督公事房,瞧见伏案忙碌的张维贤,表情略显复杂道:“听说这次要处决一批跟内廷皇庄有牵扯的人,本侯在进宫之前,就碰到不少西缉事厂的厂番,在京城敲锣打鼓地闹腾起来。” “所以呢?” 张维贤没有抬头,继续处理着手头的差事,一句话让张庆臻语塞了。 “英国公就不好奇吗?” 张庆臻顿了顿,快步走到张维贤跟前,眉头微挑道:“早先西缉事厂出动时,出京闹的动静不小,京城里说什么的都有,就现在这样的形势只怕朝堂消停不了,陛下……” “本公为何要好奇?” 见张庆臻说着说着,突然停了下来,张维贤没有任何变化,抬头看向张庆臻,“这跟我皇家禁军府有关吗?西缉事厂逮捕我皇家禁军的人没?” “这倒是没有。” 张庆臻揉揉鼻子道。 “所以既然没有,那惠安伯为何要操心此事?” 张维贤笑着反问道。 其实张庆臻适才没有讲出来的话,张维贤一眼就瞧出来了,无非是想说天子与先前变化极大,做事喜乾纲独断,脾性雷厉风行,遇到违背律法的腌臜事,那是丝毫不带犹豫,说抓就抓,说杀就杀,丝毫不考虑任何人的想法! 这传递到外界的信号就微妙了。 “本公知道你在顾虑什么,也知其他人的顾虑。” 张维贤撩撩袍袖,倚着官帽椅,眉头微蹙起来,“就现下所处的特殊时局,本公能讲的话,就是将分内之事做好,别处本公不好说,但是在皇家禁军府,那不是谁想待着,就能待着的。” “倘若说陛下真不信赖我等的话,那么惠安伯觉得我等能够掌控实权?在皇家禁军府里任职,跟在五军都督府挂职,跟在三大营挂职,真就一样吗?” “不一样。” 张庆臻表情严肃起来,“从我等在皇家禁军府任职以来,整饬所辖诸上直亲卫军,包括涉及皇城宫城禁卫诸事,陛下没有过多插手去管,甚至有些新的想法,也仅是遣御前近侍来传达,具体要做的事情,皆是放心地交给我等来做。” 张维贤微微一笑道:“所以啊,你们到底在顾虑什么呢?” 张庆臻沉默了。 是啊。 他在顾虑什么呢? 找他的人又在顾虑什么? 虽说在过去这段时日内,不是西缉事厂,就是锦衣卫,再或其他存在,动辄就大批出动行逮捕事,要么就在西市杀人,可自始至终跟他们没有太多牵扯。 真要说有牵扯的话,也就是熊廷弼在整饬京营期间,一些与他们有关联的京营将校,麾下豢养的家丁被一窝端了。 这人啊,长期处在一种环境下,突然间这种环境变了,即便跟他没有太多的牵扯,也难免会生出患得患失之念。 这就是人。 这才是人。 倘若没有任何患得患失之处,那就不能被称之为人了,而应该唤作是圣人,可是这世上真有圣人吗? “本公还是那句话,做好自己的本职差事,不该掺和的别掺和,不该瞎想的别瞎想,那就没有任何事。” 张维贤向前探探身,端起那盏茶,悠悠道:“这世上的很多事,都是瞎想想出来的,明明什么事都没有,偏要揽到自己的身上,那最后真要出了事,就怪不到别人身上,因为这个根,是从你身上起来的。” 说罢,张维贤掀起盏盖,面色平静地呷了一口。 张庆臻沉默了。 但他悬着的那颗心,不知为何也跟着落定了。 眼下的朝局是扑朔迷离,当今的天子是难以揣摩,可说句不好听的话,即便天子将满朝文武全给杀了,可没有牵扯到自己,那跟他又有什么干系? 只要他对天子的忠心没变,没有生出要算计天子,甚至暗害天子的心,那他世袭罔替的爵位,就是他最大的倚仗啊! 他承袭的惠安伯,可是与国同休的存在! 即便不是开国勋爵,也非靖难勋爵,但他惠安伯一脉,乃是仁宗昭皇帝亲敕的爵位,真要向上论,那跟朱家是有关系的! “最近这段时间京里不平静。” 在张庆臻思虑之际,张维贤放下茶盏,眉头微蹙道:“本公不想多提这些,但是皇城与宫城,一点差池都不能有,还有从河南、山东招募的勇壮已有进抵京城的了,对他们的操练和核实也要抓点紧。” “要本侯做什么,英国公就吩咐吧。” 张庆臻闻言,表情严肃的说道:“只要是份内之事,本侯定会全力以赴。” “那接下来这段时日,操练与核实等事,就交由惠安伯来办了。” 张维贤也不含糊,开门见山的说道:“出了西苑那桩事后,陛下对诸上直亲卫军中的一些世职,明显是不信任的,但话又说回来,从河南、山东招募的勇壮,我等也无法做到绝对知根知底,万事还是要加份小心,莫要让一些腌臜事在皇家禁军府出现!” “喏!” 张庆臻抬手一礼道。 他知晓张维贤是何意。 “英国公…” 就在此时,公事房外响起一道声音,这让本坐着的张维贤,立时就站起身来,快步朝堂外走去。 “刘公公来此有何公干?” 在出公事房的那刻,张维贤露出淡淡笑意,对堂外站着的刘若愚一礼道。 “英国公,皇爷召您。” 刘若愚向旁退了数步,微微低首道:“刚好惠安伯也在,省得咱家再跑一趟了。” 嗯? 听到此言的张维贤、张庆臻相视一眼,心底生出各异的情绪,此时天子召他们,难道是又有什么事情了? ------------ 第一百零二章 银号 “…皇弟想到的这些,虽与朕所想存有差别,但是主要的想法都涉及到了。” 东暖阁内,朱由校放下所持奏疏,略带赞许地看向朱由检,“能够想到朕如此处置内廷,是为了震慑外朝,是为了制衡外朝,那代表朕先前讲的种种,皇弟都听到心里去了。” 垂手而立的朱由检,听到自家皇兄的夸赞,尽管表面没有变化,但心底还是生出喜悦之意的。 到底是崇祯帝啊。 打量着跟自己有几分相似的朱由检,倚着软垫的朱由校,心底难免生出感慨,虽说在原有时间线上,崇祯帝干的一些事情的确备受争议,特别是崇祯帝的性格不仅多疑,关键是没有担当,错杀错害一批忠良,这也造成大明无法挽回颓势。 不过这一世不一样了。 朱由检的皇帝之路算是绝了,如果可以将其调教出来,成为海外诸藩的一面旗帜,那还是绰绰有余的。 想到这里,朱由校收敛心神,看向朱由检开口道:“那朕要召见张维贤他们,皇弟觉得朕想做些什么?” “进一步拉拢他们。” 朱由检迟疑刹那,讲出心中所想,“将在京勋贵分化开,甚至可能的话,皇兄会给予张维贤他们更多实权。” “猜对了一半。” 朱由校笑笑,伸手对朱由检说道:“权暂时不能给他们,但朕要给他们个利,毕竟赋权的话,尽靠朕给还不够,这还需他们争取,毕竟某些东西形成旧制,不是单靠一个杀,就能破开的,任何事都不能独靠朕付出,而别人坐享其成。” 嗯? 朱由检心底难免生疑,显然对自家皇兄讲的这些,他有很多是没有揣摩透彻的。 “臣…张维贤拜见陛下!” “臣…张庆臻拜见陛下!” 就在朱由检想讲出心中所疑之际,东暖阁外响起两道声音,这让朱由检停了下来,见自家皇兄摆摆手,朱由检便识趣地作揖一礼,随后便朝屏风后走去。 “宣。” 伴随着朱由校的声音响起,在殿外恭候的张维贤、张庆臻低首走进,只是二人却生出各异的想法。 他们都不知天子此时召见,究竟是发生了何事。 “两位卿家坐吧。” 朱由校看着走来的二人,伸手示意道:“朕今日召你们过来,是有桩买卖想跟两位卿家聊聊。” 嗯? 听到此言的二人,刚朝御前作揖行完礼,还没来得及坐到锦凳上,先是一愣,看了看对方,这心底就生出了疑惑。 天子召他们过来,就是为了做买卖? 这要是传出宫去的话,还不知要掀起怎样的轩然大波! 大明奉行的可是重农抑商的国策啊! 尽管到现在啊,这不过是空话套话罢了,但即便是这样,大面上依旧是这样。 “最近朕处置的腌臜事多了,就发现一桩值得深思的现象。” 看着面露惊疑的二人,朱由校继续道:“在民间放贷的很多,借贷的也多,关键是这个利钱高得令人发指,由此也衍生出很多现状,逼良为娼,以地抵债,甚至是破家。” 张维贤、张庆臻相视一眼,尽管嘴上没有说什么,但心里却有很多想法。 “鉴于这样的情况,朕就想特设一个银号。” 朱由校向前探探身,“今后以低于市面高债的利钱,面向民间进行放贷,而为了增强银号的名气,还要增加一项揽储的业务,简单些来说谁来银号存金银,除了本金之外,还能额外得到一笔利钱,甚至随着银号的规模增多,可以实现异地汇兑!” 这!!! 张维贤、张庆臻震惊了。 相较于在民间放贷,这种他们熟悉的情况,特设一个银号,向民间进行揽储,只要存金银,就给相应的利钱,甚至是能够异地汇兑,这闻所未闻之事,让他们震惊之余,也跟着联想很多。 现在的大明啊,别看表面是安稳的,可实际上在各地啊,还存在着很多匪寇势力,他们盘踞在险要之地专行打家劫舍之事,也是导致民间的商贸往来,要进行远距离运输,特别是携大批银子,势必是要雇佣镖局的,不放心的更会专门让名下家丁押运,以此确保利益不受损失。 毕竟各地的情况复杂,单纯靠官府去清剿,在本属辖区内一切都好说,可要是越过辖区了,那扯皮的事儿就多了。 “陛下,这个异地汇兑要收取利钱吗?” 张维贤犹豫刹那,抬头对朱由校作揖道。 “这肯定要收。” 朱由校笑笑,“毕竟麻烦给了银号,方便给了他们,收取对应份额的利钱,朕觉得合情合理嘛。” 这就是皇兄许诺的利? 而彼时在屏风后的朱由检,在听到这些时,整个人都变得凌乱起来,天子也要谈钱吗? 在朱由检的认知下,天子身份何其尊崇,像这样的事情岂能跟臣子谈及。 只是现实何其残酷。 哪怕是天子又能怎样呢? 没有钱,依旧什么都办不成。 而办不成事的天子,还能叫天子吗? 那应该叫做傀儡! “朕将一些想法都写了下来。” 朱由校抽出一份卷宗,递给身旁服侍的刘若愚,看向眼前二人说道:“两位卿家可以先看看,要是有意愿的话,那此事就可暗中筹备,朕有些话要讲到前面,银号一事必须绝对保密,能参与其中的,除了两位卿家外,也就在皇家禁军府任职的那些勋贵,至于别的,朕信不过他们。” 听到此言的张庆臻,下意识地看向了张维贤。 “还有要真决定参股银号,那有些事要提前掰扯清楚。” 看了眼神态微变的张庆臻,朱由校继续道:“有些上不得台面的事,该撇清干系就撇清干系,过去的事朕既往不咎,但今后要再出现,那到时就别怪朕翻脸无情,比如京营!” 这下张维贤、张庆臻心里皆生出惊意。 东暖阁的氛围变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 而站在屏风后的朱由检,在听到此言时,显然是想到了什么,这一刻他的心底掀起阵阵涟漪。 ------------ 第一百零三章 两个极端 “陛下,臣等绝没有做僭越之事!” 此情此景下,张维贤作揖拜道:“倘若臣等真做这等事,臣等甘愿受任何惩处,哪怕是废除爵位!” “臣附议!” 张庆臻强压惊意,紧随张维贤表态道。 朱由校笑笑,没有急着去说什么,对于二人现下的这种反应,他从最初就已经料想到了。 不管是谁,即便私底下真做了什么,那也绝不会承认的。 毕竟这牵扯到的不是自己。 要是真顾不别的,这无疑是一种背叛! 这背叛是阶级背叛,是不被人说接受的。 人都不是活在真空下的,必然会受到人情世故的影响,必然会被一些事烦恼忧心,那么往来就在所难免。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孩子会打洞。 这世上有公平吗? 答案显然易见。 没有! 倘若这世上真的有公平,那天下大同就非理念,而是切实存在的产物,可只要有人存在的地方,公平永远都是相对的,你说命好也成,命差也罢,现实本就这样残酷,能够维系相对公平就实属来之不易了。 而朱由校现在想做的,就是能切实做到相对公平。 但是让他为了维系相对公平,就去进行无差别的打击,那么必会面临众叛亲离,因为活路都被堵死了,选择就变得异常清晰了。 “看来两位卿家是曲解朕的意思了。” 朱由校沉吟刹那,脸上保持着笑意,看向张维贤、张庆臻二人,“朕想表达的意思很明确,有则改之无则加勉,银号一事,能带来的利益足够大,不要仅局限于一座京城,大明是何其的幅员辽阔?” “两位卿家难道就没有想过一点?” “银号要是能开遍全天下,真正实现汇通天下,那将会带来怎样的巨变?也恰恰是因为此事重大,朕才会将丑话讲到前面,朕不希望到时有谁会对朕产生像现在两位卿家对朕的误解。” 这一刹,张维贤也好,张庆臻也罢,心底没有任何的喜悦,相反他们却生出了极深的敬畏! 因为天子讲的潜意思他们都听懂了。 这也就是天子信赖他们,倚重他们,所以才会对他们讲这些,但凡是换一些人,诸如先前被逮捕被处决的魑魅魍魉,那天子岂会这般? “臣有罪!” 想到这里的张维贤,立时就撩袍跪倒在地上,面朝天子行跪拜之礼,“臣不该揣摩陛下之意。” “臣有罪!” 张庆臻紧随其后道。 对于二人做出的举止,朱由校没有任何动静,就是静静地看着他们,因为有些事尽在不言中。 似他刚才讲的话,都清楚是怎么回事。 张维贤是英国公不假,张庆臻是惠安伯不假,但他们要养活的绝非他们自己,而是与之一脉相关的诸多群体,这其中还要顾及脸面、身家等,所以相应的开支必然很大,而这些开支是靠官俸能维系的吗? 答案显然是不可能的。 现在朱由校要做的事情,就是用更大的利益,来取缔掉他们过去的利益,除了进行更深的利益捆绑外,更多的是想叫张维贤他们隔绝出来,使得他们能成为拱卫皇权的绝对拥趸! 这就是天下熙熙皆因利来,天下熙熙皆因利来! 哪怕是高高在上的天子,可要是不能让底下效忠的人,看到任何的希望或前景,仅靠一股气去支撑,那又能坚持多久呢? “银号一事牵扯重大,朕给你们时间考虑。” 朱由校撩撩袍袖,倚着软垫对二人说道:“朕打算从内帑直拨400万两银子,占银号的六成银股,余下四成银股朕要折银800万两,你们也别觉得朕太心黑,毕竟这桩买卖真要做到极致,那么每年赚取到的纯利,都是难以想象的存在,至少朕觉得不比国库要少,甚至可能要更多!” 张维贤、张庆臻听到这里恰恰觉得心安了。 这世上没有蠢笨之人。 就他们二人的眼界,尽管尚未去看朱由校所书卷宗,仅靠朱由校适才讲的种种,他们就能看出银号的暴利! 这几乎没有任何投入,就是靠着过硬的背景,去民间吸纳金银,然后以相对合理的利钱,再借贷给有需求的人,这一来一回倒腾的利怎么可能会少。 现在朱由校做的种种,就是要用这部分暴利,来换取张维贤他们的绝对支持,与此同时叫他们放弃部分既得利益,以便于今后在触碰这些层面时,遇到的阻力相对小一些,甚至能得到部分群体的摇旗呐喊! 只是张维贤他们不知道的是,这份退让是有期限的,待到大明真的被朱由校挽救回来,待到大明要重定金融秩序,银号必然要收归国有,这绝不能有任何私人力量,能够把持住这部分话语权,哪怕是一部分也不行! “皇兄,他们会放弃现有的,而选择参股银号吗?” 看着张维贤二人离去的背影,从屏风后走出的朱由检,表情显得很复杂,“英国公他们能说服在皇家禁军府的在职勋贵,选择跟他们一致的决定吗?毕竟……” “会的。” 朱由校微微一笑道:“倘若连这点事情都算不明白,那张维贤就不配做与国同休的英国公。” 朱由检沉默了。 他不知自家皇兄自信的来源是什么。 且他心底有很多不解。 为何要做到这一步? 明明这都是应该做的。 可现在却需要置换利益! “人心啊就是这样,得到的多了,就想得到更多,毕竟贪是无止境的。”朱由校仿佛看穿一般,笑着看向朱由检道:“在圣贤书中所记的种种,那终究不是现实,倘若现实真像圣贤书所写的那样,大明就不会像现在这样了。” “处在这等复杂的世道下,不要总想着将自己的意愿,强行附加到别人身上,想要改变的话,就要先想想能给他们带来什么改变,能让他们得到什么,唯有做到这一点,才会有人死心塌地地追随你,这不是单靠一句口号,就能够换来的!” ------------ 第一百零四章 顺天府尹 一场暴雨悄无声息地到来。 天说变就变。 轰隆! 伴随着一道电闪骤现,振聋发聩的惊雷划破虚空,倾盆大雨泼洒人间,乌云密簇的天黑压压的,让人觉得窒息。 “这雨下得真不好。” 临窗处,负手而立的朱由校,感受到吹来的冷风,难免轻叹一声,正值处决一批魑魅魍魉之际,偏就此时下起暴雨,这不可避免地会叫他想达成的某种成效,因此而出现一些折扣。 来了! 而就在朱由校感慨之际,看到雨幕下有道人影,急匆匆地朝乾清宫赶来,朱由校露出一抹笑意。 天意或不可违。 但人事却可变! 看到他想见之人赶来,朱由校撩撩袍袖,转身朝那张宝座走去,心情也随之变好很多。 尽管朱由校面临的烂摊子,是极为复杂且盘根错节的,但一切远没有到最坏的境遇,因为现在才天启五年! 一切都还来得及! “臣…刑科右给事中陈奇瑜,拜见陛下!” 纵使殿外雨势磅礴,但那道洪亮的声音,却清晰地从殿外传进来。 “宣!” 在殿外站着的陈奇瑜,当听到天子之音后,先是朝东暖阁内作揖行礼,随即便理了理官袍,低首朝东暖阁走去。 对于天子此次特召,陈奇瑜的心底是有疑虑的,毕竟近期的朝局变化这么大,特别是在京城出现的变数更多。 作为刑科右给事中,尽管只是从七品职官,不过六科在中枢朝堂却极其特殊,乃是典型的位卑权重! 打量着眼前的陈奇瑜,倚着软垫的朱由校,微微一笑道:“想来卿家的心中有疑,朕为何突然召卿家进宫吧?” “禀陛下,臣的确有疑。” 陈奇瑜如实禀道。 “那卿家对今日西市的处决,是怎样想的?” 朱由校继续问道。 “该杀,但不该从急。” 陈奇瑜顿了顿,面朝天子作揖道:“虽说被押至西市处决的罪囚,皆与内廷所辖皇庄息息相关,但陛下不该不经三法司会审,便命西缉事厂直接处决,这样虽能将徇私舞弊者悉数处决,然却不足以震慑宵小!” “哈哈!” 朱由校抚掌大笑起来,他想到陈奇瑜会讲的一些话,却唯独没想到陈奇瑜会讲得这般直白。 不过这恰恰也是朱由校想看到的。 “那朕来问卿家,若卿家是顺天府尹,在顺天府出现这等事,会做些什么呢?”朱由校向前探探身,看向陈奇瑜询问道。 嗯? 这下陈奇瑜生疑了。 这明显是话里有话。 “禀陛下,倘若臣是顺天府尹,定不会选择充耳不闻视而不见。” 陈奇瑜顿了顿,在心里思虑刹那,便作揖拜道:“臣定会借助此事,整饬顺天府上下官场风气,打击一切宵小之辈,似侵占田亩、逼良为娼、欺行霸市之举,定不局限于被西缉事厂所查所抓之辈!” 果真没看错你啊。 听到陈奇瑜所讲,朱由校嘴角微微上扬。 继卢象升被安排到熊廷弼身边历练,担任协办京营粮饷的要职,提拔孙传庭主管赈灾公署,甚至下放募兵特权后,朱由校要重用陈奇瑜了! 陈奇瑜,万历四十四年中进士,遣大理寺观政,初授洛阳知县,在原有时间线上,其镇压李自成农民起义军甚力,名噪关陕,崇祯七年擢为总督陕西、山西、河南、湖广、四川军务,其能力之强可见一斑,奈何那时的大明,已然是无力回天了,这使得此等大才并没有发挥出应有作用。 “好!朕要的就是这句话!” 朱由校伸手指向陈奇瑜,“原顺天府尹朕要罢黜,治下出现这等腌臜事,就因为牵扯到皇庄,牵扯到内廷,明明知晓却不敢上报,似此等瞻前顾后之辈,不配担此要职,朕决意特擢卿家就任顺天府尹!” “卿家除了要做好上述诸事外,还要协助孙传庭在顺天府聚拢流民,其所领赈灾公署之职重大,甚至关系到社稷稳固,这份差事和重担卿家可愿担任?” “!!!” 陈奇瑜心下一惊,他怎样都没有想到,天子居然让他出任顺天府尹。 顺天府尹,那可不是寻常职官啊,单是一个可以直接上殿面君,就凸显出其带有的权柄与地位。 从刑科右给事中一跃成为顺天府尹,此事一旦在朝传扬开来,那势必会引起轩然大波的。 陈奇瑜甚至不用去想,都能猜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怎么,卿家是有顾虑?” 见陈奇瑜不言,朱由校开口道:“还是觉得朕直接擢升,会被人说传奉官?” “臣…” 陈奇瑜一时不知该讲些什么。 人事权,一向是朱由校最看重的,也恰恰是这样,使得从吏部尚书空缺后,朱由校一直没选派人去担任。 当初凭借西苑落水之事,朱由校一口气罢黜掉吏部、兵部、刑部三尚书,然而这么长时间过去,兵刑两部尚书皆已委派,唯独这个吏部尚书,朱由校迟迟没有钦定,哪怕这期间有不少人上疏规谏,言明吏部之重要,可朱由校都选择留中。 原因很简单。 朱由校不想找个掣肘自己的吏部尚书。 在一些事情没有铺开前,一些积弊没有铲除前,朱由校不会自找麻烦的,这样他以中旨特擢一批人,从法理上来讲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所以卿家适才讲的种种,都是在搪塞朕吗?” 朱由校双眼微眯道:“要真是那样的话,朕真是看错人了。” “臣绝无此意!” 陈奇瑜忙作揖拜道。 “那顺天府尹一职,卿家可敢接任?” 朱由校语气铿锵道:“适才卿家所讲种种,若真赴任此职后,真能履行到吗?” “臣…敢接!!” 陈奇瑜在心底犹豫刹那,心下一横道:“凡是有僭越大明律法之事,臣绝不会纵容!!” “好,那朕就拭目以待!” 朱由校正色道:“今日卿家便去赴任,京城也好,顺天府也罢,朕就交由卿家来治理了,这期间有任何差池,朕不找别人,就找你陈奇瑜!” “臣领旨!” 陈奇瑜作揖拜道。 ------------ 第一百零五章 京城变天 用议罪银安抚内廷诸掌权太监,借此隔绝内廷太监与宦官差别,以银号之利拉拢张维贤他们,借皇庄清算特擢陈奇瑜就任顺天府尹,近日来发生的桩桩件件,无不表明朱由校要插手外朝的意志与决心! 造成这一切的转变,都源自于京畿匪患的出现,且因为这一突发状况,使得朱由校知晓种种实况。 真实态势下的大明,远比预想中的要更糟糕! 尽管现阶段的大明,依旧是较为强盛的帝国,然而藏在黑暗下腌臜事成堆,倘若朱由校不做出大的改变,大明统治的根基,就会被这帮依附在大明身上的蛀虫啃噬殆尽,待到那时再想去变,必将是回天乏术! 大明没有那么多的时间了。 朱由校更没那么多的时间。 所以必须要掌握更多的权力,这样才能让大明按着自己的意志去变,而权力的本质即人事权和财权,两者是缺一不可的,只是支撑这两项的,却源自于倚仗与底气,这就迫使朱由校要做很多的事情。 面临这样乱糟糟的局面,必须要梳理清楚盘根错节的利益网,关系网,在权力严重交织下,作为高高在上的帝王,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要让底下的人不停地猜,心底生出的忌惮加剧,唯有做到这点,方能成为一名合格的君王! “这真是要变天了啊。” 京城某处隐秘的会馆内,时任刑科给事中的霍维华,难安地走动着,“西市被处决那么多人,且都跟内廷所辖皇庄相关,方正化在内廷的崛起之势,远超魏千岁当时之势,而今魏千岁尚无音讯,这可绝非什么好苗头啊。” “时下讲这些何用?” 坐在官帽椅上的杨维垣轻叹一声:“就因为这件事情,朝野间全都炸锅了,讲什么的都有,做什么的都有,现在问题的关键是天子究竟想干什么!” 霍维华沉默了。 别说是杨维垣想知道此事,他也很想知道此事。 时下朝局变化之快,变数之大,甚至远超东林党在朝时,即便是跟东林党交锋最激烈的时候,霍维华他们都没像现在这样忐忑难安过。 过去魏忠贤在朝崛起,有大批的人投效到其门下,而在这些群体之中,深得魏忠贤信赖的。 一个是崔呈秀,一个是霍维华,一个是杨维垣,他们都是魏忠贤门下的谋主,其地位甚至要远超在内阁的顾秉谦、魏广微,毕竟力排东林党的诸多部署,就是他们向魏忠贤提出的,这其中就包括动用厂卫力量! 眼下在诏狱里关押的汪文言,就是进一步打击东林党的重要棋子,奈何因为西苑落水的出现,作为大明天子的朱由校,在此之后做了种种举止,使得这枚棋子,至今都没有能发挥奇效! 一切都变了。 变化之快,令很多人都始料不及。 尽管比之更激烈的朝局,也不是没有过,像万历朝出现的国本之争,这期间发生的风波同样不少,那时尚属齐楚浙党、东林党等派的璀璨时期,只不过铁打的朝堂,流水的官儿,权力场上最具魅力的地方,就在于不确定性太多! “现在这等特殊局势下,很多人都不敢轻举妄动了。”杨维垣皱紧眉头道:“顾秉谦、魏广微他们更是当起缩头乌龟,对内廷发生的种种就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只是对我等而言却不能坐视不管啊。” “倘若说西缉事厂继续这样下去,那东缉事厂必然会盛极必衰啊,问题的关键是魏千岁的倚仗,就是提督东缉事厂啊,倘若魏千岁真失去皇上的宠信,那我等过去做的种种努力,岂不是全都作废了?” “道理是这样的道理,但问题的关键是魏千岁不在京啊!” 霍维华眉头紧锁道:“即便我等想出办法,以应对当下混乱的时局,可仅靠我等恐很难促成什么啊。” 时下在中枢朝堂之中,要说势头最强劲的莫过于阉党,这是以魏忠贤为首,而聚集起来的政治派系,只是这个派系的来源极为复杂,复杂到不能一概而论,因为这其中有太多的人,是出于这样或那样的目的,才选择投效到魏忠贤门下的。 这其中就包括先前频遭东林党打击的齐楚浙党等余孽,他们为了不被挤出中枢朝堂,就选择投效到魏忠贤门下,力保他们幕后支持者的利益,能够在朝堂占据相应分量,从而确保这些既得利益。 有明以来,在中枢朝堂之上,就活跃着大批的政客,他们一生都是在钻营算计,为的就是确保某些不可直言的利益。 天下熙熙皆因利来,天下攘攘皆因利往。 尽管在众多的圣贤书中,记载着不可夺利,不可争利的言论,甚至在主流意识中也一直强调此事,但是这一切都不过是虚伪的伪装罢了。 “老爷,出大事了!!” 就在此等氛围下,就见一老仆匆匆走进,在见到霍维华时,面露焦急道:“顺天府通判孙如冽派人来府,言天子罢黜顺天府尹,特擢刑科右给事中陈奇瑜,接替顺天府尹一职!” “什么?!” 听闻此言的霍维华,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在毫无征兆之下,偏就是在西缉事厂奉旨处决与皇庄相关的群体时,深居乾清宫的天子,居然特擢陈奇瑜出任顺天府尹,这绝非是什么小事啊。 “看来真是要变天了啊。” 杨维垣表情难看道:“让陈奇瑜接替顺天府尹,只怕接下来的京城,还不知会掀起怎样的血雨腥风。” “不会这般吧?” 霍维华有些不敢相信道。 “那就等着瞧吧。” 杨维垣皱眉道:“别忘了,在陛下的内心深处,一直都压着一股怒火,至今还没有完全发出来呢!” “你是说西苑…” 霍维华双眸微张道,可讲着,他却怎样都讲不出来了,的确,造成近来种种诡秘莫测的变化,一切的起源皆是因为此事,但此事天子的怒火发的也太长了吧,毕竟此事不是一直在查吗? ------------ 第一百零六章 圣天子万岁! 京城作为大明中枢要地,敢有任何的风吹草动,都会掀起道道的涟漪,因为清查顺天府治下皇庄,而兴起的大规模杀戮,所引发的关注与热议在持续发酵。 西市。 法场。 “眼下都什么时辰了,怎么还不处决那批硕鼠败类啊!老子都冒雨等候快半个时辰了!” “难道西缉事厂要徇私舞弊吗?!” “果然,天下的乌鸦一般黑!” “是啊!!西缉事厂不是奉旨监刑吗?那帮硕鼠败类都哪儿去了!” “快将那些硕鼠败类都押上来,将他们全都剥皮实草!!” 濛濛细雨之下,围聚在法场上的人群情绪快要达到沸点了,这让负责戒严的西缉事厂众多厂番,无不是如临大敌般警惕四周,生怕有人做出过激举止冲撞法场。 “高公公,今儿到底还行刑吗?” 在法场的一处角落,一西缉事厂千户面露焦急,面朝高时明作揖行礼道:“要是不行刑的话,卑下就安排人手驱散这些人,照这样下去的话,倘若还没有动静的话,只怕这些人真敢冲击法场啊。” “再等等。” 穿着大红蟒袍的高时明,表情看不出喜悲,法场上盘旋的声浪,高时明听得很真切,“眼下的雨势已经小了,不出意外的话,厂公定已亲押那批罪囚来西市,你先去安抚好那些人的情绪。” 这叫我怎么安抚啊。 那西缉事厂千户听后,脸上的焦急变得更盛,就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可心里是这样想的,嘴上却不敢这样说。 短暂犹豫了刹那后,向高时明作揖一礼后,便转身朝法场这边赶去。 轰隆~ 阴云密布的天际,一道闷雷骤然响起。 “老天,可别再下雨了。” 高时明眉头不由微蹙,抬头看向远处天际,喃喃自语道:“再下下去的话,好事都他娘的成坏事了!” 原本在西市处决和皇庄贪腐息息相关的内臣、官吏、缙绅、商贾等群体,一切都是按既定计划进行着,西缉事厂在京城内外诸坊游街示众,让京城上下皆知被处决的这批硕鼠败类究竟都犯下什么重罪,为何要押赴西市剥皮实草,原本一切都好好的,甚至引来大批群情激愤的百姓围观,但是偏偏一场暴雨毫无征兆下降临,迫使这场处决只能半道停了下来。 倘若说这批硕鼠败类接受的刑罚,是枭首、腰斩、凌迟等都还好说,哪怕是下刀子也不会影响处决,可偏偏剥皮实草就不行。 因为从这些硕鼠败类身上剥下来的皮,还要制成皮草囊,送到顺天府各地的皮庙场以震慑宵小! “西缉事厂奉旨监刑,闲杂人等一律避让!!” 在此等形势之下,围聚在法场的人群群情激愤之际,伴随着道道铜锣声响起,就见数十众骑卒驰骋至法场,他们着黑衣,背负令旗,骑马沉声喝喊,一股浓郁的肃杀之气弥漫开来。 原本群情激愤的人群,在见到眼前这一幕时,不少都流露出恐惧的神情,连带着声浪戛然而止。 终于来了!! 待在角落处的高时明,在听到这些动静时,整个人都变得激动起来,一甩袍袖便朝法场高台赶去。 就见一支规模庞大的队伍,浩浩荡荡的朝西市法场汇聚过来,阴云密布之下,此间气氛变得异常之压抑。 “咴溜溜……” “哒哒哒……” 在此间除了交替响起的马鸣声、马蹄声以外,再没有其他的声响,而被关押在囚车中的那些罪囚,一个个被绳索捆束着,背后插着一块木牌,他们的表情满是恐惧,那一双双眼睛惊恐地看着四周,可嘴巴里塞着东西,使得他们一句话都发不出。 “西缉事厂奉旨监刑,闲杂人等一律避让!!” 随着一辆辆囚车缓缓停下,负责看押的西缉事厂众厂番,在所属上官的指挥下,开始朝各处急奔,以确保法场要地的秩序。 “厂公,您可算是来了。” 冒着细雨跑来的高时明,在行至方正化身前时,挤出一抹笑意道:“您要是再不来的话,咱家只怕就见不到您了。” “看来很多人都在等着?” 翻身下马的方正化,手持缰绳朝高台走去,边走边说道:“既然是这样的话,那就不等了,即刻行刑吧!” “喏!” 高时明当即作揖拜道。 原本方正化想等着雨彻底停了,再去处决余下的那批硕鼠败类,可是西市法场发生的种种,让方正化知道不能再等下去了,这要是敢闹出什么动乱,不说别的,自家皇爷肯定都不会轻饶他的。 下点雨就下点雨吧。 哪怕是剥下来的皮有破损,也是可以将就着看的,这也总好过京城生乱强啊! “西缉事厂奉旨监刑,处决违背大明律法的内臣、官吏、缙绅、商贾等,即刻验明正身,准备行刑……” 伴随着道道喝喊响起,整个西市法场的氛围都变了,端坐在法场高台上的方正化,明显能觉察到人群中的变化。 虽说经历的监刑多了,但方正化的心却没有麻木,相反每次前来监刑时,他都能感受到不同的变化。 就像这次。 “杀得好啊!!这帮硕鼠败类全都该死!!” “苍天有眼啊!!” “好!!!” “别叫他们死的太早!!” 当第一批罪囚被西缉事厂厂番押上刑场,用锁链捆束在木桩之上,一名名赤膊上阵的刽子手,熟练的拿着各种刀具,开始对眼前的罪囚行刑,围聚在法场上的人群,没有一个露出胆怯神色的,相反他们都变得很是激亢。 时间就这样一分一秒的流逝。 当第一张皮被完整的剥下时,人群跟着就沸腾起来。 “圣天子万岁!!”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沸腾的人群跟着就高呼起来,声浪之大竟将密布的阴云冲散,一缕阳光穿过云层撒照人间。 “圣天子万岁!!” 而出现这一幕,让不少激动的人,纷纷面朝紫禁城方向跪下,见到此幕的方正化,此刻站起身来,眼前这一幕造成的冲击与震撼,对方正化实在是太大了…… ------------ 第一百零七章 赵天王 黑暗过后,便是光明。 大明国祚传承两百余载,不可避免地会滋生这样或那样的问题,饱受压迫与盘剥的底层群体,内心深处无比渴望大明能降临一位圣君,将欺压他们的硕鼠败类杀尽。 尽管在大明确有种种不公,但是大明统治天下的认同感,即便是到了天启五年,依旧有很多人愿意拥护。 昌平州境内。 “黄游击,我部在此屯驻已有数日,至今没有探得赵逆所部行踪,赵逆会不会已流窜至别处?” 在一处临设的营寨内,卢象升眉头紧锁,盯着表情凝重的黄得功,语气低沉道:“留给我等的时日不多了,倘若赵逆真的率部流窜至别处,再对京畿其他地方造成威胁,我等将无颜去见陛下了。” “按理来说不应该啊。” 紧攥刀柄的黄得功,迎着卢象升的注视道:“这几日对外散布我部押送给天寿山诸陵卫粮饷,只要赵逆在昌平有眼线,且知晓我部的动向,就不可能一点不心动,诸陵卫数万众的粮饷,谁知晓后会不心动呢?” “现在本官怀疑一点。” 卢象升讲出心中所忧,“只怕天寿山诸陵卫之中,必然有暗通赵逆之辈,他们是觉察到什么了,所以才迟迟没有任何动静。” “这不可能吧。” 黄得功双眸微张,露出惊诧之色,“他们可都是世袭卫所官啊,暗通赵逆对他们能有什么好处?” “好处多了。” 卢象升正色道:“天寿山是何等所在?那里的任何东西私卖一件出去,都能换取不菲的钱财。” 起初在卢象升的心底,也不愿相信这一情况,但是在他随军参与围剿以来,熊廷弼对他所讲之言都一一应验,使得卢象升不得不相信。 自号天王的赵逆,可以在长达数载的时间里,从山西境内一路流窜,所部没有被沿途的官府或驻军围剿,这已然能证明一点,即赵逆的背后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一直在京为官的卢象升,尽管知晓些地方的情况,但是他知晓的那些绝非是全部,然而熊廷弼却很清楚,甚至还不止一次地被算计过。 天下熙熙皆因利来,天下攘攘皆因利往。 大明官场早已被党争风气败坏掉了,自中枢到地方可谓贪腐成风,能让那些以权谋私的魑魅魍魉惧怕的早就没了,甚至为了确保自身利益,哪怕是损害大明统治根基,他们也不会有丝毫犹豫的! 这就是大明频频在辽东失利的根源。 这就是大明频频在川贵失利的根源! “真要是这样的话,那他们胆子就太大了。” 黄得功沉吟刹那,皱眉道:“为今之计,我部也只能分兵了,不说别的,单单是所携粮草耗尽,那围剿就难以维系下去。” “不能分兵!” 卢象升心下一惊,看向黄得功道:“眼下那些亲卫家丁是没有动作,但谁都不能确保分兵以后,他们是否还会像现在这样安稳。” 让卢象升心惊的,不是黄得功提出要分兵,而是这一情况,在他没有随军参与清剿前熊廷弼就讲明了。 而且熊廷弼还强调一点,不管面临怎样的情况,都绝不能分兵清剿赵逆所部,那样此战必败无疑! 至于怎样解决此事,熊廷弼却丝毫没有提出。 现在卢象升才算真正明白,这是熊廷弼对他的考验,名义上让他随军负责押运粮草,实则却是让他知晓统兵之难! “不分兵,难道要继续耗着吗?” 黄得功伸手道:“卢协办不要忘了,我等是奉了陛下旨意清剿赵逆的,我等先前都小觑这个赵逆了,本将也知分兵进行清剿,其中的确有太多的风险,但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好的。” “本将都想好了。” “本将亲辖的那支亲卫家丁,就交由卢协办亲自统辖,他们是值得信赖的,余下的几部亲卫家丁,由本将亲辖……” 只是黄得功说得越多,卢象升的心情就越复杂。 因为熊廷弼先前所讲之言,此刻不断在卢象升的脑海里浮现。 “作为一军之帅,最难的莫过于不能震慑住麾下诸将,特别是立功心切的骄兵悍将,一旦这种苗头在军中蔓延,纵使先前立下再多赫赫战功,也终究难逃一败!” “在一支军队中不管规模多寡,最忌讳的就是出现不同声音,倘若作为主帅,不能压制住别的声音,彰显出自己的声音,那依旧是难逃一败!” “打仗可不像逛窑子那样,你只想着进进出出就行了,你要懂得观察,更要知晓人心,倘若连这些都参悟不透,那你这辈子就不可能统领好大军……” 也是在这一刹,先前有很多不理解的地方,卢象升突然理解了,熊廷弼协理京营戎政面临的困境与挑战,远比他所想的那样简单。 熊廷弼过去在京营做的种种举止,看似是孤注一掷的选择,实则却藏着深思熟虑的伪装!! “本官反对分兵!!” 也是在想到这里,卢象升眼神坚毅,打断了黄得功所言,“奉旨清剿赵逆,的确是我等职责所在,但这绝非是我等冒进的理由。” “既然先前所定谋略不成,那我等就再想别的良策就是,黄游击,你比谁都要清楚一旦分兵,万一出现哗变之事,危害远比流窜的赵逆要厉害得多!” “报!!!” 就在黄得功想要反驳时,主帐外响起一道声音,这让卢象升、黄得功二人循声望去,就见一名夜不收冲进帐内,表情异常严肃道:“游击!在天寿山一带发现赵逆所部踪迹,他们恐要劫掠天寿山!” “来人啊!!擂鼓!!!” 黄得功难掩惊意,当即喝道。 “等一下。” 可偏偏在此等形势下,卢象升却皱眉打断道。 “卢协办,你想要干什么?” 黄得功皱眉道:“赵逆所部出现在天寿山一带,如若……” “事情恐没那样简单。” 卢象升却摆手道:“要是本官没有猜错的话,这恐是赵逆声东击西之策!!” ------------ 第一百零八章 猛将之姿 天寿山坐落在昌平境内,北望八达岭,西眺居庸关,南修红券门,此地乃帝座福域之胜境。 自永乐一朝迁都京城,以天子守国门,坐守帝国北疆边陲,以明君王死社稷之志,护佑帝国万民,历任明帝之万年吉壤皆建于此。 而今已有十一帝陵永固天寿山! 自朱由校尊奉遗诏克继大统,定年号天启,颁即位诏,以明正统,属于他的万年吉壤就开始勘探营建。 君王的万年吉壤,将会伴随统治的开始与结束,今下已是天启五年,朱由校的万年吉壤至今仍在营建中。 烈日炎炎,天寿山就好似蒸笼一般,热气让人觉得烦躁乏力。 “赵公公,这样真的没事吗?” 天寿山潭峪岭西麓,一处尚在营建的殿宇内,披甲挎刀的壮汉,眉宇间透着忧色,语气忐忑难安:“泄露黄得功部清剿之事,引流匪赵天王部赴天寿山,万一黄得功未能率部清剿之,那咱们……” “所以你是怕了?” 穿着大红蟒袍的老太监,似笑非笑地盯着眼前壮汉道。 “没…没有。” 披甲壮汉喉结上下蠕动,脸上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讪讪道:“末将如何会怕呢?不管怎样说,扼守潭峪岭西麓的卫所健儿,已奉命把守各处要隘,哪怕黄得功部未能清剿流匪赵天王部,陛下的万年吉壤也不会遭到任何威胁。” “这样做好。” 老太监冷哼一声道:“先前营建万年吉壤的金银细料、金丝楠木、玉制器物等你可没少截留,此次机会难得,那黄得功最好能将流匪赵天王部清剿掉,这样咱们都能省去不少麻烦,只需在一些地方放把火就成。” “要是黄得功清剿不了,兵败天寿山,那你就要好好想想潭峪岭西麓,甚至是天寿山诸帝陵,如何能不遭到流匪赵天王部的冲击,天寿山敢遇到任何威胁,你我的项上人头只怕难保了。” 披甲壮汉生出冷汗,心底忍不住咒骂起来,你个死老太监,做事真够绝的,难怪你进宫做了太监! 天下的乌鸦一样黑。 哪怕是在大明最重要的天寿山,负责守陵的太监、将校等群体,坐守在这样一处宝地上,难保心里会生出别样的想法。 盗取天寿山诸帝陵之物,择机向京呈递报损奏疏,那捞取到的金银都是难以想象的,毕竟天寿山乃大明象征,更是大明龙脉所在,天寿山敢有任何情况,有司都会在第一时间解决之。 日防夜防,家贼难防! 时至今下,在大明上下多生硕鼠,他们依附在大明身上,一边享受着各种特权与便利,一边啃噬着大明的统治根基。 都言大明实亡于万历朝,实则大明乃亡在硕鼠败类上,肃贪之风不能吹遍大明,则大明势颓永无遏制之机! 轰!!! 似闷雷一般的爆炸声,在远处骤然响起,这突如其来的响动,让殿内站着的老太监、披甲壮汉心下一惊。 哪儿来的爆炸声?! 在天寿山方圆十余里内,一向是严禁爆竹之类的,似火炮就更不必提了,敢惊扰到天寿山诸帝陵,那绝对是株连九族的死罪! 可偏偏在此等形势下,居然出现了爆炸声,这让老太监、披甲壮汉都未曾想到过,连带着他们立时朝殿外冲出去。 “出大事了!!” 而就在此时,就见一年轻宦官,连滚带爬地跑来,见到眼前的老太监,急切道:“干爹,在天寿山红劵门一带,云聚着大批的队伍,其中挂有京营旗帜的兵阵,押着数十门虎蹲炮展开炮击。” 真是疯了!!! 老太监听闻此言,整个人难以控制的颤抖起来,他想到了无数种可能,唯独没有算到这个黄得功,胆子竟然会这般大,居然敢率部在天寿山一带炮击。 “赵公公,咱们接下来怎么办?” 披甲壮汉显然是傻眼了,看向老太监说道。 “你问咱家,咱家问谁?” 老太监瞪眼道:“别傻站在这里了,快登山,去看看什么情况!!” 眼下老太监就一个想法,那就是天寿山发生的种种,万莫叫京城知晓了,不然啊,事情恐难以收尾了。 只是就眼下的形势,这无疑是一种奢望。 彼时,相隔十余里开外的红劵门一带。 “卢协办,你胆子真是够大的。” 骑马而立的黄得功,望着眼前混乱的队伍,神情略带感慨道:“在天寿山炮击,你可知是何罪吗?” “惊扰帝陵,破溢龙脉,株连九族!” 卢象升双眼微眯道。 “那卢协办明知是死罪,为何还要这样做?” 黄得功紧攥手中缰绳,看向卢象升道:“本将这次算是跟你捆在一起了,要是不能破贼的话,那你我可都难逃一死。” 时至今日,黄得功仍不知卢象升心中所想。 他之所以要这样做,纯粹是那日卢象升流露出的神态,让他看到了一个人的影子。 时任协理京营戎政的熊廷弼! 甚至黄得功就在想啊,倘若那时他不赞同卢象升的提议,只怕他就算率部破贼,待回到京城后,恐也很难再统兵了。 “只除匪寇,不除家贼,则京畿永无宁日!” 卢象升眼神坚毅道:“此次奉诏清剿赵逆,绝非像黄游击想的那样简单,天寿山只是一个开始!!” 听卢象升讲到这里,黄得功露出惊诧的神色。 “黄游击,该出击了。” 但卢象升却不给黄得功多想的机会,见到眼前匪寇队伍开始涣散,卢象升眼神凌厉道:“擒贼先擒王,你我的脑袋想要保住,这个赵逆就必须要生擒,待解决赵逆所部,我等还有不少事情要办!” “好!” 黄得功眼神冷厉起来,抽出所挂那杆长枪,身上散发出凌厉气势,“那本将就先率部冲阵了!!” 讲到这里,黄得功高举长枪,仰天长啸道:“儿郎们,随老子杀敌建功!!!” 伴随着这声长啸,聚在身旁的传令兵,立时就朝两翼疾驰,不过十余息的功夫,一支骑卒便紧随黄得功出击。 真虎狼之将!!! 骑马定于原地的卢象升,在见到纵马飞驰的黄得功,即麾下追随的众多骑卒,心底忍不住生出感慨。 这一刹,在卢象升的内心深处,浮现出一道道画面,金戈铁马的战场上,装备精良的大明天军,驰骋在辽东那片疆域上,跟猖獗的建虏八旗铁血拼杀,血四溅,肉横飞,马长鸣,人狂啸,炮呼啸,昔日肆虐辽东的建虏八旗,面对悍不畏死的大明天军,被打的是溃不成军。 似乎这一切很遥远,似乎这一切又很近,以至卢象升都有些分不清何为现实,何为幻想了…… ------------ 第一百零九章 巡视京营 同一片天地,同一轮艳阳。 京城。 “万岁!” “万岁!” 一浪高过一浪的山呼,在此间响彻传递,戒备森严的宽道两侧,跪着数不清的人群,一眼望去黑压压一片。 风在吹。 旌旗飘。 把守各处的披甲锐士,如雕塑般挺立各处,然当一支规模庞大的队伍,浩浩荡荡的徐徐行进时,途径之处的锐士无不低首。 “这就是我大明的百姓啊,其实他们想要的真不多。” 在这支庞大队伍的核心,一辆行进的奢华龙撵中,坐在临窗处的朱由校,看着龙撵外的一幕幕,神情带有感慨道:“他们就想吃饱肚子,就想不受盘剥,就想不受刁难,就想老有所养,就想安居乐业,为了这份淳朴到不能再淳朴的愿望,他们却要付出太多太多,袁卿,你觉得朕是位好君王吗?” “陛下深得万民拥戴,臣以为陛下是好君王,是我大明的圣天子!”伴驾随行的袁可立,在听到天子所言,忙朝朱由校作揖拜道。 “圣天子?呵呵…” 朱由校撩撩袍袖,笑着摇起头来,“朕还担不起这个称谓,不过是杀了些该杀的人,难道这就能成圣天子了?倘若真是那样的话,那大明就不该是这样,朕还有太多的事情要去做。” 讲到这里的朱由校,脸上流露出怅然的神色。 袁可立默然。 近来京城发生的种种,作为兵部尚书的袁可立是清楚的,自西苑落水一事发生,天子不知杀了多少人,这样乾纲独断的举止,且一直深居在乾清宫,极少临朝理政,这使得在外朝有司之中,不知有多少人议论不止。 只是在京城之中,甚至临近京城的京畿诸地,特别是在底层之间,却出现很多盛赞天子的现状。 一边是暴君当道。 一边是圣天子。 这样极端的情况,真实的发生在大明,以至于不少人的心底都生出彷徨,生出迷茫,这样的大明究竟是好?是坏? “袁卿可知朕为何选择此时巡视京营吗?” 倚着软垫的朱由校,看了眼一旁端坐的朱由检,露出一抹淡淡笑意,随后看向沉思的袁可立,笑着反问道。 “想必朕的御驾出紫禁城,只怕就有不少人,特别是中枢朝堂之上,会有人私议朕不懂得体恤民情,为彰显天子之威仪,而做出这等举止出来,袁卿觉得朕说的这些,究竟有没有道理呢?” “臣…” 回过神来的袁可立,一时间不知该怎样去说,在他的内心深处,是不希望天子这般大张旗鼓地出宫,毕竟天子每次出宫,不论远近,该有的威仪必须要有,如此方能展现出大明之威。 但是这样一来,往往就代表着劳民伤财。 “皇弟,你来说说。” 见袁可立不言,朱由校看向朱由检微笑道。 “震慑宵小!” 朱由检恪守礼制,朝自家皇兄作揖一礼,随后言简意赅道。 “哈哈…” 朱由校忍不住抚掌大笑起来,看向朱由检的眼神带有赞许。 天子对信王的爱护丝毫不加掩饰啊。 见到此幕的袁可立,嘴上虽没有讲什么,但心里却生出感慨。 说起来,从天子御极登基之初,就将五殿下养在宫里,甚至还遍寻名士教导,单单是这些,就让不少眼界极高的臣子,心底对年轻的天子生出敬畏。 在万历、泰昌交替之际,大明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多到很多人都始料不及,一月驾崩两天子,可谓是前无古人,且外朝局势异常凶险,当权的齐楚浙党等派,崛起的东林党,搅动着时局变幻。 在那样的形势下,除了备受争议的红丸一案外,还有移宫风波,期间更伴随着内廷盗宝小案,哕鸾宫走水等事,这令年轻的天子被推上风口浪尖,甚至各种诟病接踵而至。 但凡是换一个人经历这些,只怕早就被打击得不知该如何面对。 可天启帝的所作所为,却充分诠释了他的智慧与城府。 天启帝绝非青史中所书的只喜木匠活的昏庸君王,单是皇权遭到限制与掣肘时,其做出的种种举止,无不彰显出天启帝的成熟! 单是泰昌帝死的不明不白,在自己没有诞下皇嗣之前,将朱由检养在紫禁城内,这就是抱着延续国祚的政治前瞻! 天子是天下至尊,这就注定其是孤家寡人,做出的任何决断或意志,都无法达到所有人的满意。 人心是最不易满足的。 从万历朝遗留下的烂摊子实在是太多太多了,以至天启帝不得不选择用自己的方式,来解决他统治的帝国,内部出现的各种积弊与毒瘤。 可惜盘根错节的利益网太多了,一位标新立异的天子,注定是不能活的太长的。 “皇弟讲的,就是朕的意思。” 朱由校神情倨傲,看向袁可立,“卿家还记得初抵京城时,在乾清宫的那场奏对中,朕跟卿家讲的话吗?” 对辽战略? 袁可立立时就想到了。 “朕发现啊…朕要真想做些什么事,手里没有几支可以去倚仗的强军,只怕出了这座京城,朕就将身陷万劫不复之境!” 朱由校眼神凌厉道:“朕想解决掉大明滋生的积弊,朕想让大明再度中兴,所以朕今后必将乾纲独断,而卿家,作为朕钦定的兵部尚书,就要坚定不移地尊奉朕的旨意!” 这一刹,袁可立明白了。 天子抓兵权了!! “臣…协理京营戎政熊廷弼,拜见陛下!!” 而在此等形势下,龙撵缓缓停下,而在龙撵外响起一道洪亮之声,袁可立的表情变得复杂起来。 作为兵部尚书的他,很清楚天子讲这些话,究竟是怎样的意思,只是这样一来,今后的朝堂还不知要掀起怎样的血雨腥风!甚至于天下要掀起怎样的血雨腥风! “京营,本该是最能征善战的百战精锐,奈何待在京城京畿的时间久了,享受得太平享乐多了,就堕落到朕都厌恶的程度。” 朱由校缓缓站起身来,似笑非笑道:“熊廷弼这把刀,朕不仅要用,还要重用,朕倒是想要看看,朕真的做了无道暴君,是真能让大明国祚倾覆掉吗?要是不能,那就莫要怪朕心狠了!!” ------------ 第一百一十章 新军建制 枪杆子唯有掌在自己的手里,那才是最稳妥最牢靠的,朱由校太清楚这一道理了,因为他面临的大明,是一个积攒无数烂摊子,阶级矛盾尖锐,治下灾情频生,官场腐败严重,基层糜烂堕落的存在。 这样一个极其真实的大明,你不去设法改变什么,或许会遇到这样或那样的问题,但是却也不至于生出大变故。 大明会保持着固定的节奏和轨迹前行,甚至依附在大明身上的诸多特权群体,都会去想方设法地维系着岌岌可危的统治。 毕竟大明社稷真要倾覆掉了,那么他们的既得利益,也将会遭受到严重的损害! 但是这样的大明,终究是会倾覆掉的,归根到底,统治根基被不断地啃噬,那就会有动摇的威胁。 只是时间早晚罢了。 不过…你要是想设法改变什么,那么出现怎样的大变故,都是不足为奇的事情,毕竟特权群体的利益必受冲击。 天下熙熙皆因利来,天下攘攘皆因利往。 哪怕贵为大明天子,一旦真的要触碰到某些禁脔,危险就会跟着伴生出来,一位有主见的天子,是很多人都不愿看到的。 “熊卿,朕此次不请自来,没有影响到熊卿整饬京营吧?” 从龙撵上走下的朱由校,脸上露出淡淡笑意,直径朝辕门前作揖行礼的熊廷弼走来,“说起来,朕应在定下的期限临近时再来巡视京营,不过朕想提前看看朕的京营,那个曾经驰骋疆场,威慑北疆的百战强军!!” “陛下能屈尊巡视京营,臣等高兴还来不及。” 熊廷弼忙开口道:“京营永远是陛下的京营,倘若就因为陛下想巡视京营,就产生什么影响,那这样的京营不要也罢!” “哈哈!!” 朱由校爽朗的笑声回荡此间。 他很喜欢熊廷弼这种直爽性情! 想将盘根错节的京营给整饬出来,使得京营具备一定的战力,能够随时拉出来,去跟一切外来强敌血战不退,就需要熊廷弼这样的人,换作旁人协理京营戎政,都达不到朱由校的预期。 这就是朱由校不顾群臣反对,也要乾纲独断的特赦熊廷弼的根本原因! 因为熊廷弼值得! “走吧,到军中去巡视一圈。” 朱由校撩撩袍袖,伸手对熊廷弼说道:“朕此次只巡视五军营,待到三个月期满,朕将巡视京营各部!” 在说这些时,乾清宫总管太监刘若愚,低首牵着一匹高大骏马走来。 咴溜溜~ 五军营的中军辕门外响起马鸣声,在很多人始料未及之际,朱由校一手拽着缰绳,一手拉住马鞍,动作极为娴熟地翻身上马,胯下坐骑踢踏着马蹄! “陛下!!” “皇兄!!” 这让不少人都惊呼起来,特别是熊廷弼、袁可立、朱由检几人,脸上无不是流露出了担忧。 天子乃是万金之躯,做任何事情都要确保安全,虽说此次天子是来巡视京营,但是也没必要骑马啊。 万一胯下坐骑受到惊吓失控,不出事还好,一旦真出任何事情,那受到任何惩罚倒是次要的,主要是天子不能有事! “袁卿,熊卿,你们一个是兵部尚书,一个是协理京营戎政,骑马对你们来讲不算什么难事吧?” 稳稳定在马鞍上的朱由校,伸手接过李若琏捧着的马鞭,笑着看向袁可立、熊廷弼他们说道。 “朕这些年在宫里可没少练习骑术,为的就是有朝一日啊,能够效仿太祖高皇帝他们统军驰骋疆场,堂堂正正地击败一切敢进犯大明的强敌!!!” 此言一出,让不少人的心里生出各异想法。 特别是那些出营迎驾的勋贵、将校,别看朱由校自始至终都没有多看他们一眼,但这些人的内心却很复杂。 自从熊廷弼用计将京营各部将校,麾下豢养的亲卫家丁给一锅烩掉,这些在京营挂职的勋贵,一个个都一反常态,开始来京营点卯轮值了,至于他们为何这样做,明眼人都知晓怎么回事。 “那臣就在君前失仪了。” 熊廷弼顿了顿,面朝天子作揖拜道,随后便娴熟地翻身上马,袁可立见状,也没再多说其他,跟着也翻身上马。 在大明的文官群体之中,有一小撮乃是文武全才,上马治军,下马治民,或许做起事来风格各异,但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特性,那就是什么都会一些。 虽说不能做到极致吧,但至少关键时刻不会掉链子。 “走吧。” 朱由校笑笑,举起所持马鞭道。 “起驾!!!” 而聚在御前的一众鸾卫,见天子发号施令,为首的李若琏忙朗声喝道,御前队伍随之就动了起来。 此次前来五军营中军巡视,朱由校特意换了身戎装,没有穿天子常服,为的就是彰显出他尚武的一面。 军队是很好聚拢的,只要有钱粮,只要有人,就可以拉起一支支队伍来。 但是这样的军队,跟敢上战场的军队,还是有着本质区别的。 朱由校想要的是后者! 就眼下面临的这等复杂的大明,朱由校需要一支支值得信赖的强军,即便是真的出现任何问题,这些强军也会绝对尊奉他的旨意,奔赴到各地去震慑宵小之辈! “熊卿,朕此次来巡视京营,有几件要事需要你来做。” 在赶赴五军营中军之际,朱由校骑马前行,对身旁随行的熊廷弼道:“朕要在京营推行新军制,待朕此次巡视结束后,熊卿要在五军、神枢、神机三营,以那些募选的新进勇壮组建起三镇新军,每镇下辖两协,镇以参将统辖,协以游击将军统辖,涉及新军的种种设想朕都写下来了,到时会有人送至熊卿帅帐!” “臣遵旨!” 熊廷弼当即表态道。 镇? 协? 而随行的袁可立,在听到天子所讲种种后,脸上却露出疑惑的神情,因为天子讲的这些建制,先前从没有在大明军队中出现过,直觉告诉他,事情只怕远没有他所听到的那样简单! ------------ 第一百一十一章 步兵操典 “京营在过去滋生吃空饷、喝兵血的积弊陋习,有较大一部分原因跟各级统兵将校,麾下统辖的兵额参差不齐有关。” 在袁可立疑虑之际,朱由校骑马前行,讲出他为何要在三大营组建起新军的原因,“朕就不说中低层将校了,单说朝廷委派的总兵,就现下在大明各地吧,有的能统辖数万之多,有的则统辖万余众,甚至有些只有数千众。” “的确,存在这样一种现状,是为了避免拥兵自重的威胁,但是在朕看来,纯粹为了堵而去堵,那最后影响到的只会是我大明军队。” “因为建制没有从根上去一统,那么就必然会造成混淆的局面,这也就让一些人钻了空子。” “陛下英明!!” 引起共鸣的熊廷弼,不假思索的出言赞同道,曾经赴任辽东的他,就深深的感受到大明军制崩坏的危害! 尽管熊廷弼也不清楚天子提到的镇、协两级规模,但是在听完天子讲的这些,熊廷弼就清楚一点,如果大明所辖的军队,能够实现全面的建制一统,那么像喝兵血吃空饷等陋习将没有空子可钻! “按着朕的整体设想,接下来要在三大营组建的新军,镇一级所辖兵额为12512人,此为甲种镇序列。” “除了下辖两个甲种协以外,还将直辖一批整建制的营校,这些营校按步、骑、炮、工、辎等兵种组建,作为绝对的中军力量!” “朕当初将内廷所辖兵仗局、工部所辖军器局合并新设为军备局,就是要先为京营量产新式火器,各种精良的军械,眼下的时间在朕看来太紧迫了,所以要两条腿走路,朕负责解决这些军队所需,卿家要在京营整饬好各部,与此同时还要操练好新军才行。” “除了甲种镇序列外,朕还设有乙种镇序列,上述两类序列皆属常备军,区别就在于混编的兵种不同,规模不同,这样能够应对大明复杂的军政需求。” “该省省该花花,像一些地域固然重要,但是无法支撑大规模军队驻扎,用规模较小的精锐屯驻,成效反倒要比前者要强太多……” 随着朱由校讲一些新军设想,讲给伴驾随行的熊廷弼、袁可立二人,熊袁二人流露出各异的神情。 这样标新立异的新军军制,无疑跟大明现有军职很切合,诸如总兵官、副总兵官、参将、游击将军、千总、把总等各级将校,到底要统辖多少兵额,那都有了极其清晰的划分,要么甲种序列,要么乙种序列,今后朝廷拨发对应钱粮时,就严格按着对应序列拨发,谁要是敢在其中上下其手,一旦闹出什么大的动静,朝廷今后追查起来会很清晰,根本就没有太多能扯皮的地方! “天子这是在跟他们聊什么啊?为何某看熊廷弼他们情绪有些激动啊?” “不清楚啊!” “不会是跟我等有关吧?” 在赶赴五军营中军的途中,被鸾卫隔绝在外围的在职勋贵及京营将校,透过层层护卫看到御前,天子跟熊廷弼他们聊着什么,可他们却丝毫都听不到,这让一些人的心底难免焦虑起来。 只是这些人不知道的,在他们彼此间交头接耳之际,拱卫御前的整支队伍之中,有一些人在暗中观察着。 朱由校愿意信任熊廷弼,不代表就会信任其他人。 整饬京营这等大事,甚至在整饬期间还将探索些新的东西,朱由校绝不允许任何人,胆敢去破坏他的设想! 军队不是谁想干什么,就能干什么的地方。 想要缔造一支支百战强军,前提是先竖立起军规军纪,唯有将此点做好,所有人都遵循军规军纪,那么才能拥有相应的底蕴。 “既然朕将新军的设想都讲明了,那在检校五军营中军所部前,顺带将《步兵操典》对卿家说说吧。” 御驾抵达中军点将台之际,朱由校翻身下马,手里拿着马鞭,朝点将台走去时,对熊廷弼说道:“这个《步兵操典》也是朕针对新军编纂的,这其中朕参考了戚继光编撰的《纪效新书》、《练兵实纪》,以及俞大猷所著《续武经总要》等各类兵书。” 嗯? 熊廷弼、袁可立流露出疑惑的神情。 天子著兵书? 这是要是传出去的话,势必会引起轩然大波的。 要知道现下的大明,文贵武贱的风气极强,对于文官群体而言,在政治层面限制武将群体,是他们一直在做的事情。 哪怕历朝的文官群体之中,彼此间存在极为凸显的斗争与博弈,可是一旦涉及到关键事宜,那他们是会暂时搁置争议,先将不好的苗头剔除掉才行。 这就是为何从土木堡之变后,大明军队曾经多次出现起伏的根源,因为昔日掌着军权的勋贵群体,逐步被文官群体给架空了,勋贵群体成了吉祥物,而勋贵与武将间的联系,没有了授爵这一连接,也硬生生的被隔绝开了。 其实军队想要保持战力,就必须要遵守军功授赏的机制,这是不断进行新老交替的根本所在。 如果旧有的势力堕落了,那还有新兴的势力顶替,哪怕前者是世袭的,也是能有各种办法淘汰的。 可现在问题的关键,是不具备这种能力了,这也导致大明军队失去了魂! “朕编纂的《步兵操典》啊,明确细化有纲领、总则、训练课目和方法等,目的只有一个,让新军可以走向正规,走向职业,朕要钦定大明军队的正源!” 在二人疑惑之下,朱由校表情严肃道:“想要将新军真正操练出来,就必须要从源头上去抓,要强军纪,明军规,除此之外还要叫各个兵种之间,对应的战略战术,衍生的对应学科等,都以具体文字明确下来,唯有将这些事情都扎实做好,那样才能让新军成型,此乃革新军队积弊的关键所在!” 朱由校做事向来就一个准则,要么干脆就别做,要做就必须做到极致,这样才是做事的态度! ------------ 第一百一十二章 真理 朱由校的内心深处无比清楚一点,只要他开始毫无掩饰地表明以掌控军权、革新军队为核心的插手外朝,想要改变积弊无数的大明,那么就会有大批的群体,会在任何时期下,以任何形式展开反制。 这与阴谋论毫不相干! 纯粹就是所处阶层衍生的特殊产物,毕竟既得利益掌握在手,能给自身带来切实的好处与便利,突然有一天,有人想要收回这些,但凡是正常点的人,都会想尽各种办法去反击,去阻挠。 哪怕是高高在上的皇帝! 在那座尽显威严的紫禁城,在大明中枢腹心的京城,朱由校的确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大明天子,掌生杀大权于一身。 但是出了紫禁城,出了京城,倘若真有触碰到利益的事情,放眼整个天下,又有多少人会选择去认呢? 只怕少之又少!! 咚咚咚…… 响彻云霄的擂鼓声在这片天地回荡,一场规模不小的检校阅兵,就在五军营中军驻所拉开了帷幕。 被一众人簇拥的朱由校,站在这高高的点将台上,看着五军营中军所辖各部营校,闻鼓而展开对应行动,朱由校不时举起望远镜,去看一些营校队列的实况,心情可谓是复杂到了极致。 就眼下五军营中军所辖各部营校的表现,只能说一切都还算凑活吧,特别突出的表现没有,特别惊艳的举止没有,一切就像按着固定模式去做,虽说军队中的各级秩序没有涣散,但是想靠这样的军队,去打赢一些必须要打赢的仗,那是完全不能寄予希望的。 “陛下似乎不是很满意啊。” “看起来是这样。” “都言熊廷弼极会练兵整军,依着某来看啊也是吹嘘出来的,真不知道陛下为何要特赦这个蛮子。” “小点声,别叫旁人听到了。” “听到了又如何……” 在点将台的一处区域,扎堆聚集的那帮在职勋贵,有意无意地观察天子的神色,不时瞅向远处校场集结的各部营校,各种交头接耳的声音就响起了。 “还是要练啊。” 而在此等形势下,就任兵部尚书的袁可立,瞥了眼那帮在职勋贵,对身旁站着的熊廷弼低声道:“只怕京营其他营校,跟眼前这些营校差别不大吧?要是京营就这种模样,别说是为朝廷征战沙场,就连拱卫好京城京畿的安稳,都是件极难下定论的事情。” “饭总要一口一口地吃吧?” 熊廷弼却道:“你是没有见到某初来京营时,各部营校的种种表现,朝廷每年花费大量钱粮,就养出了一批酒囊饭袋,甚至连散兵游勇都够不上!” “散兵游勇至少还敢上战场,但是他们却不成,真要上了战场,只怕还没有见到强敌呢,一个个就被自己所想给吓死了。” 任重道远啊!! 袁可立轻叹一声,心底生出感慨,他知晓熊廷弼所言是何意,曾经初至登莱就任巡抚时,在登莱治下的军队,不管是卫所兵,亦或是水师,再或是驻军,很多都是这副模样,为了能改变这一境遇啊,袁可立不知付出了多少心血,更不知为此得罪多少人。 “皇兄,难道这些检校的营校,一个个的表现都不好吗?”觉察到这些动静的朱由检,见很多人都在小声议论,特别是袁可立、熊廷弼二人,那眉宇间流露出的神态,尽管不知二人说了些什么,但朱由检却能瞧出二人聊的,恐是一些丧气的话。 “无关乎好坏,是没有那股舍我其谁的精气神!” 朱由校攥着手里的望远镜,眉头微蹙道:“眼前这些营校不能被称之为军队,而应该被称之为刚脱离种地的农夫队伍,要说号令也能指挥动他们,但皇弟不要忘了,眼下是没有遇到紧急战情,更没有凶残的强敌。” “真要是叫他们直面这些,甚至无需强敌做任何举止,只需放上几轮密集的箭雨攻势,外加几轮震慑人的火炮攻势,朕能笃定一点,这些营校必然会自乱,到时被身边袍泽踩死的将不计其数。” 不至于这样吧。 朱由检张大了嘴巴,有些不敢相信自家皇兄所言。 也是在这等形势下,朱由检明亮的眼睛,看向远处集结的各部营校。 一个个较为齐整的兵阵中,迎风飘动的旌旗作响,每处兵阵的各级将校,分散在各处呵斥着所属将士,穿戴齐整的将士,或持枪,或拿铳,或握弩,或骑马……一个个都坚守在各自的位置上。 这样还算齐整的军队,不至于这般脆弱啊! “走吧。” 在朱由检惊疑之际,朱由校却转身道:“这场检校继续进行吧,朕就不看了,摆驾回宫吧。” 这…… 聚在点将台上的一众群体,在听到天子所讲之言,一个个流露出各异的神情,特别是那些对熊廷弼带有敌意的人,不少都流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 “熊卿。” “臣在!” 熊廷弼快步上前,面朝天子作揖拜道。 “朕今日说的话够多了。” 看着眼前的熊廷弼,负手而立的朱由校,面色平静道:“别的话朕就不说了,朕最后再给卿家说一句话,真理是需要靠实践去检验的,京营不该这样,朕就等三个月期满,希望那时的京营,能让朕看到不一样的变化。” “陛下教诲,臣定铭记于心!” 熊廷弼当即表态道:“倘若那时京营还是这样,无需陛下多言其他,臣甘愿自裁谢罪!!” 熊廷弼知道问题出在什么地方,特别是听到天子最后说的,这让熊廷弼现在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要干出成绩来。 尤其是天子在适才提到的种种,他熊廷弼不仅要抓紧去看,更要抓紧在京营落实下来,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朕期待着。” 看了眼熊廷弼,朱由校说了句,便朝点将台下走去,该做的他都做了,剩下的就要看熊廷弼的了,对于熊廷弼,他是有信心的,现在他要做的事情,就是减少外界对京营,对熊廷弼的干扰!! ------------ 第一百一十三章 东江镇 轰隆隆!! 低沉的闷雷从天际传来,密簇的厚厚黑云似倾倒一般,让电闪根本就无法穿透,狂风呼啸,暴雨倾盆而下,那压抑的感觉让人很窒息。 孤悬在外的东江镇,就像是置身于末日之下,所处环境之恶劣,是寻常人难以想象的存在。 “这都过去多久了啊,为何还没有出来?这是宣读了多少圣旨啊。” “谁说不是啊,都快一个时辰了吧?” “有了!那个韩赞周苏醒过来,就叫父帅聆听圣谕,难道这其中有什么变数不成?” “不应该啊!这个韩赞周乘船渡海赶来我东江镇,可是带来不少银子,这应该是给咱们补发的军饷吧?” “哼,谁知道是不是军饷呢,老子算是看透朝中的那帮大臣了,一个个就是老奸巨猾的商贾!” “你他娘的说什么呢!” 在东江镇的一处地域,尽管暴雨下的很急,不过聚集在此的众多将校,根本就不在意这些,待在东江镇这等地域,他们早就习惯这等恶劣环境,比这还凶险的天气,他们又不是没有经历过。 眼下这些人所关注的,所在意的,是眼前被重兵把守的驻所,错非是最外围把守的人都是他们熟悉的人,这么长时间没有见他们的主帅出来,这些脾性急躁的将校,早就冲进这处驻所了! 轰隆!! 伴随一道惊雷响起,在这处聚集的人群边缘,就见一身披山文甲,腰佩雁翎刀的壮汉,剑眉倒张的扫视四周,低声对身旁之人说道:“大哥,您说会不会出什么事?为何到现在毛帅还不出来呢?” “不清楚。” 长相跟那壮汉有几分相似的人,那双虎目盯着前方,表情淡然的说道:“该出来的时候就会出来,至于出什么事,某觉得不应该。” “事儿是这样的事。” 披甲壮汉闻言,脸上流露出几分犹豫,“您看那几位,要是毛帅还不出来,只怕他们是想硬闯进去的。” “这不是我等要操心的。” 那人嘴上虽这样说,但心里却生出些许忧虑,他真的担心从京城而来的天使,是带着什么不好的旨意来的。 倘若真是那样的话,只怕事情就变得麻烦了。 尽管他对毛文龙的一些做派,内心深处是无法接受的,特别是毛文龙在东江军之中广收义子义孙,但凡是重要一点的位置,无一例外,全都是毛文龙的那帮义子义孙担任的。 至于那些外姓将领,多是担任东江军的副职,要说在军中的话语权,影响力,这的确都是有的,但不多。 这跟他当初所想的完全不一样。 雨哗哗的下着。 聚在驻所外的人群,渐渐变得焦躁起来,即便是不熟悉东江军的人,置身在此等氛围之下,仅仅是透过人群的扎堆情况,也能瞧出东江军的内部,其实是分着明显的派系的,而最大的,莫过于凑在一起的那帮将校。 这些人皆有一个共同身份,那就是毛文龙广收的义子义孙,他们甚至都改姓为毛,为首的那人叫毛承禄!! “毛大!!咱们要不要进去看看啊,这都过去多久了啊!” “就是说啊,老子是一刻都不想等了。” “那还犹豫什么啊,一个个都像娘们一样,你们不去,那老子去!!” 焦躁的人群中,一些脾气火爆的将校,已经开始动起来了。 “快看!是父帅!!” 就当一些人要走时,不知是谁,扯着嗓子喊了一句,就见一身材魁梧的男人从驻所走出。 “父帅!!” “主帅!!” “祖帅!!” 聚在驻所外的不少将校,待见到毛文龙走了出来,一个个都兴奋地快步上前,道道洪亮之声响起。 只是眼下的毛文龙,却没有像先前那样,那张国字脸阴沉着,见大批将校围聚过来,眉头跟着紧皱。 “一个个不待在军中,都聚在这里干什么?!”毛文龙皱眉斥责道:“都给老子滚!!能不能叫老子省点心!!” 嗯?! 这突如其来的斥责,让这些兴奋的将校都愣住了,他们知晓毛文龙的脾气火爆,但是这毫无征兆的发飙,还真让他们摸不到头脑。 在此等形势下,毛文龙紧攥刀柄,身上所穿甲胄微晃,发出甲叶碰撞声,迎着无数道投来的注视,抬脚朝一处走去。 这是? 见毛文龙走去的方向,一些心思活泛的将校,脸上流露出各异的神情。 “毛帅!” “刘兴祚,奉旨赴东江镇的天使,有旨意要宣读给你。” 看着眼前抱拳行礼的刘兴祚,内心复杂的毛文龙,语气略显低沉道。 嗯? 这下,刘兴祚生出惊疑,奉旨赶赴东江镇的天使,居然也携带了要颁布给他的旨意,那岂不是代表着在京城的天子,知晓他的名号? 这闹的是哪一出啊? 在刘兴祚身旁站着的壮汉,听到此言时也惊住了,显然是从来没有想到过这种情况。 自他们反正归明以来,虽说被安置在东江镇,但他们在东江军的地位很微妙,甚至是尴尬,倒不是他们的身份,实则是毛文龙太强势了。 “还愣着做什么?” 见刘兴祚没有动静,毛文龙眉头紧皱道:“难道你还想叫天使久等不成?” “末将这就去!” 刘兴祚回过神来,顾不得别的,向毛文龙一礼道,便迎着无数道目光注视,昂首朝驻所内走去。 毛文龙是强势不假,但他刘兴祚也绝非软柿子捏的。 “沈世魁!!跟老子来一趟!!” 看着刘兴祚离去的背影,毛文龙紧攥刀柄,在沉吟刹那后,看向扎堆聚集的将校,语气铿锵道。 “喏!” 在将校队伍中冲出一人, “走!” 毛文龙没多看,就转身朝一处走去,时下的他,有太多的疑惑要找人商榷,甚至在毛文龙的内心深处,对那位素未谋面的天子,生出了深深的敬畏。 无他。 一些连他最信赖的义子都不知晓的内情,远在京城的天子竟然知晓,甚至还点得极为透彻,这让毛文龙初闻时是震惊的,甚至还起了杀心,想要干掉韩赞周他们,可理性最终战胜了冲动…… ------------ 第一百一十四章 二选一 皮岛东畔,暴雨倾盆而下,惊雷阵阵,黑云中不时出现电闪,海浪拍击着海岸,海上停靠的战船起伏不定。 “毛帅,可是那韩赞周讲了什么?” 随毛文龙一道,来到此地的沈世魁,见毛文龙迟迟不言,紧攥刀柄挺直腰板,熟悉毛文龙脾性的,都知毛文龙这是在思考问题。 “刘兴祚他们要离开东江了。” 毛文龙眼神冷厉,盯着波涛汹涌的海面,言语间带着些许淡漠道。 “这不是好事吗?” 沈世魁眉头微挑,眸中掠过一道惊喜,下意识脱口道:“当初刘兴祚他们被安置在东江镇,就是袁可立……” “嗯?!” 毛文龙一句冷哼,让沈世魁识趣的闭上嘴,他知道这些事情不能轻易讲出,毕竟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刘兴祚反正归明之前,在建虏八旗之中的地位极高,深得建虏奴酋努尔哈赤的宠信,甚至在努尔哈赤的授意下,娶了代善之子萨哈廉的乳母之女为妻,在努尔哈赤以下犯上设所谓大金国号,刘兴祚在投效建虏的汉人中,地位仅次于抚顺额驸李永芳和施吾里额驸佟养性。 要知道李永芳、佟养性二人可不一般。 一个是首位投效建虏的高级将领,李永芳这个汉奸走狗,更是在投效建虏以来,帮着努尔哈赤干了不少恶事! 一个是早迁辽东的商贾,其与女真老姓佟佳氏关系不浅,更在努尔哈赤崛起于建州三卫时,便一直在暗中进行资助,甚至帮着努尔哈赤传递不少军情。 在这样的大背景下,足以见识到刘兴祚的能力之强。 而最最特殊的一点,刘兴祚跟其他汉人不同,诸如建虏八旗的贝勒、大臣、将校等,不少都跟刘兴祚关系不一般。 原因无他。 一个是刘兴祚的确有能力,另一个是老奴的宠信,单单是赐女真名爱塔,就立竿见影的突显出来了。 在这样的大背景下,刘兴祚愿意舍弃荣华富贵,也要义无反顾的反正归明,根源就是从天启元年起,建虏先后攻取辽左、辽南等地,建虏八旗肆意的烧杀抢掠,让刘兴祚的内心难以接受。 “刘兴祚是要离开东江不假,但你可知他要去往何处?”毛文龙皱紧眉头,盯着眼前汹涌海浪,“你又知晓他要接任何职吗?” 这…… 听到此言的沈世魁,就知晓事情恐不简单。 “天津三卫!” 毛文龙沉声道:“其要接任天津水师总兵官!” “什么?!” 沈世魁这下惊住了。 “而你可知,这个韩赞周急赴东江,颁布的那几道旨意都讲了些什么吗?”毛文龙转过身来,那双虎目死死盯着沈世魁,话锋一转道。 “其一,今后东江镇的粮饷将由内帑直拨,不必再经兵部拨发了,今后我东江镇再无粮饷之忧。” “其二,今后东江镇将继续扩充水师力量,而本帅也得以擢授五军都督府左都督,实领平辽总兵官,赐蟒袍,赐锦衣卫指挥佥事世职。” “这不是好事吗?” 沈世魁强压惊意,迎着毛文龙的注视道:“当初东江镇动辄就被拖欠粮饷,咱们东江军常发不下粮饷,兵部的那帮人,可是没少从中贪掉咱们的银子。” “甚至于说不少本就该发的粮饷,最后为何没有发下来?还不就是叫那些人给私吞了,而朝廷中的其他人,却以为咱们东江镇是挟兵自重!” “现在好了,今后东江镇的粮饷,由天子内帑直拨,那至少不必为粮饷而犯愁,甚至透过此事,末将还瞧出陛下很看重毛帅。” “真是看重吗?” 毛文龙笑笑,盯着沈世魁道:“那你可知咱那位陛下,特意给本帅颁的一道密诏,就点明今后莫要再干走私海运之事!” 轰隆!! 恰在此时,一道惊雷骤然响起。 沈世魁如坠冰窖般通体发凉,脸上流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甚至带有几分进攻的看向毛文龙。 此等秘闻知晓的少之又少。 沈世魁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到,远在京城的天子为何会知晓此事。 “本帅当初做的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在辽东大乱之际,选择向王化贞表明态度,投效到他的门下了。” 在沈世魁惊恐的注视下,毛文龙露出一抹苦笑,自嘲道:“那句老话说的一点都不错,一步错步步错,上了这条贼船容易,可是想下就难咯,你可知本帅先前常夜不能寐,怕的就是朝廷中有人知晓,未曾想陛下已然是知晓了。” “毛帅,那咱们该怎么办?” 沈世魁身体微颤道:“东南那边可不是好糊弄的。” “你觉得本帅该怎么办?” 毛文龙瞥了眼沈世魁,“为了那帮贪婪的家伙,全当不知陛下说此言何意?别忘了,这等秘闻叫陛下知晓,你能确保东江镇这边,就没有直达京城的人?” “您的意思是说……” 沈世魁睁大了眼睛。 “不是他!另有其人!!” 毛文龙却道:“他来才多久啊,现在就连本帅都猜不到,究竟是谁泄露了这项秘闻。” 到底会是谁啊! 沈世魁很想知道此事。 走私海运一事,他是直接负责的。 “这些年,让东南的那帮家伙,赚到了足够多的银子了。” 在沈世魁惊疑之际,毛文龙幽幽道:“几百万两银子是有的,更别提被拉走的成堆人参、东珠、皮草等,这些贩卖到东南各地,只怕赚的就更多了。” “本帅累了,不想再扛这些事了,既然事情到现在挑明了,那就做出选择吧,要么背叛朝廷,要么背叛他们,你说…本帅要怎样选呢?又能怎样选呢?” 沈世魁一时语塞。 说实话,毛文龙最初在听到这些时,不是没有想过在东江镇拥兵自重,但残酷的现实却告诉毛文龙,一旦他选择这样做,哪怕朝廷拿他没有办法,但是东南的那帮人,也一定不会放过他们。 为何? 一旦毛文龙选择拥兵自重,那性质就不一样了,想要再去闷声发大财,就不像当初那样没有任何风险了。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知晓的可不止是毛文龙,那些不知屹立多久的群体,之所以能够不倒,不止是因为他们知晓,更因为他们一直在做些什么。 “毛帅,您可要想清楚啊。” 沈世魁沉吟刹那,犹豫着将心中所忧讲出,“倘若您真决定这样做,只怕那帮人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本帅有别的选吗?” 毛文龙笑笑,看向沈世魁反问道:“这件事被逼到死角的,除了本帅,再没有旁人了,不过本帅也想明白了,既然咱那位陛下这样说了,就算那帮人真要做些什么,首先为难的是陛下。” “倘若陛下真想收复辽东,那东南的那帮人,陛下就不可能不收拾,毕竟你可别忘了,藩属朝鲜最近几年来,私底下可没少有停靠的海船。” 在讲到这里时,毛文龙缓缓转过身来,望着远处随海浪起伏的众多海船,这一刻,毛文龙发现那些海船,跟他是何其的相似,稍有不慎就可能葬身大海! …… 注:为增加剧情可读性,特将刘兴祚反正归明时间提前些,与整体剧情出入不大,东江镇这一环关键在于藏在背后的势力,后续还会着重来写,特此强调一下。 ------------ 第一百一十五章 风浪越大,鱼越贵! “或许对辽战略,还能更一步完善!” 千里之外的京城,天晴空万里,东暖阁内,朱由校负手而立,盯着眼前悬挂的舆图,言语间带着兴奋,“怎么将李倧与西人党金瑬、李贵等人以下谋篡一事给忘了,眼下大明作为宗主国,可还没有正式册封李倧啊!!” 从巡视京营回宫后,朱由校就将注意放在对辽战略上,毕竟这对于他这位大明天子而言,是必须要促成的一战! 想真正解决大明的积弊与毒瘤,纯粹靠粗暴的杀戮远远不够,这是可以解决掉一批魑魅魍魉,但却不足以震慑住所有人,所以更要用文治与武略兼济,用各种手段和方式,彻底把他们制服才行! “皇兄在说什么?” 在旁站着的朱由检,脸上流露出疑惑的神情。 “皇弟,朕想考校你一下,何为宗主国,何为藩属国?” 朱由校收敛笑意,看向朱由检反问道。 “宗主国为上国,乃是寰宇之共主。” 朱由检神情倨傲,朗声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在大明之外的疆域,任何国家或部族都要向大明进行朝贡,以表明藩属国的姿态,而唯有大明昭告天下之命进行的册封,才具备真正的法统,否则即为篡逆!” “对咯。” 朱由校抚掌大笑道:“所以有些事情,必须要转变思路才行,朕觉得藩属朝鲜的事情,到了该解决的时候了。” 李倧以下篡逆一事? 朱由检想到了什么,只是他不是很清楚,为何自家皇兄突然对朝鲜起兴趣了,要知道朝鲜的使者,在大明停留的时间可不短,为的就是想争取到大明的承认,使得其现在的所谓国王,能够在朝鲜真正站稳脚跟。 “朝贡体系是多好的一套制度啊,只需稍加修改一下,就能成为支撑华夏文明圈的重要梁柱。” 只是对朱由检所疑,朱由校完全没有在意,其现在所想的,是今后大明要走的路,“待到合适的时期下,将藩属朝鲜、琉球、安南等地纳归中枢统治,让他们心甘情愿的选择内附,那么大明本土统治的极限就能跟着扩张。” “与此同时再设法构建起海外范畴,本土与海外两条腿交替前行,大明想不强盛都难啊!” 朱由校越想越兴奋。 因为他发现一条全新的路,借着大航海时代的浪潮,将大明本土滋生的部分问题,更换名目去扎根到更远的地域,这反倒能成为支撑大明的梁柱! 不过朱由校也无比清楚一点,真要选择走这样的路,期间势必会遇到众多的挑战与困境,毕竟有太多的事情,不是光靠嘴就能促成的。 而眼下他需要解决的是大明内部问题。 只是藩属朝鲜这处地域,已然是进了朱由校的视线,因为一些事情真要可以促成,那么起到的成效,将会是难以估量的! “皇爷,方正化求见!” 在朱由校思量之际,乾清宫太监刘若愚,低首走进东暖阁内。 “宣。” 心情不错的朱由校说道。 “皇兄,那臣弟就先告退了。” “去吧。” 对于朱由检的调教,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在朱由检没有达到自己的预期前,有些机密是不能让其知晓的。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倘若什么事都叫朱由检知道,那朱由校无法保证,在朱由检的心里是否会生出别的想法来。 毕竟在皇家长大的人都很早熟。 朱由校现在要做的,就是丰富朱由检的认知与眼界,让他更进一步了解到人性,只要能将这些做好,至于性格上的缺陷倒是没有什么。 即便朱由检以后要被重用,那也是在大明之外,治理一块远小于大明的疆域,这点缺陷真不算什么。 “皇爷,出事了。” 匆匆进来的方正化,眉宇间透着几分忧色,面朝自家皇爷作揖拜道:“通州、昌平、密云、天津、保定等地粮价大幅增长,上述地域已滋生出民怨来,离京赶赴各地清查皇庄的人,眼下都不敢轻举妄动了。” 本带着笑意的朱由校,在听到方正化所言时,脸上的笑意没了,剑眉也跟着倒张起来。 “这是何时出现的苗头?” 朱由校语气低沉道。 “禀皇爷,据各处传回的消息,奴婢推测是顺天府治下皇庄被清查后就逐步出现了。”方正化如实道。 “而且在通州、昌平、密云、天津等地,曾出现过一次大幅哄抬的迹象,而这就发生在第一批宵小之辈,被押至西市处决后没多久。” 这是有人坐不住了啊。 朱由校眉头紧锁起来,心底忍不住暗暗道。 “皇爷,还有一件事。” 方正化犹豫许久,还是决定将其讲出,“在顺天府境内的几处官田,被安置的那些辽民,不知为何突然暴乱了,这使得大批粮食被毁。” “有司是否知晓此事?” 朱由校眼神冷冷,盯向在御前服侍的刘若愚道。 “禀皇爷,司礼监没有收到这些奏疏。” 刘若愚忙低首道。 “这是向朕表达不满啊!” 朱由校拍案怒道:“好啊,真是太好了,朕先前杀了那么多人,居然还是没有震慑住他们啊。” 从决定插手外朝时,朱由校就想到不会有人,会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 毕竟这样一来的话,那他们的利益必然受损。 只是这反击来的太快了。 “既然他们想玩,那朕就陪他们玩!” 想到这里的朱由校,眼神凌厉道:“他们想用这种方式,来向朕示威,那朕就不靠厂卫,就靠他们擅长的,来击败他们,叫他们自己自寻短见!!” 治理这个幅员辽阔的大明,很多时候不是单纯靠杀戮就能解决的,一切形式都是服务于统治的。 现在有些人知道,单靠在中枢上的博弈,已经无法起到制衡皇权的作用,所以他们就想扩大范畴,倘若一味地去用强,那反而会落入到某些人的圈套之下,这就是最阴险的地方!! ------------ 第一百一十六章 波涛汹涌 天下熙熙皆因利来,天下攘攘皆因利往,一个利字当头,不知将世间的多少事,变得无比复杂。 人啊,总是这样的贪,永远都不会满足。 得到了什么,就想得到更多。 这其中有太多心境不坚者,在掌握了权力以后,就会被权力腐蚀与迷惑,如此也就出现诸多不公。 内阁。 “都说说吧。” 首辅顾秉谦表情凝重,环视堂内所聚众人,语气低沉道:“在京东所开田亩,安置的那些辽民生乱,导致今岁所种庄稼被毁,此事陛下闻之震怒,让内阁拿出章程来,此事诸位是怎样看的?” 顾秉谦的话音落下,坐着的次辅魏广微,群辅朱延禧、周如磐、黄立极,脸上流露出各异的神情,不过却没有一人急着开口讲什么。 这事儿他不好说啊。 能被选进内阁的,哪个不是人精? 更别提当前的朝局是那样汹涌,从天子在西苑落水到现在,朝堂也好,京城也罢,亦或京畿,这前前后后发生多少事。 哪怕是东林党当权时期,也从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啊。 要知道那时的东林党,为实现一党独大的期许,跟齐楚浙党等派斗,跟内廷太监斗,甚至还捎带上天子,期间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可即便是那样,也没有说像现在这样,让人看不透,让人心生惧意! “魏次辅,你是怎样想的?”见众人皆不言,顾秉谦眉头微蹙,心底生出几分不悦,遂看向高高挂起的魏广微道。 这事儿不小,一个个就想装傻充愣糊弄,那可不成! 顾秉谦现在还能想起,乾清宫总管太监刘若愚,在来内阁宣读上谕时,语气之严厉足以看出深居内廷的天子,究竟是怎样的心情。 “元辅此言差矣。” 魏广微撩撩袍袖,悠哉的看向顾秉谦,“您是内阁的元辅,时下京东出现这等事情,即便是要拿主意,也应该元辅先定,我等才好讲些什么,诸位觉得本阁说的对否?黄阁老~” 在讲到这里时,魏广微特意看向了黄立极。 你个老狐狸! 黄立极心生不满,尽管脸上表情没有变化,但心里却骂了起来,有好事不想着他,现在出了事却捎带上他了。 “现在问题的关键是…京东那边为何会生乱?为何先前地方有司没有呈报?”尽管心里是这样想的,但黄立极嘴上却道:“还有,呈递到御前的奏报,究竟几分是真,几分是假,这些都是有待商榷的。” “魏次辅刚才讲的,本阁是认同的,同样内阁在朝地位不同,越是在这种形势下,内阁就越是要稳住才行,倘若此事轻易的去下决断,向御前呈递票拟的话,万一事情没有预想的那样恶劣,这不止会让陛下看轻内阁,更会让外朝有司轻待内阁。” “此言倒是不假。” 周如磐此刻开口道:“究竟是怎样导致京东生乱的,此事必须要查清楚,好端端的怎么就生乱了呢?” “周阁老的意思,是先前西缉事厂彻查顺天府境皇庄,其中或存什么隐情?”魏广微眉头微挑,看向周如磐说道。 “本阁可没有此意。” 周如磐冷哼一声,瞥向魏广微道:“到时魏次辅字里行间,是想说西缉事厂奉旨督查此事时,许是做了什么天怒人怨之事?” 你个老匹夫! 见自己挖坑不成,反被周如磐将了一军,这令魏广微的表情不自然了。 此事难办啊。 见到此幕的顾秉谦,此刻心里暗叹一声,这就是内阁,尽管丁绍轼被天子罢黜,可彼此间的争斗从没有停过。 别看在外朝之中,有人将他跟魏广微、黄立极皆归于阉党序列,但是他们之间是不对付的,甚至私底下交集很少。 在中枢朝堂这个权力场上,哪有什么真情实意啊,即便他们都跟魏忠贤交好,但是彼此间的情况是不一样的。 内阁的扯皮还在继续。 彼时的乾清宫。 气氛却显得不一般。 “朕就没想过要内阁拿什么主意!” 朱由校稳坐在宝座上,冷哼一声,眼神凌厉的盯着方正化,“这一任的内阁诸臣,也就朱延禧有些气节,像顾秉谦、魏广微他们,那纯粹就是见风使舵的政客罢了!” “过去的内阁怎样,朕不想再多提了,但是今后的内阁,倘若遇事就想着和稀泥,而不是设法解决,那朕就追责到底!!” 京畿出现这么大的事情,又是哄抬粮价,又是辽民生乱,朱由校即便不用猜,也能瞧出必然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这样的反击,绝非因某件事就决定的,而是长久以来的既得利益,受到此前的某次清洗让一些人坐不住了,所以才密谋之下拍板的。 “皇爷圣明!” 方正化忙低首道。 “拍马屁之言,就别说了。” 朱由校摆手打断道:“朕特擢你就任御马监掌印太监,提督东缉事厂,不是叫你干这些事情的。” “继续说正事。” “依着当前掌握的种种,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京畿出现这种动乱,多半是受清查顺天府皇庄所致,这让朕想到一种可能。” “或许推动当前的幕后之人,必然跟先前查到的一些事有关,不然独一个皇庄,不可能叫他们这样铤而走险!” “皇爷是说西苑落水案?” 方正化想到了什么,脸上表情变得有些不自然。 “不清楚,这要等查清了才能知晓。” 朱由校摇摇头道:“或许更有可能的,是跟火药走私一案相关,毕竟可以促成眼前这一切的,他们所掌能量不小,而崔呈秀从就任刑部尚书以来,查到的那些东西,根本就无法向后去查。” “皇爷希望西缉事厂做些什么?” 方正化直接开口询问道,越是这种特殊形势下,就越是要表明态度才行。 西缉事厂是天子的刀。 天子指向何处。 他们就要砍向何处! 哪怕是漫天神佛,那也丝毫不带犹豫的! “一个是秘密选募厂番,一个是让高时明他们暂缓清查,改为暗中摸查贪腐!” 朱由校想了想,盯着方正化说道:“最后要做的,就是盯紧京城京畿各处,有任何风吹草动,特别是涉及到粮价波动的,不管是在何时都要呈递御前,朕倒是要好好瞧瞧,这些藏在幕后的腌臜之辈,能玩出什么新花样来!” “奴婢遵旨!” 方正化当即作揖拜道。 “还有,那件事也要加点紧!”朱由校向前探探身,伸手对方正化道:“想要击垮这些腌臜之辈,朕要一些人协助!” “奴婢明白!” 方正化再拜道:“奴婢定会尽快落实下来。” “下去做事吧。” “奴婢告退!” 看着方正化离去的背影,朱由校的眸中掠过一道寒芒,手紧攥起来,想要真正掌握住中枢朝堂,一味地靠杀不行,这很容易让人揪住不放,向外界传导滥杀的舆情导向,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既然做了大明的皇帝,就不能表现得这样肤浅。 哪怕是杀,也要杀的堂堂正正! 要叫这些该杀之辈,一个个都身败名裂的被处决,这样方能起到震慑作用,不过如此就极其考验朱由校的智慧与城府了!! 这是朱由校决定专攻外朝以来,面临的第一个真正的挑战与考验,倘若此事没有办好的话,那今后朱由校就真成了只会狂怒的暴君了,而非是令人生畏的暴君,朱由校想做的是后者,而非是前者…… ------------ 第一百一十七章 人命贱如草 “为何不叫我们进去!” “我们想活!” “放我们进城!” 京城朝阳门外,烈日炎炎之下,蜂拥围聚着数不清的人,他们衣衫褴褛,他们愤怒狂啸,他们体型单薄……在没有活路的前提下,求生的本能令他们聚到一起,只是他们来了这辈子不敢想的地方,可是换来的却是更大的绝望!! “府尹,快下令关闭诸门吧!” 朝阳门的城墙之上,急得满头大汗的顺天府同知,看着沉默不言的陈奇瑜,情绪异常激动道。 “眼下不止是朝阳门外,在东便门、广渠门、左安门、永定门、右安门等处都蜂拥围聚了大批的流民!他们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几乎是一夜之间就涌到了京城地界来。” “他们都是活生生的人,又如何是突然冒出来的呢?” 站在城墙上的陈奇瑜,俯瞰着城下汹涌的人潮,垂着的双手紧攥,“朝廷过去为安稳地方,拿出不知多少粮食与银子,可换来的却是眼前这等闹剧,现在却又要怪罪到他们的头上,这真真是太可笑了!!” 顺天府同知流露出复杂神情。 尽管说有些内幕他是知晓一些,但是处在这样的世道下,有些事千万别较真,较真就会将自己较进去! “眼下京城内外诸坊的粮价怎样?” 陈奇瑜紧皱着眉头,看了眼顺天府同知,“京城京畿出这么大的事情,只怕有些人都坐不住了吧?” “据下官知晓的情况,内外诸坊的粮价相较从前,至少抬高了近四成!” 顺天府同知犹豫刹那,微微低首道:“且眼下在市面所卖粮食,以麦、稻、粟为主,或多或少都存有掺杂的情况,一些粮铺卖得都掺沙土了。” “果然!!” 陈奇瑜强压怒意道:“他们是无利不起早,此事必须要尽快解决,不然别说京城外云聚的大批流民,只怕京城内外诸坊所住百姓,面临日益哄抬的粮价,那一个个民怨沸腾下,还不知京城要出何等大事!!” 从就任顺天府尹以来,陈奇瑜是一刻都不敢松懈,想着尽快将顺天府梳理出来,顺带将下辖两依郭京县,即宛平、大兴两县整顿好,陈奇瑜在地方任过职,很清楚地方官衙的那些猫腻。 即便顺天府在整个大明是极为特殊的存在,乃是大明第一府,甚至顺天府尹能够直面天子,但是这都改变不了一个性质。 即确保好地方的安稳。 而顺天府最特殊的就属京城,除了中枢的那些衙署以外,还有诸多拥有对应职权的衙署,除了顺天府衙以外,还有五城兵马司,五城巡城御史,真要细究下来,还要将锦衣卫及部分驻京京卫都要囊括其中。 面临如此驳杂的局面,陈奇瑜想要确保京城的安稳,就必须要确保顺天府衙上下畅通! “这是一次挑战,也是一次机遇。” 望着城下的汹涌人潮,陈奇瑜囔囔自言,也是在这一刹,陈奇瑜下定了决心,遂看向顺天府同知,“你从现在就待在此处,给本官严控城外局势,本官即刻进宫面圣,是否关闭诸门,此事关系重大,需要陛下圣裁,在此之前倘若京外各处有任何动乱,你就等着跟本官一起罢职免官吧!” “这……” 见陈奇瑜这般,顺天府同知想说些什么,但陈奇瑜根本就不理会,一甩袍袖转身朝城下走去。 虽说陈奇瑜并不知晓,究竟是谁鼓捣的这一切,但直觉告诉他事情肯定不简单,这摆明就是冲着天子来的。 为何? 从天子一次次下旨严查诸事,顺带将一批批人逮捕或处决,这让很多人的内心深处都惶恐难安。 狗急了还会跳墙。 更何况是人呢? 过去的事情既已发生,再去细究没有任何意义,眼下要做的是确保安稳,不管是京城,亦或是京畿,都绝不能生乱,不然对朝廷的损失太大,影响太大! 这一路赶赴紫禁城,陈奇瑜想了很多。 如何安抚躁动的流民群体。 如何安稳恶意哄抬的粮价。 如何追查谁在幕后捣鬼…… 有些,陈奇瑜有眉目了,但有些,陈奇瑜还没有眉目。 毕竟这事发生的太急,掺杂的又太多。 艳阳下的紫禁城处处透着威严,从午门一路朝乾清宫赶去,这一路,陈奇瑜都是畅通无阻的。 作为朱由校钦定的顺天府尹,陈奇瑜的大名已在皇家禁军府挂上号,甚至还特赐了令牌,其实不止是陈奇瑜,一些被朱由校重用的大臣,也都有这样的待遇。 信任是相对的。 想要让这些肱股栋梁,没有任何保留的为他卖命,为大明卖命,朱由校就必须给予对应的回应才行。 寒了谁的心,都不能寒了这些肱股栋梁的心! 倘若他们的心被寒了,那大明就彻底没救了。 “陛下,此事必须要尽快解决好,不然惨剧就将在大明腹地上演啊!!”而在陈奇瑜赶来东暖阁时,就听到孙传庭激动的声音,这让陈奇瑜愣住了。 “陛下,您可知晓,在顺天府不少地方,都出现易子相食的惨剧了,这些…臣在初闻时是震惊的,煌煌大明!居然会有这种事情。” “臣得陛下信赖,领赈灾公署诸事,可眼下想解决顺天府境内发生的事,臣需要大批的粮食,如果粮食不能解决的话,那就算推行以工代赈,也根本就不可能长久下去,人饿红了眼,什么事情都能干出来!” 彼时的东暖阁内,孙传庭跪倒在地上,面朝宝座上的朱由校行跪拜之礼,情绪异常激动的讲着。 这才是最真实的大明啊! 听到孙传庭所讲种种,看着情绪激动的孙传庭,坐在宝座上的朱由校,此刻心情可谓复杂到极致。 对于孙传庭的表现,朱由校没有任何气恼,相反朱由校感到很欣慰,还好在大明有心忧社稷的肱股,不然在面临此等复杂的局势时,只能靠他一人去解决,但是这样的事情,靠他一人又如何能解决呢? “臣…顺天府尹陈奇瑜,求见!” 恰在此时,殿外响起的声音,让朱由校抬起头来,京城京畿出现的闹剧,惊动的不止赈灾公署,作为天下第一府的顺天府也惊动了。 这代表很多人都知晓了。 也就是说此时此刻,恐有不少人在暗中观望,甚至是推波助澜!! “进来吧!” 朱由校嘴角微微上扬,对殿外朗声道。 既然闹剧已经出现,那就要选择直面挑战,退缩可不是朱由校的性格,有人想以此来闹大,使得皇权震慑无法作用到群体上,那朱由校就要换个玩法! 法不责众? 不存在的! 朱由校倒是很想瞧一瞧,这些个藏在暗处的人,不敢堂堂正正地迎战,只敢在背地里鼓捣下三滥手段,究竟还藏着什么后手。 “现在京城京畿的情况,两位卿家都已经知晓了,别的话朕就不过多赘言了。”看着御前站着的二人,朱由校眼神坚毅,向前探探身,语气铿锵有力道。 “朕有一点是可以笃定的,造成当下局势波涛汹涌的,必然是藏在幕后的一帮魑魅魍魉鼓捣的,不过具体都有谁,这尚且无法给出定论。” “此事朕不打算通过外朝有司去解决,因为朕无法信任他们了,所以两位卿家接下来的担子会很重!” “倘若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不能起到立竿见影的作用,甚至安抚好被挑动起来的流民群体,那么这股乱势会扩大,到时整个北直隶必乱。” “要是真出现这种情况的话,那我大明社稷的国祚恐将受到重创,说不定朕这个大明天子啊,就可能成为亡国之君了!” 孙传庭、陈奇瑜闻言无不心惊,尽管他们知晓事情很艰巨,背后可能牵扯到很多的利益和群体。 但是叫他们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天子会把话说得这般严重! 遇事就要有最坏的打算,既然再坏也坏不到这等打算了,那么直面挑战与风波,心底就没有任何胆怯了! 看着二人惊疑的表情,朱由校露出一抹笑意,他故意把事情讲得严重些,将风险说的严重些,为的就是让二人重视起来。 因为在接下来的谋划反击中,二人将要肩负起极重的职责,倘若陈奇瑜、孙传庭干的事情没做好,那一切成效或许就大打折扣了。 这绝非朱由校想要的。 “朕特设赈灾公署的初衷,就是为了拯救受灾的大明百姓!”朱由校撩撩袍袖,盯着二人继续说道。 “既然京城京畿出乱了,那就顺势展开对应赈灾安民事宜吧,朕是这样想的,接下来赈灾公署在京城、通州、昌平、顺义、良乡、房山等地,以所在皇庄为收容地,负责招募各地涌动的灾民。” “人手不够,就从各地进行招募,凡是识字的皆可选进来,明确告诉这帮人,只要此次赈灾能够解决好,那选进赈灾公署就任各级职官是没有问题的!” 在大明上下,或许三条腿的蟾蜍难寻,但是想做官的人却一抓一大把! 不说别的。 单单是那些科举无望的读书人,突然在科举之外放开一个口子,叫他们可以另辟蹊径跻身仕途,哪怕并非是正统职官,但依旧会有很多人愿意挤破头。 无他! 权力的魅力太大了。 “在这个总基调下,赈灾公署除了要收容流民以外,要尽快开辟一些大工。”朱由校伸手对孙传庭说道。 “例如针对京城的底层群体,要兴起京城内外城墙整饬大工,修缮城墙,会用到海量的青砖,那么一部分人员就能安置到京城周遭,叫他们去兴建火窑,每天按规格烧制砖石。” “同样,在京城与通州之间的漕河,也可顺势进行扩宽整修,挖出来的那些淤泥晒干之后,无疑是最好的烧制砖石的泥料。” “赈灾公署要统筹解决好,既要让所有人都参与其中,也要做到不浪费人力,只要这些个大工能够维系运转起来,那么这场被人搅动起来的乱局,朕就有十足信心解决好!” “臣明白!” 孙传庭当即作揖表态,“请陛下放心,臣定会做好此事的。” 尽管孙传庭心中清楚,他一旦接下此等差事,在今后较长时间内,他会忙到脚不沾地,甚至背负极大的压力。 但是那颗心念社稷、心忧万民的心,不允许他有任何的迟疑! “陛下,只是这样一来的话,粮食供应就成了大问题。”陈奇瑜想了想,上前面朝天子作揖拜道。 “倘若这一问题不能得到解决,即便赈灾公署能在上述诸地收容流民,以大工的形式安稳流民,可一旦说粮食供应出现差池,那么这些群聚的流民造成的危害,恐将是朝廷难以解决的。” “在顺天府所辖皇庄储备的粮食,包括先前查抄的那批魑魅魍魉名下储粮,足够支撑起赈灾公署数月所需。” 看着作揖规谏的陈奇瑜,朱由校语气平淡道:“这部分粮食储备,朕在很早以前,就让人封锁起消息了,知晓的仅限于内廷,所以外界知晓的不多。” 数月所需吗? 那事情还有回转的余地! 陈奇瑜心里盘算起来。 “不过有件事情,朕想让卿家去办。” 朱由校双眼微眯道:“等过两日,卿家以顺天府尹的名义,邀请京城的那些大粮商,要谈的就是粮食,给外界传递一个信号,意思是赈灾公署做的事情,是朕一意孤行下决断的。” “陛下!” 陈奇瑜露出惊诧,下意识抬头看向天子,但是在见到天子凌厉的眼神,这一刹陈奇瑜便知天子是何意了。 这是要钓鱼啊! “还有在这次出现的风波中,卿家要抓紧甄别顺天府上下,包括所辖的两依郭京县,朕要一个干干净净的有司!” 朱由校继续道:“顺天府乃是大明腹心所在,更是大明第一府,这样的闹剧可以出现一次,但今后断不能再出现了,所以朕要彻底清洗一遍!” “同样那些想趁乱谋利之辈,卿家也要谴派可靠之人盯紧了,待朕解决好此事,朕就要他们为之付出相应代价!” “臣遵旨!!” 陈奇瑜知道这件事情结束后,必将会有一大批人会死,但陈奇瑜并不会怜悯他们,从他们做出选择时,就要为之付出相应的代价。 这人啊不管做任何事情,都要承受对应的代价。 不可能说好处全叫你给占了,风险却一点都不承担吧? 这世上可没有此等好事。 “孙卿,那件事也要跟着办了。” 在陈奇瑜思虑之际,朱由校冷厉的眼神,看向了沉默的孙传庭道:“赈灾公署能够在朝立稳脚跟,就看卿家接下来要做的事情,究竟能否震慑住所有人,若是不能,即便卿家再心忧社稷,做得再多,终究是难以站稳的。” “臣明白了。” 孙传庭知晓天子是何意,言简意赅道。 赈灾公署还有隐秘? 陈奇瑜听到这里,忍不住看向身旁的孙传庭。 只是这项要做的事情,在没有做成之前,是不能传出去的,毕竟赈灾公署拥有募兵特权,真要先传扬出去的话,那势必会加剧朝局动乱的。 “都下去做事吧。” 看着眼前值得信赖的二人,朱由校摆摆手道:“有任何事情,两位卿家可随时进宫见朕,若是没有时间,可向御前呈递密奏,只要是朕能解决的,朕都会帮两位卿家解决,无法解决的,朕会设法解决!” “臣等告退!” 孙传庭、陈奇瑜相视一眼,面朝天子作揖拜道。 这场博弈终究是打响了。 看着二人离去的背影,朱由校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此刻他的很是兴奋,他很想瞧瞧藏在幕后的人,究竟有什么本事!! 每逢大乱出,必有百态生。 这人啊,活一辈子,活的就是一口气。 奈何人与人是不同的。 有的人一出生,就享尽世间荣华,他的起点,即是绝大多数可望而不可求的奢望,这辈子都不可能达到! 靠努力? 别说笑了。 处在底层的群体,倘若没有赶上一个好时代,即便再怎样聪明,再有抱负与心胸,那也终究不可能跻身向上。 这就是阶级!! 京城京畿的一场闹剧,在时间无情的流逝下,渐渐地反应的表面上,而这也让更多人关注到,甚至有一些人开始布局。 京城。 某处表面不起眼,但内部极其奢华的别馆内。 “哈哈…事情跟我等预想的一样,眼下京城京畿的乱象,算是初步告成了。”一穿着奢华服饰,腰间束金镶玉带的中年,大马金刀地坐在官帽椅上,那双锐利的眼眸,扫视堂内所坐诸人,言语间带着兴奋道。 “单是粮价这一项,相较于先前就被抬高近五成,倘若咱们手里的那些粮食,皆能趁此势头售卖出去,这一进一出就能得纯利两百多万两!” 讲到这里时,中年的脸上露出贪婪的神情。 两百多万两银子,他就能得到近四成。 更别提在这场闹剧下,还会有诸多借贷的群体,这要是好好操作一番,不仅能低价兼并众多土地,甚至能获取一批美人坯子,这部分的获利或许时间较长,但是却能源源不断地有进项啊! 看着中年流露出的表情,坐着的几人流露出各异神情,有不屑,有鄙夷,也有兴奋,眼前聚在这里的人,各自的心里都有各自的算盘。 “虽说现在的局势算明朗了,但是我等还不可掉以轻心。”在此等形势下,一穿着青衣的中年,眉头微蹙,语气略显低沉道。 “据某知晓的情况,赈灾公署似在孙传庭的安排下,已在京城、通州等地扎根下来,着手安置那些流民,听闻是要兴建大工,倘若此事真叫他们办成,那进一步哄抬粮价,搅动京城京畿局势的谋划就难办成。” “而且顺天府那边也传出消息,新任顺天府尹陈奇瑜,似有意思约谈京城的大粮商,这二人皆是今上特擢的,且深得今上信赖,可二人做的事情却有差别,某总觉得此事没有那么简单。” “你是不是太过谨慎了啊!” 束金镶玉带的中年,皱眉看向青衣中年,“他二人是得天子信赖不假,但是这并不代表着二人之间,就必然存在什么联系吧,做官嘛,就别谈什么交情,至于别的,就更没必要去说,眼下在大明官场上,就那些个做官的,哪个是不想着升官发财的?” 这话一出,让其他坐着的几人,无不露出不悦的神情。 “丰城侯,你说此言是何意?!” 一国字脸中年很是不满,盯着那人道:“说事就好好说事,你在这里夹枪带棒的,是想将谁捎带进去啊!” “就是!” 持象牙扇的中年,紧随其后道:“倘若丰城侯是此等态度,那我等觉得接下来的事情,还是不参与的好。” 这处正堂的气氛悄然而变。 这帮阉党,各个都心怀鬼胎啊! 见到此幕的青衣中年,心里忍不住暗骂起来,眼下是什么形势啊,一个个还闹起内讧了,真是不如先前那帮人可靠。 错非是紫禁城的那位,一再纵容厂卫去大肆逮捕,甚至还查到皇庄这条线,他是绝不会轻易露面的。 但现在不露面不行了。 倘若任由方正化所领西缉事厂,借着清查顺天府皇庄之名,对北直隶境内皇庄,展开大规模的清查,那顺藤摸瓜之下,有太多的事情都要暴露出来。 这世间的利益,就是这般的错综复杂,往往一桩不起眼的小事,一旦被查出来,那就会捎带出很多很多。 “诸位稍安勿躁。” 见丰城侯李承祚要怒,青衣中年忙起身劝道:“丰城侯所言绝非此意,那说的是东林党余孽,眼下我等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 有青衣中年斡旋,气氛才稍显缓和。 遇到矛盾或分歧,抬出一个更大的矛盾,就能暂时将人心安抚好,只是这对于人的考验太高了。 “说起东林余孽,先前促成的事,受到种种影响被搁置下来。”持象牙扇的中年,眉头微蹙起来,看向李承祚他们。 “花费那么多银子,才满足田尔耕、许显纯这两头贪狼,叫他们得以在厂公面前,说服厂公要继续严办此事,可现在……” “所以我等要趁着魏厂公被天子支出京城,尽快将所谋诸事办成。”青衣中年顺着那人所讲,眼神坚毅的说道。 “不说别的,至少方正化他们要被干掉,厂卫,只能掌在魏厂公的手里,不然我等的利益啊必然受损。” “别忘了,崔呈秀就任刑部尚书以来,一直在追查火药走私案,倘若此事要被查出什么的话,那我等就在劫难逃了!” 李承祚他们流露出各异的神情。 有惶恐。 有担忧。 最近闹出的事情太多了,这让他们有些应接不暇,倘若不是这样的话,他们也不会选择铤而走险。 毕竟眼下干的事情,是能趁乱捞取到很多好处,可万一要被查出什么,那他们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尽管猜想到了这种代价,可他们却不得不干,毕竟人都不是活在真空下的,难免会被什么羁绊住,或为名,或为利,或为色,或为权……终究会被一项拖拽住,一旦身陷其中,再想脱身就难咯。 “老爷,人都准备好了。” 而就在此时,就见一老仆低首走进,向青衣中年作揖道。 “诸位,最近从扬州新来几位瘦马,咱们边听曲边商榷?”青衣中年撩撩袍袖,笑着看向李承祚他们说道。 “好啊!” 李承祚露出贪婪的表情,搓手起身道:“能入你法眼的,想必这些雏儿都别有一番滋味,哈哈……” 见李承祚说的这般粗鄙,其他几人无不露出鄙夷的神色。 瘦马是分为三、六、九等的,第一等‘瘦马’要被从小调教,必须精通弹琴吹箫,吟诗写字,画画围棋,打双陆,抹骨牌,百般淫巧,这样的瘦马往往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毕竟好的都留在身边。 甚至于说瘦马的评选,还要参考瘦、小、尖、弯、香、软、正七条标准,样样都出类拔萃者,那更是人间极品! 尽管坐着的几人都露出鄙夷,但是在青衣中年的想邀下,一个个还都是起身朝这间正堂的后面走去。 正堂之后别有洞天。 淡淡檀香环绕鼻尖,古朴典雅的金丝楠木家具摆放各处,一张张帷幔悬挂各处,装点各处的更是各朝古董,突出的就是一个雅! 而在这些帷幔之中,一位位身材曼妙的身姿,穿着薄薄的纱衣,那若隐若现的感觉令人心潮澎湃!! “啪啪…” 见李承祚他们眼睛都直了,青衣中年露出淡笑,伸手轻拍两声,就见那些站在帷幔后的极品佳人动了起来。 悦耳的声音响起。 而在帷幔之后,几名瘦马随乐而动,那一动一静间,尽显别样韵味。 想要拉拢住这些人,就要对症下药才行。 见李承祚他们目不转睛的欣赏着,青衣中年嘴角微微上翘,眼眸深处掠过一道鄙夷,只要能将他们拉下水,那付出再多的代价,终会通过这些人手中的权力,再度给找补回来! “小皇帝,某倒是想要瞧瞧,你身边的这帮大臣,一个个全都在背叛了你,你究竟要如何应对!” 想到这里的青衣中年,垂着的双手紧攥起来,心底忍不住暗暗道,他很想看看局势动乱之下,那位深居紫禁城的小皇帝,还能干出些什么事情来! 六月末的京城,依旧是酷热难耐。 相较于以往,时下的京城各处,就像是置身于滚烫油锅之下,无数人群被一点点逼上绝境。 躁意。 混乱。 谩骂。 愤怒。 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令整座京城都变得涌动起来。 “开门啊!!都他娘的什么时辰了,还不开门卖粮啊!” “老子天不亮就在坊门处等着,坊门宵禁开了,老子就跑来排队,你他娘的为何不开门啊!” “你他娘的倒是卖粮啊!!” 在京城黄华坊的某处胡同,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队伍,此刻变得异常焦躁,而在这家粮铺前,更是围聚着乌泱泱的人,他们表情是那样愤怒,枯等了近一个时辰,早就该开门的粮铺却迟迟不开门,这让很多人的心情极差。 “皇兄,我等还是离远一些吧。” 一处较为偏僻的地域,穿着儒袍的朱由检,见眼前的人群似有沸腾,看向表情严肃的朱由校,出言劝说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您就算心忧这些百姓,可眼下的情况不是很好,万一出现骚乱的话,只怕……” “没事。” 朱由校摆摆手打断道:“有鸾卫随行,出不了什么事。” 在旁站着的李若琏,听到自家天子所言,那紧攥刀柄的手更紧了,那双锐利的眼眸扫视着四周。 此次天子微服私访,只有极少数的人知晓,甚至连皇家禁军府都不知晓,眼下在乾清宫那边,一切都已经戒严了,乾清宫太监刘若愚提心吊胆的坐镇,之所以这样做,就是朱由校想弄清楚民间的情况。 “皇爷~” 在朱由校盯着眼前一幕时,方正化低首从远处跑来,这一路有不少隐藏的鸾卫,那一双双眼睛盯着,这令方正化的压力很大。 “情况如何?” 朱由校语气淡漠道。 “京城内外诸坊不少粮铺粮店,至今都没有开门接客。”方正化略有气喘,但却不敢耽搁的禀明,“他们就像事先商量好一样,眼下在各处排队买粮的百姓们,多数都变得焦躁难安起来。” “这是都想狠捞一笔啊!!” 朱由校垂着的双手紧攥,眼神冷冷道:“顺天府叫那些大粮商聚在一起,陈奇瑜把话都讲的那般明白,一个个在知晓赈灾公署储粮不多,就想着趁乱狠赚一笔,国难财都敢赚,朕绝不会轻饶他们!!” 京城京畿出现的闹剧,尽管随着赈灾公署的出面,开始逐步收容各地云聚的流民,这的确让一些危急苗头,出现缓和的趋势,但是这仅仅好了没多久,粮价就一直走高,甚至在陈奇瑜按旨意邀京城的那些大粮商,虽说在表面没有讲什么吧,但是却极其隐晦的传导出一些讯号,这令不少人的心思都活泛起来。 在这个皇权专制的统治下,尊奉重农抑商的国策,能够在京城的那些大商贾,背后都是有人站着撑腰的。 有了权,财自聚! 毕竟权力的魅力有多大,朱由校是清楚了,除了皇权专制以外,在大明尚存有严重的官本位思潮。 这是造成大明积弊严重的根源。 官本位只能打击,但却不可能根除,只要有人,只要有权,哪怕这期间处决再多的贪官污吏,可终究是会有人会迷失的。 “开门了!!!” 随着一道刺耳的喊叫响起,这令朱由校回过神来,顺着那声喊叫望去,就见汹涌人潮沸腾了。 但很快却被震慑住了。 就见从打开的粮铺中,冲出来数十位持刀青衣小厮,他们个个吃的膀大膘圆,一个个长相凶狠,不少人更是连踹带骂。 “都他娘的往后退!!” “敢瞪老子,找死是吧!” “退后!!!” 别看这些个青衣小厮,人数远比不上蜂拥的购粮人群,但他们丝毫都不胆怯,甚至是很嚣张跋扈,反观那些云聚的人群,尽管其中有一些人骂着,但是却没有人敢伸头对峙,整个人群都被呵斥着后退。 “叫诸位久等了。” 而在此等形势下,一清瘦中年从粮铺走出,环视眼前后退的人群,嘴角露出一抹轻蔑,趾高气昂的说着,“今日只有五百石粮,先到先得,粮价也已明确,谁要是想买就尽快,过期不候。” 讲到这里时,身后站着的一名小厮,便捧着木牌朝一处走去,在众目睽睽之下,这块木牌就被挂起。 “你们他娘的抢钱呢!!!” “一石麦售价四两?!” “一石稻售价六两?!” “草你娘的,你们干脆杀了老子算了!!” 人群沸腾了,这才多久啊,仅京城地界的粮价,就被迅速哄抬起来! “爱买不买,不买滚蛋!!” 似乎被这帮丘八惹怒,那清瘦中年突然喝骂起来,“你们不买,老子还不愿买呢,实话告诉你们,要不是老子求情,就这点粮都没有!!” “买不买?不买就滚蛋,别占着茅坑不拉屎!!” “你他娘的想干什么?” 随着清瘦中年的呵斥响起,那些持刀的青衣小厮个个嚣张起来,甚至开始对一些人拳打脚踢起来。 蛀虫! 奸商! 该死! 站在远处的朱由校,在见到眼前这一幕幕时,那股怒火充斥在心头,他怎样都没有想到底下的人竟这般嚣张跋扈。 要知道在这场闹剧没有出现前,北直隶地界的粮价,一石稻作价2.1两,一石麦作价1.7两,一石粟作价1.4两,可是现在呢,居然翻了一倍多啊,这他娘的就不是在卖粮,分明就是在抢钱!! “走,去别的地方看看。” 朱由校强压怒意,眸中掠过一道寒芒,转身朝别处走去,随驾的朱由检、李若琏等一众人,皆知天子彻底怒了。 想要解决这场闹剧,想要击败幕后之人,就必须要掌握最真实的情况,不然根本就无法对症下药。 尽管朱由校先前布下很多棋,但是在没有最终见分晓前,他是绝不会掉以轻心的,这次他要堂堂正正的击败这帮魑魅魍魉!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 高悬的艳阳渐渐西落。 黄昏悄然而至。 远处天际密簇的云似火烧一般。 “该死!!” “该杀!!” 安静一日的东暖阁内,此刻响起阵阵怒喝声,在殿外候着的诸太监宦官,甚至是轮值的大汉将军,一个个都低首不敢多言。 乾清宫的上空,似被一团阴云笼罩着。 “真是让朕开了眼啊!!!” 朱由校坐在宝座上,胸膛起伏着,抓起御案上的茶盏,就狠狠的怒摔下去,“短短一日间,仅京城地界的粮价,竟然被哄抬到每石稻八两,每石麦七两,每石粟六两,好啊,真是太好了啊!!” 站在东暖阁内的朱由检、李若琏、方正化等一众人,无不是低垂着脑袋,尤其是朱由检,垂着的双手紧攥着。 这一日跟随自家皇兄微服出访,其见到的一幕幕,真真是刷新了他对大明的认知。 相较于京城地界的粮价被哄抬,这一路他还看到不少别的东西,放印子钱的恶霸,低价买女童的牙商…… “皇兄,孙传庭所领赈灾公署,不是在各地筹备大工了吗?为何京城的这些人,不去那些地方去赚口粮?” 想到这里的朱由检,抬头看向自家皇兄,讲出心中所疑,“难道为了口吃的,就能卖儿卖女吗?” “你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 朱由校冷哼一声,“大乱之下,人心是最易受到蛊惑的,这一路你难道还没看明白吗?赈灾公署也好,顺天府衙也罢,眼下都被人泼了无数脏水,这让很多人都不信任,为何会这样?” “那就是让受到影响的底层百姓,敌视赈灾公署和顺天府衙,这些人把人心玩的太清楚了,看着吧,接下来还会有别的事情!!” 还有? 这一刹,朱由检的心底生出惊疑,他实在是想象不到,接下来还会有什么事情,能够让眼前的局势变得更乱? “快点!” “跟上!” “排好!” 京城之外,位处榆河畔的皇庄,一支支长龙般的队伍,在一些兵卒的呵斥下,缓缓前行着。 放眼望去,这些随大流的人群,个个都衣衫褴褛,骨瘦如柴,甚至空气中弥漫着难闻的刺鼻气味。 他们的表情是麻木的。 他们的眼睛是空洞的。 尽管他们能够听到,也能走动,但是在正常人的眼里,这些人就好似行尸走肉一般,没有人能够想到他们经历了何等劫难,才会变成这副模样! “本官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所缺的药材必须尽快补齐!” 在一处地界,视察一圈的孙传庭,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那双眼睛布满血丝,嗓音都变得沙哑了,“如此规模的收容流民,防范时疫是必须要做的,倘若敢出现时疫的苗头,到时完蛋的就不止这处皇庄,到时必会大规模扩散开来,这份罪责是谁都承担不起的!!” “公宪,小的们也没有办法啊!” 一名穿着官袍的男子,眉宇间透着无奈,“眼下京城地界的药材,跟着被哄抬的粮价一起涨,而且多数的药铺根本就不买,只我京城地界就涌进这么多流民,每天要熬煮那么多的汤药,即便是再多的药材也经受不住啊!” “是啊公宪。” 另一人紧随其后道:“现在不止粮价、药材涨幅很快,就连用作杀消的生石灰,也因用量过大也跟着涨了,公宪,这生石灰到底能否杀死看不见的污秽之物吗?要是不能的话,咱们干脆就停了吧!” “不能停!!” 孙传庭一甩袍袖,眼神冷厉道:“陛下钦定的那本防疫手册,必须要不打折扣地进行贯彻,敢要叫本官知晓,你们中的谁敢糊弄了事,那便去赈灾公署下辖的执法队说吧。” 这一下,围聚在此的诸多官吏,无不流露出各异的神情。 乱世当用重典! 眼下围绕京城京畿的各项事宜,都在快马加鞭地推行落实中,作为赈灾公署的当家人,孙传庭必须表现出强势的一面。 从离开乾清宫操办收容安置诸事,孙传庭每天忙得脚不沾地,除了要明确各项要做的事宜外,为了加强对赈灾公署的掌控,一支名曰执法队的队伍,也在悄然间聚拢起来,其骨干是从熊廷弼所掌京营中挑选的。 或许距离令行禁止尚有不小的差距,但是各级建制也都组建起来,为的就是能够相对高效地落实各项部署。 看起来做这些事情没有付出什么,实则孙传庭有太多的事情要解决,要梳理,就说眼下巡察该处皇庄,他已经连着两日没合眼了。 睡不着。 根本就睡不着! 大堆的事情等着他去解决,没有秩序的收容安置,是藏着数不清的风险与隐患的,多年为官的经历,特别是在地方为官的经历,使得孙传庭比谁都要清楚。 眼下是苦一些,但只要能将秩序梳理出来,那后续要办的事情就好解决了。 “公宪,顺天府尹想见您。” 而就在此时,一名差役跑来,向自家公宪作揖行礼。 “带本官过去。” 孙传庭当即伸手道。 对于陈奇瑜的到来,孙传庭知晓是为何事,眼下要处置的事情太多,可赈灾公署的人手依旧不够用。 别的都好说。 唯独识文断字的人不够,那很多事情就极难去推动。 “伯雅,你要的人某聚起一批。” 见孙传庭匆匆赶来,陈奇瑜瞧清孙传庭的模样,心底忍不住生出惊意,这才过了多久,孙传庭就憔悴成这样。 “除了在顺天府大牢关押的那些识字的人,某还在京城内外诸坊,聚拢起一批算命先生、说书人等。” 陈奇瑜撩袍说道:“另外给顺天府所辖各县的公函,某已谴派人手加急送去,各县都在加急聚拢识文断字之人,待到聚拢够了,就派到赈灾公署在各地所设分司,相信这能纾解眼前困境吧。” “京城情况怎样?” 孙传庭声音沙哑道。 “不太好。” 陈奇瑜皱眉道:“眼下不止是粮价被哄抬,诸如棉布、药材、盐油、煤等等都跟着出现涨幅,现在京城各坊人心惶惶,甚至不少地方都出现骚乱,不过一切都在可控之下。” “人心不古啊!” 孙传庭轻叹一声,表情凝重道:“当前这种形势下,只怕朝堂的局势更汹涌,粮价要不能打压下来,这种乱象会愈发严重。” 陈奇瑜沉默了。 打压粮价说起来容易,可做起来却很难。 “此事只怕很难短期内见效。” 陈奇瑜顿了顿,皱眉道:“即便是要抓人,也必须要证据确凿才行,就时下这种特殊局势,倘若毫无理由地去抓人,那只怕正好遂了有心之辈的下怀。” “是啊。” 孙传庭感慨道:“越是这种乱象下,人心就越是受到煽动,我等现在能做的事情,就是将份内之事做好,别让京城京畿生出大乱,特别是群聚的骚乱,真要是出现了,那很容易变成民乱,甚至是暴乱!!” 在地方为官的经历,使得二人都很清楚,有些势头一旦形成了,就必然要经历一些事情才能平息。 这绝非是靠强权就能压下来。 你压得越狠,反弹就越厉害! 说到底,处置此等应急性的事务,堵不如疏,必须要安抚好民心才行,可话又说回来了,事情的核心不解决好,那说到底是治标不治本。 天子面临的压力只怕更大吧。 而在此等形势下,孙传庭、陈奇瑜垂手而立,沉默的二人心中所想是惊人的一致,甚至二人默契地看向一处。 那是紫禁城的方向!! 尽管时下依旧酷热难耐,但是对很多人来讲,眼下却被寒冬还要冷。 “搅局的出现了。” 气氛压抑的东暖阁内,坐在宝座上的朱由校,看着所持的奏疏,眼神掠过一道寒芒,那股怒意在心头涌出。 “皇爷,眼下司礼监这边,收到的不止涉及孙传庭、陈奇瑜等人的弹劾奏疏,甚至还有卢象升、黄得功他们的。” 垂首而立的王体乾,压着心底的惧意,面朝御前如实禀道:“卢象升、黄得功他们奉旨清剿匪寇,虽说在天寿山一带大破赵逆,但是他们却在红劵门一带放炮,致使惊扰到天寿山诸陵,昌平等地皆上有弹劾奏疏,科道的御史言官知晓此事也都……” “够了!!” 朱由校拍案道。 王体乾不敢再言。 对于卢象升、黄得功他们所为,朱由校是清楚的,在天寿山一带大破赵逆后,卢象升他们便在天寿山揪出一些腌臜事,眼下卢象升就在天寿山坐镇,清查那帮守陵太监宦官,以及诸陵卫世袭卫所官。 至于黄得功则率部追剿赵逆残部! “搅吧,搅吧,朕倒要看看他们还有什么招!”朱由校紧攥双拳,眼神凌厉道:“想以此混淆视听,搅得朕看不透真相,那他们是真小觑朕了,去,派人到通政司去,问问他们,除了这些弹劾奏疏,别的奏疏就没有是吧!!” ------------ 第一百一十八章 公道自在人心 浓疮没有被挤破以前,就别想着能够痊愈,时下京城京畿闹出的种种,尽管搅动着局势变幻,但是在朱由校看来,一切都还没有到最高处,越是在此等形势下,其实就越是考验一个人。 倘若遇事就乱,急着将手中底牌打出,那就正好遂了某些人的下怀。 作为上位者,最忌讳的就是被人牵着鼻子走! 入夜的乾清宫,不似白天那样酷热,但吹来的风依旧带着几分热。 “英国公,陛下特召我等觐见,莫非是为了京城京畿的事吗?” “英国公,您老倒是说句话啊。” “是啊,眼下的京城京畿真够乱的,即便是徐逆作乱山东时,迫使漕运停摆,白莲余孽横行,都没有像现在这样过。” “你找死啊,这话能提吗?” 在去往乾清宫的途中,以张维贤为首的皇家禁军府在职勋贵,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朝东暖阁方向走去。 近来京城京畿出现的状况,他们作为在京勋贵是知情的,只是知晓的这些个情况,使得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从被天子特选进皇家禁军府任职,以张维贤的这批勋贵,就跟京城其他勋贵出现裂痕,更别提一些利益的交换,使得他们最终选择放弃某些既得利益,这在某些人的眼里无疑是一种背叛! 可现实往往就这般残酷。 要么进,要么退,无论是任何形势下,做骑墙派的下场都不会好。 “到御前了,一个个都别说了。” 一直沉默的张维贤,看了眼候在东暖阁外的众多太监宦官,皱眉低声道,被张维贤这样一说,张庆臻等一众人都识趣地闭上了嘴。 “英国公,皇爷叫你们进去。” 见张维贤他们过来,候在殿外的刘若愚,一甩所持拂尘,语气平静道。 张维贤、张庆臻等一行人见状,心底怀揣着各异想法,在刘若愚的引领下,便走进了东暖阁。 东暖阁内灯火通明。 朱由校盘坐在临窗的罗汉床上,在眼前的小桌上,摆放着一碗寡淡的白粥,那双深邃的眼眸,就盯着眼前这碗粥水。 “臣等拜见陛下!” 走进东暖阁内的一行人,见天子这般坐着,一个个露出各异的神情,在看了眼左右,忙朝天子作揖拜道。 “近来京城京畿发生的事情,诸卿想必都清楚了吧?”朱由校没有抬头,反伸手端起那碗白粥,语气平静道。 “回陛下,臣等皆知。” 短暂沉寂刹那,张维贤看了眼左右,作揖对朱由校说道。 “这人啊,所为不过是一日三餐。” 朱由校笑笑,喝了口碗中白粥,神情略带怅然道:“三餐四季,家庭和睦,人丁兴旺,前程似锦……这些本属再正常不过的念想,可活着活着,想要的就变多了,想法一多,世道就变杂了,能把持住本心还好,至少能控制住自己的贪欲,可更多却把持不住本心,这使得贪欲就横行了。” 这…… 见天子讲出这番话,张维贤、张庆臻等一众人,无不生出各异的想法,他们中的很多人都在揣摩天子为何讲这些。 “陛下,当前局势混淆,臣愿尽一份绵薄之力。” 在此等形势下,张维贤犹豫刹那,作揖道:“臣家中尚有一些余粮,愿悉数拿出来用以平抑粮价!” “臣附议!” “臣附议!” 张庆臻等一众勋贵,见张维贤这样讲,一个个纷纷表态道。 “有这份心就够了。” 朱由校喝尽碗中白粥,笑着将碗撂下,随后看向张维贤他们,“朕现在还没有到跟你们索要的程度,今日叫你们过来,是有件事要讲,先前要组建的银号,朕觉得可提前在京城各坊开设了,诸坊皆要建立分号!” “陛下,这是否早了些?” 张庆臻看了眼张维贤,上前作揖道:“此事是臣在具体负责,眼下银号尚在筹建中,从各府抽调的人手还在熟悉银号的规矩,贸然开设银号的话,就当前的形势而言,恐并非是件好事。” “朕当然知道多些准备,对银号今后的发展就更好。” 朱由校笑笑,看向张庆臻道:“不过有些人却不给朕这个时间,他们趁着当前的乱象,开始在京城京畿肆意放印子钱,有不少人都背负巨债。” “朕知道想打击这等行为,单靠朝廷颁布法令,是远远遏制不住的,所以朕要走他们的路,叫他们无路可走!!” 世间万事都是有规矩的,没有规矩不能成方圆,一味地去用强权压制什么,势必会造成更大的反弹。 特别是在局势动荡之际,就更不能这样做了。 聚在东暖阁内的众勋贵,在听到天子所讲,那无不流露出忧色,天子这是打算拿他们的银子来平抑粮价,稳定局势? 要知道他们这帮人,是拿出了足斤足两的800万两银子,合计占了银号的四成银股,一些勋贵是把压箱底的都拿出来了! 尽管他们对待天子,对待大明是绝对忠诚的,但是牵扯到自身的实际利益,且眼下的局势这般扑朔迷离,这也难保他们心底生出担忧。 万一此事真做了,最后却没有任何回报,那他们的损失就太大了。 在京城居大不易。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诸卿不必有什么顾虑,朕知道朕在做什么事情。” 朱由校瞧出一些人的顾虑,撩袍从罗汉床上起身,语气平静道:“不过这一仗啊,组建的通宝银号必须要打,毕竟没有名气,人家凭什么到你这里存储银子?别忘了,诸卿是跟朕一起组建了该银号,但是这些能公布出来吗?” 不能! 一些人很自然地就在心里回答了。 组建起的通宝银号,名义上是跟他们没有任何关系的,毕竟大明是重农抑商,更别提他们身份特殊,外朝的那帮文官们,一个个都死死盯着他们的。 倘若此事要传扬开,那事情就不好办了。 但是一个个都很低调,即便有些人知晓此事,那也不会轻易撕破脸的。 道理很简单。 类似这样的事情很常见。 “所以通宝银号的立足之战,朕就要以这次生出的闹剧,来狠狠打击京城的那些放印子钱的贪婪之辈!” 朱由校一甩袍袖道:“凡是进我通宝银号借贷者,只要名下有相应产业,那就能以低息借贷出银子,特别是那些小商小贩,要格外的照顾住,哪怕这其中会导致部分坏账,但这次能够立住脚跟,那诸卿觉得通宝银号的名气,从京城传到别处去,别人知晓后会不愿跟通宝银号合作吗?” 皇家禁军府的这帮在职勋贵,是朱由校圈定的一批拥趸,重用他们是一方面,叫他们的利益跟自己紧密捆绑在一起是另一方面。 朱由校比谁都要清楚通宝银号的潜力,哪怕在这场动乱之下,通宝银号会因为一些烂账而出现损失,但只要此战能够打响,将名气彻底打出去,那接下来就是通宝银号迅速发展的契机! 同样的道理,倘若朱由校预想的没有促成,最终导致通宝银号受损严重,参与其中的这些勋贵蒙受损失,那他们之间就将出现裂痕,而裂痕一旦出现,则代表着忠诚不再绝对,毕竟怨气是会转化为怨恨的! 所以在朱由校的内心深处,还藏着想借此事考验的心思。 “陛下圣明!” 在此等形势下,张维贤率先表态道:“臣觉得通宝银号提前开设,的确要比晚开设要强,毕竟京城京畿的乱局,不能再继续这样了!” “臣附议!” “臣附议!” 张庆臻等一众人,尽管一些心底带着犹豫,但最终也都一一表态了。 “放开手脚去做,别有任何顾忌。” 朱由校微微一笑,环视眼前众人道:“有朕在,通宝银号就不会有任何事,这场闹剧朕倒要看看都有谁参与其中!!” ------------ 第一百一十九章 流言蜚语 京城作为大明国都所在,敢有任何的风吹草动,都会引起极大影响与涟漪,生活在天子脚下的众多群体,哪怕是最底层的百姓,都可以获悉到一些消息。 说起来也怪。 平日里威严的诸多衙门,内部不过刚明确一些事宜,尚没有对外进行公示,有些消息就传出去了。 关键是这些消息真中掺假,假中掺真,这也导致不少重大决策,因为这样较为特殊的情况,使得应起到的成效大打折扣…… “依着我来看啊,咱大明朝算是彻底没救了!!” 京城内坊的某家茶馆里,一道长吁短叹的声音响起,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一些人因为听到这句话,脸上的表情都变了。 “赵秀才,这是茶馆,不是酒馆,你这没喝酒缘何讲起醉言了?” 临窗处,一老者眉头微蹙,端着手里的茶盏,看向不远处的茶桌,对那神情怅然的青年讲道,“你年纪轻轻的,可别因此而被夺去功名了!” “就是说啊!” 一名茶客附和道:“有些话能讲,有些话不能讲,小心祸从口出啊!!” “我难道说错了吗?” 青年的情绪,突然激动起来,重拍眼前茶桌,皱眉质问道:“瞧瞧现在的京城,都乱成什么样了?” “民以食为天,京城内外诸坊大大小小的粮铺粮店,算起来有数千家吧?粮,真的就短缺吗?” 此言一出,待在茶馆内的茶客们,就知晓眼前这位秀才公,究竟想要讲什么事了。 而在青年讲这些时,同桌坐着的几名茶客,就像躲瘟神一样,有端茶盏的,有拿茶壶的,有持小碟的…… 他们极为默契的不出声,朝一旁的茶桌走去。 “哈哈…” 见到眼前一幕的青年,忍不住大笑起来,“天下熙熙皆因利来,天下攘攘皆因利往,古人诚不欺我啊,我算是看明白了,这个朝廷啊,根本就不会体恤民情,朝中的衮衮诸公啊,更是不会在意民间的死活啊!” 一言激起千层浪。 就因青年讲的这番话,茶馆内倒吸凉气的声音此起彼伏,眼下是什么形势啊,敢当众讲这些的,胆子那不是一般的大。 “秀才爷,您老少说几句吧。” 茶馆的伙计见状,眉宇间透着忧色与惊恐,跑到青年的跟前,“小店是小本经营啊,可经不起这等言论啊。” “怎么?来喝盏茶,连说话都不让了?” 青年看着茶馆伙计,似笑非笑道:“开茶馆,要是连这点真话都不敢讲,那你们开的是什么茶馆啊。” “这……” 这下茶馆伙计愣住了,下意识看向了柜台。 而柜台后站着的茶馆掌柜,则挤眉弄眼的示意。 “不过真要说起来,老夫还真有些不理解了。” 在此等形势下,最初搭腔的老者,此刻却皱眉道:“咱那位圣天子,先前可杀了不少贪官污吏啊,更杀了不少魑魅魍魉,缘何现在却一点动静都没有啊。” “我也觉得奇怪。” 被这样一说,一名茶客疑惑道:“瞧瞧现在的粮价,都他娘的涨到什么地步了,这哪里是在卖粮啊,这分明就是抢粮啊!” “谁说不是啊。” 此言引起一人的共鸣,“一石稻都涨到快九两了,从咱大明朝问鼎天下以来,何曾有过这般夸张的粮价啊!!” 近来京城京畿发生的种种,对于民间造成的冲击与影响是极大的,很多人甚至连口吃的都快坚持不下去了。 这就像是一股风潮到来,那些家底很薄的人,根本就扛不住这种冲击。 “这你们就不懂了吧?” 那名发牢骚的青年,此刻戏谑的说道:“我算是瞧明白了,赈灾公署你们都知晓吧?在京城京畿各地,开设不少聚拢流民的大工。” “知道。” 了解此事的一名茶客,点点头道:“听说这赈灾公署的主官,叫孙传庭,原是稽勋清吏司郎中,后得天子倚重……” “哼!不过是幸进之臣罢了!” 青年冷哼一声道:“被天子罢免的吏部尚书,至今该位还空着呢,他那所谓的赈灾公署主官,不过就是一传奉官罢了!” 嚯!真敢说啊! 茶馆内坐着的不少茶客,一个个都震惊的看向青年。 有些话能讲。 有些话不能讲。 特别是在京城,不是什么话都能说的,说不定就祸从口出了。 “你们难道还没瞧出来吗?” 青年浑然不惧这些,撩袍起身,环视茶馆内坐着的众人,情绪激动道:“这赈灾公署说是在京城京畿各地,以所谓兴大工的名义,聚拢那些居无定所的流民,可实际上为何这样做呢?” “不就是想跟着哄抬粮价吗!?” “当初朝廷可拨了不少钱粮,用来开垦荒地,安置辽民,可结果呢?银子花了,粮食吃了,那些逃难的辽民,最后却成了流民。” “这难道就不奇怪吗?” “银子花哪儿了?粮食吃哪儿了?荒地开垦哪儿了?” “还有啊,当初天子是命厂卫逮捕不少人,甚至在西市处决很多人,可是你们别忘了,那些贪官污吏、魑魅魍魉可都被抄家了啊!” 茶馆内的气氛陡然而变。 “是啊,就我知晓的情况,有些被抄的家,可是窖藏着很多粮食啊,这些粮食都到哪儿去了?” “你还别说,还真是这个理啊。” “京城京畿的粮价,被恶意哄抬到这种地步,简直是闻所未闻之事,难不成那位……” 一些议论声响起。 在此等形势下,茶馆内一处角落,本坐着的一人突然起身,皱眉朝茶馆外走去,只是茶馆内的热议声不断,没有人注意到他的离去。 “头儿,要不要将他们抓起来?” 而在那人刚离开茶馆,在大街上没走几步,就见一穿着粗布衣的人,快步朝那人走来。 “抓什么?!” 李若琏眼神凌厉,盯着那人道:“走,到别处去看看去。” “喏!” 见自家指挥使这般,那人不敢多言,当即跟随在李若琏身后。 有人想往陛下身上泼脏水啊! 走在大街上的李若琏,此刻心情有些杂乱,近来不知从何处兴起的一股舆情,开始在京城内外诸坊传开,甚至还有蔓延之事。 像什么天子与民夺利。 天子蒙遭奸佞蛊惑。 天子在宫中奢靡享乐。 天子…… 种种不利于天子的言论,在民间各处传扬开,关键是传这些谣言的群体,不局限于某一特定群体,什么样的人都有。 作为鸾卫指挥使的李若琏,在知晓这样的消息后,便第一时间向天子禀明,这让朱由校知道有些人开始加码了。 本就混乱的局势,突然掀起这样质疑他的言论,甚至是捎带上整个中枢朝堂,这想要的就是挑起对立。 恰恰也是这样,使得朱由校愈发明白一点,必须要将这伙人悉数揪出来,不然就算真将粮价平抑下来,只怕付出的代价也是极为惨痛的! 现在的大明,可经不起任何折腾啊。 “究竟会是谁在背后鼓捣这些的?” 走着的李若琏,突然停了下来,皱起眉头思索近来查到的种种舆情,心里暗暗思量起来,“他们闹出这样大的阵仗,究竟是想要干什么啊?” ------------ 第一百二十章 乱局 “想干什么?这很难猜吗?” 朱由校面露戏谑,撩袍坐到宝座上,指着御案上的那些奏疏,“从京城京畿的粮价被恶意哄抬,到京东等地屯田被搅动,致使大批辽民流窜各处,引发群起性的扎堆现状,继而反馈到地方秩序崩坏。” “在这样的大背景下,以京城京畿为首的地界出现众多的腌臜事,以此让更多的人都牵扯其中,甚至到当下毫无预兆出现众多流言蜚语,这无不指向了一点,他们想毁掉朕竖起的威仪,想坏掉朕拥有的根脉!” 站着的朱由检眉头紧锁起来。 显然他没有想到,在看不见的地方,居然暗藏如此凶险的风潮。 “朕还真是愈发好奇,究竟是一帮怎样的人,竟然要耗费此等心思与精力,要搅一个天翻地覆啊。” 朱由校笑笑,眸中掠过一道寒芒,“这等拿捏人心的手段属实太高明了,倘若不能设法解决的话,只怕要不了多久啊,大明腹地将会彻乱,到时中枢朝堂的那帮文官,就会借这股风潮逼朕下决断了。” “高,属实是高!” “朕先前命厂卫逮捕和处决一批魑魅魍魉,在中枢朝堂竖起来的无上威仪,在民间地方竖起来的铁面无私,就因为眼下群起的流言蜚语,已然在人心下遭到质疑与揣摩了。” “天子与民夺利?哈哈,真真是够可笑的,整个大明都是朕的,朕要真想得到些什么,何须用这等低劣的手段?” “皇兄,您说这帮人如此大费周章,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朱由检皱起眉头,抬头看向自家皇兄,讲出心中的疑虑,“就现在掌握的情况来看,粮价被恶意哄抬上去,是可以让他们谋取到暴利。” “可是在京城京畿地界上,如此大范围的散布流言蜚语,甚至在暗中再做些别的,只怕花费的银子也不再少数吧?” “这样折算下来的话,即便他们的阴谋诡计能成,他们又能得到什么呢?银子?恐也捞不了多少吧。” “银子那只是小头。” 朱由校嘴角微微上翘,“你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虽说朕不知谁参与其中,但朕却明白一点。” “他们之中藏得最深的,只怕想要的是破势,破掉朕从西苑落水以来,欲整顿朝纲,欲乾纲独断,欲整饬吏治的势。” “毕竟只有这样,朕今后在朝就彻底没了威严,如此外朝的那帮文官们,才敢跟朕对着干了。” “这不是想篡逆吗?!” 朱由检瞪大眼睛道。 “是,也不是。” 朱由校面色平静道:“其真正想要的目的,是将中枢朝堂拉回先前的状态,只要朝局足够乱,那就能继续浑水摸鱼。” “也恰恰是这些暗藏的企图,使得朕明白一点,只怕暗中搅局的人,必然跟清查皇庄牵扯很深,甚至于说跟崔呈秀督办的火药走私案,同样也存在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皇弟想想看,在东林党尚未被斗垮前,中枢朝堂的局势是何等混乱,而朕在西苑落水后查出的一系列案情,牵扯到不少贪腐大案,这些绝非是东林党垮台后才滋生的!” 朱由检的思绪有些乱。 尽管自家皇兄讲的这些,他都听明白了,但是将现在经历的事情,跟此前查出的事情联系起来,朱由检总觉得有些地方想不通。 “皇兄,那接下来要怎么办?” “继续等下去吧。” 朱由校瞧出自家皇弟,心底只怕有很多疑虑,不过他却没有多说别的,而是讲出自己所想。 “越是在局势混乱之时,就越是要沉着冷静,这个时候藏在暗处的敌人,就等着你自乱阵脚,只要真乱了分寸,那之后只会愈发被动。” “陈奇瑜、孙传庭他们在梳理地方秩序,至于别的朕也在加紧部署中,眼下拼的就是谁更有耐心,谁更能沉得住气!” 说实话,朱由校也没有想到局势变化会这般快。 快到朱由校都难以想象。 只是越是处在这等境遇下,就一定要按着自己的节奏来,千万不能被人牵着鼻子走,不然事情就真的难办了。 古人的智慧,果真是不容小觑啊。 也是在这等境遇下,朱由校的心底生出唏嘘,本以为想要掌控外朝,制衡外朝,最大的阻力是来自于朝堂,但是让朱由校如何都没有想到,最先发起反击的,居然是从民间掀起来的。 “皇爷,兵部尚书袁可立求见!据通州、顺义、三河等地来报,治下出现哄抢粮商之事……” 而在此等形势下,一名宦官急匆匆跑进东暖阁内,讲出了令朱由检震惊的消息,而朱由校在听到此等消息,眼神变得凌厉起来。 “皇爷!内阁首辅顾秉谦求见,蓟辽总督吴用先呈递急报,李家旧部在山海关聚众哗变,山海关总兵官杜应魁在兵乱中被杀,时下山海关内大乱,辽东巡抚喻安性率部弹压!” 可是没过多久,又一名宦官跑进东暖阁,讲出的内容,让朱由校心底的杀意,怎样都遮掩不住。 真是无法无天了! 朱由校知晓接下来面临的局势,可能会超出他的预料和掌控,但是让朱由校如何都没有想到,京城京畿出现的闹剧,居然也影响到了山海关。 山海关乃拱卫京畿的要镇,是扼守关内的重要屏障,此地倘若敢有任何闪失,那对大明造成的损失太大了。 李家的人,是因火药走私案被抓,可在此之前没有任何变故,但偏偏在当下,却出现这种事情。 要说这背后没有阴谋,朱由校打死都不信! “皇兄,接下来怎么办?” 朱由检此刻乱了心神。 “慌什么!!” 见朱由检这般,朱由校呵斥道:“大明的天还没有塌!” 讲到这里,朱由校看向眼前宦官,语气冷冷道:“召他们进来。” 此刻的朱由校紧攥双拳,他不管究竟是谁在背后捣鬼,但这次他绝不会放过这帮魑魅魍魉,他们做的事情,已经触碰到了朱由校的底线!! ------------ 第一百二十一章 强硬 “陛下!就当前的形势而言,朝廷不能再坐视不管了!” 东暖阁内的气氛很压抑,袁可立看了眼顾秉谦,遂朝天子作揖拜道:“只命孙传庭所领赈灾公署,出面安置京城京畿治下的流民,而不设法解决被恶意哄抬的粮价,那么这股乱潮就扼制不住。” “而通州、顺义、三河等地的民乱,特别是山海关出现的哗变,朝廷更是要尽快解决才行,不然定会加剧局势动乱,倘若长此以往的话,秩序必然会进一步崩坏,这势必会引发更大的麻烦!!” “道理是这样的道理。” 面对袁可立的规谏,朱由校语气淡漠道:“不过卿家觉得朝廷要怎样解决?是直接遣军逮捕那些粮商呢?还是开仓放粮呢?” “顾卿,时下出现这等危局,内阁到现在都没有向御前呈递奏疏,莫非你们内阁的那帮大臣,根本就不知晓这些吗?” 讲到这里时,朱由校凌厉的眼神,看向了低首而立的顾秉谦。 人心不齐啊! 袁可立何等聪明,透过天子所讲的这些,就知晓是怎么回事,若是谴军逮捕那些粮商,只怕接下来的流言蜚语会更严重,甚至会导致更恶劣的局势出现,毕竟藏在暗处的人没有被揪出来,那朝廷不管怎样做都是被动的。 至于说开仓放粮,那更是不可能了,眼下粮价被恶意哄抬到这种地步,足以证明参与其中的人众多,倘若敢低价售粮的话,势必会有人恶意哄抢,真正需要粮食的底层,根本就不可能买到粮食。 这样就会造成两种局面,一种是底层群体的怨气会加重,一种是局势会进一步混乱! 更别提眼下的国库啊,根本就拿不出那么多粮食。 时下孙传庭所领赈灾公署,在各地兴起的大工,以聚拢和安置各处流民,那靠的是内帑直拨的粮食,根本就跟外朝国库没有关系。 “臣…” 在袁可立思虑之际,心跳加快不少的顾秉谦,身上生出了冷汗,双手微颤地朝天子说道,可话到了嘴边,却怎样都讲不出来。 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就现在这种形势啊,是他此前从没有遇到过的。 “你这个内阁首辅,做得真够可以的!” 朱由校压着心底的厌恶,盯着磕巴的顾秉谦,语气冷冷道:“先前朕叫内阁给朕拿出京东等地所开田亩,到底是为何会突然崩坏,致使被安置的辽民四散,朕到现在都没有见到这份票拟!” “现在又闹出这么多的乱象来,你却连一点想对朕说的都没有,朕要你这个内阁首辅何用!?” “臣有罪!” 顾秉谦心下大惊,顺势就跪倒在地上。 听到此言的顾秉谦,还道天子要罢免他的内阁首辅之位,这对于顾秉谦而言,是万万不能接受的。 毕竟为了这个首辅之位,他过去付出的太多了,真要失去了内阁首辅之位,那他只怕就万劫不复了。 真是个无能之辈!! 看着身如筛糠的顾秉谦,朱由校双拳紧攥,堂堂内阁首辅,居然草包到这种程度,也真是没谁了。 可眼下所处的这种形势,尚不是罢黜顾秉谦的绝佳时机。 经历这么多的事情,朱由校已经看透了现在的大明。 眼下所发生的种种,看起来是毫无关联,实则却是从他要掌权开始,做出种种乾纲独断的部署后,集中在这个时期下爆发的。 倘若只是纯粹地为了罢黜而罢黜,不去解决隐藏在暗处的矛盾,那他的做派与崇祯有什么区别? 是。 在原有时间线上,崇祯帝御极登基期间,是罢黜了众多的内阁大臣,甚至还杀了很多高官,但是换来的却非局势趋稳,吏治清平,恰恰相反局势却持续崩坏,吏治崩坏,最终导致大明国祚倾覆。 不能掌控住全局的大明天子,是无力统御天下的。 杀,只是手段之一。 但绝非治理天下的全部。 “山海关哗变一事,朕觉得其中定有蹊跷。” 想到这里的朱由校,看向袁可立说道:“卿家即刻以兵部的名义,八百里加急向辽东督师孙承宗明确一件事,即山海关不能乱,更不能影响到辽前秩序,给建虏任何可乘之机!” “另外给蓟辽总督、辽东巡抚明确一件事,叫他们安稳好各自治下秩序,山海关弹压一事全权交由孙承宗负责,这期间敢再出任何差池,那朕决不轻饶!” “臣遵旨!” 袁可立当即作揖应道。 对于天子的这一决断,袁可立是认可的,同时悬着的心算稍稍落下,交由辽东督师孙承宗解决,总好过让蓟辽总督、辽东巡抚跟着一起解决要强,毕竟人多了,那事情就会变得更复杂。 至于现在的山海关,可能没有彻掌在朝廷手中,如何向坐镇辽前的孙承宗传令,袁可立已然想到了解决办法。 “陛下,那通州、顺义、三河等地的民乱该如何处置?”明确一桩要紧事,袁可立想了想,还是向天子询问道。 “何来民乱一说?” 朱由校却道:“那不过是各地百姓,为了惩治不法之辈,自发展开的行为罢了,这不是兵部要操心的事情。” 这…… 这下袁可立却愣住了。 “京城京畿的事情,朕心里有数。”朱由校不愿多讲别的,摆摆手说道:“卿家将兵部坐镇好即可,至于别的,卿家无需过多操心。” “臣…遵旨。” 见天子这样说,袁可立也不好再多说别的。 “顾秉谦,你即刻返回内阁去!” 看着跪地的顾秉谦,朱由校眼神凌厉道:“时下京城京畿出现的闹剧,朕不管内阁是怎样想的,但是要给朕拿出解决办法来,倘若不能,那朕不介意将内阁全换了!!” “臣即刻就去。” 顾秉谦当即作揖应道。 对于现在的内阁,朱由校是不抱任何希望的,就像对整个外朝有司,朱由校同样是没有抱任何希望。 不过该给予的压力要给到。 如果在后续的解决过程中,外朝的那帮文官群体中,真有被揪出与之有牵扯的,那朱由校就算是严惩,也就拥有了毋庸置疑的大义!! 朱由校无比确定一点,待到这场闹剧解决后,必然会有一些人会被砍脑袋,但是怎样杀他们,同样是朱由校要考虑的事情。 朱由校不止要杀,还要拥有大义地去杀。 这样即便牵扯到的人众多,也不会有人质疑他这样做,纯粹是无能暴怒下的决断,这一点是很重要的! ------------ 第一百二十二章 归京 时局变化哪怕表面再乱,然而内核却是不会变的,具象在表面的众多群体,终究只是一枚枚棋子,而作为棋子的喜怒哀乐,是不会影响到棋手操盘的,毕竟棋手想得到的,永远都不会满足的。 这就是利的诱惑。 生活在这样复杂的人世间,谁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棋手,还是棋子,毕竟一山还有一山高,唯有笑到最后方才知晓。 通州。 炎炎烈日下,热浪席卷,燥热的环境令人心烦意乱。 以往热闹非凡的通州,近来却多了几分萧瑟,即便是通州码头这边,依稀间也能觉察到一些。 “终于是赶回京畿了。” 一艘停靠的漕船上,穿着蟒袍的魏忠贤,负手站在甲板上,俯瞰着眼前的种种,疲惫的面庞露出些许笑意,“这差算是能交了。” “是啊。” 陪同的李永贞,言语间带有感慨,“这一路赶回京城,真真是太不易了,福王的架子不是一般的大!” “也正常。” 李永贞话里有话,魏忠贤听出来了,遂笑笑道:“不管怎样说,福王是神宗显皇帝最宠爱的子嗣,又是皇爷的叔父,此次被皇爷召进京,我等作为奴婢,总是不好怠慢的。” 尽管魏忠贤心里清楚,就藩洛阳的福王朱常洵,究竟是为何被天子召进京,但是在表面上吧,一些场面活还是要做足的。 “厂公说得没错。” 李永贞点头道:“眼下福王一家的心,算是稍稍安定下来了,毕竟这一路来自福王的试探可不少。” “他想试探,就叫他试探好了。” 魏忠贤满不在乎道:“我等要做的事情,就是将福王一家请进京,至于这途中遭了多少罪,那就没必要多提。” “厂公,那我等何时离开通州?” 李永贞眼珠子转了转,看向魏忠贤说道:“毕竟福王一家被请进京,这可不是什么小事啊,万一朝中的人有知晓此事的,那……” “等消息吧。” 魏忠贤摆摆手道:“派回京的人,估摸着此时已赶回宫,皇爷知晓此事,定然会有旨意的,眼下我等要做的,就是先安抚好福王,莫要节外生枝。” “喏!” 李永贞作揖道。 这一路离京赶赴洛阳,又从洛阳赶回京城,魏忠贤也好,李永贞也罢,其实在心里都想了很多。 是。 他们在京城掌握权柄,引得无数人奉承和尊敬,但是这一切都是有前提的,那就是他们是内廷的人。 或许是过去走得太顺,自将东林党的无数名士赶出朝堂,以至魏忠贤有些飘飘然,在内心深处潜意识地认为,这一切都是靠他办到的。 人总是这样,处在逆境之下,难免会患得患失,而当处在顺境之下,又难免会生出骄纵心理。 不满足,这才是人性。 朱由校恰恰是清楚这些,所以他才会选择让魏忠贤离京赴洛,一方面是将福王弄到京城事大,他必须要选可靠之人来办,但是另一方面啊,也未免没有想叫魏忠贤冷静下的考虑。 魏忠贤还不能倒台。 至少现在不行。 面对这样一个复杂的局面,朱由校需要一条恶犬在身边,关键是这条恶犬必须要有想法才行,这样在解决一些事情时,只需讲一些,那恶犬就会扑上去撕咬! 脏活累活,总是需要有人去做的。 “本王要见魏忠贤!!!” 一道声音骤然响起,让原本想回船舱休息的魏忠贤停下脚步,眉头不免微蹙起来,这声音他再熟悉不过了。 福王朱常洵! 这一路赶回京城,就为了消除福王的试探,魏忠贤是想了很多办法搪塞,甚至为了让福王安心归京,在从洛阳离开后,便绕道赶赴大名府,为的就是乘船逆上运河,减少这一路的颠沛流离。 就因为这样的决断,使得大名府有数千劳壮被征发徭役,为的就是给所乘船队拉纤,权贵是永远无法体恤民间疾苦的。 原因很简单。 在权贵的眼里,底层不过是一帮蝼蚁罢了。 即便是死一些,那又何妨呢? “福王,您是有什么吩咐?” 赶来的魏忠贤,看着满头是汗的朱常洵,脸上露出笑容,低首行礼道:“只要是老奴能办到的事情,那就……” “本王要下船!!” 心烦意燥的朱常洵,见到魏忠贤后,便开口道:“这天太热了,本王是一刻都待不下去,既然我等已至通州,为何不启程进京?” 或许是这一路来的试探,魏忠贤都极为妥善地解决了,这使得朱常洵最初离洛的惶恐消散了。 在洛阳,享尽荣华的朱常洵,哪里遭过这等罪受,这般热的天,他一般都待在王府的别苑避暑,甚至为了驱散酷热,每天消耗的冰块都是极其夸张的。 在时下的大明,窖藏冰块,这是极其耗费钱财的奢侈行为,一般人家根本就无福消受,但是对于有家底的人家,那根本就不算什么。 “还请福王恕罪,眼下我等还不能离开通州。” 见朱常洵这般,魏忠贤不急不躁道:“不满福王,老奴已谴人进京禀明了,皇爷若知晓福王进京,那定会谴宫中的人,携仪仗来迎接的。” “那咱们现在离开通州,先朝京城那边赶去,岂不是正好吗?”朱常洵紧皱眉头,盯着魏忠贤道:“本王是奉天子旨意进京的,不管怎样说……” 对于朱常洵所讲,魏忠贤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在魏忠贤的心里明白一点,福王进京绝非小事,事情该怎样办,不是他能够擅断的,必须要拿到天子的旨意才行。 现在的他啊,是一步都不敢走错,因为他生怕触怒到天子,这样他在内廷的地位啊,可就真保不住了。 “本王对你说的话,你到底听进去没有?”见魏忠贤不言,朱常洵的心底生出一丝警惕,在看向魏忠贤的眼神时都变了。 “福王息怒。” 魏忠贤微微低首道:“不如先这样,老奴先遣人去通州,为福王多准备些冰块,好为福王消暑可好?” ------------ 第一百二十三章 魏忠贤之惊 魏忠贤态度的细微变化,被朱常洵敏锐的捕捉到,尽管他提出的问题,得到了魏忠贤的回应,但却不是朱常洵想要的结果。 这一路从洛阳赶回京城,不管朱常洵提出怎样的要求,魏忠贤都会设法去满足,哪怕是行至河间府境,朱常洵提出想要吃新鲜海货,魏忠贤就派人急赴天津三卫,甚至将船队停在河间府,硬是停靠了数日才出发,为的就是不让朱常洵生疑。 也恰恰是这样吧,才使得生性多疑的朱常洵,会打消心底的警觉与不安,或许天子召见他进京,就是纯粹想见见他这位叔父呢? 可是现在…… 那股不安与惶恐的思绪,再度在朱常洵的心底生出。 “魏公公…” “厂公!” 就在朱常洵想说些什么,以进一步验证心中所想,李永贞却匆匆赶来,其眉头紧蹙,神情间带着凝重。 这是出事了? 瞧见此幕的朱常洵,这下心底更不安了。 “福王稍待,许是皇爷的旨意来了。” 见朱常洵这般,魏忠贤露出笑意,对朱常洵说道,随后便转身朝一处走去,李永贞见状忙跟上。 “何事让你这般慌忙?” 魏忠贤脸上笑意消散,皱眉看向李永贞低声道,而在讲这些时,魏忠贤的眼神瞥向不远处的朱常洵。 “王公公来了。” 李永贞附耳轻声道:“带着皇爷的旨意过来的,只不过近来京城京畿似有大事发生。” “能有什么大事。” 魏忠贤满不在乎道:“皇爷的旨意是怎样说的?” “厂公,您还是去一趟吧。” 李永贞犹豫刹那,看向魏忠贤说道。 嗯? 这下魏忠贤生出警觉。 “你安抚好福王。” 魏忠贤想了想,看了眼李永贞嘱咐道。 “厂公放心。” 李永贞点头道。 得到李永贞的回应,魏忠贤撩撩袍袖,便转身朝甲板处走去,而一直在观察的朱常洵,见魏忠贤匆匆离去,这下彻底站不住了。 “魏忠贤!!” “福王千岁,您稍安勿躁~” 对于身后传来的声音,魏忠贤丝毫没有在意,他此刻只想尽快去见王体乾,直觉告诉他京城京畿只怕是出大事了。 不然知晓些什么的李永贞绝不会这样。 作为他身边的左膀右臂,李永贞是怎样的心性,魏忠贤还是清楚的。 “厂公!!” 在甲板上来回走动的王体乾,瞧见魏忠贤的身影,立时就朝魏忠贤快步走来。 “出了何事?” 见王体乾这般,魏忠贤皱眉道:“皇爷的旨意是将福王安置在何处?” 别看王体乾是司礼监秉笔太监,在内廷排序之中,其是排在首位的,但是在内廷真正掌权的序位,却要看谁掌着东缉事厂。 毕竟掌着东缉事厂,就能控制住锦衣卫,厂卫是一体的。 不管是在什么时候,掌握住了兵权,那话语权就重,这道理在任何形势下都适用。 而魏忠贤是以司礼监秉笔太监,提督东缉事厂,这也注定了魏忠贤的地位,远非王体乾所能比拟的。 这也是为什么方正化提督西缉事厂后,在内廷的地位与权柄就很超然,厂番即便再差,那也有人多势众,这也算是兵权! “皇爷得知福王进京,便下旨命厂公带队,将福王一家请至南苑暂居。”迎着魏忠贤的注视,王体乾如实道。 “不进京?” 这下魏忠贤生出惊疑。 “不进京。” 王体乾点头道。 “到底出了何事?” 魏忠贤警觉的问道。 “情况还要从厂公奉旨离京说起……” 见魏忠贤这般,王体乾心底犹豫刹那,还是决定如实讲明,毕竟出了那档子事,他在内廷的地位,看似是很稳固的,实则却很脆弱,魏忠贤就像是一颗稻草,使得王体乾不敢再松开了。 听着王体乾事无巨细的讲述,魏忠贤的脸上没有变化,但心里却生出惊涛骇浪,他怎样都没有想到,自己离京的这些时日,居然会发生这么多的事情。 特别是近期在京城京畿治下,竟然会闹腾这么大的事情,直觉告诉魏忠贤,自家皇爷先前做的事情,引得一些人狗急跳墙了。 错非是这样的话,京城京畿绝不会乱成这样! “当初咱家就说了,要让你将皇庄的事,如实禀明给皇爷!!” 不知过去了多久,魏忠贤眼神凌厉,盯着王体乾咬牙道:“王公公,你是司礼监掌印太监,这点道理都拎不清楚吗?” “咱家…” 这下王体乾不知该说些什么。 当初他是想等事快发了,再向天子禀明的,可是在他的心底仍抱有一丝侥幸,毕竟这事儿要是说了,那今后在内廷还怎样做人啊。 明明收了义子义孙的孝敬银子,拿人钱财为人消灾,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不可能说银子拿了,出了事就躲起来吧。 内廷的规矩,远比外朝要复杂的多。 一帮连子孙根都敢割掉的太监宦官,那就没什么是他们不敢干的,有些规矩要真是坏了,那被人记恨住,是能在任何时候都能找补回来的。 在内廷,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软刀子拉人,最疼!! “行了,王公公回宫交差吧。”见王体乾这般,魏忠贤皱眉道:“咱家即刻带人,护送福王一家赴南苑。” “那京城京畿发生的事情,厂公……”王体乾有些犹豫,看向魏忠贤讲出心中所想,但话还没有讲完,却被魏忠贤打断了。 “王公公,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情。” 魏忠贤说道:“现在你该操心的是内廷,眼下局势这般乱,皇爷的安危,你难道就真打算让皇家禁军府全权负责吗?” 嗯? 这下王体乾生出疑惑。 “别忘了,咱们是什么人。” 魏忠贤伸手道:“咱们是皇爷的家奴,说到底,皇家禁军府的人是外臣,眼下出这么大的乱子,你能确保在这些外臣中,就没有人会打内廷的主意吗?” “厂公的意思是说……” “咱家什么意思都没有!” 魏忠贤一口否决。 “皇爷安康,那我等还能活的舒心些。”魏忠贤接着又道:“咱家还有事要做,剩下的你自己想,在咱家没有回宫前,内廷敢有任何骚乱,那你我都难逃其咎!” 言罢,魏忠贤一甩袍袖,便匆匆朝一处走去。 而看着魏忠贤离去的背影,王体乾似想到了什么,这一刻,王体乾的眼神变了,看了眼左右,便转身朝漕船下走去。 越是在动乱之下,就越是可能发生任何事,这种教训发生的太多了,但是真正有人吸取的却很少…… ------------ 第一百二十四章 涟漪 魏忠贤在通州地界上出现,看似是一件极小的事情,不过产生的涟漪却很大,谁都很想知道,魏忠贤过去在京城消失,究竟是去干了什么事。 毕竟说起来啊,昔日势大的东林党,被魏忠贤这位内廷权阉斗垮,这便代表魏忠贤是可以影响朝局的。 别忘了,在斗垮东林党的这一过程,可是有不少被东林党追击的人,或者为了升官发财的人,选择投效到魏忠贤的门下,他们彼此间或许分散,或许敌视,或许算计,但是在外界看来,他们却都属于同一个派系! 这就是政治。 这就是政坛! 这人啊,不管是在任何时候,都有着较强的抱团意识,毕竟这样可以减少很多麻烦,甚至减少很多对手,你好我好大家好,这才是大明官场的常态,江湖不是打打杀杀,江湖是人情世故! “接下来我等要怎样做啊。” 在京城的某处别馆内,李承祚显得有些焦急,“魏厂公无端出现在通州,甚至连京城都没有进,便去了南苑,你们说这代表着什么?会不会是宫里的那位发现什么了?” “按理说不应该啊。” 国字脸中年皱眉道:“真要是发现什么,依着宫里那位的脾气,早就派方正化所领西缉事厂群出了,先前的种种迹象,无不是表明魏厂公有失宠的苗头。”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是谁又能确保一定呢?” 持象牙扇的中年,此刻开口道:“要知道…当初魏厂公在内廷崛起,在外朝崛起,靠的就是天子宠信啊,不然,就依着魏厂公的能力,早就被那帮东林党人给斗垮了。” 随着此言讲出,此间气氛变得微妙起来。 此前京城京畿发生的种种,一切都按着他们预料的那样进行着,在这一时局日益混乱的背景下,仅仅是靠对外售粮一项,就让他们捞取到不少银子,更别提在其他行当上,那同样是捞了不少。 这世上最好赚的银钱,莫过于国难财!! “要不我等还是收手吧?” 李承祚犹豫许久,在心底是反复进行权衡,尽管他不愿舍弃此等暴利,但是一想到许久没露面的魏忠贤,突然出现在通州地界,甚至没有人知晓魏忠贤究竟去干什么了,这让李承祚讲出他不愿讲的话。 “不行!!” 此言一出,让一直沉默的青衣中年,皱眉打断道:“我等为了今日,付出了多少努力,现在就收手的话,那这笔买卖岂不是亏了?” “更别提我等当初之所以要这样做,就是想通过时局的变化,促成外朝那帮文官,跟宫里那位形成对立之势,莫要叫西缉事厂深查皇庄,继而查到……” 在讲到这里时,青衣中年停顿下来。 真是一帮见利忘义之徒! 此刻,青衣中年的心情很烦躁,他怎样都没有想到,一个消失多久的魏忠贤,重新出现在世人视线下,竟然能对李承祚他们造成这般大的影响。 这个时候想收手? 那他过去砸进去的银子,岂不是打了水漂了? 是,围绕京城京畿出现的乱局,是让李承祚他们赚得盆满钵满,但是这一切都有一个前提。 那就是围绕这个乱局,而在暗中推动的一切,都是没叫他们知晓的,这其中耗费的银子,更是跟李承祚他们毫无瓜葛。 “黄永发!!你根本就不懂内廷,更不懂外朝!” 见青衣中年这般,李承祚却拍案道:“是,那件事情倘若查明,是会叫我等损失惨重,但是你别忘了,如果眼下的事情,倘若叫…就不说天子了,单说魏忠贤,敢叫他知道我等参与其中。” “就为了保住其在内廷的地位和权势,本侯能明确地告诉你,魏忠贤狠起来,能将我等悉数给逮捕了,你信不信?” 坐着的国字脸中年、持象牙扇中年等几人,此时流露出各异的神情,黄永发敏锐地觉察到他们的眉宇间,竟然流露出些许的惊惧!! 看来这个阉党啊,不像外界所想的那样简单啊。 黄永发心底生出唏嘘,此刻他开始有些后悔,当初在东林党垮台时,要选择从阉党中选一批人进行贿赂了。 或许他说的是对的。 也是在这一刹,在黄永发的眼前,浮现出一张面庞。 “丰城侯所想,某当然清楚。” 黄永发收敛心神,迎着李承祚的注视,眼神坚毅道:“但是诸位想过没有,为何皇庄这般隐秘的事情,以方正化为首的西缉事厂,说查出来就给查出来了?难道诸位就没有怀疑一点吗?” “你的意思是说,皇庄的事情,是魏厂公……”国字脸中年此刻生出惊疑,难以置信的看向黄永发道。 “这不可能!!” 持象牙扇的中年,直接否决道:“这对他能有什么好处?别忘了,皇庄的那些事,或许他参与的不多,知晓的不多,但是那些孝敬银子,却是实实在在拿到手里的。” “可那也要有命花才行!” 黄永发语气坚定道:“从西苑落水发生后,诸位难道就没有发现吗?宫里的那位,对所有人都是持怀疑态度的,即便是魏厂公那也是一样。” “而此前籍籍无名的方正化,在极短的时间内于内廷崛起,甚至地位直逼魏厂公,诸位觉得魏厂公就没其他想法吗?” 这…… 面对黄永发的分析,李承祚等一众人流露出各异神情,此刻的他们心很乱,事情牵扯他们实在太深了,这使得他们一时间难以抉择。 “那接下来我等要怎样做?” 不知过了多久,李承祚才从愣神中回归现实,看向黄永发说道。 “若是诸位相信某的话,那就按某的想法来办。” 见火候差不多了。黄永发撩袍起身,表情严肃道:“诸位若是出了问题,那对某而言是没有任何好处的,在这件事情上,我等是别无选择,除了直面问题外,想方设法将问题给解决好,不然等待我们的就是死路一条,无非就是时间早晚罢了。” ------------ 第一百二十五章 皇店 “只要是人,就会有弱点。” 东暖阁内,盘坐在罗汉床上的朱由校,拿起一枚白棋,冷峻的眼眸闪过寒芒,“这是谁都免不了的,尤其是在逆境之下,你遭遇的对手无比强大,能够掀起阵阵涟漪或影响,搅动着局势变化,那就越是要沉着冷静!” “倘若你的心跟着乱了,那就刚好遂了他们的心愿。” “这人啊,不管遇到怎样的难事,首先不能乱的,就是自己的心,因为心一乱,那就容易做出错误判断!” 在讲到这里时,朱由校将所持白棋,稳稳放到棋盘的一角。 “所以皇兄直到现在,一直都没有选择出手,其实是在等魏忠贤归京?”坐在对面的朱由检,手里举着黑棋,看向自家皇兄说道。 “不,朕从没有等魏忠贤。” 朱由校笑笑,“只能说魏忠贤的归京,算是意外惊喜吧,朕还真是小觑了魏忠贤,看来过去投效到他门下的人是真不少。” “不过这样也好,魏忠贤在通州露了一面,让不少人都观望起来,特别是内阁的变化,这算给朕创造了时机。” “时机?” 这下朱由检心底的疑惑更多了。 “该皇弟落子了。” 朱由校撩撩袍袖,指着眼前棋局道:“接下来的棋可不好下。” 嗯? 带着疑惑的朱由检,在看到眼前的棋局走势时,剑眉难免微蹙起来,手里的那枚黑棋迟迟不动。 “皇兄,臣弟输了。” 不知过了多久,朱由检将黑棋投到棋盘上,朝自家皇兄微微低首道。 “这就是皇弟的选择?” 朱由校眉头微挑,盯着朱由检说道:“皇弟,看来你需要学的还有很多,遇到些逆境就轻易放弃,这可不是天潢贵胄该有的表现!!” “皇兄…” 被朱由校这样一讲,朱由检显得有些局促。 但朱由校并没有理会,而是撩袍起身,朝一处悬挂的舆图走去。 一个人的脾性怎样,做事如何,其实通过言行举止,是可以看出一二的,而朱由检,是只适合待在盛世下的人。 但凡是遇到超出其掌控的事情,那多半就不能理性的去面对,甚至在这样的态势下,往往会做出过激的抉择。 站起身的朱由检,眉宇间透着犹豫,看了看自家皇兄的背影,在踌躇了许久后,还是低首朝自家皇兄走去。 “这场乱局该破了!” 而就在朱由检犹豫着,该对自家皇兄讲些什么时,负手而立的朱由校,盯着眼前的舆图,眼神坚毅道。 要破局了吗? 听到此言的朱由检,心底难免生出好奇,他实在是想象不到,自家皇兄到底要如何解决如此混乱的时局。 “方正化,接下来就看你的了。” 在朱由检思量之际,朱由校却缓缓转过身,看向殿门外的场景,心里暗暗道,“能否趁势逆袭,接下来这一战很关键啊!” 这一刹,朱由校想了很多。 …… 同一片天地间,相隔数十里外的通州城! 某处宅院内。 一间不大的正堂内,却聚集着很多人。 “咱家知道,在你们的心里都有顾虑。”稳坐在官帽椅上的方正化,伸手拍了拍所穿大红蟒袍,嘴角露出一抹淡笑,那双眼眸扫视着堂内众人,所过之处,站着的人无不低首。 “但是诸位别忘了,大明的天永远只有一位,些许跳梁小丑,鼓捣出一些事情,妄图想影响到朝廷,影响到地方安稳,这是何其可笑的事情。” “实话告诉你们,叫你们来通州,是咱家一个人的想法,咱家是御马监掌印太监,提督西缉事厂,魏厂公为了一些事离开京城,若是连这点小事,咱家都摆平不了的话,那西缉事厂就没必要存在了。” 果然是这样啊。 听到这话的一些人,心思难免活泛起来。 “方厂公,小的们也不是有顾虑。” 在此等形势下,一人走上前,朝方正化作揖道:“而是这个皇店,若是小的没有猜错的话,是归魏厂公统辖的,您现在绕开魏厂公,让小的们进皇店,这事儿归根到底有些……” “有些名不正言不顺?” 方正化眉头微挑,看向那人笑道。 被方正化这样一说,那人低下了头。 “既然宝和三店,魏厂公能够提督,那咱家也未必就不能。”方正化撩撩袍袖,扫视眼前众人道:“何况这个宝和三店,那仅是在京的皇店,咱家想要的更多,咱家要将北直隶境内的皇店给整合起来,成为我西缉事厂的一部分!!” “现在摆在你们面前就两条路,一个是持银购股进皇店,一个是去西缉事厂,你们不想投效到咱家门下,但是别忘了,咱家要真放出风来,那不知有多少人挤破头,想拜到咱家的门下!” 这一刻,堂内的气氛陡然而变。 看来是退无可退了。 聚在堂内的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在听完方正化所讲,心底都明白一个事实,除了投效到方正化的门下,他们没有任何退路。 真要进西缉事厂的话,那不止是他们,只怕他们的家族都将遭罪。 “顺天景家!愿持银购股!!” 在此等形势下,一人站了出来,朝方正化作揖拜道:“自此,景家愿誓死追随厂公!” “好!” 方正化抚掌笑道,看着眼前的中年,“从今日起,顺天府境内的皇店总掌柜,就归你景然统辖了。” “谢厂公!!” 景然闻言大喜,当即撩袍跪倒在地上,朝方正化行跪拜之礼。 “河间赵家,愿持银购股!” “保定李家,愿持银购股!” “大名齐家,愿……” 有了景然的投效,其他人都站不住了,一些人更是抢先向方正化表态效忠,这令堂内变得很乱。 果然和皇爷说的一样,在绝对的强权面前,所谓群体是不堪一击的。 见到眼前这一幕的方正化,尽管脸上露出淡淡笑意,但心里却思量起来,看向这些人的眼神有着细微变化,也是在这一刹,使得方正化想明白了很多…… ------------ 第一百二十六章 专营 翌日。 乾清宫。 “事情都办妥了?” 朱由校盘坐在罗汉床上,手里端着碗筷,看了眼低首而立的方正化,说了句,便夹起一筷子时蔬,放进嘴里细细咀嚼。 “禀皇爷,都办妥了。” 方正化低首道:“西缉事厂遴选的那批商贾,皆愿持银购股参与皇店经营,奴婢尊奉皇爷的旨意,将各府总掌柜的人选,暂定为那些先表态的。” “今日他们已从通州赶回北直隶各府,最迟到后日,第一批平价粮就会在各地放出,按皇爷说的限购来放。” “看来他们都是聪明的人。” 朱由校笑笑,“知道你方正化在内廷崛起,今后西缉事厂必然要跟东缉事厂一决高下,所以权衡利弊下,还是选择投效了。” “奴婢是皇爷的家奴。” 方正化忙撩袍跪地,面朝天子作揖拜道:“奴婢嘴笨,不知什么话好听,什么话不好听,但奴婢就知晓一点,只要是皇爷吩咐的差事,哪怕是再难,奴婢也会全力以赴!” “起来吧。” 朱由校悠悠道:“朕既然让你出面,去招揽这批商贾,让他们听从你的号令,就不会怀疑你什么。” 方正化暗松口气。 伴君如伴虎的道理,方正化还是清楚的。 说起来,方正化是不愿在外招揽人的,毕竟此事冒的风险太大,不说先前奉旨清查内廷有司,就单说清查皇庄一事,单单是顺天府治下,大批的掌庄太监管事被抓,连带着跟他们相关的群体被抓,就让方正化明白一个道理。 哪怕你能管住自己,但是你管不住别人啊。 在绝对的利益面前,谁能确保在此之后,不会有人会为了利益,而去选择铤而走险呢? “你也不必有什么思想负担。” 朱由校放下碗筷,撩撩袍袖道:“这批商贾是暂时由你出面管着,今后等到合适的时候,朕会让皇店彻底独立,到时西缉事厂做好监察就行。” “天下熙熙皆因利来,天下攘攘皆因利往,朕知道一个利字,能够让太多的人起不该起的心思,皇庄也好,皇店也罢,作为内帑的重要财源,朕今后要彻掌起来,不过在此之前,朕要先遴选一批可靠的人才行。” “奴婢明白。” 方正化顺着话茬回道。 就此次京城京畿闹出的风波,甚至连山海关都出现哗变,这让方正化明白一个道理,大明远没有表面看的那么简单。 这次奉天子旨意,为出手整顿京畿乱局,借着以魏忠贤一争高低的名义,那些遴选的商贾,一个个尽管最初是犹豫的,但最终因为他讲的一些话,使得他们都态度坚决起来。 这代表着什么? 这些人也想争啊! 要知道被西缉事厂遴选的这批商贾,一个个平日里都没少做良善之事,或放粮接济,或捐银修路,或纳粮架桥,而且这批商贾都有一个共同特性,那就是背后没有大势力。 这些人过去做的这一切,或许是为了博取名望,继而能让自己多层保护吧,但不管怎样说,他们是真的做过好事。 一个争字,不知坏了多少事。 “皇爷,奴婢有一个顾虑。” 想到这些的方正化,犹豫了刹那,依旧是硬着头皮讲出心中所忧。 “讲。” 朱由校言简意赅道。 “按着皇爷的部署,这批商贾会在北直隶各地,以他们窖藏的粮食,用作平抑被哄抬的粮价。” 方正化低首道:“而在这一期间,内廷会秘密拨一批粮食,以增强这些商贾的底气,但这个过程必然会有起伏。” “奴婢就担心一点,如果时间相持的久了,这些商贾的损失太大,哪怕他们能通过皇店找补些损失,可这也需要时间啊。” “万一在这中间有人生出想法,或者觉得自己做的事情,跟预期的回报没有持平,那是不是会有人……” “你能想到这些,证明你真的用心了。” 朱由校露出赞许的表情,看向方正化的眼神都变了。 “奴婢是觉得此事重大,不能出现任何意外。” 方正化不骄不躁道。 “即便是再良善的人,受到的损失大了,没有达到预期所想,时间久了,这心也是会变的。” 朱由校撩袍下来,朝御案走去,“朕已经想好了,今后在北直隶的皇店,会专营一些产业,这是朕拟的一份名录。” “在接下来的这段时间,你跟这些商贾加强联系,要叫他们知道,跟着你方正化是能捞取到好处的。” “军备局研制的琉璃,眼下有了不小的突破,除了用作望远镜生产外,朕还命焦勖他们造了些别的。” “在平抑粮价的过程中,你看谁最为卖力,那就先叫所在府县的皇庄,专营售卖各式琉璃制品,这两者是不冲突的。” “喏!” 带着种种思虑的方正化,低首接过眼前的名录。 做买卖,或许朱由校不是一些人的对手,但是论及前瞻性,论及大局观,整个大明上下,没有谁能比得过朱由校了。 不说别的,单单是镜子,玻璃器皿,香皂,香水这些东西,都是有着极大的市场潜力的,毕竟在大明治下,有家底的群体可不少。 一个猎奇心理,就能让他们去购买。 更别提在朱由校的心里,还有不少高奢产品没有拿出来。 朱由校都想好了。 今后军备局这边,负责生产各种紧俏商品,而负责专营售卖的,就是要逐步独立的皇店体系。 朱由校要用自己的方式,打造一个属于内廷的商业帝国,想拯救大明,就不能没有钱袋子支撑。 一分钱难倒英雄汉! 哪怕是高高在上的皇帝,没有钱也照样抓瞎。 “对了,给高时明他们传令吧。” 朱由校想了想,伸手对方正化说道:“趁着京城京畿的乱局,接下来会持续出现变化,给朕先把那批掌庄太监管事,全都给朕逮捕起来,将他们贪的一切都给朕抄了!!” “奴婢遵旨!” 方正化忙作揖应道。 “他们不是想搅局吗?好啊,那朕倒要看看接下来的局会怎样变。”朱由校嘴角微微上翘,露出一抹倨傲道:“倘若连这等小事,朕都摆平不了的话,那这大明朕就不统御了!!” ------------ 第一百二十七章 敲山震虎 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做任何事情,哪怕再小的,若是没有任何准备,即便你出身再高,掌握的权力再多,也终有被摆一道的风险,更何况对于普通人来讲,他们没有任何容错的成本,错一步,可能就要数年,甚至更久,才能偿还犯错的代价! 京城作为大明的国都,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是体现大明国力的晴雨表,京城不稳,则代表秩序必乱,而秩序长期混乱,则天下将会不宁。 “陛…少爷,京城京畿的粮价居高不下,这绝非是什么好事,您真就不打算出手吗?” 在京城的某坊,穿着锦袍的张维贤,紧跟在朱由校的身旁,那双眼睛警惕的环绕四周,边走边对朱由校说道。 “时下就不说京畿各地了,单说京城内外诸坊治下,民怨已经沸腾了,且各处滋生的骚乱加剧,听闻顺天府大牢都塞不下了,照这样的趋势来看,若继续再由这股风潮席卷下去,只怕京城该出大乱了。” “是该出手了。” 负手前行的朱由校,看着毫无生机的街道,往昔熙攘的人群,眼下却少了很多,神情间透着感慨,“一场被恶意哄抬的粮价风波,对京城,对京畿,甚至是对朝廷,都造成不小的损失啊。” 信心,不管是在任何时期,都是极其宝贵的存在。 “少爷,需要臣等拿名下粮食,放进坊间平抑粮价吗?”在旁跟着的张庆臻,在听到天子所讲,下意识看了眼左右,低声询问道。 “通宝银号眼下如何了?” 朱由校却没有接这一茬,反而询问起通宝银号的情况。 嗯? 张庆臻、张维贤相视一眼,无不流露出疑惑的神情,现在能让京城恢复生机的,是尽快将居高不下的粮价给打下来。 只要此事办不好,即便对外借贷再多银子,那也治标不治本啊。 说起来,从这场风波出现以来,对于朱由校的种种做法,以张维贤为首的在皇家禁军府任职的勋贵,心底就没有不疑虑的。 他们实在是看不透天子的做法。 明明要解决的是粮价问题,可天子叫他们做的却是别的,这多少有些南辕北辙之意。 只是张维贤他们哪里知道,朱由校之所以这样,纯粹是不想为了解决某些事,就去被迫做出妥协。 是。 作为大明的皇帝,朱由校的确是能要求底下的人,拿出名下的钱粮,去参与到这场平抑粮价的行动中。 但是这样能持久吗? 没有进行利益捆绑的勒令,那终究是不牢靠的。 原有时间线上,崇祯帝不是没干过这种事,可是换来的是什么? 被糊弄。 被欺瞒。 这样的事情发生后,不说别的,单单是属于天子的威仪及公信力,无疑是遭受到沉重打击! 这是用再多的事情,都无法找补回来的。 所以不到万不得已,朱由校绝不会走这一步。 “截止到现在,通宝银号已在京城地界,放出至少150万两的银子。”张庆臻停顿刹那,向天子禀明情况。 “前去通宝银号借贷的,多是在京有些产业,像客栈、酒楼、牙行等商贾群体,去借贷的最多。” “其次就属在京有田产的人,他们得知通宝银号的借贷,比坊间的利钱要低不少,多愿以名下田产质押。” “此外第二批分号选址已定,臣已谴派人手整饬,最迟到后日就能开店,如此在京城内外诸坊的分号就都开设的有。” “看来这场粮价哄抬产生的影响牵扯很广啊。” 朱由校言语间带有感慨,“就连名下有产业、田产的群体都吃不消了,由此可见那些没有家产的群体,过的是怎样的日子。” 朱由校垂着的双手紧攥起来。 尽管他已经做了很多,但残酷的现实却告诉朱由校,他无法做到面面俱到,在面临突发状况时,依旧会有很多人受到影响。 “其实也没有太差。” 见天子脸色不太好看,张维贤忙开口道:“眼下孙传庭所领赈灾公署,在顺天府各地兴起大工,这都聚拢起不少流民,至少这些受到接济的流民,没有出现饿死的情况。” “没错。” 在张维贤的眼神示意下,张庆臻紧随其后道:“虽说京城京畿的粮价居高不下,但是直到现在,仍没有收到有民变的消息。” “没有饿死人,没有民变,这就算好吗?” 朱由校却道,“那些受到影响的人,为此要背负巨额债务,今后还不知要如何偿还,甚至已经贱卖土地,被逼着卖儿卖女的人,他们又有谁关注了?” 一时间张维贤、张庆臻不知该讲些什么。 这次闹出来的风波,在朱由校的复盘下,完全是能够有效避免的,只要过去他做事时能考虑的多一些,就不会像现在这样。 可是这世上没有卖后悔药的。 也是经历过这件事情,使得朱由校明白一点,顶着天子的名号,是能解决不少事,但同样也有不少事很难解决。 触碰到既得利益群体的蛋糕,那他们就一定会反扑的! 而想要拯救大明,就又必须要去触碰。 这就像是一个死节。 如何去平衡这一难题,就成了摆在朱由校面前的难题。 “大兄!!” 而就在这等形势下,情绪激动的朱由检,快步从远处跑来,这让心思各异的张维贤、张庆臻循声看去。 就见几名鸾卫,护卫着朱由检朝他们跑来。 “好事啊!!” 此刻激动的朱由检,完全没有理会这些,在跑到自家皇兄跟前时,喘着粗气,眉飞色舞的说道:“在京城的不少地方居然有一批粮商,开始对外卖平价粮了,粮价是先前被哄抬的水准!” 什么!? 听到此言的张维贤、张庆臻无不露出震惊的神情。 这怎么可能啊! 现在是什么态势,没有比他们更清楚的,让一帮追逐暴利的商贾,甘愿放弃利益,去卖平价粮,这无疑是比杀他们还难。 “那些粮铺云聚不少人吧?” 在二人震惊之际,朱由校却表现平静道。 “人山人海!!” 朱由检难掩激动道:“臣弟去了几处地方,那人多的根本数不过来,不过这些粮铺都有一个特性,按人头售粮,每人每天限购五斤,需持户籍凭证才能购粮。” 限购? 张维贤、张庆臻听到此言,无不被这一新颖做法吸引到,这还是他们先前没有听说过的。 “那顺天府衙是否派差役去维持秩序?” 朱由校又问道。 “有!” 朱由检点点头道:“臣弟去的那几家粮铺,都看到有顺天府衙的差役,还好是有他们的存在,不然哄抢之势恐难以遏制。” 这怕不是天子的手笔吧? 这一刹,张维贤、张庆臻相视一眼,心底皆生出一个想法,而在看到天子的表情时,二人愈发笃定这一想法! “回宫吧。” 朱由校撩撩袍袖,表情自若道:“这场好戏才刚刚上演!” 果然!! 听到此言的二人,此刻彻底笃定了,只是在二人的心底,同时又生出更多的疑虑,天子究竟哪来的那么多粮食啊! 是。 过去西缉事厂是抄不少家,即便每家都窖藏很多粮食,可孙传庭所领的赈灾公署,在顺天府各地兴起的大工,一应粮食皆是从内帑直拨的,养活那么多的流民,这每天消耗的粮食都是难以想象的。 现在又在京城低价放粮,那究竟能坚持多久啊? 若是坚持不了太久,这一切都是没有意义的,甚至于说还会加剧局势动荡! 只是二人想的再多,可自家天子却什么都没讲,这使得二人都不好多问,直觉告诉二人事情恐不简单啊。 ------------ 第一百二十八章 孤注一掷 “这下真有救了!” “是没掺杂的粮!” “大善人啊!!” 京城,宣南坊,一处规模不算大的粮店外,聚集着数不清的人群,黑压压的人头在晃动着,而在人群之中,很多人都穿着带有补丁的衣衫,此时此刻,一双双发亮的眼眸盯着前方的粮店。 “娘啊!您老有救了,能活了!!” 粮店门口,一汉子怀揣着粮袋,似宝贝一般地抱着,走着,走着,原本激动的汉子,竟然跪地嚎啕痛哭起来,“小福儿,你莫要怪爹爹,爹爹对不起你啊!!” “是好粮!!” 而在汉子的身后,一青年兴奋至极,举着手里的粮袋,对排队的人群激动道:“不是陈粮,没有掺杂,哈哈,这银子花得值啊!!” “快点向前走啊!!” “别挤!别挤!” “你他娘的别插队啊!” “有人管没有!” “都他娘的别乱,敢有闹事者,一律缉拿进顺天府大牢!” 似是受到青年的影响,原本还能耐着性子排队的人群,转瞬间就变得躁动起来,他们怕这种平价粮,到他们的时候就卖没有了。 在温饱线挣扎的人,一旦饿红了眼,真就什么事都能干得出来。 而在人群之中,一体格壮硕的汉子,瞧见眼前这一幕幕时,尤其是见到顺天府衙的几名差役,持刀在各处呵斥着,以维系骚乱起来的队伍。 汉子犹豫刹那,遂转身朝远处跑去…… 京城似在一夜间转了风向。 过去焦躁、混乱的秩序,随着京城的内外诸坊之中,一批平日里不起眼的粮铺粮店,在居高不下的粮价烘托下,居然开始对外限售平价粮,这使得一切都在悄然而变。 “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在一处隐秘的宅院内,黄永发激动的声音响起,而在正堂之中,站着的几人都低垂着脑袋,生怕触怒自家老爷。 他们也不知道京城局势为何陡然而变! “这些粮店粮铺,究竟都是怎么回事?!” 黄永发强压怒意,瞪着眼前几人,咬牙切齿道:“他们背后的人都查清没有?是谁敢破坏某地大事!” “老爷,这些人先前在京都不起眼!” 一人犹豫着上前,讲出查到的情况,“势力最大的那位,不说在整个京城了,即便是在外城那边,也只是个中等粮商,小的命人查了很多,这些人背后根本就没人,甚至有不少先前都受到过刁难。” “不可能!!” 听到这话的黄永发,根本就不相信这套说辞,“他们的背后要没有人,岂会这般默契地在京城内外诸坊,同时以低价进行售粮,甚至还出奇的一致,想买粮的,每人需持户籍凭证登记。” “你觉得一盘散沙,能办出这种事吗?” “在他们的背后肯定有人,而且此人的能量极大,不然也不能在京城内外诸坊,将这批不起眼的人聚在一起!” 黄永发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但是像这样棘手的局面,他还是首次遇到,限购粮食,对于眼下的形势来讲,就像是滚烫的油锅下,直接对那堆火堆泼了一瓢冷水,令汹涌的火势被顺势扑灭不少。 嗯。 直接将冷水泼进油锅中,极有可能会造成沸腾的局面,但是泼到火堆里就不同了,或许油锅还是滚烫,但是火势却减少了,倘若不设法添柴增火的话,那油锅要不了多久就冷下来了。 “老爷,小的倒是觉得,其实不必这样担忧。” 那人见黄永发这样,想了想,低首说道:“即便京城内外诸坊的粮价,受到这些腌臜货的影响,不可能再继续哄抬上去,但是想要降下来也很难。” “毕竟京城人口稠密,仅靠这些小家小户去限售平价粮,能够惠及到的人终究只是少部分。” “再一个京畿各地的粮价,一直都在保持上升趋势的,接下来我等只需要继续散布消息,煽动各地民情,如果能造成一些地方的骚乱,那或许要不了多久,情况就会朝我等预想的继续发展。” 眼下也只有祈祷了。 黄永发心里暗暗说道,就像京城出现的突发状况,他是能设法将这股势头压下去,但是付出的代价,将会是难以评估的。 原先为了营造这种紧迫氛围,为了安抚住李承祚他们,他已经投进了大笔的金银,本以为能继续这样下去,如此就能倒逼着中枢朝堂出现新变化,只要能促成这一步,那危机或许就能解除。 相较于眼下的损失,只要能确保先前探出的路,能够继续向前走下去,损失很容易就找补回来。 “老爷,出大事了!!” 而在黄永发心生侥幸之际,就听到一道焦急的声音响起,这让黄永发莫名紧张起来,似乎他最不愿看到的局面要发生。 “老爷,通州城内出现一批低价粮!!” 在黄永发的注视下,一名小厮喘着粗气,面色焦急地说道:“有一批粮商在通州城各处限售粮食,眼下通州的众多群体,都云聚在这些粮铺粮店购粮!!” “完了。” 黄永发目光有些呆滞。 最担心的事情,到底是发生了。 如果京城出现这种情况,或许只是一种巧合,但临近京城的通州,同样也发生这种事情,那一切就都不是巧合了。 “看来我等做的事情,被一些人察觉到了。” 黄永发垂着的双手紧攥起来。 “老爷,或许这只是巧合……” 并不死心的那人,依旧上前说道。 “老爷,出大事了!!” 可是那人的话还没讲完,在堂外响起数道声音。 “良乡出现低价粮!” “房山出现低价粮!” 随着一道道无情的话讲出,黄永发在感到阵阵头晕目眩时,心底的那股怒气,也在此刻被激发出来。 准备了这么长时间,投入了这么多金银,眼瞅着要到收割果实的时候,居然有人敢从中作梗,这是黄永发无法接受的! “好!好!!”在此等形势下,黄永发眼神狠厉道:“敢破坏老子的好事,那老子倒是想要看看,你还有什么手段!!” ------------ 第一百二十九章 人心,人性 “厂公,事情有些难办啊!” 京城的某处别馆,京城皇店总掌柜赵怀仁,半个屁股坐在官帽椅上,眉宇间透着几分忧色,看向方正化说道:“前几日限售放粮,使得居高不下的粮价,渐有回落的趋势,京城内外诸坊的形势,虽说不似最初时那样安稳,但是也不像被恶意哄抬粮价时那般汹涌。” “可是就在今日,不少粮铺粮店出现一些搅局者,他们扰乱购粮秩序,使得限售放粮的速度明显放缓,很多没买到粮食的百姓,一个个都生出不小的怨气。” “顺天府衙的差役没管此事?” 方正化眉头微挑,看向赵怀仁说道。 “事情难办就难办到这里。” 赵怀仁搓着手,情绪显得有些不对,“有不少来闹事的人,跟东缉事厂的厂番都攀扯有关系。” 东缉事厂? 听到这里的方正化,心底难免生出狐疑,好端端的,为何东缉事厂会牵扯其中?难道此事跟魏忠贤还有牵扯? 不应该啊! 想到魏忠贤还在南苑待着,而在其从洛阳回京以前,这场闹剧就上演了,这一切似乎说不通啊。 “而最为棘手的,是在京城内外诸坊上下,出现一股极其不好的舆情。” 在方正化思虑之际,赵怀仁继续说道:“小的们先前在京城这边,常会做一些接济百姓的事情,眼下就有人抓住了这一点,以此挑起一些人的情绪。” “既然先前做那么多善举,眼下京城出现这等风潮,为何还要以平价对外售粮,难道不开设粥场做善事不好吗?” “好,好,好!!” 方正化双眼微眯起来,眼神凌厉的说道:“这帮家伙是想通过搅局,继而以捧杀的手段来挑起事端啊!” “这就是小的最担心的地方。” 赵怀仁点点头道:“经历这么长时间的粮价哄抬,不说京畿其他地方,单说京城内外诸坊上下,不知有多少人生出怨气。” “而过去那些参与哄抬粮价的粮商,背后皆有着通天的关系,对于小门小户而言,特别是平头百姓来说,他们是不敢轻易招惹的。” “现在已经有人,瞧出京城内外诸坊限售放粮的粮铺粮店,背后恐被人支撑起来,但是他们并不清楚是谁,所以就想用这种手段来试探。” “那你是怎样想的?” 方正化撩撩袍袖,看向赵怀仁说道:“你们投效到咱家门下的事情,暂时还不能公布出来,有人骚扰你们的事情,咱家会设法解决的,最迟到明天就能解决。” “但是这股不怀好意的舆情,还需要你们自己来解决,眼下外朝的那帮文官,一个个都蠢蠢欲动。” “小的有办法解决。” 赵怀仁眼前一亮,站起身来说道:“其实这股舆情很好破除,只要让参加皇店的那些商贾,名下的粮铺粮店对外所售粮食,价格提到跟现有市价一致的水准,这股脏水就泼不到小的们的身上。” “那打压粮价的事情,就这样停下了?” 方正化盯着赵怀仁说道。 “不,不停。” 赵怀仁喉结蠕动着,当即解释道:“通过这几日的限购放粮,小的已经摸清楚各坊对粮食的需求,在抬高粮价的同时,以接济百姓的名义,每天限制放对应的粮食,这部分粮价依旧跟先前一样,甚至要在其中掺一些杂。” 嗯? 方正化似想到了什么。 “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小的会派人传一些消息。” 赵怀仁继续说道:“只要能将心生怨气的京城百姓,将讨伐的目标转到别处,甚至在这期间,出现一些抢砸粮铺粮店的事情,那就能倒逼着一些人被迫也放一批低价粮,此事若是能办成的话,那不止京城哄抬的粮价能被压下来,甚至还能让京畿各地的粮价压下来。” 妙啊!! 方正化看向赵怀仁的眼神都变了。 这不是变相的捧杀吗? 将众目睽睽下的境遇转变,表面做成随大流的趋势,但实际上做的事情,却是反向打压粮价的手段,此事要真能促成,民间滋生的怨气就会转移,而在这样的大背景下,能暗中操作的事情就多了。 这个赵怀仁不简单啊! 方正化忍不住在心底赞许起来,不过表面却没有变化,看着有些紧张的赵怀仁,倚着官帽椅的方正化,故意停顿了许久。 给赵怀仁的感觉,似在考虑一般。 “既然你是京城皇店的总掌柜,那就先按着你的想法来办。”不知过了多久,方正化这才悠悠道:“另外将你的想法,给北直隶各府的皇店总掌柜都讲讲,此事要是能办成,咱家给你记上一功!” “喏!” 赵怀仁激动的作揖应道。 这世上从不缺聪明的人,只是有太多的人,在向上攀升的过程中,成为了一些人的养料罢了。 为何? 只要是有人的地方,就必然存在着江湖,而江湖不是打打杀杀,而是人情世故! 一句话能成事。 一句话能坏事。 看似就只是寥寥数语,可背后暗藏的玄机太多了。 “厂公,小的还有个不情之请。” 在此事敲定下来后,赵怀仁犹豫刹那,依旧讲出心中所想。 “讲。” 方正化言简意赅道。 跟先前徘徊在边缘的时期相比,时下的方正化经历的多了,早就跟先前不一样了,对于人心,方正化也看透了。 一个人支撑着西缉事厂做事,跟领着一帮人去做事,那完全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成效。 “在接下来的这几日,小的希望厂公所领西缉事厂,能将京城地界的地痞无赖,全都给逮捕起来。” 赵怀仁讲出心中所想,“而且要营造出一股势头,就是西缉事厂在查此事,这样小的做的事情,就能在短期内见到成效。” “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方正化撩撩袍袖,从官帽椅上起身,看了眼赵怀仁说道:“你想借势,咱家这次就帮你了,不过今后莫要想着倒逼西缉事厂做事!” “小的明白!!” 赵怀仁心跳不免加快,当即便作揖应道。 ------------ 第一百三十章 良臣 “翻来覆去也就这点手段了,真是一点新意都没有。” 朱由校笑笑,随手将奏疏丢到御案上,言语间带有不屑,“用的那些手段,无非就是捧杀,顺带以舆情裹挟民意,要是让朕来操盘,就趁着先前民怨被煽动起来,在京聚拢一批亡命之徒,专门劫杀朝廷命官,这对于朝廷的威严打击才大。” “然后就他娘的趁乱放火,顺带再散布一些谶语,来写‘十八子,主神器’之类的,一举将京城秩序彻底搅乱,如此乱局一旦营造出来,哪怕是厂卫大肆搜捕,短时间内也难以被追查到什么。” “趁着这股乱劲儿,派人去熊廷弼执掌的京营,去孙传庭执掌的赈灾公署,设法收买一些人,对,将对朝廷不满的人也聚起来,如此小规模、成批次的哗变或民乱就能煽动起来。” “这一步要真能做成的话,京城的乱就难以遏制了,这样就能趁着朝廷举足无措时,将运河沿岸的纤夫给逼反了!!” “人心惶惶之下,一切皆是有可能的,只要将事情做到朝廷前面,未尝就不能引爆整个北直隶,可惜啊,这样的机会算是没了。” 低首而立的方正化,此刻冷汗不断流下,垂着的手不停哆嗦。 这说的是什么诛心之言啊! 这哪里还是发国难财啊! 这分明就是奔着造反来的! 倘若先前京城真出现这种苗头,那后果真是不堪设想啊,毕竟京城治下的人,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真要到这一步的话,哪怕朝廷可以镇压叛乱,只怕损失也难以估量啊! 方正化根本不敢想下去。 越想,越害怕。 越想,越胆寒! “这个赵怀仁不错,做事严谨,心思缜密,关键是为人机敏。” 看了眼方正化,倚着软垫的朱由校,神情自若道:“派人摸清楚此人的家底,看看底子是否真干净,倘若没有问题的话,今后北直隶治下的皇店,朕打算让此人来执掌。” “奴婢遵旨!” 方正化忙作揖应道。 京城京畿发生这等腌臜事,让朱由校心底明白一点,今后必须要加强各个领域的掌控,避免此类事件再发生。 一次犯错,那或许情有可原。 但是在同一块石头下,被先后绊倒两次。 那就叫愚蠢!! 这才是刚刚掌权,想要将中枢朝堂掌控起来,皇权的触角还没有延伸进地方,那要真这样做,天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倘若做一件事,就要面临一次这种风波,那朱由校就不掌权了,更不想着逆转大明国运了。 因为折腾下去,大明早就完蛋了! “来人啊!!” 在方正化离开没多久,朱由校冷冷的声音响起。 “奴婢在。” 刘若愚低首走进东暖阁。 “去知会孙传庭、陈奇瑜他们,叫他们按朕先前所讲来办。”朱由校撩撩袍袖,盯着刘若愚道:“这帮家伙的胆子,终究是太小了,既然他们就这点手段,那朕就叫他们被逼上绝境!” “喏!” 朱由校的心底压着一股火气。 就因为闹出的这档子事,使得他谋划的种种被推迟,甚至在这股乱象下,京城京畿不知有多少人蒙受损失,这些损失很大的人,只怕心底对朝廷的怨气要增加很多。 朱由校知道他想收拾大明的烂摊子,必然会遭遇诸多的掣肘与算计,但是一个个就躲在背后,去搞什么阴谋诡计,这实在是太令人厌恶了。 内耗! 内耗! 大明从来都不是败在强敌手下,而是败在自己人手下,就是因为有太多精致的利己主义者,为了他们的那点私利,罔顾大明社稷的利益与根脉,才导致大明上下摆烂,继而轰然倒塌的。 经历过这样的事情,使得朱由校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相较于盘踞在各地的叛乱势力,一批批的精准铲除掉贪官污吏、硕鼠败类、魑魅魍魉才是关键! 内部滋生的积弊和问题不解决,那么做的一切努力都是白费功夫。 还是要掌权啊。 还是要掌军啊。 坐在宝座上的朱由校,看着眼前大开的殿门,在他的眸中掠过一道寒芒,这场闹剧该终结了。 …… “快点!” “跟上!” 在京城的广渠门一带,就见数百众兵卒步伐矫健,在为首的将校带领下,速度极快的朝广渠门疾行。 而在队伍之中,还有十余众顺天府衙的差役。 “这是出什么事了?” “不清楚啊!” “难道朝廷要抓人了?” “抓谁?” 在广渠门进出的群体,见到眼前一幕幕时,不少都流露出惊疑的神情,甚至一些人的心底生出惶恐。 就这段时日京城发生的种种,京城内外诸坊治下的底层,有一个算一个,那都处在惶恐难安的境遇下。 “站住!你们想要干什么?!” 广渠门守将闻讯赶来,瞧见这支来历不明的队伍,在麾下亲卫家丁的簇拥下,拦住了为首的将校。 “奉天子旨意,我赈灾公署执法队与顺天府衙联合办案,从今日起,广渠门将全面戒严,想进出城门者,必须持户籍凭证才行!” 为首的那员将校,浑然不惧的盯着眼前的守将,语气铿锵道:“如若在此期间,敢发现有违反我大明律令者,一律逮捕!” 而在此言讲完,队伍中站着的顺天府衙差役,就从队伍中冲了出来,有拎着木桶去刷浆糊的,有张贴顺天府衙告示的,一时间在广渠门一带乱成一团。 “为何本将没有收到公函!!” 见这些人这般猖狂,广渠门守将心生怒意,盯着为首的那员将校喝道:“你说是奉了陛下的旨意,就奉了陛下的旨意?老子还说……” “那你可以去顺天府衙。” 见广渠门守将这般,那员将校挎刀而立,眼神凌厉道:“眼下五城兵马司、五城巡城御史的人,都被陈府尹叫到顺天府衙了,他们可不隶属于顺天府衙,但他们现在却要暂受陈府尹的节制!!” “现在可不止广渠门一处是这样,在京城其他诸门也都这样,你最好别挑事,不然休怪老子翻脸无情!!” “这……” 广渠门守将听闻此言,一时间不知该讲些什么了。 ------------ 第一百三十一章 横插一脚 京城,明时坊。 某处奢华别馆。 正堂内,袅袅檀香烟燃起,气氛略显凝重。 “天子这是一意孤行了。” 一道低沉的声音,打破了此间的平静。 聚在此间的十余人,在听到此声时,无不抬头看向主位,这些人,个个穿着蟒袍,神态间流露出威严。 “事情闹到这一步,看来我等不出面做些什么,那此等不担任何风险的财路,只怕是真要断掉了。” 听到主位上坐着的那人发话,一手持佛珠的青年,扫了眼堂内所坐众人,“先是来历不明的通宝银号,在京城内外诸坊低息放贷,使得我等的财路被断掉一半。” “眼下顺天府衙与赈灾公署奉旨办差,在京城内外诸门皆派驻有人手,严查进出城的各个群体,使我等名下负责走运货物的队伍,算是被彻底堵在京城之外了。” “这事儿可不是这样办的!!” 一穿蟒袍的中年,重顿手中茶盏,打断了青年所言,“最令人可气的,是在京城内外诸坊,甚至是京畿各地,出现一批不知死活的商贾,居然敢对外限售放粮,老子的人摸查了不下数遍,愣是没有查出他们背后之人。” “倘若是这样的话,那这批商贾背后的人,即便不是天子本人,那也定然与内廷有着紧密联系。” 气氛陡然而变。 “成国公,你今儿叫我等过来,不会就想说一句,天子这是一意孤行了吧?”而在此等形势下,一人眉头微挑,看向了坐在主位的朱纯臣,似笑非笑的说道。 “是啊!” 另一人皱紧眉头,紧随其后道:“当初我等就是听了您的话,趁着京城京畿生乱,能好好的捞一笔,顺带着将朝局给搅乱了。” “眼下我等的银子,可都砸进去不少了,外朝的那帮文官们,一个个至今还没有任何动静,这跟您当初讲的可不一样啊。” 朱纯臣眉头紧锁起来,看向那几人的眼神都变了。 “难道在你们的眼里,趁乱捞一笔银子,要比重新掌握住权力更重要吗?” 朱纯臣强压住不满,扫视堂内所聚众人,语气不善道:“要是这样的话,那我等干脆就一拍两散,别继续聊下去了,定国公,你觉得呢?” 而讲到这里时,朱纯臣不满的眼神,看向了一直沉默的徐希皋,适才跳出来质疑他的人,可都跟定国公府关系匪浅! “成国公莫要生气。” 徐希皋笑笑,撩袍看向朱纯臣,“走到今天这一步,捞不捞银子对我等而言,正如成国公说的那样,已经是不重要的。” “现在重要的,是能将朝局给搅乱,让那帮奸诈的文官们,能对陛下展开反击,这样我等才能重新进入陛下的视线。” 聚在堂内的众人,在听到这里时,无不是点头表示认可。 的确。 虽说现在的形势变了,但是在过去的乱局中,他们也的确跟着捞不少,关键是一点风险都没有。 既然最初的谋划达成了,眼下要达成的就很关键了。 “本公就纳闷了,为何陛下对我等就这般呢?” 朱纯臣扫视一圈,压着心底的不满,故作疑惑道:“同样都是大明勋贵,凭什么张维贤他们,就可以深得天子信赖,不仅在新设的皇家禁军府掌控实权,关键是在京营做的种种没有受到任何惩处。” “过去,我等勋贵乃大明柱石,为天子把持着五军都督府,可最后换来的却是什么?被那帮文官们架空,甚至像防贼一样盯着。” “这一代代传承下来,我等勋贵就像是被圈禁在京城一般,做任何事情都是错的,可是我等究竟做错了什么?” 被朱纯臣这样一讲,在此的人有一个算一个,情绪都变得激动起来。 凭什么!? 从天子特设皇家禁军府,到特赦熊廷弼协理京营戎政,这期间发生的种种事情,使得在京勋贵这一群体,从中蒙受了不少损失。 特别是京营这边。 那些投效到他们门下的将校,不是被熊廷弼砍了脑袋,就是被夺了兵权,甚至在前不久啊,连吃空饷的份额都被挤掉不少。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以张维贤、张庆臻、卫时泰为首的一批勋贵,尽管说在此期间也放弃不少利益,但是他们现在却在皇家禁军府掌着权啊,甚至还能时不时见到天子,这种差别啊,让别的在京勋贵不平衡了。 这世间的万事啊,在看不见的地方,都存在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或许不是同一件事,但却能因为一些事,彼此联系到一起。 毕竟利益是想通的!! “那成国公接下来想怎样做?” 徐希皋见眼前众人这般,倚着官帽椅对朱纯臣说道:“要是再等下去,只怕陛下就该收网了。” “本公想好了。” 迎着一道道投来的注视,朱纯臣似笑非笑道:“都察院和六科该动动了,本公知道,在诸位的门下都养着御史言官,现在这等形势下,该到了动用他们的时候了。” “只要能把朝局给搅起来,让在朝的那帮阉党动起来,接下来的事情就有趣了,别忘了魏忠贤现在还没有回宫呢。” “成国公是想逼宫?” 一名勋贵听到这里,惊诧的看向朱纯臣道。 其他勋贵也都露出各异神情。 他们都没有想到朱纯臣的胆子这样大。 “这跟我等有何关系?” 朱纯臣却嘴角微扬道:“我等只是勋贵而已,逼宫这等事情,要做也是外朝的那帮文官去做。” 这是要坐山观虎斗啊! 一些人想到了什么。 “诸位,此事要干漂亮些。”看着神情各异的众人,朱纯臣收敛笑意,表情严肃道:“别被人查到什么手脚,现在内廷的消息,我等都打探不到了,本公总觉得陛下在此之前,肯定是做了什么。” “本公先把丑话讲到前面,谁要是被查到了什么,要是敢连累到其他人,那到时谁都别想好过!!” 听到朱纯臣讲到这里,在场勋贵都知道朱纯臣何意,作为传承许久的大家族,不管是在京的勋贵,亦或是在南京的勋贵,那私底下都是有暗线的,这其中就包括延续香火的子嗣,这些人登记的家谱,那都是单独造册的。 他们这些勋贵能聚在一起,那对于彼此间是有所了解的,实力相当,那才能得到对应的尊重,所以在有些事情上,他们都会遵循同一个规矩,这样才能确保他们的家族,能够经久不衰的延续下去! ------------ 第一百三十二章 投石问路 叽叽,唧唧。 翠绿的枝头上,几只鸟雀蹦跳,不时发出声响,清风徐来,枝叶在轻晃,高悬的艳阳很刺眼,那缕微风吹来,让人觉得很凉爽。 七月悄然而至,天依旧是很热。 咯吱~ 在乾清宫的一棵树下,朱由校斜躺在躺椅上,目不转睛地御览着奏疏,而顺天府尹陈奇瑜则坐在锦凳上。 虽说天很热,但陈奇瑜的心却很冷。 “这样才能对上嘛。” 在陈奇瑜思量之际,朱由校盯着所持奏疏,悠悠道:“通过京城内外诸门走私粮食、棉布、棉花、油盐、茶叶等各种日常商品,绕开朝廷征税的崇文门税关及所辖诸门税所,这人情世故算是叫他们玩明白了。” “朕记得在天启四年,崇文门税关的年收税银定额已达7万余两,较河西务、临清、淮安、扬州、浒墅(苏州城北)、北新(杭州)等诸关要高出许多,此前朕还很欣慰,觉得可以征收这般多的课税,对于朝廷而言是好事。” “可现在朕却不这样想了,单单是京城内外诸坊治下的人口,每年消耗的粮食、棉布、棉花、油盐、茶叶、糖等各种日常商品,那都是极为庞大的存在,更别提谁想在暗中揽储这些商品,按着朝廷既定的商税来征,也绝不止这点银子啊!!” “陛下英明。” 陈奇瑜微微低首道:“事实上除了上述这些日常商品外,诸如丝绸、瓷器、白蜡、桐油、姜黄、鱼胶、药材、皮草等等,每年从各地汇流京城的也不少。” “就目前掌握的情况来看,绝大多数汇流进京的商品货物,根本就没有通过崇文门税关及诸门税所缴纳商税!!” “倘若走私一事可以杜绝的话,崇文门税关的年收税银定额征收40余万两税银,根本就不算什么难事!!” “这可真不少啊。” 朱由校神情唏嘘道:“若真是能征收这么多的税银,那便是此前八大关的税收总额,如此说来的话,河西务、临清、淮安、扬州、浒墅(苏州城北)、北新(杭州)等诸关,同样存在着大问题啊!!” 陈奇瑜沉默了。 倘若在此之前,没有探查清楚这些事宜,陈奇瑜怎样都不会想到,朝廷常设的八大关居然会藏这么大的猫腻。 按这样的汇算,朝廷常设的八大关,年收税银定额绝非百万两就能打发的,这其中的大头全叫各地给贪了!! 至于说究竟牵扯到哪些群体,这就是一本糊涂账了。 而这上述八大关,还仅是隶属于户部的钞关。 那隶属于工部的工关呢? 这同样也是本糊涂账啊! 如果这些钞关、工关征收的税银,可以悉数被收缴解递进京,那么朝廷如何会这般窘迫啊?! 有了这些税收银子,国库根本就不可能空虚,如此辽饷完全没有必要摊派征收。 没有辽饷的摊派加征,那地方百姓的压力就减少了! 如此先前在各地滋生的民乱或叛乱,或许就不会发生了,这也就不必再拆东墙补西墙,去凑镇压叛乱的军饷。 陈奇瑜不敢再想下去了。 “一个贪,坏掉了多少事啊。” 朱由校露出自嘲的神情,压着心底生出的怒意,“倘若没有贪的话,那么大明就能少走很多弯路,先前可是有不少事,都是跟银子息息相关的,大明这些年来,究竟空耗了多少啊!!” 朱由校从来都不畏惧面临强敌。 倘若一路平坦至极,这样的人生反倒没有乐趣。 在不断前行的道路上,能时不时地面临挑战,遭遇困境,通过自己的本事,去一次次地化解,或许这一过程并不轻松,但成就感却是满满的。 可是让朱由校无法接受的,是自己人之中有心怀鬼胎者,就为了一己私利而去做些上不得台面的勾当,继而才制造出风波或困境,那简直是不可理喻!! 然而现实就是这样残酷。 大明根本就不是倒在强敌手下的,而是倒在自己人手中的,内耗加上摆烂,使得大明从内部崩溃了,这才叫建虏有了可乘之机!! 建虏能够问鼎神州,纯粹就是靠运气加捡漏,不然就那点兵力,如何能够击败大明啊!! 也恰恰是这样,才使得建虏在问鼎神州的过程中,制造了一个个惨绝人寰的惨剧,导致我神州死掉不知多少人。 想到这些的朱由校,猛然从躺椅上坐起,眼神凌厉道:“崇文门税关及所辖诸税所,凡是牵扯到其中的人,不管是谁全都抓起来!!” “除此之外,掌握的那些参与走私的群体,凡是没有特殊背景的全都给朕抓了,至于那些有背景的,朕会命东缉事厂去抓!!” 这是要将魏忠贤拉进来啊。 听到此言的陈奇瑜,此刻心底生出感触,这一刹,陈奇瑜突然明白过来,为何当初天子要放纵魏忠贤了。 这就是想叫魏忠贤抓不敢抓的人,杀不敢杀的人啊! “还有从今日起,崇文门税关改隶到顺天府衙。”在陈奇瑜感慨之际,朱由校语气铿锵有力道:“朕要在顺天府衙特设国税直隶厅,擢韩一良就任此职,朕要先拿崇文门税关开刀,今后若是办得好,朕会给国税直隶厅升格!” 韩一良,此君乃万历四十七年己未科进士,初授陈留知县,现任户科给事中,此君之所以让朱由校这样记忆深刻,是其在原有时间线上,在崇祯初登大宝没多久,便先后上《整饬文官爱钱疏》、《劝廉惩贪疏》,此举可谓平地起惊雷,炸得朝堂是震惊不已。 多好的反贪人才啊。 何况还很年轻。 时下的大明官场乌烟瘴气,吏治腐败,风气崩坏,朱由校就需要这样的急先锋去冲,只要牢牢抓住枪杆子,掌握住钱袋子,哪怕是外朝折腾得再狠,那帮文官群体也不敢做什么出格的事。 既然想要彻掌大权,那便要提拔忠诚可靠的人,敢于向恶势力做斗争! 这天真是要变了。 陈奇瑜生出惊意,天子在顺天府特设国税直隶厅,那只不过是过渡罢了,只怕今后若韩一良做出政绩,那隶属于户部的钞关,隶属于工部的工关,还有别的关所,恐都将纷纷改隶吧。 陈奇瑜甚至想到这封旨意颁布下来,韩一良若是敢接旨赴任国税直隶厅的话,那朝野间势必将掀起大的风波!! 毕竟在此之前,大明可没有这种先例啊,更何况还触碰到众多群体的利益,这可不是件小事情啊。 可眼下这种态势,陈奇瑜也不敢再劝,毕竟现在的天子,心底还夹杂着怒意…… ------------ 第一百三十三章 百官跪谏! 乾清宫。 “皇兄,臣弟有些不明白。” 朱由检紧随在朱由校身旁,眉宇间透着疑惑,边走边说道:“既然您从一开始对京城京畿所生乱象,就想好了要如何处置,那为何不直接戒严京城内外诸门,严查京城治下的走私情况。” “这样京城的百姓也好,京畿的百姓也罢,都可以减少很多损失啊,毕竟查抄掉那些不法之徒的家,名下揽储的粮食是能平抑住粮价的。” “这的确是最简单的办法。” 朱由校笑笑,在御道上缓步走着,瞅了眼朱由检,“但是这无疑是最愚蠢的办法。” “愚蠢?” 朱由检皱起眉头,显然他没有想到自家皇兄会这样讲。 “不错。” 朱由校轻叹道:“在皇弟的眼里,是不是就觉得京城京畿的乱局,是由一些心怀鬼胎之辈故意哄抬所致?” 难道不是吗? 朱由检这下生出疑惑。 因为在他看到的种种,就是这样的一个趋势。 “皇弟将问题想简单了。” 朱由校负手前行道:“京城京畿闹出的风波与影响,的确是被一些人哄抬的,他们这样做的前提,是因为朕先前做的事情,触碰到他们的核心利益了,为避免这种损失加剧,所以他们想以此转移注意,使得朕无力再去深查下去。” “皇兄说的可是彻查皇庄?” 朱由检皱眉道。 “不止这一项。” 朱由校双眼微眯道:“恐火药走私一案,跟这帮人也有牵扯,这两者间必有紧密联系,甚至波及到的层面很多。” 这世间的事情啊,不论大小,内在都存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从表面去看是发现不了的,若是能沉得住心,去追查其中的某些轨迹,分析其中的缘由,你就会发现很多看不到的惊人秘密! “那皇兄还考虑到什么了?” 朱由检想了想,他实在想不到别的,遂提出心中所疑。 “除了这一批不法之徒外,朕还要考虑几个层面,正是有了这些层面,才最终演变成今下京城京畿的乱局。” 朱由校悠悠道:“其一,受过往难以遏制的党争,使得中枢朝堂也好,地方有司也罢,官场上的风气彻底败坏,多做多错,少做少错,不做不错,这成了多数人的想法,甚至演变成一种主流。” “其二,在京城京畿出现的大批流民,无不佐证了一点,过去朝廷砸进去无数钱粮,用以在京东及他处开垦荒地,以收容和安置逃难的辽民,无疑是失败的,根源就在于多数钱粮被人上下其手了。” “其三,在京城京畿粮价被哄抬后,在京的那些文官和勋贵中,必然有一些人想从中发笔横财,如此投效到他们门下的人,就在暗中推波助澜,这一群体是宽泛的,是难以查明的。” “其四,这也是最为重要的一点,即我大明治下的民心民意啊,从根子上来讲已经不再信任朝廷了,因为他们经历的失望太多了,这也就是为何朕先前杀掉一批批魑魅魍魉,好不容易竖起来的威仪,转瞬间就能被一些流言蜚语动摇的根本。” “其五,大明的中枢财政根基啊,在过去早就被一批批蛀虫给不断啃噬,这便由此演变出一个危险的信号,即在出现突发情况时,以国库为主的外朝有司,已然是无力解决这种问题了。” 朱由检张大了嘴巴,诸如上述的这些情况,他先前根本就没有考虑过,他如何都没有想到在这背后,居然会变得这般复杂。 “朕当然可以按皇弟讲的那样,直接下旨谴派厂卫,去简单粗暴的将问题解决。”朱由校停下了脚步,抬头仰望着湛蓝的天,言语间带着感慨道。 “抄家抄出的家产粮食等,用作平抑被恶意哄抬粮价的基础,但是这样一来,朕就把所有人都给得罪了。” “皇帝可不是万能的。” “尤其是触碰到所有人的利益,哪怕是皇帝,或许在表面没有人反对你,但是在背后使绊子,这是必然会发生的事情。” “皇弟想过没有,要是朕真的这样做,在京城京畿兴起的流言蜚语,是会增多呢?还是会减少呢?” “只怕会增多。” 朱由检表情严肃道。 “没错。” 朱由校点点头道:“这就会演变出一个更复杂的局,即朕冥顽不灵,做事乾纲独断,在紫禁城安于享乐,不听栋梁谏言,一味听信小人谗言,如此就算将京城京畿的局势安稳下来,那朕又得到了什么?” “可皇兄明明是为了百姓啊!” 朱由检的情绪激动起来。 “那又怎样呢?” 朱由校笑笑,看向朱由检说道:“朕即便再为了百姓,可底下的人不相信,皇弟觉得这一切有意义吗?” 这…… 朱由检一时语塞。 “一个人这样说朕,那或许是假的,一群人这样说朕,或许也是假的。” 朱由校撩撩袍袖,神情带着些怅然道:“可是当全天下都这样说朕,那就成了真的,记住,人心是最容易被煽动的。” 什么叫好? 什么叫坏? 这世间不是非黑即白,更多的是灰! 朱由校摸爬滚打这么多年,太清楚这里面的道道了,正如在民间反馈出的一些问题,即便对底层造成再多的影响,那也不过是高层间博弈或斗争的产物罢了,根本就影响不到高层的决断。 朱由校当然清楚在过去这场闹剧下,京城京畿治下必然会有很多人蒙受损失,甚至是家破人亡,但是朱由校却不能心软,因为他一旦心软的话,选择做出妥协,那今后死掉的人会更多。 原因就在于朱由校想掌更多的权被堵死了。 眼瞎能拯救大明的,只有朱由校! 这还是他顶着个皇帝头衔,掌握住天底下最大的大义。 如果朱由校不是皇帝,那他做的一切都没有意义,除了推翻大明的统治外,他能影响的其实很小。 “皇兄,那事情到这一步,算是结束了吧?” 朱由检顿了顿,抬头看向自家皇兄道:“毕竟绕开崇文门税关,参与走私的那些人被抓,再加上皇兄先前定下的部署,这些足够平抑住被哄抬的粮价,只要粮价平稳下来,孙传庭所领赈灾公署在顺天府兴起大工,那……” “皇爷!!出大事了!!” 而一道声音的响起,使得朱由检的话被打断,就见一名宦官匆匆跑来,眉宇间透着慌乱,在行至御前时,扑通便跪倒在地上,“皇爷,在皇极门外百官齐聚,他们……” 该来的终究是要来啊。 俯瞰着跪地的宦官,负手而立的朱由校露出淡淡笑意,事情哪儿会这样容易结束啊,要真是这样,那大明岂会走向倾覆呢? 此刻的朱由检彻底傻眼了。 百官跪谏?! 这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了啊。 他们如何敢这样啊!! “摆驾皇极门吧。” 在朱由检愣神之际,朱由校却表现得很平静,这场闹剧啊,也该到了划上句号的时候,接下来将会是一场好戏…… ------------ 第一百三十四章 天子审案 午门叩阙,百官跪谏……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皆为皇权与臣权之争的产物,在某项斗争中损害了利益,那就会有一群头铁的文官,在局势动荡之际站出来,作为大明天子,若是不能妥善处置好,受损的就不止是威仪了,更会在朝堂之上被掣肘起来。 “陛下!您不该这般乾纲独断啊!!” “陛下!京城京畿的百姓苦啊!!” “陛下!!” 在皇极门外,跪着大批的外朝职官,他们穿着各色官袍,手持朝笏,一个个情绪激动地朝皇极门高呼。 声音之大,响彻云霄!! “这帮家伙全都疯了!!” 而在皇极门外的一处,皇家禁军左都督张庆臻,神情间流露出焦急,垂着的双手紧攥着,“他们怎么敢从左顺门冲至皇极门,在此闹出这样的动静啊!!” “是啊!” 右都督卫时泰紧皱眉头,盯着眼前这场闹剧,“难道他们忘了,在世宗肃皇帝(嘉靖帝)御极时出现此事,世宗肃皇帝是怎样处置的吗?” 先前奉旨离京,赶赴河南、山东两地募兵的卫时泰,在京城京畿出现闹剧时,便募集完足额新卒归京,时下隶属于皇家禁军府的新卒,全都安置进丰台大营进行操练,只是让卫时泰怎样都没有想到的是,这场暗潮汹涌的闹剧下,最后会演变成今天这一幕。 这也让卫时泰想到了左顺门百官跪谏! 那是大礼议之争的产物。 也是因为这一事件,使得议礼派逐步压住守礼派,最终这场争斗,以议礼派大获全胜告一段落。 万没有想到在天启朝,居然又发生了百官跪谏。 要知道即便是万历朝,因为一桩国本之争,搅得朝局不得安宁,让朝中诸党各派群起,可纵使是那样啊,都没有出现这种情况。 这种性质太恶劣了!! “英国公,接下来我等该怎样办?”见张维贤沉默不言,张庆臻显得有些焦急,这可不是小事啊。 时下皇城与宫城的禁卫诸事,皆是由皇家禁军府统辖,在此等形势下,居然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倘若天子多想的话,那他们的下场好不到哪儿去。 一个内外勾结,即便是勋贵,那也扛不住啊!! “大都督。” 而在此时,一禁军将校快步走来,在张庆臻、卫时泰的注视下,行至张维贤身旁,附耳道:“左顺门的轮值将校,皆已被悉数控制起来。” “顺着这条线查下去!” 张维贤却没有藏着掖着,声音低沉道:“将皇家禁军府上下,特别是所辖诸上直亲卫军之中,跟宫外有联系的人,一个不留全都揪出来,此事要办不好,不止是你,包括本公在内,都等着自裁谢罪吧!” “喏!” 那禁军将校强压惊意,当即抱拳应道。 张庆臻、卫时泰相视一眼,心底无不是生出惊意,这一刻他们知道张维贤为何这样了,原来是要揪出内鬼啊。 想想也对。 左顺门,西与皇极门遥望,东与东华门相望,是在京文武官员上下接本之地,在这些职官聚在左顺门时,在此轮值的将校,并没有向内廷有司、皇家禁军府呈报,直到人数达到一定规模,轮值的禁军侍卫无法拦住,这才慌张地前去禀明。 可是这一切都迟了。 扎堆聚集的外朝职官,一窝蜂地朝皇极门涌去,尽管有禁军侍卫阻拦,但是在队伍中的一些科道上的言官御史,一个个何等伶牙俐齿,使得禁军侍卫根本就拦不住,这才演变成时下的闹剧。 “英国公…” 卫时泰此时上前道。 “都是些小鱼小虾。” 张维贤却出言打断,盯着眼前这些职官,“说是百官跪谏,但都是些小官,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啊。” “那接下来咱们怎么办?” 张庆臻闻言,低声询问道。 “等着吧。” 张维贤却道:“陛下快来了,维持好秩序就行。” “那皇家禁军府内部?” 卫时泰有些担忧道。 “本公能解决。” 张维贤眼神凌厉道:“有些人不地道啊,想借此风波,向我等身上泼脏水,以割裂陛下对我等的信赖,既然他们敢这样做,那就别怪本公翻脸不认人了!!” 张维贤这样一说,张庆臻、卫时泰反倒是心安了。 无他。 自神宗显皇帝驾崩,到光宗贞皇帝驾崩,再到今上克继大统,那期间出现多少大事,每每到关键时期,张维贤都挺身而出,即便最近几年,张维贤不显山不露水,但谁都不能否认张维贤的厉害! 张维贤是不出手则以,一出手必然惊人! 这就是大明勋贵,世袭英国公的风范!! 只是张庆臻、卫时泰不清楚的时,此刻在张维贤的内心深处,已然是下定了决心,皇家禁军府所辖诸上直亲卫军,要再进行一次严格的甄别与筛查,甚至于进驻丰台大营的数万新卒,也都要再进行甄别与筛查。 作为皇家禁军府的大都督,天子对其是何其看重,大都督一职,从大都督府被拆分为五军都督府后,在明就从没有设立过,但是此等殊荣,天子却给了他张维贤。 倘若连皇家禁军府都搞不定,那他这大都督之位就别坐了。 “陛下至!!” 而就在张维贤思虑之际,一道浑厚的声音响起,伴随着数道鸣鞭声,就见一支浩浩荡荡的队伍,从皇极门徐徐而出。 这一刹,气氛陡然而变。 一缕微风袭来。 艳阳显得刺眼。 朱由校倚着软垫,坐在由十几名年轻宦官,合力抬着的撵轿上,目光冷厉地看向眼前齐跪的外朝职官。 “肃静!!!” 而在撵轿出现在皇极门的那刹,道道喝喊声便响了起来,就见在皇极门周遭的诸上直亲卫军,在各级将校的带领下震慑之。 张维贤、张庆臻、卫时泰等人,此刻低首朝御前快步跑来,见到此幕的朱由校,嘴角露出一抹淡淡笑意。 中枢朝堂上的狡诈之辈还是挺多的啊。 鼓捣出这样一出闹剧,首先让自己怀疑张维贤他们,毕竟出现百官跪谏这等恶劣的事情,作为天子必然会怀疑身边的人。 但是他们哪里知道,能被选进皇家禁军府的勋贵,无一例外皆是忠诚可靠的,或许他们存在着这样或那样的毛病,但是他们的忠诚是不容置疑的。 甲申国难时的种种,朱由校比谁都清楚! “臣等有罪,请陛下……” “能解决?” 看着跪地请罪的几人,朱由校向前探探身,并没有问及为何会出此事,反而看向了张维贤。 “臣能解决。” 张维贤当然知晓天子何意,当即便如实道。 “诸卿办事,朕放心。” 朱由校笑笑,“自此以后,朕不希望在皇家禁军府内,在出现任何差池。” “臣等明白!” 几人当即作揖应道。 特别是张庆臻、卫时泰悬着的心,在此刻都落了下来,与此同时,他们的心底生出一股暖流。 即便是出现这等性质恶劣的事情,天子都未曾怀疑过他们。 士为知己者死。 在这个时代君择臣,臣亦择君,倘若连彼此间的信赖都没有,那一切都是无稽之谈。 “传朕旨意,将在京阁臣、廷臣、京卿、勋贵等,皆给朕召至皇极门。”看了眼跪倒在地上的那些职官,朱由校表情平静道:“既然出现这等事情,他们想高高挂起,那是不可能的了,朕要审案!!” “臣即刻去办!” 张维贤忙低首应道,然在他的心底却也知道,这件事情想要高高抬起,那已然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一场风暴已悄然掀起…… ------------ 第一百三十五章 御制大诰 今日的皇极门注定不同凡响。 湛蓝的天,艳阳高悬。 气氛压抑且凝重。 朱由检站在丹陛下,扫视皇极门外所聚群臣,而在朝班之前,则是那帮要跪谏的外朝职官。 自从他的皇兄奉遗诏克继大统,在紫禁城待这么久,这还是他首次经历此等场景! 这就是皇兄一直经历的吗? 不知为何。 朱由检的心底生出一股悲凉的情绪。 或许是这段时日,跟随自家皇兄见到种种,听到种种,朱由检发现这个世道,跟他想的完全不一样。 明明都是大明的臣子,明明都吃着皇粮,拿着官俸,为何在出现问题时,只有一些臣子愿意为天子排忧解难? 剩下的那些呢? 难道都不是大明臣子吗?! “既然人都到齐了,那就先行廷杖吧!” 就在朱由检思虑之际,一道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声音响起,让朱由检下意识转过身,面露诧异地看去。 坐在宝座上的朱由校,神情看不出喜悲,那双深邃的眼眸扫视朝班,“既然都闹到皇极门了,要跪谏了,想必在你们的心底,都对朕有着种种不满吧,不过无规矩不成方圆,想跪谏可以,那就先挺过去!!” 在讲到这里时,朱由校看向了张维贤。 “来人啊!!” 张维贤同样是不含糊,迎着一道道投来的震惊目光,便神情严肃地厉声道:“尊奉天子命,于皇极门行廷杖!” “喏!!” 伴随着道道喝喊声,就见在皇极门一带轮值的禁军侍卫,由所属各级将校的统领下,便朝前快步冲了过去。 乱。 彼时的皇极门外,独一个乱字来形容。 “陛下!!” “陛下!!” 在朝班前跪着的诸臣,一个个都没有料想到会是这样,不少还想着说些什么,以彰显出自己是为了大义,是为了公心,奈何啊,冲过来的这帮禁军侍卫,根本就不给他们这个机会,直接就将他们给控制起来。 与此同时。 从皇极门两侧的楼门,冲出百余众年轻力壮的武阉,他们手持木杖,直冲这帮跪谏的职官就来了。 本在御前服侍的刘若愚,迎着无数道震惊的注视,就低首朝前快步走去,谁都没有料想到会是这样。 内阁首辅顾秉谦、次辅魏广微、群辅朱延禧、周如磐、黄立极等大批文武百官,不少都惊到不知该讲些什么。 被皇家禁军府的人叫来,这本就让很多人不知所措。 百官跪谏。 还是在皇极门。 这性质远比嘉靖一朝,在左顺门发生的跪谏,要恶劣太多了。 本想着在旁观望,千万别引火上身。 万没想到被天子都给召来了。 关键是召来了,什么也都没有讲,天子就直接开打了。 是。 对于绝大多数文官而言,他们并不惧怕廷杖,甚至还乐意被廷杖,因为这一打,他们的名气也就跟着抬升。 这也就有了很多大明文官,动辄就喜欢顶撞天子,故意想惹怒天子,只要打了廷杖,即便短期内晋升无望,可后续却仕途亨通啊。 归根到底有名望兜着。 “皇兄,这样不太好吧?” 在此等形势下,朱由检低首行至御前,看了眼被控制起来的跪谏诸臣,眉宇间透着忧色道:“即便是要行廷杖,也要先将一些事情聊开,如此就上廷杖的话,只怕……” “没有只怕!” 朱由校冷哼一声,大马金刀的坐在宝座上,“一个个都是惯出来的毛病,既然他们选择用此法逼朕出宫,那他们就要为之付出代价!” “谁想在私下诟病朕,抨击朕,那朕倒要好好瞧瞧,究竟是他们嘴皮子厉害,还是木杖厉害!!” “御制大诰序:朕闻,曩古历代君臣,当天下之大任,闵生民之涂炭,立纲陈纪,昭示天下,为民造福。当是时,君臣同心,志同一气,所以感皇天后土之监,海岳效灵,由是雨阳时若,五谷丰登,家给人足。斯君臣之逝,遐且久矣,育民之功,载诸方册,犹如见存。君子读诵至斯,陡然情怀感激,仰慕於千万古之下,恨不目击耳闻,乐此升平,以为庆幸……” 而恰恰是在此时,刘若愚的声音响起,这令聚在皇极门外的群臣,包括被控制住的那些职官,一个个都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 好端端的。 为何要诵《御制大诰》啊!! “既然你们想玩,那朕就陪你们好好玩。” 倚着软垫的朱由校,瞧见朝班出现骚乱,嘴角微微上翘,“真是时间久了,让你们都忘了《御制大诰》,朕今天就叫你们重温一下。” 在御前的朱由检,此刻表情变得古怪起来。 他也没有想到自家皇兄,居然会把太祖高皇帝颁的《御制大诰》给拿出来,这已经很久都没有听到过了。 “打!!” “砰!!” 听到乾清宫总管太监刘若愚,当众诵读《御制大诰》的那些武阉,在几名太监的喝喊下,便毫不留情的开始杖刑。 而那些个被禁军侍卫控制的职官,被狠狠的进行杖刑时,不少都忍不住嚎叫起来。 “陛下,纵使您要廷杖臣,臣也要进谏啊,您不该荒废朝政,不该听信谗言,不该罔顾社稷啊……” “陛下,您不该罔顾大明的江山社稷啊!” “陛下!!” 而在这些被廷杖的职官中,一些人强忍着袭来的疼痛,整个人不受控制的颤抖,但依旧面朝御前喝喊着。 但他们换来的,却是更不留情的杖刑。 这股风气,朕要不给压下去,那今后再出现这种事情,损害的就不止天子威仪了,更是大明国威了! 朱由校冷眼看着这一幕,心底冷哼起来,对于这些在皇极门跪谏的职官,究竟想要干什么,朱由校太清楚了。 这帮人不过是替死鬼罢了。 或许这其中有不少是被煽动的。 但是在他们之中,却藏着一些别有用心之辈。 而这些别有用心之辈,其背后还站着一帮人。 此次来皇极门跪谏的,最高的不过区区从五品,这在京中为官的庞大文官中,根本就毫不起眼。 朱由校就是要叫中枢朝堂的这些人,一个个心里全都清楚,想玩阴谋诡计可以,但是别玩过火了,不然后果自负!! ------------ 第一百三十六章 穷途末路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 廷杖仍在继续。 “陛下!!不能再打了!!” 在皇极门外的朝班中,内阁首辅顾秉谦手持朝笏,快步朝御前走去,在一些禁军侍卫警惕的注视下,顾秉谦面朝天子行跪拜之礼。 “再打下去的话,他们就都死了!!” 朱由校眉头微蹙,俯瞰着跪地的顾秉谦,这一刻,朱由校对这位内阁首辅的厌恶,可谓达到一个新高度。 内阁本该是为君分忧,为社稷虑的存在,然而不知从何时起,内阁不是顶撞皇权的代表,就是和稀泥的代表! 大明有今日之困境,不说与内阁有绝对关系,但至少也有相对关系! “陛下,不能再打下去了!!” “陛下,不能再打了!!” 有了顾秉谦的出头,次辅魏广微、群辅朱延禧、周如磐、黄立极等人,还有户部尚书李起元、礼部尚书薛三省、工部尚书柳佐等一众大臣,纷纷从朝班中走出。 而兵部尚书袁可立、刑部尚书崔呈秀等一部分大臣,或许在他们的心底,也想规谏天子不要再打下去,但他们出于种种考虑,并没有跟着站出来。 特别是袁可立这位兵部尚书。 他知晓此次在皇极门闹出的所谓跪谏,背后势必有一批人在推波助澜,也掐恰是这样,他不能跟着群臣一起规谏。 中枢朝堂的水太深了。 倘若这次皇极门的跪谏一事,天子没有妥善的处理好,那接下来在这朝堂上还不知会发生什么。 “他们既然选择用这种方式,来质疑朕,抨击朕,朕的确可以宽恕他们,但太祖高皇帝定下的《御制大诰》却宽恕不了他们!” 面对眼前这种情形,朱由校撩袍从宝座上起身,踩着丹陛朝前走去,“在京城京畿出现动乱时,朕没有见他们站出来,在收容和安置四窜的流民时,朕没有见他们站出来,在朕责询京东及别处开荒屯田时,朕没有见他们站出来!” “反倒是到现在了一个个却都跳了出来,在内阁、都察院、六部等主要有司都毫不知情下,他们却私下串联到一起,不顾我朝律法威严,擅闯宫禁,聚到皇极门外闹所谓的跪谏,朕就算是把他们都打死,这事儿也是朕占着理!!” 朱由校的声音不大,甚至表情都没有任何变化,朱由校不在意这些朝臣,是否能听到他讲的这些。 天子要有天子的威仪。 在朱由校讲这些话时,站在各处的宦官及侍卫,逐次传唱着天子所讲,而聚在皇极门的一众文武百官,听完天子讲的这些话时,不少的表情都变了。 透过天子讲的这些,不少人都揣摩到天子的想法。 眼下被廷杖的这些职官,只怕难活啊! 事实上在朱由校的眼里,这些被廷杖的人,其实已然是死人了。 既然他们效忠的不是大明天子。 那留之何用? 死就死吧。 反正大明不缺的就是想做官的。 这些接受廷杖的人,最高不过从五品,即便今日将他们都给打死,那明日就会有一批候补上。 从五品以下职官的增补,根本就递不到御前,外朝有司就可以解决掉,毕竟这等位置太多了,倘若都麻烦天子的话,那还处理什么军政大事? “朕知道他们为何来皇极门。” 朱由校负手而立,看都没看那些快被打死的职官,似笑非笑道:“不就是朕特命顺天府衙及赈灾公署,谴派人手进驻京城内外诸门进行监视,使得过往随意走私进京的好事,被直接扼杀住了?” 一语激起千层浪。 随着此言讲出,不管是在御前跪着规谏的,亦或是在朝班中站着的,有些人的心里咯噔一下,他们努力克制着情绪,但心跳难免加快不少。 谁都没有想到天子会直接挑明。 “要不是走到这一步啊,只怕他们也不会擅闯宫禁,齐聚皇极门来闹所谓的跪谏。” 朱由校扫视一圈,语气略显低沉道:“京城京畿的粮价被哄抬到那种地步,朕也没有见他们为民请愿啊,朕见过厚颜无耻的,但还从没见过这般厚颜无耻的!!” 皇极门外的氛围变了。 “快点!” “跟上!” 而就在此时,一支从午门方向过来的队伍闹出的动静,让不少在朝班中站着的人,下意识转身赶去。 就见提督东缉事厂的魏忠贤,提督西缉事厂的方正化,在数不清的厂番簇拥下,快步朝皇极门这边赶来。 而在浩浩荡荡的厂番队伍中,则被押着不少人。 “是魏厂公?” “这是东厂的厂番?还是西厂的?” “不清楚啊!” “被抓的那些人是谁啊!?” 如此动静之下,使得不少朝臣小声议论起来。 眼下出现的情况超出很多人预料。 “奴婢…魏忠贤,拜见皇爷!” “奴婢…方正化,拜见皇爷!” 迎着无数道惊疑的目光,在快赶到皇极门时,魏忠贤、方正化快步朝御前跑去,行至朱由校跟前时,二人毕恭毕敬的作揖拜道。 “人都抓了?” 朱由校眉头微挑,看向二人道。 “禀皇爷,都抓了。” 方正化看了眼魏忠贤,忙作揖再拜道。 “那就把藏在中枢的奸佞,也都给朕抓了吧。” 朱由校一甩袍袖,转身朝那张宝座走去。 “喏!” 此刻的魏忠贤,压着心底的惊慌,语气微颤的应道。 至于方正化则保持着作揖姿势。 这是出什么事了? 而站在朝班中的文武诸臣,见到天子朝宝座走去,不少人的心底忐忑难安起来。 “来人啊!!” 随着一道声音响起,朝班中站着的诸臣表情变了。 “给咱家将丰城侯李承祚,太常寺少卿曹思诚,兵科左给事中李鲁生……”迎着无数道投来的目光,转过身来的魏忠贤,眼神凌厉的喝喊着。 而被念到名字的李承祚、曹思诚、李鲁生等一众人,尽管分站在朝班各处,可是在这一刹,他们都犹如坠进冰窖一般,整个人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甚至表情都变得惊慌失措。 “丰城侯李承祚!!” “太常寺少卿曹思诚!!” “兵科左给事中……” 随同魏忠贤进宫的数十众东缉事厂厂番,在听到自家厂公所喊,那一个个便冲进了朝班之中。 “你们放开本侯!!” “冤枉啊!!” “魏厂公,您为何要抓下官啊!!” 撩袍坐下的朱由校,静静的看着眼前这一幕,在见到李承祚、曹思诚、李鲁生他们被东缉事厂厂番逮捕时,周遭站着的文武百官,一个个下意识朝旁躲开,朱由校的嘴角露出一抹轻笑。 这就是大明的现状。 这就是人性的残酷。 对于眼前这场闹剧,朱由校除了想笑,根本就没有别的想法,但处在这样的氛围下,朱由校要克制住情绪。 魏忠贤啊魏忠贤,朕就是要叫你好好看看,这些投效到你门下的人,究竟是张着怎样的嘴脸。 朱由校深邃的目光,看向了魏忠贤的背影,尽管魏忠贤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但朱由校依旧能够看到魏忠贤的手,此刻在不受控制的轻微颤抖…… ------------ 第一百三十七章 覆灭吧! 只是颤抖的又何止魏忠贤。 “成国公,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朝班中,定国公徐希皋心神不定,皱眉盯着被厂番逮至御前的李承祚、曹思诚等一行人,对身旁的朱纯臣低声道:“他们不是跟魏忠贤关系匪浅吗?尤其是丰城侯李承祚,那可是在京勋贵中,首位旗帜鲜明跟魏忠贤交好的,为何现在将他们都给逮捕了?” “本公也不清楚。” 朱纯臣表情凝重,盯着垂手而立的魏忠贤,敷衍地回了徐希皋一句,此刻朱纯臣的内心很不平静。 作为在京勋贵,地位不一般的成国公,哪怕在朝并无实权,可成国公府根底何其浑厚,京城京畿的某些秘密,根本就瞒不了朱纯臣! 逮捕李承祚、曹思诚他们,看来魏忠贤事先毫不知情。 一直在观察魏忠贤表情的朱纯臣,得到一个可怕的结论。 别看魏忠贤是与方正化一起进宫的,但是随魏忠贤而来的东缉事厂厂番却很少,剩下的那些厂番,皆为方正化提督的西缉事厂。 难道天子真不信任魏忠贤了? 联想到过去发生的种种,加之今日在皇极门发生的,朱纯臣垂着的手,没由得轻微颤抖起来。 他似乎错判了形势!! 这一刹,朱纯臣的内心生出急躁,那双眼眸看向被杖刑的队伍里,冷汗从后背生出,他是那般的期盼着,奉旨廷杖的那些武阉,可以下手更重些,将其中的一些人给杖毙了!! “丰城侯李承祚、太常寺少卿曹思诚、兵科左给事中李鲁生……” 而就在这等形势下,魏忠贤的声音再度响起,这令无数双眼睛投来,此刻跟朱纯臣有同样想法的不在少数! 因为他们都发现了这个可怕事实!! “被东缉事厂所逮之奸佞,罔顾社稷,藐视律法,私下勾结,以权谋私,为一己之私利,胆敢散布动摇国本之谣言,致使京城京畿生乱!!” 魏忠贤努力平稳着心神,盯着被东缉事厂厂番控制的李承祚、曹思诚、李鲁生等一行人,语气异常严厉道:“今特奉天子旨意,将此等不忠不孝,忘恩负义之徒悉数逮捕,于明日在西市凌迟!!!” “冤枉啊!!” 李承祚、曹思诚、李鲁生等一行人,在听到魏忠贤所讲之言后,一个个流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他们声嘶力竭地喊叫着。 “先前在京城京畿出现的乱局,竟然是丰城侯他们鼓捣出来的?” “这不可能吧?” “怎么会这样啊!” “这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啊?” 随着一众宦官及侍卫,逐次传唱着魏忠贤所讲,聚在皇极门的文武百官,瞬时就变得沸腾起来。 特别是在朝班中站着的某一类群体。 那一个个流露出的震惊是不加掩饰的。 阉党。 阉党。 坐在宝座上的朱由校,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在眼下的中枢朝堂中,投效到魏忠贤门下的人,还真是不少! 朱由校选择留下魏忠贤,是因为魏忠贤还有大用,这条来自内廷的恶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 毕竟脏活累活离不开魏忠贤。 不过这并不代表着朱由校,会继续放任魏忠贤了,因为时下聚在魏忠贤身边的阉党,内部路太过参差了。 这其中有多数阉党,朱由校是要悉数剔除并解决的,能留下来的少部分,是因为他们还有用。 时下凝聚的阉党,与泰昌、天启交替之际的东林党是何其相似,那都是各怀心思的朋党罢了。 活跃在万历、泰昌、天启三朝的齐楚浙宣昆川闽等诸党各派,这是属于乡党之列,他们是以地域为枢纽而抱团的。 而世人所熟悉的东林党,其实应该被划为朋党,特别是在万历朝末年、泰昌元年、天启初年,在没有被以魏忠贤为首的阉党扳倒前,在东林党的内部来自天南海北,他们所代表的利益群体,绝非东南诸省的既得利益群体那样简单。 至于后来者居上的阉党,那成分就更是复杂了,有被东林党穷追猛打的齐楚浙党等派残余势力,还有别的出身,前者是为了避免被清算,只能捏着鼻子投效到魏忠贤门下,力求能保住在朝的位置,至于后者那想法就杂了,有想图谋升迁的,有想抱大腿的,有想浑水摸鱼的,有想随大流的…… 晚明时期的派系之争极其复杂,不能简单粗暴地就给定性。 倘若这般肤浅的定性,那根本就救不了大明。 毕竟在晚明时期的党争,更多都是东林和浙党互掐,其他党派作为墙头草煽风点火。 党争的本质,说是为了争夺权力,实则就是想通过把控权柄,将自己头上和背后势力的赋税,能够推到对方的身上,同时限制对自己不利的国策,这也必然造成中枢朝堂的复杂!! 一个个做官,首先考虑的不是社稷,不是万民,而是自己的利益,那即便是再简单的事情,也能给搞得无比复杂。 “西缉事厂奉旨清查皇庄期间,发现河间、保定等府州县所设皇庄,与丰城侯李承祚、太常寺少卿曹思诚、兵科左给事中李鲁生……” 在此等特殊的形势下,方正化走到了魏忠贤身旁,环视皇极门所聚文武百官,中气十足地说道:“他们为阻挠西缉事厂查案,故而选择铤而走险,妄图想要通过煽动京城京畿治下生变,以搅动朝纲,形成类似今日在皇极门逼宫之事,特遣门下在各地散布谣言,哄抬粮价以达不可告人的目的。” “而在京城京畿生乱之际,以广平府邯郸张家为首的奸佞,在京畿及北直隶各地遥相呼应,罔顾我朝社稷国本,趁乱大发国难财,西缉事厂现已将张我续为首的魑魅魍魉悉数逮捕!!” “在清查北直隶各地皇庄期间,以张我续为首的这些地方大族,跟一批吃里扒外的掌庄太监、管事相互勾结,侵占内廷名下皇庄田亩……” 魏忠贤心底的恐惧不断放大。 甚至此刻的他,在强撑着让自己不倒下。 如果丰城侯李承祚、太常寺少卿曹思诚、兵科左给事中李鲁生这些家伙,暗地里背着他鼓捣这一切,魏忠贤还能承受得住。 但是张我续他们也被揪出来。 魏忠贤就承受不住了。 因为这些人啊,可是在数月前都通过他身边的人,向他表达过愿意投效的意图!!! 魏忠贤的眼睛在扫视眼前朝班时,定格在一些人身上时,那些人觉察到魏忠贤投来的注视,一个个都默契地低下了头。 这其中就有刑部尚书崔呈秀! 刑科给事中霍维华! 御史杨维垣! “英国公,魏忠贤这是要倒台啊。”一直在观察的张庆臻,瞧了眼魏忠贤,低声对张维贤说道。 “这不是我等要揣摩的。” 张维贤神情有些复杂,看了眼魏忠贤的背影,语气低沉道,此时的张维贤,尚没有从震惊中走出。 他知道京城京畿闹出的种种,必然会跟中枢朝堂牵连很大,但是却没有想到会牵连这么大。 甚至连勋贵都参与其中了。 而更让张维贤惊疑的,其实是这些人究竟是怎样被揪出来的。 天子真的变了啊!! 回想起过去伴驾的种种,张维贤发现有很多事情,其实是连他都不知情的,不说别的,单单是牵连这么多的人,能够被一个个揪出来,这事儿就不简单啊!! “你们不是想要一个真相吗?” 此刻,在群臣惊疑之际,朱由校向前探探身,那双冷眸看向被杖刑的诸官,只是有很多人,永远都听不到了。 “这就是真相,朕身居乾清宫不假,但是并不代表着朕不心念社稷,心忧万民,这些奸佞宵小之辈,就为了一己私利,胆敢僭越我大明律法,无视御制大诰,那好,朕会将他们做过的种种都明发天下,至于他们就悉数凌迟,他们的家眷悉数逮捕,他们的家产悉数抄了,罢朝!!” 在讲到这里时,朱由校冷哼一声,猛然从宝座上起身,那冷厉的眼眸扫视了眼骚乱的朝班,一甩袍袖,便转身朝皇极门内走去。 至于在皇极门外聚集的文武百官,此刻无不心惊胆战,他们发现天子做的一切,他们实现竟然毫不知情! 这无疑是很可怕的…… ------------ 第一百三十八章 赴晋 “魏厂公,您还是快起吧。” 乾清宫外,刘若愚手持拂尘,低首对跪地的魏忠贤说道:“皇爷说了,今夜让魏伴伴先回去休息,待明日再来乾清宫。” “皇爷真是这样说的?” 魏忠贤似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直勾勾地盯着刘若愚。 “这是皇爷说的原话。” 刘若愚微微点头道。 “好,好,那咱家明日再来。” 魏忠贤连连点头,吃力地从地上爬起,膝盖传来的疼痛,让魏忠贤眉头微蹙,刘若愚见状,忙伸手去搀魏忠贤。 “刘公公,你去服侍皇爷吧。” 魏忠贤却摆手道:“咱家没事,皇爷跟前不能离人,皇爷一到亥时,就会有些精神不济,但要是有军政处置,皇爷就会强打精神,皇爷即便真要浓茶,也一定不能上,不然……” 听着魏忠贤碎碎念的嘱咐,刘若愚没有丝毫的不耐烦,相反却是认真的听着。 难道天子真疏离魏忠贤了? 不知过了多久,持拂尘而立的刘若愚,看着消失在夜幕下的魏忠贤,心底难免生出唏嘘,毕竟从今日皇极门的闹剧结束,魏忠贤赶来乾清宫跪了一个多时辰,可自始至终天子都没有传召。 这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圣意难猜,这是很可怕的事情。 因为你不知道自己做的事,究竟是对是错,究竟是会得到天子喜爱还是厌恶,特别是在极其现实的内廷,一些事情真要传开了,那暗地里的变动就会悄然而生。 感慨之余,刘若愚理了理所穿蟒袍,忙转身朝东暖阁走去。 “……藏在他们之中的狐狸,到底是先嗅到危险信号跑了!”低首走进东暖阁的刘若愚,听到天子所讲之言,心底难免生出惊疑。 都已经被抓那么多人了,难道还有漏网之鱼不成? “皇爷是说山西的商贾?” 方正化不确定的开口道。 “十之八九!” 朱由校皱眉道:“倘若他们被西缉事厂的人抓住,那朕还不会怀疑别的,可现在除了在中枢的奸佞恶臣,以及在地方的魑魅魍魉,唯独没有抓住衔接上下的这帮逆贼,除了他们之外朕想不到别的群体。” “先前武长春他们供述的种种,还有顺天府清查皇庄时查明的种种,朕就发现从数年前开始,肆虐辽东的建虏就急缺粮食!!” “而武长春他们过去交代的,建虏在我大明保持紧密联系的,可不止他们这些派出的暗桩,还有分散在九边某些地方的人,至于是谁,除了老奴知晓以外,就连李永芳知晓的都不多。” 方正化强忍着惊意! 倘若真是这样的话,那事情还远没有结束。 “除了皇庄所产大批粮食,被那些硕鼠败类中饱私囊外,过去兵仗局不翼而飞的大批火药、火器等,同样是值得人警惕的。” 朱由校继续说道:“这么多的粮食、火药、火器等,即便真是流通到民间去,可又有谁能吃得下呢?用这些去聚拢流民,继而在地方掀起叛乱,这是很容易的事情。” “只是从徐逆叛乱以来,北直隶等地就没有大的叛乱,所以唯一最有可能的,就是这些粮食、火药、火器等多数都被走私出大明了!!” 朱由校也不愿相信这一结论,可是就现在所掌握的情况来说,这是唯一可以说得通的,甚至有极大的操作空间。 在大明治下除了诸党各派,各地将门势力以外,还存在着诸多的利益群体,而从事走私最出名的,莫过于一个在北的晋商走私群体,他们主要涉足的是口外走私贸易,一个在南的东南走私群体,他们主要涉足的是海上走私贸易! 正是有这样的存在,使得大明不止减少很多应征商税、榷税等,甚至还给大明带来很多麻烦。 ‘如果这一切是真的,晋商的势力渗透进京城京畿,那天启元年的熊廷弼倒台,必然是藏着很多秘密!!’ 朱由校紧攥着双拳,心里暗暗思量着,‘甚至于萨尔浒之战的惨败,背后也必然藏着一些阴谋,相较于呈现在表面的权力斗争,藏在暗处的暗潮汹涌,这无疑是最让人难以防范住的。’ 导致辽左、辽南、辽西等地先后沦陷的罪人,东林党是无论如何都洗不掉的。 接替熊廷弼出任辽东经略的袁应泰。 跟熊廷弼不对付的辽东巡抚王化贞。 这两个家伙可都是东林党人!!! 甚至于说,毛文龙在辽局动荡之际的崛起,跟王化贞是有直接关联的,而那时的王化贞可没有背叛东林党! 这背后更深层次的利益瓜葛,朱由校都不敢深想下去! “去山西吧!” 想到这些的朱由校,从御案上抽出一摞卷宗,冷厉的眼神看向方正化,“朕会让鸾卫随你一同前去,到了山西该怎样查,朕都将想法明确下来了。” 鸾卫也去? 这下方正化心惊不已,此次能逮捕那么多奸佞恶臣,鸾卫可是出力不少,尽管鸾卫刚特设没多久,知晓的人少之又少,可方正化却知晓鸾卫代表着什么。 “皇爷,那北直隶的扫尾……” 方正化强压着惊疑,看向自家皇爷说道。 “朕会安排好的。” 朱由校却道:“另外你派人告诉高时明他们,叫他们分批秘密奔赴山西,不要打草惊蛇了,此去山西要做到一劳永逸,莫要再叫这帮奸佞跑了!!” 原本朱由校还想再等等,然后择机去铲除掉这颗毒瘤,可现在经历的事情,使得朱由校改变想法了。 背叛大明的那些晋商,如果不从快的铲除掉,那谁知道在此期间,他们私底下会对大明做什么事。 “奴婢遵旨!” 方正化当即作揖应道。 “去了山西,一切要以稳为主。” 朱由校正色道:“山西不比北直隶,别觉得地方就不比中枢复杂,山西的情况不一样,除了边镇将校、地方职官以外,还有大批的士绅商贾等,甚至是在山西的宗藩,万事要多考虑全局,定期向京呈递急递!” “奴婢明白!” 方正化再度拜道。 ------------ 第一百三十九章 善后 “可恶!” “该死!” 拂晓下的原野很冷,天蒙蒙亮,一堆快要燃尽的篝火,火星乱窜,寒风呼啸下响起怒吼声。 咴溜溜~ 骏马受惊发出嘶吼声,马蹄拨弄着土地,随行的那些青衣仆从,有安抚骏马的,有站在原地的,不过在他们的脸上,无不流露出复杂的神情。 “老爷,您先消消气。” 为首的老仆犹豫刹那,硬着头皮走上前,“谁都没想到事情会这样,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那我等还是……” “你说的倒是够轻巧的!!” 黄永发怒目圆睁,盯着老仆厉声道:“先前砸进去的银子全打了水漂,在京城京畿埋的线,就因为李承祚他们被抓断掉一半,等着吧,事情还远没有结束,等待分布北直隶各地的皇庄,全叫西缉事厂的人给追查,牵扯其中的人都被逮捕抄家,过去苦心经营的暗线全他娘的要被毁掉!” 这次黄永发损失太大了。 不止是他黄家,还有其他家族也有损失。 北直隶这处地方太特殊,也恰恰是这样,这一地区只能有一位话事人,以确保北直隶埋下的暗线,能够极好的配合老家行动。 他黄永发作为北直隶的话事人,眼下出现这档子事情,即便有惊无险的逃离京城,不过等他回去后,只怕还要割肉弥补损失。 “为什么就发现李承祚他们了?” 黄永发是想破了头,都实在想不明白,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李承祚他们做的极其隐秘,即便是哄抬京城京畿的粮价,用的人也都是其门下最隐秘的,连魏忠贤都不知道这些人的存在!!” 从皇极门出现百官跪谏这等事,黄永发就知道他给玩脱了,这与他最初所想的完全不一样! 黄永发万万没有想到在中枢朝堂上,居然会有人敢这样明目张胆的借势,去让一帮无关紧要的小官跟天子对着干。 如此事情即便有变,那跟他们也攀扯不上。 更让黄永发没有想到的,是当今天子的城府居然会那样深,甚至做的很多事情啊,先前是一点风都没有吹出。 以至于事态陡然剧变,连给黄永发斡旋的时间都没有,而迫使黄永发不顾一切,要逃离出京城的原因,是在皇极门出现百官跪谏后,由顺天府衙及赈灾公署谴派之人,将京城内外诸门都给戒严了!! 这可吓坏了黄永发。 毕竟在此之前,顺天府衙及赈灾公署的人进驻京城诸门,将长久存在的走私悉数揪出,那是一点情面都不讲! 只是黄永发哪里知道,这一切都是朱由校的局! 朝阳东升。 天地间的潮气被驱散。 相较于宫外的种种变化,彼时的紫禁城内却显得很平静。 “魏伴伴,昨夜没有睡好吧。” 坐在宝座上的朱由校,打量着垂首而立的魏忠贤,嘴角露出一抹淡笑,“是不是在想最近发生的事?” “皇爷英明。” 魏忠贤强忍着惊惧,双手微颤的作揖道,尽管他很想跪到地上,向自家皇爷请罪,但仅剩的理智却告诉他,万不能这样做! 要是真这样做了,即便天子不责罚他,那他今后在内廷的地位和权势,必将会受到相应的打击。 “方正化带队去山西了。” 朱由校撩撩袍袖,倚着软垫说道。 山西? 去山西做什么? 这下,魏忠贤显得有些慌张,他发现有很多事情,即便是没有他,依旧能极好的进行下去。 这可不是一个好的苗头啊! 在内廷沉浮这么久,魏忠贤比谁都要清楚。 作为天子最信赖的近侍,如果天子想做一些事情时,首先想到的不是自己,那距离他倒台也就不远了。 内廷可要比外朝要残酷的多! “接下来这段时日,魏伴伴有件事情要办好。” 朱由校眉头微挑,盯着略显惊慌的魏忠贤,“西缉事厂查到的那些人,接下来的审讯、处决、查抄等事,皆由东缉事厂来办,朕也不给魏伴伴定期限,差事办好办砸,就看魏伴伴的手段了。” “请皇爷放心,奴婢定会办好此事的!” 魏忠贤扑通跪到在地上,忙向朱由校作揖表态道:“皇爷给奴婢一个月,奴婢定让内廷所辖皇庄干干净净!” “魏伴伴做事,朕还是放心的。” 朱由校笑笑,语气平静道:“不过朕不希望北直隶境再出现任何骚乱,这对魏伴伴而言不是难事吧?” “如若北直隶再乱,那奴婢愿自裁谢罪。” 魏忠贤忙道。 对于魏忠贤的臣服表现,朱由校还是很满意的,不过敲打魏忠贤的事情,该做还是要做的。 说到底,朱由校还需要魏忠贤。 不过分批剪除魏忠贤门下的那些魑魅魍魉,朱由校也是绝不会手软的,毕竟他们的存在对大明危害太大。 也恰恰是因为这一特殊情况,使得朱由校对魏忠贤的相处模式,相较于内廷其他太监而言,注定也是不一样的。 “魏伴伴,朕先前就对你讲过,这人啊,知人知面不知心,别觉得讲几句好听话,那就真的是好人了。” 想到这里的朱由校,向前探探身,“朕信任你,倚重你,不代表着朕就会信任别人,中枢朝堂是什么模样,地方有司是什么情况,朕比你要清楚太多了,有些事,朕先前就对你讲过,魏伴伴,你该好好想想了!!” “奴婢定牢记于心!” 魏忠贤叩首拜道。 其实朱由校想表达的深意,魏忠贤听出来了,只是在他离京以后,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了,魏忠贤怎样都没有想到,自以为能绝对掌控的人,居然会有人在背后两面三刀,这是魏忠贤绝不能容忍的事情! 昨夜,魏忠贤是一夜没睡,这让魏忠贤想了很多。 不知从何时起,中枢朝堂的局势已经变了,现在对魏忠贤而言,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要重新找准自己的定位,这可不是件容易得事情,不过就算是再难,魏忠贤也必须要找准,权力抓在手里,让他轻易的交出去,这对魏忠贤而言是不甘心的!! ------------ 第一百四十章 国税直隶厅 经历的事情多了,面临的挑战多了,朱由校就愈发感觉大明很乱,这种乱,不是呈现于表面的乱,而在于台面下的乱,更多体现在人心上! 别看大明面临建虏叛乱、土司叛乱、灾害频生、地方民乱等多样化问题,特别是国库存余捉襟见肘,给人的感觉是大明快不行了。 然而事实上大明的多数地方,其实没有受到太大影响,比如京城京畿,比如东南诸省,不管是通过奏疏上呈现的,亦或是民间自有表现出来的,都是带有活性的。 明明在不少地方都很繁荣,治下统御的多数群体,在大多时期不考虑别的,他们就想着把自己的日子过好,似乎战争离他们很远,似乎混乱离他们很远…… 也恰恰是这样吧,在原有的时间线上,大明能传承到崇祯朝时期,不然大明社稷早就倾覆了,根本就扛不到甲申国难。 不过朱由校却极其清醒且理性,越是这样越是危险,因为在大明上下已有极为严重的割裂感。 纯粹从地域划分上来讲,即偶遭灾情的地域,无法理解备受灾情袭扰的地域,秩序安宁的地域,无法理解备受战乱侵袭的地域,发展繁荣的地域,无法理解仅能维持温饱的地域,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南北差异了。 这世上最可笑的就是感同身受。 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在这样的大背景之下,还藏着诸如贫富差距悬殊、土地兼并加剧、阶级对立尖锐、官场吏治腐败、特权横行无序,官绅串通勾结、官商拉拢腐化等一系列实况,而这些都被巧妙的隐藏在了台面下,这也恰恰造成了大明很乱的根源! 所以朱由校要想拯救大明,逆转国祚倾覆的国运,首先就要能接受这种乱,并且置身在这种乱的旋涡下,可以不被乱所影响,目标明确的去推行自己认为对的事情,甚至还要懂得借着乱去破局,唯有这样方有一搏的可能! “朕想做什么,不去做什么,朕自有朕的考虑与道理,这江山社稷是朕的,纵观天下没有比朕更期许大明变得更好!” 东暖阁内,响起朱由校铿锵有力的声音。 “卿家想要对朕说的,无非就是莫要乾纲独断,莫要闭塞言路,莫要让朝臣寒心,莫要使天下万民失望。” 朱由校向前探探身,盯着表情复杂的韩一良,“不过卿家有没有想过,就先前经历的种种事情,朕要不那样做的话,那这股乱象能够遏制住吗?” “而在朕想方设法的解决问题时,陈奇瑜、孙传庭他们查出京城内外诸门,存在严重的走私积弊,如果朕真像卿家讲的那样,凡事都要问询朝中有司的建议,那卿家觉得这件事能查出来吗?” 韩一良一时语塞。 “好了,不聊这些了。” 见韩一良这样,朱由校摆摆手道:“朕召卿家进宫,要聊的不是朝局,更非人心,而是国税直隶厅!” “既然卿家愿意就任此职,那么有些事情,朕就要先跟卿家通通气,说的再多,不去将份内事干好,如果满朝文武皆能做到此点,那大明就不止于此!!” 皇极门百官跪谏结束了,朱由校按着他的方式处置了,不过这绝不代表事情就跟着结束了。 恰恰相反。 在太多的人心中,生有太多的疑惑。 而这恰恰也是朱由校想看到的。 朱由校就是要让所有人去猜。 皇权是要有基本盘。 因为有了基本盘后,才能有十足的底气。 不然做皇帝就是傀儡。 但是除了基本盘以外,皇权更应该有神秘感! 只有有了神秘感,那底下的人才会有忌惮。 让他们不知道天子究竟在想些什么,究竟在干些什么。 摸不清这些,就没人敢轻易出手。 这也是为什么朱由校趁着西苑落水发生后,就要特设皇家禁军的原因,他就是想隔绝宫内外的联系。 大明皇权在较长一段时间内,已然是失去了神秘感,这也造就了朝局的复杂多变,更造就了皇权与臣权之争的日益尖锐。 现在朱由校就是要用自己的方式,以此重新营造独属皇权的神秘感! 朱由校就是要让那些精致利己者,明明能够看到自己,但是却根本猜不到自己在想些什么,又想干些什么,只要这一步能够促成,那么接下来占据的优势就多了! “朕知道,其实在卿家的心里,仍有很多想规谏朕的话。” 朱由校撩撩袍袖,伸手对韩一良说道:“卿家想规谏朕,可以,不过在规谏之前,卿家要先做些什么,要让朕看到真才实学,而非像朝中的多数人,一个个尽是些空谈误国,打嘴炮之辈!” “这是陛下对臣的考验吗?” 韩一良顿了顿,伸手朝天子作揖道。 “卿家可以这样理解。” 朱由校笑笑,“朕将崇文门税关划归顺天府衙,并特设国税直隶厅统辖,卿家会面临第一个挑战,即跟户部打官司。” “而在这样的前提下,卿家还要将国税直隶厅掌控好,将崇文门税关的税额给朕实征上来,彻底杜绝京城内外诸门走私,而这是卿家要面临的第二个挑战。” “朕讲的这些仅是个开始,可如果说卿家连上述两个挑战都无法应对,那卿家就不必再说别的了。” 韩一良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的确。 就天子所讲的这两个挑战,不管是哪个都不是能简单应对的,毕竟崇文门税关实在太特殊了,其不止牵扯到户部,更牵扯到京城京畿的很多群体,如果处置不当的话,只怕国税直隶厅的特设就会沦为笑柄。 韩一良愿意接任这一烫手山芋,是因为他真想做些实事,但是想做实事,跟切实去做实事,中间差了一个行动! “陛下,臣斗胆想问一句。” “讲。” 看着表情严肃的韩一良,倚着软垫的朱由校露出笑意。 “陛下特设国税直隶厅究竟为何?” 韩一良言简意赅道。 韩一良的心里明白一点,天子在此等形势下特设国税直隶厅,还隶属于顺天府衙下辖,绝不是想改一个崇文门税关那样简单。 真要是那样简单的话,直接让他就任崇文门税关监督即可,又何必像现在这样大费周折呢? 韩一良不是喜欢想做官的人,若真是只想做官,那他就不会止步于现在的职位。 朕果真没看错你啊。 朱由校打量着韩一良,脸上流露出赞许的神色,在停顿刹那后,开口道:“朕特设国税直隶厅,想要的很简单,就是税改!!” 还真是!! 韩一良脸色微变,尽管他猜到了一些,但是他却不敢深想下去,毕竟此等言论一旦传出去,那势必会掀起轩然大波。 税改往往是跟变法挂钩的。 而变法,可不止税改一项! “就通过这次京城京畿生出的闹剧,让朕看清了很多事情。” 朱由校双眼微眯,语气低沉道:“朝廷即便不需要加派,也是能够让国库充盈起来,继而解决面临的种种难关,过去之所以要加派,根子就出在很多征收的税目,是被一批批既得利益群体给截留了,这本该是国库的税银,但却被中饱私囊了!!” “过去怎样,朕不想再去提了,但今后的朝廷,必须要做到取之于民,用之于民,而特设的国税直隶厅,就是朕要进行税改的急先锋,如果卿家不能办成朕想的,那朕会换能做的人去做,不过朕觉得卿家不是知难而退之辈吧?” “陛下就看臣的表现吧。” 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韩一良表情严肃,郑重朝朱由校作揖拜道。 “那朕就拭目以待了。” 朱由校微微一笑道。 ------------ 第一百四十一章 奏捷 “朕给卿家的时间不算短吧?” 乾清宫外,朱由校坐在石凳上,抬头看向湛蓝的天,几只鸟雀从空中飞过,“火药走私一案查到现在,除了过去查明的部分线索,至今一点突破都没有,是不是朕要不提此事,卿家都快忘了?” “臣不敢!” 垂手而立的崔呈秀,心下一紧,顺势就跪倒在地上。 冷汗在崔呈秀后背生出。 “是不敢继续糊弄朕了?还是压根就不敢细查下去?” 朱由校眉头微挑,看了眼跪地的崔呈秀,言语平静地反问道。 “臣…” 崔呈秀一时语塞。 他能听出天子的不满。 的确。 过去督办火药走私案,在崔呈秀的内心深处,确实抱有一定的侥幸心理,特别是京城京畿开始生乱,崔呈秀未尝没有抱侥幸心理。 毕竟兵仗局下辖诸火药库,从天子御极登基以来,前前后后有那么多火药被私贩,要说牵连不广,那崔呈秀这官就算白做了。 万一在审查期间,查到什么不该查的,那究竟是继续查下去呢,还是装作不知道呢? 这对崔呈秀而言太难抉择了。 他不过是想做官罢了,让他干这种得罪人的差事,即便真能将此案办漂亮,将牵扯其中的人悉数逮捕,得到了天子的青睐。 可是话又说回来。 那他崔呈秀必将因为此案得罪大批人,官场上的关系本就盘根错节,万一因为此案而使不少人记恨他,谁都无法确保,在今后是否会被人使绊子! “朕的耐心是有限的。” 见崔呈秀这样,朱由校冷哼一声,“被西缉事厂逮捕的那批奸佞,朕派人移交给你们刑部,能在京城京畿鼓捣这般闹剧,想必他们是怕查到什么,才特意闹出来的,若真是独为发国难财,那他们也不会这样铤而走险。” “将京城京畿哄抬粮价,扰乱朝纲一案,与火药走私一案并案督办,若是还牵扯到崇文门税关走私一案,刑部可去顺天府大牢提审,崔呈秀,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了,若朕做了这么多,你还查不出此案的话,那今后这官儿你就别想着再做了。” “臣遵旨!” 崔呈秀忙叩首拜道。 看着战战兢兢的崔呈秀,坐在石凳上的朱由校,露出一抹淡淡笑意,他愿意给魏忠贤机会,并不代表就会给别人机会。 魏忠贤是内臣,只要不干谋逆的重罪,那就代表着还可以驱使,因为内廷的掌权太监,一旦失去了皇权庇护,那什么都不是! 魏忠贤能选择的并不多。 但是崔呈秀就不同了,哪怕其依附于魏忠贤门下,是当前凝聚的阉党骨干之一,不过崔呈秀终究是文官出身,或许选择其他的机会很渺茫,但是渺茫可不代表没有。 能做事,那就用。 不能做,那就罢! 在朱由校的内心深处,还藏着分化阉党的心思,一个成员众多的阉党势力,并不符合他掌权的利益。 在大明官场之上,党争是扼杀不了的,只要有人,就必然会有抱团取暖之势,这才是人性使然! 既然党争无法扼杀,那就想方设法地去制衡,一名合格的君王,掌控朝堂的标志向来是拉一派,打一派,压一派,杀一派,只有促成这种微妙的平衡,让底下的人都能够心生畏惧,不敢轻易去触碰底线,那才能控制住全局。 “如果魏忠贤是朕养在内廷的恶犬,那你崔呈秀就是朕养在外朝的恶犬。” 看着崔呈秀离去的背影,朱由校心里暗道:“田许二人就是朕养在锦衣卫的恶犬,你们之间是可以存在联系,不过想像过去那样,再扎堆聚在一起是不行了,你们要各立山头才行,这样驱使起来才没有风险。” 跻身进权力场的角逐,情义这东西才过珍贵,因利而聚,因利而散,这才是权力场上的常态。 朱由校统御的大明何其大,这其中必然有很多腌臜事,而去做这些脏活累活,是需要一帮子人去做的。 光明与黑暗是相互并存的。 论谁都不能奢求光明长存,而黑暗不在,那是违背自然法则的事情,即便是高高在上的皇帝,也不可能办到这一点。 “大捷!!” 而在朱由校感慨之际,一道兴奋的声音响起,使得乾清宫一带的不少人,都聚焦在那道人影上。 “陛下!大捷!!” 兵部尚书袁可立手持奏疏,快步朝御前赶来,在行至朱由校跟前时,袁可立作揖拜道:“流窜多地的赵逆匪寇及京畿各地所生匪乱,皆已被黄得功部镇压清剿,此役黄得功部辗转多地,剿灭大小匪寇数十部,斩杀匪寇无数,缴获金7万余两,银80余万两,粮数十万石……” 听着袁可立所讲种种,朱由校露出淡淡的笑意。 在过去出现的闹剧中,真正让朱由校记挂在心上的,一个是收容和安置流民,一个就是滋生的匪乱。 倘若说上述两件事情,不能极好地处置妥当,那势必会加剧局势的影响,如此想要解决问题,难度无疑会加剧。 因为不可控,所以更让朱由校记挂。 反倒是京城京畿出现的事情,朱由校并没有太多担心,毕竟藏在幕后的那些人就算再怎样闹腾,也不敢掀桌子彻底闹开,真要到那一步的话,固然朝廷的损失会很大,连带着他们也会受损。 真要闹到不可收拾的那一步,究竟会发生什么,这是谁都说不准的事情。 “卢象升在天寿山处置得怎样了?” 在御览完那份奏捷疏后,朱由校发现没有涉及天寿山的事宜,看向袁可立询问道。 为了处置好京城京畿的闹剧,涉及到天寿山及镇压匪乱一事,朱由校已命袁可立全权在京负责。 “禀陛下,在天寿山的那些太监及世袭卫所官,被卢象升杀了一批。” 袁可立作揖禀道:“这些人贼胆包天,在暗中相互勾结,盗卖天寿山诸陵的至宝,甚至每年拨至天寿山的营缮银,都被他们截取不少!” “且据卢象升急递进京的奏疏来报,天寿山所驻诸陵卫,麾下存在严重的吃空饷喝兵血的情况,现有的诸陵卫根本就肩负不起,拱卫天寿山诸陵的重担!” “该杀!” 朱由校咬牙道:“朕早就该想到这些的。” “陛下,据卢象升审讯所得,在天寿山驻扎的陵卫中,有一些人参与到走私中,可以肯定的是,有大宗粮食被贩卖到山西、陕西境内。” 袁可立犹豫刹那,还是讲出他知晓的情况,“甚至卢象升还推测,先前刑部督办的火药走私案,他们极有可能也参与其中。” “朕想到了。” 朱由校双眼微眯道:“天寿山驻扎的诸陵卫,在地方本就拥有特权,其开具的凭证,地方是不敢轻易去查的。” “陛下,天寿山必须要整饬了。” 袁可立作揖道:“就卢象升率部查抄的那些奸佞,名下金银合计有近200万两,田产更是不计其数……” “朕知道。” 朱由校摆摆手道:“此事莫要声张,朕心中已有计较,给卢象升传旨,将查抄的金银解递进京,田产派人登记造册,至于粮食则移交给赈灾公署!” “臣遵旨。” 袁可立忙作揖应道。 ------------ 第一百四十二章 趋稳 心若躁,浮生皆乱;心若静,举世皆安。 当混乱终结,安稳必到来。 “这粮价又降了?!” “是啊,这才几日啊,居然回落得这么快!” “那肯定回落啊,你们还不知道吗?” “知道什么?” “先前造成京城京畿的粮价激增,有一重要原因是各地匪乱横行,致使粮商贩运的粮食频遭劫掠,这才供应不足。” “还有这事儿?真的假的啊,不是说京城京畿粮价激增,是一些不法者肆意哄抬吗?前几日在皇极门外,陛下不是杖毙一批吗?” “我可是听说了,那些在皇极门跪谏的职官,一个个都参与其中了,他们就是想以此倒逼陛下让步,不让朝廷去查一些事。” “查什么事?” “当然是查皇庄啊!你想想看啊,此前西缉事厂只查了顺天府所辖皇庄,就逮捕了多少魑魅魍魉,而内廷所辖的皇庄遍布北直隶各地。” “这帮该死的家伙,就为了自己的利益不受损,便罔顾社稷安稳,不顾百姓死活,私下干这等勾当?!” “嗐,这才哪儿到哪儿啊,我可是听说了,当初天子即幸西苑落水,就是有人背地里动手脚了,你们可知道为什么?” “为什么啊!” “你快说啊!” “谁胆子竟然如此大!” “我给你们说,你们可千万别去传啊,这可不是小事,我也是听人说的,据说陛下是查到了什么,心忧我大明百姓,不愿百姓再背负巨额摊派,想要废除掉辽饷,这才发生了此等事情。” 在京城的大街小巷上,没了所谓的萧瑟,而伴随着一些形势的变化,在京城的很多地方,扎堆聚着很多人,聊的都是跟近期发生的事息息相关。 哄抢粮食的情况没了。 躁动的现象也不在了。 眼下的京城,就好似先前从没有出现过混乱一样。 顺天府衙。 “过往沸腾的民意被安抚下来,这对于稳定粮价,稳固秩序有莫大好处。” 陈奇瑜坐在官帽椅上,将所持公文放到桌案上,“眼下世人关注的不再是粮价,那民心就算稳下来了,这场危机算是平稳落地了。” “府尹,情况比您预料的要好。” 顺天府同知露出笑意,看向陈奇瑜说道:“据下官知晓的情况,不止是京城内外诸坊的粮价,包括通州、顺义、昌平、良乡、房山等地粮价皆已大幅度回落,甚至在一些地方,粮价比先前还要低上不少。” “这是一个好的趋势。” 陈奇瑜神情自若道:“顺天府境内的粮价回落了,相信要不了多久,京畿其他地方的粮价也能回落。” “最为重要的一点,流窜在北直隶各地的流民,经历先前的事情,绝大多数都云聚在顺天府治下,被赈灾公署收容并安置起来,虽说这让我顺天府的压力增加不少,但是相对的来说,在北直隶其他府州县的秩序,相较于从前必然会有大的改善。” 顺天府同知点点头道:“的确,就赈灾公署兴起的修缮京城城防,扩宽运河与清淤,整饬顺天府官道,兴建顺天府水利等大工,甚至还承接军备局在西山处的营建,在今后较长时间内,这些云聚的流民都有事做了。” “下官可听说了,在赈灾公署安置的流民群体,谁表现得要是出彩,名下积攒的工分足够多,就可以优先承租皇庄田亩,且缴纳的田赋很低,甚至还能去军备局所辖工坊做工,领取的月钱足以养活全家。” “是有这一政策。” 陈奇瑜没有否认,只是有些话,他没有讲出来。 据他知晓的情况,今后内廷在北直隶治下的皇庄,会逐步改隶到赈灾公署名下,作为安置百姓,兴建大工的根基,赈灾公署每年要缴足进内帑的子粒银、子粒粮,剩下的可作为赈灾公署所需。 此举若真的能延续下去,那么内廷太监想在地方作威作福,是不太可能了,毕竟这些皇庄,今后都不派掌庄太监、管事了。 只不过如此一来,压力就给到赈灾公署了。 特别是执掌赈灾公署的孙传庭,必须要解决好皇庄的一应事宜,特别是贪腐现象要设法彻底扼杀才行。 不过陈奇瑜不觉得这些事情,能够难住孙传庭,单单是赈灾公署所辖执法队,也在此期间不断增扩,今后真要再出现类似的事情,根本就无需惊动到内廷,在赈灾公署内部就能自行解决。 “府尹,下官有个疑问。” 在陈奇瑜感慨之际,顺天府同知却开口道:“赈灾公署要收容那么多流民,今后还要兼顾到整个北直隶,如此庞大的群体,粮食供应怎样解决?” “万一临近北直隶的其他府州县,知晓赈灾公署做的事情,将治下流民悉数驱赶进北直隶境,只怕对赈灾公署的压力会增大。” “这点早就解决了。” 陈奇瑜笑笑,撩撩袍袖说道:“今后赈灾公署的用粮,会在民间进行竞标,谁的报价最低,谁输送的粮食品质高,那赈灾公署必会足额给银,如此庞大的粮食需求,相信会做买卖的商贾,都会选择细水长流,而不是一锤子买卖。” 还能这样? 顺天府同知露出诧异的神情,这的确是一项良策啊,或许这样一来,今后跟赈灾公署做的买卖,每单赚取的银子不多,但是架不住量大啊,关键是稳定啊,只要能长期保持这种买卖,那赚的银子同样不少。 “当然光靠买还不够。” 陈奇瑜继续道:“赈灾公署控辖的皇庄,每年所产的粮食也是能驱使的,此外承租皇庄田亩的那些群体,他们除了缴纳赋税,留足一家所需,剩下的结余粮食,要优先卖给赈灾公署,按市价进行,确保他们利益的前提下,增加应急粮储备。” 顺天府同知眼睛睁得极大。 要真是这样搞的话,那今后不说别的地方,独北直隶上下将再没有骚乱了。 而且据他知晓的情况,先前查抄的诸多田亩,都将纳归到皇庄范畴下,这是天子下达的旨意。 “下去做事吧。” 陈奇瑜摆摆手道,“国税直隶厅都开始做事了,我顺天府衙的一些事,也该设法展开了。” “喏!” 顺天府同知当即作揖应道。 “皇庄都清查了,那官田还会远吗?” 看着顺天府同知离去的背影,坐在官帽椅上的陈奇瑜,此刻却喃喃自语道:“要是官田的积弊能够解决,那对朝廷而言百利而无一害!” 想起他不久前进宫,跟天子商榷的种种,在陈奇瑜的心底燃起极强的斗志,大明还有希望,一切都还有回旋的余地! ------------ 第一百四十三章 拔出萝卜带出泥 “皇弟,你看待问题还是太过感性。” 朱由校放下奏疏,抬头看向朱由检,剑眉微蹙道:“在这场风波下,别人是怎样想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朕怎样想!” “就像皇弟刚才说的,经此一事后,只怕天下会有很多质疑声,百官跪谏一事,被朕以强势姿态镇压,至今在朝中惊疑者依旧很多,朕为何没有像皇弟说的那样,将真相都公之于众?” 朱由检脸上的表情微变,这恰恰是他最疑惑的地方。 “原因很简单,朕并不在意什么名声。” 朱由校向前探探身,似笑非笑道:“倘若朕做任何侍寝,都能让底下的人猜到,那事情反倒就难办了,因为朕有了顾虑。” “这人啊,一旦有了顾虑,就不会再去理性思考问题。” “相较于名声,朕更在意的是社稷安稳,皇弟要牢记一点,不管地方出现什么乱子,那都是从上层传导下来的,只不过具体情况要具体分析。” “不过有一点是相通的,那就是当权者若毫无作为、瞻前顾后的话,就会助长那些既得利益者的嚣张气焰,由此引发的问题就更严重了。” 朱由检似想明白了什么,“所以最初这场风波出现后,哪怕有再多底层百姓受到影响,皇兄也要坚定自己的想法?” “不错。” 朱由校点点头道:“都言慈不掌兵义不掌财,但是有些事情,对于朕而言,更要学会心狠。” “朕知道有不少人,因为这场风波而破了财,甚至破了家,但越是在这等形势下,就越是不能心软。” “根本性问题没有得到解决,即便砸再多的钱粮进去,最终也只会肉包子打狗,甚至会让风波持续扩大,由此局势只会愈发失控,这就会让更多的人牵连其中。” “那……” 朱由检还想说些什么,但是话到了嘴边,他却怎样都讲不出来。 “皇弟是想说,要是朕的预判有错该怎样?” 朱由校眉头微挑,讲出了朱由检在心中所想,但是却不敢讲出的话。 朱由检点点头。 “那会死很多很多的人。” 朱由校有些怅然道:“大明这副千斤重担,压在朕的肩膀上,就注定很多人的生死,皆在朕的一念间。” “也恰恰是这样,朕先前才会放魏忠贤出来,让他去跟东林党斗,将事情局限于朝堂,但是朕却错判了一点,即中枢朝堂的党争加剧,会严重影响到地方官场,这使得东林党迅速垮台后,吏治就变得更腐败了!” 经历的事情越多,朱由校就越发钦佩天启帝,其在任期间做的事情,绝不像青史中记载的那样不堪。 真要只会做木匠活,那大明就延续不到崇祯朝。 天启帝在御极登基之初,面临的局势极其复杂,甚至连即位诏都被动了手脚,一句‘皇考登极诏书所载用人、行政、奖诫、兴厘务须遵承举行;不得以‘时宜’为名任意更改祖宗旧制;新君继位前官吏军民犯罪,除十恶至死罪及永远充军人犯不赦外,皆得赦免……’,就注定东林党的势起不可逆。 面对如此复杂的局势,中枢财政收支失衡,建虏在辽东磨刀霍霍,甚至还有诸多的质疑声,如此内忧外患之下,天启帝能够稳住朝局,稳住摊子,这就实属不易的事情。 甚至朱由校有时就在想啊,如果天启帝没有落水,子嗣没有死绝,那大明会走向怎样的道路呢? 或许中兴很难吧,毕竟大明内部的积弊和毒瘤,不是那样能轻易解决掉的,更别提还处在小冰河时期下,不过想保住半壁江山应该不难。 因为天启帝不像崇祯帝那样瞎折腾啊。 可惜历史没有那么多的如果。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心生感慨的朱由校,轻叹一声:“朕就算再爱大明的子民,再想体恤民情,也不能轻易流露出来,因为这注定会成为短板,被那些心怀不轨之徒利用,到最后坑害的还是大明的子民。” 皇权专制的统治下,就注定官本位思潮难消,朱由校若是拿后世那套理论,来治理大明的话,那只会越治越乱。 在大明,民,指的可不是底层群体,而是拥有一定特权的群体,在他们的眼里,底层就是生产资料,就是生产工具,即便是死了,那还有很多能够驱使。 朱由校想减轻底层群体的负担,就只能聚焦于朝堂之上,在将崩坏的吏治重新给杀回来以后,再去推动一些新政的落实,比如摊丁入亩,比如废除苛捐杂税,比如官绅一体纳粮一体当差等,不过这注定是一个艰难的征程,因为要触碰到的利益太多了,那些既得利益群体绝不会坐以待毙的。 相较于紫禁城的沉闷,彼时的刑部衙署,就不止是沉闷了,甚至显得有些压抑。 “东翁,您真打算这样做吗?” 在尚书房内,一中年表情严肃,看着沉默的崔呈秀,语气低沉道:“要是将这些人都牵扯进来,那您在朝野间的名声只怕就……” “本官还有名声吗?” 崔呈秀笑笑,那阴戾的眼神看向中年,“事情走到今日这步,已经不是本官想怎样就怎样的,要是不这样做,本官过去做的种种,只怕全都白费了,你觉得本官被罢黜后,还会有好下场吗?” 中年沉默了。 “一个李家,不足以让火药走私案定案。” 崔呈秀继续道:“现在本官要考虑的,不止是将这些人全都查出来,还要确保好局势的安稳,京城京畿在先前出现那等乱局,倘若就因为此案再生出什么乱象,那等待本官的就不止斥责那样简单了。” “东翁若真是下定决心了,卑下觉得还应将一些人牵扯其中。” 中年沉默了很久,在想清楚当前的局势后,眼神坚定的看向崔呈秀。 “谁?” 崔呈秀眉头微挑道。 “侯国兴!” 中年言简意赅道。 “你疯……” 崔呈秀下意识想斥责,可旋即却想到了什么。 客氏死了。 是在魏忠贤离京后,在宫悄无声息的死了。 知晓这件事的很少。 甚至因为在那段时日内,朝野间发生很多事情,以至于此事根本就没有掀起涟漪。 “你确定此事可行?” 崔呈秀双眼微眯道:“不管怎样说,她的身份都很特殊。” “倘若东翁不想因为此案,让京城京畿、辽前等地出现任何乱子,那就要先竖起一个靶子才行。” 中年眼神坚定道:“今上想要查明的,不是这些火药流通到哪里,而是想查清究竟谁参与其中了,可是此案能持续这么长时间,无不证明一点,在背后藏着的人太多,而这些人的踪迹很难查到。” “有了侯国兴这个靶子后,难免就会混淆很多人的视线,甚至让他们抱有侥幸心理,觉得朝廷查的方向是错的。” 崔呈秀的表情变了,向前探探身道:“有了这个前提,即便在这过程中,真的查到一些人,但是藏在幕后的那些家伙,仍会带有侥幸心理,只要能这样查下去,就能逐步将他们给一网打尽!” “不错。” 中年点点头道。 “那本官去找魏厂公。” 崔呈秀作势就要起身。 “东翁,卑下觉得您不应该去找魏厂公。” 见崔呈秀这般,中年却道。 嗯? 崔呈秀这下生疑了。 “您若此时去找魏厂公,那他老人家知晓此事,究竟是要拦着您呢?还是不拦着您呢?”中年说的一句话,让崔呈秀陷入到沉思中。 客氏的死本就蹊跷,而客氏跟魏忠贤的关系,那同样是不简单啊。 也是在这一刹,一个可怕的想法在崔呈秀心中生出。 “本官知道了。” 崔呈秀眉头微蹙,看向中年说道:“去将所有卷宗都调来,本官要再细细审查一遍。” “喏!” 中年当即作揖应道。 ------------ 第一百四十四章 敕赏 大明保持文贵武贱的风气,特别是五军都督府被架空,兵部掌控着绝对实权,这导致大明形成重文轻武的政治基调。 倘若是处于承平时期,这种基调的确可以安稳社稷,避免藩镇割据、拥兵自重、尾大不掉等不好事宜。 然而时下的大明,却处于内外皆忧的动荡时期,要是这种基调不能改变,那会造成很严重的后果。 从萨尔浒之战经历惨败以来,大明在辽东之地频遭失利,折损大批精锐之士,丢掉大批疆域城池,无不佐证一点,文官的瞎指挥、乱操作严重危害到大明,想要解决大明内忧外患的境遇,就必须要做出改变才行! 乾清宫。 东暖阁。 距朱由校出手整治朝野已过去数日,不过这种惊疑的风向尚没有结束,朝中文武百官猜不透天子的心思,这其实是一个很微妙的存在。 就像在牌桌之上,其他人持有的牌皆为明牌,唯独庄家的牌是暗牌,谁都不知庄家会出什么牌,这牌还怎样打啊! 而这恰恰是朱由校想要的。 他就是要采取‘以暗打明、以快打慢’的策略,将过去丢掉的主动权,通过一次次出牌夺回来,以达到重新洗牌的目的! “都说说吧。” 朱由校稳坐在宝座上,环视御前站着的内阁诸臣,语气平静道:“在京城京畿治下生乱之际,黄得功部奉旨清剿流窜匪寇,不止剿灭流窜多地的赵逆匪寇,更将京畿多地的匪寇悉数剿灭。” “这对朝廷平稳住京城京畿秩序,有效打压被哄抬的粮价,安抚好被挑拨起来的民心,起到了极其重要的作用,兵部呈递的奏疏要重赏以彰显朝廷威仪,诸卿都是怎样想的?” “陛下,臣觉得朝廷赏赐黄得功部,的确是要做的事情。” 内阁首辅顾秉谦看了眼袁可立,眉宇间透着些犹豫,但很快就上前作揖道:“不过臣觉得擢黄得功就任副总兵官,此赏过于厚重了,归根到底,黄得功部在京畿各地清剿的是匪寇势力,并非是侵犯我朝的强敌。” “倘若解决一些散兵游勇,就有此等厚赏的话,这对于朝廷而言绝非好事,毕竟在我大明边陲重地,特别是在辽前一带,很多都是直面凶残的建虏八旗,此事若是传扬到边陲,只怕会让戍边将士不服。” “出于安稳各方的考量,臣以为擢黄得功就任参将,并择一地率部进驻最为妥当,如此既彰显出朝廷的威仪,也能安稳住地方秩序。” “臣附议!” “臣附议!” 魏广微、朱延禧、周如磐、黄立极等人纷纷附议。 对于今日这场临召的御前廷议,而且要商榷的还是敕赏武将之议,这让顾秉谦、魏广微这帮内阁大臣,一个个心中皆是有自己想法的。 天子对待文官,与对待武将的态度,完全是不一样的。 天子尚武,这可不是一个好的信号啊。 像顾秉谦、魏广微他们都不能理解,黄得功所部不过是清剿一些匪寇势力,天子就要特擢黄得功为副总兵官,这要是传到外朝有司去,势必会掀起新的风波与争议。 更何况在此之前,外朝出现那么多的事情,可天子却没有任何要讲的,这本身就不利于朝局安稳啊。 “一个副总兵官就算厚赏了?” 朱由校笑笑,看向顾秉谦他们,“顾卿适才提到,黄得功部在京畿各地清剿的是匪寇势力,并非是侵犯我朝的强敌。” “那朕就想问问诸卿了,既然这些匪寇势力皆为散兵游勇,为何在此之前,中枢与地方有司却迟迟没有将他们清剿掉?” “眼睁睁看着这些匪寇势力祸乱地方、打家劫舍、巧取豪夺,任由地方遭受这些不该遭受的匪乱?” 对于顾秉谦他们的想法,朱由校比谁都要清楚,无非是对黄得功部的敕赏重了,觉得这是不好的苗头。 可朱由校偏就要这样做。 且就叫内阁明发上谕! 文贵武贱的风气想要逆转,想要让武将寒掉的心暖回来,那就要用实际行动地做才行。 不然一切都是假的。 更何况在朱由校的内心深处,还藏着要征战辽前的战略部署,通过一场大捷之战,来扭转辽东长久势颓的表现。 倘若在这场大战之前,不能将一些武将的心暖回来,使得他们心中斗志高昂,那这一战就不可能赢! 靠文官去统兵打仗,那朱由校是纯粹找死。 朱由校可不想重蹈覆辙,去做第二位叫门皇帝。 “陛下,这绝非是臣等坐视不管。” 魏广微作揖拜道:“实则是先前的朝局动乱,特别是心怀鬼胎的东林党人,在朝扰乱朝纲秩序,使得……” “别给朕推卸责任!!” 朱由校摆手打断道:“遇到事情,就想着先推走,东林党人是有他们的错,但是你们就没有错了?” “你们入阁佐政的时日也不短了吧?难道先前就没有想过这些吗?要真是那样的话,朕圈选你们进阁是为了什么?” 这就是朱由校最不喜欢的地方。 遇到事情就想着推诿,而不是想着怎样解决。 东林党是有很多问题,但是这不能成为拿来搪塞他的理由,难道大明的所有问题,都是东林党造成的吗? 齐楚浙党等派就都是好的? 天下的乌鸦一样黑。 对于高高在上的天子,必须要时刻保持警惕,但凡底下的人,有参与到党争之中的,就要特别关注好才行。 现在大明存在的问题,特别是中枢财政严重失衡,那就是诸党各派在党争不休间,将社稷的利益给侵占了。 东林党与齐楚浙党等派的争斗,包括现在出现的阉党,从某种本质上来讲,就是他们想通过掌控中枢权柄,继而减轻对自己牵扯极大的赋税,从而将这部分赋税转嫁到别的群体上,以维系住自身的既得利益。 “都看看兵部整理的奏疏案牍吧。” 见内阁诸臣沉默不言,朱由校拿起一摞奏疏,摔到顾秉谦他们跟前,语气严厉道:“在北直隶治下,尚存在着诸多的匪寇势力,这些,在过去都没有呈递到御前,要不是袁可立呈递上来,朕到现在都还不知道!!” “谁要是反对此事,觉得此事有失公允,可以啊,那谁反对,谁就去给朕募兵镇压这些匪寇,谁要是不能短期内起到作用,切实安稳好地方,那朕就株连谁九族!!” 大明有今日之乱象,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就是历任大明天子,太给这些文官脸了,叫他们忘记自己的身份了。 太惯着,是要出事的! 是会出大事的! 朱由校现在不想惯着他们了,再惯下去的话,那大明就要亡掉了! “朕拟的敕赏上谕,内阁给朕明发!” 看着表情各异的众人,朱由校语气冷冷道:“别觉得朕是厚赏黄得功,在这份上谕上朕还明确要在半年内,着黄得功部彻底清剿北直隶境内匪寇势力,无论大小,倘若到期黄得功部未能彻底清剿,那朕必有重惩!!” 不能见血的军队,那就是散兵游勇,是无法真正能经受住考验的,对于朱由校而言,他不需要这样的军队。 有功就赏,有过就罚。 这是治军的根本所在。 朱由校就是要用自己的方式,来将中枢掌控住的军队,逐步实现相应的蜕变,从而达到他的满意程度,唯有这样,中枢控制住的军队,方有上战场的可能,时间对朱由校而言太紧迫了,他不能再浪费任何时间了,特别是在军事层面!! ------------ 第一百四十五章 以剿促变 “臣觉得陛下对黄得功的敕赏太重,期许太高,如此黄得功率部归京,必会成为众矢之的。” 东暖阁内,进宫面圣的袁可立,没有任何的迟疑,便将心中所忧直接讲明,他想规谏天子收回成命。 尽管这样做的话,会使天子威仪受损。 但这也好过黄得功部被坑死要强啊! 得知内阁明发上谕的袁可立,是震惊的,他知道天子定会敕赏黄得功部,却没有想到会这般厚赏。 黄得功从一区区的游击将军,一跃擢升为独立统军的副总兵官,这中间的跨度实在太大了。 在这件事情上,袁可立觉得天子太操之过急了。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啊! “既然卿家说到这些,那不妨将心中所忧,皆给朕讲出来吧。” 袁可立说这样的话,朱由校并没有任何气恼,反伸手端起茶盏,神情自若地看向袁可立说道,随后便掀开盏盖,呷了口放凉的浓茶。 “陛下有爱才之心,这对社稷而言是好事。” 袁可立抬手作揖道:“有功就要赏,有过就要罚,此乃统兵练军的关键所在,但臣以为陛下太操之过急了。” 朱由校放下茶盏,聆听着袁可立所讲。 “在京城京畿生乱期间,黄得功部是奉旨清剿匪寇,且取得了不小的战绩。”见天子没有说话,袁可立继续说道。 “但是陛下,黄得功部清剿的终究是匪寇,哪怕清剿再多,也只是匪寇罢了,如此厚赏之下,必然会让很多人对黄得功生出敌意。” “况且那道明发的上谕,陛下还想让黄得功率部继续清剿匪寇,力争将北直隶境内悉数肃清,如此就会出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黄得功会被人针对。” 顺着袁可立所讲,朱由校微微一笑道:“且这种针对是明里暗里的。” “这正是臣最担心的。” 袁可立点点头道:“届时不止是京营下辖各部,会有人针对黄得功部,甚至于说在中枢或地方,也会有不少人针对黄得功部。” “而最为重要的一点,乃是黄得功所辖的那帮将士,尽管说都是精锐之士,但终究是成分复杂。” “谁都不能确保在此之后,是否会有人被收买拉拢。” “想要让这些人真正归心,绝不是靠打几次仗,朝廷给予相应赏赐,就可以让他们誓死效忠的!” 对于人心,对于人性,袁可立理解得很深刻。 早在担任登莱巡抚期间,袁可立经历的事情太多了,明里暗里的掣肘或推诿,他早就见怪不怪了。 有种错,叫你表现太抢眼。 怎么? 整个大明就你是忠诚的? 整个大明就你是会表现? 袁可立还是文官出身,尚且会因为自己做的事情,而遭受到无端的打压或掣肘,而黄得功呢? 区区一员武将而已。 即便深得天子信赖和倚重,可那又能怎样呢? 总有天子看不到的时候吧? 总有天子顾不到的时候吧? 只要有这样的机会,那就等着吧,各种算计必然接踵而至! “那朕若不叫黄得功部归京呢?” 朱由校笑着反问道。 嗯? 袁可立脸色微变,不归京? 这他还真没有想过。 “卿家所忧的事情,朕都有想过。” 朱由校撩撩袍袖,眼神凌厉道:“朕的确是有些心急,但是留给朕的时间不多了,朕需要真正的强军,而非是酒囊饭袋之辈。” “这道内阁明发的上谕,会给黄得功部带来什么,朕比谁都要清楚,所以京城这个是非之地,黄得功是不能再待了,朕有意让黄得功率部进驻天寿山。” “天寿山?!” 袁可立生出错愕,旋即就想到了什么,“陛下难道是想让黄得功整饬诸陵卫?” “没错。” 朱由校点点头道:“在奉旨清剿北直隶各处匪寇期间,黄得功还要率部整饬诸陵卫,一想到卢象升呈递的奏疏,涉及到诸陵卫的种种,朕就抑制不住想杀人的冲动。” “作为拱卫天寿山的精锐,时至今日,诸陵卫居然沦落到这一地步,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诸陵卫的表现实在太差了。 这本该是皇权之下,最该得到倚重的精锐之师,可现在除了会干监守自盗的事,其他的一概全忘了。 “陛下的安排,虽说能让黄得功远离是非,但是臣无法保证,拨给黄得功部及整饬诸陵卫的钱粮开支,能及时拨付到位。” 别看袁可立是兵部尚书,但是在中枢朝堂的很多事,并非是他一个人能说的算的,毕竟兵部的钱粮开支,是需要经内阁核准的,即便内阁核准通过,要是户部卡住不放,那袁可立除了在御前打官司,根本就没有别的办法。 “而且黄得功所辖的那帮将士,臣依旧是有些不放心。”袁可立继续道:“即便是进驻天寿山,可也难保会有别有用心之辈,会在私底下做些什么。” “钱粮开支的事情,卿家就无需过多担忧了。” 朱由校却摆摆手道:“前期靠内帑直拨即可,只要在北直隶的清剿匪寇之势展开,单靠那些缴获,足以支撑起天寿山诸部消耗。” “至于那些将士就更不必担心了。” “若是没有前程的话,那他们难保会有人行背叛之事,但要是朕愿意特擢他们呢?相较于眼前的利益,谁会放弃更长远的利益?” “陛下莫不是想将诸陵卫的职官都换一遍吧?” 袁可立想到了什么,难以置信地看向天子。 “天寿山诸陵卫不是养废物的地方。” 朱由校神情倨傲道:“既然朝廷给他们的殊荣,叫他们一个个有恃无恐,那朕就能给他们全都收回来。” “今后在天寿山诸陵卫,将不会再有世袭卫所官了,能者上,平者让,庸者下,劣者汰,机会朕给他们了,就看他们能否把握住。” 要真是这样的话,待到北直隶的清剿匪寇结束,进驻天寿山的各部,都将会绝对忠诚于天子啊。 袁可立的嘴巴微张,这一招实在是太高了,妥妥的就是阳谋啊。 人人心中都有杆秤。 特别是对武将而言,谁是真心实意对他们的,谁是虚情假意对他们的,这点他们还是能分清楚的。 “陛下,倘若黄得功部真进驻天寿山,那京营又该怎样办?”袁可立感慨之余,又想到了京营。 “当初熊廷弼冒着风险,将京营各部将校麾下亲卫家丁,全都给集中于黄得功麾下,这是想以此来震慑整个京营。” “现在震慑京营的那支精锐没了,即便天寿山距京城不算太远,可期间若出现任何动乱的话,黄得功纵使知晓,恐也很难及时赶赴京营。” “这点卿家就无需担心了。” 朱由校露出笑意,眸中掠过一道精芒,“我大明善战之师,绝非只有黄得功一部,我大明骁勇之将,更不止黄得功一人。” 这一刹,袁可立有些恍然。 他知道,今上肯定还有很多部署,甚至有很多事情,是所有人都不知晓的,他的担心或许从一开始就是多余的!! ------------ 第一百四十六章 猛将纷沓 七月的雨说下就下。 轰隆! 伴随着电闪在阴云间骤现,一道震耳的惊雷声响起,天黑压压的,给人的感觉很压抑,很沉闷。 “这一路急着朝京城赶,这都抵达京城了,连补个觉都不成啊!” “是啊,老子睡的正香,就被人给拽起来了!” “直娘贼的,孙应元这厮要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老子定不会轻饶了他!” “都消消气吧,眼下这可是在京城治下,那脾气都别这样大。” “京城咋了,老子为将这些年,还从没有听说过朝廷在丰台设营的,自赶来京城老子就一直在嘀咕此事。” “你这是甚意思?难道我等此次进京,不是……” 在丰台大营的中军所在,暴雨倾盆而下,雨幕中,不少披甲挎刀的将校冒着雨,从各处朝中军帅帐赶来。 作为新设的丰台大营,占地面积极广,容纳数万大军在此操练,一点都不显得拥挤,内部建设一应俱全。 而位处京郊地带的大营驻所,除了这处驻所以外,在西山治下尚有一处,两处皆是最新筹设的。 甚至为了这两处大营驻所,可以满足众多将士在此驻扎与操练,隶属内廷名下的几处京郊皇庄或牧场,皆被改隶至两处大营名下。 “站住!” 彼时的中军帅帐外,挎刀而立的孙应元,目不斜视的盯着眼前这帮从各处汇聚的将校,语气铿锵道:“卸甲!!” 嗯? 置身雨幕下的诸将,在听到孙应元所言,不少的表情全都变了,对于武将而言,卸甲就意味着将命交出去! “孙应元,你他娘的是什么意思!?” 在武将之中,就见一身材魁梧的壮汉,眼神凌厉的盯着孙应元,沉声喝道:“你不过是京营的一员把总,有什么资格叫我等卸甲!!” “没错!” 在此等形势下,一国字脸壮汉紧随其后道:“我等今已抵京,到现在,我等就待在这丰台大营,不是说要我等进京营统兵吗?这丰台大营是隶属于京营序列吗?” “卸甲。” 面对这样的情况,孙应元浑然不惧,眼神凌厉的盯着眼前众将,“你们心中的疑惑,等进了帅帐就能解开,但此刻,卸甲!!” 草你娘的!! 帅帐外聚集的众将中,一些脾气火爆的将校,此刻忍不住在心里怒骂起来,军队向来是崇尚强者的,固然孙应元先前是奉旨去山陕募兵,但是那仅限于对新卒能这样,而眼前这些将校,有不少是奉命前来京城的。 他们在军中的军职,有不少都比孙应元高。 帅帐内的气氛陡然而变。 “朕叫诸卿卸甲,这甲卸否?” 一道声音在帅帐内响起,让不少将校瞬时就愣住了。 天子? 这一刹,置身雨幕下的众将,不少都脸色大变,不是,天子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啊? 带着这种惊疑,聚在帐外的众将,在短暂惊愕之后,便开始准备动起来。 “陛下口谕,诸将无需卸甲,进帐吧。” 就在诸将准备卸甲之际,一道身影从帐内走出,看了眼眼前众将,语气平静的说道。 “这个孙应元真是够谨慎的。” 彼时的帅帐内,朱由校坐在帅椅上,笑着摇摇头道:“这些将校皆是朕召来京城的,来见朕又何须卸甲。” “陛下,军中规矩一向如此。” 在旁站着的熊廷弼,此刻低首道:“孙应元也是按规矩办事。” “朕知道。” 朱由校呵呵笑道:“所以孙应元的脸面,朕必须要维护!!” 而在讲到这里时,朱由校深邃的眼眸看向一处,就见以孙应元为首的诸将,从帐外一拥而入。 真是天子?! 跟着孙应元一起进帐的诸将,当看见帅椅上坐着的青年,身上穿的那身天子团龙袍,不少人的心底生出惊骇。 “末将等拜见陛下!!” 振聋发聩的声音在帅帐内响起。 “都免礼吧。” 端坐在帅椅上的朱由校,扫视帐内所聚众将,脸上露出淡淡笑意,“朕知道在诸卿的心里,或多或少都有疑惑,不是协理京营戎政署下达的调函,叫你们赶赴京营任职吗?为何抵达京城后,没有前去京营,反倒来了这丰台大营?” “朕今日来丰台大营,就是为诸卿解疑的,其实调你们来京的是朕,不过为了一些考量吧,朕没有下达旨意,而是让孙应元、周遇吉二人,以协理京营戎政署的名义,向诸卿下达的调函。” 这下聚在帅帐内的众将,心底最大的疑惑解开了。 天子真是深藏不露啊。 见到此幕的熊廷弼,此刻心底却生出感慨,特别是在眼前这帮将校中,瞧见一些熟悉的身影,那表情都变得复杂了。 眼下这这丰台大营中,是聚集着不少的将校和新卒,可这还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一同奉旨入山陕的孙应元、周遇吉二将,眼下独孙应元率部归京,而周遇吉还没有率部回来。 “都报下名号吧。” 见眼前诸将不动,朱由校保持笑意,“这里没有外人,今后你们要在一起统兵,彼此熟悉下。” “末将孙应元,现任协理京营戎政下辖中军把总!” 在此等形势下,见其他将校带有踌躇,孙应元抱拳喝道。 “嗯,卿家差事办的不错。” 朱由校面露赞许道:“特擢参将,明日便率本部赴天寿山,协助黄得功整饬诸陵卫,参与进剿北直隶匪寇!” “喏!” 孙应元沉声喝道。 “末将黑云龙,原任葛峪堡参将,今奉命赴京任职!” “末将李卑,原任山海关游击,在籍赋闲,今奉命赴京任职!” “末将麻登云!” “末将贺人龙!” “末将汤九州!” “末将曹文耀!” “末将……” 随着道道喝喊声响起,朱由校脸上的笑意更浓,眼前站着的这帮将校,那皆是大明的猛将悍将。 而在大明的猛将悍将,却不止是眼前这些。 诸如满桂、曹文诏、赵率教、孙祖寿、王世钦、马世龙一众将校,眼下在各处都肩负着重职,朱由校不是没有想过,要将他们之中的一些人调来京城,但内心深处的理智,却告诉朱由校不能这样做。 上述这些将校要是调来京城,是可以加快京营的整饬,是能够加快新军的筹建,但是相对应的来讲,在辽前各部,在蓟镇三协,在山海关镇……那就可能出现大纰漏,这是非常不合算的。 好在。 大明治下猛将如云,即便不传召满桂他们进京,朱由校依旧能够遴选一批将才,以实现他整饬京营,整饬新军的目的。 而眼前这些将校,最高不过是参将,且远离辽东或西南这两处旋涡,即便是将他们调来京城,也不会对局势造成大的影响。 甚至因为提前将他们调来京城,参与到整饬京营,整饬新军的部署中,一些影响也会跟着产生。 “这才是我大明虎狼之将应有的风采!!” 随着最后一名将校报完名号,朱由校撩撩袍袖,语气铿锵有力道:“看来朕的选择是没错的,有诸卿在,朕相信要不了多久,朕的京营,朕的新军,将会有翻天覆地的改变!!” “愿为陛下效死!!” 帐内众将此刻轰然喝道。 ------------ 第一百四十七章 新军之变 将是兵之胆,兵是将之威! 朱由校是没有统过兵打过仗,但是朱由校却明白一个道理,不管是怎样的军队,那都是有魂的,而给军队缔造军魂者,必是统兵将校! 也恰恰是这样,促使朱由校召集一批猛将悍将,统领从北直隶、河南、山东、山西、陕西等地筛选的勇壮,与外界彻底地隔绝开,让他们吃饱饭拿足饷,在那一战没有拉开帷幕前,他们要做的就一件事。 狠狠的操练! 玩命的操练! 哪怕朱由校清楚没有上过战场,更没有见过血的新卒,尚不能被称之为悍卒老兵,真上了战场可能会拉胯,但是将跟将操练出来的兵,那也是有差别的。 朱由校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去费力不讨好地在新卒之中培养将校,真要那样做,纯粹是本末倒置,即便真培养一批出来,那也多是些纸上谈兵之辈。 所以朱由校将希望寄托于黄得功、周遇吉、孙应元、黑云龙这帮猛将悍将身上,让熊廷弼这位大才坐镇,把该讲的悉数讲清楚,把该解决的都给解决好,剩下的就交给时间吧。 “哈哈!!” 尽管说丰台大营的中军帅帐外雨声很大,不时从天际响起闷雷声,但是这也难以遮掩帅帐内响起的笑声。 “该讲的朕都讲了,朕最后再说一句。” 帅帐内,坐在帅椅上的朱由校,收敛脸上的笑意,那双眼眸扫视帐内众将,孙应元、黑云龙等一众将校见状,无不是收敛起笑意,表情严肃地挺身而立。 “接下来的几日,关于诸卿的任命,就会下发到诸卿手里。”朱由校向前探探身,语气铿锵有力道。 “不管诸卿去往何处任职,都给朕牢记住一点,朕想要的事能打仗,敢打仗的强军,而非是中看不中用的废物兵!” “朕这个人一向是奖罚分明,要是叫朕知道谁敢糊弄了事,谁敢阿谀奉承,谁敢欺上压下,那倒是可别怪朕翻脸无情!!” “喏!” 众将轰然应诺道。 虽说在刚才的交流中,朱由校是跟眼前诸将熟悉了,也没有摆天子的架子,但是该强调的事情,必须要强调清楚! 对于朱由校而言,这无疑是进行一场豪赌,他要砸进去海量的钱粮,顶住来自各方的压力,为的就是可以在合适的时机,对肆虐辽东的建虏展开攻势,通过一场酣畅淋漓的大捷,来彰显出大明的军威! 所以任何人都不能影响到这一战略谋划。 谁敢破坏,谁就要死! 倘若这场豪赌以战败落下帷幕,等待朱由校的将会是更恶劣的局面,甚至大明社稷将在他手中倾覆掉。 别人是怎样的下场,朱由校不清楚。 但是亡国之君的下场,朱由校很清楚。 不得善终! 这可不是朱由校想要的结果。 “熊卿,京营的最后一块短板,朕眼下也给你补上了。” 随着孙应元、黑云龙这帮将校离开,原本人满为患的帅帐此刻很空,而坐在帅椅上的朱由校,则看向了熊廷弼,语气平静地说道。 “至于练兵期间的一应消耗,包括要给各部增添的各式军械,朕无需熊卿思虑,朕会派人解决好,熊卿与朕之间的约定,朕该做的都做了,剩下的就全看卿家了。” “陛下!臣愿立军令状!” 迎着天子的注视,熊廷弼表情严肃,郑重地抬手作揖道:“倘若京营在臣手里,没有翻天覆地的变化,哪怕今后真上了战场,而京营一触即溃的话,那臣愿提头来见!!” “哈哈…” 朱由校抚掌大笑道:“卿家的项上人头,朕可不想要,朕要的就是卿家的这种态度,有卿家的表态,朕相信京营在卿家之手,必有天翻地覆的改变!!” 怎样做好大明皇帝。 朱由校在经历很多事情后,算是明白过来了,那就是将合适的人才,提拔到合适的位置上,给予他们应有的信任与支持,在关键时刻要敢为他们表明立场,只要将这些事情做好,那无论面临何等复杂的局面,面临何其凶险的挑战,也必然会有一批人拿命去效忠! “陛下,臣有个不情之请。” 熊廷弼犹豫刹那,但还是讲出心中所想。 “讲。” 朱由校言简意赅道。 “臣需要火药,很多的火药!” 熊廷弼作揖拜道。 “嗯?” 朱由校眉头微挑,看向熊廷弼道:“卿家要火药何用?” 五军、神枢、神机三营下辖的各火炮队伍,每月能领到一定份额的火药和各式弹丸,要想在凶险的战场上,使得火炮队伍打出应有的炮火攻势,那日常的操练就显得尤为重要了。 在明军下辖的诸多兵种里,除了弓箭手很难培养外,还有不少兵种是很难培养的,而最费银子的莫过于火炮手。 “练胆!” 熊廷弼一本正经道:“在先前的操练中,臣发现京营各部所辖新卒,一个个的胆子都很小。” “这还没有上战场,在我大明腹地进行操练,倘若胆气不能练出来,真拉到战场上去跟强敌交战,那要是遭遇到大规模炮击,只怕军队会一触即溃。” 朱由校:“……” 拿火药来练胆,这种事情也就熊廷弼敢提,但凡是换一个人,朱由校都觉得他脑子是不是有病。 毕竟真要这样搞,很容易发生营啸的。 不过朱由校也清楚,既然熊廷弼敢向自己提出来,那必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不然熊廷弼绝不会开这个口。 “行,火药的事情,朕会让军备局加紧生产,确保卿家在京营的消耗。” 想到这里的朱由校,看向熊廷弼说道:“别的要求还有吗?趁着朕现在高兴,卿家就一并提出吧。” “没了。” 熊廷弼作揖道:“有火药就够。” “那卿家就回去吧。” 朱由校笑着摆摆手道:“这几日,会有一批将校和新卒去找卿家。” “臣告退。” 熊廷弼拜道,随后便低首退出帅帐。 “那火药练胆。” 在熊廷弼离开帅帐,朱由校忍不住笑着摇摇头,眉宇间生出唏嘘,“这等事情也就你熊蛮子能干出来!” 对于熊廷弼接下来会干什么,朱由校或多或少已经猜出来了,只不过这对于没有上过战场的新卒而言,无疑是一项挑战,同样这对京营的各级将校而言,也是一项挑战。 毕竟真要这样搞的话,只怕接下来的京营将人人处在紧张状态下,而人长期保持紧张状态,一旦那根弦崩掉,是会出大问题的。 不过熊廷弼既然选择这样做,那朱由校即便有担心,也要无条件地选择信任,毕竟京营都交到熊廷弼手里了,要是他这位大明皇帝,对熊廷弼提出任何质疑,这兵干脆也就别再练了。 ------------ 第一百四十八章 天雄军 “陛下,熊协戎想以火药练新卒之胆,臣以为此事欠妥当。” 在朱由校思虑之际,一道声音从屏风后响起,就见卢象升快步走出,在行至御前时,卢象升作揖拜道。 “哪怕是想让京营尽快有变化,使得麾下所辖新卒能尽快适应战场,但此法在臣看来太偏激了,稍有不慎,恐军中必有怨言,长此以往的话,而不加以疏导的话,势必会引发哗变的。” “朕知道。” 朱由校撩撩袍袖,打量着卢象升说道:“熊卿也清楚这些,但熊卿既然提了,那朕能做的就是满足熊卿的请求。” “陛下!” 卢象升面露惊诧,抬头看向朱由校。 “此事不提了。” 朱由校却摆摆手道:“京营戎政,朕既交给熊卿协理,除非是原则性的问题,否则朕是不会插手干预的。” “同样的道理,在京营麾下各部新卒,倘若连这点压力都扛不住,那干脆今后就别上战场了,朕虽没有上过战场,但也知道战场比之残酷百倍,千倍!” 卢象升沉默了。 的确。 眼下还没有上战场,而京营的多数将士皆为新卒,即便叫他们吃饱饭,平日里多加操练,可那跟战场是不一样的。 卢象升也没有上过战场,但是在京营协办粮饷期间,与熊廷弼一起共事时,仅听熊廷弼讲的那些,卢象升就知晓战场的残酷。 人是成堆的。 炮是成群的。 箭是成片的。 马是成风的。 真到了金戈铁马的战场上,人死是极其正常的,双方交战的时间越久,血都能汇聚成小河,更别提遍布战场的残肢断臂。 置身在那样的环境下,人是不知道恐惧的,特别是初上战场的人,这绝不是悍不畏死,而是被彻底的吓蒙了。 而更多的新卒,还没有吓蒙的状态回归现实,就永远不可能回过神了,因为已经死了…… 卢象升至今对熊廷弼讲的一句话记忆犹新。 “看着遍野的尸骸,铺天盖地的火炮与箭雨,震耳欲聋的喊杀声,特别是两股黑团碰撞再碰撞,某是多么的希望可以逃离那修罗场一般的战场,那弥漫的血腥味混杂着肉烧焦的味道,饶是再铁石心肠之辈,也会忍不住打寒颤……” 战争从来都不是小孩子过家家,打仗是会死人的,而且死的人是成片的,每一场战争的胜利,都是靠人命堆出来的。 “陛下,臣有个请求。” 回过神来的卢象升,觉察到天子投来的注视,想到他此行的目的,忙朝天子作揖拜道。 “说吧。” 朱由校倚着帅椅道:“能让卿家从天寿山赶来,想必是有要紧事。” “臣恳请陛下,可以遴选一批将才,调拨到黄得功麾下驱使。” 卢象升作揖道:“尽管黄得功麾下那帮将士个个都骁勇善战,然黄得功部进驻天寿山,既要整饬诸陵卫,又要负责进剿北直隶匪寇,可时下那些将士,尚不能特擢到高位上。” “卿家是不信任那些亲卫家丁吗?” 朱由校微微一笑道。 “臣不是不信任,而是……” 卢象升此刻却显得有些犹豫。 作为臣子,卢象升也知不可轻易向天子提要求,但是随黄得功一起参与围剿赵逆匪寇时,卢象升就瞧出黄得功麾下那帮家丁的根本问题。 习性难改! 哪怕他们再骁勇善战,可亲卫家丁的出身,使得他们在效忠原主时,在所难免地沾染上某些不好的习惯。 或许在他们之中,的确能出现一批骁勇善战的悍将,不过对于军队而言,不能就因为这一项,而忽略其他的。 “有孙应元去协助,足够了。” 朱由校笑笑,看向卢象升道:“一将坐镇天寿山,一将统兵进剿匪寇,朕相信他二人能协调好的。” “这是不是太少了?” 卢象升抬头道。 “不少了。” 朱由校嘴角微微上扬,“等到周遇吉率部归京,会有一批从陕西的新卒补充进去,到时天寿山诸部会有不同的。” 一帮新卒能起到什么作用? 这下卢象升却更疑惑了。 只是卢象升哪里知道,将要遣派去天寿山的陕西新卒,是朱由校精挑细选的。 “王嘉胤,高迎祥,张献忠,李鸿基,王自用……别说朕没有给你们机会。” 在卢象升疑虑之际,朱由校却在心里暗暗道,“天启五年,还真是个不错的时间节点,你们这帮造反派还都在大明统治体制下,或许你们心中对大明有怨气,但是朕不在意,朕需要一批有狼性的人,只要能活着,朕保证你们都能升官进爵!” 事实上从熊廷弼犯下众怒,将京营各部将校所辖亲卫家丁,都悉数集中到一起,并交由黄得功统辖时,一个大胆的计划,便在朱由校心底生出。 那就是将狼都聚在一起。 原本朱由校还没有想好,待周遇吉、孙应元他们赴山陕募兵归京,将王嘉胤、高迎祥这些召聚的造反派究竟该如何处置,毕竟这些家伙都不是善茬,万一处置不当,那造成的后果更严重。 可在黄得功统御万余众亲卫家丁后,朱由校不犹豫了,就将他们聚到一起,给足他们应有的粮饷,先打好对建虏一战再说,黄得功部将是一支真正的精锐,只要能从战场上活下来的人,他们必将得到丰厚赏赐。 或许这跟朱由校心目中的新军,尚存在着较大的差别,不过不要紧啊,打完那一战后,再安排他们去别的地方就是。 “卿家,朕有件事要你去办。” 而想到这里的朱由校,看向神情复杂的卢象升。 “请陛下言明。” 卢象升当即作揖道。 “朕想让卿家赴大名、广平、顺德三府,去募集一支两万众的新卒。” 朱由校向前探探身,语气铿锵有力道:“待到新卒募齐后,便即刻开拔奔赴山海关镇,于山海关城临海处驻扎,修建大营驻所,兴建临海码头,为今后朕御驾亲征建粮草转移要衢!!” “这……” 卢象升脸色微变。 他知道天子要御驾亲征,但是在临近山海关要镇处,再修建一处粮草转移要衢,这是否太过浪费了? 毕竟从大明腹地进抵辽前的通道有很多。 “朕还是那句话,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 朱由校瞧出卢象升的疑虑,开口道:“朕御驾亲征绝非小事,若朕败,则国朝社稷必危,朕不放心的人太多,但对卿家却很放心,这处临海要衢的营建,是为了防范于未然。” “而卿家统御的新军,同样是为了防范于未然,这支新军在此战没有展开前,朕只能满足粮草所需,至于军饷要暂时拖欠。” “所以卿家赴大名、广平、顺德三府募兵,除了要确保每名新卒能通过筛选外,还要能听从卿家的号令,不因拖欠军饷而出现营啸。” 卢象升的表情变了。 既有对天子所言防范于未然,又有天子对新军之要求。 特别是后者。 要想办到的话,那必须沾亲带故才成。 “这支新军,朕赐名天雄!” 在卢象升思虑之际,朱由校起身道:“朕希望卿家能为大明带出一支强军,待到那一战打响,并取得最终胜利,朕必不吝赏赐!” “臣遵旨!” 卢象升表情严肃,郑重朝朱由校拜道。 天雄军,不该就此埋没! 看着卢象升,垂手而立的朱由校,眸中掠过一道精芒,这支强军问世,那必然是忠诚于大明的,因为卢象升作为缔造者,会为这支军队注入军魂,不是所有的统兵者,想的都是一己私利。 这种信任,朱由校愿意给卢象升。 或许别人会拥兵自重,会滋生将门势力,但卢象升他不会!! 而让朱由校决定提前让天雄军问世的一项重要因素,即将王嘉胤、张献忠这些人聚到黄得功麾下,如果真有一日,他们之中的有些人敢背叛大明,那卢象升统领的天雄军,必将被强势镇压!! 真要走到那一步,那时的天雄军,也必然经历了战场的洗礼,甚至会列装最精良的武器装备…… 不过对于朱由校而言,他倒不希望这一幕真发生,毕竟王嘉胤他们愿意效忠于大明,那他能做的事情就更多了,比如袭扰建虏后方,比如进攻草原各部,比如拿下藩属朝鲜…… ------------ 第一百四十九章 见福王 “这人啊,就要时不时地敲打下,不然办事就三心二意。” 东暖阁内。 朱由校盘坐在罗汉床上,将手中所持奏疏放下,嘴角露出淡淡笑意。 停了许久的火药走私案,时下在崔呈秀之手算是向前推进了。 除了此前就被抓的李家之人,以及操控京城京畿粮价的那些奸佞,崔呈秀还将一人扯进来了。 侯国兴! 作为客氏的唯一儿子,侯国兴以母而贵,单是天子奶兄弟的身份,便让侯国兴在京有恃无恐。 平日里做尽了恶事。 对于这样的人,朱由校不会念及丝毫旧情,就连客氏暴毙一事,朱由校都丝毫没放在心上,更何况是一无关紧要之辈呢? “刘若愚。” “奴婢在!” “差人将这封奏疏打回去,就说火药走私案还有很多细节没查清,让刑部继续查!” “喏!” 看着刘若愚离去的背影,朱由校双眼微眯起来,其实对火药走私案的真相,他从最初就不抱希望。 毕竟前后的时间跨度太长,想要将真相给悉数查出,那比登天还要难,不过此案该查还是要查,至少此案查下去,能将一些人捎带进去,对朱由校而言就是好事。 不管是夺更多的权,亦或是抄更多的家,那都是百利而无一害。 自从丰台大营回宫以后,朱由校的心情明显好很多,一批猛将悍将从各地聚于京城,围绕枪杆子的谋划,算是按部就班地推进着。 还是那句话,钱袋子与笔杆子再重要,掌握的即便再多,但若是没有枪杆子撑腰,一切都是空中楼阁罢了,风一吹就垮掉了。 尽管现在内帑耗费的钱粮,相较于从前明显是增多了,不过对朱由校而言,这银子他花得舒心! 毕竟这些钱粮不会再像先前那样打水漂,等到京营及新军皆整饬出来,那握在手里的兵权,就是最为实在的! “臣…张维贤,拜见陛下!” 在朱由校思虑之际,殿外响起一道声音。 “进来吧。” 朱由校收敛心神,看向殿门处说道,这个时候张维贤来御前,那为的就是皇家禁军府的事。 一想到先前在皇极门外,一些外朝的文官搞跪谏,皇家禁军府里的人,有在暗中放水的,朱由校的心底就生出一股怒意。 现在敢做这样的事,谁都难保今后会做什么。 对于别的事,朱由校或许会网开一面。 唯独此事却不行! “皇家禁军府里的鬼都肃清了?”看着走进来的张维贤,朱由校面色平静道:“他们背后的人查出来没?” “禀陛下,臣都给肃清了。” 张维贤抬手作揖道:“凡是可疑者皆被看押起来,今后皇家禁军负责的宫城与皇城,断不会再出现任何意外。” 看来有情况啊。 朱由校眉头微挑,打量着张维贤。 “被揪出的那些人,一个个指向的都是李承祚?” 朱由校顿了顿,将心中所想的讲出。 “陛下英明。” 张维贤作揖再拜道:“臣觉得此事很可疑,但线索到李承祚就断了。” “也就是说李承祚成了替罪羊?” 朱由校笑笑。 “臣…” 张维贤不知该讲些什么。 作为大明勋贵之一,对于一些秘闻,张维贤是清楚的。 能影响到皇家禁军府的人,那藏在幕后的其实很好猜,不过凡事都要讲证据,只靠揣测去抓人,那是无法让人信服的。 “李承祚狼子野心,妄图干预朝纲,干涉内廷,其心可诛!” 在张维贤思虑之际,朱由校却开口道:“着夺丰城侯爵,李逆家眷连同三族皆逮,遇赦不赦,以皇家禁军府的名义颁此上谕。” “!!!” 尽管张维贤心里有准备,但是在听到这些时,他依旧是难掩震惊之意,毕竟李承祚承袭的丰城侯,乃靖难勋爵,是仅次于开国勋爵的存在。 初代丰城侯李彬,在高祖文皇帝靖难时从之,为前锋大将,转战各地有功,累升为右军都督府佥事,自永乐元年四月,在淇国公丘福的建议下,高祖文皇帝下诏封李彬为丰城侯,食禄一千石,给予世袭诰券。 现在说没就没了。 此消息一旦传开,对在京勋贵的震慑必然不小。 “卿家是觉得朕处罚过重?” 朱由校端起手边茶盏,看着惊疑的张维贤,语气平静道。 “没…臣没这样想。” 张维贤当即作揖道:“李逆有此结局,纯粹是他咎由自取,依着臣之见,待火药走私案查清,李逆当处于极刑!” “极刑就不必了,他不要脸面,朕还要!” 朱由校掀起盏盖,呷了一口,随后悠悠道:“待此事告一段落,就赐死吧。” 夺去李承祚的爵位,是朱由校早就明确的。 不管是震慑在京勋贵,亦或是震慑皇家禁军府,哪怕李承祚牵连得不深,他也是难逃一死。 李承祚不死,天子威仪怎样竖起? 更何况李承祚牵扯得还很深。 而最让朱由校看不惯的,是李承祚作为勋贵,居然先前敢跟魏忠贤来往密切,所以他不死谁死? 这就跟侯国兴要死是一个道理。 阉党也要震慑! 魏忠贤更要敲打! 如果连这些事情都办不好,那朱由校就别想着逆转大明国运了。 “皇爷,魏忠贤求见!” 而就在此时,殿门处响起一道声音。 “知道了。” 朱由校放下茶盏,随口回了一句,便看向张维贤说道:“卿家要没有其他事,就先下去吧。” “臣告退!” 张维贤当即作揖道,不过在张维贤的心底却生出疑惑,先前他以为天子对魏忠贤已生厌恶,可从现在来看并非那么简单。 该来的终究是要来。 对于张维贤所想,此刻的朱由校并没有在意,时下朱由校的眼前浮现出一道身影,对于这个人,他的记忆深处依旧有印象。 就是因为他的存在,使得其童年在宫里的处境并不好,有些事情也该到了了结的时候了。 “给魏忠贤传旨,叫福王来见朕。” 想到这里的朱由校,深邃的眼眸看向殿门处,语气冷冷的说道。 ------------ 第一百五十章 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 “奴婢魏忠贤,拜见皇爷!” “臣…朱常洵,拜见陛下!” 朱由校坐在宝座上,神情看不出喜悲,那双眼眸定格在朱常洵的身上,就因为眼前这位痴肥的男人,致使大明从万历朝开始,某些规矩和秩序崩坏掉,以至传到天启朝,大明的烂摊子实在是太多了。 记忆里,福王朱常洵深得万历帝喜爱,喜爱到要将这位非嫡非长的子嗣,谋立为大明的太子! 在古代的封建王朝,不管是中央集权的大一统,亦或是偏居一隅的存在,立太子往往被视为定国本,此乃王朝延续的根本所在! 为此也定下一套‘有嫡立嫡,无嫡立长’的礼制规矩,这就是为了避免在此事上,出现任何的意外或风波,以至社稷传承出现任何问题。 大明得国最正,驱逐胡虏,恢复中华,使汉家衣冠延续,在太祖高皇帝时期,便已明确继承人的制度。 哪怕明初时发生了些事情,但是大明的整体传承下,延续的就是‘有嫡立嫡,无嫡立长’的礼制,直到万历朝发生的国本之争,导致太多的事情发生,这对于大明造成的影响与损失,是难以估量的。 妖书案、梃击案的发生,加剧了皇权与臣权之争。 朱由校实在是想不明白。 就因为一个宠爱的女人,万历帝如何能做到不顾江山社稷,也要为谋立朱常洵为太子,彻底地撕破脸。 立贤? 这简直是最大的笑话。 什么叫贤? 如何定义贤? 难道被人说的多了,就真的是贤德吗? 经历的事情多了,朱由校愈发佩服古人的智慧,有嫡立嫡,无嫡立长的背后,究竟代表着什么! 就因为万历朝的国本之争,以至后续发生的事情,进一步摧毁了皇权威仪,一桩红丸案,一桩移宫案,前者与泰昌帝息息相关,后者与天启帝息息相关,这造成的危害程度,远比丢掉大片疆域来的大! “皇叔,从就藩洛阳以来,对这里还怀念吗?” 看着保持作揖姿势的朱常洵,双手止不住的微颤,朱由校撩撩袍袖,语气平静道:“当初皇祖父在世时,皇叔应该没少来此陛见吧?” 本就心乱如麻的朱常洵,突然听到自家天子讲的话,这一刹,朱常洵的心猛地一颤,汗顺着脸颊流下。 甚至瞥向魏忠贤的眼神都变了。 天子召他离洛进京,不是想念他吗? 可为何天子的态度却这样?! 反观魏忠贤,此刻面不红气不喘,保持着作揖姿势纹丝不动,对福王朱常洵投来的目光,就好似没有看见一般。 “皇叔可知,在数月前,朕即幸西苑落水了!” “陛下!您不会是怀疑臣吧?!” 这一刹,朱常洵脸色大变,难以置信的抬起头来,看向宝座上坐着的朱由校。 真像啊。 而在看到朱由校的那刹,朱常洵有些恍惚。 “那皇叔觉得…朕让魏忠贤赶赴洛阳,秘召皇叔进京,又是为了什么呢?” 见朱常洵表情复杂,朱由校嘴角微微上翘,倚着软垫说道:“皇叔也知道,外朝的那帮文官,一个个是什么德性,奉旨就藩的宗藩亲王,轻易是不能离开藩地归京的,哪怕是天子诏命,也会掰扯很久很久。” 跟别人,朱由校或许会藏着些,但唯独跟朱常洵,他是半点都不会藏着。 因为在朱由校的心里,朱常洵已经是个死人了。 甚至于福藩一脉都是死人! “有些账不是不算,而是没有到时候。” 朱由校继续说道:“从皇考驾崩,到朕御极登基,再到之后经历的种种,朕无数次想见皇叔,但无数次又都压制住了,皇叔可知道为什么吗?” 朱常洵的心跳加快很多。 “那就是因为皇叔的争,导致大明的烂摊子太多!” 朱由校拍案怒道,那双眼眸掠过寒芒,直勾勾的盯着朱常洵,“在中枢朝堂的无休止党争,朕这个大明皇帝都难以遏制住,甚至因为党争不休,导致大明各地混乱无序,特别是辽东,猖獗的建虏杀我军民,夺我明疆,踏我明威!!” “朕这个大明皇帝做的憋屈至极!!” 魏忠贤的脑袋低垂下来,从泰昌元年至天启五年,这期间发生的事情太多,以至天子讲这些时,魏忠贤想了很多。 同样是因为天子讲了很多,使得魏忠贤的心底生出惊惧,此时的天子,跟记忆中的天子完全不同。 难道天子先前都是在藏拙吗? “陛下,这些都跟臣无关吧。” 朱常洵垂着的手微颤,眼神飘忽不定,甚至说话时都略显磕巴,“致使中枢朝堂混乱无序的,那是东林党啊,他们好跟齐楚浙党等派斗啊!” “对!皇兄在世时,最信赖的就是东林党。” “臣很早便就藩离京了,之后发生的事情,跟臣没有半点关联啊,臣……” 看着朱常洵那副模样,朱由校眉宇间生出不屑,就这样一位酒囊饭袋的草包,骨子里没有半点担当,大明要真交到他手里,那国祚都传不到崇祯朝,到他手里都要倾覆掉! “那郑党呢?” 朱由校收敛心神,冷哼一声道:“朕当时是年轻,但是年轻不代表着蠢笨,你朱常洵坏就坏在没有本事,却非要争。” “也对。” “这张宝座谁不喜欢啊,做了大明的皇帝,就能掌握生杀大权于一身!” “但就是因为你的争,因为你那愚蠢至极的母妃,却给大明带来了无尽的祸端,一个人心浮动,藐视皇权,空谈误国,党争不休的祸端!!!” 朱常洵的腿是软的。 他在离洛赴京前,是有着很多想法,但唯独没有想到天子会这样撕破脸。 “陛下是想杀臣吗?” 朱常洵的汗止不住的流,但是在这一刹,朱常洵却看向朱由校道。 “杀你?” 朱由校笑了,笑的声音很大,“朕想杀的又何止是你一人,朕要杀尽一切想毁坏大明根基的人!!” “可是臣从没有想过要害陛下啊!!” 朱常洵的情绪激动起来,“从臣就藩洛阳以来,那颗想争的心早就死了,这难道还不够吗?” “哈哈…” 朱由校抚掌大笑起来,笑的泪都流出来了,“要是皇祖父在天有灵,见到皇叔眼前这副嘴脸,只怕会气到从皇陵里出来!” “你想争的心是死了,因为你从一开始就不够格,你是嫡子吗?你是长子吗?你朱常洵有什么资格去争?!” 朱常洵一时语塞。 这是他永远的痛。 就因为他不是嫡子,就因为他不是长子,皇位就跟他错之交臂了。 可他那位皇兄又有什么资格? 他同样也不是嫡子啊! 是,他是长子,但他不过是命好罢了,其母不过是一卑贱的宫女罢了。 “朕知道,在你的心底并没有死心。” 朱由校仿佛看穿一般,盯着朱常洵道:“所以你一直沉浸在一个梦中,在洛阳的福王府,你就是大明的皇帝,而你过得奢靡生活,就好似真在紫禁城一样。” “就因为你这样的梦,使得你福王府上下,可谓是做尽了恶事,兼并土地,逼良为娼,欺行霸市,这些罄竹难书的恶迹,难道你真以为朕不清楚吗?” 朱由校想杀朱常洵,绝不是因为他想争那样简单,更多的是朱常洵在洛阳做的恶事,不知残害了多少无辜百姓。 “说来说去,臣没有想过谋害陛下!!” 六神无主的朱常洵,此刻却开口道:“即便陛下想杀臣,那也要讲证据,不然天下会如何看待?” “朕想杀人,需要证据吗?” 朱由校向前探探身,笑着看向朱常洵,“更何况,朕想杀的不止你,朕要在天启朝督办一个大案,你朱常洵是元凶,至于从犯有哪些,那就需要深挖下去了。” 一言激起千层浪! 一直沉默的魏忠贤,在听到这些话时,他恨不能自己是聋子,因为他听到不该听的话,也是在这一刻,魏忠贤才突然发现,在这东暖阁内,除了他以外,也就刘若愚这一位御前太监,至于别人全都不在了。 “陛下!!” “将他带下去吧,圈禁到十王府,给皇家禁军府传旨,自即日起,不准任何人接触此人!” 对于朱常洵的挣扎,朱由校连看都不想看,有些事情既然决定做了,那就要坚定不移的做下去,哪怕这个过程会有一些人是无辜的,但也仅限于这件事,至于别的,是不是无辜就只有天知道了。 ------------ 第一百五十一章 谋宗藩 朱常洵离开了东暖阁,这个他先前不知来过多少次的东暖阁,曾经给他带来太多太多的美好。 然而这一切到此却梦醒了。 朱常洵很想挣脱束缚,他想要质问天子,为何对他这样绝情,为何丝毫不讲亲情,但是架着他的武阉,却丝毫不给他这样的机会。 甚至不知为何,朱常洵竟然发现他失声了!! 天依旧是那样晴朗。 高悬的艳阳很刺眼。 乾清宫与往昔一样,处处都透着威严! “起来吧。” 东暖阁内响起一道声音。 朱由校倚着软垫,打量着跪地的魏忠贤,在福王朱常洵被带走的那刹,魏忠贤就跪在地上。 “谢皇爷天恩!” 内心忐忑难安的魏忠贤,匍匐在地上叩首行礼。 他是真的怕了! 尽管当初奉旨离京之际,魏忠贤就想到福王被召进京城,极有可能是自家皇爷动了杀心。 但是让魏忠贤没有想到,自家皇爷会讲出那样一番话。 即幸西苑落水一案,今后会长期存在,只要谁敢做对不起大明的事,那都会被纳归到其中。 这让魏忠贤想到了洪武四大案! 在洪武朝就因为这几桩钦定要案,将中枢朝堂的文武,乃至开国勋贵,地方有司的文武,甚至士绅、读书人等牵扯进去不知几何,杀的天下都为之震怖! “查抄社稷北直隶诸皇庄一事,魏伴伴安排的如何了?”朱由校向前探探身,端起御案上的茶盏,面色平静的问道。 “禀皇爷,奴婢皆已安排妥当。” 起身的魏忠贤,忙抬手作揖道:“一切都是遵循皇爷旨意来办,被东缉事厂查抄的那些奸佞,除了金银珠宝等悉数解递进京,赃田划归皇庄名下,赃粮押解赈灾公署……” 听着魏忠贤禀明的情况,朱由校露出一抹笑意,伸手掀起盏盖呷了口茶,对魏忠贤的能力,他还是很放心的。 有了这批查抄的东西,内帑只会变得更富庶,而最为重要的一点,是孙传庭所领的赈灾公署,短期内不会为粮食而犯愁了。 这不管是聚拢流民落实以工代赈,亦或是募集勇壮编练成军,都无需忧虑粮食供给,这对京城地界的秩序安稳,会起到极其积极地作用。 “朕还有个差事,需要魏伴伴亲办。” 朱由校放下茶盏,打量着魏忠贤说道。 “请皇爷吩咐。” 魏忠贤再拜道。 “给朕挑选一批忠实可靠的人,谴派到各地宗藩处,以亲王、郡王为主,给朕探查清楚在藩地治下,他们的表现究竟如何。” 朱由校语气低沉道:“这件事情朕不希望有外人知晓,朕要知道他们在藩地治下是否有逼良为娼、兼并土地、欺行霸市等恶迹。” “奴婢明白。” 魏忠贤当即表态道:“请皇爷放心,奴婢定会尽心办好此事,断不会叫皇爷失望的。” 也是在这一刹,魏忠贤清楚自家皇爷,今后恐怕是要对宗藩下手了。 尽管朝廷已经停了宗藩们的宗禄,但是对于朝廷而言,眼下需要用银子的地方,实在是太多了。 而这些宗藩呢,先前明知朝廷有诸多难处,但是却没有一个体恤朝廷的。 这次奉旨去了洛阳,知晓了福王府的种种,魏忠贤才算知晓这些就藩的宗藩,只怕一个个的日子,过的比谁都要舒坦! “去吧。” 朱由校摆摆手道:“此事从快落实。” “喏!” 魏忠贤作揖再拜道。 对于大明的宗藩群体,朱由校是没有好印象的,大明长久执行的养猪政策,早就使得绝大多数宗藩宗室垮掉了。 他们虽说都是朱家子弟,但是根本就没有多少关心朱家社稷的,甚至有很多还做着坑害朱家社稷的事情。 不过对于宗藩进行改制,这不是件容易的事情,要有足够的耐心,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想要解决掉这一沉重负担,就必须要充分了解实况才行。 “唯一能甩掉这沉重包袱的,就是海外移藩政策了。” 朱由校从宝座上起来,走到一副高悬的舆图前,目光锁定到一处,囔囔自言起来,“不过想要让这一国策立稳脚跟,单靠朝廷付出还远远不够,要从这些宗藩宗室里,挑选一些能驱使的人才行,不然这就像是空中楼阁,风一吹就垮掉了。” 在朱由校的内心深处,固然很厌恶这帮只会做蛀虫的宗藩群体,但是即便再怎样厌恶,也不能做事太过武断。 毕竟比他们更极端的还有。 那就是在各地享有特权的诸多群体。 史料中记载的种种,说大明就是被宗藩给拖垮的,这完全是无稽之谈,宗藩只是其中之一罢了。 而更可恶的则是各地享有特权的缙绅群体,宗藩即便在地方有能量,但是在大明对他们也有种种限制,可是对于缙绅群体却没有限制,他们的规模可远比宗藩要庞大太多了。 之所以在史料之中,会出现这种一边倒的情况,那纯粹是史书是由胜利者书写的,作为旧王朝的根脉,不向朱家泼脏水,难道还泼向自己吗? 那些膝盖软的文官,一个个厚颜无耻起来,可是比表子要无情多了! “还是要握紧枪杆子啊,没有枪杆子,做任何事情都没有底气。” 盯看着舆图的朱由校,想起近来发生的种种,心底的决心是愈发坚决,“不管是解决宗藩问题,亦或是解决其他问题,只要是触碰到他们的既得利益,那一个个没有被震慑住的话,必然是会铤而走险的。” 经历的事情多了,朱由校对于孤家寡人的理解更深了。 天子是掌握着大权不假,但同时也是孤独的,毕竟天子想做的事情,多数是出于维护统治的角度,但恰恰也是这样,势必也会引发诸多的不满,而当不满积攒到一定程度,那是会爆发的。 权力场上的斗争博弈,绝不像外界所看到的那样,一切都是风平浪静的,这背后藏着的刀光剑影,远远超出寻常人的想象,所以对于天子而言,那是一步路都不能走错,错一步,都有可能满盘全输! ------------ 第一百五十二章 洪承畴 “这就是你查的案子?!” 东暖阁内。 朱由校冷哼一声,将奏疏重重摔下,盯着许显纯喝道:“许显纯!你要是查不清刺驾一案,那就给朕让贤!” “刑部督办的火药走私案,西缉事厂追查京城京畿哄抬粮价,前后是逮捕了不少奸佞乱党,但是你觉得追查到这些,跟上述诸案攀扯上干系,在西苑谋刺朕的元凶,就真藏在这里面吗?!” “臣有罪!!” 许显纯扑通就跪到地上,冷汗在他后脊梁生出。 真是个自作聪明的蠢货! 见许显纯这般,朱由校忍不住暗骂一句,当初他叫许显纯追查此案,此后发生众多的事情,使得他没有精力过多询问。 没想到面临的种种挑战与风波,自己都逐一的给解决了,反观许显纯这边,追查到现在了,居然一点有用的都没有! “许显纯,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聪明?” 心生不满的朱由校,拍案斥道:“因为牵扯进火药走私案中,所以这些人都选择铤而走险,在外与内廷有司的人相互勾结,选择在西苑谋刺朕。” “那朕倒是想要问问你,他们的动机是什么?” “朕在西苑落水之前,内廷也好,外朝也罢,根本就不知晓火药走私一案,更不知晓皇庄贪腐案,他们脑袋都叫驴踢了,会铤而走险地刺杀朕?!” “臣……” 许显纯一时语塞。 原本在呈递这份奏疏前,许显纯已经想好了说辞,就是内廷的一些人,对司礼监有所不满,所以想制造这样惊世骇俗的谋刺,他们的真实目的不是刺驾,而是想趁机扳倒司礼监的人。 至于扳倒谁,许显纯没想过要明说。 但种种迹象都指向了一人。 魏忠贤! 可是现在天子的态度,让许显纯根本就不敢多言。 只是许显纯没有想到,天子早就看透了他想的那些。 这证据链再清晰不过了。 想用这种倒推的方式,将西苑刺驾案明确下来,局限到内廷的纷争中,以此来划上一个圆满句号。 但这是朱由校想要的吗? 显然不是! 倘若最后真局限于内廷,那朱由校为何要费尽心思地将朱常洵召回京城?甚至先前借着此案,或罢黜,或逮捕,或处决一些朝中大臣? 在朱由校的眼里,即幸西苑落水一案,哪怕到最后都没有查到元凶,但是此案却不能轻易结案。 要真就这样结案了,那他拿什么去清洗那些反对他的人?怎样除掉那些精致利己者?那想要在天启朝督办一场大案,岂不成了天底下最大的笑话? “你可知朕为何让魏忠贤离京,将朱常洵给召回京城?” 压着怒意的朱由校,冷冷地看着许显纯道。 嗯? 这下许显纯愣住了。 难道想在西苑刺杀天子的,是在洛阳的福王? 这不太可能吧?! 等等! 福王或许没有可能,但是他的母妃呢? 这一刹,许显纯生出众多的想法。 看着跪地的许显纯,坐在宝座上的朱由校双眼微眯,心里暗暗道:“要不是方正化他们密赴山西,朕要敲打魏忠贤,而田尔耕在布局别的,就你这样的蠢材,朕是一点都不想用!” 因为要督办的这桩要案,从本质上来讲是无中生有的,所以朱由校不能驱使那些栋梁之才去查,原因很简单,这有悖大明的主流思想,但是站在皇权的角度,任何威胁到皇权的因素,哪怕再没有道理,也是有道理的。 这就是皇权最霸道的地方。 因此督办此等要案,就要用像许显纯这样的幸进之臣,因为他们也渴望权力,也想保住自身地位。 “陛下,臣还有一事没有禀明!” “说!” 看着跪地作揖的许显纯,朱由校冷哼一声。 “臣查到的那些,仅仅是从犯而已。”许显纯愈发坚定心中所想,强压内心激动,面朝天子作揖道:“其实参与谋刺陛下的人,其中就极有可能是郑养性,此人与福王私下的关系很密切!” 还算没有蠢到家!! 朱由校看了许显纯一眼,冷冷道:“既如此,那就给朕彻查,谁跟郑养性有联系,又是谁跟朱常洵传信的,都一一给朕查清楚!!” “臣遵旨!” 许显纯当即作揖道,同时心里也暗松口气,他赌对了,此刻的许显纯彻底明白,自家天子是何意了。 这是想以此案清理朝堂啊! 揣摩到天子真正的意图,那接下来就好查多了。 跟郑养性有牵扯,那就等同于跟郑贵妃有牵扯,而跟郑贵妃有牵扯的,便是万历朝的国本之争了! 而牵扯到这其中的人就多了。 即便是到现在,多数东林党人被驱逐出中枢朝堂,但是在京依旧有一些人,也是与之息息相关的。 “去查吧。” 在许显纯心思活泛之际,朱由校却开口道:“今后牵扯到此案的进展,要定期向御前呈递,朕要御览。” “喏!” 许显纯作揖再拜道。 有了天子这句话,许显纯就清楚怎么回事了,接下来他要查的方向,必须要向天子奏明,天子允准的,那他就一查到底,天子否决的,那他连碰都不会去碰。 一切尽在不言中。 “事难做啊。” 在许显纯离开东暖阁后,不知过了多久,朱由校轻叹一声,即便是高高在上的天子又如何? 在选择做一些事情时,那也是会遇到抉择与挑战的。 做事太过随心所欲,是会起到反作用的。 “来人啊!” 感叹之余的朱由校,目光定在御案上的一封奏疏,彼时,在殿外候着的刘若愚,低首走进了东暖阁。 “将洪承畴呈递的陛见奏疏打回去。” 朱由校面色平静道:“告诉洪承畴,先去兵部赴任吧,在该见的时候,朕自会召他进宫的。” “奴婢遵旨。” 刘若愚忙低首应道。 洪承畴,你来京倒是挺快的。 看着刘若愚离去的背影,朱由校嘴角微微上翘,本以为洪承畴进京还需些时日,没想到这才多久,满打满算不过月余众便赶来京城,从浙江到京城的距离那可不近,不过洪承畴现在赶回京城,朱由校也想瞧瞧此人是否识时务! ------------ 第一百五十三章 兵部之动 翌日。 兵部。 “下官洪承畴,见过大司马。” 正堂内,穿绯色官袍,胸前绣孔雀补服的洪承畴,语气铿锵有力,态度不卑不亢的朝袁可立作揖行礼。 长的倒是仪表堂堂。 端坐在官椅上的袁可立,打量着眼前的洪承畴,心底忍不住生出感慨。 “左司马无需多礼。” 袁可立撩撩袍袖,伸手对洪承畴微笑道:“这一路舟车劳顿,本官原以为左司马自浙抵京,要晚些时日再来衙赴任,未曾想左司马这般快就来衙了。” 按着明制,从地方升任中枢为官,是有相应的时间休憩,一来是给彼此都留有时间,二来是给新上任者了解朝局的机会。 毕竟在地方任职与在京任职,那完全是不一样的。 在京的衙门林立,说句可能夸张,但又不那样夸张的话,随便一板砖下去,都可能砸到个四五品官。 或许四五品官在地方权势很大,不过在京城啊,那真是一抓一大把,这也使得在京的官场向来都奉行一句话,甚至要比地方还厉害,即宁欺老莫欺小,毕竟年轻往往就代表着潜力大! “叫大司马记挂了。” 洪承畴微微一笑,抬头对袁可立说道:“下官自浙地接到陛下旨意,心中是一刻不敢停歇,就怕辜负了陛下的信赖,耽搁了朝中的大事。” 说话倒是滴水不漏。 洪承畴的这番话,让袁可立忍不住感慨。 原本空缺的兵部左侍郎,袁可立是向天子举荐了人,不过天子却没有采纳,而是钦定了洪承畴。 对于洪承畴,袁可立知晓一些,但不多。 “那陛下可曾召见左司马?” 袁可立收敛心神,看向洪承畴继续道。 “不曾。” 洪承畴微微低首道:“下官抵京后,便向御前递了陛见奏疏,陛下让下官先来兵部赴任,在该见的时候,自会召见下官。” 原来如此。 袁可立眉头微挑,这下心中的疑惑,在此刻算是解开了。 难怪他洪承畴刚抵京城就来兵部赴任,原来这是天子的意思,看来天子对此人是很看重的,不过看重归看重,但天子也想考验下洪承畴。 揣摩上意,对在京的官员而言,是必须要学会的本事。 不是谁都有资格面圣的。 在为数不多的机会到来时,倘若没有抓住机会的话,那你这辈子就注定碌碌无为。 即便是有真本事,可要是不能叫上面的人看到,这辈子的成就也就那回事儿。 在大明的官场上,最不缺的就是官儿! “既如此,兵部倒是有件要务,需左司马赴任后来办。” 猜想到天子意图的袁可立,在沉吟刹那后,看向洪承畴说道:“就是不知左司马是否愿意接下?” “请大司马吩咐!” 洪承畴作揖行礼道。 既然天子钦定洪承畴为兵部左侍郎,按着常理而言洪承畴从地方抵京后,是要接受天子召见的,但是天子却没有见洪承畴,反而叫他去兵部任职,这一切都是有深意的。 袁可立恰恰是想到了这点,便知天子对兵部的一些事,多少是有些不满意的。 想起近期发生的种种,袁可立也知天子的想法。 其实不满的何止天子啊。 袁可立这位兵部尚书,暂不提朝中局势怎样,单单说兵部,牵扯到的一些事务,那也是非常不满的。 在天子的推动下,京营整饬诸事已初见成效。 可从他赴任兵部尚书以来,部分明确的事务却迟迟没有进展,这让袁可立清楚是怎么回事。 特别是由他主抓的驿传改制,查明的种种积弊与毒瘤,让袁可立的内心除了愤怒,那就是下定决心要革新驿传! 倘若驿传改制不能有起色,那天子明确的对辽战略,恐就难以维系下来,毕竟真要牵扯到战事,没有高效运转的驿传体系,可能战机就在拖延中被贻误了,这是袁可立绝不能接受的。 “说来,本官赴任兵部也不久。” 袁可立收敛心神,语气平静道:“但是对兵部人浮于事,做事拖沓倍感心忧,朝廷每年花那么多钱粮,兵部又是何其重要的存在,可却总有一些人,在其位不谋其职,这对于朝廷而言是极其不好的。” “既然左司马来兵部赴任,本官就想将此事交由左司马负责,当然,若是左司马有什么顾虑,可直接对本官言明。” 看来这就是陛下的考验了。 听完袁可立所讲,洪承畴心底思量起来,原本他也没想着抵京后就来兵部赴任,毕竟对京城的局势了解不全面,没有准备就来兵部任职,这对他而言是不利的。 他今年才三十二岁,若是没有天子特擢,那他在两浙承宣布政左参议的位置上,恐还要再多待些时日。 但是现在被天子特擢了,自从四品的位置上,一跃晋升到正三品,别看只有小小两阶,不过这含义却不同啊。 一个是地方的佐贰官,一个是中枢的正三品,那能是一样的吗? 也恰恰是这样,使得洪承畴接到中旨时,心底即便犹豫许久,但最终还是愿意赴京任职。 毕竟这诱惑太大了! 要是能够在京站稳脚跟,哪怕是天子特擢,会被一些人诟病是传奉官,但哪又算得了什么呢? 只要能站稳脚跟,一切都不是问题。 “下官愿为大司马分忧。” 想到这里的洪承畴,表情严肃起来,朝袁可立作揖道。 尽管洪承畴知道,他接下这份差事势必会得罪一大批人,但是他有选择吗? 如果在兵部都不能有起色,立稳脚跟的话,那只怕天子对他会失望的,而这会带来什么,洪承畴根本就不用多想,也能猜到。 “好,那本官就拭目以待了。” 袁可立微微一笑道:“本官会差人,将知晓的一些情况都与左司马明确的,兵部,要有兵部的新样貌才行!” “下官明白。” 洪承畴再拜道。 对于洪承畴的表现,袁可立是满意的,这件事,本该是张鹤鸣去做的,可是从此事敲定下来,就因为朝中出现些变数,张鹤鸣就已各种理由推诿,这让袁可立的心中很是不满。 若人人都像张鹤鸣这般,那朝廷还要不要做事了? 既然你张鹤鸣推诿不做,那就换个人来做! 看着洪承畴离去的背影,袁可立双眼微眯起来,他心底倒是有些期待,洪承畴究竟会怎样着手此事! ------------ 第一百五十四章 风云再起 “你说什么?!” 张鹤鸣面露震惊,难以置信的看向眼前之人,张鹤鸣怀疑自己听错了,在短暂的停顿过后,又开口道:“你适才说…洪承畴赴京任职,大司马就将兵部整饬人事,交由此人来经办了?” “是啊右司马。” 作为张鹤鸣的心腹,那人略显焦急道:“此事已经在兵部传开,时下兵部有不少人都在热议此事。” “这怎么可能啊。” 张鹤鸣坐在官帽椅上,表情有些不自然,“此事一直是由本官在负责,为何大司马要换人来办,他洪承畴初抵京城任职,对兵部根本就不了解,他缘何干接下此等差事啊。” 谁叫你一直装病啊。 听到张鹤鸣这样讲,那人就忍不住在心底吐槽。 自从袁可立就任兵部尚书,决定要整顿兵部积弊,在对驿传体系展开摸查,为避免一些人从中作梗,就让张鹤鸣整饬兵部人事,想以此牵制住一批人。 可是张鹤鸣呢? 事倒是接下了,但办的却异常墨迹。 基本上没有任何变化。 毕竟这是得罪人的差事。 直到京城京畿出现乱象,朝中有司人心浮动,张鹤鸣干脆就打着养病的旗号,在府上躲清闲了。 但是叫张鹤鸣万没有想到袁可立居然会换人来办此事。 这让他今后在兵部如何混?! 即便这个差事是得罪人的,但是张鹤鸣也没有想过要撒手啊,哪怕是真撒手,那也应该由他提出才行。 现在呢? 完全没有理会他的意见,甚至来问一声都没有,便将此事交由兵部新任左侍郎洪承畴来办,这摆明是想让他难堪啊! “右司马,接下来我等要怎样办?” 见张鹤鸣迟迟不言,那人开口道:“下官可是听说了,洪承畴抵京之际,本是向宫里递了陛见奏疏,不过天子并没有召见,而是派人传达口谕,让洪承畴先来兵部赴任,只怕洪承畴抓起此事,定然不会讲别的。” “这是想踩着本官的肩膀,以此来吸引天子的关注啊。” 张鹤鸣冷哼一声,眼神凌厉道:“这个洪承畴真够可以的,连官场上最基本的规矩都不懂,他不会真的以为,得到天子的特擢,就真能在兵部站稳脚跟吧?” 近来京城发生的种种,让张鹤鸣的心一直难安,毕竟天子做事实在太难猜了,这是一个很危险的信号。 在中枢庙堂为官,却揣摩不透天子意图,那做起事情来就显得很束手束脚,万一拍马屁拍到马腿上,那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如此环境之下,本该由他负责的差事,却又被一新人给夺走了。 哪怕洪承畴是兵部左侍郎,级别上略高他一些,但这件事情在张鹤鸣看来,信号就更危险了。 “右司马,我等是不是要给洪承畴加点料?” 瞧出张鹤鸣所想,那人上前低声道:“毕竟兵部的事情,很多都是不经查的,万一牵扯到我们的人,那……” “急什么。” 张鹤鸣却冷哼一声道:“这个时候针对洪承畴,那表露出的意图就太明显了,想叫洪承畴识趣,这是件容易的事情,他袁可立不是想查驿传吗?好啊,那本官就叫他好好查,兵部的水,远比他想的要深太多了!” 祸水东引! 这一刹,那人便知自家右侍郎是何意。 是。 近来在京城京畿是发生很多事,天子在朝堂与地方逮捕很多人,处决很多人,但是相对的来讲,这也刺激到更多的人! 大明的官场是深不见底的。 倘若靠抓一些人,杀一些人,就可以让官场风气扭转回来,那先前出现的种种争斗,岂不就成了天大的笑话? “你来,眼下有件事需要你去办……” 在那人思量之际,张鹤鸣似下定某种决心一般,伸手对那人说道,而那人在走上前,听到张鹤鸣所讲后,表情变得精彩起来。 …… “这人啊,若是旁门左道用惯了,使顺了,那他的心也就跟着外了。” 相较于宫外的种种,彼时的乾清宫内,朱由校神情有些感慨,抬头望向繁繁星空,“朕有时就在想啊,倘若在大明上下,特别是那些身居高位者,一个个可以少些算计,或许大明就不会像眼前这副德性了!” “皇兄,您是不是想得太多了?” 朱由检显得有些踌躇,看向自家皇兄说道:“经过先前的那些事,朝中的那帮文武应该都消停了吧,毕竟连李承祚的爵位,都被您下旨褫夺了,这对朝野间的震慑……” “你是这样想的?” 朱由校笑笑,打断了朱由检的话。 “是…是。” 朱由检有些犹豫道。 难怪你一直被欺骗啊 朱由校生出感慨,对于文官群体的德性,朱由校实在太清楚了,就先前做的那些事情,包括提拔一批武将,看似是对外朝有不小的震慑,也让不少人消停了,但谁知道他们在背后又鼓捣什么呢? 牵扯到利益的事情,岂会说让步就让步呢? 特别是皇权与臣权之争,不管是谁在朝为官,哪个派系得势,都不会轻易地妥协让步的。 毕竟长久受儒家思想的影响,一些想法和理念是根深蒂固的,这绝非是靠杀很多人,就可以扳正回来的。 诸如与士大夫共治天下,这在很多人的内心深处,都是一直想要恢复的荣光,尤其是东南诸省的那些既得利益群体,做梦都想在大明恢复过来! “皇弟啊,你看待问题还是太浅薄了。” 朱由校撩撩袍袖道:“倘若朝堂真像你想的那样简单,那大明就不会像现在这样乱了,等着吧,朕相信要不了多久,就会有新的风波生出,而要是在这过程中,朕敢有任何的错误,那先前取得的成果,将会在转瞬间葬送掉!” 朱由校清楚时下的大明,暗藏着诸多的隐患与矛盾,特别是南北之争的实质问题,一直都没有得到解决,这带来的汹涌是难以预估的,可即便是这样,朱由校也要坚定地去走自己认为对的道路,毕竟他别无选择!! ------------ 第一百五十五章 大明英杰 一场秋雨悄然而至。 雨哗哗地下着。 相较于京城的喧嚣与浮躁,在西山却有别样的风土人情。 阴云密布下。 空中鸟瞰。 一股股人潮分散在各处,纵使秋雨一直在下,但是忙碌的身影却随处可见,特别是在玉河畔两岸,一座座建筑拔地而起,而连接这些建筑的道路,很多还都在加紧夯筑。 “嘿呦!” “加把劲儿呦!” “用力甩啊!” 在一处整饬的宽道上,数百众青壮分散在各处,各种声响汇聚在一起,让此间显得是那样忙碌。 “这还下着雨,让这么多的人劳作,难道就没人抱怨吗?”在这处宽道的一处,一中年眉头紧蹙,见到眼前这忙碌的场景,伸手对焦勖说道。 “即便是为了赶工期,也不能这样驱使人劳作啊,万一有人染了伤寒,没有及时得到医治,真要出现时疫的话,那得不偿失啊。” “是啊。” 在中年身旁站着的一人,紧随其后道:“虽说这一路走过来,见到不少熬煮姜汤的灶台,但是这只能做到驱寒,万一其中有体质差的人,难保有人会染上伤寒。”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焦勖能感受到投来的很多目光,或多或少带有质疑与不解,他疲惫的面庞很憔悴,胡子拉碴的,甚至所穿衣衫都沾着很多泥点,那深邃的目光看向前方,焦勖轻叹一声,“某也很想让他们停下歇歇,可时间不等人啊,军备局下辖的诸多工坊,必须要尽快筹建起来才行!” “有太多的事情要加快推进!” “而这些规划的宽道,以及沿玉河修建的码头,更是要抓紧建成才行,不然诸工坊的联系与运输就成了大问题。” “对于可能出现的伤寒,或者有诸多染疾的青壮,他们都会被统一安排到一处,那里有医匠坐镇诊治,避免时疫的出现。” 听到焦勖的这番解释,随行的这些人表情变了。 其实这一路他们也看到很多,特别是跟先前看到的那些图样,跟所见形成对应的联系与参考,他们也知焦勖背负了多大的压力。 “苦了你了。” 徐光启撩撩袍袖,走上前轻拍焦勖的肩膀,“是我等武断了,想想也是,要让军备局下辖诸坊,在西山从无到有的建成,这绝非是件容易的事情。” “其实苦点、累点倒没有什么。” 焦勖轻呼一声,表情严肃道:“若非先前京城京畿发生的事情,其实所临工期紧张一些,也不是不能休息的,但现在根本就停不下来。” “只在西山这处地界,便分散不下数万青壮,连同他们的亲眷那规模就更多了,独我军备局直辖的青壮就占一半。” “这每天消耗的钱粮是很大的。” “要是我军备局的停下整修,那就让赈灾公署难办了,毕竟推行以工代赈,是唯一能解决大规模流民的良策。” 徐光启他们听到这里,脸上流露出各异的神情。 尽管他们赶来京城的时日不长,不过对先前发生的种种,他们也都或多或少的了解了,他们之中谁都没有想到眼下的朝局会成这样。 “伯渊(焦勖表字),那你可知赈灾公署下辖的那些青壮,在西山一带都做些什么吗?”宋应星上前询问道。 “这一路走下来,某发现军备局所辖诸坊,在西山各处的分布很奇特,以某产业扎堆营建,以陆运与水运勾连起来,将这些产业工坊紧密联系在一起。” “按着当初你介绍的那些,今后军备局在西山将采取集约型手工制造业的发展,落实按劳分配的政策,推进标准化、精细化的流水作业模式,这些在大明可都没有过啊。” 焦勖回道:“其实赈灾公署在西山一带,明确做的很多事宜皆为军备局该做的,不过陛下考虑到军备局压力太大,所以就分给赈灾公署来做。” “像西山治下有诸多的煤窑,其中那些隶属于内廷的煤窑,皆被陛下拨给军备局进行统辖,新设西山煤矿筹备处直辖,今后军备局所需煤炭,可直接开采供给,同时要对外进行售卖,以解决一部分金银需求。” “除此以外还有水利整饬,村镇聚集所筹建等等,皆是为了满足军备局日后需求,而特意筹备建设的。” 听到焦勖讲述的种种,徐光启、宋应星他们流露出各异的神情,谁都没有想到西山会是这样的。 “这不对吧。” 一人走上前,看向焦勖说道:“按着伯渊所讲,那在西山恐要占不少土地,可据老夫知晓的情况,在西山治下的不少土地,是京城的一些人持有的,他们会愿意拿出土地,叫军备局和赈灾公署直接干涉吗?” “那肯定是不行的。” 焦勖笑笑,看向那人说道:“良甫公有所不知,内廷在西山所辖皇庄与牧场,皆已转隶到我军备局名下,这为的就是能实现集约化手工制造业。” “此外牵扯到别的土地,有一部分是先前查抄的,所以不存在任何问题,而有一部分是私人持有的,不过陛下已命有司解决此事,拿京郊的土地进行置换,所以不存在良甫公说的那种分歧。” 竟然是这样。 王徵在听到这话,流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 “看来天子对军备局很重视啊。” “是啊,某也没有想到,内廷在西山的皇庄与牧场,悉数都转隶到军备局名下了。” “不过营建这么多的产业工坊,今后军备局的开支必然不小啊,难道陛下做这些,是为了镇压建虏叛乱吗?” “不是没有这种可能啊。” 而聚在这里的众人,此刻打开了话匣子。 “真是够热闹的啊。” 而在不远处,一道声音的响起,却让焦勖身躯一震,循声望去,就见一穿着锦衣的青年,手举油纸伞,面露笑意的朝他们走来,而在青年的身后,则跟着十几人。 “陛下!!” 焦勖快步朝青年走去,而这一声,让徐光启、宋应星、王徵等一众人,无不感到震惊,待看清走来的青年时,他们都快步朝青年走去。 ------------ 第一百五十六章 天工开物 “臣…焦勖,拜见陛下!” “臣…徐光启,拜见陛下!” “臣…宋应星,拜见陛下!” “臣…王徵,拜见陛下!” “臣……” 举伞而立的朱由校,看着眼前聚集的众人,脸上露出淡淡笑意,反观随驾的张维贤、张庆臻等一行人,则各个警惕地环视四周。 在这片区域内,多了不少着便服的青壮。 “都免礼吧。” 对于这些,朱由校没有太过在意,此刻他的注意全都聚在徐光启、宋应星、王徵这些人身上。 在京等待了这么长的时间,终于等来了这帮大明人杰,这可是他重振大明的栋梁啊! 眼前站着的这些人杰,可是精通火器、天文、历法、数学、农学等领域的科学家,是大明真正的瑰宝! 朱由校谋划的诸多部署,倘若缺少他们的协助,那么大明想要逆转国运,实现中兴,恐怕是要向后拖延了,甚至极有可能落空! “卿家怎么消瘦成这样?” 在徐光启、宋应星他们的注视下,朱由校脸上的笑意没了,盯着焦勖关切道:“朕先前就对卿家说过,军备局诸事即便再重要,卿家也要注意劳逸结合。” “陛下,不碍事的。” 见天子这般关心自己,焦勖的心里生出一股暖流,忙作揖拜道:“臣的身体臣清楚,就是少吃了几顿饭,现在子先公他们赶赴京城,臣也能偷偷懒了。” 徐光启听闻此言,表情有些复杂地看着焦勖,这哪儿是少吃几顿饭才这样的,这分明就是长期劳累所致。 “卿家不能再劳累了。” 朱由校剑眉微蹙,搀住焦勖的手臂,“接下来这段时日,卿家就到西苑将养身体,何时把身体休养好,卿家才能再回西山做事。” 对待焦勖这样的大才,朱由校是极其看重的。 焦勖要有任何闪失,那对大明的损失太大了! 朱由校怎样都没有想到,过去这些时日自己处理一些状况,焦勖在西山这边竟然会累成这样。 这是他的疏忽!! “陛下万万不可啊!” 焦勖这下急了,忙开口道:“当前军备局在西山一带,有着太多的事情,根本就离不开臣啊!” “子先公他们虽说奉旨赴京,但是对军备局的种种,还有太多不熟悉的地方,臣要是不在军备局,而去西苑将养的话,那军备局先前做的种种,只怕都功亏一篑了!” 对于焦勖而言,在军备局最忙的时候,最能见到成效的时候,让他离开军备局,这比杀了他还难受。 “若是陛下信任臣等的话,还请陛下让伯渊留在西山。” 在此等形势下,宋应星走上前,面朝天子作揖道:“只要给臣等一些时日,臣等定能帮伯渊分担在军备局的事务,让伯渊能有更多的时间休养。” “朕要是不信任诸卿的话,就不会大费周折地将诸卿召至京城。” 朱由校看向宋应星他们,“不过朕要约法三章了,这不止是对焦卿,更是对诸卿,今后在军备局做事,务必要注重休息,哪怕军备局事务再紧,也不能逼自己太紧,事情是做不完的,要懂得劳逸结合才是。” 朱由校清楚焦勖承受着怎样的压力,做任何事情从零开始是最难的,即便是徐光启、宋应星他们抵达京城,今后都在军备局做事,可是要做的事情太多了,这种压力会分给徐光启他们的。 眼前这些人杰都是大明的瑰宝,哪怕是折损一个,对于大明而言损失太大了,这是朱由校绝不能接受的。 “陛下所言,臣等定会铭记于心的。” 焦勖微微低首道,不过想起眼下的进程,焦勖接着又道:“陛下,您此次亲临西山,臣要向陛下禀明当前的进度……” 看来要筹备一支专业的队伍,来负责这些人杰的饮食起居了。 只是在听到焦勖所讲,朱由校就已经暗下决心了,焦勖他们做起事情来,只怕会将约法三章给抛之脑后。 他们都是纯粹的人。 现在终于得到重用了,那必然是想将毕生所学都发挥出来。 朱由校之所以这样笃定,是因为焦勖、徐光启、宋应星他们皆有一个共性,那就是为了能获取到新知识,都先后接触过西洋教派,甚至有不少还信奉西洋教,私下跟西洋传教士关系密切。 也恰恰是因为这一点,使得他们被大明主流所不能接受,致使他们中的多数人,一生在科举上没有建树,而一些通过科举的,可跻身仕途却没有得到重用。 对于教派,朱由校没有鄙夷的想法。 不过对于来明的西洋传教士,朱由校是带有警惕的,因为他太清楚西洋人的德性了,那就是披着羊皮的狼。 西洋传教士不远万里来大明,目的可不是为了传播文明,更何况西洋的文明,究竟有没有大明浑厚,那还是划引号的。 哪怕现在的大明,受儒家思想的影响很深,对于非儒学派存有较大限制,但是这并不能妨碍大明在不少领域,依旧是处在领先地位的。 只不过这种领先的层面,仅限于小范围的钻研,而在更大范围的运用上,却存在着种种掣肘与限制。 朱由校现在要做的事情,就是要打破这些掣肘与限制! “卿家无需过多介绍,西山的种种朕都知晓。” 想到这里的朱由校,摆手对焦勖说道:“只是朕没有想到卿家会这般不懂得爱惜自己的身体,不过现在好了,徐卿、宋卿他们来了,朕相信有诸卿在,军备局接下来会有更大的改变。” 既然劝说没有用,那朱由校就亲自解决这一问题! 过多的赘言,只会打击焦勖他们的积极性,这是朱由校不愿看到的。 “有件事,朕需要宋卿来筹备。” 想明白这些的朱由校,迎着无数道注视,看向了宋应星。 “请陛下明示。” 宋应星忙作揖应道。 跟朱由校预想的一样,宋应星他们愿意奉诏抵京,就是想证明自己的价值,更是想为大明效忠的! 那帮外来的西洋传教士,永远都无法理解,哪怕宋应星他们信奉西洋教,但是那颗心却是始终向着大明的! 这就是儒家思想的魅力! 对于神州孕育的儒家思想,不能一味地否定,是,或许在儒家思想之中,的确存在一些糟粕,但是儒家思想也有好的一面,一味地去否定儒家思想,将其批判得毫无价值,那就等同于背叛神州,这种蠢事朱由校可不会去做。 朱由校要做的是改造儒家思想,将其中掺杂的糟粕剔除掉,保留其中的精华,并以此为根基,构建起多元化的神州文明,为今后大明开疆扩土,巩固山河,构建起华夏文明圈而努力! “诸卿这几日视察下来,想必对西山的种种也有所了解。” 朱由校撩撩袍袖,环视眼前众人道:“朕让军备局明确的部署,就是想在西山筹建起集约型手工制造业根脉,使得大明能走向一条全新的道路,那就是标准化、集约化、精细化的生产模式。” “如果可以实现这一宏伟目标,那么大明就能够解决很多问题,比如自耕农破产的安置分流,比如生产力低下的实况,比如火器军械的品质保障等等。” 徐光启、宋应星他们在听到这里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无不流露出各异的神情。 尽管这样的话,他们先前曾听焦勖讲过,但是焦勖讲的,跟天子讲的,那感触是完全不一样的。 毕竟这些在先前可都没有过。 “现在军备局在西山的根脉算初见成效了。” 朱由校继续道:“朕也相信在诸卿的勠力同心下,必然能让军备局有大的变化,但是眼前却有一个实际问题,需要尽快解决才行。” “即军备局下辖诸产业工坊,到底该沿用怎样的标准来运转。” “所以朕想让宋卿亲自挂帅,负责筹备《天工开物》编撰一事,明确火器、火药、冶炼等诸多领域的原料种类、生产技术、工艺流程等标准,这需要大量确切的数据做支撑,以此构建起大明的工业标准!” 朱由校做事就一个态度,要么干脆别做,要做就必须做到极致,想在大一统的中央集权封建王朝,从零开始探索工业道路,就必须要有足够的基础作为支撑,而实现这一切的前提就是标准化! 只是这个标准化,可不是上嘴皮碰下嘴皮,说说那样简单的,这需要一步步进行摸索,像度量衡的再定义,就是务必要促成的事情。 此等重要的事情,朱由校最属意的就是宋应星,原因很简单,那部青史留名的《天工开物》,就是宋应星耗费无数心血编撰的,这部科学技术著作,可是为后世产生极为深远的影响,现在朱由校就是要让它提前问世!! 只要此等著作可以提前编撰出来,并且有效运用到实际生产中,那么朱由校就有绝对的信心,让大明可以培养出工业根脉,为大明注入一缕新的魂魄! ------------ 第一百五十七章 京师大学堂 “陛下,筹备《天工开物》编撰一事,且要涉及到众多的领域,而最为重要的一点,是要明确一应的标准。” 宋应星表情严肃,在思虑许久后,面朝天子郑重一拜道:“臣不想欺瞒陛下,此事绝非朝夕就可以办成的,这需要很长的时间,至于多久,臣现在也无法向陛下做出保证,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想要将《天工开物》编撰出来,必然会耗费大量的银子。” 在讲完这些话时,宋应星的内心是忐忑难安的。 毕竟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天子提出此等宏伟的想法,而作为大明臣子的他,非但没有向天子做出保证,相反却浇了一盆冷水,谁都不知道天子听后是怎样想的。 焦勖、徐光启、王徵他们听到宋应星所讲,一些人的表情变了,甚至在心中生出担忧。 “这就是朕让卿家来亲自挂帅的原因!” 在此等紧张的氛围下,朱由校却露出笑意,看向宋应星说道:“朕当然清楚此事的难度有多大,要真是这般容易的话,那朕就不会等着诸卿了,早就安排人手去筹备了。” “宋卿的这种直率性情要保持下去,朕就需要像宋卿这样较真的人,来办这件关乎大明国运的要事!” “筹备《天工开物》编撰一事,与编撰其他典籍不同,这更像是一部指导性纲领,今后不管在大明何地,牵扯到任何领域扩建,都能做到延续一个标准,实现异地生产,可以做到完美结合,卿家应该明白朕的意思吧?” “明…明白。” 宋应星压着心底的惊意,下意识点点头道:“陛下讲的这些,若是臣没有理解错的话,就以火铳为例,不管在大明何处进行生产,但是要聚到一处参与战争,而在此期间如若出现损坏,也是能通过拆卸完好部分,以拼凑出能继续作战的火铳。” “正是。” 朱由校面露赞许道:“说起来我大明在各个领域,其实发展的都不算差,甚至在部分领域,表现的是相当优异的。” “不过这也藏不住一些问题,比如各地生产的东西,受到种种因素的影响,无法实现彼此间的互补,在其他时候还能克服,唯独在战争爆发时却不成,这对大明造成的后勤压力是极大的。” 宋应星、焦勖、徐光启、王徵他们听后无不点头表示任何。 就像大明造出的火铳火炮,品类是极其丰富的,它们列装进大明军队中,于战场上起到的作用极大。 可是话又说回来。 受生产力限制的影响,大明下辖的诸多军队,不可能由一地进行量产提供。 这也在所难免地造成一些问题。 比如同一款火铳,可能规格就不一样,最为明显的莫过于铳管的锻造,这就使得给药多了,使用相对频繁了,便在所难免地出现炸膛的情况。 朱由校为何要下这样大的功夫,将这件事情给办成呢? 原因很简单! 想将集约型手工制造业,在大明治下落地生根,就必须有一套明确的标准体系,这样不管是在任何地方,只要扩建相应的领域产业,就要严格按照标准来办。 如此大明的优势才能发挥出来! 五根手指打人,跟握紧拳头打人,那是完全不一样的! “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看着眼前的众人,朱由校收敛笑意道:“军备局在西山扎根发展,是为了在实践中摸索前行,同时完成朝廷必要的军备需求。” “在此期间,宋卿挂帅负责的《天工开物》编撰,是为了今后可以将集约型手工制造业在大明遍地开花。” “这在朕的眼里其实是一条腿走路,可是想要走得稳当,就必须要两条腿交替前行,这样才不会扳倒,摔倒。” “所以徐卿,朕也有一件重要的事情,需要你亲自挂帅来办,即在京城筹建京师大学堂,要做的事情很简单,培养来京师大学堂进修的匠户及学徒,同时要招募黎庶子弟,从稚童就开始培养。” 徐光启的表情变了。 “为匠户及学徒,甚至是黎庶子弟,特意在京城筹建起一座大学堂,这只怕会引起很大争议啊。” “是啊,除了会引起争议外,这还会耗费大量的钱粮,毕竟想要培养他们,还需要诸多的人手才行。” “天子做的这一切,真要是传扬开的话,恐那些清流名士都会抨击的,毕竟……” 而听到此言的其他人,此刻都小声议论起来,毕竟像这样的事情,大明先前根本就没有过啊。 看着眼前交头接耳的众人,朱由校心底忍不住轻叹一声,想要在大明做些事情,绝非说说那样简单。 说起来徐光启他们,都算是这个时代的异类了,毕竟为了接触一些新的知识与领域,而跟西洋传教士私下接触,这对大明的主流群体是不能接受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徐光启他们是大明最开明的群体。 可即便是这样啊,在听到一些超出他们理解的事情,他们也是有顾虑的,也是有想法的。 所以逆转大明国运一事,是一件任重道远的事情。 “陛下,臣斗胆问一句。” 在此等形势下,徐光启微微低首道:“陛下您要做这些事情,究竟是为了什么?” 接触到的新鲜事物多了,就难保徐光启会多想。 “兴邦!!” 朱由校语气铿锵道:“不管朕做任何事情,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让大明再度中兴,横扫一切积弊与问题,但是想要做到这些,就需要下很多的功夫,而诸卿肩负的职责,只是朕谋划的其中一环,不过却也是最重要的一环。” 有些事情,朱由校能讲给熊廷弼、袁可立、卢象升他们,但是却不会过多地给别人去讲,原因很简单,熊廷弼他们是朝中重臣,他们知道这些谋划,会遵循大明实况,特别是官场上的,而逐步地去做。 但是徐光启、宋应星他们就不一样了。 他们是科学家,是大明的瑰宝,这也就注定他们不了解官场的黑暗,更不了解现实的黑暗,或许他们之中有些人在过去经历了,但那不过是皮毛罢了。 凭一腔热血是救不了国的。 这就是现实。 “而且京师大学堂筹建后,卿家还要做件利国利民的大事。”看着表情微变的徐光启,朱由校继续道:“卿家要募集一批人手,暂在北直隶治下皇庄,培育试种甘薯,为我大明农业寻求新突破!” “!!!” 这下徐光启彻底惊住了,他怎样都没有想到,天子居然对甘薯有兴趣,这可是他在万历朝时,就一直想促成的事情,可现实却很残酷。 只是徐光启哪里知道,朱由校想要培育的绝非甘薯这一类,像玉米、土豆等舶来的农业作物,今后都要在大明培育种植,不管怎样,大明的粮食供需必须要解决好,不然想发展集约型手工制造业,那纯粹是痴人说梦!! ------------ 第一百五十八章 利字当头 从西山摆驾回宫,天已经黑了。 繁繁星空下,乾清宫很安静。 “想做事难,将想做的事做成更难,而想做出彩无疑更难!” 朱由校走在御道上,看着被灯火照耀的宫殿,心情带有感触道:“英国公,你可知朕所讲何意?” 讲到这里时,朱由校看向陪同的张维贤。 “臣懂。” 张维贤边走边说:“陛下心忧社稷,心系天下,想要将惠泽万民的良政,能够逐一地落实下来,使得万民皆能享受大明之恩。” “朕没有那样伟岸。” 朱由校露出自嘲的笑意,停下脚步说道:“朕所做的这一切,说到底,不过是想让大明国祚延续下去罢了。” 张维贤低下了头,有些话天子可以讲,但是却不代表别人就可以说,甚至是连听都不能去听。 “通宝银号眼下如何了?” 朱由校撩撩袍袖,开口询问道。 “势头不错。” 张维贤低首道:“据惠安伯所言,眼下在京城内外诸坊,通宝银号皆已开设分号,除了对外借贷那笔银子外,通宝银号在过去那场闹剧下,算是将信誉彻底立稳,这使得来存储的群体很多。” “揽储的银子有多少?” 朱由校眉头微挑道。 “合计470万两。” 张维贤回道。 “京城有家底的人,还真不少。” 朱由校笑笑,嘴角微扬道:“通宝银号要经营好,一个借贷,一个揽储,只要信誉维系好,这一进一出就能赚取不少银子,且可以让很多人免受高利之害。” “而通宝银号真正的大头,则是朕先前提及的汇通天下,大明虽说奉行重农抑商的国策不假,但是在我大明治下商贾何其多,做买卖,溯本求源就是低买高卖,而这就要进行大额金银转运。” “单单是一个异地汇兑,就足以让很多人心动了,哪怕要缴纳一笔费用,相信也会有很多人心甘情愿,毕竟在我大明不安定的地方太多。” 张维贤点点头表示认可。 花一笔小钱,确保大钱安稳,但凡是头脑灵光的,都会算清楚这笔账。 “不过朕有句丑话要讲清楚。” 在张维贤思虑之际,朱由校伸手道:“通宝银号要严格按规矩办事,若是这其中有人敢吃里扒外,或做损人利己之事,不管是牵扯到谁,朕绝对不会姑息!!” “臣明白。” 张维贤当即作揖表态,“臣等已达成共识,通宝银号奉行的规矩,谁都不能违背,谁若是敢违背,那不止本股全无,甚至名下产业将被围堵。” 朱由校点点头没有多说别的。 筹建起的通宝银号,朱由校要达成两个目的,一个是成为内帑的稳定财源,一个是进行利益捆绑,这两个核心目的谁都不能动摇。 特别是后者。 想要在皇家禁军府的在职勋贵,绝对忠诚于他,不管遇到任何问题都态度坚决,那单靠信任是不够的,这还需要有足够紧密的利益才成。 天下熙熙皆因利来,天下攘攘皆因利往。 但凡是牵扯到了利,不管是谁,哪怕是血脉至亲,也会有犯嘀咕的时候,所以亲兄弟明算账。 要是这样的话,都有人敢为了一些事,而去做背叛的事,那朱由校惩治起来,就没有任何的心理负担,包括追随于他的其他人,也挑不出任何的毛病。 对待大明勋贵,不能简单粗暴的去解决。 归根到底啊,与国同休的勋贵群体,是拱卫皇权的重要拥趸,哪怕是要剔除掉其中的一些糟粕,但也不能让其他勋贵多想。 毕竟大明勋贵,若都不信任大明皇帝,那大明根基就真被动摇了。 更何况朱由校做的事情,也需要一个稳定的财源支撑,将皇家禁军府独立出来,将京营及新军整饬出来,让赈灾公署逐步壮大,让军备局夯筑根基并扩展开,这些都需要大批的银子来支撑。 内帑的金银储备即便再多,那也有花光花尽的那天,要是没有别的可以找补,单靠一个皇帝名号支撑,这是解决不了实际的。 …… 同一片夜空下。 京城。 成国公府。 “成国公,你真打算这样做吗?” 在一处后花园内,徐希皋神情严肃,负手立于一处小亭,对身旁站着的朱纯臣说道:“这件事情要是做了,万一被人查到什么,那后果是无法预料的,毕竟先前发生的事情,咱那位天子下的可是狠手啊,就连李承祚世袭罔替的爵位,也被天子褫夺了。” “不做,定国公觉得可行吗?” 朱纯臣双眼微眯,语气低沉道:“现在本公怀疑一件事,这个通宝银号就是张维贤他们鼓捣起来的。” “除了他们,在京城谁有这等底气?” “他们被天子聚到皇家禁军府任职,跟五军都督府和京营彻底隔绝开,甚至连过去那些利都不要了,那剩下的勋贵怎么办?” 夺人钱财,犹如杀人父母,此为不共戴天之仇。 “行,就算本公不这样做,你觉得汤国祚他们会同意吗?”见徐希皋沉默不言,朱纯臣继续道。 “与其他们莽撞着来,倒不如我等插手此事,这样就算出现任何问题,那也是能有回旋的余地。” “可是成国公想过没有?” 徐希皋反问道:“若试探到最后,发现这个通宝银号真是张维贤他们鼓捣出来的,那我等能怎样办?若是没有陛下的允准,他们敢做这种事情吗?” “本公想试探的就是这个。” 朱纯臣冷哼一声,“只要真能试探出来,那有些利益该割舍就必须割舍,但是同样的,张维贤他们也要付出代价!” “都是大明勋贵,都是世袭罔替与国同休,凭什么他们就能得到信赖和倚重,而我等就要被忽略?我等难道是后娘养的?” “成国公,你莫不是想将五军……” 徐希皋想到了什么,眼睛睁得很大,难以置信地看向朱纯臣,但是话说了一半,却被朱纯臣看了眼,这让徐希皋将嘴给闭上了。 “有些话心里明白就好。” 朱纯臣一甩袍袖,语气平静道:“本公就是想要让天子知道,有些事不像他想的那样简单,这朝中的那些文官,一个个都是各怀鬼胎的,更别提东南诸省那边,一直以来都是我大明没有解决的顽疾。” “陛下想匡扶社稷也好,想整治官场也罢,但是陛下不该将我等撇下,若是长此以往这样的话,那我等就真成空头勋爵了,真等那一日到来,那我等见到张维贤他们,就会矮上一头,这意味着什么,本公不说,定国公也应该清楚吧?” 徐希皋双眼微眯,在沉吟刹那后,点点头表示知晓。 一缕微风吹来。 夜幕下的后花园很静,只是有些事情却悄然在变…… ------------ 第一百五十九章 挤兑 一连多日,京城平静。 热闹的坊间,熙攘的人群,无不表明天下太平。 似乎先前的闹剧从未发生过。 人是健忘的。 过往经历再多的事情,都会随着时间而淡化。 只是大明真的平静吗? 这是个有待考证的事情。 …… 皇家禁军府。 “惠安伯,瞧你这状态很好,是遇到什么喜事了?”卫时泰走进班房,见张庆臻倚着官帽椅,手里端着茶盏,哼唱着小曲,卫时泰露出笑意,打趣的对张庆臻说道:“讲出来,也叫某高兴高兴。” “宣城伯这是巡视回来了?” 张庆臻眉头微挑,瞅向卫时泰笑道。 “是。” 卫时泰卸下佩刀,轻呼一声道:“去了趟丰台大营,我皇家禁军府所属新卒,隶属诸卫空额是补齐了,不过牵扯到操练的事务,某多少是有些不放心,还是要瞧瞧的好。” “那的确要盯紧点。” 张庆臻放下茶盏,收敛脸上笑意,“我皇家禁军府总揽宫城皇城禁事,这可一点差池都出不得。” “是啊。” 卫时泰点头道:“过去怎样就不提了,可从我等接管宫城皇城诸事后,那是一点差池都不能有。” 对于过去发生的一些事,卫时泰也好,张庆臻也罢,乃至是皇家禁军府其他在职勋贵,一个个都在心底敲响了警钟。 既然在皇家禁军府任职了,那在其位就要谋其职,别的出现差池都好说,唯独在宫禁出现任何差池,那他们就没法交代了。 “某听说勋卫也被调去丰台大营了?” 张庆臻想到什么,看向卫时泰说道。 “调去了。” 卫时泰回道:“奉旨赶赴丰台大营,单独设立营寨进驻,听说是由曹文耀负责操练的。” “操练操练也好。” 张庆臻撩撩袍袖道:“作为勋贵子弟,能得天子青睐被选进勋卫之中,这就是他们的造化。” “不说别的,今后在御前待上几年,干点什么,都比在京混吃等死强,咱们勋贵也该翻身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京城的很多事情都在悄然而变,特别是牵扯到皇城宫城的事务,那改变就更多了。 种种的改变,无不指向了一处。 朱由校想通过这些调整,改变过去某些所谓的旧例,不为别的,就为让皇权的影响力能够增强! 只一条,皇家禁军府所属诸上直亲卫军,所发军饷具由内帑直拨,经皇家禁军府登记造册的兵籍,在通宝银号开设银户,必须由本人凭票实领,这就杜绝了吃空饷喝兵血的积弊! 而领到足额军饷的将士,别管叫他们干任何事,那一个个绝不会有任何怨言。 忠诚是需要基础的,没有基础的忠诚,是经受不住考验的。 而朱由校做的这项试改,就是想先积攒些经验,为今后大规模地军改,去奠定坚实的基础。 任何一项制度的诞生和运转,都没有完美那一说,这必然是需要通过不断地试错与纠错,来逐步调整为相对好的存在。 饭总要一口一口的去吃。 路总要一步一步地去走。 现实就是这样,没有任何一件事情,是单靠一个急就能解决的,要真是那样简单的话,大明就不会是现在这样。 “惠安伯还没讲你为何高兴。” 卫时泰撩袍坐下,端起手边茶盏,看向张庆臻说了句,便掀起盏盖呷了一口。 “其实要说喜事吧,也不算。” 张庆臻特意看了眼门外,随后笑着对卫时泰说道:“就是通宝银号的事,这几日下来,不管是揽储,亦或是放贷,势头都是极好的,按着总号账房核算诸分号的账目,只是这一进一出,今岁至少能赚这个数。” 说着,张庆臻伸出个手势。 “多少?!” 卫时泰见后,眼睛睁的极大,难以置信的说道:“惠安伯讲的是真的?” “这等要事,某能诓骗宣城伯不成?” 张庆臻却是不高兴了。 “乖乖,这还真是暴利啊。” 卫时泰感慨道:“就这一批的放贷与揽储,就能赚不下百万两,这要是能持续放贷与揽储,那赚的银子还真不少啊。” “那是肯定!” 张庆臻嘴角微微上扬,自信满满道:“宣城伯还不知吧,某已筛选一批可靠人手,准备在通州、河西务、天津、房山、昌平等地皆开设分号,到今年底,通宝银号要在北直隶主要地方皆开设分号。” “那人手够吗?” 卫时泰却有些担忧道:“毕竟通宝银号不比别的,不是可靠的人,那……” “够!” 张庆臻语气铿锵道:“就各家提供的人手,便足以支撑现有分号扩张,更别提现在于通宝银号下,已开始筹设银号本堂,专门负责培养学徒,能进银号本堂的,皆是死契,只要有能力,那就必然能向上晋升。” 张庆臻作为皇家禁军府的左都督,眼下不仅分领皇家禁军府的职责,还兼顾着通宝银号的事宜。 万事开头难嘛。 朱由校也知道将此等重要的存在,交由勋贵直接管辖,难保今后会发生些什么事,但现在朱由校要做的事太多,他无法兼顾到所有,再一个这样安排,也是为安这些勋贵的心,毕竟利益捆绑尚处初期,什么事都不叫他们参与,难保会有些多想。 丢了西瓜去捡芝麻,这等蠢事朱由校可不会做。 等到一些事情明朗了,整体性局势改变了,那一些跟进性的调整也会出现。 作为大明的金融命脉,今后朱由校势必会做去私人化的,不过眼下啊,还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 “左都督,通宝银号总掌柜求见。” 而就在这时,一人从堂外走进来,张庆臻、卫时泰听闻此言,眉头不由微蹙起来。 “谁叫他来此的,连这点规矩都不懂吗!?” 张庆臻皱眉喝道。 “末将也不知晓。” 那人有些胆怯,低首回道。 “惠安伯,你还是去见一下吧。”卫时泰看向张庆臻,“说不定是通宝银号出什么事了。” 皇家禁军府衙,设在西长安街,占了原宝钞司的衙署,紧挨着社稷坛,这个地方不是谁都能来的。 听卫时泰这样一说,张庆臻的心底莫名一紧,在沉吟刹那后,便撩袍起身朝堂外快步走去。 眼下通宝银号势头正猛,若是没有大事发生的话,那通宝银号总掌柜是不敢来此的,可究竟是什么事,能叫其赶来皇家禁军府啊。 而在张庆臻赶去时,在皇家禁军府正门的值房内,通宝银号总掌柜却坐立难安,表情是异常复杂,原因很简单,在京的多处分号,出现了极其不正常的兑付业务…… ------------ 第一百六十章 搂草打兔子 “这是有人想要探通宝银号的底啊。” 东暖阁内。 朱由校倚着软垫,看向垂手而立的张庆臻,嘴角微微上翘道:“先是在京城各坊开设的分号,存进去大额的银子,这对于通宝银号上下而言是种鼓舞,毕竟揽储这么多,由此可见仅在京城的银子就不少。” “是。” 张庆臻的表情略显复杂,言语间带有踌躇:“当初臣得知这些情况后,就觉得通宝银号今后在京发展会很好,毕竟揽储的银子规模不小,所以就想着将这笔银子放贷出去,不然一直趴在银号账面上,到期是要支付不少利钱的。” 张庆臻的想法是没有错的。 开设银号赚的就是一进一出的差价,存储利息必然要比放贷利率低,不然拿什么去赚银子呢? 只不过在大明开设银号,跟后世所开银行,还存在着一项不菲获益,即异地汇兑收取的费用。 这一想法,朱由校跟张庆臻他们提过。 等到通宝银号开到一定规模,就可以顺势对外推出,只要这一业务可以立稳脚跟,那通宝银号每年赚取的银子,将会是一笔不菲的获益。 “看来通宝银号的扩张,到底是触碰到一些人的利益了。” 朱由校笑笑,“不过想想也对,在没有通宝银号以前,只京城地界的利钱贷发,那都是极高的存在,这就能让很多人赚的盆满钵满。” “现在有了通宝银号,且对外放贷的利钱,要远低于民间的利钱,但凡是有需求的人,首先想到的必然是通宝银号。” “陛下说的没错。” 张庆臻附和道:“也恰恰是这样,使得臣没有留意到来借贷的人,有些可能就是那帮暗藏祸心的人,想通过这种借贷的方式,放走通宝银号一批银子,继而才形成当前这种挤兑风潮。” “那卿家觉得会是哪些人可能参与其中呢?” 朱由校向前探探身,看向张庆臻反问道。 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那再去抱怨什么,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遇到问题就解决问题。 遇到麻烦就解决麻烦。 怨天尤人,是无法改变任何事情的。 “这个臣还没有想好。” 张庆臻想了想,在短暂停顿后,如实讲出心中所想,“不过臣可以肯定一点,此次通宝银号发生的事情,跟先前京城京畿出现的闹剧,应该不会是一拨人,但这次想搞事的人,却跟先前藏在暗处的人相关。” “能在京城这地界上,组织起看似毫无关联,实则却极具针对性的挤兑风潮,那必然是有根底的人才能干出来的,臣甚至怀疑这些人之中,有些可能就跟朝堂有紧密联系。” 还算冷静。 听到张庆臻分析的结论,朱由校露出赞许的神情。 说实话,从决定特设银号之初,以此来增强跟张维贤、张庆臻他们的利益捆绑,朱由校就想到会有今日。 天下熙熙皆因利来,天下攘攘皆因利往。 但凡是牵扯到了利益,不管是否产生实质性冲突,只要造成一些人的利益受损,那必然就会发生斗争。 大明在过往,有太多类似这种情况。 这在朱由校的眼里,就是一种内斗内耗! 在原有时间线上,大明发生甲申国难,致使大明国祚倾覆,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大明是败在自己人手里的,如果内斗能少一点,内耗能少一点,就依着大明的体量,不至于叫建虏捡了漏。 可现实往往就是这样残酷。 朱由校若想逆转大明国运,使得上述之事不再发生,那就必须要重塑崩坏的秩序,使得大明能被拉回到正轨上。 而这样的一个过程,必然会得罪不少群体,甚至令这些群体心生憎恨,毕竟牵扯到了利益嘛。 论谁都不会愿意将吃进嘴里的肉,再给吐出来啊。 “那卿家有什么挽回措施?” 朱由校收敛心神,看向张庆臻询问道。 “陛下,臣是这样想的。” 张庆臻作揖行礼道:“鉴于当下复杂的情况,臣觉得对兑付一项业务,可以暂时性采取收紧策略,比如每天在银号能去多少银子,超过对应的数额,必须要提前与银号洽谈,这样能减缓挤兑的压力。” 限制性取现。 朱由校看向张庆臻的眼神都变了,这件事情本该在通宝银号开设之际,就应该讲给张庆臻他们的。 但是先前发生的事情太多,使得朱由校忘记这件事了。 百密一疏下,这才导致现在的事端发生。 “这一改进措施,只能等这次风潮结束后,通宝银号才能对外推行。” 朱由校眉头微蹙,想了想后,伸手对张庆臻说道:“若是现在就这样做,那接下来在京城坊间,势必会有不利于通宝银号的舆论,这反倒会加剧挤兑风潮的发生,由此来通宝银号储蓄的人就会变少。” “陛下,那该怎样办啊。” 张庆臻却急了,“先前对外放贷的银子,规模远远超过来储蓄的银子,臣那时想着通宝银号的口碑,在京城是立稳住脚跟了,谁曾想居然会出现这种事情,要是任由他们兑付银子的话,只怕要不了多久,总号与分号的储备银都会被兑付一空,到时京城再出现些不利于通宝银号的言论,那后果将不堪设想啊。” “所以这一仗必须要打赢,而且要打的漂亮!” 朱由校语气铿锵道:“未战先怯,那通宝银号就长久不了,既然有人想探底,那就叫他们探底!!” 一支团队的向心力、凝聚力是否表现得很强,就是要看在面临挑战和难关时,底下的人都是什么表现。 一味地靠激励去维系,而遇到问题时却拉稀,那这样的队伍是不行的。 既然现在发生这种事情,那朱由校就要通过这件事,来让张维贤、张庆臻、卫时泰这些勋贵去共同面对,该出力就要出力,该出钱就要出钱,待到情况达到一个高度时,朱由校再出手解决,这样带来的成效就是不同的。 “这件事情先这样维持住。” 朱由校收敛心神,对张庆臻说道:“既然他们敢这样做,那肯定是有后手的,越是这种时候就越是不能急,要稳住心神才行。” “另外将此事跟英国公他们都讲明,必要的时候可暂从各家抽调银钱增补,事后再找补回来,不要怕,有朕在,任何人都别想动摇通宝银号。” 原本张庆臻的心情还有些焦急,甚至是听到要各家继续抽调银钱,来解决通宝银号面对的问题,那心里是有想法的,但是当听到天子最后所讲,张庆臻那颗悬着的心反倒落下了。 是啊。 天子内帑可是家底浑厚的,不说别的,单单是先前查抄的那些金银,就是一笔不菲的存在啊。 这世上论及手里攥着的银子,有谁能跟天子争锋啊。 “还有在解决此事时,你们都不能直接出面。” 见张庆臻表情变了,朱由校特意嘱咐一句,“朕现在就怀疑这次出现的事,是有人想看看通宝银号的背后之人究竟是谁,要是你们暴露了,那必然会有人弹劾。” “臣遵旨!” 张庆臻心下一惊,忙作揖应道。 “下去吧。” “臣告退!” 看着张庆臻离去的背影,朱由校双眼微眯起来,其实在他的心底已有了怀疑的人,但是这件事情吧,必须要到了见真章的时候,才能确定究竟是谁在背后鼓捣的。 不过对于这样的事情,朱由校根本就不惧怕,甚至是很想知道接下来的局势会怎样变,毕竟想解决掉一些人,那就要有大义加持才行,这样就算是杀再多的人,也不会被人找到任何可以诟病之处! ------------ 第一百六十一章 外朝涌动 想要做成一些事,难就难在不止要面对事情本身,而更为重要的一点,是要先解决各方的算计与掣肘,唯有将这些因素解决了,方有可能将想做的事做成。 只是这其中面临的压力有多大,唯有亲身经历者最为清楚。 为什么明明一些事情,看起来并没有那么难,只需稍稍用些力就可以解决,可现实却迟迟没有变化。 归根到底。 难的并非是事,而是与之牵扯到的人! 这世上就没有难办的事,难办的只有人,尤其是人多了,想法就多,这便造成环境的复杂! “方正化奉旨秘密离京,在西缉事厂留守的人,方正化特意向朕举荐了你。” 在乾清宫的一处小亭内,朱由校走累了,坐在石凳上,看着低首而立的高时明,语气平静地说道:“眼下这个朝堂也好,这个大明也罢,有太多的事情是瞒着朕的,这是最令朕感到厌烦的一点。” “朕向来就觉得在其位就要谋其职,若是占着茅坑不拉屎,那就趁早滚蛋,大明现在这副德行,就是养的废物太多了。” “过去是朕想错了,觉得要给彼此些脸面,可现在看来啊,光给脸面是不够的,朕的脸都快被踩烂掉了!” 高时明流露出复杂的神情,尽管他不清楚自家皇爷,是因为什么事而讲这些话的,但是他却明白自家皇爷说这些事,是心底的那股怒意仍未消散掉。 毕竟先前经历的种种,有太多腌臜事令人感到气愤! 君辱臣死! 作为天子的家仆,更是内廷的臣,高时明清楚自己的一切,都是谁给予的,所以谁让天子不高兴,那他就要撕咬谁! 这是原则性问题,任何时候都不能更改。 “眼下皇店诸事算梳理清楚了。” 朱由校撩撩袍袖,继续说道:“在方正化没有归京前,牵扯到皇店的一应事宜,就暂由你来统辖。” “奴婢遵旨。” 高时明当即表态道:“请皇爷放心,奴婢定然会尽心办差的。” “有这个态度是好的。” 朱由校微微一笑道:“这几日你就去趟西山,去军备局找焦勖他们,新建的琉璃工坊基本上快竣工了,牵扯到民用的那些产物,就以皇店作为主要销售渠道。” “今后皇店的销售,要以高奢品为主,不再对底层进行销售,要是敢叫朕知道有哪处皇店,敢做坑害百姓,欺压百姓之事,那就莫要怪朕翻脸无情了!” “奴婢明白。” 高时明再度作揖拜道。 对于皇店,朱由校是有自己想法的,既然身份不一样,那就要做垄断性质的行业,既能把银子给赚了,又能打击部分特权群体。 今后像哄抬粮价这等事情,朱由校断然不会让其再发生,至少在北直隶境内不能有,不然折腾下来,坑害的只会是大明社稷。 大明已经经受不住折腾了。 在朱由校的眼里,属于内帑的稳定财源,不能只有通宝银号这一处,更要有别的组织能维系住才行,一条腿走路与两条腿走路,那完全是不一样的。 朱由校需要很多银子! 哪怕现在的内帑很充实,但坐吃山空的事情,朱由校肯定是不会做的。 即便是高高在上的天子,可手里真没了银子,那说出来的话就没有任何威慑力,毕竟你连底气都没有,凭什么叫人信服呢? “还有件事。” 朱由校从石凳上起身,抬脚朝前走去,“在皇店里遴选批可靠的人,增设一个供销社,今后牵扯到粮食、油盐、棉布等日常所需,以平价对外进行售卖,供销社不以盈利为主,要以稳定价格为主。” “供销社?” 跟在身后的高时明,这下露出疑惑的表情,“这不跟惠民药局一样?” “不太一样。” 朱由校回道:“惠民药局是朝廷设立的机构,免费向百姓医治和发药,而供销社是平卖平卖,即便是在局势紧张的时候,也是以平卖平卖为主,为的就是打击某些不法者,想趁机发国难财。” “皇爷,要是这样的话,恐供销社开支会很大。” 高时明露出为难的表情,“毕竟像粮食、油盐、棉布等市价是浮动的……” “朕难道不知这些吗?” 朱由校停下脚步,看向高时明道:“这就是为何要叫皇店经营高奢品,皇店赚的银子越多,那就能掌握更多主动,银子都进内帑,但地方百姓的日子过得却很苦,那朕要这些银子何用?” “供销社暂在京城内外诸坊开设,除了那些铺面以外,要多营建些仓储用的库房,避免遇到问题时,却没有多余的商品调配,这件事情要抓紧来办!” “奴婢遵旨!” 高时明当即作揖道。 供销社这一机构,朱由校觉得很适合眼下的时局,今后若是有可能的话,那势必要在大明铺开。 不为别的,就为调节物价,打击不法之辈。 当然朱由校也清楚,随着供销社的规模增大,这其中势必会滋生蛀虫硕鼠,但是不能就因为这一隐忧,而不去做这件事情。 打击贪腐,这是要长期坚持的事情。 朱由校既然要特设供销社,那必然会有对应衙署,去专门负责监察,到时何处出了问题,就以雷霆之势扫荡。 只要敢贪,那就敢杀! 反贪是主旋律,任何时期都不能松懈,毕竟权力在那里摆着,只要有新人上来,就难保其中有人被腐化。 既然贪腐止不住,那朱由校能做的就一个,持续性的反腐倡廉,你可以贪,但是在心里祈求别被抓住,只要被抓住啊,那不仅要杀你,更要将你钉上耻辱柱,让你的亲眷永无翻身的可能! “皇爷,司礼监有呈递的奏疏。” 而在此时,乾清宫太监刘若愚,捧着一摞奏疏走上前。 “何事?” 朱由校负手而立道。 “禀皇爷,是牵扯通宝银号的。” 刘若愚低首道:“科道的一些言官御史呈递弹劾奏疏,言通宝银号在京大发不义之财,违背我朝重农抑商的国策,甚至有人因向通宝银号借贷而被逼死……” 果然。 朱由校在听到这里时,嘴角露出一抹淡笑,从张庆臻禀明通宝银号的事情,朱由校就猜到会有这种事情。 毕竟单纯的在民间行挤兑之势,又如何能让通宝银号的根基动摇掉呢? 唯有在朝掀起涟漪,那才有可能加剧冲突! 这种套路,朱由校再清楚不过了。 而且这些奏疏,还隐藏着另一个含义。 “高时明。” “奴婢在。” 看着眼前的高时明,朱由校伸手道:“这几日,你领着西缉事厂的厂番,去查通宝银号的分号,不过莫要扰乱银号的秩序。” “喏!” 高时明低首应道。 “有人这是想玩火啊。”朱由校笑笑,嘴角微微上扬道:“既然想玩,那朕就陪他们好好玩玩!” 也是在这一刹,高时明就知晓通宝银号不简单了。 在内廷这一亩三分地,但凡是有些权柄的,那没有一个是傻子,他们知道有些话能说,有些话不能说。 要是连这点事儿都猜不透,那高时明这个西缉事厂的监督太监就算是白做了。 ------------ 第一百六十二章 郑养性 京城这块地界上,受中枢朝堂的影响很大,或平静,或涌动,一切都与中枢有着紧密的联系。 哪怕是在不久之前,刚刚经历一场风波,使得不少人被牵扯其中,但是转眼间,新的风波就悄然而生。 这就是利益所至。 毕竟人活于世,并非是活在真空之下,难免要受人情世故的影响,而则往往就伴随着利的产生,因此很多事情不是你想怎样就能怎样的。 京城。 教坊司。 “近来通宝银号的苗头不太对,郑都督,我等存进通宝银号的金银,真就不取出来?”一人面色凝重,皱眉看向坐于主位的郑养性。 “万一通宝银号被挤垮的话,那我等的银子只怕要打水漂啊,这件事绝非小事,某可听说要挤垮通宝银号的,极有可能是成国公他们。” “此事某也听说了。” 另一人紧随其后道:“虽说成国公他们没有表态,甚至连门下的人都没有动用,但是参与挤兑的那些人,有不少是家底很干净的商贾,但也恰恰是这样,反倒是印证此事不简单。” “就在京城这地界上,没有背景的人如何能站稳脚跟,更何况那些商贾之中,有不少是经营绸缎庄、布铺的……” “那你们就以为通宝银号简单了?” 那人的话还没有讲完,就被郑养性出言打断,“别忘了,此前京城京畿发生哄抬粮价的事情,通宝银号就从无到有在京城开设起来,甚至还对外借贷很多银子,使得不少商贾因此回了血。” 堂内坐着的众人,脸上流露出各异的神情。 京城京畿发生的事情,他们如何能忘记啊。 在先前他们也参与其中了,只不过跟李承祚他们没有任何联系,他们做的这些事情,不过是趁着乱局发生,而从中捞取一杯羹罢了。 只不过天子对此事处置得太果决了,将参与其中的人悉数逮捕,顺带将北直隶治下所辖皇庄,凡牵扯到贪腐的群体也跟着逮捕处决,以至于他们将赚取的银子,没敢直接带回到各自府上,而是假借各种名义存进通宝银号了。 中枢朝堂的形势比之先前多变,这令很多人的心是不定的。 “一个个都把心放进肚子里吧。” 郑养性撩撩袍袖,神情自若道:“如果你们探查到的消息没错,果真是成国公他们在背后操控这一切,那本都督就能笃定一点。” 嗯? 在场众人皆投来疑惑的注视。 “通宝银号的幕后金主,只怕是英国公他们。” 郑养性很享受这一过程,嘴角微微上翘道:“虽说在京有底蕴的人很多,但是能弄出这么大的阵仗,除了那帮勋贵以外,根本就没有其他人能办到。” 一言激起千层浪。 在场众人听闻此言时,脸上无不流露出惊疑的神情。 “居然是英国公他们?” “这是真的假的啊?” “按理说不应该啊,他们同为勋贵,没有理由产生分歧啊。” “也不是没有可能,别忘了,先前熊廷弼奉旨协理京营戎政,可是动了在京勋贵的根。” “不错,英国公他们在皇家禁军府当差后,那是舍掉了五军都督府、京营的职官,这变相就是放弃了……” 正堂内变得热闹起来。 坐在主位上的郑养性,在听到这些议论声时,原本的好心情没有了,尽管他的脸上没有流露出来,但是心底的不甘是掩饰不住的。 曾几何时,郑家在京城的荣光,那是极其耀眼的。 但是这一切吧,随着福王朱常洵就藩洛阳,算是受到了不小的影响。 而随着泰昌帝的驾崩,天启帝的继位,他们郑家备受倚仗的郑贵妃,因为一些事情的影响,只能被迫在宫里颐养天年,培植的势力被东林党干掉,郑家就彻底落寞了…… 现在的郑养性,除了承袭个空筒子左都督职,在朝根本就没有任何实权,这对于郑家的影响太大了。 “诸位!” “砰!!!” 就在郑养性想说些什么时,本紧闭的房门被撞开,这让在场众人无不心惊,在数道惊惧的目光注视下,就见数十众穿亲军服,佩雁翎刀的锦衣卫旗校,速度极快地冲进房内。 “锦衣卫办差!!” 伴随着道道喝喊,郑养性他们都生出惊疑,也是在这一刹,一些人才敏锐地觉察到,原本应该热闹的教坊司,不知在何时变得是那样安静。 适才他们在聊紧要之事时,根本就没有留意到这些变化。 “哟,没想到人倒是不少。” 而在此等氛围下,就见许显纯挎刀走进来,在他的身后,簇拥着数名穿飞鱼服的人,许显纯面露邪笑,盯着郑养性他们,“这样也好,省得本镇抚使一个个去请了,郑都督,别来无恙啊。” 在讲到这里时,许显纯特意朝郑养性拱手一礼。 只是这一切在郑养性看来却是没有任何善意的。 郑养性喉结蠕动着,心跳不知不觉间快了不少,他不知道许显纯为何突然来此,还领着大批锦衣卫旗校,直觉告诉他事情不简单。 “许镇抚使,您这是想做什么?” 心乱如麻的郑养性,强稳心神,挤出笑意看向许显纯,“本都督来教坊司,没有犯大明律法吧?” “来教坊司,是没触犯大明律法。” 许显纯笑笑,迎着众人的注视,缓步向前走着,待走到郑养性跟前时,弯腰拿起那壶佳酿,“不过郑都督却犯了谋逆死罪!” 一语激起千层浪。 在场之人,有一个算一个,脸上皆露出震惊的神情。 谋逆死罪? 这怎么可能啊。 跟郑养性相近的那些人,无不看向了郑养性。 “许镇抚使此言何意?” 郑养性脸色难看起来,盯着持酒壶饮酒的许显纯,语气冷冷道:“我郑家是没落了不假,但是还没到任人栽赃的地步!” “栽赃?!” 许显纯砸吧着嘴,不屑地看向郑养性,“你觉得你配被栽赃吗?” 郑养性:“……” 此言太过诛心,尽管事实是这样,但也不该这般直接挑明。 “啪!” 恼怒之下,郑养性拍案而起,瞪眼看向许显纯,“本都督要上疏参你一本,许显纯,你未免太嚣张了!!” “参本镇抚使?” 许显纯笑笑,随手将酒壶丢掉,“可以,等进了诏狱,本镇抚使会命人拿来笔墨纸砚,到时郑都督可千万别客气!” “!!!” 这下郑养性彻底惊了,甚至心底开始慌张起来。 他开始思索起来,自己究竟是在何时得罪了许显纯? 可郑养性想了又想,根本就没有这回事啊。 难道是魏忠贤? 这一刹,郑养性想得更多了。 “来啊,请郑都督他们进诏狱。”奈何许显纯根本不给其时间,伸手示意道:“莫要伤了和气。” “喏!” 左右站着的诸锦衣卫旗校抱拳喝道。 “放开老子!” “你们要干什么!” “还有没有王法了!” “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 “我等不知情啊……” 一时间在这堂内乱作一团,可这些奉命行事的锦衣卫旗校,根本就不理会这些,上去就控制住了这些人。 “许显纯,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被控制住的郑养性,尽管内心很是惶恐难安,但却保持着仅有的克制,看向许显纯大声道。 “干什么?等到了诏狱就知道了。” 许显纯嘴角微扬,笑着看向郑养性说道:“对了,诸位的家,已经被我锦衣卫给抄了。” “!!!” 这下,以郑养性为首的众人都傻眼了,自始至终,他们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犯了何罪,要被锦衣卫逮捕进诏狱中去…… ------------ 第一百六十三章 大势 “派人给许显纯传口谕,让他先撬开郑养性的嘴,严查国本之争期间,究竟还有哪些人私下与郑家保持密切联系。” “奴婢遵旨!” 东暖阁内,刘若愚毕恭毕敬地行礼,反观朱由校则站在舆图前,而韩赞周则低首而立,此间气氛略显凝重。 “适才说到何处了?” 朱由校紧盯着舆图,皱眉对韩赞周询问道。 “启禀皇爷,说到毛文龙在东江镇收了不少义子义孙。” 韩赞周忙作揖禀道:“尽管奴婢在东江镇待的时日不长,不过却也发现些端疑,凡在东江军身居要职者,无一例外皆跟毛文龙关系匪浅,且不少是毛文龙认的义子义孙,在奴婢看来,东江军快成毛文龙一人之私军。” “那朕叫你颁给毛文龙的密旨,毛文龙在听到后是什么反应?”朱由校双眼微眯,看了眼韩赞周说道。 “震惊。” 韩赞周想了想,随即眼神坚定道:“而且据奴婢的观察,毛文龙的眼神里,甚至闪过一丝惊恐。” “如此一来的话,当初王化贞就任辽东巡抚,提拔籍籍无名的毛文龙,就是想打通海上走私专线。” 朱由校面色平静道:“不然就依着王化贞的脾性,那股子文官的骄傲,即便毛文龙想拜到其门下,也绝对不会在意的。” “该给毛文龙的,朕都给了,如果毛文龙还是冥顽不灵,选择两面三刀的话,即便朕现在不拿下他,今后待那一战打完后,他毛文龙也活不了!!” 韩赞周沉默不言。 对于自家皇爷的谋划,韩赞周知晓的并不多,但是此次奉旨赴东江镇,又从东江镇赶回京城,这沿途经历的种种,使得韩赞周清楚一件事,在大明地方藏着的秘密太多了。 不止是东江镇那边。 甚至天津那边也有。 “朕叫你从东江镇带走的那批人,一个个在赶来京城期间,可曾有什么状况?”朱由校撩撩袍袖,转身朝御案那边走去。 “出格的事情倒是没有。” 韩赞周紧随在旁,边回忆边说道:“毛承禄、孔有德、孔有性、耿仲明、耿仲裕、尚可喜、尚可进、尚可爱、尚可和、尚可位一行,在归京途中会时常聚在一起,奴婢猜想他们对进京任职是有顾虑的。” “那他们被召回京,毛文龙是什么反应?” 朱由校撩袍坐在宝座上,倚着软垫继续询问道。 “不舍。” 韩赞周如实禀道:“甚至还质问过奴婢,最终闹得不欢而散,不过到第二日临走之际,毛文龙却领着他们来找奴婢了。” 嗯? 朱由校眉头微挑,显然没想到会有这出事。 韩赞周继续道:“而据奴婢事后遣人探听,此言是出自毛承禄之口,他们似有很大质疑,对沈世魁劝说毛文龙有不解。” “看来毛文龙对沈世魁很信赖。” 朱由校似笑非笑道。 “是的。” 韩赞周低首道:“据奴婢在东江镇了解到的情况,沈世魁与毛文龙是翁婿,这个沈世魁很不简单,先前在辽东经商,后来辽沈诸地沦陷后,此人死里逃生,这才避开了建虏的追杀,最终投奔到毛文龙麾下。” 朱由校如何会不知道这些情况。 对于东江镇的情况,朱由校再清楚不过了,除了毛文龙这位灵魂人物外,在东江军之中还有两位很厉害的人,一个就是沈世魁,另一个则是陈继盛。 正是因为有他们的存在,使得毛文龙能一步步率领着东江军,在东江镇那块弹丸之地,能对建虏造成诸多的威胁。 只不过东江军的底子太复杂了。 甚至在这背后还藏着太多的利益牵扯。 在朱由校的整体谋划中,围绕建虏要展开的攻略,东江军固然占着重要一环,但是尚没有达到朱由校完全信赖的地步。 毕竟那一战太过重要,朱由校不可能将希望寄托于一人之身。 “时下东江镇的部署算是暂稳了,刘兴祚也已赴天津就任水师总兵官,而孙元化也赴登莱就任巡抚一职。” 朱由校收敛心神,盯着御案上的奏疏,喃喃自言道:“围绕对辽战略的几处棋眼,基本上都算是落定了,只怕这些情况传到辽前去,必然会生出些影响与波澜,现在就看整体局势怎样了。” 皇爷这是想干什么? 听到这些的韩赞周,心底难免生出疑惑。 “你差事办得不错。” 在韩赞周思量之际,朱由校语气平静道:“朕已决意重开大内行厂,提督大内行厂一职就由你兼领,接下来这段时日,你便在内廷武阉中筛选一批,朕另外派去人手给你,暂把大内行厂的框架搭起来,此事要秘密进行,莫要闹得人尽皆知,大内行厂今后要做的事是隐秘进行的。” “奴婢叩谢天恩!” 韩赞周难掩激动,当即便叩首跪拜道。 大内行厂啊! 这可是不次于东缉事厂、西缉事厂的存在。 尽管大内行厂存在的时日很短,但不管怎样讲,在天启朝再度重开,这使得韩赞周一跃成为内廷掌权太监之一。 且是不次于魏忠贤、方正化的存在! 曾经,内廷的掌权太监之首,仅有魏忠贤一人,但随着方正化的提拔与崛起,使得这一情况被打破了。 在朱由校的眼里,内廷的制衡是很有必要的,且仅靠魏忠贤与方正化两方制衡,终究是不牢靠的。 这世上最稳固的关系,永远都是三角阵型! 既然是这样,那朱由校就不介意再捧起一人。 “下去做事吧。” 朱由校一甩袍袖,伸手对韩赞周说道:“你先去办件事,将毛承禄他们带至西山大营,听从周遇吉调遣,告诉他们,想要赴职,先在西山大营干出些成绩再说。” “奴婢遵旨!” 韩赞周忙作揖应道。 对于朱由校而言,他现在要紧抓住兵权,但是光有兵是不行的,麾下必须要有能征善战的武将。 将毛承禄他们从毛文龙麾下调出,这既能起到对东江军的制衡,又能随时随地监视住毛承禄他们。 如果这批人愿意为大明效死,那朱由校不介意给他们一次机会,但要是他们做事有所保留,那朱由校会叫他们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 “来人啊!!” “奴婢在!” 东暖阁内响起朱由校的声音,看着低首走进的御前宦官,朱由校倚着软垫,语气平静道:“即刻召兵部尚书袁可立进宫见朕。” “奴婢遵旨!” 看着低首行礼的宦官,朱由校双眼微眯起来,牵扯到对辽战略的一些事情,也该及时向前跟进了,毕竟时间是不等人的…… ------------ 第一百六十四章 落子 袁可立近来的心情很不好,牵扯到摸查驿传的事情有所突破,情况比他预料的还要严峻得多。 仅在北直隶境内所设驿传,涉及急递铺、水马驿、递运所的问题众多,甚至还延伸到地方有司与各地卫所,盗卖驿马,挪用驿银,滥用关凭,私征驿卒,中饱私囊……这一系列查明的情况,使得袁可立清楚朝廷所设驿传出大问题了!! 而最让袁可立忧愁的,是查明的这一切问题,有不少是他先前查了,但是却没有查到的,可就因为洪承畴赴任兵部左侍郎,且他让洪承畴整饬兵部人事,这些问题就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了。 袁可立想到了张鹤鸣!! 这分明就是想让他这个兵部尚书难堪,而促使张鹤鸣这样做的原因,袁可立也才想到了,无他,纯粹就是权力受到威胁了呗。 这一路赶赴乾清宫时,袁可立还在犹豫,要不要将兵部的情况,特别是牵扯到驿传的事宜,如实向天子禀明清楚。 毕竟这可不是小事。 可是话又说回来,他作为兵部尚书,面对如此棘手的问题,自己没有想好办法解决,却将问题甩到天子面前,那他这个兵部尚书恐今后将很难坐稳。 “袁卿来了!” 就在袁可立赶至东暖阁,正要向天子作揖行礼之际,朱由校却露出淡淡笑容,从宝座上起身,“牵扯到对辽战略的一些事宜,朕要与卿家商榷一下,有些人的位置最好要动动,不然恐影响到后续谋划。” 嗯? 袁可立在听到这里时,尽管脸上没有变化,但心底却生出了疑惑。 “这是朕命人梳理的卷宗,袁卿可以先看看。” 朱由校从御案上拿起一份卷宗,转身递到袁可立跟前,“从当下的情况来看,想要对辽展开新攻略,朝廷就必须要抓紧部署,确保环绕辽东的诸多要地,皆能有可靠之人坐镇,这样在与建虏展开正面交锋时,大明才能掌握主动!” 经历的事情多了,朱由校就愈发坚定对辽一战的决心,没有一场酣畅淋漓的亲征大捷,就无法对天下起到震慑作用,特别是中枢朝堂这边,毕竟眼下的大明,暗地里藏着的隐患实在太多了。 袁可立在接过那份卷宗后,便表情严肃地翻阅起来,也是在这个时候,许多他先前不知情的部署被袁可立获悉。 除了已知的熊廷弼整饬京营外,这其中还包括部分新军,以及黄得功部要通过以剿促练锤炼本部及诸陵卫外。 袁可立还首次知晓卢象升已奉旨离京,奔赴原籍募集勇壮,以组建天雄军,待此军缔造后,便北上赴永平府境筹建新港。 甚至在看到孙传庭所领赈灾公署,下辖执法队竟然是披着执法的皮,实则亦是在募集新卒时,今后将用于京营及新军兵源补充,甚至会作为辎重转运的中坚力量,袁可立的内心是震惊的。 袁可立怎样都没有想到天子心思竟这般缜密。 明明先前面临诸多挑战和风波,可是在解决这些问题之际,还顺带着在为对辽战略谋势,而这些是外朝所不知晓的。 此外刘兴祚赴任天津水师总兵官,孙元化赴任登莱巡抚等事,袁可立在一一看过后,便知天子御驾亲征之决心! 也是在这一刹,袁可立心底的紧迫感更强了。 不行!驿传改制一事必须妥善解决,且此事不能让天子劳心。 袁可立下定了决心。 “从现有的情况来看,围绕辽东的几处棋眼都算一一布下。”不知过了多久,朱由校站在高悬的舆图前,表情严肃地说道。 “看起来针对建虏的围堵,基本上算是形成规模了,但实则还有诸多问题要解决,除去辽前以外,像天津三卫这处要地,朕觉得除了刘兴祚以外,还应有熟悉辽东事务的人坐镇,这样才能力挺刘兴祚编练水师,为今后策应辽西前线战事,甚至是辽南战事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陛下说得没错。” 袁可立点点头道:“尽管现任天津巡抚李长庚,在天津治下做得很出彩,特别是督办辽饷一事,为朝廷解决不少后顾之忧,但是此人性子太直,为此在天津得罪不少人,倘若天津一地,想要达成陛下的谋划,那天津三卫趋稳是第一要素。” “朕也考虑到这一点了。” 朱由校回道:“朕是这样想的,罢天津巡抚职,调辽东赞画茅元仪,就任天津兵备道一职,此人知辽事,晓兵阵,更为重要的一点,是茅元仪懂火炮,有他在天津三卫坐镇,便可梳理天津三卫,同时力挺刘兴祚编练水师。” “且据朕知晓的,茅元仪与孙元化曾经共过事,这样刘兴祚在编练水师时,若遇麾下战船不足,可由茅元仪出面,去跟孙元化协调,同时在天津、登莱两地筹建造船厂,加快海船营建效率,牵扯造船的一应开支皆由内帑直拨。” 袁可立眉头微蹙道:“陛下这样的安置虽好,但李长庚该如何安置?毕竟此人在天津是立有功劳的,如若将其罢黜的话,恐朝野间会议论纷纷,甚至会寒了一些人的心啊。” “朕要罢的是天津巡抚,又不是罢李长庚。” 朱由校笑笑,看向袁可立说道:“李长庚在任期间有功,特擢李长庚进京赴任空缺的吏部尚书!” 这…… 袁可立瞪大眼睛,他怎样都没有想到空缺的吏部尚书,天子居然愿意让李长庚来担任,这消息要是传出去的话,只怕会引起震动的。 不过在朱由校看来,李长庚是值得的! 李长庚,湖广麻城人,万历二十三年进士,其人不植党援,臣心如水,刚直不阿,敢于直言,在任天津巡抚期间,兼右佥都御史衔,奏行造淮船、通津路、议牛车、酌海道、截帮运、议钱法、设按臣、开事例、严海防九事,做的种种事宜皆帮朝廷解决不小要务。 这样的人才,朱由校不重用? 那该重用何人呢? “除此之外,朕还打算特擢毕自严就任户部左侍郎,特擢董应举就任钱法侍郎!”在袁可立震惊之余,朱由校继续说道。 “有道是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既然决定要对辽展开攻略,那就离不开粮饷供应,何况朕还罢了辽饷摊派,想要打这一仗,国库就必须要充盈才行。” “时下要变的不止是兵部,户部更要跟着变,独靠李起元一人支撑户部,朕还是不放心,这其中在其位不谋其职者太多了,有毕自严、董应举他们在,朕这心才能稍稍放下些。” “陛下英明!” 袁可立闻言当即作揖拜道。 英明不英明,朱由校并不在意。 但是朱由校却明白一个道理。 这年头缺什么都行,就是别缺钱粮。 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哪怕是皇帝也不成。 既然想要逆转大明颓势,那就要多方面下手才行。 “朕此次召卿家过来,除了要聊这些事情外,还有几件事情要跟卿家说。”朱由校收敛心神,看向袁可立继续道。 “一个是驿传改制,卿家必须要加快进度,一个是朕要卿家摸清楚关内诸地的驻防,特别是蓟镇三协,包括兵额、粮饷等诸多事宜,必须要掌握清楚才行。” “臣遵旨!” 袁可立当即应道。 不过也是通过此事,袁可立愈发坚定一点,天子对辽东一战很看重,作为大明臣子,他能做的事情,不是去给天子泼冷水,而是想尽一切办法,去协助天子分忧解难。 毕竟在袁可立看来,跟建虏的一战是避免不了的,晚打不如早打,倘若大明不能占据主动,那今后面临的被动会更多,更别提除了建虏叛乱外,在西南地带尚有土司叛乱,这两者总要先解决一头才行! 如果大明迟迟不能解决这两处的叛乱,那对于大明而言将会很危险,甚至是国库会持续被削弱,因为叛乱而导致的问题太多了…… ------------ 第一百六十五章 抉择 黑夜降临,那股燥热感已不在,吹起的夜风带有凉意。 置身夜幕下的紫禁城,却有着几分说不出的感觉。 司礼监。 在灯火的映照下,进进出出的人影不断。 “咱家果真没有看错李永贞!” 值房内,穿着大红蟒袍的魏忠贤,倚坐在官帽椅上,将手里的公函放下,嘴角露出一抹淡笑,“查抄北直隶各地奸佞,这期间没有任何动乱,不错,等到各地查抄的赃银悉数解递进京,涉及内廷皇庄的善后诸事,就算是告一段落了。” 王体乾、石元雅几人相视一眼,脸上流露出各异的神情。 涉及皇庄清查一事,别看对外界的影响不大,然而在内廷所生影响却极大! 不说别的。 单是王体乾、石元雅这些掌权太监,先前他们认的义子义孙,或者通过他们关系外放的,基本上都被一网打尽了。 内廷认义子义孙,是极为普遍的现象,根本就不可能杜绝。 只要有人存在的地方,就必然存在抱团取暖的现象。 这就是人性。 而认了义子义孙,这不是光靠嘴说的,这是要给孝敬银子的,而这个银子一旦收了,只要不是忤逆死罪,就有能斡旋的余地。 王体乾、石元雅这些掌权太监,在皇庄清查一事上,非但不能帮着斡旋解决,相反还都缴了议罪银,这使得他们在内廷的威望皆遭到不小打击。 先前的孝敬银子没少收,可出了事却不想着解决,那内廷所辖太监及宦官,一个个会怎样看? 而这恰恰是朱由校想要达成的! 眼下王体乾、石元雅他们除了尽心办差,以争取到天子的信赖与倚重,如此才能保住自己的地位和权势。 做任何事情不能太绝对,特别是跟自己息息相关的,江湖不止是打打杀杀,更多的却是人情世故。 弹簧被压到底,那定然会反弹的,而这个反弹是否能承受得住,这是谁都说不准的。 “王掌印,十王府那边如何了?” 魏忠贤瞧出王体乾几人的变化,故作不知地看向王体乾,除了皇庄善后一事外,魏忠贤还要管好福王朱常洵。 “还是不吃饭。” 王体乾眉头微蹙道:“福王以绝食抗议,想要再见皇爷,且在十王府说了很多大逆不道之言。” “不管怎样,都要叫他吃东西。” 魏忠贤语气低沉道:“在十王府的人,一句话都不能传出去,要是敢叫咱家知道,谁私底下做悖逆之事,那到时莫怪咱家翻脸无情!!” “嗯。” 王体乾点点头应道。 对于魏忠贤而言,眼下他要做的事情,就是将天子交代的差事办好,这样才能稳住在内廷的地位。 方正化的强势崛起,对内廷格局的冲击很大。 魏忠贤走到今天这一步很不容易,他可不希望最后叫方正化摘了桃子,毕竟当初跟东林党相争,那付出的代价太大了。 相较于皇庄清查善后一事,魏忠贤知道福王朱常洵是极受天子重视的,当初在御前听到的那些话,就让魏忠贤明白一个道理。 自家皇爷要发威了。 今后但凡是敢反对天子的,敢忤逆天子的,那下场都会很惨! 或许在外朝的人,还有别的选择和退路,但是对于内廷的人而言,除了紧靠在天子脚下,根本就没有别的选择。 即便掌握再多的权柄,可一旦失去天子的信赖与倚重,那颠覆是转瞬即逝的。 这种事情太多了。 远的不提,就说王安,魏忠贤对其倾覆是极其清楚的,且王安的惨死,就是魏忠贤一手推动的。 恰恰是清楚这些,魏忠贤才不想走这样的老路!! “魏厂公,你可知韩赞周已奉旨提督大内行厂?” 在此等形势下,石元雅犹豫再三,看了眼王体乾后,还是将心中所想讲出,“尽管此事在内廷知晓的很少,但韩赞周却在武阉中筛选人手,这其中就有几个,跟咱家的关系匪浅,所以……” “你想表达些什么?” 魏忠贤皱起眉头,盯向石元雅道。 “魏厂公就一点不担心吗?” 石元雅心下一横,知道此事讲下去,魏忠贤势必会有不好的反应,但是眼下内廷的形势太诡异了,跟他们先前所处环境完全不同,这让石元雅的心底很担忧。 “先是方正化提督西缉事厂,在内廷迅速站稳脚跟,其麾下更有高时明、李凤翔等人帮衬着。” “现在韩赞周提督大内行厂,那今后在内廷这一亩三分地,又将多一个抢事的人,难道内廷有东缉事厂、西缉事厂就不够办差吗?” “不止是这样。” 一直沉默的涂文辅声音低沉道:“据咱家知晓的情况,崔呈秀督办的火药走私案,许显纯督办的落水行刺案,那前后都抓了不少人,崔呈秀他们将侯国兴一行给抓了,许显纯将郑养性一行给抓了。” “这局势变幻的太快了,快到我等都不知该怎样办了。” “即便皇爷想整顿朝纲,难道我等就这样不值得信赖吗?魏厂公,这绝非是什么小事情啊!!” 作为魏忠贤一系的人,王体乾、石元雅、涂文辅他们跟魏忠贤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王体乾他们也都清楚,当初牵扯到皇庄清查一案,天子之所以饶过他们,叫他们缴议罪银揭过此事,纯粹是看在魏忠贤的面子上。 这代表的深意就很纯粹了。 天子依旧信任魏忠贤,至少现在没有想过将魏忠贤拿下。 但是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啊! 随着方正化、韩赞周的先后崛起,内廷就形成三方牵制的格局,如此势必会在内廷形成一个趋势。 那就是徘徊在边缘的人,势必会投效到新兴势力下,而这样就会造成不确定性,毕竟人性是不可控的。 王体乾他们在内廷经历的太多了,可谓是几度起伏,即便天子信赖他们,倚重他们,可要是有人在背后说坏话,那…… “咱家就一句话,做好自己的本职就行。” 魏忠贤沉吟刹那,看向王体乾他们,语气低沉道:“我等在御前服侍多久了?皇爷是怎样的人,难道你们还不清楚吗?” “皇爷最厌恶的,是有人背着干什么腌臜事,特别是想欺瞒皇爷,这是皇爷绝不能允许的。” “当初王安就是最好的例子!!” “咱家知道,现在内廷起的变化很大,一些人在背地里说三道四的,你们也都听到了,但有句话你们别忘了,皇爷不是薄情之人,只要我等尽心办差,将皇爷交代好的差事办好,那我等在内廷就倒不了!!” 听到魏忠贤如此坚定的回答,王体乾、石元雅他们彷徨的内心,此刻才稍稍安定下来了。 即便是到现在,王体乾他们更多担忧的,是自己今后在内廷的前景,诸如什么不该有的想法,他们自始至终就没有生出过。 原因很简单。 作为内廷的掌权太监,他们见到的太多了,听到的太多了,这也使得他们清楚自己的一切,究竟是靠什么得来的。 一朝天子一朝臣,这句话可不止适用于外朝,即便是在内廷也很适用! 最不希望朱由校出现任何问题的,恰恰是魏忠贤他们,因为他们效忠的天子一旦出现任何问题,那等到他们的将会是迅速垮台。 看来要多做些事情才行。 而相较于王体乾他们的心安,彼时的魏忠贤却想了很多,方正化、韩赞周的先后崛起,让他心底生出极强的紧迫感,他不能就只做这些事情,他要用实际行动来证明自己,他还是有用处的,这样只要叫天子看到,那他在内廷的地位就不可动摇!! ------------ 第一百六十六章 阉党出击 京城发生的事儿,没有一件是简单的,这背后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而任何一环产生的涟漪,都会掀起新的风潮! 这就是现在的中枢! 这就是现下的大明! “时下有一点是肯定的,许显纯领着锦衣卫旗校,将郑养性他们都给逮捕了,此事魏厂公恐事先并不知情。” 在京城的某处地方,穿着官袍的杨维垣,表情凝重的说道:“这看似是一件很不起眼的事情,可是诸位可别忘了,魏厂公在此之前,可离开过京城一段时日,去的地方,是谁都没想到的。” “何处?” 霍维华向前探探身,盯着杨维垣就询问道。 “洛阳!” 杨维垣言简意赅道。 “福王?!” 一人听后惊呼起来。 而听到此言的其他人,不少也都露出惊疑的神情。 “此事是真是假?” “不可能吧!” “依我大明礼法,就藩的藩王想要归京,那可不是易事啊。” “是啊,若福王真的进京了,地方不可能没任何消息传回京啊。” 见眼前众人这般,杨维垣却表现得很镇定。 最初他在打探到这一消息时,也是震惊的,甚至是难以置信的,他不清楚天子命魏厂公离京赴洛,将福王秘密召回京,究竟是为了什么。 但是在知晓郑养性一行被抓,杨维垣似猜到了一些事情。 “此事若是假,那本官就不会提。” 杨维垣在沉吟刹那,语气低沉道:“现在魏厂公深居内廷,根本就没有休沐出宫,这使得我等想见魏厂公一面都很难。” 此言一出,在场之人都沉默了。 随着皇家禁军府的特设,牵扯到皇城与宫城的禁卫诸事被逐步收紧,尤其是这期间发生一些事,更是让宫内外的联系彻底隔绝开,这使得眼下的外朝,想要通过一些方式,打探到内廷的消息,那堪比难如登天! 由此产生的影响很大。 现在的情况,就等同于身居内廷的朱由校,可以通过种种方式获悉外朝动态,但是外朝的那些人,特别是阉党的人,却没有任何方式获悉内廷变化。 这就掌握了主动。 对于皇权而言,如何体现其威严? 除了掌握生杀大权于一身外,更多是靠神秘感来维系! 让别人猜不透。 让别人看不透。 不管朱由校决定做任何事情,都能对外朝造成相应冲击,那一切才有可能按其所想方向倾斜。 “天子难道是想整顿朝纲吗?” 霍维华沉吟刹那,抬头看向杨维垣,“就在今日,宫里颁布几道中旨,李长庚、毕自严、董应举他们皆被天子特擢,尤其是李长庚,更是就任空缺已久的吏部尚书,这在朝可引起不小轰动啊。” “可整顿朝纲,跟逮捕郑养性他们有何关联?” 一人百思不得其解,皱眉说道:“甚至在此之前,还将福王给密召进京,现在最难办的是天子的意图难猜啊!” 此言一出,引起不少人的共鸣。 的确。 自从天子即幸西苑落水,就像是彻底换了个人一样,这前后发生的事情,有太多都超出很多人的预料。 对于阉党一系的人而言,内廷格局被打破,这让很多人的心底生出隐忧。 魏忠贤在内廷的地位,究竟还能不能保住。 这是很关键的! 如果这一前提不能确保,那即便他们占据着高位,可真等魏忠贤垮台了,待到一批新人晋升上来,恐他们就要被清算了。 “有没有关联,这其实不是我等要去想的。” 杨维垣撩撩袍袖,看向眼前众人说道。 “那该去想什么?” 一人心情烦躁道:“时下局势可谓扑朔迷离,不止是朝堂,就连民间也很不平静,通宝银号诸位都知道吧?” “时下在京城内外诸坊,可有不少人在针对通宝银号,现在坊间可有不少传闻,说此银号乃是天子默许的。” “竟有此事?” 霍维华震惊了,难以置信的说道:“这不应该吧,据本官知晓的情况,这通宝银号极有可能是英国公……” “诸位!!” 见话题聊偏了,杨维垣面露不悦道:“眼下我等要聊的是朝局,是天子怎样想的,你们聊的这些,跟此事有什么关联吗?” 对于通宝银号,杨维垣知晓一些,向内存储银子,能够得到不低的利钱,而对外放贷银子,要付的利钱比别的要低,不过也就仅限于此。 杨维垣没有过多与此事有联系。 但是杨维垣却忘了一点,他没有跟通宝银号有联系,不代表着别人就没有。 比如霍维华。 不是谁,都不会对利不动摇的。 但这也恰恰是朱由校从没有将阉党放在眼里的原因。 因利而聚,必会因利而散!! 心里揣着的心思多了,那就必然会产生分歧,更别提此前投效到魏忠贤门下的这些人,一个个成分何其复杂。 “眼下某唯一能笃定的,就是天子想整顿朝纲,至于为何整顿朝纲,只怕跟朝廷面对的事情相关。” 在此等复杂的气氛下,杨维垣开口道:“知晓这些,我等就要想着怎样破局,而眼下最关键的,是要让魏厂公在内廷的地位稳固,不受方正化他们的影响,所以我等也不能就坐视不管。” “那你打算怎样办?” 一人表情复杂的盯向杨维垣。 “不是本官想怎样,而是这个祸端该怎样引,才能不牵扯到我等。”杨维垣表情严肃道:“诸位别忘了,天子是很在意他的安危的,不然内廷不会有这种变动。” 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却让众人生出各异的想法。 谁都不知杨维垣究竟想干什么。 “那西苑落水行刺一案,到现在都还没有定论,这代表此事背后牵扯很多。”迎着众人的注视,杨维垣语气低沉道:“而能营造这种态势的,本官想了又想,除了他们之外根本就没有别人能办到?” “东林党?!” 正堂内响起一道惊呼声,而坐着的杨维垣,在看向那人时,眼神却变了,心底的那个想法,在这一刹无比清晰起来!! ------------ 第一百六十七章 这就是政治 “这世上最难琢磨的莫过于人心。” 东暖阁内,朱由校坐在宝座上,盯看着垂手而立的董应举,“朕有时就在想啊,为何糟心事这般多,明明朝廷所立规矩众多,这本不应该出现什么意外,可偏偏现实却很残酷,眼下乱的不止中枢朝堂,在大明各地也呈现各种乱。” 董应举听闻此言,心底生出复杂的情绪。 想他沉浮宦海数十载,然步入官场的时间越久,他却越看不透这个官场了。 明明有众多积弊要解决,可是朝中衮衮诸公却都视而不见,就好似一切都没有发生一般。 可现实真的是这样吗? 从万历朝,到泰昌朝,至天启朝,这期间发生了多少事,辽东的建虏叛乱,西南的土司叛乱,北疆的蒙鞑侵袭,地方的民乱暴动,而围绕这些动荡之下,是各地频生的灾情,是各地的苛捐杂税,看起来依旧强盛的大明,实则内忧外患已非常严峻! “卿家可知朕为何钦定你为钱法侍郎吗?” 见董应举表情复杂,朱由校向前探探身道。 “臣愚钝,还请陛下明示。” 董应举收敛心神,抬手朝天子作揖道。 “原因很简单,国库必须开源了!!” 朱由校语气铿锵道:“辽东与西南等地的叛乱镇压,前前后后不知消耗朝廷多少钱粮,但是所取得的进展却差强人意,相较于辽东丢掉的疆域,建虏八旗愈发猖獗,朕其实更心忧的是西南诸地!!” “奢安之乱产生的影响,不亚于万历朝发生的杨逆(杨应龙)之叛,而西南诸地的局势很复杂,尤其是遍地的土司势力,对于这片土地的统治,造成的危害远比世人想的要大!!” “或许四川、贵州等地很贫瘠,但是这片土地是属于大明的,一旦朝廷丧失对西南的掌控,则邻近的湖广、江西等地必受冲击!!” 是啊。 董应举生出唏嘘,就现有的形势而言,世人皆被辽东的建虏之叛所忧虑,殊不知西南地界的土司叛乱,如果不能最终镇压下来,那危害远比建虏要大的多。 讲句不好听的。 即便大明控制的辽西前线,最终被建虏悉数侵占,或许会让朝廷很被动,但却不至于动摇国本。 毕竟在关内尚有宣府镇、昌平、密云、蓟镇三协、山海关镇等内外防线拱卫,以确保边陲要地的安稳,哪怕建虏八旗真裹挟着蒙鞑各部,一起朝大明关内展开攻势,朝廷尚能从九边、河南、山东等地调兵,力保关内腹地的安稳与秩序。 但是西南诸地真的有失,那势必会有更多土司跳出,届时一路沿四川北上,可威胁到山陕等地安稳,一路东进湖广、江西等地,则可令东南诸省震荡,而一旦形成这种局势,距京城最远的两广之地必然有失,如此大明半壁江山将难保! “西南土司叛乱,已经产生极大的影响。” 朱由校撩撩袍袖,继续说道:“只说粮价一项,相较于奢逆、安逆先后背叛朝廷前,不知涨了多少倍,邻近西南诸地的山西、陕西、湖广、江西等地,治下粮价表现最为明显。” “相较于产粮较低的山西、陕西等地,湖广可是产粮大身,自古就有湖广熟天下足的美称,但是那又怎样呢?湖广治下的粮价可没见降!!” “陛下圣明!!” 董应举作揖拜道:“尽管近几年来,湖广治下或有灾害侵袭,但是论及整体,湖广也算连年足产,而朝廷知晓的情况,湖广粮价是不断上浮的,尽管上浮很缓慢,但相较于奢逆、安逆先后叛乱前,这个粮价已涨很多了。” “而更令人愤慨的,是湖广等地的私铸制钱成风,致使民间充斥着大量劣币,这就更加剧了民间的不稳!!” “这就是朕钦定卿家为钱法侍郎的原因!” 朱由校伸手对董应举说道。 嗯? 董应举疑惑了,直到现在,他还没有猜透天子所想。 “朕想革新大明币制!!” 朱由校眼神坚毅道:“因为朕发现除了私铸成风外,各地钱局滥铸也很严重,更有甚者,一些人将心思放到火耗上,这一系列的情况,导致各地百姓的负担极大,如若朝廷不能革新币制,即便朕此前废除了摊派的辽饷,但底层群体的负担,依旧没有任何减轻,而这就会让民怨沸腾。” “陛下难道是想关停地方钱局?” 董应举强压惊意道。 “这是朕的想法,但也不会一口气全关停,这样地方的秩序会瞬乱!” 朱由校回道。 听到天子所讲,董应举暗松口气。 他真怕天子这样做。 一旦将地方开设的钱局,不由分说的全给关停,那必然会令各地大乱!! 毕竟每处钱局的背后,都牵扯有千丝万缕的利益输送。 “卿家赴任钱法侍郎后,首要做的事情,就是摸清楚大明各地,究竟开设有多少钱局。”朱由校表情严肃道。 “而这些钱局,哪些是朝廷要开设的,哪些是地方以各种名义开设的,将这些梳理清楚以后,卿家要做的就是整合各地钱局,收回部分铸币职权!!” “陛下,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董应举皱眉道。 “朕当然知道不容易,不然朕也不会钦定卿家,就任钱法侍郎一职!” 朱由校语气铿锵道:“除了这件事情外,卿家还要聚拢一批能工巧匠,为朝廷重铸一批新制钱!!” 这…… 董应举彻底惊住了。 如果说前者要做的事情,都算是难如登天的存在,那后者就是比登天还难百倍,甚至做不好的话,会令财政崩掉!! “朕知卿家是怎样想的。” 看着震惊的董应举,朱由校神情自若道:“但是这件事必须要做,现有币制已无法满足朝廷需求,国库空虚是事实,而各地还有诸多积弊要解决,想要妥善解决现有积弊,朝廷就要掌握主动才行!!” 别看在此之前,朱由校忙着解决各种风波与麻烦,但是这丝毫不影响朱由校,就如何拯救大明,而展开对各个领域的谋划。 铸币税,是必须要搞起来的。 属于大明的币制改革,如果能够最终促成的话,那中枢财政将能获得一项稳定财源,这可比摊派辽饷,摊派杂税要来的快! 最为关键的一点,币制改革一旦促成,那大明涉及财政的诸多积弊,就有不少能做到顺势破散! “这几份文书,是朕对币制改革的一些想法,卿家可拿回去先看看。” 朱由校从御案上拿起一摞文书,看向董应举说道:“朕过去为解决一些问题,为此浪费了不少时间,但现在却浪费不得了,朕希望卿家能认真对待此事。” “臣遵旨!!” 这一刹,董应举回想起很多,但也突然明白了,原来天子先前并非是想怠政的,而是有目的的! 尽管董应举知道,从他接过那摞文书,今后必将面临诸多挑战,甚至是诟病与非议,可是一想到大明的江山社稷面临如此凶险,作为大明臣子的他,根本就不在意这些了,只要能让大明社稷变好,那就算背负再多又算得了什么呢? ------------ 第一百六十八章 银弹攻势 “这事儿可真够多的。” 跟董应举聊完涉及币制诸事,朱由校就被一封奏疏吸引,御史石三畏上疏,追论万历辛亥、丁巳、癸亥三京察,首劾李三才、顾宪成、曹于汴,并及赵南星、张问达、王象春等人。 看起来是件很小的事,实则背后掺杂的却不小! 京察即京官考察,始于宪宗年间,六年一察,在巳、亥年进行,在京四品以上官员考察后,或升或黜,由皇帝亲自裁决,五品以下的退休、降职、免职和革职各有不同,为了区别于考察外官的外计,又称为内计。 只这一封弹劾奏疏,就让朱由校明白一点,自己乾纲独断下做的决断,已经让阉党其他人坐不住了。 无他。 这个御史石三畏,正是阉党的一份子!! 尽管朱由校的心里清楚,这份牵扯深远的弹劾奏疏肯定是会出现的,毕竟阉党与东林党间的恩怨,不会因为大批东林党人被驱逐出朝堂,就宣告着自此结束! 不过在他特擢李长庚、毕自严、董应举等人后,石三畏就紧跟着呈递这份奏疏,这便不由得朱由校不多想了。 “留中吧。” 朱由校合上奏疏,随手丢到御案上,在御前服侍的刘若愚低首上前,将这份奏疏小心捧起,随后便单独放到一处。 东林党啊,看看有多少人想干倒你们。 朱由校倚着软垫,嘴角露出一抹嗤笑,对于万历朝就生出的恩怨,朱由校不想再过多的去想,眼下他有太多的事情要做,任何不安稳因素都不能出现。 尽管朱由校对东林党中的多数人,都没有任何的好感,不过要怎样处置,这事儿可不能任由旁人促成。 党争,贯穿了大明的历史,这背后代表的含义很纯粹,即争夺在朝话语权,继而确保自身及背后的利益。 洪武朝的淮西与浙东之争,彼此间的交锋可谓精彩纷飞,这也促成太祖高皇帝要逐步整顿朝纲,甚至前后缔造了几起大案,以血洗朝堂与地方,最终达到打压诸派,废除相权,拱卫皇权的政治目的。 毕竟那时候的大明,虽说问鼎神州,建立起稳固的统治政权,然而神州历经元鞑的野蛮统治,使得很多事情都变了,更别提从元鞑手里夺回的北疆,此前更是胡化严重,这藏在背后的暗涌太多了。 大明传承至今,有一禁脔始终没有彻底解决,那就是南北之争,即便是到天启朝,这一争斗仍未停止!! 洪武大帝起到的作用,绝非开辟王朝那样简单,而涉及神州衣钵传承的含义,被后世子孙严重低估了!! “事情是做不完的。” 想到这些的朱由校,似有感慨的讲了句,随后便看向了刘若愚,“时下通宝银号被挤兑一事,眼下情况怎样了?” “禀皇爷,苗头有些不太好。” 刘若愚忙低首道:“民间的挤兑加剧了,甚至出现很多流言蜚语,局势对通宝银号很是不利。” “看来他们想搞的不止是通宝银号啊。” 朱由校一甩袍袖,双眼微眯道:“那英国公他们是何等反应?” 刘若愚回道:“据奴婢探查到的消息,这几日惠安伯多次牵头,商榷如何解决这股挤兑风潮,各家都拿出不少银子,这才堪堪稳住了局势。” “不过一些人也有顾虑,觉得这样下去很容易崩掉,还好有英国公出面,才让这股苗头没有继续下去。” “保持观望吧。” 朱由校面色平静道。 “喏!” 刘若愚作揖道。 对于通宝银号被挤兑一事,朱由校一直都在观望,不过他并不急着出手,原因很简单,做事切勿做锦上添花之事,要做就做雪中送炭之事。 尽管通宝银号的缔造,是朱由校为了加强跟张维贤他们的利益捆绑,与此同时给内帑开辟一条稳定财源,才最终由朱由校提出的。 但是现在形势不一样。 朱由校就是想通过这次危机,来看看皇家禁军府的那帮在职勋贵,在面临挑战和损失时,究竟是进还是退。 毕竟通宝银号的利太大了,如果不趁着现在,将不安稳因素悉数剔除掉,那今后若遇到更大的事,即便是朱由校也无法保证,这其中是否会有人为了一些利,而做出背刺自己的事情。 …… 彼时的皇家禁军府内。 “…诸位的顾虑,本公适才也都听明白了。” 气氛压抑的正堂内,张维贤撩撩袍袖,环视堂内众人,语气低沉道:“不过本公倒是觉得惠安伯所讲甚善,做人做事不能只考虑眼前利益,要从长远去考虑才对。” “是,现在挤兑风潮是很严重,但是诸位也别忘了,只要我等能度过此劫,那通宝银号的名就算彻底竖起来了。” “没错!!” 见张维贤赞同自己的想法,张庆臻有些激动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眼下就跟打仗一样,到了最要紧的时刻,我等可万万不能气馁啊,不然就真的功亏一篑了。” “可是…明明时下在京的局势都这样危机了。” 一人有些犹豫,讲出心中的顾虑,“我等难道不应该集中优势,全力确保在京的诸多分号,能够应付那帮腌臜货的挤兑吗?” “是啊!” 另一人也不理解,“在通州、昌平、天津等地的分号,明明能再缓缓再开,为何偏要选择这个时候去开呢?万一……” “没有万一!” 张维贤语气铿锵的打断道:“这样做是为了让更多的人看到通宝银号的底蕴,这是为了稳住那些还在观望的群体,如果不这样做的话,一旦京城的舆情进一步变化,那后果是怎样的,是谁都想不到的。” “但是在这等形势下,我等还继续对外开设分号,这对外产生的影响就不同了,这就是在比谁能坚持到最后!!” “话都讲到这份上了,谁要是还有顾虑的话,那就趁着现在退出!” 张庆臻见状,皱紧眉头道:“不过这样一来,今后通宝银号若是赚到大钱,那到时也别眼红,因为机会是你自己放弃的!!” “那就干!” “老子破上了!” 被张庆臻这样一说,一些勋贵的表情都变了,跟着便附和起来,先前经历的种种,叫他们心底也都窝着火。 不管怎样说,他们也都是勋贵啊,现在却有人在背地里搞他们,这对于他们而言是不能接受的。 “那就按惠安伯说的办。” 见眼前众人这般,张维贤起身道:“将压箱底的银子都拿出来,本公也想瞧瞧,究竟是哪些人在背地里鼓捣的这一切!!” ------------ 第一百六十九章 百态 在同一片地域下,每天都会有众多事情发生,看似彼此间毫无关联,实则背后却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只是对于普罗大众而言,纵使有再多的变故,也跟他们没有太多联系,唯一存在联系的恐怕只有随波而动了。 这个世界是极其残酷的。 少数人掌握着绝大多数的资源,而他们可能不经意间的一个想法,就可以让很多人家破人亡…… “退钱!” “老子不要利了,老子就要本金!” “别他娘的挤啊!!” “快退钱!” 在京城的某处通宝银号分号,人潮是汹涌而聚,他们情绪激动,他们高举着票据,他们努力向前挤着,令这处街道的秩序混乱。 “当初我就说过,这通宝银号长不了。” 而相隔不远处,一处茶摊上,一穿粗布衣的壮汉,撂下手里的黑陶碗,看向眼前汹涌的人群,面露唏嘘道:“你们看如何,这都过去多久了,前来凭兑本金的人,不见少,相反还更多了。” “说起来这通宝银号还够硬气的。” 在旁坐着的一人,眉头微挑道:“这段时日,坊间流传着多少不利于他们的话,可人家硬是一直都撑着,只要是来凭票来银号者,想提前兑付,那都没有犹豫的,该是多少银子就是多少银子。” “是啊。” 另一人听后,颇为认可地点头道:“这年头像这样有良心的可不多,但凡是换一个人的话,早就卷着银子跑路了,何至于此这样苦苦支撑啊。” “良心?能当饭吃吗?” 壮汉听到这话,忍不住嗤笑起来,“这年头,有良心的少吗?可结果呢?被坑的恰恰是有良心的!” “这话不假。” “的确。” “要想活着啊,就别有良心。” “你这话说错了,是享受奢华生活,就别有良心才对!” 壮汉这话一出,引起不少人的附和。 “说来也是奇了。” 在此等氛围下,茶摊掌柜拎着铜茶壶,给一茶客斟茶,看向眼前蜂拥的人群,“这通宝银号到底是什么来头啊?能叫这么多人去凭票兑付,关键是据我所知,这通宝银号给的利钱可不低啊,这些人为何听风就是雨啊。” “这你就不懂了吧?” 壮汉听到这话,笑着看向茶摊掌柜道:“甭管通宝银号的背后,究竟是什么来头,但他们有今日啊,那是因为犯了一项大忌。” “哦?何出此言?” 茶摊掌柜被引起兴趣,忍不住开口道。 “想知道?” 壮汉却卖弄起关子来。 “你倒是说啊!” “快讲啊!” “别卖关子啊!” 茶摊上坐着的其他茶客,此时纷纷说道。 “我这茶……” 壮汉却笑笑看向茶摊掌柜。 “免了!!” 茶摊掌柜还没说话,一人就大手一挥道:“掌柜的何等豪气,几碗茶跟糕点又算得了什么?” “就是,就是!” “好啦,这都给免了,你倒是快说啊。” 见其他茶客跟着起哄,茶摊掌柜嘴角抽动起来,拎着铜茶壶的手,忍不住哆嗦起来,他这是小本经营,这哪儿能免了啊! “因为他们得罪了一大批人。” 也不等茶摊掌柜发话,那壮汉就起身道:“你们想啊,当初京城粮价被哄抬,多少人牵扯其中,可在此等时候,一个皇店,一个通宝银号,先后跟着搅局了,让不少人想赚更多的银子被破掉了。” “你这说得不对吧?” 一人提出质疑道:“那些哄抬粮价的奸佞,不是都被陛下遣厂卫逮捕了?我可听说,这些奸佞全都被抄家了。” “就是啊!!” 另一人紧随其后道。 “你们懂什么。” 见众人这般,那壮汉却瞪眼道:“除了这些被猪油蒙了心的奸佞,难道就没有别人想跟着掺一脚了?你们想想啊,京城京畿的粮价都能被哄抬,连带着布价、盐价、茶价、煤价等跟着上涨,这是靠那一些人能办成的?” 茶摊上坐着的众人沉默了。 “你们啊,还是看得太浅了。” 壮汉似笑非笑道:“除了那些蹦跶的厉害的,还有很多藏着的人,他们就像饿狼一样,蛰伏在黑暗下,就等着机会到来时,上来撕咬一口,咬到肉先吃下再说,你们说,朝廷就算知道,能查完吗?” 讲到这里,见茶摊上的众人,一个个都不言,壮汉脸上露出骄傲的表情。 “所以说啊,这人啊,还是别太高调。” 壮汉拍拍手,便转身朝一处走去,“因为你不知在什么时候就得罪了人,而得罪了人啊,就等着被算计吧,现在通宝银号这样,那就是着了道了。” 说着,壮汉就走了。 “哎!你别走啊!茶钱还没给呢!!!” 茶摊掌柜见壮汉要跑,当即便拎着铜茶壶去追。 “什么茶钱,你不是给免了吗?” 那壮汉却加快了步伐。 “老子没说免!!” 茶摊掌柜快步去追,那是他们答应的,而就在茶摊掌柜转身之际,却发现茶摊上坐着的茶客,一个个都纷纷起身。 “你们要干什么!!” 见一些人已经开溜,茶摊掌柜立时就急了。 可这些茶客听后,一个个都跑起来了。 甚至一些人在跑之前,还顺带揣走些茶具。 “你们这帮天杀的!!!” 拎着铜茶壶的掌柜,看着乱糟糟的茶摊,还有东奔西跑的茶客,立时就坐到地上痛哭起来。 他就这点家当!! “退钱!!!” “退钱!!” 只是他一个人的哭喊,在一群人的喝喊声下,显得是那样的微不足道。 一切似乎都没有改变。 但一切似乎跟着变了。 这个世道还是这个世道,只是在这个世道下,有太多的事情,是无法靠律法去进行约束的,律法只能维系最低的道德标准,但是对于人心而言,当利达到一定的程度,纵使是刀山火海,那一个个也都是会前仆后继的。 时下的大明啊,看似很平静,没有任何的波澜,但是藏在暗处的潮涌,却一浪接着一浪,不知在什么时候就爆发了,而这就是朱由校要面对的局面!! ------------ 第一百七十章 铁面无私 “不能再继续这样下去了!!” 顺天府衙。 陈奇瑜面色难看,盯着眼前堆积的文书,语气低沉道:“就因为通宝银号的事,竟然使京城内外诸坊治下,出现这么多的骚乱,长此以往下去的话,京城势必还会有新乱!” 通宝银号遭遇大规模挤兑风潮,这对京城治下的粮价、盐价等,没有造成任何的冲击或影响。 毕竟此前的哄抬势头,致使大批人被抓被杀,这形成的震慑依旧很强,没有人敢在这方面动歪心思。 但是相对的来说,却给京城带来另一麻烦。 即京城地界的治安问题。 通宝银号在京城诸坊皆开设有分号,这导致所在的区域秩序混乱,如此就让一些别有用心之辈趁乱闹事。 作为顺天府尹的陈奇瑜,比谁都要清楚,如果他不出面遏制这种乱象,一旦局势出现任何变故,是会引来大麻烦的。 毕竟孙传庭所领赈灾公署,在顺天府治下各处兴起大工,聚拢起大批的破产群体,如果在此期间,粮价敢再有任何波动的话,那后果将不堪设想啊。 “府尹,眼下最为棘手的,是通宝银号在京城各坊皆开设有分号。”顺天府同知面色凝重,皱眉看向陈奇瑜说道。 “仅靠顺天府衙及两京县的差役,去维系这些地方根本就不够用,更何况因为这场所谓的兑付风,让京城中的一些人趁乱闹事,单单是抓这些人,所属差役都……” “五城兵马司的人呢?” 陈奇瑜紧皱眉头道:“京城出现这等事端,难道他们就坐视不管吗?” “下官给五城兵马司去过公函。” 顺天府同知回道:“可是回来的公函口径一致,那就是他们想抓,但是却不知道该去抓谁。” 可恶!! 陈奇瑜心底生出怒意,这样的回复再明显不过,必然是有人在暗中打点了五城兵马司的人。 而能办到此事的,那背景必然不简单! 按明制,顺天府衙与五城兵马司之间,并没有上下统属关系,或许五城兵马司的品级没有顺天府衙高,但是能够驱使五城兵马司的,让他们心里畏惧的,也就只有五城巡城御史署了。 而五城巡城御史署,又是一个极其特殊的存在! 别说是顺天府衙管不到他们,即便是都察院啊,在很多时候也管不到他们,这一切的安排都是为了彼此制衡。 毕竟京城实在太特殊了。 对于大明皇帝而言,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绝对不允许有威胁到皇权的因素,只是这样一来的话,就难保会出现推诿或甩锅的现象。 “总有一些人贼心不死,为了一己私利,而不顾江山社稷的安稳!!”陈奇瑜强压怒意,咬牙道:“既然是这样的话,那此事我顺天府衙管定了!!” “府尹英明!!” 陈奇瑜话音刚落,正堂外就响起一道声音。 嗯? 陈奇瑜眉头微蹙,抬头朝堂外看去,就见韩一良快步走进正堂,这让堂内站着的一众佐贰官,脸上流露出各异的神情。 作为国税直隶厅的同知,韩一良在顺天府衙绝对算特殊的存在,别看国税直隶厅现下是隶属于顺天府的,可是其做的事情可不简单。 不说别的。 单单是将崇文门税关,从户部改隶到国税直隶厅,这就让很多人联想很多,毕竟税关可是户部最在意的。 “府尹,据下官查到的情况,时下在京城发生的事情,是一场有预谋的行动!”迎着无数道投来的目光,韩一良表情严肃,抬手向陈奇瑜一礼道。 “甚至在这些人的背后,还藏着不少背景惊人的存在,此事如果我顺天府衙不管到底的话,那京城必生大乱!” “韩同知是查到什么了?” 陈奇瑜看向韩一良道。 “这跟国税直隶厅有什么关系?” “不知道啊。” 而聚在堂内的众人,在听到这里时,心底难免生疑,甚至一些人小声议论起来。 也不怪他们这样想。 毕竟国税直隶厅管的是崇文门税关,时下京城围绕通宝银号发生的种种,似乎跟税关没有关系吧。 “下官的确查到些情况。” 在此等氛围下,韩一良掏出一份公函,递到陈奇瑜跟前,“参与挤兑通宝银号中的一些人,牵扯到崇文门税关走私一事,尽管先前缉私抓了不少人,可依旧有一批藏得很深的人却逃过严惩。” “诸如丝绸、茶叶、瓷器等紧俏且暴利的行当,这其中的走私最为严重,仅是据下官核算过的,近十载崇文门税关至少少收数十万两的税,而这些都叫他们给偷逃掉了!” 一语激起千层浪。 很多人惊疑的看向韩一良。 “你的意思是说,这些逃过严惩的丝绸商、茶商、瓷器商等,可能跟打点五城兵马司背后的人有关联?” 陈奇瑜翻阅着手里的公函,对韩一良询问道。 “十之八九!” 韩一良笃定道:“甚至通宝银号有今日之劫,也与他们先前对外低息放贷,触碰到一些人的利益相关。” “据下官知晓的情况,在通宝银号没有出现前,京城对外放贷的利钱,普遍都是极高的存在,这也导致不少人家破人亡!” “所以下官有理由相信,时下出现的种种啊,必然是背后的那些人,一个个想要报复所致。” “那你是怎样想的?” 陈奇瑜将公函放到桌案上,抬头看向韩一良道。 “下官想请府尹能联名上疏。” 当着众人的面,韩一良郑重一礼道:“崇文门税关乃天下诸税关之首,在天子脚下出现这等走私这等恶疾,倘若不以雷霆之势铲除,那对朝廷的损失太大了!” 疯了。 在场站着的一众佐贰官,听到韩一良所讲,心底无不感到震惊。 在眼下这等特殊时期,京城的秩序还没安稳下来,朝中局势又那般多变,你一小小的国税直隶厅同知,居然敢做这样的事情,那不是等着被人针对吗? “那你可知这样做会有什么后果吗?” 陈奇瑜撩撩袍袖,看向韩一良道。 “下官知道,但下官不怕,也不惧!” 韩一良掷地有声道:“下官既是国税直隶厅同知,那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将份内之事做好,倘若连这点都做不好,这身官衣,下官就不必再穿了!” “好!本官与你联名上疏!” 陈奇瑜拍案道,随即却看向堂内其他人,眼神凌厉道:“国税直隶厅有其要做的事,而我顺天府衙也有要做的,接下来这段时日,若是叫本官知道,京城再有任何骚乱,那本官就拿你们说事。” 苦也!! 这些人在听到这里时,无不是在心里暗暗叫苦,就因为韩一良做的事,使得他们没有任何退路可言。 在京为官大不易,而既在京为官,又归属于地方性质的,全天下独顺天府一个,这也使得顺天府衙的大小官吏,一个个秉承的都是能少惹事就少惹事,毕竟在京城,他们得罪不起的人太多了。 对于底下这些人的想法,陈奇瑜再清楚不过了,但是他偏偏就要借此风潮,来进一步整顿顺天府衙的风气!! ------------ 第一百七十一章 税关案 “越来越有趣了。” 朱由校笑笑,将所持那封联名奏疏放下,朱由校没想到针对通宝银号的风波,居然将顺天府衙、国税直隶厅都牵扯进来了。 甚至因为这封联名奏疏,让朱由校知道五城兵马司、五城巡城御史署跟一些人有不清不楚的牵扯。 “传朕口谕,着陈奇瑜、韩一良听谕进宫。” “奴婢遵旨!” 看着作揖行礼的刘若愚,倚着宝座的朱由校,眼眸深处闪过一道寒芒。 原本他还想着再等等,待到时机成熟时,再对京城的部分架构进行调整,可眼下看来啊,不能再等下去了! 五城兵马司也好。 五城巡城御史也罢。 那都是为增强对京城的掌控,确保一切不安稳因素,不可能在京城地界发生,继而对皇权产生任何威胁。 可是现在呢? 这一初衷变味了! 如果说五城兵马司、五城巡城御史署在京城出现任何风波,非但不能起到积极的干预作用,相反还在明里暗里的推诿或掣肘,那他们就没有必要存在了! 毕竟京城不一样! 作为大明的国都,绝对的腹地所在,不管出现任何的风波,都有可能产生对应影响,由此不安稳因素就可能增多,而这是朱由校所绝不允许的! 连京城京畿都不能绝对掌控,那如何能掌控整个大明? 单单掌控一座紫禁城,一座皇城,这带来的意义有多大? “也好,既然韩一良查到了什么,那就顺势破局吧。”想到这里的朱由校,嘴角微微上翘道:“原本还想着等通宝银号撑不下去,再从内帑拨银解决危机,现在看来啊,不用这样麻烦了!!” 既然韩一良查到些情况,那完全就可以顺藤摸瓜,将那些参与走私的群体,逐一给逮捕起来。 只要这帮人落网了,不说别的,单单是抄家所得金银,想必就是笔惊人的数额。 而最为关键的一点,在先前的缉私之中,这帮人没有受到任何影响,那背后站着的人肯定不简单。 这些在京城的大丝绸商、大茶商、大粮商等,一个个都是家底极其浑厚的,然而能在京城立稳脚跟,那不是靠有钱就行的。 大明奉行的是重农抑商的国策,且还是皇权专制统治特性,这就使得在掌权者的眼里,商贾就是肥羊罢了。 即便是死再多,也会有新的人愿意扑上来! 这一切都是利在驱使着! 大明等级之森严,阶级之固化,绝非后世想的那样简单,而朱由校想要逆转大明国祚,就必须要将特权收进笼子里,不能任由其继续肆意妄为,大明有今日,那就是特权横行所致! 而这注定是一个艰难的过程。 一刻钟后。 乾清宫。 东暖阁。 “两位卿家的联名奏疏,朕看了。” 朱由校倚着软垫,看向陈奇瑜、韩一良说道:“既然查到了什么,那就别有任何顾虑,只管放开手脚去查。” 陈奇瑜、韩一良听闻此言,默契地看了眼对方,二人流露出各异的表情。 特别是韩一良,那难掩的兴奋,就在脸上挂着! 对于韩一良而言,他愿意就任国税直隶厅,就是想多做些实事,甚至参与到朝廷主导的税改中,如果不是为了这些,那这个位置他是断不会接受的。 毕竟传奉官的名号,那清流骂起来不是一般的狠! “或许是朕先前太仁慈了,让一些人觉得国朝律法就是摆设。” 朱由校笑笑,眉宇间透出些许冷漠,“可是他们忘了,没有规矩不能成方圆,倘若人人都这样,那大明岂不真乱套了?” “时下的大明生乱的地方太多了,朕不希望大明再乱下去了,既然有人想挑战朕的底线,想挑衅国朝律法,那好,那朕就要叫他们知道,做这样的事情,到底会付出怎样的代价!!” “陛下圣明!!” 韩一良作揖拜道,言语间透着激动,“自臣为官以来,就发现朝廷面临的难关,有很多是可以解决的,之所以没有解决,甚至任由其糜烂下去,那就是有些人从中抱有侥幸,甚至不加掩饰的干预!” “就像现下京城出现的问题,就是通宝银号触碰到一些人的利益,所以遭到了强烈的反击,做任何事都要有限度才行,任何危害到秩序安稳的现象,朝廷都是要坚定予以打击的,不然纲常就乱掉了!” 还是太年轻了。 朱由校嘴角微扬,看了眼韩一良,通宝银号遭到挤兑的事情,绝非是触碰一些人利益那样简单,这背后牵扯到的还有很多。 只是有些话,不能明说。 而在看到陈奇瑜的表情时,朱由校就知道陈奇瑜猜到了,不过见陈奇瑜没有讲什么,朱由校就知陈奇瑜是怎样想的。 “陈卿,京城闹出这么多的乱子,顺天府衙打算怎样处置呢?”朱由校撩撩袍袖,看向陈奇瑜询问道。 “国税直隶厅彻查税关案期间,真要抓捕一些人的话,想必这种乱子会加剧,靠顺天府衙能否确保京城安稳呢?” 税关案? 听到天子定性的话,韩一良很激动,这是他赴任以来要督办的要案,这要是能办好的话,那国税直隶厅的威就算立稳了,这对接下来统属崇文门税关及所辖税所,都能起到很积极的作用。 而陈奇瑜就想得更多了。 “禀陛下。” 在沉吟刹那后,陈奇瑜作揖拜道:“在臣联名上奏之前,臣已召集顺天府诸官,就京城一事达成共识,从严整治,任何敢威胁到京城安稳的人,顺天府衙绝不姑息!” “而针对国税直隶厅要展开的调查,如若期间出现任何事端,顺天府衙绝不会坐视不管的。” “好,那朕就静候佳音了。” 朱由校微微一笑道:“在此期间,卿家可与孙卿保持联系,如若出现任何大的动乱,可出动赈灾公署的执法队!” “臣遵旨!” 陈奇瑜眼前一亮,那颗悬着的心也随之落下。 有陈奇瑜在顺天府衙坐镇,即便韩一良真查到什么不该查的,朱由校也能笃定京城乱不了。 更别提在京城这边,还有孙传庭所领赈灾公署,倘若连这样的事情,他们都无法解决的话,那朱由校就要想想该怎样整治大明了! “陛下,臣还有个不情之请。” 韩一良犹豫刹那,看了眼陈奇瑜,随即面朝御前作揖道。 “讲。” 朱由校言简意赅道。 “自国税直隶厅特设以来,臣遵循陛下旨意,招募一批勇壮出任税卒。”韩一良语气铿锵道:“只是这批税卒要监督各处,接下来要查的税关案又是要案,且牵扯到的人众多,臣想着能否扩充税卒规模……” “允了!” 韩一良的话还没讲完,朱由校就直接表态,“卿家只管招募,期间所需一应钱粮开支,若国税直隶厅无力支撑,朕会从内帑特拨一批!” “臣叩谢天恩!” 韩一良强压激动,当即作揖表态道:“请陛下放心,臣定会查好此案的。” 既然特设了国税直隶厅,那朱由校就没有想过,只让其管崇文门税关着一亩三分地,今后牵扯到税关、工关、榷关,甚至是海关等一应存在,朱由校都打算暂隶属到国税直隶厅名下,这样才能确保征税到位。 税改,是一项极其复杂的事情。 任何一环出现任何差池,都有可能造成严重的影响。 对于田赋、人丁税这些税目,朱由校暂时没有打算去干预,他要先将商税等税目给厘清再说。 不说别的,单单是大明征的商税,那低得简直让人不可思议,也难怪大明国库始终空虚,该征收的税不征,不该征的税玩命征,中枢财政怎么可能会没有问题呢? 只是征税,势必会有反抗。 无论是谁,吃进嘴里的肉,再让他给吐出来,那肯定是不愿意的。 所以武装震慑,就是很有必要的!! 韩一良的能力是有的,品性也不错,朱由校就想看看,由韩一良主导的国税直隶厅,究竟能走到哪一步! ------------ 第一百七十二章 定案 想要解决掉大明的积弊,就必须要有足够的耐心,遇事断然不能轻下决断,不然就很容易被牵着鼻子走。 事情是永远都做不完的,即便是做完了这件,可还会有下件在等着,而藏在背后的涌动与风潮,却会随着时局的变化而跟着产生变化。 “一个个是没完没了了!” 东暖阁内。 朱由校的眉宇间带有几分气恼,盯着御案上所摆奏疏,言语间略带不满:“不少找点事儿做,那就是不安分是吧,大明有今日境遇,就跟这帮在其位不谋其职的家伙密不可分!!” 在御前服侍的刘若愚,此刻低垂着脑袋,根本就不敢多言别的。 “去,派人召魏伴伴来见朕!” “奴婢遵旨!” 盯着刘若愚离去的背影,朱由校眼神凌厉起来,自己要做的事情一大堆,不久前刚明确几桩要务,可是外朝的一些人啊,却总是想用各种办法去试探。 先前被留中的那封奏疏,要追论万历辛亥、丁巳、癸亥三京察,苗头直指东林党人,这几日又上了不少奏疏。 对于这些人的心思,朱由校再清楚不过了。 一个个心里都有鬼! 想通过这样的事情,一来试探自己是什么态度,二来是想掌握住主动,毕竟过去发生的种种,很多都是他们毫不知情下,骤然间就掀起阵阵风波来,论谁都无法接受这样的情况啊。 东林党也好。 阉党也罢。 亦或其他党派。 只要是牵扯进党争之下的,那就没一个是好货色,哪怕在这其中确有一些人,是具备一定能力的,但是他们在做一些事情时,难保就会受到相应影响,继而做出违心的事情。 想要逆转大明国祚,对于朱由校这位大明皇帝而言,除了要增强皇权威慑,确保自身安全以外,就必须想方设法的给党争泼冷水,叫混乱的朝局能恢复安定,只有这样,明确要做的谋划部署,才能起到相应的作用。 不然秩序还是乱的,哪怕明确的谋划部署再好,可背地里的扯皮与推诿不断,终究是会葬送掉这些心血的! “皇爷,刑部尚书崔呈秀求见。” 在等待魏忠贤的间隙,殿外轮值的宦官走进殿内,向自家皇爷禀明情况,这让朱由校双眼微眯。 “宣吧。” 朱由校平静道,这个时候崔呈秀到御前来,那为的只能是火药走私案,其实对此案的真相,朱由校已不抱希望了,因为他很早就知道怎么回事。 想要将硕鼠败类一网打尽,这是不现实的事情,更何况时间跨度这么大,此前做的还那么隐秘,这背后究竟牵扯到了多少人,想必也只有天知道了。 不过这一点都不妨碍朱由校,借着火药走私案来杀一批人,只要能牵扯进来的人,只要先前违背大明律法,那朱由校杀起来,是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的。 不把这些硕鼠败类杀干净,那大明就不可能变好! “臣…崔呈秀,拜见陛下。” “可是火药走私案查清楚了?” 对于崔呈秀,朱由校没有什么好感,不过处理一些事情,却又离不开这种人,毕竟有些脏活累活,并非是什么人都能干的。 大明国祚传承至今,内部必然会滋生些腌臜事,想要将这些腌臜事处理干净,就必然要用非常规手段,所以就离不开酷吏。 用崔呈秀这等酷吏,朱由校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 因为他们有一个特性,那就是极其的贪恋权位,甚至为了自身利益,那是什么事情都敢做。 朱由校就是看重这点,所以才会重用崔呈秀的。 如果到了某一天,崔呈秀不能揣摩到自己的意图,将自己想办却不能明说的事没办成,那他距离灭亡也就不远了。 至于说这些想法,崔呈秀永远都不可能知道。 “启奏陛下,臣都已经查清楚了。” 崔呈秀表情严肃,双手捧着一份奏疏,毕恭毕敬的作揖拜道:“火药走私案牵扯是很深的,除了先前被抓的李家等嫌犯外,侯国兴、客光先等一众奸佞也被查出与此案有牵扯!” “陛下此前命西缉事厂整顿内廷,被处决的那些在兵仗局任职的内廷太监宦官,就是最大的元凶,而臣顺着这些线索去查,意外发现五城兵马司、五城巡城御史,甚至是京营的部分人也都牵扯其中。” “臣怕打草惊蛇,所以就没有将这些有嫌疑的人逮捕,而先前在京畿出现的匪乱,协办京营粮饷的卢象升,意外破获天寿山的一些太监宦官,甚至是诸陵卫世袭卫所官,参与盗卖至宝之事,臣当时就怀疑这些人,可能也参与进火药走私案之中,所以就亲自带人去审讯了这批人,果不其然……” 听着崔呈秀禀明的情况,倚着软垫的朱由校嘴角微微上扬,什么叫聪明人,崔呈秀就极好的诠释了。 自己先前隐晦表明的态度,其是一点都没有偏差的揣摩到了。 刑部督办的火药走私案,崔呈秀没有轻易定下主从犯,而是将其定性为群体性要案,并明确细化为涉及内廷、京城、京畿、地方等对应层次,也就是说凡是牵扯其中的人,都是该被处决的奸佞!! 杀人不算什么难事,难得是如何利用大义去杀! 朱由校是大明皇帝不假,是可以想杀谁就杀谁,但是这也避免不了会有人利用此事,散布一些妖言惑众的谣言。 一旦这样的趋势出现,那么就算杀再多该杀之辈,也无法达到预期目标,毕竟质疑一旦形成,想要修复就很难了。 即便是能修复,那裂痕也是会存在的。 “朕想到过无数种可能,却唯独没有想到这种可能。” 朱由校收敛心神,看着被呈递上来的奏疏,语气冷冷道:“吃着大明的饭,却时刻想着要砸大明的锅,朕对他们真的是太仁慈了,叫他们觉得可以这样肆无忌惮,好,真真是太好了,这些该死的家伙,朕要是不将他们全都给杀了,那就堵不住悠悠众口!!” ------------ 第一百七十三章 连根拔起! 崔呈秀垂着的手微颤,尽管在这次进宫之前,在他心中已经无数次想过这种可能,但是这话从天子嘴里讲出来,那此事就变得不一样了。 真要全杀的话,那不知会掀起怎样的风波。 毕竟牵扯到的人太多了。 就不说侯国兴、客光先这些人了,客氏都死得不明不白,他们的底气也就跟着没了。 但是牵扯到五城兵马司、五城巡城御史署、京营的人,甚至是兵部也有人牵扯进来,这要是都给抓了,想想能震慑到多少人吧。 而最为重要的一点,这还只是在京城治下,倘若继续查下去的话,天知道还会牵扯到多少人。 一想到这些,崔呈秀就觉得头皮发麻。 “奴婢魏忠贤,拜见皇爷!” 在此等形势之下,殿外响起的声音,莫名让崔呈秀心下一紧,甚至后背都生出冷汗了。 之所以崔呈秀会这样。 原因也很简单。 在他奉旨督办火药走私案后,刨除魏忠贤离京的那段时日,崔呈秀就没有跟魏忠贤主动联系过。 关键是火药走私案还将侯国兴、客光先给牵扯进来了,尽管崔呈秀是猜到客氏的死,跟魏忠贤密不可分,但是吧,这终究是不能挑明去说的事啊。 有些事情一旦做了,那想当做跟没发生一样是不可能的。 “进来吧!” 朱由校语气冷冷道。 原本朱由校还在心里想着,究竟要派人去抓这些人,方正化领的西缉事厂,李若琏领的鸾卫奉旨密赴山西办案了,韩赞周所领大内行厂还处筹建阶段,至于锦衣卫,那还有别的事情要办。 至于说京营或新军,朱由校是能不动就不动,毕竟操练需要时间,更何况现下的朝堂与京城也不平静,要是将为数不多的底牌都打出去,那一旦出现突发状况的话,朱由校就会变得很被动。 而魏忠贤此时过来,让朱由校知道该怎样办了。 原本召见魏忠贤,是想就阉党做些事宜,但是现在看啊,要先把紧要的事情办了再说! “魏伴伴,火药走私案查清楚了。” 看着走进来的魏忠贤,尽管魏忠贤表现的很平静,但是透过一些观察,朱由校就知魏忠贤听到了些什么。 “皇爷需要奴婢做些什么?” 魏忠贤强压着心中的惊意,忙朝御前作揖拜道。 火药走私案他是知晓的,但是他却没有想到崔呈秀,居然会背着他干这么大,甚至先前连一点口风都不透给他。 一想到当下复杂的形势,魏忠贤就明白一点,只要牵扯进火药走私案的人,都要被悉数逮捕的话,那必然会掀起新的风波。 可是这股风波究竟是好是坏,会产生什么样的影响,那是谁都猜想不到的。 “东缉事厂该增加些担子了。” 朱由校撩撩袍袖,看向魏忠贤说道:“在处置皇庄善后一事外,也要将这些奸佞都给抓了,此事对魏伴伴而言有难度吗?” “没…没有。” 魏忠贤忙表态道:“请皇爷放心,奴婢定会办好此事的。” “那就好。” 朱由校神情倨傲道:“朕就一个要求,逮捕这帮奸佞期间,朕不希望出现任何乱子,能办到吧?” “能!” 魏忠贤回道。 眼下东缉事厂在京厂番不是很多,多数厂番都被派往北直隶各地,去查抄牵扯到皇庄的那帮奸佞。 要说没有压力,这是假的。 可是对于魏忠贤而言,他除了迎难而上,还有别的办法吗? 内廷先后崛起两位新人,一个掌着西缉事厂,一个掌着大内行厂,如果他这个司礼监秉笔太监,提督东缉事厂,不能通过一些事情,来巩固自己在天子心中的位置,那内廷就会没他的位置! 所以不管此事有多难,魏忠贤他都必须要接下,而且还必须要办漂亮才行! “陛下,臣有个不情之请。” 崔呈秀犹豫刹那,看了眼魏忠贤后,便朝御前作揖拜道。 “讲。” 朱由校言简意赅道。 “鉴于此案牵扯到的人众多,且后续逮捕的这些人,还要再进行审查。” 崔呈秀语速极快的说道:“臣想请谏,能否在刑部暂将此案定案,而这样一来能确保局势的安稳,至于被抓的那些奸佞,就押在东缉事厂进行审查,这样后续即便再查到什么,也不至于说让朝廷太被动。” 崔呈秀的这番话讲出,让魏忠贤颇为诧异,崔呈秀这样做,的确是能降低某些不可控风险,但是不可否认的一点,如此在火药走私案中,东缉事厂也要分走一部分功劳,当然大头是落在他魏忠贤头上的。 这也让魏忠贤的心情好点了。 不过对崔呈秀的不满,魏忠贤可不会这般容易的打消! “就依着你说的来办!” 朱由校冷冷道:“先将京城京畿的奸佞,给朕一个不留的全部逮捕,至于后续牵扯到哪些地方,那就再进行逮捕就是。” “这件事情,朕肯定不会就此作罢的!” “这么多的火药被私自贩卖出去,若是在我大明境内还好,倘若敢流进边塞,甚至是流进建虏治下,那就算是把他们全凌迟处死,都难解朕心头之恨!!” 对于崔呈秀心中怎样想的,朱由校一点都不关心,火药走私案他肯定要盯到底的,凡是牵扯其中的,那他们就别想有好。 不把这些硕鼠败类连根拔起,那大明就不可能变好。 只一件事,过去大明为了封死建虏,先后将边塞的榷关都给关停,这不仅让朝廷折损掉不少利益,甚至还让北疆频遭蒙鞑劫掠,大明为此付出的代价可不少,但是结果呢? 建虏非但没有被封死,相反还表现的愈发猖獗,甚至在短短数载内,将辽东大片疆域给侵占了,甚至在此期间不知杀了多少人。 这要不是一批败类在背后鼓捣,那就不会有这些惨剧发生! 朱由校现在要做的事情,除了去梳理大明乱局外,还要想方设法的将这些败类都给揪出来,哪怕用的手段并不光彩,但是对待畜生,就不要讲什么仁义道德了! ------------ 第一百七十四章 帝与后 “皇后,该进膳了。” 坤宁宫,一处小亭内。 女官面露忧色,看着坐于石凳的皇后,柔声提醒道,反观张嫣,却好似没听见一般,那双杏目看向一处。 叽喳。 垂柳的枝头上,就见两只鸟雀立着,有只鸟雀不时蹦跳着,好似有说不完的话,要对另一半去讲。 张嫣清瘦的面庞,露出淡淡的笑意。 她是多羡慕这对鸟雀啊。 清风徐来,吹动着垂柳的枝头,这让鸟雀展翅而飞。 张嫣下意识起身,去看那飞走的鸟雀。 湛蓝的天,云聚成堆,高悬的艳阳略显刺眼。 张嫣伸出玉手,去遮挡刺眼的阳光,可飞走的鸟雀却愈飞愈远,一股孤寂的情绪,在张嫣心头生出。 “皇后~” 作为张嫣的贴身女官,她如何不知自家皇后的苦,特别是天子即幸西苑落水,整个后宫就变得不一样了。 “本宫不饿,把膳食都撤了吧。” 张嫣面色平静道。 “皇后,您已连续多日,没有好好进膳了。”女官却急了,上前规劝道:“若是长此以往的话,只怕您的凤体会吃不消。” “本宫的身体,本宫清楚。” 张嫣毫无波澜的说道,只是在讲到这里时,张嫣却低下头来,玉手抚摸着一处,她这辈子只怕再也做不了母亲了。 “这就是皇后的不对了。” 而就在此时,一道声音的响起,令张嫣娇躯微颤,那双杏目露出惊喜,旋即,张嫣猛然转过身来。 就见朱由校负手而立,那双眼眸炯炯有神,脸上露出淡淡笑意,此刻正盯看着自己,这一刹张嫣的玉颊微红,可眉宇间生出的惊喜与错愕,是怎样都遮掩不住的。 她以为这辈子都再也见不到天子了。 “拜见皇爷!” 聚在此处的坤宁宫太监、宫女等,此刻都齐刷刷的作揖行礼,似笼罩在坤宁宫的阴霾,随着天子的突然到来,在这一刹消散掉了! “怎么还哭了。” 朱由校走到小亭,看着双眸微红的张嫣,微微一笑道:“皇后跟先前相比,可是消瘦不少啊。” “皇上~” 张嫣有些哽咽,她心底有很多话,想要对皇上去说,但此刻她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莫哭,莫哭。” 朱由校伸出手,轻抚张嫣的面颊,那吹弹可破的触感,让朱由校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从西苑落水发生后,他就没有离开过乾清宫,对于张嫣,朱由校从没有想过要处置,毕竟有些事情,都是由误会产生的。 更何况朝局如此复杂,面临的挑战众多,即便朱由校再有儿女情长,但他也不能沉迷于女色之中。 他首先是大明的皇帝,其次才是别的! 倘若大明的江山社稷不保了,那他这个大明皇帝,就不会有任何好下场的,所以朱由校必须狠下心来。 而在朱由校没有来后宫的这段时日,后宫也经历了很多事,一些上了岁数的宫女,包括那些可疑的人,全都被带离了紫禁城。 “臣妾还以为今生都再也见不到皇上了。” 在朱由校思虑万千之际,张嫣却有些泪目,柔声对朱由校说道,只是这样,就让人忍不住怜惜。 “怎么会?” 朱由校却极其霸道,一把将张嫣揽进怀中,这突如其来的举动,让张嫣忍不住惊呼,旋即却面露羞涩的低下头。 在小亭周遭聚着的众人,此刻无不低下了脑袋。 “皇后是朕明媒正娶的,从皇极门抬进宫的!” 朱由校的鼻梁,挨着张嫣的秀发,环绕鼻尖的香气,让朱由校笑道:“更别说,皇后乃是我大明的国母,朕不见皇后,那又该去见谁呢?” 张嫣听到此言,再也控制不住情绪,低声哭泣了起来,只是她的玉手,却紧紧抱住了朱由校的腰。 脸颊靠在那坚实的胸膛上。 不知为何,嗅到那熟悉的味道,张嫣的心在此刻却很平静。 她多么希望这一刻能久一些。 张嫣怎么都没有想到,当初安排人刺杀魏忠贤、客氏,想给她死去的孩儿报仇,可最后事情却变得那样复杂。 特别是那一日跟天子交谈后,张嫣就知道她错了,而且是错的离谱!! “想哭,就哭出来吧。” 朱由校轻抚着张嫣的后背,语气平静道:“是朕考虑不周,没有来坤宁宫陪你。” “政务要紧,臣妾不碍事的。” 张嫣听后,却道:“是臣妾错了,臣妾不该……” “过去的事情,就叫他过去吧。” 朱由校低头看着张嫣,这一刹四目相对,令张嫣眼神有些煽动,她下意识的想低下头,但却被朱由校轻轻勾住下巴。 “给朕笑一个,朕已经很久没见皇后笑了。” “皇上~” 见天子这般,张嫣的心跳难免加快很多,玉颊更是变红,但是在低头的那刹,张嫣却露出一抹笑意。 真美。 朱由校见到此幕,忍不住在心里感慨,难怪历代君王中,有那么多不爱江山爱美人,这谁能受得了呢? 对西苑发生的事情,朱由校早已在心中定性了,他要凭借着此案,将一帮两面三刀的奸佞全都除掉。 但是此案却不能在后宫继续扩散! 生活终究是要继续的,后宫不宁,何以安定天下? 他是大明皇帝不假,但他同样也是人,在跟朝堂的人博弈斗争,也会有心累的时候,后宫就是他停歇的地方。 “走,陪朕吃些东西。” 朱由校伸手拉住张嫣,朝坤宁宫正殿走去,“这些时日忙着处理政务,朕都觉得自己瘦了不少。” “好。” 张嫣柔声道。 被天子这样拉着,是先前从没有过的,张嫣几次抬头,看向自家天子的侧脸,那英武俊朗的面庞,让张嫣心跳难免加快。 在坤宁宫的一众太监宫女,见到眼前这一幕时,不少都露出了笑意,徘徊在他们心头的忐忑,在这一刻彻底消散了。 天子驾临坤宁宫,那先前的种种担忧,似乎都是多余的,在天子的心里,还是有皇后的,甚至对皇后也是特别的看重,不然天子为何先来坤宁宫,也不去别的地方? ------------ 第一百七十五章 春宵一刻值千金 后宫墙高,在这里就一个天,那便是皇帝! 因为一个争宠,不知有多少人前仆后继,毕竟能争到宠,得到天子青睐,那在后宫的地位就不同了。 而要是能幸运的诞下皇嗣,就变得更不一样了! 人生来就是不同的,尽管这话说起来残酷,但现实可远比这更要残酷,朱由校也知道,想让后宫变得很纯粹,这不是容易的事情。 毕竟牵扯到皇位继承,只这一条,就能让很多人生出别的想法,过去的后宫就是这样,但是这一切,随着一些人的死去,也宣告着情况变了。 “近来后宫可有什么情况?” 吃罢午膳,朱由校坐到罗汉床上,伸手向张嫣示意,“朕有些累,皇后来给朕揉揉。” “是。” 张嫣行了个礼,便朝朱由校走来。 朱由校没有在意规矩,脱下了所穿靴子,便躺到罗汉床上,张嫣在坐到罗汉床上时,朱由校便将头枕在张嫣腿上。 “还是在坤宁宫好啊。” 朱由校露出笑意,闭上眼睛说道:“在乾清宫,不是有这事,就是有那事,朕是一点都没有空闲啊。” “皇上若是觉得累了,就来坤宁宫歇息。” 张嫣伸出玉手,轻揉朱由校的太阳穴,柔声道,只是在说此话时,张嫣的心头生出了期许。 这是先前从没有过的。 “那是自然。” 朱由校笑道:“坤宁宫是朕的家,朕不来,那皇后岂不要独守空房了?” “皇上~” 张嫣娇羞的回了一句。 不知为何,张嫣觉得天子变了,比先前要更随和了,甚至身上的气质也有不小变化。 “皇后还没回答朕问的话。” 朱由校换了个姿势,伸手放在张嫣的腿上。 “后宫跟先前相比,要好不少。” 张嫣一顿,迟疑刹那后,便低首道:“陛下不必为后宫多虑,有臣妾在,后宫一切安好。” “这样就好,皇后是正宫,居坤宁宫而住。” 朱由校平静道:“若是有什么事,该处置就处置,不必有什么顾虑,这后宫的天,是朕撑起来不假,但也离不开皇后!” “是。” 张嫣低声应了句,只是在这一刻,张嫣的心却彻底安定了。 朱由校讲这些话,就是表明一个立场,在后宫,除了他这位大明皇帝外,任何人敢对皇后不敬,那是没有好下场的! 站在坤宁宫的那些人,尤其是张嫣的贴身女官,在听到天子讲的这些话时,他们的脸上露出了笑意。 这些话在后宫传开,那有些人就要掂量掂量了! “皇上不去容妃处看看吗?” 张嫣犹豫刹那,看着闭目养神的朱由校,想了想,还是开口道:“前几日,容妃孕吐的厉害。” “过几日再说吧。” 朱由校却道:“有件事,朕想跟皇后商量下。” “您说。” 张嫣一愣,不知天子想说什么。 “若是容妃诞下皇嗣,朕想将此子交由皇后养大。” 朱由校伸手握住张嫣的手,缓缓睁开眼眸,看向张嫣说道:“不过今后如何养此子,皇后就需小心谨慎,万不可叫外人插手,朕不能没有皇嗣。” 张嫣娇躯微颤,她怎样都没有想到,天子居然会给她提及此事。 自怀冲太子早产,生下来就是死胎后,这对张嫣的打击很大,甚至让她的身体受到很大伤害,今后恐很难再有身孕。 “燃哥儿的事,朕一直在心里记着。” 朱由校坐起身来,一把将张嫣揽在怀里,“这是朕的嫡长子,朕对他是寄予厚望的,可谁曾想会出现这种事情。” “皇后今后能生也好,不能生也罢,谁都撼动不了皇后的地位,这是朕对皇后的许诺,同样皇后也要调理好身体,很难再有身孕,不代表着就不能生了,皇后觉得呢?” “皇上…” 张嫣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泪顺着脸颊流下,她知道皇上讲这些话,是在宽慰她,她是否能生,这事儿几乎成了定局。 如果容妃任氏,真的诞下了皇嗣,而将此子养在她身边,那就代表着此子,今后首先要认的是她。 “只怕此事,容妃会……” 张嫣有些犹豫,依偎在朱由校的怀里。 “此事朕来办,皇后不必想别的。” 朱由校却平静道。 对于任氏,他没有特别多的情感,错非是怀有身孕,那他甚至都不会册封,更何况任氏的身份复杂,此前跟客氏的关系不清不楚,既然要解决后宫之事,那有些事情就必须要狠下心才行。 后宫可以争,但不能太过分! 如果后宫都不得安宁,那今后谁能确保不会再发生什么事? 所以皇后张嫣的地位必须稳固,不能给任何人任何想法!! “皇后,近来可有想朕?” 想到这些的朱由校,低头看向张嫣,嘴角微微上翘道。 “想…想了。” 面对这样的话,张嫣低下了头,玉颊红了起来,尽管这话她说不出口,但最后还是讲了出来。 坤宁宫的气氛变得暧昧起来。 “哈哈…朕也想皇后了。” 殿内,响起朱由校爽朗的笑声。 “皇上!” 可是紧接着却响起张嫣的惊呼声。 “都退下吧!” 就见朱由校将张嫣横抱在怀里,那冷峻的眼眸看向一处,坤宁宫的一众女官、太监等,无不是低头退出了殿。 被抱在怀里的张嫣,此刻心跳的很快,一想到这还是在白天,她娇羞的将头埋进朱由校的怀里。 “春宵一刻值千金啊。” 见张嫣这般,朱由校却笑了起来,“皇后,你觉得呢?” “皇上~” 张嫣发出蚊吟般的声音。 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这对于每个男人来讲,那都是梦寐以求的事情,但并非是谁都能办到的。 看着怀里的张嫣这般,朱由校脸上的笑意更浓,这是他的皇后,今后他可要好好的疼惜才行。 “请皇上怜惜。” 张嫣感受到一道炙热的目光,那心跳的更快了。 “叫朕哥哥。” 朱由校心底生出恶趣味,笑着看向张嫣。 “哥哥~” 男欢女爱这种事,还是要讲究些情调的,朱由校知道张嫣的心底,还是有着些顾虑的,不过时间还长,他今后会慢慢调教的…… ------------ 第一百七十六章 关内防务 偷得浮生半日闲,这对朱由校来讲是很奢侈的,他也想待在温柔乡,什么都不去想,可残酷的现实,却让朱由校不能这样做! 朝局是那样混乱。 边患是那样混乱。 叛乱是那样混乱。 地方是那样混乱。 倘若说他这位大明皇帝,都对江山社稷表现得不上心,那又如何让一帮大臣都跟着上心呢? 毕竟这江山社稷是他朱家的! 真要是到了有一日,大明社稷到了倾覆之时,大不了人家改换门庭就是,不过他这位大明皇帝就没有好下场了。 成王败寇嘛! 相较于近来朝中与京城掀起的风波,朱由校对关内驻防更为关心,毕竟前者发生的种种啊,即便真出什么乱子,那也威胁不到大明的江山社稷,但要是后者出现问题,哪怕是一丁点的,那威胁就大了去了。 乾清宫。 东暖阁。 一副悬挂的舆图摆在殿中,朱由校负手而立,盯着眼前这副舆图,而兵部尚书袁可立则表情严肃,不过眉宇间却带有几分倦意,显然为今日的奏对,袁可立准备了很久。 “开始吧。” 朱由校语气平静道,了解清楚关内驻防情况,对朱由校而言是很重要的,想要开启对辽战略,那务必要确保好关内腹地的安稳。 一旦在对肆虐辽东的建虏展开攻势,如果在此期间关内敢出现任何问题,那朱由校必将兵败辽东,甚至可能新的叫门皇帝。 这是朱由校绝不允许的事情! “陛下,根据现有掌握的情况,受到辽东局势的影响,我朝围绕辽东及关内诸地的驻防,呈现外紧内松的态势。” 袁可立组织了一下语言,便向天子阐明他所梳理的情况,“为确保辽东及关内的安稳,避免受突发战况的影响,朝廷先后置蓟辽总督、辽东经略、辽东巡抚等职,以确保整体性的安稳。” 朱由校点点头。 对于这些,朱由校还是清楚的,眼下蓟辽总督是吴用先,此人是万历二十年进士,安徽桐城人,别看在史料中记载很少,但是此人却有大才,不似其他文官瞎指挥乱掺和,在辽局最危急时赴任,便不惧危险巡察各处,更提出以修墙筑台为急务;以抚剿相需、战守互用为决策;以崇简守约、惜军爱民为官方,为安稳辽西后方,稳定关内腹地,起到了极为积极地作用。 而辽东经略孙承宗,那就更不用提了,或许他奉行的对虏战略,的确存在极大争议,但不可否认的一点,在人心惶惶之下,谈奴色变之风盛行,孙承宗出镇辽东,的确为大明保住辽西走廊,不至于将山海关暴露在建虏兵锋下。 “时下围绕辽前的种种部署,臣以为孙承宗做得很好,或许在这其中存在些问题,但却维系住辽前的安稳。” 袁可立继续道:“特别是在觉华岛的安排,谴金冠率部进驻,于觉华岛筹建起一支水师力量,将觉华岛经营成海上中转要枢,屯储着大量的军粮、军械等,如此即便辽西前线或关内诸地敢有任何的异动,都不至于说令辽前诸部大军陷入混乱。” “且在辽前诸地,尚有总兵官满桂、赵率教,副总兵官左辅等一众将校率部镇守,更有关宁铁骑作为机动,这使得建虏即便想进犯辽西前线,那也要掂量一下,我朝在辽前屯驻的这些精锐。” “朕记得镇守觉华岛的金冠麾下,有一骁将是叫黄龙吧?” 听到此处的朱由校,看向袁可立询问道。 “有!” 袁可立不假思索,微微低首道:“此人作战极为骁勇,且统御的正是一部水师,当初辽左前线频遭建虏侵袭时,觉华岛所驻水师没少乘船渡海,对建虏窃据的辽西腹地,甚至是辽南沿海展开攻势。” 尽管嘴上讲着这些,但袁可立的心底却生出疑虑。 为何天子对这个黄龙这般关注? 此人在觉华岛的军职并不高。 只是袁可立哪里知道,朱由校是感慨在辽的武将中,有不少都是骁勇善战者,甚至有一些武将,朱由校都想调回京城任职,但是考虑到辽东的局势,朱由校才忍住这一想法。 大明不缺骁勇善战的武将,甚至在天启元年前后,还有一大批猛将悍将,只是这些人全都被坑死了!! 今后这种事情断不能再发生了! 想到这里的朱由校,垂着的双手紧紧攥着,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对于大明文官而言,武将死了就死了,在大明最不缺的就是统兵将校,可对朱由校而言,这些武将可都是宝贝,一个都不能少!! 平定建虏叛乱,那只是个开始罢了。 今后大明还要征服蒙古,更要横扫周边各族,朱由校的野心很大,他要建立起一个强盛的王朝。 只不过这些野心,眼下还只能藏在心底,一切先从解决实际开始。 “在臣看来,陛下想了解的关内驻防,应也包括辽前部署,两者是紧密相连的。”见天子不言,袁可立继续说道。 “就好比蓟镇三协,与山海关镇毗邻,而山海关镇又为辽前后腰,如若简单地将两者分开而论,这对于朝廷而言是不好的。” “这点朕清楚。” 朱由校点点头道:“关内边陲所筑长城防线,乃是依托燕山山脉而筑,而大兴安岭西麓亦与燕山交汇,就时下辽东局势,建虏若想杀进关内,一个是要通过山海关,一个是通过西拉沐沦穿过来!” “然山海关镇城高墙厚,依山傍海,纵使辽西走廊全失,恐建虏也很难攻破山海关,由此另一处就成了关键!” 袁可立露出诧异的神情,他没有想到天子知晓的这么多。 “的确。” 袁可立收敛心神,忙伸手道:“孙承宗出镇辽东之际,就提出要设蓟镇三协,目的很纯粹,就是要扼守住喜峰口、龙井关、青山口等关隘要地,且与山海关镇形成遥相呼应之势,避免建虏绕开辽西前线,横穿蒙鞑各部,以兵临关内边陲要地。” “左都督马世龙屯驻三屯营,以统属中协四路,麾下王世钦分驻南海,尤世禄分驻北山,以支撑起中协要枢,而蓟州总兵孙祖寿屯驻遵化,统辖西协四路,而东协四路则驻扎建昌营,由此构建起完整的蓟州三协防务!” 又是一帮能征善战的武将啊。 朱由校听到这里,心底忍不住生出感慨,就这样的安排部署,不去动这些武将,而设法解决文官掣肘,麾下兵额不足,武备欠缺等实际问题,那朱由校不觉得关内防务有任何闪失的可能。 “既然朝廷在上述诸地,屯驻了这么多的将校和锐士,那为何就不想着出关内边陲,设法出关围剿建虏呢?” 而就在朱由校思量之际,一直在旁沉默的朱由检,此刻却提出了疑问,尽管他知道这话他不该讲,但他还是忍不住想问。 袁可立在听到此言时,脸上的表情有些变化,但凡是懂一些军略的人,都不会提出这样的问题,可偏偏这话是大明信王提出的,他作为大明臣子,一时间还真不知该讲些什么好了…… ------------ 第一百七十七章 军机处 “拿什么打?” 在袁可立犹豫之际,朱由校却眼神凌厉,看向朱由检反问道:“将屯驻关内要隘重地的精锐都抽调走,那扼守边陲的要隘重地,又该交由谁来镇守?” 朱由检:“……” 见自家皇兄这般,朱由检脑袋一片空白。 “回答朕!” 朱由校却继续道。 “可由北直隶诸卫所抽调兵卒,再或从京营选调精锐进驻。”朱由检见状,在犹豫了很久后,便讲出心中所想。 朱由校皱眉道:“那你是否想过,在我军出关之际,毗邻北直隶边陲的东土默特、喀喇沁、内喀尔喀等部,是否会趁机南下?” “他们皆是朝贡大明,缘何敢这样做。” 朱由检底气有些不足道。 “朝贡就不敢了?” 朱由校嗤笑道:“皇弟,你看待问题太简单了,从我朝在萨尔浒之战惨败,再到辽左、辽南等地先后沦陷,我朝在草原诸部的威仪,就被狠狠地踩在地上了,叫他们朝贡的前提,是我大明足够强才行!!” 在讲到这里时,朱由校眼神冷厉起来。 他之所以要制定对辽战略,并且下定决心要御驾亲征,想要解决的绝非建虏一部,他还要顺带将辽前的积弊解决掉,甚至要将明威再度扬起,唯有这样,在今后才能占据主动,不然就会被拖死,耗死。 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 朱由校当然知道对辽战略,是存在着很多风险的,这其中敢有任何一环出现差池,那造成的后果就是极其严重的。 但是他别无选择! 跟建虏的这一仗必须要打。 且这场仗要打赢。 最为关键的一点,这场胜仗,必须要由他这位大明皇帝主导打出来。 也恰恰是这样,朱由校才会在中枢频亮刀子,他没有那么多的时间浪费了。 “信王殿下,您要明白一点。” 见朱由检情绪低落,袁可立上前道:“我军是能选择出关围攻建虏,但是要考虑的问题就会增多,除了适才陛下讲的那些,还有出战大军的军需供应,军报急递等,这都是必须要解决的。” “可从关内诸地出关,沿途地势陡峭难行,甚至在不少地方还都是绝境,如果这期间敢有任何差池,轻则使出关各部士气大跌,继而发生哗变,重则出关各部就可能全军覆没。” 打仗不是儿戏,这其中牵扯到的太多了,而一个人会不会打仗,通过其讲述的一些观点,就能瞧出来一二。 别看袁可立是文官出身,但对于军略是极其了解的。 今后必须要避免不懂军略的文官,去干涉到军略大事,不然大明骁将与健儿,不知又要被坑死多少。 听完袁可立讲的这些,朱由校心底暗下决心,他对于行军打仗的事儿,了解的还只是些皮毛,或许他提出的战略很超前,也很新颖,但是牵扯到具体的战术安排,那就需要专业的人才行。 朱由校向来信奉一点,专业的事交由专业的人来办,只要给予他们绝对的信任与支持,那必然能事半功倍。 “袁卿,在今岁结束前,涉及北直隶、山东、辽东等地的驿传改制,究竟能否落实下来?” 想到这些的朱由校,此刻看向袁可立道:“对于军务了解得越多,朕就越发觉得驿传的重要,特别是牵扯到军情急递,如果在此期间,敢出现任何差池的话,那对朝廷造成的影响太大了。” “臣尽力而为。” 与最初赴任时不同,袁可立查到的情况越多,这心里的不安就越强烈,因为他发现驿传藏着的问题太多,甚至可能的话,他还要离京奔赴各地促成改革。 只是这样一来的话,那兵部其他事宜,他就很难兼顾到了。 特别是牵扯到对辽战略的落实,他只怕很难协助天子有效促成。 “卿家今后会离京?” 朱由校瞧出袁可立的顾虑。 “禀陛下,臣恐怕要离京很久。” 袁可立作揖拜道。 “那就按卿家所想来办。” 朱由校不假思索道:“驿传改制一事,不管牵扯到什么,卿家只管去办,不过在离京之前,兵部必须要安排好才行。” “臣遵旨。” 袁可立再拜道。 对于袁可立要离京一事,朱由校不是没有想过,毕竟驿传传到现在,内部积弊与毒瘤是众多的,这不是在中枢喊几句口号,底下的人说动就动的,但凡是牵扯到改革,那就没有不流血的。 牵扯到了利益,就会有对抗! “鉴于当前朝局的多变,朕有一个想法,不知卿家觉得如何?”在袁可立思量之际,朱由校转身朝御案走去,拿起一封文书,便递给了跟来的袁可立面前。 “军机处?” 袁可立接过文书之际,看到封面上所书,下意识念了出来,眉宇间露出些许疑惑。 “没错。” 朱由校撩撩袍袖道:“朕打算特设军机处,今后总揽平叛镇压诸军机要务,兵部眼下有太多的事情要梳理,这些牵绊住卿家不少精力。” “可涉及我朝的军机要务,必须要加急加快的处置,不然战局一旦有变,那对朝廷造成的影响就会很大。” 听着天子所讲,袁可立翻阅着手中文书,只是越看他的心越惊,这军机处的权力可不小啊! “陛下,您可要三思啊。” 袁可立强压惊意,抬手作揖道:“此事一旦在朝传开,只怕会掀起很大的风波,更会遭到众多朝臣的反对。” 对袁可立而言,军机处的设立,或许会侵占部分兵部职权,但他首先考虑的不是这些,其考虑更多的却是朝局。 时下朝局就这般乱了,可要再继续乱下去,这对朝廷的损失太大。 “他们反对,有用吗?” 朱由校冷哼一声,“靠那些在其位不谋其职的庸才,朝廷面临的问题,何时才能逐一解决好?” “一个辽东的建虏叛乱,一个西南的土司叛乱,这期间还有一些民乱,如果朕再像先前那样,凡事都要召开廷议,那耽搁的时间就久了。” 袁可立沉默了。 天子讲的这些都是事实,但凡是牵扯到军机要务,那势必要召开廷议,而参加廷议的群臣,那一个个想法都是不一样的,到时争吵起来再正常不过,可如此急务耽搁一天,对前线的影响就是不一样的。 “暂不聊军机处特设后,会给朝局带来什么影响。”朱由校拿起一份名单,递到袁可立面前,表情严肃道:“卿家先看看朕草拟的名单,叫他们进军机处,协助朕解决军机要务是否可行。” 对于袁可立,朱由校是尊重的。 毕竟此人是有大才的。 想要促成对辽战略,就离不开袁可立的辅佐,朱由校不希望因为这件事情,而让这位忠于大明的肱股栋梁,心底产生任何的疙瘩。 “军机处大臣王在晋、刘鸿训、李邦华、王洽、熊文灿。”在看到这份名单后,袁可立下意识念道:“军机处参赞陈新甲、杨文岳、丁启睿、杨嗣昌……” 这份名单的一些人,袁可立是熟悉的。 也就是在见到这份名单时,袁可立突然觉得天子特设军机处,这未必就是坏事啊,毕竟上述这些人,有很多都是精通军略的,关键是不少在官场的名望都不低啊!! “卿家觉得如何?” 朱由校负手而立,看向袁可立询问道。 “陛下,臣觉得可行。” 袁可立眼神坚毅,重重点头道:“有他们辅佐陛下,今后牵扯到军机要务,朝廷能第一时间明确部署,避免前线战局出现变化。” “有卿家这句话,那朕就放心了。” 朱由校露出笑意道:“如此我们君臣就各管一摊,朕将所谋诸事逐一落实,卿家坐镇兵部,将先前既定诸事尽快明确,朕相信有卿家辅佐进谏,我朝势颓必会被横扫!!” ------------ 第一百七十八章 直隶剿匪(1) “皇兄,我是不是太无能了?” 盯着舆图思虑的朱由校,在听到朱由检低落的声音时,皱眉转过身来,就见朱由检眉宇间透着沮丧。 显然适才涉及军务的交谈,对朱由检的打击不小。 “皇弟为何会这样想?” 朱由校面色平静,看向朱由检说道。 “国朝面临此等困境,皇兄也在解决各种积弊。” 朱由检低垂着脑袋,言语间带有低落道:“臣弟自来乾清宫进修,皇兄也时常教导臣弟,甚至还给臣弟讲很多东西,可牵扯到一些要务时,臣弟的想法却……” “没有谁是生来就会什么的。” 朱由校笑笑,走上前轻拍朱由检的肩膀,“不管遇到什么事情,都不要急着在心里否定自己,皇弟现在不能帮朕排忧解难,不代表今后不能帮朕排忧解难。” “谁都有不成熟的时候,哪怕是朕也一样,不过朕与皇弟不同,我等皆不能出错,知道为什么吗?” 朱由检抬起头来,尽管他没有开口去问,但是他流露出的表情,却是很想知道为什么。 “别人出错了,或许还有斡旋的余地,甚至造成的影响很小,但是朕不一样!” 朱由校收敛笑意,眼神坚毅道:“朕是大明皇帝,列祖列宗传承下的这副千斤重担,始终都扛在朕的肩膀上,朕要是出错的话,哪怕是再小的错,也会被无限放大,倘若不及时挽救的话,那就会影响到天下!” “在看得见与看不见的地方,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只要朕出错了,那他们就前仆后继的死咬着不放。” “同样的道理,皇弟你也一样,因为你是朕的亲弟弟,更是我大明信王,朕让你在紫禁城住着,就是不想让你过早经历这些,人心啊……” 讲到这里时,朱由校流露出几分怅然。 不能出错的想法,朱由校始终都牢记在心。 或许朱由检的性格有缺陷,但是他的身份,就注定朱由校要将其养在身边,并设法打开其眼界,让其见识到更多,经历到更多,这不止是为了海外移藩,更是为了皇权巩固! 同样的道理,让未出生的朱慈炅,在出生以后交由张嫣去养,就是朱由校想让朱慈炅能活下来! 皇帝子嗣单薄,甚至皇嗣不能长大成人,这就代表着根基不牢靠,由此就会让一些人生出不该想的念头。 更别说朱由校眼下做的事情,已经触碰到很多人的利益,一个不听话的皇帝,这对于很多人都是威胁。 哪怕时下的宫城与皇城,已全面被皇家禁军府掌控,哪怕时下的内廷已被彻底肃清,但是该有的警惕还是要保持好! “皇兄,您与袁可立商榷关内防务,甚至要特设军机处,包括先前做的种种,是想对建虏展开攻势吗?” 在朱由校思虑之际,朱由检迟疑刹那,还是将心中所想讲出来。 “是的。” 朱由校剑眉倒张,看向眼前那张舆图,语气低沉道:“跟建虏的仗必须要打,且必须要打赢才行,不然朕想解决大明积弊与毒瘤,那难度实在太大了。” “可是皇兄想过没有?” 朱由检上前道:“您要是发动这一战,那征战期间的钱粮该怎样解决?朝中对此事是怎样想的?万一他们反对的话,只怕这一战很难打起来。” “所以朕要提前谋划啊。” 朱由校负手而立,“从特赦熊廷弼就任协理京营戎政,朕就一直在着手准备,而且朕考虑得更多。” “中枢控制的军队,真想在战场上发挥作用,那单靠操练是不够的,在战前就叫他们见血才是关键,不然平时操练得再好,真上了战场遭遇强敌就垮掉,那除了战败,绝没有别的可能。” 这一刹,朱由检想起一件事。 以剿促变! 被自家皇兄特擢的黄得功,时下就领着麾下将士,甚至是驻天寿山诸陵卫,要对北直隶境大小匪寇展开围剿。 或许这些匪寇势力,跟骁勇善战的建虏八旗比不了,不过频繁地参与围剿,这期间不断击杀为非作歹者,那终究要比不见血的新卒要强。 “去将北直隶沿途要隘险地都给朕了解熟记,另外从萨尔浒之战开始,大明在辽东经历的诸多战事,牵扯到相应奏疏卷宗也给朕熟悉。” 在朱由检思量之际,朱由校伸手道:“朕不奢求你能精通军务,知晓行军打仗,但最起码要知道打仗是怎么回事,一场仗打下来,背后究竟需要准备哪些,今后你在乾清宫进修的课业,要增添涉及军务的,朕会定期考校你。” “臣弟遵旨。” 朱由检当即作揖拜道。 培养朱由检的军事才能,朱由校没有抱太大希望,不过该了解的还是要了解,至少别像多数文官那样,明明不懂军事,却在那里瞎指挥乱掺和! 大明过去就是被这些庸才给害的了。 他们甚至连赵括都不如! 赵括至少纸上谈兵的功夫极强,这代表着赵括的军事素养是极强的,只不过没有跟实践结合好。 朱由校拯救大明的思路很明确。 文官就做文官的事。 武将就做武将的事。 明确文武兼济的整体方向,今后不管遇到任何问题,该惩治谁就惩治谁,将庸才废物逐步淘汰掉,提拔有能力的人才上位! “也不知到现在,黄得功他们对北直隶剿匪一事,推进到什么程度了。”看着朱由检离去的背影,朱由校喃喃自语起来。 “现在各部将校基本就位,唯一要关注的就是能打仗的强军,没有足以信赖的军队做支撑,那就算真去了辽东,只怕后续这仗也不好打啊。” 明确要促成对辽战略,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朱由校却发现要解决的问题太多了,即便军队调整进行到现在,基本上算落实下来,可与之有牵连的问题,还有太多要解决,比如粮草供应,比如军需更替等等,倘若这些不能行之有效的解决,那么跟建虏的仗就很难打起来!! ------------ 第一百七十九章 直隶剿匪(2) 中枢与京城的种种风波,势必会产生众多的影响,连带着黄得功负责的剿匪,也跟着出现些情况。 顺天府。 怀柔境。 “我部奉旨剿匪一事,看来要跟着变变了。” 在一处匪巢木屋内,披甲挎刀的黄得功,表情严肃,那双虎目盯着眼前诸将,“这段时日在顺天府北部诸地剿匪,本将遣派一批夜不收赴各地刺探情况,这不查不知道,近来仅在顺天府南部诸地,就查到不少流窜的匪寇,甚至有些还是朝廷缉拿的钦犯,你们先看看这些情况。” 嗯? 原本带着笑意的诸将,在听到自家副总兵官所言,一个个表情变得古怪起来,彼此间相视一眼后,便齐刷刷地朝前走来。 盘踞在怀柔境内的最大一股匪寇势力,甚至多次对地方进行劫掠,怀柔境地方有司及卫所驻军,都拿这股匪寇没有办法。 不过黄得功所领大军开赴过来,哪怕这股匪寇势力扼守要地,但在凶猛的夹击之势下,那根本就不是对手! “这不可能吧,顺天府乃我大明京畿腹地,为何近来会出现这么多匪寇?” “是啊,我记得陛下先前颁有旨意,着孙传庭所领赈灾公署,在顺天府各地聚拢流民,兴大工,以确保他们的安稳啊。” “你还没有瞧出来吗?这些匪寇出现的时机,跟先前陛下遣派厂卫,逮捕那些奸佞的时日相差不多。” “你的意思是说这些家伙是漏网之鱼?” “这厂卫是干什么吃的啊!” “这些情况陛下知道吗?有这么多漏网之鱼盘踞各地,倘若不尽快解决的话,那对京畿的影响很大啊……” 在黄得功的注视下,这帮将校在看完各地所谴斥候,汇总过来的军报时,你一言我一语地讲着。 值得一提的是,跟随黄得功参与剿匪的这帮将校,他们先前都是家丁出身,但现在他们却变了。 无他。 凭借先前的平定赵逆之功,他们都被授予对应军职,最高都当上千总了,或许这个军职,在文官眼里不高,可对于他们而言却很高了。 这代表着他们摆脱了奴籍,今后若是能再立下功勋,那他们的军职还能提升,何况在剿匪过程中,缴获的金银珠宝等,他们也能得到一部分。 想要获取忠诚,那就要给予希望。 光靠嘴皮子去说,那就不可能有忠诚! “都他娘的讲完没有?” 过了不知多久,一直沉默的黄得功,此刻开口道:“情况你们也都知道了,剿匪剿到最后,若匪寇越剿越多,那老子是没脸见陛下了!” “副总戎,您说接下来怎么办吧。” 徐虎紧攥双拳,瞪眼看向黄得功道:“陛下叫我等率部剿匪,要是连这点差事都办不好,那末将是没脸待在军中了。” 徐虎,人如其名,性情是极其的火爆。 当初在黄得功麾下时,就属此人最为扎刺,数次顶撞黄得功,不过黄得功却知道此人有真本事,也没有简单粗暴地将其杀掉。 凭借平定赵逆之功,实授千总职,眼下是黄得功麾下得力战将,掌一部精骑。 “副总戎,分兵进剿吧!” 徐虎话音刚落,又一人上前道:“我部明明有万余众,将此等兵力聚在一起进剿,这无疑是浪费啊!” “末将附议!” “末将附议!” “末将附议!” 看着眼前诸将,在高定邦的提议下,一个个抱拳行礼,黄得功嘴角微微上翘。 如果这样的提议,是在先前提出来的,那他是断然不能同意的。 原因很简单。 他亲统的这支精锐,先前来自于不同的武将麾下,能成为亲卫家丁,那一个个的悍勇是没得说。 也恰恰是这样吧。 在没有将他们的心全收服之前,黄得功倘若敢分兵的话,只怕多半是要逃散的,如此对地方的威胁是极大的。 但是现在却不同了。 因为先前那场平定赵逆之功,麾下一批家丁被提拔上来,甚至还将各部打散重建,眼下这支精锐之师,已经建立起完整的秩序。 “这就是老子叫你们来的原因。” 黄得功咧嘴笑着,环视眼前众将,他能感受到自己适才的沉默,让这些将校的心底难免多想,无非是不信赖他们,但黄得功却从没有这样想过,一个个都是好儿郎,过去怎样那都是过去,现在既在一个锅里吃,那就必须给予他们信赖。 徐虎、高定邦他们在听到这里时,一个个无不在心里暗松口气。 “徐虎、高定邦、李彦忠、周定军。” “末将在!!” 被点到名字的几人,忙上前抱拳拜道。 “你四人领本部,分赴涿州、香河、玉田、丰润四地。” 黄得功眼神凌厉,看向眼前四将,语气铿锵道:“在荡平境内匪寇后,就给老子一路向南推,一个月,老子要看到顺天府南部再无匪寇!” “喏!!” 四人难掩激动,齐齐抱拳喝道。 “陈当勇!” “末将在!” “你率本部赶回天寿山,传老子的将令,着孙应元遴选一批陵卫新卒。” 黄得功指着陈当勇,“你要做的事情,就是将缴获的粮食及匪寇余孽,悉数移交给赈灾公署,至于其他缴获一律移押天寿山!” “喏!” 陈当勇抱拳喝道。 “蔡兴忠、李进、韩子笑!” “末将在!” “你三人领本部,分赴顺义、密云、三河等地,在荡平境内匪寇后,给老子一路向东去推,同样是一个月,至于最难啃的骨头,老子亲率本部去剿,直娘贼的,怀柔以西的那些匪寇,不少都跟宣府镇有关联!!” 听到此言的众将,一个个的表情都变了。 “老子再强调一点。” 只是黄得功却不给他们思虑的时间,“你们在各处剿匪时,敢叫老子知道,谁敢对地方有劫掠之实,或者敢私藏缴获,那到时休怪老子翻脸无情,就算跑到天边,老子也要将其就地正法!!” 慈不掌兵,义不掌财。 黄得功信赖他们,但是该讲的话,必须要讲到前面,有些事不讲明白,一旦出现什么别的状况,那这支军队就算废掉了。 黄得功知道他肩负的职责,除了率领这帮精锐进剿匪寇,以达到促变的作用外,还兼顾着要通过这次大规模剿匪,震慑中枢与地方的作用,同时促成北直隶各地流民,不敢轻易落草,而响应赈灾公署的号召,到北直隶各地去安置下来。 这些都是天子颁密诏言明的。 “副总戎,您把精锐都派给末将等,您麾下本部就千余众……”在此等形势下,李进面露踌躇,看向黄得功说道。 徐虎、高定邦等一众将校,此刻也都看向了黄得功。 “操心好你们自己吧。” 黄得功摆手打断,看向李进笑骂道:“老子不会从诸陵卫抽调新卒?要是到最后,老子将怀柔以西都清剿了,而你们还没完成军令,那一个个干脆找块豆腐撞死算了,省得在老子面前碍眼!” 黄得功的这番话讲出,让在场众将燃起斗志来。 “副总戎,谁先清剿完还不一定呢!” “就是!末将应下这个赌了!” “算某一个!” 看着眼前诸将这般,黄得功嘴角微扬起来,这恰恰是他想达到的。 一支军队的军魂想要凝聚,那往往是统军主将赋予的,眼下黄得功统辖的这支军队,就有这样的趋势,而这也是朱由校看重黄得功的原因!! ------------ 第一百八十章 直隶剿匪(3) “这个黄得功做起事来够果决!朕果真没有看错人!” 东暖阁。 朱由校倚着软垫,尽管眉头微蹙,但是对黄得功急递进京的密奏,依旧是给予了正面评价。 虽说让麾下诸将分兵进剿匪寇,此事的确有些冒进,毕竟黄得功直辖的那支精锐,无一例外皆是亲卫家丁出身,这难保其中有一些习性难改者,万一其中有杀良冒功者,甚至是纵兵劫掠地方,那对朝廷的威严而言是大损失。 可是一想到黄得功呈递的密奏,上面所述的种种情况,朱由校也知道这是基于现实,而做出最正确的决断。 “朕是真没有想到啊,在顺天府居然会多这么多的匪寇。” 心情烦躁的朱由校,紧皱眉头道:“看来有很多的事情,不是朕想怎样就能怎样的,朕就在想啊,顺天府尚且这样,那整个北直隶呢?甚至是北直隶之外呢?” “陛下,您不必为此劳心。” 一直在翻阅密奏的熊廷弼,此刻抬头道:“出现这样的情况,臣根本就不奇怪。” “不奇怪?” 朱由校眉头微挑,看向熊廷弼道:“难道依着卿家之意,在我煌煌大明治下,就该有这么多的匪寇吗?” “不是。” 熊廷弼摇摇头道:“之所以有当下这种情况,这跟陛下当初要杀的人太多,是有着直接关联的。” 朱由校沉默了。 这点他想到了。 从清查皇庄开始,这前后发生的事情太多,以至解决这些问题时,将牵扯进其中的奸佞悉数逮捕,哪怕谴派的厂卫,一个个都尽心尽职的办差,可厂卫终究不是军队,他们无法做到绝对完美。 “黄得功还是太急了。” 熊廷弼继续道:“哪怕其麾下的那帮将校,一个个凭借着平定赵逆之功,被陛下敕赏对应军职,但是这难保这些将校的麾下,一些人是否会旧习难改,一旦在进剿期间有人违背我大明军律,这是会出大乱的。” “卿家是怎样想的?” 朱由校向前探探身,看向熊廷弼道。 在黄得功急递的密奏进宫,朱由校看到的那刹,在他的心底就生出这种担忧,所以便第一时间召熊廷弼进宫。 朱由校发现以剿促变在落实期间,跟他预想的存在较大偏差,若是不能解决这些偏差,那可能就达不到预期成效了。 “对黄得功所下军令,不能有任何干预,否则黄得功的威就被动摇了,那这支军队算是废掉了。” 熊廷弼开口道:“更何况若是臣的话,在探查到顺天府境的情况,只怕做的决断跟黄得功一样。” “说重点。” 朱由校皱眉道。 熊廷弼讲这些话是什么意思,朱由校听的很清楚,这点道理他还是明白的,乱干涉统兵将校的决断,这非但不能起到好的作用,相反还会带来坏的影响。 微操这种事,朱由校可干不出来。 既然信任黄得功,倚重黄得功,那他就不会去武断的否定。 熊廷弼暗松口气,听天子这样讲,他便知天子没有干涉的想法,遂讲出心中所想,“刺激黄得功部!” “如何刺激?” 朱由校起了兴趣。 “从五军、神枢、神机三营所辖新军,分别遴选一支数千众新卒。” 熊廷弼开口道:“着陛下提拔的那批将校,统领上述三支新军新卒,分赴保定、河间、永平三府,直接参与进北直隶剿匪中。” “与此同时,陛下要向孙传庭颁一道严旨,命其尽快遴选人手,以赈灾公署之名赶赴保定、河间、永平三府,促成兴大工、聚流民之势,这样可保北直隶境安稳!” “而最重要的一点,借着各部进剿匪寇之际,陛下可对西山所驻军备局下旨,让他们必须保证好各部火器军械供应……” 妙啊! 听到熊廷弼所讲种种,朱由校的眼神变了,这分明是基于他提出以剿促变的纲要,而进行拓展的。 虽说北直隶的局势在变,但是这些部署一旦促成,所达到的成效也远超先前。 五军、神枢、神机三营抽调的新军新卒,直接参与到北直隶剿匪中,不仅可以起到刺激黄得功部的作用,而最为重要的一点,是能让那些统兵将校,凭借着剿匪而斩获功勋,更能让麾下新卒见血。 与此同时,在各部进行剿匪之际,孙传庭所领赈灾公署开赴各地,就能进一步聚拢各地的流民。 而焦勖他们所在军备局,面对这样大的消耗需求,除了要完成既定部署外,还必须要加快扩产才行! “这对各方的压力是否会太大?” 朱由校收敛心神,看向熊廷弼道:“毕竟朕当初明确以剿促变,是给予较长的时间来推动的。” “陛下应该信任他们。” 熊廷弼却道:“陛下必须要向各方传递这种紧迫感,毕竟局势不是一成不变的,如果不这样做的话,臣很难确保北直隶境内,之后会出现什么乱子。” 听到熊廷弼所讲,朱由校才发现自己错的离谱! 他总想着稳扎稳打,将一些既定的部署稳中求进,但是他却忽略了一点,时局是不断变化的。 尤其是他在中枢这边,只要想做一些事情,那么对应的就会产生变化,而由此就会造成新的影响。 “那就按卿家所言来办。” 想到这里的朱由校,眼神凌厉道:“朕既然选择相信他们,就不应该有所顾虑,压力大一些好,有压力才有动力!” “陛下圣明。” 熊廷弼作揖拜道:“只是有件事情,陛下也要考虑到。” “讲。” 朱由校言简意赅道。 “一个是粮食供应,一个是饷银开支。” 熊廷弼如实禀道:“如若真这样做的话,那一切都会加快推进,哪怕黄得功他们剿匪期间能够缴获一批钱粮等,但是赈灾公署及军备局的消耗却是成倍增加,倘若不解决这些实际需求,那陛下所谋以剿促变的成效,就极有可能大打折扣,甚至严重的话,会在北直隶再度引起粮价激增的局面。” “这点卿家无需担心。” 朱由校微微一笑道:“朕的内帑敞开供应,朕别的没有,就是银子多,朕会命人妥善解决此事,当然了,卿家所领京营也不会有短缺。” “如此就好。” 熊廷弼回道。 只是在熊廷弼的心底,多少还是有些担忧的,错非是黄得功急递的那封密奏,让熊廷弼觉察到一丝不对,他断然不会进献此策的。 毕竟压力太大了。 如果黄得功、孙传庭、焦勖他们之中,敢有任何一环出现差错,那就可能造成不好的局势发生。 可事情到今日这步,除了将压力给到黄得功他们,熊廷弼想不到更好的办法,毕竟天子先前杀的人太多了。 做任何事情都会产生影响,哪怕将该抓的人都抓了! 必须要加快京营的操练。 也是在这一刹,熊廷弼心里暗下决心,这样就算期间真出什么意外,也不至于让朝廷太被动! ------------ 第一百八十一章 直隶剿匪(4) 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 直隶剿匪一事带来的变数,让朱由校愈发明白一个道理,任何事情在没有真正做成前,都不要有任何松懈或骄傲。 不然这期间敢有任何变故,而自己却没有任何准备,那除了会承受失败的代价,不会有别的了! “韩赞周,有件事情朕要你即刻离京!” 在跟熊廷弼交谈完后,将熊廷弼进谏诸事逐一敲定,朱由校便急召韩赞周,一句话让韩赞周激动起来。 自他提督大内行厂以来,其在内廷的地位直线上升,只是这并没有让韩赞周生出骄纵的心理。 恰恰相反。 韩赞周比谁都要清楚,他能有今日的地位和权柄,那纯粹是得到天子的倚重,倘若失去这一根本,那他升得有多快,摔得就有多惨! “请皇爷明示!” 韩赞周当即作揖拜道。 “你持朕的手敕,自大内行厂挑选一批可靠之人,从内承运库移押400万两足色银。” 朱由校拿起一道手敕,递给韩赞周道:“切记莫要惊动任何人,秘密离京赴通州租赁漕船,给朕加急奔赴登莱!” 韩赞周心下一惊。 400万两的足色银,这可不是笔小数目啊! 自家皇爷从内帑拨付这么多银子,究竟是想要干什么? “这道密旨你在赶赴登莱后,便将其颁给登莱巡抚孙元化。”朱由校看了眼刘若愚,便对韩赞周伸手道:“此事关系重大,期间若有任何差池。” 讲到这里时,朱由校故意停顿下来。 “那皇爷就将奴婢千刀万剐!” 从刘若愚手里接过密旨,韩赞周便当即表态道:“请皇爷放心,奴婢定会办好此事的。” “去吧。” 朱由校摆摆手道:“早日归京,大内行厂朕还有大用!” “奴婢遵旨!” 韩赞周再拜道。 与熊廷弼的交谈,让朱由校敏锐觉察到一点,或许银子他能快速获取,但是粮食却不可能! 而截止到现在,他明确的种种谋划部署,在京城,在京畿,甚至要不了多久,就要扩散到整个北直隶,这究竟会带来什么影响,是需要时间去验证的。 但是有一点,朱由校却发现了。 那就是粮食! 倘若粮食供应敢出现任何问题,只怕在北直隶境内将引发一场危机,而这一切都是他促成的。 尽管在此之前,厂卫是查抄不少粮食,且在皇店的那批皇商,也在按着他的旨意,在私底下购置低价粮。 不过朱由校却不能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现有的这些部署上,万一粮食供应断掉了,那后果将不堪设想啊。 而且因为这件事情,让朱由校想到更多,一旦对辽战略真要展开,要在辽东跟建虏打上一仗,如何确保出战大军的军需供应,即便是出现一些变故,但是也不能有任何问题,故而朱由校的视线定在了登莱! 从内帑直拨的400万两足色银,就是为解决粮食供应问题,与此同时,要让孙元化加紧增强海上运输能力! 银子没有了,可以再赚。 但是有些事情,真等到了十万火急时再解决,那一切就都晚了! “去,召英国公来见朕。” 坐在宝座上的朱由校,在沉默许久后,眼神冷厉地说道。 “喏!” 刘若愚忙作揖拜道。 解决了一桩要紧事,朱由校没有得闲的功夫,眼下的京城也不平静,有些事情到了该解决的时候了! …… 熟悉大明的人,或许都有种感觉,整个大明看似一片祥和,实则背后却布满了凶险,稍有不慎就可能引发大麻烦。 特别是对心怀社稷之人,这种感觉就更为强烈了。 赈灾公署。 从接到天子颁来的旨意,孙传庭就坐在官椅上,他没有想到自家天子,居然会让他在这个时候,遴选一批人赴保定、永平、河间三府筹建赈灾公署分司,要做的不止兴大工,聚流民,更要将上述诸地的皇庄都悉数掌控! “公宪,眼下抽调不得啊!” 一中年在看完那道旨意后,面露焦急地看向孙传庭,“眼下我赈灾公署在顺天府境内兴起的大工,才不过是刚刚安稳住,聚拢起的流民规模已超近百万众!” “这个时候若是抽调人手,分赴保定、永平、河间三府开辟分司,且不说在这些地方能聚拢多少流民,单单是消耗的粮食,那都是笔不小的存在啊。” “更何况真抽调了人手,在顺天府兴起的大工要怎样保证?万一这期间出现任何乱子,那后果不堪设想啊!!” “现在讲这些没用。” 孙传庭眼神坚毅,看向那人说道:“陛下的旨意既然颁布了,那我赈灾公署必须无条件服从!” “别忘了,陛下明确的直隶剿匪,眼下遇到些变数,倘若赈灾公署不及时跟进,那即便黄得功他们剿杀再多匪寇,也根本无法止住各地的匪寇!” “赈灾公署特设之初,要做的就是以工代赈,以此来聚拢各地流民,使得地方秩序能安稳下来,现在朝廷遇到问题了,那赈灾公署就必须顶上来才行!” 尽管在孙传庭的内心深处,也对此事有着种种担忧,但是一想到那份中旨上所写种种,孙传庭除了咬牙坚持外,没有想过退缩二字! 如果这件事情他不去做,那有些事情就很难落实下来。 “那下官即刻去安排此事。” 中年犹豫刹那,朝孙传庭作揖拜道:“下官尽力将此事安排好。” “不是尽力,是必须!” 孙传庭语气铿锵道:“你从快拟一份名单,本宪要亲自接见这些人。” “喏!” 中年作揖道。 看来赈灾公署必须要扩编了。 看着中年离去的背影,孙传庭心里暗暗道,原本他不想这么快,在地方遴选一批人加入到赈灾公署的,毕竟赈灾公署做的事情,是又苦又累的差事,轻易放开口子,不能确保进来的人,就真的能尽心办差。 可现在面临的问题,是赈灾公署必须要顶起来,那除了招募人手外别无他法,只是这样一来,对于麾下监督就必须要进一步加强才行。 想到这里的孙传庭,立时就伏案忙碌起来,有些事情必须要尽快明确,不然真等出现问题了再去解决,那一切就都晚了…… ------------ 第一百八十二章 玩脱了 京城就像是名利场的聚集地,不管是怎样的人,都想要在京城占据一席之地,或许想得到的不同,但是这个愿景是相通的,这也导致有任何风吹草动,都会吸引大批的人涌上来,这就是京城自带的魅力! “都说说吧,接下来要怎样做?” 皇家禁军府正堂。 张维贤表情严肃,倚坐在官帽椅上,环视眼前坐着的众人,只不过时下的氛围却显得很微妙。 “英国公,陛下召你进宫,难道就没有聊起通宝银号吗?”张庆臻犹豫刹那,看了眼左右,随即便对张维贤询问道。 “是啊。” 卫时泰紧随其后道:“通宝银号近来的情况,陛下不可能不了解,难道陛下就没有说什么吗?” “没有。” 觉察到众人投来的注视,张维贤语气平静道。 在被召进宫时,张维贤也以为天子是想了解通宝银号,毕竟近来通宝银号的处境,真的是很堪忧! 成群结队的挤兑。 流言更是遍地传。 面对这样一种处境,张维贤、张庆臻他们除了去赌,根本就没有任何退路了,毕竟天子先前都将话讲得那样明白了。 要是临阵退缩,今后万难获得天子信赖! 只是让张维贤没有想到的是,天子召他进宫没有聊通宝银号,相反却聊起五城兵马司、五城巡城御史署等事宜。 甚至有很多次啊,张维贤想提起通宝银号,以引起天子的重视,但是无一例外都被岔开话题了。 这让张维贤明白一点。 通宝银号的近况,天子是知情的。 但是天子却避而不谈。 这难免让张维贤多想起来。 “天子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一名勋贵坐不住了,眉头紧皱道:“明明天子先前讲过,通宝银号不管遇到什么困难,内帑是会兜底的!” “是,不到万不得已,我等也不想扰到天子,为此我等将压箱底的银子都砸进去了,甚至门下的一些人,他们的银子也被我等给挪用了,可现在算什么啊!?” “是啊!” 另一名勋贵紧随其后道:“当初惠安伯说的,我等是想都没有去想,说拿银子就拿银子,说开设分号就开设分号,眼下处在这等境遇下,如若我等再不设法解决,那通宝银号就要垮掉了。” 讲到这里时,堂内坐着的那些勋贵,一个个都看向了惠安伯张庆臻,甚至一些人的眼神都变了。 “难道这怪本伯吗?” 张庆臻这下不愿意了,拍案怒起道:“砸进去的这些银子,是本伯背着你们贪了吗?不都用到通宝银号的运转了?” “当初本伯是说了很多,可有那句是本伯拿着刀,架在你们脖子上,逼着你们去做的啊?” 堂内的气氛变得微妙起来。 张维贤眉头紧蹙,最让他担心的事情,到底还是发生了。 “够了!!” 就在此时,张维贤冷哼一声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一个个不设法解决问题,难不成真要起内讧吗?” “若是这样的话,谁要是心中有怨,那趁早就讲出来,谁要是想退出通宝银号,现在也提出来,你们的损失都记在本公名下!” 这下坐着的一众勋贵,一个个都低下了脑袋。 这样的话,他张维贤可以讲。 但他们却不能真这样做。 倘若在这个时候选择临阵退缩,或许他们的损失能得到弥补,不过今后这个圈子,他们就别想着再混了,甚至连天子的信赖与倚重,今后他们也想都别想了。 不管是在任何时候,骑墙派都是最令人厌恶的,这也是死的最快的! 而眼下的这种情况,恰恰是朱由校有意促成的。 无他。 朱由校就是想通过这种方式,来看看在皇家禁军府的勋贵,一个个在面临抉择时,当自身利益可能受损时,究竟会做出怎样的反应。 要是真有谁选择退缩,那朱由校今后绝不会再用! 当然了。 既然选择用这种方式来考验,那朱由校就必须解决危机,甚至要让张维贤他们心生敬畏才行,不然做的这一切啊,都是在坑害自己的根基! …… 相较于皇家禁军府正堂的争吵,彼时在京城的某处别馆内,气氛却很是热烈。 “哈哈!!通宝银号的好日子长不了了!” “没错,就现在这种态势,要不了多久啊,通宝银号必然是会垮掉了。” “到底是成国公啊,做起事来真够缜密的。” “现在老子就想瞧瞧张维贤他们,一个个到底是什么反应,哈哈!!” 聚在这间奢华正堂的另一批勋贵,一个个的表情是那样兴奋,虽说在先前的挤兑风潮中,他们是折损了一些银子,但要是能将通宝银号给挤垮,那今后他们是能成倍捞回来的。 不说别的。 单单是在京开设银号,究竟能赚到多少银子,这点他们还是能看到的。 更不要提,经过这件事情后,让天子知道张维贤他们不可用,只要天子选择重用他们的话,那手里掌握了权柄,能捞取银子的门路就更多了。 “本公提议,大家一起敬成国公一杯。” 在此等形势下,面露笑意的徐希皋,撩撩袍袖,端起手边的酒盅,看向坐于主位的朱纯臣。 “当浮一大白!” “当敬!” “敬成国公!” 朱纯臣看着眼前的众人,脸上露出淡淡笑意,眉宇间透出的倨傲是怎样都遮掩不住的。 “这酒啊,依着本公之见,应敬诸位才是。” 迎着众人的注视,朱纯臣悠哉地端起酒盅,嘴上却道:“若非是诸位鼎力相助,那就不会有今日之成果,诸位的表现,本公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中,我等皆是大明勋贵,本就该共进退才是!!” 听朱纯臣讲到这里时,堂内坐着的一众勋贵,不少想到了张维贤他们,旋即在心底生出了厌恶。 说起来大家同为勋贵,本就应该相互扶持才对。 特别是眼下的朝局这般混乱,天子做的事情让人难以猜透,此等形势下,大家更应该相互通气才是。 可张维贤、张庆臻他们的表现却让很多人不满。 当裂痕一旦生成,那想要再修复,无疑是难如登天的,而这恰恰是朱由校想要的,他就是要将在京勋贵分为两派! 即便是不能一次性将那些该除掉的勋贵给拿下,但是在分成两派以后,他们之间就会相互制衡,相互争斗,届时朱由校就能审时度势地去干预,通过一次次的打击,在解决掉那些该除之辈外,还能逐步彰显皇权之威! “诸位……” 就在朱纯臣想再说些什么时,就见一道人影走进正堂,看清来者是谁时,朱纯臣表情一愣。 “这是谁?” “不知道啊。” “一点规矩都没有!” 在堂内一众勋贵的注视下,那人低着脑袋,行色匆匆地朝张维贤走来,尽管他也知道此时不该这样,可他知晓的情况太大了。 若是不尽快禀明的话,那他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公爷,出事了。” 一句话,让坐着的朱纯臣心里咯噔一下,而那人看了眼左右,硬着头皮便凑到朱纯臣耳边,低声说了起来。 啪! 朱纯臣手中酒盅落地声,让堂内交头接耳的勋贵,一个个都停了下来,默契地看向了朱纯臣。 玩脱了! 而此时的朱纯臣,整个人都惊住了,而见朱纯臣这般,堂内坐着的众人,包括徐希皋在内,一个个都站起身来,直觉告诉他们出大事了!! ------------ 第一百八十三章 京城震动 京内城。 阜财坊。 “都老实点!” “跟上!!” 在荣顺昌外,就见数十名着公服,佩腰刀的税卒,押着一众人呵斥着,被押的人群中一些人脸上都挂了彩。 哗啦~ 锁链的碰撞声不绝,荣顺昌的掌柜、账房、管事、伙计等一行人,一个个低垂着脑袋聚在一起。 此等奇观引起不少人驻足。 “这是出什么事了?荣顺昌可是有名的大丝绸庄啊,这些官爷为何要抓他们啊?!” “是啊,据我所知,这荣顺昌背后的关系很硬啊!” “谁说不是啊,先前在京丝绸行中,比荣顺昌厉害的可不少,但结果呢,一个个全都被斗垮了。” “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瞧见这些官爷没,那都是国税直隶厅的人,抓他们,想必跟偷税漏税有关。” “是这啊,那不用想,荣顺昌肯定干过这种事,谁不知道丝绸收的税很重啊,这花点银子上下打点,能……” 聚在此处的人群,见国税直隶厅的人,一个个态度那般强硬,渐渐的,指向那些被抓的人议论起来。 在京城是没有秘密的。 任何事情,不知从何处就传开了。 荣顺昌作为京城数一数二的丝绸庄,谁不知道其背后有人啊,只是究竟是谁在背后撑腰那就不得而知了。 毕竟闷声发大财,这才是王道。 在京城生活不易,干什么事情都离不开银子。 “诸位!都静一静!” 在此等议论声下,就见一名税卒,声音很大的喊道:“经查荣顺昌牵扯到一桩走私要案中,我国税直隶厅依大明律法,现将荣顺昌查封,涉及其中的人悉数逮捕,谁要是知道些什么,都可到国税直隶厅揭发,若查明揭发来源可靠者,有赏银!!” 随着那名税卒,将该讲的话讲完,在旁站着的几名税卒,有拎着木桶的,有拿着封条的,在无数道目光注视下,便转身朝荣顺昌走去。 “天爷啊,居然不是偷税漏税,居然是走私啊,这荣顺昌的人还真是够胆大的啊!” “谁说不是啊,想进咱京城做买卖,那都要到崇文门税关及下辖税所缴税,敢在天子脚下走私,这胆子不是一般的大!” “诸位,都快去看啊,恒顺通被查封了!” “什么?不会是大茶庄恒顺通吗?” “没错,就是大茶庄恒顺通!” 就在国税直隶厅的税卒,将荣顺昌查封以后,人群中的议论声更大了,谁都没有想到荣顺昌居然会走私! 而在此等形势下,在人群的边缘,一道声音的响起,引起更大的轰动,因为这个恒顺通更不简单!! 此时此刻,在京城内外诸坊内,国税直隶厅的税卒忙的脚不沾地,他们奉令要查封一批商贾,而且一个个都领了严令,谁要是敢把差事办砸了,不仅饭碗要丢掉,而且还要下狱论罪,这让国税直隶厅的税卒,一个个都不敢懈怠。 只是闹出这样的动静,在所难免的在京城闹出很大震动。 一批在京有头有脸的大粮商、大茶商、大瓷商、大丝绸商等,不少都被国税直隶厅的人给逮捕了,名下的商铺悉数查封,甚至宅邸也都被严密监视起来,这消息在京传开以后,那可想而知会发生什么。 …… 夕阳西下。 落日余晖渲染天际,密簇的云似火烧一般。 在京城的某处坊道,人群络绎不绝。 空气中弥漫着各种香气。 “你们听说没?这国税直隶厅真够了得的!”一处熟肉摊铺上,就见一壮汉手持黑陶碗,喝着飘有杂质的酒水,两眼放光的说道。 “荣顺昌、恒顺通这些大奸商全都被抓了,真他娘的解气啊,这帮奸商居然敢参与走私,连朝廷的税都敢逃,这下他们都没有好果子吃了!” “好果子?等着吧,说不定要不了多久啊,咱们就该去西市口观刑了。”在旁坐着的一人,听到此言后,跟着就说了起来。 “国税直隶厅,那可是皇上颁旨特设的,专管崇文门税关及下辖税所,那国税直隶厅主官韩一良,在朝可是出了名的头铁,当初连魏厂公都敢上折子弹劾!” “不过真说起来啊。” 在这处熟肉摊铺,一人表情古怪道:“近来京城是真不太平,不是厂卫抓人,就是刑部抓人,现在又多了个国税直隶厅,你们说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是啊,你不说我还给忘了,此前郑养性他们都被抓了,这郑养性可是世袭的都督同知啊,他犯了什么罪啊,怎么会被锦衣卫的人给抓走了?” “何止是郑养性啊,皇上的乳娘知道吧?奉圣夫人的独子侯国兴,连同唯一的亲弟弟客光先,那也都被刑部的人抓走了,听说是参与到火药走私案了。” “竟然有这样的事?” “你不知道啊,东缉事厂的人亲自去抓的。” “等等啊,东缉事厂的人去抓的,你们为何说是刑部的人啊?还有啊,这魏厂公跟奉圣夫人的关系不是……” 随着聊的话题多了,在这处熟肉摊铺的一众食客,那一个个变得热切起来,连带着这处熟肉摊铺的生意都跟着好了。 “这卤肉味道不错。” 而在一处角落,坐在短凳上的朱由校,夹起一片卤肉,笑着对朱由检说道:“五弟,多吃点,瞧你瘦的,今后要多吃些才行,不然就太弱不禁风了。” “是,是。” 朱由检闻言,连连点头应道。 “真够热闹的。” 朱由校将卤肉放进嘴里咀嚼,看着眼前这处熟肉摊铺,又看看周遭的那些摊铺,瞧见扎堆聚集的众多食客,一个个都忘我的聊着,甚至在这其中有些人,还故弄玄虚起来,这让朱由校忍不住笑着摇摇头。 “大兄,这些人实在太粗鄙了。” 听到一些不好的言论,朱由检眉头微蹙,看向朱由校说道:“我等还是走吧,省的大兄……” “嘴长在他们脸上,他们想说什么,就叫他们去说嘛。”朱由校却浑然不在意,向前探探身,“有些时候啊,底下的人或许说的话不好听,但他们讲的话却都是真的,这是在庙堂永远都听不到的。” 原本朱由校微服私访,悄悄离开紫禁城,就是想要听听京城的百姓,对近来发生的一些事,究竟都是怎样的想法。 特别是这前前后后逮捕那么多人,还要处决很多人,万一在民间滋生什么不好的苗头,这还是很麻烦的。 只是让朱由校没有想到的,他去了京城不少地方,虽说也听到不少聊起上述诸事的,但是无一例外啊,那些人说的话都出奇一致。 抓的好! 杀的好! 也正是听到了这些言论,让朱由校明白一个道理,在朝堂掀起的那些清算,或许会引起一些影响,但是这些影响啊,只会仅限于那座庙堂,但是在民间啊,一批批奸佞被逮捕,被处决,只会引来诸多叫好声。 大明要改的地方太多了。 只是想到这些的朱由校,内心深处却生出了隐忧,这还是他能看得见的地方,皇权能够威慑到的地方,而远离京城的那些地方,不知还藏着多少腌臜事。 都说有志者事竟成! 但是在书本里记得,真要映射进现实的话,这背后有着太多的心酸了。 “皇爷,英国公他们到了。” 就在朱由校感慨之际,得到消息的刘若愚,特意看了眼左右,随即便俯身低声对自家皇爷禀道。 “走吧。” 朱由校收敛心神,起身道:“去聚贤阁!” 朱由检见状,忙放下筷子,起身去追自家皇兄。 “哎,你们还没结账呢!!” 熟肉摊铺的老板,见朱由校、朱由检哥俩要走,那立时就伸手喊叫起来,只是人还没有去追,就被一突然起身的壮汉拦住了。 “我们这桌,还有那桌,结账!” 被拦住的老板见状,心底难免生出怯意,盯着眼前这个魁梧壮汉,腿都忍不住打起哆嗦来。 走在这热闹的坊道,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负手前行的朱由校露出淡淡笑意,这才是人间烟火气啊,若是大明皆能这样的话,那将会是怎样的盛世啊!! 想到这些的朱由校,就知道自己还有很多事要做,哪怕前方要走的路,注定是一条崎岖难行的路,他也要坚定不移的走下去才行! ------------ 第一百八十四章 异地汇兑 这个世界不像圣贤说的那样,就是非黑即白的,而更多却是灰色,同一件事站在不同立场下,就会有不同的定性,百人百言,千人千念,可怕的并非事怎样,而是人性! 聚贤阁。 在二楼的雅间内,张维贤、张庆臻、卫时泰等一众勋贵分坐各处,只是与一楼热闹的氛围相比,此间却显得很安静。 张维贤他们就静静的坐着,没有人开口说话,不过众人脸上流露出的表情,却体现出他们内心的不平静。 韩一良所领国税直隶厅,今日在京城大肆逮捕一批商贾,此事不止在京城坊间引起极大轰动,在一些圈层间造成的震动更大! 京城是没有任何秘密的! 或许别人并不知情,但是张维贤、张庆臻他们却很是清楚,今日被查封的荣顺昌、恒顺通等等,不少都是参与挤兑通宝银号的。 在京勋贵这个圈子,有些事情是不成文的。 比如门下的那些人,彼此间不管有怎样的争斗,特别是牵扯到商业层面,那就要按着商业的规矩来。 也恰恰是这样吧,使得通宝银号遭到挤兑之际,张维贤他们明知是谁在背后搞鬼,但是他们却不能拿那些冲在前面的人问罪。 无他。 没有规矩不能成方圆! 即便是在京勋贵间,有些规矩也必须遵守,不然一旦没了规矩,那就代表着变数就会出现。 而变数一旦多了,那谁都不知会发生什么。 但是国税直隶厅这一抓啊,却让一桩棘手的事情,转瞬即逝间就迎刃而解了,毕竟被抓的那些人,无一例外皆参与到走私了! “朕没有走错地方吧?” 在此等形势下,一道声音的响起,让原本坐着的众人立时起身。 “拜见陛下!” “拜见信王!” 张维贤、张庆臻等一众勋贵,见天子及信王走进来,无一不抬手作揖行礼,而在雅间外则站着很多人。 “大规矩都免了吧。” 朱由校笑笑,朝张维贤他们摆手道:“这不是在宫里,朕在此设宴,说来也是借了彰武伯的光,这聚贤阁不错。” 说着,朱由校看向杨崇猷。 “臣惶恐。” 杨崇猷忙作揖道。 在京的勋贵也好,亦或别的圈层,置办些产业再正常不过,就靠朝廷发的那点官俸,别说是养家了,就算置办一套仪仗都勉勉强强,毕竟在京为官跟在地方不一样,该有的必须要有,别人有,你没有,那丢的就是面子。 而在官场上最看重的就是面子! 对于这些现象啊,朱由校也不能一刀切,真要吹毛求疵的话,那大明就没有当官的了,这样大明还存在吗? 不过朱由校知晓这些情况,不代表着默许和放纵,做任何事情吧都要有个度,要是过了这个度,那就祈求别被抓住,只要被抓住的话,没说的,就是按大明律来办,而且要严办!! 世界大同,这是个美好的愿景,但现实往往就很残酷了。 朱由校不否认这一理念,或许有一日会实现吧,不过在眼下的大明,与其去想这些不切实际的,倒不如想想怎样整治大明积弊吧。 “都别站着了,坐吧。” 朱由校撩袍坐下,伸手对张维贤他们笑道:“朕知道在过去这些时日,你们之中有些人对朕有不满,今夜朕就在聚贤阁设宴,把该聊的话都聊透。” 张维贤、张庆臻他们听到此言,不少人的心底生出惶恐,特别是杨崇猷那就更是这样了。 说到这个杨崇猷,其祖上杨信乃一代名将,以勇气谋略闻名,善于骑射。参加京师保卫战,抵抗瓦剌太师也先进攻。跟随伯父杨洪征战,戍守边境数十年,威名赫然,朝廷倚为西北长城。 至于杨崇猷,史料中记载的不多,在甲申国难之际,杨崇猷自缢尽节,算是用行动诠释了与国同休! 能在皇家禁军府任职的勋贵,无一例外皆是这样的,对于朱由校而言,能力什么的暂放在一边,若是没有忠诚,那什么就别提。 或许在他们之中吧,一些人可能也有诸多毛病,但也恰恰是这个忠,使得朱由校愿意接纳他们。 “陛下~” “都先坐吧。” 见张维贤上前作揖,想要开口讲些什么,朱由校却笑着伸手示意,“朕说了,这是私宴都别拘谨。” 众人见状,彼此间看了一眼,遂硬着头皮坐下。 只是他们一个个却如坐针毡。 在旁坐着的朱由检,见到眼前这一幕时,强忍着想笑的情绪。 “通宝银号的事,朕一直都清楚。” 朱由校端起酒盅,不过却没急着喝,反在手中把玩着,众人见状,却纷纷双手捧起,听着天子讲话,“朕先前的许诺,自始至终都没有变,若是通宝银号真遭到挤兑,面临周转不开的危局,朕肯定会从内帑拨银的。” “不过…” 在讲到这里时,朱由校特意停顿下来,那双眼眸扫视席间众人,而张维贤、张庆臻他们却表情各异,但无不是聆听着天子所讲。 “朕就是想知道,究竟是谁在针对通宝银号,他们这样做究竟藏着什么心思!”朱由校在停顿刹那后,剑眉倒张道。 “这一等不要紧,却叫韩一良他们查到走私了,对待这些藐视大明律法的奸佞,朕的态度就一个,那就是严惩不贷!!” 听到此言的众人,有一个算一个,心底无不生出别样的情绪。 他们都清楚天子讲的这些,究竟是暗藏着什么深意。 有些底线,不管是谁都不能触碰! “不过这样一来,通宝银号也算收获意外之喜。” 朱由校话锋一转,看向张维贤他们,“哪怕是在挤兑最严重时,通宝银号也没有撂挑子不干,这就立下了信誉。” “信誉,这可比金银贵重太多了。” “通宝银号经此一事,在京的名声算是打响了,朕相信要不了多久,来通宝银号者必定不少。” 张维贤、张庆臻他们点点头表示认可。 的确。 韩一良所领国税直隶厅这样一闹,将荣顺昌、恒顺通这些商贾全给抓了,那挤兑风潮就不攻自破。 甚至这些人背后站着的人,一个个也都该投鼠忌器了。 毕竟走私可不是小事! 国税直隶厅乃天子颁旨特设,在这样的氛围下,国税直隶厅有这样的行为,那背后藏着什么深意? 有些事经不起推敲! “这杯酒,朕就提前庆祝通宝银号。” 见张维贤他们表情各异,朱由校微微一笑举杯道:“希望通宝银号今后越办越好。” “臣等定谨记于心!” 张维贤他们不假思索,纷纷起身朝朱由校举杯一礼。 “都坐吧。” 朱由校喝完杯中佳酿,笑着对张维贤他们说道:“诸卿可还有什么话想对朕说?” “臣有一言。” “讲。” 朱由校笑着看向张庆臻。 “陛下,经此一事后,通宝银号的名算传开了,相信要不了多久,就能在京畿各处开设。”张庆臻看了眼左右,随即便讲出心中所想。 “臣幸得陛下信赖,暂管着通宝银号之事,臣斗胆请问陛下,这分号要是开起来,异地汇兑何时开最好?” 听到此言的众人,彼此间看了看。 经此一事前,在场的不少勋贵中,的确有一些人对天子有不满,毕竟他们砸进去那么多的银子,压箱底的都掏出来了,可天子却没有按当初所讲来办,万一通宝银号被挤垮,那他们就血本无归了。 可现在一个个的想法却变了。 甚至是在内心深处,对天子生出了敬畏。 道理很简单。 一件让他们倍感棘手的事,却被天子谈笑间解决,甚至天子对他们的家底都很清楚,这如何能不生出敬畏呢? “为何要等待呢?” 朱由校看了眼张庆臻,随即笑着环视眼前众人,“既然通宝银号的名传开了,那就顺势对外公布,这样的好机会可不多,异地汇兑,对民间的吸引还是很大的,别忘了,眼下北直隶各地可不平静!” 剿匪! 在这一刹,张维贤他们想起一件事。 “臣明白了!” 反观张庆臻却作揖道:“臣明日就着手去办。” “嗯。” 朱由校点点头,“惠安伯做事,素来稳妥,朕放心。” 听天子这般夸赞自己,张庆臻难免露出喜色,连带着在看其他人时,那神情都变得倨傲起来。 此前他可没少吃瓜落! 朱由校见到此幕,却没有多说别的。 这人多了,难免就会有分歧。 有分歧不要紧,但是内耗就不行! 朱由校将他最看重的银号,交由张维贤他们来办,一个是想让他们捆绑上皇权这架马车上,但更为重要的一点,是想通过张维贤他们来将银号办好,毕竟今后要做的很多事情都离不开钱! 当下的这个朝堂太腐败,关键是关系太盘根错节,朱由校不可能将银号交由朝廷来官办,至少眼下是不合适的。 至于什么时候收回国营,那要看大明的积弊和毒瘤,朱由校何时能彻底铲除一部分,顺带找一处新的利益替换,毕竟有太多的事情,不是他想怎样干就怎样干的! ------------ 第一百八十五章 立志 “危楼还望,叹此意、今古几人曾会?鬼设神施,浑认作、天限南疆北界。一水横陈,连岗三面,做出争雄势。六朝何事,只成门户私计!” “六朝何事,只成门户私计!” 顺德府,巨鹿县境。 一处皇庄内。 天微亮。 卢象升从正堂走出,望着东升的朝阳,一夜未眠的卢象升,想起那首《念奴娇·登多景楼》,他的心底生出别样情绪。 自奉旨离京赴顺德、广平、大名三府募兵,筹建天子赐名的天雄军,卢象升没有急着去募兵,而是选择走访各地先了解情况。 只是这一看啊,让卢象升见到太多惨况。 而这些是在京永远都不可能知道的! 哪怕顺德、广平、大名三府,是属北直隶治下的,但即便是这样又如何? “天子是对的。” 思绪万千的卢象升,想起先前天子讲的种种,及在京做的种种,垂着的双手紧攥,“这世间有太多的事,是没有道理可言的,想要做成一些事,那就要有敢为天下先的魄力与胸襟才行!!” 先前在卢象升的心底,对于天子倚重厂卫,去逮捕及处决一批批奸佞,是有着看法的。 即便这些奸佞该杀,但也不能以厂卫来干涉,应以大明律法来断,应由朝廷有司来裁,不然长此以往下去,国朝势必将无秩序可言! 但是走访一圈下来,卢象升却改变了想法。 有太多的事情,并非是你想怎样就能怎样的。 甚至卢象升突然明白,为何天子要倚重厂卫来解决一些事。 原因很简单。 那就是天子看透了这个世道,更看清了一些人! 真要事事都按规矩来办,只怕很多事就很难办成。 这本不该发生,但却真实存在。 “总戎!” 在卢象升感慨之际,就见一武将挎刀走来,行至卢象升跟前时,抬手朝卢象升抱拳一礼,“派往顺德、广平、大名等地的兵皆已归来,按总戎所言,他们奔赴各地后便将天雄军募兵的消息传开。” “嗯。” 卢象升点点头道。 “只是总戎…” 见卢象升这般,王之仁却显得有些犹豫,“就时下顺德等府的情况,这消息真要传开的话,只怕会有大批的人蜂拥巨鹿,陛下虽颁旨特设天雄军,但天雄军的兵额仅两万众,若是涌来的人超过这个规模,那……” “放心,某已想好万全之策。” 卢象升面色平静道:“对于选进天雄军的新卒,要求必须严苛,且要以血亲、宗亲进行筛选,唯有这样,天雄军才能在最短时间内编练成军,哪怕没有战力,至少能确保军中秩序不乱!” “如此在天雄军整编后,我军方能护送余下涌进巨鹿县的流民,北上赶赴秦皇岛!将这些流民弃之不管,只怕巨鹿县衙定会遣兵驱逐!” “只是这样的话,恐会有人弹劾我天雄军。” 王之仁面露忧色,看向卢象升道:“毕竟此事……” “管不了这么多了。” 卢象升摆摆手道,却也没有再多说别的。 原本在卢象升的心底,对于天雄军的整治,以及北上赴秦皇岛筹建港口,是有着不少想法的。 但是从顺德、广平、大名三府走一圈下来,这沿途的所见所闻,让卢象升改变了不切合实际的想法。 过去他不看好的,现在都被他拿来用了。 因为卢象升发现时下的大明,看似平稳的背后却藏着很多暗涌,甚至是滋生的积弊已到积重难返的地步! 如果再按原先的那套去做事,只怕换来的结果并不会太好。 不说别的。 单单是天子想要御驾亲征,赴辽打好对建虏的那一战,就靠现在的朝堂和地方,即便天子统辖的都是精锐之师,那最终也有可能以惨败收场。 可信可用的人太少了! 这些是卢象升此前从没有想过的。 恰恰是因为这件事,使得卢象升生出紧迫感,倘若与建虏的那一战必须要打,那有些事情就必须防范于未然! 如何能在最短的时间,将新设的天雄军拧成一股绳,这是卢象升考虑最多的。 毕竟那一战真要开打,一旦期间出现任何变故,那他统领的天雄军,就必须要能撑起来才行。 “九如(王之仁表字),你觉得建虏叛乱,我朝真能镇压下来吗?”想了很多的卢象升,在看向王之仁时,向其提出一个问题。 “肯定能!” 王之仁闻言,语气铿锵有力道:“陛下英明神武,在京励精图治,对京营展开整饬,且遣军在北直隶展开剿匪,或许在先前的战事中,我大明不断惨败,致使辽东多地被建虏侵占,但末将却始终相信一点,大明必胜!!” “你就这般笃定?” 卢象升又道。 嗯? 见自家总戎这般,王之仁却皱起眉头。 “如果让你统兵出战,在辽东跟建虏血战。” 卢象升表情严肃,盯着王之仁道:“明明有战机能取胜建虏,可余下诸部却没有响应,致使你部身陷绝境,那这一战,你还会打下去吗?” “为何不打?!” 王之仁瞪眼道:“难道任由建虏肆虐辽东,践踏我大明威仪吗?末将是粗人,不懂那些大道理,但末将却明白一点,明威不可犯!纵使真出现这种情况,末将亦会死战到底,绝不做背叛大明之事!!” “明威不可犯,说得好!!” 卢象升眼神凌厉起来,语气铿锵道:“或许这世间横行的糟粕如云,但吾辈心中当有这股志向,建虏乃我大明臣下,努尔哈赤以下犯上,叛我大明,杀我边民,侵我明疆,这累累血债必须要偿还!!” “天雄军就是为此而生!” “大道理救不了辽东,更救不了国,与其被这些所困扰,倒不如坚守自己的本心,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哪怕被人质疑,被人诋毁!!” 这一刹,卢象升彻底想明白了,有些事情不一定非要分对错,眼下这世道也分不清对错,想要让对错分清,那就要先改变一些事才行!! ------------ 第一百八十六章 西山大营(1) 想做好大明皇帝,想掌握主动优势,其实只要解决内帑、京军、边军几个问题,就可以做到高枕无忧了。 朱由校清楚自己想要什么,想实现什么,所以从西苑落水以来,他围绕朝堂的种种谋划部署,其实针对性就很明了。 握住枪杆子,掌着钱袋子,控着笔杆子,特别是前两者,朱由校是一刻都没有松懈,纵使面临的挑战众多,遭遇的风波众多,可自始至终,朱由校都没有背离他的初衷。 掌权掌的再多,可若是没有军队支撑,那一切都是不牢靠的。 稍稍遇到些困境,就极有可能被翻盘。 而想让军队支撑,就必须要有钱粮! 所以朱由校才会不断地掀起大案,将一批批硕鼠败类、魑魅魍魉揪出来,查抄他们的家产! 甚至想尽一切办法,去增加内帑的创收财源,以确保在做一些事情时,不会因为钱袋子而犯难! 西山。 高悬的艳阳很刺眼,临近玉泉山一带,一眼望不到尽头的营寨,给人极强的肃杀之气,此地是继丰台大营,由朱由校钦定的又一大营。 西山大营! 与丰台大营不同,在西山大营进驻的营校,无一例外皆是天子亲军,而最让朱由校寄予厚望的,正是勇卫营! “杀!” “杀!” 阵阵喝喊声响彻云霄,在勇卫营驻军校场,一支支队伍顶着烈日在操练,虽说跟百战强军相比,在这些队伍中站着的新卒仍显稚嫩,可这世上的强军,没有一支不是经血战而缔造出来的。 强者皆是从弱者一步步成长起来的。 没有谁生来就是强者! “有点强军的气势了,不过还是要再操练操练,这兵阵都排列不齐,如何能熟悉阵型转换?” 在一处高地,着山文甲的朱由校,举着手里的千里镜,观察着校场各处的兵阵,语气平静的说道。 跟随在朱由校身旁的周遇吉,立时表态道:“请陛下放心,再给末将数月,勇卫营必有大变!!” “慢慢来。” 朱由校放下千里镜,笑着看向周遇吉,“朕对卿家讲这些,不是想催促卿家,练军是急不得的。” “更何况卿家在西山大营,不仅要专管勇卫营操练,还要兼顾到西山大营的安稳,卿家的压力,朕是清楚的。” 周遇吉的心里生出一股暖流。 士为知己者死! 能得到天子信赖与倚重,对于周遇吉而言,他除了玩命之外,没有别的能报答的了! 从山陕两地统辖募来的众多新卒归京,周遇吉是一刻都没有停歇,就转身投入到更忙碌的状态。 别看他现在只是游击将军,但是麾下统辖的军队,包括执掌的权柄,比总兵官都要高很多!! 这是朱由校给予的殊荣! “时下进驻西山大营的四卫营、勇卫营、勇士营登记造册进行的怎样了?”朱由校将手中千里镜,递给身旁的刘若愚,看向周遇吉询问道。 “军册乃军中根本,关系到军饷发放、战功晋升等诸多要务,想要激发军中将士的斗志与士气,就必须要从跟上去做才行。” “禀陛下,还在积极推进中。” 周遇吉抱拳行礼道:“四卫营、勇卫营、勇士营下辖新卒就有数万众,自末将接管西山大营以来,就一直在梳理这些事务,最迟到这月底,诸营校所辖军册就能造好!” “你要重视起来。” 朱由校点点头道:“朕叫你接管西山大营监察一职是有目的的,这么多的人扎堆聚在一起,稍有不慎就可能发生哗变,一旦出现这种情况,那后果将不堪设想!” 在先前数月间,西缉事厂、皇家禁军府、周遇吉、孙应元等一众势力与将校,奉诏奔赴河南、山东、山西、陕西等地招募勇壮,这前前后后募得的新卒众多,连同他们的亲眷都被带回京城一带安置。 其实在朱由校的内心深处,一直都是提心吊胆的,他怕在这期间出现什么意外,导致不好的情况发生,一旦这样就势必会影响到他编练新军,向京营输送新鲜血液的部署! 好在一切都有惊无险。 也是经历这样的境遇,使得朱由校明白一点,这年头只要有粮,就能确保军队不出现任何意外。 更何况眼下在京营、四卫营、勇卫营、勇士营等一众营校,都在贯彻落实朱由校定下的管饱饭,盐给足的策略,这也使得军中或许有变动,但是却没有影响到底层将士,毕竟在这年头下,能够填饱肚子那都是奢侈的。 “陛下,近来在四卫营这边,毛承禄、孔有德、耿仲明他们虽对新卒操练很上心,但是在私底下保持着密切联系。” 周遇吉想了想,将知晓的情况禀明道:“至于他们在私下说了些什么,末将尚且没有查明清楚,毛承禄他们表现得很排外,在他们休息的营帐周遭,外人根本就不让靠近,此前就有新卒误闯,被毛承禄他们麾下亲卫家丁打了军棍。” “继续保持监察吧。” 朱由校面色平静道。 “喏!” 周遇吉抱拳应道。 让周遇吉接管西山大营的监察,朱由校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毕竟对周遇吉的忠诚,朱由校是没有任何怀疑的。 西山大营进驻的诸多营校,想要尽快建立起稳定秩序,就必须要用一批人才行,毛承禄、孔有德他们就是其中一部分,不用不行啊,数万大军聚集在一起,如若没有一个完整的军队体系,那很容易就会出乱子的。 朱由校从不怀疑周遇吉的能力,但是仅靠周遇吉一人,就想要统辖好数万大军,这明显也是不现实的。 毛承禄、孔有德他们既然从东江军调来京城了,那朱由校就不会浪费他们的才能,至于是否信任与重用他们,那要看毛承禄他们的表现了。 “刘宗敏、郝摇旗、贺锦他们在勇卫营麾下表现的如何?”朱由校沉吟刹那,向周遇吉询问道。 “禀陛下。” 周遇吉如实道:“按陛下的旨意,他们眼下皆在勇卫营担任小旗官,掌着一哨之兵,在最近的操练中表现很好。” “嗯,朕给你的那份名单,牵扯到上面的人你要关注好。” 朱由校开口道:“他们的晋升最高不能超过把总,待到新卒操练结束后,要多进行些演武,不要只局限于勇卫营,在四卫营、勇士营也要展开,西山大营进驻的一众营校皆采取新军建制,这区别于我大明现有军制,还是要多让统兵将校及底层将士多熟悉才行。” “喏!” 周遇吉抱拳应道。 周遇吉、孙应元他们奉诏赴山陕募兵,朱由校提供的那份名单,无一例外全都募得了。 想聚拢起这批人,其实真的很容易。 将他们的名号、籍贯对照上,派人前去相应地方招募,基本上都能招到,毕竟赴京进天子亲军序列,这对他们的吸引还是很大的。 更别提山陕连年灾情,别说是吃饱肚子了,能勉强维系温饱都是奢望,进了天子亲军序列,顿顿能吃饱饭,只这一点就足以让很多人抢破头! 不过这群人啊,在先后被带回京城后,就被朱由校分成了两个群体,一部分调到黄得功麾下去了,一部分留在周遇吉麾下。 这些人在原有时间线上,那都是从天启七年起开始崭露头角的,为造大明的反,那一个个在山陕各地是大放异彩。 朱由校知道自己的想法很大胆。 但要是能将这批人收为己用,成为大明军队的一员,只要他们立下军功,就给予相应的敕赏,那朱由校觉得他们中的多数是不会轻言背叛的。 毕竟人在拥有一些东西时,再想动什么造反的念头,那必然是会反复衡量的。 ------------ 第一百八十七章 西山大营(2) “在西山大营以步兵操典进行操练,这期间是否遇到什么问题?”想到这些的朱由校,继续询问道。 “的确有些问题。” 周遇吉想了想,讲出此前遇到的问题,“不过这跟底层将士无关,更多是在诸营进行军议时,一些统兵将校提出的质疑很多,特别是毛承禄、孔有德他们,他们觉得时下进行的一些操练,跟行军打仗完全都不相干。” “那是他们散漫惯了。” 朱由校笑笑,“朕不否认东江军很能打,但是像东江军这样的军队,朕是不希望太多的,不然今后麻烦会很多,有问题你就自行解决,而在推行期间,若是有不理解的地方,可向熊廷弼请教。” “朕还是那句话,在西山大营进驻的诸营校,必须要按着步兵操典来操练,朕想要的是一支军纪严明,敢打硬仗的强军,而不是军纪涣散的乌合之众!” “喏!” 周遇吉抱拳应道。 牵扯到原则性的问题,朱由校是一步都不会退让的,眼下在西山大营进驻的四卫营、勇卫营、勇士营,或许有着一些变化,但是距离强军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不经历战争的洗礼,不在战场上见血,那永远都不可能成为强军。 在朱由校的整体谋划中,四卫营、勇卫营、勇士营是他跟他一起赴辽东的,要投入到战场上驱使,这是让他们从新卒蜕变成悍卒的必经之路。 甚至四卫营、勇卫营、勇士营的军魂,必须要在战场上获取才行,这样他们才能成为真正的精锐之师。 而一旦经历这样的洗礼,四卫营、勇卫营、勇士营才能成为一个整体,成为天子亲军序列下最强的国之利刃! 只是想达到这样的目的,他们在上战场之前,就必须要做到令行禁止才行,不然根本就无法实现蜕变! “陛下,末将还有件事要禀明。” 见周遇吉表情有些犹豫,朱由校露出淡淡笑意。 “在朕面前,有什么就说什么,无需顾虑什么。” 朱由校走上前,轻拍周遇吉的肩膀,“你是朕最看重的大将,今后可是要像霍骠骑一样封狼居胥的!” 此言一出,让在场跟随的一众人,连同朱由检在内,无不露出诧异的神情,甚至看向周遇吉的表情都变了。 封狼居胥,那可是历朝历代的武将,都梦寐以求的事情。 但是真正能办到的却寥寥无几。 对于周边人的神态变化,朱由校并没有在意,在他的内心深处,从来都没有想过守着大明的一亩三分地。 征讨建虏只是个开始。 若是建虏平叛能顺利终结,那今后大明还要征服草原,更要征服南洋,至于周边的疆域那更不用提! 大明不是没人! 恰恰是处在动荡时期,大明英杰实在太多了,若是能将这些英杰都提拔起来,大明势必会不一样的。 秋叶海棠,那是朱由校梦想的疆域。 但这也只是个开始。 而朱由校真正想要构建的是本土疆域与华夏文明圈! 当然了,这些都要建立于能征服建虏的前提下,倘若连对辽战略都实现不了,那朱由校就不会再想这些。 “尊奉陛下的旨意,末将在西山大营筹建扫盲班,但是四卫营、勇卫营、勇士营参加者寥寥。” 在无数道目光注视下,周遇吉表情有很大变化,甚至心跳都加快不少,但是在看到天子鼓励的眼神时,周遇吉稳住了心神,讲明要禀明的情况。 只是在讲这些时,周遇吉的状态跟先前相比,已然是有了些不同。 他是武将不假,但他也是有想法的,封狼居胥,或许这是很难实现的,但是难实现,不代表连想都不敢想! 若真是那样的话,那他就不配待在西山大营! “看来跟朕想的一样。” 朱由校笑笑,“西山大营的操练本就繁重,读书识字这等事情,对于多数人而言是可有可无的。” “的确。” 周遇吉点头道:“甚至一些去参加扫盲班的人,还会受到不少人的冷嘲热讽。” “那就重赏!” 朱由校表情一变,语气铿锵道:“凡是参加扫盲班的,只要能在规定时间,学得规定的字,那就给予对应的奖赏。” 嗯? 周遇吉愣住了,他没有想到天子对扫盲班这般重视。 “从即日起,在三个月内,能识得百字并不忘者,奖银10两,朕从内帑特拨5万两足色银,发完为止!” 在周遇吉惊疑的注视下,朱由校继续道:“而识得五百字并不忘者,一律提两级,而能熟背步兵操典者,一律授把总,将朕讲的这些话,给朕传到诸营校去,这样的机会可不多!” “喏!” 周遇吉难掩惊意的抱拳应道。 对于周遇吉的这种反应,朱由校是知道的,毕竟扫盲识字,似乎跟战力提升并不相干,但是自己却给予这等厚赏,论谁都无法理解。 只是没有谁比朱由校更清楚,一支真正的强军,是需要一些底蕴支撑的,特别是在统兵将校间,识字与不识字,那上限完全是不一样的。 朱由校不否认一些人拥有与生俱来的天赋,但是天赋再高,可要是没有充分发挥好,那无疑是最大的浪费。 今后真要上了战场,牵扯到军令传递,舆图指挥等等,负责统兵的中低层将校多数都不识字,这不是闹笑话的吗? “卿家,朕知道你身上的担子很重,但朕强调的这些,必须要在西山大营落实好。”在走到一处时,朱由校停下脚步,看向周遇吉道。 “朕还有不少军政要务要处置,对西山大营能做的都做的,剩下的就看卿家的了,希望卿家莫要叫朕失望。” “请陛下放心,末将定会做好的!” 周遇吉表情严肃,郑重朝朱由校抱拳行礼道。 “行了,归营吧。” 朱由校微微一笑道:“朕还有事去做,就不必出营送朕了。” 言罢,朱由校头也不回,便朝停靠的车驾走去,时间对他而言太珍贵了,朱由校要解决的事情太多,他不能有任何耽搁! ------------ 第一百八十八章 蓬勃 “皇兄,您为何对这些新卒如此厚待?” 行驶的车驾中,朱由检犹豫再三,看向在闭目养神的朱由校,讲出了心中疑惑,这一路随驾巡视西山大营,朱由检看不懂的地方太多了。 在西山大营进驻的四卫营、勇卫营、勇士营下辖将士多是新募之士,或许他们在操练期间很卖命,但是这样的军队想要形成战力,那是需要很长的时间。 明明降低一些标准,依旧可以养活这些军队,为何却要耗费众多的钱粮,让他们顿顿能吃饱饭,盐给足,甚至其中被选为战兵的,还能每月领到足额军饷,这是朱由检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 毕竟在巡视西山大营之前,微服私访的朱由校接见了张维贤他们,在那场私宴上言明通宝银号要尽快扩张,这句话的潜台词朱由检听出来了,自家皇兄想通过通宝银号让内帑多进些银子。 如此矛盾的安排,是朱由检无法理解的。 “皇弟觉得朕做的有些多余?” 朱由校缓缓睁开眼眸,看向朱由检说道。 “臣弟不是这个意思。” 朱由检忙开口解释道:“臣弟就是觉得这些新卒,即便再怎样进行操练,可他们想为皇兄分忧,只怕也是很难的。” “所以皇弟觉得随便糊弄一下就行了?” 朱由校笑笑,倚着软垫对朱由检道。 “也不是随便糊弄。” 朱由检道:“臣弟是觉得没必要对他们这么好。” “那朕要不这样对待他们,又该如何获得他们的忠诚呢?” 朱由校反问了一句,“皇弟不会觉得,他们本就是我大明子民,所以效忠于朕就是天经地义的。” 难道不是吗? 朱由检下意识想回一句,但是在见到自家皇兄的表情时,到了嘴边的话,却怎样都讲不出来。 “忠诚不是靠嘴去说的,而是要靠实际行动去获取的。” 朱由校撩撩袍袖,盯着朱由检说道:“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朕是大明皇帝不假,他们是大明子民也不错,但是皇弟你不要忘了,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件事,是理所应当就该如此的。” “西山大营也好,丰台大营也好,三大营也罢,包括朕前前后后遣派一批人,叫他们在各处募兵练军,抛开那些统兵文武不谈,就说底下的那些将士,他们凭什么要对朕绝对忠诚呢?” “是朕先前叫他们吃饱了?还是朕先前叫他们得到什么了?如果没有,那他们凭什么将命卖给朕呢?” 朱由检一时语塞。 他听到的这些话,跟先前所学的那些完全不同,在这刹那间,朱由检都不知谁说的是对,谁说的是错。 “大明,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啊。” 在朱由检思虑之际,朱由校却面露怅然道。 真正开始做事后,才会发现这其中的难有多少,围绕对辽战略展开的部署,在逐步落实的阶段,朱由校才渐渐发现一个道理。 养活军队,是真他娘的费钱! 从整饬京营开始,这前后发生的事众多,关键是一批批新卒被招募到军中,既要让他们熟悉军中环境,又要叫他们加紧操练整训,这其中耗费的钱粮是极高的。 朱由校也知道他养军太奢侈了,在大明军队之中,绝大多数军队别说顿顿饱饭了,能保证一顿饱饭就算不错,更何况除了管饱饭以外,其中被选为战兵的人,还要按月发放军饷,足额给到每个人,这就更是匪夷所思了。 但不这样做能行吗? 没有这些前提做保证,如何驱使那些新卒每日进行操练?如此高强度的消耗,人的饥饿感是很强的。 大明绝大多数军队,是多数时候吃不饱,但是也别忘了,他们几乎是没有操练的,即便是有,那也是十天半月才操练一次,而这样的操练更多是为了糊弄。 这可不是朱由校想要的!! 本身就是新募之士组建的军队,此前别说是拎刀子上战场了,只怕绝大多数的人啊,连杀猪宰羊都没有经历过。 如果不在上战场之前,让他们通过高强度的操练,来适应军中的环境,初步做到令行禁止的话,那么如此军队上了战场,纯粹就是给敌军送军功的。 也不知朕靠内帑养活的这些军队,今后若真上了战场,又有多少人能活着从战场下来? 想了很多的朱由校,在这刹心底生出一个想法,毕竟打仗不是过家家,金戈铁马的战场是极其残酷的,只有真正的强者才能活下去! “皇爷,军备局驻地到了。” 原本行驶的车驾停下,在车驾外,响起刘若愚的声音。 “知道了。” 朱由校收敛心神,眼神变得坚毅起来。 对辽一战开打前,必须想尽一切办法,去提升亲征所辖各部的战力,哪怕砸进去再多的钱粮,这一切也都是值得的! 朱由校弯腰从车驾中钻出,在见到眼前的建筑群时,朱由校的眸中闪烁着精芒,显然他也没有想到军备局驻地会有如此变化! 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建筑群,玉河横穿而过,在河畔两岸栽种着很多树木,整洁,是朱由校的第一印象,有序,是朱由校的第二印象! 朱由校没有想到焦勖他们,居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在西山一带筹建起如此规模的建筑群。 “臣…焦勖拜见陛下!” “臣…王徵拜见陛下!” “臣……” 军备局的一应高层,除了在京的徐光启,在忙的宋应星外,其他人得知天子微服私访前来军备局,那一个个皆从各处赶来! “诸卿免礼吧。” 朱由校踩着马凳,从车驾走下来,笑着对焦勖他们道:“朕这次过来,就是想看看军备局发展得怎样。” 焦勖、王徵他们听后便知天子此来何意。 “朕果真没看错诸卿啊,没想到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军备局竟有如此规模了。”朱由校负手而立,望着眼前的建筑群,语气平静道。 “陛下,这只是其中之一。” 焦勖走上前,微微低首道:“此处是军备局的核心区,尊奉陛下旨意,今后将从事对枪炮、火药、各式军械、甲胄、特制铁料等钻研所需,同时在此修筑的一应工坊,更多是为完善生产工艺!” “除了这一区域外。” 王徵紧随其后道:“军备局在西山治下开辟数处生产区,还有专门的军储区,这些都是按陛下的旨意来办的。” 集约化,规模化,专业化! 朱由校嘴角露出淡淡笑意,自己先前是向焦勖提过这些,不过让朱由校没有想到的是,焦勖他们不仅理解了,关键还付出行动了。 见天子沉默不言,焦勖、王徵他们的内心紧张起来。 说实话军备局的扩建,焦勖他们是有极大压力的。 不说别的,单单是从内帑拨付的一笔笔银子,还有赈灾公署专门负责统筹劳壮,该给的支持都给了,要是这样还不能见到成效的话,那焦勖他们真就说不过去了。 嗯。 就为了在西山治下筹建这些产业,内廷在西山下辖的皇庄全被拆掉了,甚至这其中的煤窑、牧场等也都转隶到军备局了。 倘若没有这些大力支持,那军备局根本就不可能有今日之变。 眼下军备局在西山治下,除了牵扯到军工的诸多产业工坊,还兴建了不少非军工产业工坊,诸如砖石、砂石、煤炭等等,军备局竣工的那些工坊,在建的那些工坊,对于这些的需求是极大的! “陪朕走走吧。” 朱由校撩撩袍袖,抬脚朝前走去,“朕要看看军备局的情况怎样。” “臣等遵旨!” 焦勖、王徵他们忙作揖拜道。 ------------ 第一百八十九章 朝气 在焦勖、王徵等一行人的陪同下,朱由校巡视了军备局所辖核心区,与上次见到的种种相比,这变化不可谓是不大。 这也是朱由校最初被震撼到的原因。 做任何事都是开头难,因为有太多需要梳理的地方,然而一旦稳定的架构秩序建成,那剩下的就相对简单多了,只需按部就班地推进即可。 军备局驻地。 正堂内。 “不错,不错。” 朱由校负手而立,不加吝啬地赞许道:“军备局能有今日之变,朕心甚慰啊,有当下这种规模,牵扯到京营、新军、四卫营、勇卫营、勇士营、诸陵卫等军换装一事,就可以得到有效解决了。” “眼下军备局下辖诸厂的产量怎样?朕来军备局之前,特意去看了西山大营,在那里的不少新卒,可是连衣甲都还没有配发,这不好,既是我大明军队,那就该有军队应有的状态才行,不然就是散兵游勇!” 焦勖忙作揖拜道:“禀陛下,军备局所辖刀剑、甲胄、弓弩、箭矢、战车等厂的产量,随着一批冶炼、木料等附属工坊筹建竣工,时下已稳步向上提升。” “如今制式柳叶刀日产2000柄,制式雁翎刀日产500柄,制式皮甲日产300具,此类皮甲受限于皮料鞣制,待皮料工坊储备上来,这一情况可以得到极大改善,制式棉甲日产1200具,制式山文甲100具,制式鱼鳞甲100具,制式锁子甲100具……” 提及军备局下辖诸厂的情况,焦勖是没有任何的停顿。 这其中牵扯到的工坊,是他领着人去兴建的。 下辖的诸多工匠学徒,是他领着人去招募的。 最初一切都是千头万绪,可焦勖硬是顶着巨压去梳理,去催促,去落实,忙得那叫一日夜颠倒,这才有了今日的军备局! 听焦勖讲这些时,朱由校生出几分感慨,庆幸遇到这样一位较真的人,不然真等到徐光启他们来京啊,只怕军备局还只存在于图样上。 可时间又是何其的宝贵呢? “焦郎中,适才你讲明的这些中,为何没有涉及弓弩、撞击式燧发枪、鲁密铳、各式火炮等?” 在朱由校感慨之际,一直沉默的朱由检,却看向焦勖说道:“难道上述这些军械,军备局还都没有督造出来吗?” 焦勖、王徵他们闻言露出难色。 “请陛下治罪!” 焦勖作揖请罪道:“军备局下辖弓弩厂、枪炮厂等皆已竣工,但是在具体的生产中,由于弓弦、铳管、铸炮等工艺的限制,特别是特制铁料的产量低下,尽管上述对应的部分零部件皆能批量生产,不过实际组装却卡在那里,这才导致产量一直没有得到提升。” “陛下,这绝非焦郎中之罪。” 王徵闻言上前道:“并非臣在有意开脱什么,实则是弓弦、铳管、铸炮等工艺马虎不得啊,真要不顾品质去打制,即便产量是提升上来了,恐造出来的东西也多是残次品!” “就以铳管为例,这需要手艺高超的铳炮匠才能打制,按军备局划分,唯有高等匠户、大匠师方能参与,而一根铳管需耗时旬日,一人一月至多可锻三根,军备局在册铳炮匠是不少,眼下规模超2000众了,但是能评为高等匠户、大匠师的才不过200众!” “就这还需兼顾火炮生产、人员培训等诸多事宜,不久前京师大学堂还要走不少高等匠户、大匠师,单单涉及铳炮的就有十几人。” “臣等一直在设法解决此事,特别是撞击式燧发枪所需铳管,需要在内刻画膛线,这又是一桩异常棘手的事情,臣讲这些不是想向陛下哭诉什么,若是陛下真要惩罚,就惩罚臣等好了,焦郎中做得太多了。” “臣附议!” “臣附议!” 堂内其他人纷纷作揖道。 跟焦勖相处得久了,军备局高层皆发现焦勖是个事少话少的人,遇到问题往往就直接冲上去了,从不考虑个人得失。 “眼下撞击式燧发枪、鲁密铳、鸟铳、单眼铳、三眼铳等的具体产量有多少?”朱由校看了眼王徵他们,随即便开口询问道。 “禀陛下。” 焦勖回道:“王郎中讲得不全面,铳管的锻造工艺虽难,不过具体到每类火铳,所对应的铳管规格是不同的。” “据臣搜集的情况来看,军备局下辖枪炮厂能月产撞击式燧发枪400杆、鲁密铳200杆、鸟铳500杆、单眼铳1000杆、三眼铳1000杆,以上是涉及火铳方面的。” “而月产虎蹲炮能达200门,锻铁将军炮20门,发熕炮10门,威远炮要多些,月产能达30门……” 产量的确是低啊。 听着焦勖禀明的情况,朱由校双眼微眯起来,照这样的速度去生产,想跟建虏打上一战至少要等一年,甚至更久! 但是辽东那边可不会等着啊! 朱由校制定的对辽战略,是以宁远之战为介入,此战于天启六年正月开启,眼下已是七月末,满打满算不到半年时间。 朱由校真要选择御驾亲征,最迟于十一月就要谴先驱赴辽,且要找个好名义才成,若是惊动建虏的话,那建虏必然会有所准备。 打仗不是小孩子过家家,这需要解决战区划分,敌情侦察,大军编组,粮道分属,后方保障,开路架桥等一系列问题。 任何一环敢出现任何问题,都有可能导致前线战事的失利! 而适才焦勖提及的诸多火铳,像单眼铳、三眼铳的产量不低,但是架不住用几次,就极易出现炸膛,即便军备局生产的品质高些,能在战场上多用许久,不过这类火铳的射程是有限的,仅限于近战可达有效杀伤。 所以朱由校更看好撞击式燧发枪! 这是能起到颠覆性作用的。 撞击式燧发枪的列装规模,在各部赶赴辽东战场前,必须要达到万杆规模才行,不然无法对建虏八旗做到迎头痛击! 这难度可不小啊! “既然刻画膛线的工艺难,为何军备局不造些专门刻画膛线的机器?”想到这些的朱由校,看向焦勖他们道。 “若是朕知晓的没错,刻画膛线的难在于稳定性,高等匠户、大匠师的经验丰富,所以刻画时手都很稳,既如此为何不将刻刀固定起来,这样在钻膛刻画时只需按着步骤来做,哪怕期间会有铳管报废,但刻画膛线的效率也能得到提升吧?” 一言激起千层浪。 焦勖、王徵他们的表情变了。 此前他们还真没有想过这些。 纯手工刻画膛线,与借助工具刻画膛线,那释放出的产能是完全不同的! 朱由校让宋应星挂帅负责《天工开物》计划,就是想为大明探索一条标准作业的道路,为今后发展集约型手工制造业蓄势! 连集约型手工制造业都搞不出来,那就别提什么工业革命了,不现实,也绝不可能在大明实现的。 “还有对特制铁料的产能需求,朕倒是有一个解决办法,那就是以坩埚进行冶炼,不过这冶炼出来的,就不能被称之为铁了,而应该被称之为钢!” 朱由校继续道:“坩埚炼钢法,朕知道部分工艺流程,剩下的还需军备局去进行探索,不过这两件事要是能解决,那涉及火铳的产量就能得到有效提升。” “等朕回宫后,就将相应的卷宗,派人送到军备局,到时诸卿就跟宋卿一起,尽快将这些落实下来。” “臣等遵旨!” 焦勖、王徵他们当即作揖应道。 “还有件事。” 朱由校伸手道:“牵扯匠户招募的事宜不能停,在北直隶招募不到,那就派人去邻近诸省招募,枪炮厂的规模必须要扩建!” “臣等遵旨!” 焦勖他们再拜道。 自始至终朱由校就没有提惩处他们的话,因为朱由校比谁都要清楚,科技领域的探索与发展,包括生产方面的技术提升,那都是需要时间的,更需要一步一个脚印地向前走,根本就急不得。 焦勖、王徵他们皆是不可多得的人才,朱由校重用还来不及呢,如何舍得去严惩他们啊,真要做出这种事情来,那朱由校就是在自毁长城! ------------ 第一百九十章 脱销 夕阳西下,远处天际密簇的云似火烧一般。 金光穿透云层,撒照在人世间,京城似沐浴在金光下。 就连吹来的风都带着一股暖意。 在熙攘热闹的街道上,朱由校闲庭信步般的走着,相较于奢华雄伟的紫禁城,他更愿待在宫外。 因为更真实。 更具烟火气! 每次从宫中出来微服私访,朱由校都不想回去那么早,尽管宫中的一切,都是这世间最好的。 不过在朱由校的眼里,却觉得那座围城太高了,固然那座围城能让他掌握绝对权柄,但背后暗藏的汹涌与算计,让他一刻都不敢松懈。 也是出来的多了,朱由校理解武宗毅皇帝(朱厚照)为何动辄就会跑出来,甚至对玩的兴致那么高。 在那座紫禁城中,有的只是大明皇帝。 而皇帝是不能有任何感情的,不能想笑就笑,想哭就哭,因为在看得见与看不见的地方,不知有多少双眼睛死死地盯着! 但皇帝也是人,也是有七情六欲的,想要做自己喜欢的事,除了离开那座紫禁城,不然就无法流露出来。 在朱由校闲逛之际,紧随在旁的刘若愚等一行人,保持着高度紧张的状态,他们的眼睛警惕的环视四周,而在熙攘的人群之中,不知隐匿着多少着便服的禁军侍卫,他们要确保天子的绝对安全! “五弟,不知你发现没有?” 沉吟过后,朱由校看了眼身旁的朱由检,语气平静道:“你对事情的对错,看的似乎是很重。” “皇…大兄何出此言?” 朱由检先是一愣,本能的想喊一声皇兄,但是在想起眼下还没有回宫,当即便改口询问道。 “从巡视西山大营,再到巡视军备局,你讲出的一些话就让我看出来了。” 朱由校撩撩袍袖,边走边说道:“既然周遇吉、焦勖他们接了差事,且在他们当差期间,前后得到众多的粮饷,那么他们做的事情就必须要见到成效。” “难道不该这样吗?” 朱由检剑眉倒张,看向自家皇兄反问道:“弟知大兄很关心这些差事,所以不止会过问进度,而且还会亲赴巡视,既然他们接了差事,且此前都向大兄保证过,那么到了该出成果的时候,他们没有做到的话,就应该接受对应的惩处才行!” 这就是理念不同啊。 朱由校心中暗叹一声,看了眼表情严肃的朱由检,在原有时间线上,崇祯帝御极登基后就是这样,对于对错看的比什么都重,而且崇祯帝最不能接受被人欺骗,哪怕是事出有因,可欺骗就是欺骗。 也恰恰是这种性格,使得崇祯帝在位时间越久,想做的事情越多,可最终非但没有挽救大明,却一手造成大明社稷倾覆的悲剧。 做人做事最忌讳的就是只论对错,却不考虑任何别的因素。 而更忌讳的就是感情用事,遇事犹豫不决,抉择瞻前顾后! 无一例外的是朱由检这些全都占了。 “那五弟想过没有。” 朱由校收敛心神,看向朱由检正色道:“周遇吉他们也好,焦勖他们也罢,让他们接手去做的事情,是从无到有一点点搞起来的,这其中他们所面临的问题,可不止解决问题本身那么简单。” “诸如聚拢起那么多的人手,如何确保所需粮食供应的问题,如何确保遇到病情及时医治的问题,如何确保遇到出现骚乱时尽快压制安抚的问题……” “而这些可不是靠个人就能解决的,五弟觉得这世间难做的事,究竟是事本身难做呢?还是因为有了人的参与而变得困难呢?” 嗯? 朱由检露出了疑惑的表情,他不清楚自家皇兄讲这些究竟是何意。 这些不就是他们该解决的吗? “人嘴两张皮,这世上靠嘴讲的,那就没有什么是难的,毕竟靠嘴嘛,想怎样讲都是可以的。” 朱由校笑着摇摇头,“但是做事就不同了,这需要脚踏实地的走好每一步,遇到问题就解决问题,面临挑战就解决挑战,可五弟不要忘了,有太多的事情不是你想怎样就可以怎样的,毕竟你想做的终究会产生影响,至于这个影响有多大,那就要看你做的事究竟是多大了。” 朱由检皱眉道:“那依着大兄的意思,即便您全力支持他们,不管他们提出怎样的要求,您都会毫无保留的帮他们解决,可他们最后却没有能完成既定事宜,难道事情就这样结束了吗?” “这就是对上位者的考验。” 朱由校停下脚步,迎着朱由检的注视:“惩罚不是目的,目的是要将事情做好,这才是关键。” “这朝中的衮衮诸公,满嘴的仁义道德,道德仁义,可朝廷面临的困境,为何至今都没有解决呢?” “五弟,在决定做什么之前,你自己心中要有杆秤,这世上不是非黑即白的,更多的却是灰色,哪怕是高高在上的天子,也无法彻底扼杀这种现象,而这才是现实!” 在讲到这里时,朱由校转身看向一处。 京内城的一处皇店。 尽管天色渐黑,但是在这处皇店外,依旧聚集着众多的人,而一些从皇店中走出的人,怀里捧着一些东西,能引起不少人羡慕的注视。 “皇爷,据高时明所呈奏疏,时下在京城所设各处皇店,琉璃、香皂在京售卖引起了抢购潮。” 刘若愚见状,低首上前低声道:“尤其是军备局所产的琉璃镜,小到手掌般大小,大到一人高,只要在皇店内进行售卖,就会被京城中的很多人抢购。” “甚至据高时明探查到的情况,京城坊间有转卖琉璃镜的,只一块手掌大小的镜子,就开价到30两足色银!” “看来京城的富裕人家不少啊。” 朱由校似笑非笑道:“朕若没有记错的话,这等规格的琉璃镜,在皇店的售价是20两足色银吧?” “是的。” 刘若愚低首道。 嗯? 而听到这些的朱由检,此刻露出诧异的表情。 “都言天子不与民夺利,可朕想要做事就离不开银子。” 朱由校收敛笑意,盯着眼前络绎不绝的皇店,“对与错从来都不是绝对的,朕觉得朕做的没错,可这样的事情要传扬开的话,只怕会有人说朕是错的,可是此事能让军备局增加创收,亦能让内帑增加创收,甚至这期间能让很多人得到好处,那此事究竟是对是错呢?” 在讲到这里的时候,朱由校特意看了眼朱由检,不过却也没有多说别的,便朝紫禁城的方向缓步走去。 “殿下,该回宫了。” 在人群后跟着的王承恩,瞧见自家殿下迟迟不动,几名侍卫留在左右警惕四周,王承恩不免上前低声提醒。 只是朱由检就静静的站在原地,此时此刻他的心很乱,若是接受自家皇兄所讲,那他先前学到的那些就都是错的,可要是不选择接受的话,难道自家皇兄就是错的吗? 可是这段时日待在乾清宫,待在自家皇兄身边进修,甚至陪着自家皇兄去各处视察,朱由检见到的,听到的,却又真实的反应在他面前啊!! “皇爷,信王殿下没有跟上来。” 紧跟在天子身旁的刘若愚,见朱由检迟迟没有跟上,难免担忧的上前道:“要不要奴婢去……” “叫他静静吧。” 朱由校却不在乎的摆摆手,然而在朱由校的心里却愈发坚定一件事,今后大明的皇室教育,断然不能再叫文官群体插手了!! 教育是能影响一个人的思想,而思想是能影响到人的上限与眼界,倘若从一开始就被固化的话,那就别想着能有较高的成就! ------------ 第一百九十一章 风起 深夜的朔风呼啸,几许繁星陪伴闪烁着皓月,银白色月光洒在地上,虫鸣声不绝,树叶被吹动发出声响。 一处破败的寺庙。 篝火映照出人影。 噼啪。 坐在木头上的方正化,盯着眼前燃烧的篝火,然而微蹙的眉头,却体现出他此刻的内心。 “谁?!” 一道声音骤然在庙外响起,让方正化皱眉看去,就见在处庙门外,突然多出几道人影来,甚至响起道道抽刀声。 “是我!!” 在此等形势下,李若琏从黑暗中走出,那双冷眸扫视左右,手中聚着一块令牌,而在此时,一人快步走上前。 尽管看清了李若琏的脸,但是该查验令牌时,那人亦是没有丝毫犹豫。 “方厂公,您还没有去山西?” 十数息后,李若琏走进庙内,看向坐着取暖的方正化,面色平静的开口道。 “咱家有些不放心。” 方正化看了眼李若琏,“查这个案子单抓那些奸佞还不够,必须要将涉及走私的要地连根拔起才行。” “皇爷下的旨意,是叫我等赴晋调查此事,不过在赴晋期间,还要派人来解决宣府镇的事宜!” “张家口堡的情况远比预想的要复杂,甚至牵扯到的人更多。” 李若琏走到方正化跟前,剑眉微蹙起来,“据我鸾卫暗查到的情况,从朝廷关停榷关以来,张家口堡就一直在暗中向口外保持联系。” “果然跟咱家想的一样。” 方正化眉头微挑道:“去往草原的主要之路,一条是从宣府镇下辖的张家口堡而出,一条是从大同镇的杀虎口堡而出,前者能直通漠南草原诸部,后者能直达归化城!” “自我大明境内去往口外,虽说除了这两处要隘以外,是还有一些别的路能走,但是想从事大规模的走私,其他路根本就不现实,且极易被人查到什么!” “当初皇爷提及张家口堡时,咱家就留意到这个地方了,如果咱家没有猜错的话,万全三卫的人牵扯其中了吧?” “不止!” 李若琏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递到了方正化的跟前,“可能宣府总兵官杨应瑞统辖的那支边军,驻于万全都司一带的也牵扯其中不少,而更让某感到担忧的,是宣大总督署极有可能知晓此事,但先前却从没有向朝廷呈递此事。” 方正化表情严肃,接过眼前那封信封。 当初奉旨离京查案时,西缉事厂下辖大批厂番,在李凤翔、褚宪章、张国元几人的统辖下,分批秘密赶赴到山西治下,他们得到的指令是不准暴露身份,先在暗查的各处地方站稳脚跟,盯紧并摸清以范家为首的八家晋商! 尽管赴晋暗查此事,自家皇爷提供了一份名单,但方正化并没有局限于此,除了张家口堡以外,他还命一队人密赴杀虎口堡,总而言之一句话,在张家口堡的情况没有查清前,在山西各处的西缉事厂全体不能擅自行动! 只是待在张家口堡的时间越久,方正化的内心深处却愈发不安,特别是在这期间还收到不少急递密报,获悉到来自山西各处的情况,方正化就愈发的坐不住了。 “他们怎么敢啊!!!” 不知过了多久,沉寂许久的破庙中,响起方正化愤怒的声音。 双手环于胸前的李若琏,见到方正化这般,心底忍不住暗叹一声。 是啊。 他们怎么敢这般猖狂啊。 宣府镇乃拱卫京畿的要地,是朝廷所设九边重镇的要冲,倘若宣府镇敢有任何意外,则京城京畿便暴露出来了。 拱卫京城京畿的边塞要冲,一处是宣府镇,一处是蓟州镇,这就像是螃蟹的两根钳子,能够震慑住边塞之地。 而昌平、怀柔、密云、平谷、三河等地,则是螃蟹的面门所在,朝廷更是设有大批卫所及边军,只为避免两根钳子被强敌斩断,继而左右迂回突破面门! “他们不止在私下兜售关防凭证,居然还有人假扮匪寇袭扰各地,倘若这些都是真的,那朝廷的安危岂不形同虚设了?” 方正化猛然站起身来,紧攥着手中的信纸,瞪眼看向李若琏道:“此等消息若是传扬出去的话,那可真真是滑天下之大稽,这会将朝廷的脸面丢尽的!!” 随着辽东时局的日益紧张,这使得从中枢到地方,关注点都集中在辽前一带,甚至是与之毗邻的蓟州镇,山海关镇等地,反倒是宣府镇、大同镇等地,尽管时有蒙鞑寇边袭扰,但基本上造成的危害远没有建虏大,这也使得中枢至地方的关注并不多。 也恰恰是这样吧,使得一些情况在暗中凝聚。 或许提及宣府镇,大明上下的不少人了解并不多,但是在宣府镇下辖的一处地方,大明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土木堡!!! “不止是这样。” 李若琏声音低沉道:“在宣府镇治下的卫所及边军,多数都武备松弛,甚至存在大量的空额,这些事情都没有传到中枢去,我鸾卫安排的不少人手,在一些地方探查时,发现不少地方驻扎的队伍严重不足。” 吃空饷喝兵血? 方正化心跳加快了不少,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他们怎么敢这般无法无天啊,本以为调查一桩要案,仅仅是牵扯到走私,即便会牵扯到地方,那也是牵扯到一部分,可现在探查到的情况,却远比预想的要严重太多了。 这怎么查啊! 这要是查下去的话,岂不是将天都给捅破了! 这一刹,方正化垂着的双手微颤起来。 这忍不住让方正化想起自家皇爷当初在宫里讲的那句话,当一处地方出现蟑螂时,在看不见的地方,蟑螂早已是成群结队了,而只踩死看得见的蟑螂,不去将看不见的蟑螂全都灭掉,那就没有安静的时候!! 只是这要是查下去的话,那稍有不慎就可能导致宣府镇大变啊,方正化的内心深处生出了惧意,这是从他提督西缉事厂以来,第一次感到了害怕,因为他查的事情,牵扯到的层面太多了…… ------------ 第一百九十二章 快刀斩乱麻 让方正化带队查范永斗等背叛大明的晋商,朱由校就没有想过此案能轻易结束,不是西缉事厂及鸾卫的人去了,就能让这些人束手就擒的! 大明是大一统的中央集权王朝,在皇权专制下,商贾的社会地位不高,哪怕他们掌握着再多的财富,那在官面上的地位很底下。 在掌权者的眼里,他们就像是待宰的羔羊。 做任何事情之前,都要考虑所处的背景,断然不能按你想的去查去办,若真是那样的话,除了失败不会有别的。 范永斗这帮奸佞能在山西钩织口外走私贸易,跟远在千里之外的建虏搭上线,暗地里从事走私、销赃等诸多事宜,那么在他们的背后必然还牵扯到大批的人。 朱由校将如此重要的事情,交给方正化他们去暗中调查,设法将这一势力连根拔起,那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毕竟他们当初崛起的太快了,虽说都掌握着不小的权柄,但是根基还不算浑厚,所以他们必须要拿出该有的态度来办差。 谨慎小心,是办成此案的关键所在! 倘若什么都不考虑,便张牙舞爪的去查去抓,那等待大明的将会是一场动乱,甚至会威胁到大明统治! “方厂公,接下来我等要怎么办?” 不知沉默了多久,李若琏皱眉看向方正化,“此案比我等预想的要严重,是否将此事先急递进京,禀明于陛下再做定夺?” “不能急递进京!” 方正化语气铿锵道:“皇爷叫我等查案,那是信任与倚重我等,查到了事情,那就要先设法解决才行,而不是什么都去惊扰皇爷,倘若是这样的话,那要我等干什么?” “可此案在宣府镇牵扯到的太多了啊。” 李若琏瞪大眼睛,伸手对方正化道:“如果单靠我等来办,万一这期间发生什么,导致宣府镇大乱,那……” “那你有没有想过一点。” 迎着李若琏的注视,方正化冷冷道:“皇爷在中枢面临的问题同样不少,朝中的那帮文官,一个个都是怎样的德性,你作为鸾卫指挥使难道不清楚?” “还有你想过没有,你说朝廷对宣府镇的情况不清楚,那在京的那些人中,就真的对此毫不知情?” 李若琏沉默了。 他清楚方正化讲这些何意。 如果在宣府镇的事情,真的跟在京的群体中有牵扯,那事态就变得更复杂了,等于说中枢与地方的一些人,暗地里相互勾结串联,干着不利于社稷的事情。 “那我等要怎么办?” 想到这些的李若琏,皱眉看向方正化道:“仅靠在宣府镇的西厂厂番及我鸾卫的人手,恐难以解决此等大事,莫非方厂公是想从山西调人手吗?” “山西的人不能调!!” 方正化态度鲜明道:“宣府镇的情况,那仅仅是浮现在表面的症状,而山西才是整件事的病根,如果病根不能彻底铲除,今后还会出现类似的情况。” 这下李若琏不知该讲些什么。 暂不将宣府镇的情况急递进京,他能理解方正化这是不想让此等事情,影响到在京的天子,但是密赴到山西的西厂厂番,也不能暗中抽调回来一部分,仅靠他们这点人手就想解决宣府镇的问题,那实在是太难了! “咱家记得黄得功在北直隶剿匪吧?” 在李若琏惊疑之际,方正化却表情正色道:“甚至我等在宣府镇查案期间,黄得功所率本部在怀柔等地清剿,此事都传到延庆卫、龙门卫等处了吧?” “是。” 李若琏点点头道:“在我鸾卫暗查期间,宣府镇下辖各处,对北直隶的这场剿匪议论者不少。” “也正是因为这件事情,才使得我鸾卫侦察到一些人,极有可能参与到假扮匪寇,参与袭扰地方的恶事中……” 只是在讲到这里时,李若琏的表情变了,难以置信的看向方正化。 “方厂公……” “李指挥使,眼下有件要事需你来办。” 在李若琏惊愕的注视下,方正化出言打断道:“要尽快谴派心腹去找到黄得功,让他集结麾下的本部精锐,那是一支万余众的精锐,只要筹谋得当的话,别说是宣府镇部分人牵扯其中,即便是整个宣府镇都牵扯其中,那也是能震慑住宣府镇的!” “方厂公,你有想过此事的后果吗?” 李若琏看向方正化道:“私底下联系统兵将校,这可是重罪啊,若是因为此事而影响到天子钦定的北直隶剿匪……” “咱家当然想过。” 方正化摆手打断道:“待宣府镇的事情结束后,咱家会向皇爷呈递密奏的,宣府镇,那同样也属北直隶剿匪范畴!” “此事某恐不能听方厂公的。” 李若琏却道。 “难道皇爷提拔你做鸾卫指挥使,就是要事事在后敦促着你来办事吗?”方正化眼神凌厉,盯着李若琏道:“作为皇爷的奴婢,难道你就没有想过皇爷的难处?在京的情况是何等复杂,你李若琏离开了京城就全都忘了?” 方正化的态度很明确。 在他暗查的事情,没有取得阶段性成果之前,那他肯定是不会去烦自家皇爷的,毕竟在御前服侍的时间也不短了,自家皇爷遇到怎样的烦恼,他方正化是心知肚明的。 若是连这件事情都办不好,那这提督西缉事厂的位置,他方正化最好还是别做了!! 事事都去烦天子,这是尽心办差的表现吗? 李若琏被方正化这样一说,一时间露出羞愧的表情。 的确。 他从籍籍无名的锦衣卫小旗官,一跃成为鸾卫指挥使,虽说此前在京是立下一些功,但是那些功,跟他此刻的位置与权柄相比,根本就不值一提啊。 “此事要抓紧办,要用心办。” 方正化一甩袍袖道:“即便是要向京急递,那也要等宣府镇的事情解决才行,眼下能否办成此事,就看黄得功能否在暗中聚拢起他麾下本部精锐了,甚至可能的话,还要调动驻天寿山的诸陵卫,既然有人敢目无法纪,欺瞒皇爷,那咱家作为皇爷家奴,就要叫他们付出代价才行!!!” “喏!” 李若琏当即抱拳道。 看着李若琏匆匆离去的背影,方正化垂着的手颤抖起来,他知道他这次做的事情,是犯下大忌讳的,没有天子的金牌律令,就敢擅自跟统兵大将暗中联系,哪怕是事出有因,但这也是犯了忌讳。 可对于方正化而言,他没有想别的,他就想亲自将此案查清楚,办漂亮,毕竟他是天子的家奴,若是连这点腌臜事都去惊扰到天子,影响到天子的心情,甚至耽搁天子要做的大事,那他这个家奴就做的太不合格了!! ------------ 第一百九十三章 钱法 作为上位者,必须要拥有独到的见解,宽广的心胸,尤其是在遇到一些事情时,要懂得给信赖与倚重的部下,应有的权限与支持! 毕竟不管去做任何事情,不是你想怎样就可以怎样的,牵扯到的利益多了,势必就会引发一系列问题与风波,这年头从没有什么难做的事,有的只是涉及到的人多了,才导致事情难做了。 天下熙熙皆因利来,天下攘攘皆因利往。 一个利,不知让多少好事变成坏事,让多少坏事变成毒瘤,所以真想解决一些问题,就必须要有足够的耐心,唯有将人事方面的问题解决了,才能腾出手来去解决问题本身,这就是现实! 乾清宫。 东暖阁。 “陛下,诏免辽饷摊派,虽是惠民安邦的良政,但是对于朝廷而言,辽东的建虏叛乱,西南的土司叛乱,这消耗的钱粮太多了。” 户部尚书李起元面色凝重,面朝天子作揖拜道:“眼下国库存银已经不多,如果不能设法开源节流,一旦出现别的突发状况,届时必然会让朝廷陷入被动,臣觉得此事必须要加紧解决才行。” 国库的收支失衡,一直困扰着大明朝廷。 这也就有了行宗室限禄法! 只是在朱由校看来,将大明宗藩宗室的宗禄限制下来,这不过是治标不治本,固然宗藩宗室耗费不少钱粮,但是真正的大头却藏在暗处! 跟大明宗藩宗室相比,在大明享有特权的群体可不少,尤其是缙绅、读书人这一庞大阶层,他们偷税漏税的银子是难以评估的! 听完李起元讲的这些,朱由校只觉得头皮发麻,虽说时下朝局在他的安排与部署下,渐有皇权独大的趋势,但是藏在表面下的暗涌却是不断。 处在这样一个特殊时期,想要解决大明的积弊与毒瘤,挽救大明崩坏的国势,就必须要大权独掌,唯有这样方能解决实际问题。 作为大明皇帝,倘若对如何治理天下,都没有一个完整的计划,遇到一些问题或状况就犹豫不决,甚至会受到外界的因素干扰,那这样只会让局势愈发崩坏! 对于朱由校而言,眼下他所做的一切,皆是紧密围绕对辽战略开启的,甚至在他决定御驾亲征前,要给朝堂来一次大换血! 以确保他在离开京城,统领着一批中枢直辖军队,奔赴辽东前线战场之际,能够维系住中枢层面的安稳。 要是连中枢安稳都确保不了,辽东前线战场的战局一旦焦灼起来,而后方一旦出现任何问题,那对大明的打击就太大了。 当然对中枢支持辽前之战,提供战争期间所需一应军需粮草,朱由校是不会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这上面的,毕竟时下的大明中枢财政,在朱由校的眼里是有极大问题的! 针对建虏的那一战,绝大多数的战争消耗还是要靠内帑去支撑的,所以此战不仅要取得胜利,更要收复部分失地,还要解决辽东滋生的毒瘤! 不然这一仗打下来,即便取得了最终胜利,可没有斩获应有的战争果实,那接下来内帑就将面临窘迫,如此想携此战之胜转过头来,去解决部分积弊与毒瘤,无疑会面临后继无力的窘迫! 那一切都将变得毫无意义。 赔本的买卖,朱由校是绝不会做的。 “此事朕也有想过。” 想到这些的朱由校,向前探探身,从御案上抽出一份奏疏,看向李起元道:“这是钱法侍郎董应举,给朕呈递的奏疏,涉及到钱法诸事,朕觉得钱法关系到社稷安稳,此前钱法的种种烂事,朕还是太宽容他们了!!” 咯噔。 不知为何,在李起元的心猛然一紧,钱法这可是牵扯到很多层面,不止是在中枢这边,甚至是在地方有司。 过去受辽东建虏叛乱,西南土司叛乱,以及频生的灾情等情况,使得朝廷对待钱法的态度,向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地方有司设立的钱局滥铸制钱,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毕竟要解决的事情太多了,可手里若是没有钱的话,根本就做不成事情。 而滥铸制钱,就造成一严重后果。 即这些制钱的品质极差! 而因为这样的现象,又导致地方上的不少人会跟着在私底下铸造制钱,毕竟这可是一本万利的买卖啊! 果然! 在看到那份奏疏时,上面的内容让李起元一惊。 董应举真够狠的啊! 上来就将刀砍向户部新设宝泉局、工部常设宝源局,甚至还勒令各地钱局关停一部分,这要是在朝传扬开,势必会掀起轩然大波的。 “陛下,此事是否太过激了?” 李起元强稳心神,讲出心中的担忧,“朝廷在天启二年,于户部新设宝泉局就引起不小的风波,眼下却要将两局合并凝一,不隶属于户部,亦不隶属于工部,而是要归于钱法侍郎直辖,这在朝并无先例啊!” “还有要关停部分在地方所设钱局,如果此事真要推进的话,那地方有司知晓此事,只怕会出现些状况的。” “董应举呈递的奏疏,讲的不是很清楚吗?” 朱由校眉头微挑道:“宝泉与宝源两局合并凝一,特设造币局归钱法侍郎直辖,今后朝廷铸造的制钱,规模上必须提高,且必须确保制钱品质,这难道不是在解决实际问题吗?” “看看先前宝泉、宝源两局铸造的制钱,多数都是品质不佳,甚至掺杂严重,此等制钱流通进民间去,那不就是让地方百姓承担苦果吗?” “而朝廷在特设造币局后,今后牵扯到制钱这方面,只要敢有一枚制钱有问题,那朝廷就能追溯到是谁督办的,是谁铸造的,而不是像先前那样,纵使是真发现些问题,宝泉与宝源两局相互推诿责任,甚至在朝打官司!” 钱法是国朝的根本所在! 让董应举就任钱法侍郎,就是朱由校想着手整顿币制,无论如何,这一特权必须悉数收归中枢统辖,只有这样今后在铸造出新的币制,在大明境内发行并流通起来,那朝廷才能获取稳定财源。 铸币税,是朱由校必须要推行起来的! 现有在大明流通的货币,实在是太驳杂了,除了铜制钱外,像流通的金银,品质不一,掺杂不一,这在民间造成的麻烦众多。 时至今日大明奉行的是银本位,可银本位却受海贸流进的白银影响,这是大明民间的走私海贸群体,跟参与大航海的欧罗巴诸国海上势力,通过海上走私达成的,朝廷对海事的掌控近乎等于零! 大明的积弊与毒瘤太多了,甚至于很多事都缠绕在一起,往往动了这件事,就可能牵扯到别的。 朱由校为何想要御驾亲征,亲赴辽东去跟建虏打一仗? 原因很简单! 想要震慑那些既得利益群体,就必须要有绝对的威慑,而以军队去进行震慑,无疑是最快捷的。 但是话又说回来,军队掌控在自己手里,跟掌控在别人手里,那完全是两个概念,朱由校今后可不想再妥协让步了。 “陛下,臣担心此事一出,势必会出现新的乱子。”见天子态度这般坚决,李起元却坚持己见道。 这绝非是李起元想推诿什么。 而是李起元想起一件事。 户部所辖宝泉局,是在天启二年设立的,而恰恰在天启二年,山东爆发了白莲起义,固然这场叛乱,有一部分是受山东灾情的影响,但这场叛乱发生在宝泉局设立后,这难免让人有联想。 而在山东这边,能跟宝泉局有牵扯的,那就是漕运了! 解递进京的漕粮漕银,这其中的漕银,就跟钱法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难道就因为可能出乱子,朝廷就不做事了吗?” 朱由校向前探探身,看向李起元道:“此事没什么好商量的,朕已经决定了,董应举既是钱法侍郎,那朕相信他能做好的!” 一时间,李起元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只是在李起元的内心深处,却生出很深的担忧与顾虑…… ------------ 第一百九十四章 大风暴 深夜。 乾清宫。 处理完要务的朱由校,身子倚着软垫,伸手轻揉发胀的太阳穴,此刻的朱由校,除了觉得累以外,再没有其他想法。 这种累,不止是身体上的,更是心理上的。 人人都言做皇帝好,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一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令多少人都有个皇帝梦。 但是却无人知晓,做皇帝又需要付出什么。 如若是在承平时期,皇帝偷些懒,享些乐,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无非就是政务堆积一些,上下办事的效率慢些,但最起码社稷不会出大乱。 朱由校也期许这种生活。 想想也是。 整个天下都是自己的,怎样让自己开心怎样来,毕竟人就活这一辈子嘛,为何要委屈自己呢? 奈何朱由校没有这好命啊。 眼下所处的时期,是一个灾害频生,边患严重,内忧加剧,吏治腐败的动荡时期,倘若朱由校不设法解决这些,那他就会成为亡国之君。 而亡国之君的下场是很惨的…… “皇爷,该进晚膳了。” 刘若愚低着脑袋,走至御前,低声道。 “朕不饿。” 朱由校缓缓睁开眼眸,看向刘若愚,“刘若愚,你觉得董应举要革新钱法,朝中的反对声会很大吗?” 与户部尚书李起元的交谈虽说结束,但是李起元的种种神态变化,朱由校至今都没有忘记。 “皇爷,内廷不得干政。” 而刘若愚却心下一惊,忙作揖拜道:“牵扯到此等大事,奴婢是万不敢乱言的!” “朕不过是与你闲聊,何来干政一说?” 瞥了李若愚一眼,朱由校换了个姿势,“朕允你讲出心中的想法!” “这……” 刘若愚一时犯难了。 想起过去数月间,内廷有司经历的种种,在御前服侍的刘若愚,一直都在心中告诫自己,尽心尽力地服侍好天子即可,万莫一时嘴快谈及朝政。 毕竟除了先前被逮被杀的内廷太监宦官,像强势如魏忠贤,以及王体乾、李永贞他们可都被限制起来了。 即便是先后崛起的方正化一系,韩赞周一系,虽说他们在内廷掌握实权,不过他们所做的种种,无不是尊奉天子旨意而转。 以上无不表明了一点,天子已不准内廷干政了! “皇爷,钱法一事牵连甚广,奴婢斗胆,若钱法侍郎董应举要在朝革新钱法,只怕有的不止是反对声。” 在迟疑刹那后,刘若愚心下一横,抬手朝天子作揖一礼,便将心中所想的讲了出来。 “那你的意思是说,接下来可能会出一些事?” 朱由校眉头微挑,看向刘若愚道。 “奴婢觉得会。” 刘若愚想了想,便开口回道:“早在天启二年,皇爷获悉钱法之乱,且工部所辖宝源局积弊严重,就允准户部设宝泉局,以加大铸造制钱效率,但也是在同一年,山东便出现了白莲教叛乱!” 是啊。 朱由校心底生出感慨,这件事情他是知晓的,其实在董应举的奏疏呈递上来,朱由校便联想到此事。 看起来说,徐逆祸乱山东,是受该年灾情的影响,致使山东治下出现大批灾民,以至白莲教得以趁势蛊惑。 可事情绝非那么简单! 无他。 徐逆所部祸乱的地方,是围绕运河沿岸府州县开启的,且没有多久,漕运就跟着停摆了。 这就像是孙猴子大闹天宫一般,使得不少事情皆能推到孙猴子身上。 “而据奴婢所知,钱法不止牵扯到漕银,像解递进京的折色银,盐税,丁税等,皆与钱法有紧密的联系。” 刘若愚继续道:“朝廷铸造的制钱,无法满足天下的需求,所以在各地用钱需求,所以各地常设钱局,就要定期铸造制钱。” “以往铸造制钱,是需向京呈递对应奏疏,经户部核准后,再递至司礼监再验,最终需呈递御前批示,可近几年来受各地灾情影响,使得这方面的权限被放开不少。” “由此也使得各地钱局,不少都存有滥铸的苗头,此事先前东缉事厂曾暗查过此事,也曾呈递到御前。” “你想说的是火耗?” 听刘若愚讲到这里,朱由校眉头微挑道。 “皇爷圣明!” 刘若愚忙作揖道:“各地钱局铸造的制钱,多数都铜少铅多,这也使得各地百姓对制钱抗拒心不小,而向朝廷缴纳赋税,是需要以白银来上缴的。” 刘若愚在讲到这里时便停了下来。 将上述这些要点讲明,便能推敲出钱法牵扯之广,钱法革新,绝非是中枢与地方那么简单。 这不是增加中枢铸造制钱规模,关停一批地方钱局就结束了! “这人啊,总是这样的贪心啊。” 朱由校笑着摇摇头,“看起来接下来的朝局,势必会掀起新的风波,甚至在地方都可能出现动乱。” “皇爷,奴婢先前整理案牍时,就曾发现一个情况。” 见自家皇爷这样讲,刘若愚犹豫再三,便低首道:“还是徐逆祸乱山东期间,本该解递进京的两淮盐税,居然不翼而飞了,究竟是徐逆劫掠了,还是受山东乱局沉进运河,亦或是其他情况,至今都没有一个定论。” “要知道袁世振就任两淮盐法道按察使期间,在淮南、扬州一带推行了纲法,取代原来的开中法,经营两淮盐政四年,计助边饷及纳交太仓的款银达四百余万两,尽管袁世振在泰昌元年被免职,但是两淮的盐税依旧很高。” “可是就从徐逆祸乱山东后,两淮盐税解递进京的规模就直线下降,尽管朝廷曾多次遣派人手去巡查,但此事最终还是没有得到解决。” 必然是被蛀虫给贪掉了!! 朱由校剑眉倒张,一股怒意在心中生出,不过也是在这期间,袁世振这个人,也在朱由校心中的印象增强。 纲法取代开中法,此事对盐税的征缴,是有着极为特殊的含义的。 甚至据朱由校知晓的情况,在原有时间线上,鞑清取代大明问鼎神州,针对盐税方面的政策,就是延续了这一盐政,虽说中间有些小的调整,但是根本是没有改变的! 而仅涉及到盐税的征收,在鞑清最厉害的时候,可是年收五六百万两盐税银靠上的!! 而眼下的大明,牵扯盐税的征收,却在一两百万两徘徊! 这其中的差额之大,让朱由校生出极强的杀意!! “这个钱法,朕是坚持定了!!” 想到这里的朱由校,眼神凌厉起来,“朕倒要好好瞧瞧,究竟谁会掺和其中,明日,将这封奏疏给朕派至内阁去,西苑刺杀案,都牵扯到宗藩了,这事该怎样解决!!” “奴婢遵旨!” 通过与刘若愚的交谈,让朱由校明白一点,牵扯到利益的革新,势必会引起反扑与动荡,既然这一事实无法改变,那他就加点料才行! 与其被动承受,倒不如主动出击,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滋味可不好受,朱由校绝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而此刻的刘若愚啊,内心深处却生出极深的惊惧,他知道自家皇爷这样,绝非是想查清刺杀案那么简单,而自家皇爷真正的目的,是为了让朝臣的注意都转移到刺杀案上,这样有些事就好办了! 只是这样一来啊,不知又要牵扯到多少人,又会有多少人被逮被杀… ------------ 第一百九十五章 内阁 翌日。 内阁。 与以往的气氛不同,今日的气氛很压抑,让人觉得喘不上气,在值的一众中书舍人及吏役,无不表现得很小心,很谨慎。 甚至一些人在进进出出之际,目光都有意无意地看向一处。 首辅值房! “都说说吧。” 内阁首辅顾秉谦表情严肃,倚坐在官帽椅上,那双眼眸环视四下,低沉的声音中带有几分颤意,“御前派发至内阁的这封奏疏,查到就藩洛阳的福王,暗中勾结在京的郑养性一党,于西苑行谋刺天子之事!” 在讲到这里时,顾秉谦停顿了下来。 反观坐在各处的魏广微、朱延禧、周如磐、黄立极几人,无不是流露出各异的神情,但无一例外却没有一人发声。 这封奏疏在派至内阁时,他们看到上面的内容时,一个个都是震惊的,谁都没有料想到西苑行刺案,居然牵扯到了福王! 这也让他们难免联想起来。 难怪在此之前,锦衣卫毫无征兆下,将郑养性等一行人给逮捕了,关键是此后再没有任何风声。 而最最关键的一点,是这前后在朝在京发生的事太多,如此混淆的局势下,让人根本就不敢轻易表态。 “都没什么要说的吗?” 见众人不言,顾秉谦皱起眉头,“御前派发这封奏疏至内阁,什么话都没有传下来,难道诸位都想当作没发生吗?” “元辅,您想叫我等说什么?” 魏广微看了眼左右,见朱延禧、周如磐他们表情凝重,一个个似在思虑什么,皱眉看向顾秉谦,“西苑行刺一案,过去都已有数月之久,这前后查到的东西,内廷也好,厂卫也罢,一点风声都没有向外传。” “这件要案不止牵扯到陛下,更牵扯到了福王,您觉得内阁该如何表态?又该去说些什么呢?” 熟悉朝局的人都知晓,就藩洛阳的福王,是不能被轻易被谈及的存在。 无他。 万历朝发生的国本之争,在那时闹出的动静有多大,就因为这场夺嫡之争,使得内廷与外朝的关系很微妙,甚至这前前后后发生很多事。 一桩妖书案。 一桩梃击案。 不止牵扯到了仍活着的福王朱常洵,还牵扯到已经驾崩的泰昌帝,而最为关键的是这些牵扯到的群体众多。 比如万历帝,比如郑贵妃,比如东林党,比如浙党,比如齐党…… 而世人皆知的妖书案,其实分为两次,尤其是第二次妖书案,还牵扯出了伪楚王案、劫杠案! 这前后闹出的风波太多了。 即便是最终这场夺嫡之争,以福王就藩洛阳宣告结束,但是谁都没有料想到啊,刚克继大统没多久的泰昌帝,居然就驾崩了! 前后登基不过一月。 由此出现了红丸案。 关键是在此案之后,又闹出了移宫风波,哕鸾宫走水,苛待李选侍等事宜,这又指向了今上! 现在呢? 一直悬而未决的西苑刺杀案,再度指向了福王朱常洵,甚至是在京的郑养性一党,明眼人都觉察到了异样。 只是这个异样究竟是什么,可却没有人敢提啊! “所以诸位的意思,内阁就此事不发表任何意见?”听到魏广微所言,顾秉谦沉吟刹那,语气低沉道。 别看顾秉谦表面很淡定,实则内心早就乱成麻了。 他怎么都没有想到,自己做了内阁首辅后,居然会出现这么多的事情,关键是没有一件他掌握了主动。 “元辅觉得不发表意见,此事能过去吗?” 一直沉默的黄立极,此刻开口道:“御前派发这样一封奏疏至内阁,可陛下自始至终却没有说任何话,现在问题的关键,是陛下到底是怎样想的!” “没错。” 朱延禧紧随其后道:“这件事情若一直这样搁置下去,那朝中局势就会一直这样乱下去,而中枢这般,那对地方会造成什么影响?” 抛开这件事引发的前因后果,其实在内阁的一些人,已经觉察到天子选择在这个时候,将此事捅到内阁来,那是有着目的的。 嗯。 董应举呈递钱法革新的奏疏,已经在朝传扬开了,在这封奏疏到内阁前,顾秉谦他们聚在一起,本是要商榷此事的,毕竟钱法革新,将宝源、宝泉两局合并凝一,特设造币局归钱法侍郎直辖,这件事情造成的影响是很大的。 关键这还有前因啊。 先前在朝在京逮捕那么多人,这牵扯到顺天府衙,国税直隶厅,赈灾公署,甚至是厂卫势力,如今这种势头产生的影响仍在扩大!! 偏就在此等形势下,西苑刺杀案的奏疏就派来了,关键是这封奏疏,究竟是谁写的无从查证,至少派到内阁的这封奏疏没有署名,这难免让人多想啊! 乱! 乱! 顾秉谦、魏广微、朱延禧、周如磐、黄立极他们的心中无不是这样想的,时下的朝局乱得难以想象。 这与时下的大明又是何其相似。 只是顾秉谦他们很难猜想到,包括外朝有司的那帮文官,都不知这一切都是朱由校有意为之的。 朱由校就是要促成这种乱。 他要一步步地将中枢朝局搅乱,让人根本就猜想不到他在想些什么,又想去干些什么,唯有这样啊,才能拿捏住这种微妙的关系。 在朱由校的内心深处,已经认定大明上下就是乱的,秩序乱了,纲常乱了,规矩乱了,律法乱了,去靠常规手段想去整饬,只怕是很难奏效的,既然是这样,那就加剧中枢的乱,至于他想干些什么,那只有他自己最清楚! “现在陛下根本就不召见我等。” 周如磐皱眉道:“甚至外朝有司的召见,那也是要看陛下心情的,不能见到天子,我等何意能猜到陛下是怎样想的?” 这一句话讲出来后,顾秉谦、魏广微、朱延禧他们都露出凝重的表情,这是眼下最难受的地方,天子深居内廷不出,做什么,不做什么,完全不听外朝规谏,这比神宗皇帝还要厉害,政务没有堆积,甚至一些事也在始料不及下在做,这叫很多人都很难受…… ------------ 第一百九十六章 聚焦 内阁的商榷仍在继续,然在外朝的局势,却已掀起阵阵涟漪,甚至不少人在私下碰面! 太常寺。 “继赓兄,你对眼下的朝局,是怎样看的?” 在太常少卿值房,一中年面露笑意,手里端着茶盏,递给眼前的清瘦官员,“某可听说杨维垣他们急了,据闻有几次都递名敕到干爹府上,但干爹近段时日,却一直都没有回过府上。” “乱,太乱了!” 清瘦官员接过茶盏,皱眉道:“自某为官以来,还从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谁都不知天子究竟在想些什么。” “是啊。” 中年收敛笑意,眉宇间露出几分怅然,“某也是这样想的,从方正化提督西缉事厂,到崔呈秀督办火药走私案,到国税直隶厅查案等等,这前前后后被抓的人太多了,又有太多的人被杀。” “而田尔耕、许显纯他们从进了西苑,至今已有数月了吧,一个在京城在地方逮捕了很多人,一个在京城将郑养性一党全抓了,让某觉得奇怪的地方太多,特别是田尔耕,他带队抓的那些人,究竟是什么来历,至今竟一点口风都没探到。” 清瘦官员端着茶盏,陷入到沉思之中。 “继赓兄,近来名气极大的通宝银号你可知晓?” “如何会不知晓,据闻针对通宝银号的,可能是在京的一些勋贵。” “看来继赓兄近来也没有闲着,那继赓兄可知,通宝银号背后的人是谁吗?” “嗯?” 听中年讲到这里,清瘦官员露出疑惑的表情。 “某也是打探到一些情况,但是不能确定,但这些人指向了一处,皇家禁军府!” 啪!! 正堂内响起茶盏的碎裂声。 田吉见李夔龙这般,不免露出笑意。 “莫非通宝银号是……” 而此刻的李夔龙,却震惊的看向田吉道。 “不可说,不可说。” 田吉笑着摇摇头,“一切都不过是某戏言罢了。” 但李夔龙却笃定了。 田吉何许人也? 以县佐录用,从地方一路升到中枢,而其现在能做上太常寺少卿,那是攀上了魏忠贤的关系。 魏忠贤是河间府肃宁人,而田吉是河间府故城人,为了能抱上这条大腿,田吉硬是认了魏忠贤做干爹! 别看田吉长着一副憨厚的模样,但是真正熟悉田吉的,却知晓此人是有多心狠! 当然,李夔龙能跟田吉走得很近,那二人本质上是一样的。 虽说李夔龙跟魏忠贤不是老乡,但他也认了魏忠贤为干爹,也是攀上这层关系,他李夔龙才能复官,回中枢做上郎中。 田吉撩撩袍袖,坐到官帽椅上,看向惊疑的李夔龙,“现在继赓兄还疑惑西苑刺杀案,为何会被天子过去压着,但是到现在却捅到内阁去了吗?” “这一切都是天子撒下的饵?” 李夔龙强压惊疑,皱紧眉头讲出心中所想,“可是这到底是为什么啊?即便通宝银号真是我等想的那样,但是这前后没有牵连啊。” “真没有牵连吗?” 田吉笑笑,对李夔龙反问道。 “钱法?!” 李夔龙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向田吉。 “嗯。” 田吉点点头道。 得到田吉肯定的答复,李夔龙的心反而更乱了,就算真跟钱法牵扯上,但是这里面有太多说不通的地方。 甚至在这一刹,李夔龙都不知该讲些什么。 “是不是觉得更乱了?” 田吉沉吟刹那,看向李夔龙道。 李夔龙没有说话,点了点头以表达自己的意思。 “这就是咱那位陛下的厉害之处。” 田吉却有些怅然,长叹一声道:“看似驳杂的局势下,实则各方都被牵扯进来了,别的就不说,单单是干爹这边,顾秉谦他们,魏广微他们,崔呈秀他们,田尔耕他们,许显纯他们,杨维垣他们,眼下是不是都陷进一个漩涡之中?” 李夔龙知道田吉话里有话。 别看投效到魏忠贤门下的人众多,且其中有一些人与魏忠贤认了干亲,但是他们彼此间啊,各种算计与掣肘,那从来都是没间断过的。 看似强大的阉党,实则内部是一盘散沙,嗯,更准确地来讲,是代表不同利益的朋党。 他们因为利益而聚,那就没有理由不会因利益而散。 这点他们明白,魏忠贤更明白! “听田兄这样一说,某现在发现一个问题。” 沉默许久的李夔龙,突然眼睛睁得很大,伸手道:“干爹在这段时间,似被天子隔绝出朝堂了。” 还算机敏。 田吉嘴角微微上翘,看了眼李夔龙,这件事情他也是过了很久才发现的,真要说是什么时候发现的,那也是在东缉事厂群出京城,赴北直隶各地逮捕与皇庄牵扯的人! 而在这个时候,田吉还只是怀疑。 真正让他笃定这一点,是在他查到通宝银号的人,不少跟英国公等在京勋贵有关系。 在今日意外知晓钱法一事,又知晓内阁发生的事情,算是让田吉联想到更多了。 “田兄,那接下来我等要怎样做?” 见田吉不言,李夔龙向前探探身,“如今朝局这般乱,发生的事情一桩比一桩大,难道我等什么都不做吗?” “这难道不好吗?” 田吉笑着看向李夔龙,反问道:“比我等根基浑厚的大有人在,眼下既然是这样的态势,最应该做的不是静观其变吗?” “可是……” 李夔龙皱起眉头。 他此来太常寺找田吉,想要的可不是这啊。 沉浮官场数十载,让李夔龙明白一个道理,越是在局势动荡难定之际,或许各种暗涌不断,危险不断,但是这也代表着机会啊! 要是能抓住藏在其中的真相,那可能就趁势崛起了! 对李夔龙而言,让他只做个郎中,绝非是他想要的。 “继赓兄的心情,某是能理解的。” 田吉哪儿瞧不出李夔龙所想,其实李夔龙所想,也恰恰是他所想,但是眼下的时局啊,还远没有到下场的时候,“若是继赓兄信某的话,那就再等等,至少等见到干爹再说。” 嗯? 这下,李夔龙才想起魏忠贤,只是田吉说这话究竟是何意,李夔龙却没有猜到。 ------------ 第一百九十七章 烂局 因为一封由御前派至内阁的奏疏,使得朝野间的形势再度改变,对于这些涟漪与风波,深居乾清宫的朱由校根本就没有理会。 他想要促成的目的达到了。 一个个不是都喜欢揣摩吗?喜欢算计吗?喜欢攻击吗? 好啊! 那朕就遂了你们的心愿!! 处在这个位置上越久,朱由校就越是能发现一个怪象,不管中枢出现什么事,在朝在京的那些官员,一个个都喜欢朝党争上去靠! 尽管权力间的争斗与博弈,在所难免地会衍生出派系,但是也别太过分了,即便是争,是斗,那也要分清楚形势!! 大明国祚都到了存亡之际,一个个不想着为社稷分忧,为天子解难,就他娘的为一己私利去谋算,这样的货色,朱由校不需要! 乾清宫。 东暖阁。 “眼下仅在京城内外诸坊,除了顺天府衙、两京县衙、五城兵马司、五城巡城御史署以外,拥有职权涉足京城治安,维系秩序以外,还有诸坊设的巡检,此外神枢、神机、五军三大营及锦衣卫所辖卫所,包括在京驻扎的卫所,也或多或少地占着部分职权。” “特别是负责京城内外诸门的职权,尽管多数掌在神枢、神机、五军三大营,不过由于京城防务干系重大,这也使得兵部有司掌着部分调权,由此也让京城内外诸坊,出现很多三不管地带!” 朱由校倚坐在宝座上,表情严肃地盯着陈奇瑜,只是在听着陈奇瑜讲的种种,那剑眉愈发的紧蹙! “而自臣赴任以来,就发现在外城诸坊的问题尤为严重。”陈奇瑜伸手指着身旁悬挂的舆图,向天子禀明他所知晓的情况。 “特别是在发生命案后,诸有司衙门间相互推诿,生怕问题会砸到自己头上,这样就不好向上交差了。” “而顺天府衙及下辖两京县衙,想要深入调查一些情况时,更多的是会遭到暗中的掣肘与算计,这导致事态非但没有被压下来,相反若是有人想做些什么,会进一步导致事态的加剧!” 朱由校冷哼一声道:“吃着大明的皇粮,领着大明的官俸,一个个却都干着砸大明的锅,好啊,朕知道京城的情况复杂,却没想到竟复杂到这种程度!!” 陈奇瑜沉默了。 尽管这其中的一些话,不是他这位顺天府尹该讲的,但是想到从他赴任顺天府尹后,这期间发生的种种,既然天子问及到京城的治安及防务等事,那他必须要如实禀明才行。 “从京城京畿出现哄抬粮价这场闹剧后,朕就一直在想一个问题,如果在京城的相关衙署能少一些,是否就不会让事态这般动荡?” 朱由校撩撩袍袖,看向陈奇瑜说道:“此先常设这些个衙署,为的是确保京城内外诸坊的安稳,让彼此间能相互保持竞争,可到眼下啊,朕觉得有些衙署,就不该掺和进京城的治安及防务中!” “陛下英明!” 陈奇瑜抬手作揖道:“其实这件事情早就该解决,但是先前迟迟没有解决,那是因为牵扯到了祖制旧规,真要想涉足这件事,如何改,怎样改,是这其中最难的,毕竟不管怎样动,那都会牵扯到诸多层面,甚至还牵扯到不少在朝衙署。” “那是过去了!!” 朱由校语气铿锵道:“这件事情朕肯定要办的,不可能任由其这样下去,不然京城一直都这样乱糟糟的,出现任何风波,就可能在京引起大的动荡,那干脆什么事都别做了。” 厘清京城的治安、防务等职权划分,朱由校已经在心中想很久了,倘若此事迟迟不能解决的话,那今后就会面临一个问题。 只要在中枢出现些事情,或者跟中枢有牵扯的话,那就会导致京城出现些动乱,一次这样,两次这样,三次这样,次数多了,这不止会折损朝廷威严,更为让皇权受到动摇,这绝不是朱由校想看到的。 所以治安权要统一!不能再像先前那样分散了。 同理,防务权也要归拢! 是。 将治安、防务等职权分开,是能起到相互制约,相互牵制的作用,以此确保京城不会有任何威胁,皇城及宫城不会有任何危险,甚至使得皇权处在超然的地位。 但是现在的大明,跟明初时已然不同了。 一味地去守旧,换来的只会是大麻烦。 “朕是这样想的……” “皇爷,国税直隶厅韩一良求见!” 而就在朱由校想讲出心中所想时,在殿外站着的刘若愚,毕恭毕敬地低首走进殿内,面朝天子作揖拜道。 “宣。” 朱由校眉头微蹙,看了眼刘若愚,不过却也没有多说别的,在过去,他曾给刘若愚等御前太监下过一道旨意,只要牵扯到他提拔的职官,不管什么时候想进宫面圣,必须第一时间禀明。 “陛下,那臣先……” “不用。” 见陈奇瑜抬手作揖想着先离开御前,但是朱由校却直接否决了,韩一良此次进宫必然是跟税关案相关,甚至朱由校有种直觉,只怕韩一良此次过来,要向他禀明的情况,绝不止先前被抓的那些人那么简单。 ‘看来京城的治安、防务等职权划分,必须要尽快敲定下来才行,不然今后真要再出现别的事情,难保这其中不会发生意外状况。’ 而想到这些的朱由校,此刻在心底暗下决心,哪怕他针对京城的治安、防务等职权划分,会给朝野间带来极大的轰动,但是这件事情也要促成才行! “臣…韩一良,拜见陛下!” 在朱由校思虑这些之际,韩一良快步走进东暖阁,见陈奇瑜也在,韩一良没有多想别的,便抬手朝御前作揖行礼。 只是在旁站着的陈奇瑜,在见到韩一良的表情时,其心中就知晓韩一良此次进宫,只怕会有大事要禀明天子。 这些时日的相处下,让陈奇瑜对韩一良的脾性早就摸透了,这就是位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人! ------------ 第一百九十八章 都是朕的钱! “卿家此来,可是牵扯税关案的审讯皆已结束?” 朱由校向前探探身,笑着看向韩一良说道:“近来卿家所领国税直隶厅,在京的威名可是不小啊,朕虽在宫,却也是听到不少议论。” “陛下,臣宁愿不要这种威名。” 韩一良掏出一封奏疏,表情严肃的作揖拜道:“牵扯税关案的审讯,眼下国税直隶厅仍在进行,但是在审讯那些奸商时,臣却发现涉及走私的远不止在京,其中有不少供词都指向了一处,河西务!” 朱由校脸上的笑意没了。 而在旁站着的陈奇瑜,却惊诧的看向韩一良,不知为何,陈奇瑜的心跳加快不少,一切都因韩一良提到的河西务。 自前元将北运河贯通,河西务成为京畿要冲、漕运咽喉、皇仓重地,其重要地位,不下于誉有通衢之地,京畿门户的天津三卫! 而从大明问鼎神州以来,于洪武朝在河西务马站的基础上,又设河西水驿,以确保北运河至京城的漕运安稳,那时大明国都在南京,而京城还是北平!! 可随着永乐朝迁都,改北平为京城,奉行两都制,河西务的地位就进一步加强,至宣德朝设河西务钞关,升为户部分司,素有“京东第一镇”和“津门首驿”之称! “陛下,河西务有大问题!” 在御前太监刘若愚,将自己所呈那份奏疏递于天子,韩一良却撩袍跪倒在地上,行跪拜之礼,“其极有可能牵扯到了漕运,据臣查到的情况,每岁解递进京的漕粮漕银,有不少在河西务中转北上时,被征用的漕船都停靠很长时间!!” “这些本该专押漕粮漕银的漕船,其实真正押送的是茶叶、丝绸、瓷器、蔗糖、桐油等紧俏品,这一路北上,沿途有司根本就无权去查,如此途径各处钞关时,非但不用缴纳各种税目,甚至能以最快的速度运抵京城!!” 听着韩一良慷慨激昂之言,朱由校眼神冷厉,御览着手中的那份奏疏,而在看到上面的内容时,一股怒意在心头生出。 “臣过去就一直对漕运漂没存有怀疑,这份额实在是太高了!!” 韩一良继续道:“每年竟有高达折银近200万两的漂没,这简直是匪夷所思的,即便运河中会出现一些突发情况,但是也不至于存有如此高的漂没啊!” “直到臣下令抓了那批奸商才探查到一些真相,存有问题的绝不止河西务,甚至是漕运都存有大问题,这运河沿途常设的钞关、工关,包括要解递进京的漕粮漕银,牵扯到的诸多地方有司衙门,只怕有不少都从中谋取到巨额暴利!!” “好!好!好!” 东暖阁内,响起朱由校冷冷的声音,“还真是让朕开了眼了,朕还真没有想到啊,一桩牵扯崇文门税关后续的走私,居然会捅出来这么多的事情,河西务徇私枉法,漕运漂没另有玄机!!” “这些都是朕的钱啊!!” “朝廷向天下征税,是为了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可现在呢,这些该进国库的银子,居然被人给上下其手了!!” 在讲到这里时,朱由校怒摔手中奏疏,就连呼吸都急促起来。 乾清宫太监刘若愚此刻低下了头,心跳加快了很多,甚至垂着的手都轻颤起来,这等事情太惊世骇俗了,这不是他该听到的。 “陛下,臣请旨彻查此案!” 韩一良叩首拜道:“国税直隶厅督办的税关案,臣以为不该局限于崇文门税关,应将各地所设钞关、工关皆囊括其中,臣可向陛下保证,若此案能前后查清楚,朝廷每年至少能多得不下三百万两税银!!” “陛下,此事万不可这般!!” 韩一良话音刚落,陈奇瑜就上前作揖拜道:“如果真这样查下去,只怕漕运将会停摆,这对京城京畿,乃至是北直隶造成的影响,是难以估量的啊!” 疯子!! 而在陈奇瑜讲这些时,心底忍不住骂起韩一良了。 现在国税直隶厅,还仅是隶属于顺天府的衙署,连根基都还没铸牢,现在就像这样大跨步去查案,这不是摆明要栽跟头吗? 最为关键的一点,就因为审查到的一些情况,查到了河西务,你韩一良就扩大到整个漕运,这前前后后牵扯到多少有司衙署啊!! “陈府尹,那依着你的意思,即便此事是真的,朝廷就选择坐视不管吗?”韩一良紧皱眉头,看向陈奇瑜道。 “本官何时这样讲过?” 陈奇瑜皱眉道:“即便是要查,那也要讲究证据,若是其他事情,国税直隶厅想大张旗鼓的去查,这一点问题都没有,但唯独牵扯到漕运,就不能这样激进!” “你想过没有?若是真查出很多积弊,牵扯到一众的衙署,那会造成何等严峻后果?别忘了,在南北运河两岸,可是聚集着不下百万众的纤夫啊!!” “恰恰是这样,那才更应该彻查!” 韩一良站起身来,眼神凌厉道:“就那帮奸商的供词,牵扯到官船私用的漕船,就为了能以最快速度进京,沿途征用的纤夫,不知有多少被压榨,甚至是累死在拉纤的途中!” “够了!!” 在此等形势下,一直沉默的朱由校,冷喝一声:“这件事情,陈卿说的没错,朝廷是要查,但是怎样查,是要讲究方式方法的。” “先立足于现有的税关案,待到被抓的那批奸佞查清后,你国税直隶厅就给朕查河西务徇私枉法!” “朕先前就对你讲过,国税直隶厅是什么性质,取决于你韩一良能做多少实事,查清河西务,朕特擢国税直隶厅升格!!” 做事,不是靠一腔热血就够的,该有的手段必须要有,既然漕运存在大问题,那朱由校肯定是要查的。 但是牵扯到漕运,就不能动用厂卫,若事事都动用厂卫的话,那要其他衙门干什么? 国税直隶厅,就是朱由校手中的利刃,其要砍向的就是牵扯赋税方面的,武装征税在朱由校看来,是必须要干的事情了。 ------------ 第一百九十九章 帝王心术 武装征税,在朱由校决定特设国税直隶厅,由韩一良挂帅主导该司,就在心底明确要干的事情! 就大明已经崩坏的财政体系,单纯靠中枢层面的财政改革,是无法深入到地方去有效落实的。 在官僚思维与党争不休的影响下,大明所辖两京一十三省,基本上都已经烂透了,赋税征收都把持在各地官僚手中。 天下熙熙皆因利来,天下攘攘皆因利往。 但凡牵扯到了利益,即便是大明皇帝那也不好使,毕竟从田赋、丁税、盐税、茶税、矿税、商税、火耗等众多税目中,每年可以从中截取到的银子太多了,论谁都不愿将吃进嘴里的肥肉再给吐出来。 只不过眼下朱由校可以去做的,最好是先围绕北直隶下辖诸府州县展开,毕竟步子迈得太大容易扯到蛋。 “皇兄,您让韩一良所辖国税直隶厅,从民间募选大批的勇壮,以增补下辖的税卒队伍,直接参与追查税关案,这只怕会引起很多人的猜想吧?” 乾清宫外,朱由检跟在自家皇兄身旁,眉宇间透着几分忧色,在知晓这件事后,朱由检的心中想了很多。 “其实皇弟想要问朕的不是这个吧?” 走在御道上的朱由校,突然停下了脚步,不过却没有去看朱由检,反抬头看向湛蓝的天,面色平静地开口道。 “臣弟……” 朱由检有些犹豫,一时也不知该怎样开口了。 “心里是怎样想的,那就怎样讲出来。” 看着空中飞过的鸟雀,朱由校继续道:“皇弟与朕之间不要有什么顾虑,朱家的江山社稷,不止是朕的,同样也是你的,眼下江山社稷出现种种问题,皇弟作为朱家儿郎,也要为朕排忧解难才是。” 听到此言的朱由检,似下定决心一般,表情严肃道:“臣弟担心…皇兄允准国税直隶厅招募税卒,或许眼下韩一良没有别的想法,但要是办的案多了,所辖税卒规模多了,那难保不过出现别的状况,甚至可能会影响到朝局安稳。” “放心,朕既然这样做,那就会有这方面的考虑。” 朱由校露出欣慰的笑容,看向朱由检道:“皇弟能想到这些,证明皇弟在朕身边进修没有松懈过。” 被夸赞的朱由检,尽管努力克制着情绪,不过眉宇间流露出的些许兴奋,却足以证明他此刻的心情。 “其实不止是国税直隶厅,包括孙传庭所辖赈灾公署,朕一样也允准其招募勇壮,以扩充麾下武装力量。” 朱由校撩撩袍袖,表情略带怅然道:“皇弟想过没有,为何朕在一开始就力排众议要重用他们?为何他们做任何事情,朕的态度只有一个,就是无条件地支持他们?” “因为他们忠诚于皇兄,忠诚于大明社稷。” 朱由检有些不确定的回道。 “这只是一部分。” 朱由校笑着摇摇头,随即便抬脚朝前走去,朱由检见状忙撩袍跟上,而在朱由检的注视下,朱由校继续道:“除了忠诚以外,朕更看重他们的能力与胆魄,也恰恰是这样,朕才会允准他们所辖有司,能够不循旧制地去招募勇壮。” “毕竟这样一来,他们就会被很多人盯着,只要他们想要做事,就必须要排除一切阻挠与算计。” “而在此等境遇下,他们就跟外朝的文官群体对立起来了,特别是他们做一些牵扯到很多人利益的事,就必然会被很多人嫉恨。” 原来如此! 朱由检的眸中掠过一道精芒,倘若是这样一种情况,那他所担心的事情就不可能发生,毕竟有太多的人在盯着他们。 如果孙传庭、韩一良他们有任何私心,只要是利用手中职权做了出来,势必就会遭到大批人的围攻! “那皇弟想过没有,国税直隶厅也好,赈灾公署也罢,朕为何都给他们局限于北直隶境内呢?” 在朱由检思虑之际,朱由校提出一个问题,而听到此言的朱由检,眉头不免微蹙起来,这他还真没有想过。 “臣弟愚钝,还请皇兄明示。” 朱由检沉吟刹那,面朝朱由校微微低首道。 “道理很简单,朕也怕以武装赈灾、武装征税之名,会导致尾大不掉的情况。”朱由校轻叹一声道。 “暴力武装,这是国朝震慑宵小,维系稳固统治的根本,此等兵权必须要牢牢握在国朝手里才行。” “可眼下的情况是秩序崩坏、吏治腐败、灾情严重、地方混乱……朕要是不上点手段的话,那天知道今后还会发生什么。” “而将他们局限于北直隶,这一部分是为了起到震慑作用,通过掀起的一桩桩大案,继而震慑中那些有私心的既得利益群体,一部分是想让他们将根基打牢,毕竟大明下辖两京一十三省,如果根基没有打牢,从一开始就是歪掉的,一旦将他们放出北直隶,奔赴到大明各地去做事,那就会造成尾大不掉的情况。” 朱由检张大了嘴巴,脸上流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 他怎样都没有想到自家皇兄,从一开始就想得那么深远。 “而最为关键的一点,是朕想通过御驾亲征的一战,来重新树立起皇权的绝对威慑。”朱由校停下脚步,语气铿锵道。 “既然要武装征税,武装赈灾,那么以国税直隶厅、赈灾公署为首的特别有司,下辖的武装力量,就必须要绝对忠诚于朕才行。” “而此前在北直隶、河南、山东、山西、陕西等地招募的新卒,只要他们能活着从战场上下来,那他们之中的一部分,在得到朕的赏赐以后,就要转隶到国税直隶厅、赈灾公署所辖武装力量中。” “不过在此之前啊,朕要让他们把奖罚分明的观念,彻底地刻到骨子里才行,有奖必赏有罚必惩,谁要是敢坏了规矩,敢违背大明律法,哪怕曾经跟随朕一起建功立业,那朕也绝不会手软的。” 这…… 朱由检彻彻底底地惊住了。 这些他根本就没有想到过。 “做事难啊,想做成事更是难上加难。” 朱由校抬头看向湛蓝的天,言语间带有感慨道:“朕现在要做的事情,跟重新打一遍天下,是没有任何区别的。” 矫枉必须要过正,不然一切就没有意义。 但是一旦这样做,那就必须要有一个前提,大明可以生乱,但是绝不能失去掌控,而想确保这种掌控,必然要军队来震慑才行。 文贵武贱的风气,在大明盛行的时间太久了,久到世人都已形成习惯。 可是这绝非朱由校想要的。 为了避免他今后大刀阔斧的改革,会使得大明越改越乱,那么他就必须要亲自缔造一支强军才行。 奖罚分明,军纪严明是前提,只有奉行这样的制度锤炼出的军队,才会绝对忠诚于朱由校。 有了这样一支军队做倚仗,今后不管遇到任何问题或风波,朱由校都是不会惧怕丝毫的,大不了领着这支队伍于乱世逐鹿就是。 朱由校可以不会打仗,但是在缔造这支军队之初,朱由校必须要亲自带领着他们,而且要堂堂正正打场大胜仗才行,这样一切就都能捋顺了…… ------------ 第二百章 首弹 大明的乱乃是既定事实,这是‘由上而下、由下至上’的复杂国情,单纯靠掀起几场逮捕与处决,是无法解决根本问题的。 毕竟想向上的既得利益群体太多了,这就是阶级固化直接造成的,倘若想解决摆在眼前的问题,就必须要通过持续不断的大清洗,在此期间伴随着利益疏导与再分配,方能确保大明在乱中求稳,继而不动摇大明统治根基! 朱由校现在做的事情,就是一方面持续搅乱局势,一方面在乱中明确要坚定落实的谋划部署,这对于朱由校的考验太重了,倘若在此期间有任何一环崩掉,就必然会导致局势进一步恶化。 可所处的境遇和环境,在逼着朱由校这样做,因为除了这种选择以外,根本就没有能挽救大明的可能。 兵部。 左侍郎署。 “东翁,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青衣中年手持竹扇,稳坐在官帽椅上,看向闭目养神的洪承畴,眉头微蹙道:“您这封弹劾奏疏真要递到御前去,只怕引起大风波的不止是兵部,甚至整个朝堂都将会掀起大风波啊,到时您就成了众矢之的。” “更何况此事还牵扯到阎鸣泰,此人能坐上兵部左侍郎这个位置,那与魏忠贤是有莫大关系的。” “哪怕眼下魏忠贤在内廷这边,是表现出一些被排除在外的苗头,但是您难道没有发现吧,陛下对魏忠贤的态度很微妙。” “本官如何会没有发现。” 洪承畴缓缓睁开眼眸,语气低沉道:“即便内廷有方正化的强势崛起,其提督的西缉事厂,风头早已盖过了东缉事厂,但是魏忠贤的根基并没有被动摇。” “如若陛下不信任魏忠贤的话,那么在方正化所领西缉事厂,不知是何原因于喧闹间在京销声匿迹,牵扯到诸多的善后事宜,就不会交由魏忠贤他们来办。” “东翁,您既然洞察到这些,为何还要这样做?” 青衣中年皱眉道:“眼下的朝局之乱,甚至超过了万历朝,乃至泰昌朝,如果真走错的话,那后果将不堪设想啊。” “因为本官没有选择了。” 洪承畴双眼微眯道:“本官能擢升兵部左侍郎,那全靠陛下力排众议,而在本官赴京任职以来,这朝堂,这京城,这京畿前后发生多少事?” “为何陛下一直没召见本官?哪怕本官多次上疏请见,可最终都没有任何音讯,难道你还没有看出来吗?” 天子在等东翁的态度。 这话,青衣中年没有讲出来,其实此事他从一开始就想到了,但是眼下的朝局实在太乱了,乱到他都不知该怎样为洪承畴出谋划策。 而造成这一切的本源,就是那位深居紫禁城的天子。 想要窥探到真相,就必须要揣摩到天子所想。 但现在问题的关键,是根本没有任何机会,去揣摩到天子心中到底在想些什么! “从接下那道中旨后,本官就想明白一件事。” 洪承畴撩袍起身,看向青衣中年道:“有些事,既然选择做了,那就莫要瞻前顾后,在浙江为官时,你与本官见到的种种,那已然是一种常态了。” “而在赶来京城后,本官发觉陛下变了,陛下想要励精图治,彻改在大明上下的糜烂与不堪。” “本官寒窗苦读十余载,侥幸金榜题名以跻身仕途,其实所求不是为做官,而是为博得一流芳千古的名,过去没有这种机会,那本官就只能藏拙,可现在机会来了,你觉得本官会放弃吗?” “既然东翁已下定决心,那就做吧。” 青衣中年站起身来,郑重朝洪承畴一礼道:“某虽不才,未能在科举有所建树,但是这毕生所学,某愿为东翁排忧解难!” “子仲,你不是没机会金榜题名的,只是你的心不再科举。” 洪承畴笑笑,走上前去搀青衣中年,“或许有朝一日,大明真的变了,那子仲就可能回心转意了。” 讲到这里,洪承畴撩撩袍袖,昂首朝堂外走去,看着洪承畴离去的背影,青衣中年的脸上露出复杂表情。 持续不断的党争,败坏的不止是大明官场风气,这更将读书人间的风气给败坏掉了,空谈之风,搏望之风,这影响了太多的读书人。 而在读书人间都是这般,那可想大明的其他群体,一个个又都是怎样想,怎样做的呢? 大明看似平稳的背后,实则却藏着太多的暗涌,而这些个暗涌,正推着大明走向一条不归路。 大明真的已到悬崖之际,如若没有改变的话,那终究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迈进那万丈深渊! …… “好啊!好啊!!真是让朕开了眼了!!” 东暖阁内,响起朱由校愤怒的声音。 在御前服侍的刘若愚,此刻脑袋低垂,根本就不敢乱动,他不知自家皇爷看了洪承畴所呈奏疏,为何会这般愤怒。 但是刘若愚却清楚一点,洪承畴呈递的奏疏,一旦在朝传扬开来,势必会掀起轩然大波的。 “朕还真是没有想到兵部竟藏着这么多猫腻!!” 朱由校怒摔手中奏疏,眼神凌厉道:“去,召洪承畴来见朕!!” “奴婢这就去。” 刘若愚忙低首应道,随即便快步朝殿外跑去。 洪承畴这把利剑,朕算是用对了。 看着刘若愚离去的背影,朱由校强压心中怒意,一想到洪承畴在兵部查到的情况,朱由校就暗暗庆幸。 此前他一直不召见洪承畴,就是想以此来告诉洪承畴,想要得到他的召见,就必须要有拿得出手的东西才行。 不然兵部左侍郎之位,凭什么叫你洪承畴来坐? 三条腿的蟾蜍难寻,但是两条腿的人却很容易寻得,更别提是想要做官的,大明不缺做官的。 只是洪承畴呈递的奏疏,不止给朱由校带来惊喜,更多带来的却是惊怒,这还好是在御驾亲征前捅出来的,若是在他御驾亲征前,没有将这些给清理掉的话,那天知道在他离京之后,会闹出什么样的风波来! ------------ 第二百零一章 兵部彻变! “卿家呈递的奏疏,朕看了。” 东暖阁内。 朱由校稳坐在宝座上,打量着垂首而立的洪承畴,神情自若道:“朕还真没有想到在兵部,居然会藏着这么多腌臜事!” 对袁可立就任兵部尚书后,没有像洪承畴这样呈递对应奏疏,朱由校是理解的,毕竟袁可立要在朝斡旋,要兼顾到京营,还要解决驿传积弊…… 一个人的能力即便再强,那也无法做到面面俱到,想要彻改兵部积弊与毒瘤,独靠袁可立一人不行。 必须要有人为其分担子才行。 这也是为何朱由校要特擢洪承畴进京,就任兵部左侍郎的原因。 而洪承畴赴京就任,为何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就能摸查到兵部的一些腌臜事,那是因为洪承畴别无选择! 毕竟洪承畴他能赴京任职,那全靠朱由校的中旨特擢,或许朱由校不在意别的,但是洪承畴作为臣子却不能不在意。 传奉官的流言蜚语,从他赴京以来就没有停过! 如果洪承畴不能拿出真本事,赢得天子的青睐和倚重,那他别说在朝培植根基了,能否在朝站稳脚跟都另说了。 真要没有在朝立稳脚跟,那么科道的言官御史只要一弹劾他,若是没有天子的庇护,洪承畴除了上疏请辞,就没有别的选择了。 一旦做出这样的行为,别说兵部左侍郎没得做,其先前在浙江的职位也没了,毕竟在他赴京之际,他的位置就被人顶替了了,如此洪承畴除了回乡赋闲,等待着机会渺茫地再度起复,那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禀陛下,兵部所存积弊由来已久。” 洪承畴表情严肃,抬手作揖道:“受建虏叛乱、土司叛乱的影响,国朝前后加派大批辽饷,征调大批客军赴辽,赴川,以确保各地叛乱镇压下来,但是在这期间,兵部负责的对应事宜,却使得一些人动了歪心思。” “应拨付各地军饷未足额拨发,应拨付各地粮食军需以漂没之名被上下其手,甚至在此期间,还有人利用职务之便,收取贿赂买卖职官,除此之外臣还查到一些兵部职官,于暗中收取冰敬、炭敬等!” 够狠! 看着眼前的洪承畴,坐在宝座上的朱由校,嘴角露出一抹笑意,敢在初任兵部左侍郎就将这些捅出来,足以可见其心里是下决心了。 朱由校甚至能够预见,这封奏疏只要在朝传扬开,那他洪承畴必成众矢之的,因为洪承畴将某些潜规则直接揭开了。 但这不正是朱由校想要的吗? 如果洪承畴表现得瞻前顾后,那朱由校断然是不会重用的,甚至会随便找个理由,将其直接给解决掉! 但洪承畴没有叫朱由校失望。 洪承畴的能力是极强的。 而这也是朱由校看重的。 兵部,独靠袁可立一人去彻改,只怕不能达到朱由校的预期。 在朱由校的整体谋划中,他一旦选择御驾亲征,那么兵部就必须顶起来,牵扯到戍辽各部的军需供应,必须要想方设法地解决,至于随朱由校亲征的各部,朱由校没想过要通过外朝有司解决。 打仗打的就是钱粮。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倘若围绕辽东的战事开启,期间若是粮草供应不足,那这仗根本就不用打了,就等着叫建虏无情收割吧。 “涉及阎鸣泰以权谋私,培植党羽,贪赃枉法等事的弹劾,卿家是切实查到了证据了?”想到这些的朱由校,眼神凌厉地看向洪承畴。 “禀陛下,臣切实是查到了证据。” 洪承畴忙作揖道。 让洪承畴没有想到的,是天子没有就他所讲的那些继续深谈,甚至是兵部存在的推诿及懒政,天子也没有开口询问。 “那就逮捕!!” 朱由校冷哼一声道:“朕会命刑部出人逮捕,在此之前,卿家就持朕所颁中旨,去兵部宣读吧。” “臣遵旨!” 洪承畴再拜道。 稳了! 洪承畴悬着的心稍稍落定,天子这样安排,这代表他献的这份投名状,算是初步赢得了天子的青睐。 “还有!” 在洪承畴思量之际,朱由校语气冷冷道:“卿家所呈奏疏牵扯到的诸事,朕要卿家尽快悉数厘清,该抓的就抓,若是人手不够,就向三大营开具调令,朕会给熊廷弼去道旨意,协助卿家整饬好兵部!” “臣遵旨。” 别看洪承畴表面应下,但他的心底却掀起惊涛骇浪。 这跟他所想的不一样。 原本洪承畴以为天子看到这封奏疏,会命厂卫赴兵部逮捕涉及之人,这样他在朝虽会成为众矢之的,但也不至于说太被动。 可现在天子却要他亲自督办此事,有些事情办起来就棘手了。 也是在这一刹,洪承畴对眼前这位天子,心底生出了深深的敬畏。 “既如此,那卿家就下去做事吧。” 朱由校撩撩袍袖道:“朕在乾清宫等着卿家的佳音。” “臣告退!” 洪承畴抬手拜道。 对于洪承畴的那些心思,朱由校是觉察到了,但是在朱由校看来,牵扯到兵部的整饬,最好不要轻易用厂卫去督办,这样就算能将兵部清理干净,但是兵部的威也被打击得差不多了。 这不利于他今后的部署。 想要赢得自己的青睐和倚重,单靠呈递一封奏疏就通过考验,这未免太过于简单了。 所以整饬兵部这个考验,朱由校就给予了洪承畴。 若是他能平稳解决好,洪承畴就会得到重用。 反之就继续冷落! 这就是皇权的优势。 “刘若愚。” “奴婢在。” 在洪承畴离开没多久,朱由校就发号施令了。 “给在南京任职的王永光拟道中旨!” 在拿下阎鸣泰后,兵部右侍郎之位就空缺了,而对于这个空缺,朱由校很自然地就想起一个人来。 王永光,字有孚,北直隶长垣人,万历二十年壬辰科得中,赐同进士出身,初任中书舍人,有胆识,晓权术,在初入仕途之际,就在国本之争中,王永光不顾神宗严旨,上疏请立太子。 此后沉浮官场数十载,至泰昌元年升工部左侍郎,因工部尚书王佐未至,王永光以左侍郎署理工部事,亦是在这一年,因皇极殿、神宗陵寝定陵、神宗嫔妃陵园均需建设。王永光历陈工部的困难,力争蠲免浙江、福建、南直隶三省织造盈余,以纾民困,但未被批准。 而在天启五年三月,王永光被起用为南京兵部尚书,其在南京任职期间,平息了南京的一场兵变。 最让朱由校看重王永光的,是在原有时间线上,于崇祯元年五月调任吏部尚书,王永光在上任后针对铨政存在的问题,列为八事上奏:“一明职掌、一广咨访、一慎会推、一凖资俸、一抑躁竞、一杜请托、一杜规避、一通壅滞。” 尽管王永光这个人备受争议,但是在朱由校看来,兵部需要这样一个人,来协助袁可立掌控全局! 一个能在万历、泰昌、天启、崇祯四朝几度起伏,斡旋于诸党各派的人,恰恰是朱由校所需要的。 也正是因为这样,时任南京兵部尚书的王永光,朱由校认为其在接到所颁中旨,调任京城任兵部右侍郎,哪怕品阶上的确是低了。 但是南京的六部,跟京城的六部,前者终究是远离权力中枢,除非是就任南京户部尚书这等肥缺,否则对于多数人而言,宁愿自降品级也要升任京城为官,毕竟在中枢是紧挨着天子的! “王永光,希望你莫要叫朕失望。” 在简单向刘若愚言明一些话,对于那道中旨的润色,朱由校就不管了,他只要看到最终内容就行,看着刘若愚忙碌的身影,朱由校却喃喃自语道:“若是王永光赴京任职,那么兵部的整改就算完整了!!” ------------ 第二百零二章 洪承畴立威 兵部。 “洪承畴,你这是矫诏!!” 愤怒的声音响彻,阎鸣泰浑身颤抖,流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震惊之余,使得阎鸣泰失态了。 反观跪地的一众兵部职官,尤其是阎鸣泰一系的人,一个个无不脸色大变,惊骇地看向捧旨而立的洪承畴。 谁都没料到洪承畴不过进趟宫,担任兵部右侍郎的阎鸣泰,居然就被天子颁旨给罢黜官位,甚至要缉拿进东缉事厂。 这不对啊! 不是说洪承畴没有简在帝心吗? 不然为何赴京任职以来,身居乾清宫的天子都没有召见,也恰恰是这样,使得兵部的一些人心思活泛,这明里暗里的掣肘与算计就没有停过。 甚至与阎鸣泰交好的一些言官御史,都经在私底下商榷好弹劾洪承畴的奏疏,准备上疏弹劾洪承畴。 可现在…… 捧着中旨而立的洪承畴,面色平静地看着眼前一幕幕,一切跟他预想的一样,不然他也不会在离宫后,就第一时间赶回到兵部。 这个威是他必须要立下的! 不然接下来整饬兵部就难办了。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兵部尚书袁可立不在,至于袁可立去了何处,兵部上下也是无人知晓。 近来的袁可立给人的感觉就是很神秘。 “矫诏?你是想抗旨不遵吗?” 洪承畴收敛心神,俯瞰着身如筛糠的阎鸣泰,冷哼一声道:“本官乃是大明之臣,陛下钦定的兵部左侍郎,今有内廷诸官随本官亲赴兵部宣旨,阎鸣泰,你觉得本官会为了一己私利,而冒着株连九族的风险矫诏吗?” 阎鸣泰沉默了。 适才他讲出那等话,是乱了心神才讲的,眼下他已经冷静下来了。 阎鸣泰怎样都没有想到,自己费尽心思才谋得的兵部右侍郎之位,居然就这样被罢黜了,甚至还要进东缉事厂。 而洪承畴讲的话,阎鸣泰听出了暗藏的意思。 你也配让我矫诏? 也恰恰是这样,使得阎鸣泰心生怒意,猛然从地上爬起来,怒指洪承畴道:“洪承畴!!你究竟对陛下进了什么谗言,本官自在兵部任职以来,无不是战战兢兢,生怕损害到社稷之本,你……”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面对阎鸣泰的质问,洪承畴不卑不亢,言语间甚至带着冷漠:“阎鸣泰,你干的那些事发了,兵部此前拨给辽前的粮饷军需,居然有那么大的漂没,你觉得此事说得过去吗?” “输送到辽东的粮饷军需,沿途可有运河?可需海运?” “只此一件,你阎鸣泰的右侍郎之位就该罢黜,你若是有什么冤屈,等进了东缉事厂的大狱再说吧!!” “谁说输送到辽东的粮饷军需,就不需要用漕运转运?就不需要海运转运?”阎鸣泰强压惊惧,迎着洪承畴的目光反问道,尽管洪承畴讲的话,让他私底下做的事被暴露出来了,但是这绝不能承认啊!! 这要是承认了,那他将万劫不复! “别告诉本官,能直输辽前的粮饷军需,兵部需用到北运河,再绕道押送到辽前去。”洪承畴戏谑道。 “别告诉本官,能经山海关重镇,直通辽西走廊运抵辽前的粮饷军需,需乘船渡海绕道觉华岛,再运抵道辽前去!” “本就是这样!” 阎鸣泰瞪眼道:“你才来兵部几日?你如何知晓辽前的情况?辽泽横在辽西走廊各处,想将大批的粮饷军需运抵辽前,就需要经山海关重镇乘船渡海,经觉华岛转运到辽前去,更何况觉华岛本就是孙督师定的粮草要冲!” “本官是来兵部没几日。” 洪承畴嗤笑道,看向阎鸣泰的眼神都带有不屑,“但是对于辽前的情况,本官还是知晓一二的,你所说的辽泽,真正影响到的是辽西诸卫,辽泽的存在是影响到大规模粮饷军需转运。” “但是在辽西走廊的辽泽,早已在孙督师的统领下,逐一地回填上了,这也是经营辽前防线的一项重要开支!” “此等要务,孙督师早在去岁就呈递有奏疏,甚至已在兵部记档留存,你拿此等事情以权谋私,真以为别人就看不出来?” 这一刹,阎鸣泰如遭雷击。 “快点!” “跟上!” 恰恰是在此时,兵部衙署内响起道道喝喊声,嘈杂的脚步声更是不绝,这让兵部的一众职官见到,无不是流露出惊惧的神情。 东缉事厂的人来了!! “纪公公,下官是被冤枉的啊!” 而阎鸣泰看清来人后,整个人变得激动起来,在无数道目光注视下,便快步朝带队的纪用跑来,开口便道:“您一定要为下官鸣冤啊,对,此事要叫魏厂公知晓,陛下是被奸人给蛊惑了。” “大胆!!” 穿着大红蟒袍的纪用,瞪眼怒喝道,在阎鸣泰震惊的注视下,抬手便朝阎鸣泰怒扇过去,“敢对皇爷不敬,来人啊,将此獠给咱家拿下!” “喏!” 纪用身后站着的厂番,立时就冲出来数人,众目睽睽之下,就将情绪激动的阎鸣泰给擒下了。 而见到此幕的不少人,此刻都惊住了。 阎鸣泰可是魏忠贤的人啊,现在东缉事厂的人,却丝毫不讲情面的将其拿下! 这背后代表的含义再明显不过了。 “洪侍郎,这兵部可有与此獠相关的乱党?”迎着无数道投来的注视,纪用看向了洪承畴,表情平静的说道,只是纪用的眼神,在看向洪承畴身后站着的几名内廷之人,掠过一道忌惮。 作为魏忠贤的心腹,纪用在接到旨意时,要带队赶赴兵部缉拿阎鸣泰,那整个人都是震惊的。 毕竟阎鸣泰跟自家厂公的关系不一般。 阎鸣泰被东缉事厂给缉拿了,此事要是在朝传扬开,那天知道会掀起怎样的风波。 可即便是想到这些,纪用也不敢有丝毫怠慢,立时就带着东缉事厂的人赶来兵部了。 一个是此事是自家皇爷颁的旨意,一个是此道旨意时魏忠贤转述的。 从方正化提督的西缉事厂,将内廷所辖皇庄清查干净,以王体乾为首的部分内廷太监缴纳了议罪银,内廷的格局早就悄然发生改变。 眼下在内廷当差的,特别是魏忠贤一系的,那有一个算一个,无不是谨小慎微地夹着尾巴做人,甚至不少在内心深处都渴望着天子能颁旨叫他们做事,毕竟在内廷时不养活闲人的,而一旦被边缘化的话,那下场…… “暂时没有了。” 迎着纪用的注视,洪承畴微微一笑,余光瞧见所聚兵部诸官,多数脸上皆流露出惊惧,东缉事厂的赫赫凶名,那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 哪怕现在多了个西缉事厂,可人的名树的影,魏忠贤终究没有在内廷倒台啊! “那好,既如此咱家就先回去交差了。” 纪用心底有些遗憾,不过却也露出笑意,看向洪承畴道:“若是有用到咱家的地方,洪侍郎只管言语就是。” “好。” 洪承畴点点头道。 不过洪承畴也知道,纪用这话不是讲给自己的,而是说给身后那几位随他一起来兵部的内廷诸官的,对于内廷的事,洪承畴他不关心,毕竟他是兵部左侍郎,内廷的事,不是他这个外臣所能掺和的。 而他要做的,是在兵部立下威,并将查到的种种落实好! “洪侍郎,既然旨意已经宣读,那咱家就先回宫了。”在纪用领着东缉事厂的人,浩浩荡荡地离开兵部之际,一直沉默的卢九德上前道。 “卢公公请。” 洪承畴捧着中旨,递至卢九德面前,微微低首道。 “那就此别过。” 卢九德双手接过中旨,便对洪承畴说了句,随即便在一众人的注视下,昂首朝兵部衙署外走去。 看着卢九德一行离去的背影,洪承畴撩了撩袍袖,扫了眼聚集的兵部诸官,旋即便皱眉道:“一个个还待在这里做什么?兵部的事都做完了?” 听洪承畴讲到这里,聚集在此的一众兵部职官,无不是朝洪承畴作揖行礼,随即便各怀心事地离去了…… ------------ 第二百零三章 袁可立挥刀 东缉事厂的人进出兵部,阎鸣泰被罢黜逮捕一事,很快就在朝传开,知晓此事者无不心惊,尤其是阉党各系的人,谁不知阎鸣泰是怎样起复进京的,可眼下就这样被东缉事厂的人带走了? 究竟为什么被罢黜? 又为何被东厂逮捕? 一时间各种动作就在私下悄然出现,京城是没有任何秘密可言,尤其是在中枢朝堂之上,也是在最短的时间内,洪承畴之名就在外朝有司传开! 广渠门外。 五军营某处驻地。 “这个洪承畴不简单啊。” 熊廷弼大马金刀的坐在帅椅上,随手将所持信件丢到眼前帅案上,似笑非笑的看向一处,“兵部左侍郎把兵部右侍郎给抓了,兵部这下算是出名了,袁大司马,你这个兵部尚书恐不好做了啊。” 就洪承畴干的事情,对于时下的官场是不被接受的,这明显是犯下了大忌,在官场沉浮时间久的,只怕都对洪承畴产生厌恶,这等于是直接将桌子给掀掉了。 洪承畴跻身仕途的时间也不短,此等简单的道理他如何会不知晓呢? 只是他没有选择罢了。 但凡是有点选择,他也不会用此等激进的方式! 毕竟想在朝为官,那官声还是很重要的,只不过对于洪承畴而言,他现在迫切需要的不是官声,而是赢得天子的信赖与倚重,唯有这样方能在朝立稳脚跟,不然一切都是空中楼阁,稍稍出现些状况那他就垮掉了。 “本官难做,那熊提戎就好做了?” 迎着熊廷弼的注视,袁可立撩撩袍袖,反问了一句,这让熊廷弼先是一愣,接着便抚掌大笑起来。 “哈哈!” “袁礼卿,你还真是得理不饶人啊。” 若是按着以前的性格,有人敢对他这样说话,那熊廷弼早就翻脸了,但现在熊廷弼却不会了。 被逮捕进天牢的那段经历,尤其是在跟天子接触以后,天子对他讲的那些话,让熊廷弼想了很多。 这世间万事啊,离开谁都照样办,别觉得离了你,什么事都办不成了。 “对于兵部之事,本官现在并不关心。” 反观袁可立,却表情凝重道:“兵部现存的那些腌臜事,就需要像洪承畴这样的人,来直接挑破,不破不立,他洪承畴想以此立威,继而在兵部,在朝堂站稳脚跟,本官倒是觉得挺好的。” “眼下真正让本官关心的,是从兵部开具的调令,你京营各部能否在北直隶各地,将那些贪赃枉法之辈给逮捕了!” “这点你大可放心。” 熊廷弼收敛笑意,眼神坚毅的看向袁可立,“若是在数月前,就算是说破大天,本官也断然不会奉调令行事。” “但眼下的京营已经不同了,或许那些新卒没有上过战场,叫他们去对付猖獗的建虏或许不成,不过去抓一批硕鼠败类,那是一点问题都没有!” “更何况带队的那帮将校,皆是陛下从各处抽调的虎将悍将,别看他们先前的军职不是很高,但一个个那绝对没多说,本官是捡到宝了!!” 讲到这里的熊廷弼,眉宇间透着的兴奋不加遮掩。 原本按熊廷弼所想,哪怕是五军、神机、神枢三大营新旧更替,不过想要初步见到成效,这没有个一年半载是很难办到的。 然而天子从各处抽调一批将校赴京,力排众议地明确以剿促变,甚至还命军备局全力保障京营军械更替,这一系列的安排部署下,让熊廷弼敏锐地看到京营的变化! 即便京营所辖多数将士都是新卒,可那又怎样呢? 谁家新卒练兵,一天管三顿饭可劲造,关键是隔上几日,还能吃上一顿肉,这样就算往死里去练,那也不会有人心生怨气。 毕竟这年头能吃饱饭,那绝对是一种奢望! “听说这段时日,京营各部进行操练时,有火药伤人的情况?”听熊廷弼讲到这里,袁可立悬着的心算是落下,或许熊廷弼的性格不被人喜欢,但是熊廷弼的为人,袁可立还是清楚的。 那向来是一口吐沫一颗钉,不似其他人那样打嘴炮。 不过在想到这些事时,袁可立也想起另一件事,遂看向熊廷弼开口询问。 “是有。” 熊廷弼点头道:“伤的还不少,有千余众了吧,不过没有出现致残的,还好,当初京营整饬时,本官奉旨募集一批医匠,这些伤兵都得到救治了。” “你不觉得这种方式太过激进了?” 袁可立皱眉道:“毕竟京营是拱卫京城京畿的,京营整饬淘汰大批旧卒,新募之卒尚不安稳,若是期间出现哗变的话,那后果……” “激进?” 熊廷弼笑笑,那双虎目盯向袁可立,“这还没有上战场呢,每天吃好喝好睡好,叫他们见识下火药的厉害,本官还没有拉出火炮,叫他们去感受漫天炮击,若是连这点承受力都没有,那他们就不配待在京营,京营不养废物!!” 唉。 袁可立轻叹一声,其实对熊廷弼讲的这些,他是能够理解的,毕竟当初在登莱担任巡抚时,他不是没有见识过战场的残酷。 “行了,不聊这些了。” 熊廷弼摆摆手,遂对袁可立说道:“北直隶的那帮硕鼠败类,自有我京营上下奉凋令解决,不过在京牵扯到的那些人,大司马打算怎样做?” “用不用本官调批将士帮衬着逮捕?” “倘若大司马查的是真的,那盗卖驿马,侵吞粮饷,肆意加派这等事反倒是小,而以权谋私行走私之事,这罪责可就大了,此前京城京畿出现哄抬粮价的闹剧,甚至刑部督办的火药走私案,谁都无法确保他们是否参与其中。” “暂时不用。” 袁可立摇摇头道:“先将京城以外的浓疮,给它一个个拔除干净再说,对于那些人,本官自有计较。” “放长线,钓大鱼?” 熊廷弼眉头微挑道。 对于这种操作,他熊廷弼再清楚不过,当初赴任辽东经略时,在辽东坐镇时,他就用过这种手段,还真叫他查出很多腌臜事来。 奈何辽东的水太深了,尽管说抓住不少人,也杀了不少人,但是让熊廷弼万没有想到的是,辽东跟中枢的潜在联系会那样深。 如果在萨尔浒之战惨败后,他去辽东镇守期间没有被拉下马,或许以辽左为首的大片辽疆,就断然不会叫建虏侵占那么多。 “既然熊提戎打了包票,那本官就不再叨扰了。”袁可立没有回答熊廷弼的话,反撩袍起身道。 “你……” 见袁可立这般,熊廷弼一愣,自己何时打包票了,不过袁可立却不给熊廷弼机会,径直便朝帐外走去。 “你个袁礼卿,真够阴的!” 袁可立头也不回地走了,这让熊廷弼忍不住笑骂起来,但熊廷弼也没多说别的,他知道袁可立的位置很难做。 提督京营戎政是管着不少事,不过跟兵部相比,熊廷弼的压力相对小些,而袁可立的性格又是很较真的,这也注定袁可立在兵部尚书的位置上,面临的掣肘与算计是众多的。 熊廷弼甚至想到了,接下来的朝堂也好,京城也罢,只怕会再生出新的风波来,甚至可能会出现大变故。 “这样的日子,何时是个头啊。” 想到这些的熊廷弼,忍不住轻叹一声,不过熊廷弼也知道,想要让局势真正安稳下来,只怕要震慑住所有人才行,也是经历的多了,熊廷弼渐渐也明白天子的意志,在最初为何就那般坚定了! 大明已经退无可退了! ------------ 第二百零四章 圈层 “诸君,莫要再抱有侥幸了,我等已退无可退了!!” 京城某处别馆内,响起一道急切之声。 吴淳夫面露急色,扫视堂内所聚众人,见无人说话,吴淳夫急道:“阎鸣泰万万留不得啊,不然我等就有暴露的风险,别忘了,袁可立从就任兵部尚书以来,就一直在暗查驿传之事啊。” “洪承畴选择在此时出手,进宫向陛下弹劾阎鸣泰,甚至还请来旨意直接就将阎鸣泰给罢黜了,难道诸君就不觉得奇怪吗?” “是很奇怪。” 而就在此时,一人表情凝重,紧攥手中折扇,声音低沉道:“数日前,宣大总督冯嘉会派人进京送来密信,言黄得功剿匪都剿去宣府镇了,且在此之前,在宣府镇境内多了不少生人。” “竟然还有这样的事?” 听到此言,长相痴肥的男子,颇为震惊的看向那人,“此事为何不告知我等?这可不是什么小事啊!” “是啊!冯嘉会来信都讲了什么?黄得功剿匪为何要去宣府镇?” “去宣府镇的那批生人,总不能是来自京城吧?” “该不会是袁可立派去的吧?” 彼时的正堂内嘈杂起来。 显然在宣府镇藏的事情,甚至包括袁可立暗查的驿传,对于眼前坐着的众人而言,都要比阎鸣泰被抓要看重太多了。 “本官倒是想说啊!!” 见众人都责怪起自己来,崔应元冷哼一声,言语间带有不满:“那本官也要有机会去讲啊,近来朝野间发生多少事,你们一个个都不露面躲了起来,一个个都忙,忙着怎样避开风险吧。” 在讲到这里时,崔应元的冷眸扫视左右,堂内坐着的众人,包括吴淳夫在内,无不是低下头来。 有些事一切尽在不言中。 “此前本官是否派人知会过你等?” 见到此幕的崔应元,语气冷冷道:“可是你们呢?一个个都没有来赴约,眼下阎鸣泰被抓了,一个个知道急了?” 崔应元的心里很清楚,眼前这帮家伙都瞧不上自己,错非他穿着锦衣卫这身皮,先前办过几次要案,有幸在魏忠贤的跟前露过几面,因此得到了魏忠贤的夸赞,继而在锦衣卫混的风生水起,不然这帮家伙又岂会找到他呢? 虽说他是京城人士,按理来讲应该很骄傲才对,毕竟是在天子脚下,但偏偏他却没有个好出身,先前就是一地痞无赖,得过且过的那种。 直到魏忠贤提督东缉事厂,他崔应元的命运才算是得到改变,为了能将锦衣卫也给控制住,魏忠贤暗中授意田许二人增扩旗校,就这样崔应元便进了锦衣卫,做了一小小的校尉,就这还是重金贿赂才做上的! 本以为能混进锦衣卫当差,他的命运就能好过,但是这一切都是噩梦的开始,没银子没背景,哪怕锦衣卫是依附于东缉事厂下,可那些有数的位置,凭什么要叫你来做? “现在先不聊这些了。” 吴淳夫见气氛有些微妙,忙开口说道:“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如何解决眼下的问题,阎鸣泰知晓不少事,万一其在东缉事厂全交代了,那拔出萝卜带出泥,只怕我等谁都逃不过此劫啊。” “没错,没错。” 那痴肥男子紧随其后道:“只要可以让阎鸣泰闭嘴,牵扯到宣府镇的事情,到时我等再商量一番。” “所以你们此番在此设宴,是想让本官设法杀了阎鸣泰吗?” 崔应元眉头微挑,似笑非笑地看向眼前众人,在讲这些的时候,崔应元伸手做了个手势。 “只有死人,才能闭嘴。” 见崔应元这般挑明,一穿着青衣的中年,伸手端起跟前茶盏,面不改色道:“现在是什么形势,我等都无法吃准吃透,不管洪承畴在兵部所作所为,是否跟袁可立有关系,被抓进东缉事厂的阎鸣泰都不能留了。” “不错。” 吴淳夫重重点头道:“先将阎鸣泰给解决了,那我等才能安下心来解决之后的事,不管是驿传,亦或是宣府镇,都必须要设法解决好才行!” 时下的吴淳夫是无比后悔。 自己当初调任京城为官,在兵部就任郎中一职,为何要跟着掺和进这些事中,他前后是拿了银子,可也只有区区数万两啊,若是这件事情彻底捅开,那他只怕就不止罢职免官那样简单了。 此前崔呈秀奉旨督办火药走私案,吴淳夫的那颗心就一直悬着,崔呈秀是何许人也,那可是出了名的阴险,他是真怕崔呈秀查出来什么。 不过后续发生的一些事,包括刑部去抓的那些人,使得吴淳夫根本就看不透,尤其是侯国兴他们被逮,这让他们是丈二脑袋摸不清楚。 但是之后刑部就对外宣布结案了,尽管心底仍有顾虑与疑惑吧,不过那颗悬着的心也算落下了。 可这才过去多久啊,阎鸣泰就被罢职免官,还叫东缉事厂给逮捕了,由此也刺激到吴淳夫他们了。 吴淳夫急了,但比他更急的更多! “十万两!” 在吴淳夫思虑之际,崔应元撩撩袍袖,伸出一根手指,似笑非笑地看向在座众人,“此事本官保证办漂亮。” “多少?!” 痴肥男子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向崔应元,惊呼道。 “你怎么不去抢啊!” 青衣中年更是瞪眼喝道,早已没了先前的坦然。 “嫌多?” 崔应元嗤笑道:“人是被抓去了东缉事厂,不是锦衣卫,你们不会以为本官的手,能伸到东缉事厂去吧?” “就这本官还是少要了,要想将此事办好,本官只怕也要贴进去不少银子,要是诸位有更好的门路,那本官就不插手办此事了。” 言罢,崔应元作势起身。 “等等。” 吴淳夫见状,看了眼神情各异的众人,忙伸手对崔应元道:“崔兄,本官能否问一句,您打算找谁来办此事?” “东缉事厂理刑官孙云鹤!” 崔应元面色平静道:“此人在东缉事厂地位不低,若是能买通此人的话,那有些事就好办多了。” “能成?” 见其他人不说话,吴淳夫开口道。 “七成把握吧。” 崔应元负手而立道:“此前曾与打过交道,私下也喝过几次酒,也恰恰是这样,本官知晓此人胃口不小。” “这个银子可以掏。” 青衣中年此刻起身,看向崔应元道:“不过某丑话要讲到前面,我等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若是驿传及宣府镇的事发了,那谁都逃不了,魏厂公是什么脾性,诸位应该都清楚。” “这点本官比你要清楚。” 崔应元浑然不惧,迎着青衣中年的注视道:“将银子都存进通宝银号吧,拿银子去找孙云鹤谈事太扎眼,银票很好。” 讲到这里时,崔应元转身就朝堂外走去,这个地方他是一刻都不想多待,等到此事解决后,就找机会外放出京才行!! ------------ 第二百零五章 内帑充盈 “这人心啊,真是这世上最难看透的。” 东暖阁内。 朱由校盘坐在罗汉床上,一缕金光透过窗户,撒照在一封奏疏上,看完奏疏所写的种种,朱由校脸上露出一抹戏谑。 “魏伴伴,这封奏疏在呈递到朕这里时,你此前看过了吧?” 朱由校随手将奏疏丢到短案上,转过头来看向魏忠贤,“看过之后是怎样想的?是觉得高兴呢?还是觉得震惊呢?” “奴婢…” 魏忠贤的脑袋低垂,心跳加快很多,若是在以前的话,魏忠贤是高兴的,因为可以借此向天子邀功,但是现在却不同了。 不知为何,恐惧、忧愁的思绪一直在伴随着他。 特别是自家皇爷交代的差事,他每干好一件,尽管收获都是颇丰的,但是却没有先前的喜悦了。 “从方正化提督西缉事厂,奉朕旨意彻查御马监开始,这前后发生的事情多到连朕都快记不住了。” 见魏忠贤犹豫不言,朱由校神情自若道:“被逮捕的人众多,被处决的人众多,查抄他们的家产更是数不胜数。” “只是朕从来都没有想到过,朕的内帑单靠这些查抄,竟然可以充盈到这种地步,哈哈…真是够讽刺的啊!” “眼下的内帑足色金100多万两,足色银500多万两,各式杂色银700多万两,朕记得朕此前数月间,前后从内帑拨出五六百万两银子吧?没想到有朝一日啊,朕的内帑居然越花越多了?” 魏忠贤心跳的更快了。 按着常理来讲,内帑充盈本该是件高兴的事,毕竟就算是大权在握的天子,这手里没有银子的话,那说话做事也是没底气的。 但是随着东缉事厂扫尾结束,将前后查抄所得进行汇总盘账,得到的数额却大的惊人,别说是魏忠贤感到心惊,就连朱由校都感到心惊! “这还仅是解递进内承运库的金银,那些登记造册的珠宝首饰、古董字画等,若真按有司折算的来定,这又是近400万两!!” 朱由校继续道:“如此还没有算上移交给赈灾公署管辖的抄没田产,不说能够折银多少吧,分散在北直隶各府州县的170多万亩田产,朕想问魏伴伴一句话,你觉得上述这些是他们合法所得吗?在这前后究竟有多少人,被这些该死的奸佞逼的家破人亡?逼的逼良为娼?逼的卖儿卖女?” “皇爷,奴婢有罪!!” 魏忠贤顶不住压力,扑通一声就跪倒在地上,“奴婢辜负圣恩,万没有想到在京城京畿,在北直隶治下,居然藏着这么多腌臜事!” “真就是没有想到吗?” 朱由校向前探探身,看向魏忠贤道:“这前后牵扯到这么多人,魏伴伴敢当着朕的面保证,其中就没有与魏伴伴有牵扯的吗?” 魏忠贤身如筛糠,整个人被恐惧所笼罩着。 先前的事魏忠贤还能找理由,但是在扫尾清查皇庄时,包括查抄侯国兴等一行人时,这查抄出的东西,都让魏忠贤感到心惊。 魏忠贤都没想到他们会这般富! 而这必然是他们背着自己干的。 是。 魏忠贤也很贪,但是他的贪,却知道哪些能贪,哪些不能贪,因为魏忠贤比谁都要更加清楚,他的一切是谁给予的。 倘若他干的事情有损天威,那他离垮台也就不远了。 毕竟天子最厌恶的,就是别人对他有所欺瞒! “现在知道朕为何要提拔方正化、韩赞周他们了吧?” 看着身如筛糠的魏忠贤,朱由校面色平静道:“自从在西苑落水以后,朕就发现内廷不是朕想的那个内廷了,而由内廷引发的事,也在深深的影响着外朝,甚至是民间!!” “奴婢……” 魏忠贤的眼眶微红起来,这一刻他的脑袋是一片空白,先前生出的那些情绪,在这刹彻底烟消云散了,取而代之的却是无尽的恐惧与慌张。 “起来吧。” 朱由校俯瞰着魏忠贤,“你也就是对朕的忠心没变过,不然魏伴伴就不会待在这听朕讲这些了。” 尽管朱由校知道魏忠贤干的事也不少,不过朱由校却没有想过要杀魏忠贤,因为他还需要这条恶犬,来震慑朝堂,来震慑地方。 不说别的。 就形成朋党之势的阉党,想要将他们给分而杀之,就需要魏忠贤在其中起到作用,不然牵扯到的人多了,天知道今后会发生什么。 既然此前能在西苑落水一次,那谁又能确保不会发生别的? 在绝对的利益面前,是有人会愿意铤而走险的!! 只要围绕大明的乱没有被终结,哪怕朱由校将内廷清理了一遍,还特设了皇家禁军府把持皇城宫城,在秩序与法度没有重新树立起来前,那么有些威胁就始终存在着。 也恰恰是这样,朱由校就是要冷一冷魏忠贤,并且让他去做扫尾的差事,朱由校就是要用这种方式来告诉魏忠贤,那些在你面前卑躬屈膝的人,此前究竟是为何聚在你身边的!! 怀疑的种子只要播撒下去,那么裂痕就是在所难免的事情。 阉党看似强盛,但实则内部却派系林立,彼此间的明争暗斗同样不少,只要朱由校能把持好方式方法,那是可以将他们逐一清除掉的。 只不过这一切都需要时间。 欲速则不达! “魏伴伴办差得利,朕还是要赏赐的。” 看着没有起身的魏忠贤,朱由校收敛心神,语气平静道:“既如此,就让魏良卿进勋卫吧,今后除了操练外,就在御前当差。” “奴婢叩谢天恩!” 魏忠贤以头抢地,只是他此刻的内心却很复杂,既庆幸,又担忧,前者是他知道自己暂时在内廷无忧,哪怕方正化、韩赞周他们风头再盛,也终究无法取代他的地位。 而后者则代表他的一切,需要以魏良卿来作为质子,而更深层次的意思,魏忠贤也品到了,今后他若是不能尽心办差,那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 这就像在身上套了无形锁链! ------------ 第二百零六章 哗变 坤宁宫。 薄薄帷幔遮掩凤榻,袅袅檀香环绕此间,空气中似夹杂着别样气味,透过帷幔,依稀能看到两道身影。 “皇上~” 身姿曼妙的张嫣,露着雪白的香肩,娥眉微蹙,额头间布有细汗,身上散发的幽香很好闻。 玉颊微红的张嫣,想起适才的疯狂,脸更红了,见躺在榻上的天子未动,张嫣顺势就倒进朱由校的怀里,脸颊贴着那炙热的胸膛,感受到心脏在强有力地跳动着。 “怎么了?” 闭目养神的朱由校,感受到怀里的滚烫酮体,伸手揽着张嫣,露出一抹淡笑道。 “您可是有什么心事?” 张嫣依偎在朱由校的怀里,拨弄着眼前的秀发,面露关切地询问道。 “是有些烦心事。” 朱由校缓缓睁开眼眸,轻叹一声,剑眉微蹙起来,盯着眼前的凤榻,“朝中的那些人没有一个是省心的,太多的事情需要去做,但总是有这样或那样的问题!” “皇上,臣妾不懂朝中之事,也不该多问朝中之事,不过国事固然重要,可皇上也要保重好龙体。” 张嫣听后,关切地抬起头,看向朱由校道:“您是大明朝的天,即便出现再多的事,只要您在,那大明朝就不会有事!” “是吗?” 朱由校却起了兴趣,笑着轻捏张嫣的玉颊,嘴角微微上扬道:“朕当初在乾清宫,在西苑韬光养晦,爱妃可是没少拐着弯的说朕啊。” “皇上~” 被朱由校这样一说,张嫣顺势将头埋进朱由校的胸膛,对于先前的事,张嫣如何不知她误会天子了。 先前的天子喜爱摆弄木匠活,喜爱骑术,喜爱箭术,喜爱演武,喜爱听戏……总之与玩有关的,天子都有很大的兴趣。 可自从经历西苑那一遭,天子的改变,渐渐让张嫣知道怎么回事了,原来在天子的心里,一直都没有忘记江山社稷,只不过因为一些原因吧,才故意表现出爱玩的一面,继而放松某些人的警惕。 “哈哈…” 殿内响起爽朗的笑声,看着怀里似小女人般的张嫣,在朱由校的内心深处,生出极强的怜惜。 “皇上~” “您还来啊!” 张嫣的惊呼声响起,很快一些声音就传出殿外。 在殿外恭候的坤宁宫女官,乾清宫太监刘若愚等内廷之人,一个个如雕塑般站着,不过在一些人的心底,却生出别样的情绪来。 高悬的艳阳很刺眼。 天晴。 云淡。 坤宁宫一带很安静,不过没过多久,一道身影匆匆赶来,发出一些声响,这让刘若愚皱眉看去。 他怎么来了? 在看清来人是谁后,刘若愚一撇拂尘,便快步朝那人走去。 “王掌印,有什么事吗?” 刘若愚面色平静,挡在司礼监掌印太监王体乾跟前,反观王体乾表情却显得很焦急,下意识看向刘若愚身后的殿门。 然在听到一些声响后,王体乾却愣了一下。 旋即想到了什么。 “兵部转递宣府镇急报!” 但想到要禀明的事宜,王体乾开口道:“宣府镇下辖万全左右卫、保安右卫、怀安卫等戍边卫所出现哗变!” 刘若愚面色微变,难以置信地看向王体乾。 宣府镇境内居然出现哗变了?! 这可不是小事啊! 不对啊,方正化所领西缉事厂,不就是去了宣府镇及山西吗? 难道…… 想到这里的刘若愚,忙转身朝坤宁宫赶去,但在走到殿门前时,刘若愚却停了下来,看向一处道,“敲钟。” 铛~ 一道清脆的钟声在殿外响起,在御前服侍的太监宦官无不知晓,司礼监掌印太监要禀的绝对是急务,不然断不会有人敢扰了皇爷的雅兴。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 两刻钟后。 吱~ 紧闭的殿门缓缓打开,披着发的朱由校,身上穿着宽松的衣袍,皱眉从殿内走了出来。 “拜见皇爷!” 刘若愚、王体乾等一众太监纷纷作揖拜道。 “出了何事?” 朱由校语气淡然道。 做了皇帝,是能享尽荣华,甚至沉迷于温柔乡,但是对朱由校而言,他还要解决面临的诸多棘手问题。 “禀皇爷,兵部转递宣府镇急递,宣府镇下辖万全左右卫、保安右卫、怀安卫等戍边卫所出现哗变!” 王体乾强压惧意,捧起手中的奏疏,“上述诸卫皆已动乱,不少要堡被哗变兵卒把持,说要向朝廷讨要个说法。” 没完了!! 听到此言的朱由校,心头生出一股怒意,直觉告诉他,宣府镇出现的哗变,绝不像王体乾讲的那样简单。 宣府镇乃是拱卫京畿的要冲所在,下辖戍边防务东起居庸关四海冶,西达今山西东北隅阳高县的西洋河,长一千零二十三里。宣府镇地处京师西北,对于保卫京城的安全来说,其重要性并不亚于蓟州镇! 宣府镇治下不仅边墙修得十分坚固,有的地段甚至排列几道城墙,而为了确保宣府镇的安稳,治下又分成东、西、北、中四路设防把守,这还不包括戍守各处的常设卫所,一切都是为了京城安稳。 现在宣府镇却向京传来急递,言治下所辖卫所出现哗变,要说没有情况,朱由校绝对不相信! “摆驾乾清宫!” 在简单看过所持奏疏后,朱由校语气冷冷道。 “喏!” 刘若愚当即作揖道。 “去,派人叫魏伴伴来见朕。” 朱由校俯瞰向王体乾。 “奴婢这就去办。” 王体乾忙作揖应道。 这就是大明啊,内部是一刻都消停不下来。 一想到奏疏上的内容,朱由校就难掩怒意,朝堂是暗潮汹涌,地方也是一个德性,就这样的大明,如果不狠下心来,去好好的清洗一遍,那天知道还会蹦出什么事来。 尽管在朱由校的内心深处,已经习惯这种现象了,可真等一些事情摆在他面前时,朱由校除了想清洗以外,根本就没有别的想法,大明就是败在这种内耗上的,若是没有这种内耗的话,那大明绝对不是眼下这种情况!! ------------ 第二百零七章 部署 乾清宫。 东暖阁。 “皇爷!宣府镇治下出现哗变,绝无可能是因欠饷所致!” 魏忠贤情绪有些激动,持有奏疏的手微颤,“今岁要拨付给宣府镇下辖四路、怀柔、密云、营州中左右前后五卫、兴州左右前后四卫、遵化、蓟州镇下辖三协十二路、抚宁卫、山海关卫等处军饷军粮,朝廷皆已足额派发下去,甚至内帑还调拨一笔银子,为的就是确保拱卫京城京畿之安稳!” “蓟辽总督吴用先、辽东经略孙承宗他们,在各自治下曾不止一次地向朝廷上疏,言明平叛建虏之关键,不止在于经营的辽前防线,更在于后方之安稳,要整军备武,要整饬要塞,要兴修驰道,要解决积弊,此事乃奴婢亲自督办的,好端端的,宣府镇出现哗变之事,这其中必然有猫腻!” “这就是朕召魏伴伴的原因。” 朱由校倚着软垫,盯着情绪激动的魏忠贤,语气平静道:“牵扯上述诸地,诸镇,诸卫的粮饷拨付,朕当初让魏伴伴看着办,那就从没有怀疑过此事敢有差池。” 听到这里的魏忠贤,悬着的那颗心才稍稍落定。 牵扯到军国大事,即便魏忠贤再贪,他也不敢将手伸到这上面,因为魏忠贤比谁都要清楚,天子对辽事是格外重视的! 谁要是敢在这上面动手脚的话,继而导致辽前及辽局出现任何问题,那么天子震怒之下,什么事都是能干出来的。 “可偏偏宣府镇就出问题了。” 朱由校继续说道:“魏伴伴可知,为何宣府镇会发生哗变吗?” 嗯? 魏忠贤眉头微蹙起来,直觉告诉他,宣府镇那边肯定是有事,甚至事还不少,这也让魏忠贤想到了一个人。 宣大总督冯嘉会! 而想到此人时,魏忠贤的心跳加快不少。 “奴婢愚钝,还请皇爷明示。” 魏忠贤忙作揖拜道。 “还记得京城京畿哄抬粮价的闹剧吧?” 朱由校觉察到魏忠贤的异常,向前探探身道:“虽说一批奸佞败类被逮,不过此事并没有结束,甚至朕觉察到在北疆一带,可能存在暗通建虏的走私群体。” “宣府镇的张家口堡?” 魏忠贤难以置信的说了句。 “没错。” 朱由校点点头道:“甚至不止此地,在山西边陲要地,也有可能存在问题的,所以朕就派方正化率西缉事厂,秘密离京奔赴宣府镇及山西调查此事。” 原来是这样! 听到这里的魏忠贤,此前心底一直疑惑的事情,此刻却豁然开朗了,原来从京城消失的方正化,是奉旨秘密离京了。 “皇爷,若是这样的话,那只有一个可能。” 魏忠贤表情严肃起来,“方正化定然是查到什么了!” “朕也是这样想的。” 朱由校道:“而且据驻守天寿山的孙应元此前来报,本奉旨率部剿匪的黄得功,早在十余日前,就领着麾下精锐朝宣府镇靠拢,尽管在此期间,方正化他们没有向京呈递密奏,但朕觉得方正化他们必然是查到什么了。” “皇爷,奴婢觉得此案必须要查下去!” 魏忠贤听后,态度异常坚定道:“宣府镇乃是拱卫京城京畿的要冲,倘若宣府镇敢有任何问题,那京城京畿势必遭遇威胁,如若在此期间,毗邻该地的蒙鞑各部向关内展开劫掠,那关内势必会大乱的!” 这就是朱由校没将魏忠贤拿下的原因。 或许魏忠贤很贪,还有着种种毛病,不过魏忠贤对他的忠诚是没有变过的,即便是内廷权阉又如何? 脱离了皇权的倚仗,那他魏忠贤什么都不是! 相较于在朝当道的权臣,其实权阉的威胁是极小的,只要能拿捏住要害处,那权阉凝聚的势力顷刻间就会分崩离析! “这件事,朕不打算在外朝商榷,朕现在对外朝已经失望了。” 朱由校撩撩袍袖,起身朝魏忠贤走来,“大明的江山社稷,在一些人的眼里,那就是香喷喷的肥肉,他们只想吃进嘴里,却不顾对江山社稷会带来什么。” “奴婢愿为皇爷分忧!” 听到这里的魏忠贤,扑通就跪倒在地上,眼眶微红道:“皇爷,都是奴婢无能,才让这些腌臜事,烦心事扰到皇爷了。” “起来吧,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朱由校弯腰拉起魏忠贤,眼神坚毅道:“朕打算让魏伴伴亲赴一趟宣府镇,朕现在严重怀疑,方正化他们所领队伍就在哗变的区域内,魏伴伴此去宣府镇,不仅要解决出现的哗变闹剧,还要协助方正化扫清所存奸佞败类!” “朕知此去宣府镇必然凶险,朕已拟好一道中旨,魏伴伴在去宣府镇前,先去天寿山一趟,向孙应元颁朕旨意,着麾下所统精锐及诸陵卫听候调遣,暂缓对北直隶剿匪一事,朕会命熊廷弼协调好剿匪诸事。” “奴婢遵旨!” 魏忠贤当即作揖拜道。 此刻他的内心,除了激动以外,更多的却是欢喜。 固然此去宣府镇会遇到风险,但是自家皇爷将此等重要的事,交由他去办,甚至还让孙应元暂由他节制,这不是信任,是什么? 在内廷一旦失去天子的信赖与倚重,即便是权倾朝野的掌权太监,那也会很快垮台的!! “皇爷,奴婢觉得宣大总督冯嘉会,必然与此事有联系!” 高兴之余的魏忠贤,想起一件事,忙低首禀道:“奴婢觉得……” “魏伴伴看着办吧。” 朱由校却摆摆手打断道:“朕既然将此事交给魏伴伴,那就不想插手此事,毕竟朕在京城,宣府镇到底是怎样的情况,那只有去了宣府镇才知道。” “朕就一个要求,宣府镇不能乱,哗变必须镇压下来,而且宣府镇所藏奸佞败类,必须给朕连根拔起。” “皇爷放心,奴婢定会办好此案的!” 魏忠贤郑重一拜道:“若是此案奴婢没有办好,导致宣府镇出现变动,那奴婢就在宣府镇自裁谢罪!!!” ------------ 第二百零八章 他们急了 朱由校做事向来就一个准则,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既然选定了人,就要给予他们信任与底气。 即便是事情办砸了,只要问题不是出在自身,就断不能先想着推卸或严惩。 作为大明的皇帝,就要有心胸,更要有魄力,用人之道说易也易,说难也难,如若没有拿捏好分寸,那今后谁会给你卖命? 重用方正化是这般。 倚重魏忠贤是这般。 朱由校清楚他面临的是何等复杂的局面,所以在对待一些事情上,他表现得比谁都更要有耐心! 宣府镇出现哗变一事,奉旨办差的方正化一行,在这前后没有向京呈递相应密奏,但是朱由校却从没有怀疑过方正化他们,或许要将方正化拿下的想法。 对于这一情况,朱由校是可以理解的。 只怕方正化他们,是想先将事情办好,再将涉及宣府镇的事宜呈递进京,或许方正化的做法,多少是有些不对的,不过朱由校却能理解。 毕竟方正化在内廷强势崛起,提督西缉事厂,一跃成为能与魏忠贤比肩的掌权大太监,即便此前办了不少差,也逮捕了不少奸佞败类,不过方正化还是想通过自己,来办一件漂亮的要案,继而彻底在内廷站稳脚跟! 有人的地方,就存在着江湖。 有江湖之处,必有人情世故! …… 相较于京城的安定。 彼时的宣府镇却暗潮汹涌! “咴溜溜~” 在一处不知名的山丘,马鸣声不绝,此间聚集着很多人,甚至在不远处,传来杂乱的马蹄声。 “他们这是急了!!” 在这一区域的中心地带,穿着大红蟒袍的方正化,盘腿坐在地上,眼前摆放着很多石块与枯枝。 坐于大石的黄得功,半蹲着的李若琏,在听到方正化所讲时,二人表情各异地看了眼对方。 “若是黄将军麾下夜不收,打探到的消息没有错的话,那他们在万全左右卫、怀安卫、保安右卫折腾出哗变,就不止是堵杀我等那般简单了!” 方正化眼神凌厉,伸手指着眼前摆放的石块与枯枝,语气铿锵有力道:“这一区域进可直抵张家口堡,退可与大同镇相连,两位瞧出点什么没有?” “方厂公的意思…是说若张家口堡真存在走私,那这帮奸佞是通过这条路线进行的?”黄得功眉头微蹙道。 “只怕是这样。” 李若琏紧随其后道:“在此之前,我等一直在暗查走私路线,单靠宣府镇这一地,就想完成对口外的走私,其实并不是稳妥的事情。” “成也宣府镇,败也宣府镇,此等要镇乃拱卫京城的要冲,哪怕跟北直隶紧密相连,但是太过火的事情,他们却不敢去做。” “但是山西就不同了,太行八陉中的轵关陉、太行陉、白陉、滏口陉、井陉、蒲阴陉、飞狐陉皆可绕开京城,继而进出山西境内,如此走私所需之物,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汇聚于大同镇境内!” 胆子这么大?! 黄得功瞪大双眼,难以置信地看向李若琏,倘若这是真的话,那这可是惊天大案啊!! 但也恰恰是李若琏这样说,也恰恰能说通宣府镇出现的哗变。 真要是小打小闹,谁敢在宣府镇这等要地挑起哗变? 这可是杀头的死罪,甚至严重的话,株连九族都是有可能的! “所以他们这样折腾,一方面是想要销赃!” 方正化语气低沉道:“另一方面是给大同镇报信,毕竟想要让消息传得更快些,那没有比边塞传信更快了!” “他们是疯了吗?” 黄得功虎目怒视,看向方正化道:“敢把主意打到这上面?” 说通了! 要知道朝廷设下的九边重镇,是为了警惕北疆草原诸部的,如若何处出现紧急军情,那是可以烽火传信的,这速度不是一般的快。 “所以要快!!” 方正化紧攥双拳道:“宣府镇的局势必须要镇下来,而且要将围绕张家口堡的腌臜事,全都暴露出来才行。” “而在解决这些以后,必须以最快速度赶赴大同镇,查到暗藏走私之物藏匿之处,且要将背后之人一网打尽!!” 方正化知道他闯下大祸了。 原本能徐徐图之的暗查,现在经此一闹后,必须要以雷霆之势去解决,不然那些贼人一旦得到消息,并且开始转移赃物,那即便是抓到一些人,也不过是被抛弃的傀儡。 方正化知道宣府镇藏着猫腻,但是他却没有料到这些人的胆子,居然会大到这种地步,甚至心思缜密到这种程度,连边塞传信这种事情都提前考虑到了。 “方厂公,那接下来我等要怎样做?” 黄得功皱眉道:“眼下万全左右卫、怀安卫、保安右卫折腾出哗变,这一区域全都乱掉了,而且戍守宣府镇的各处边军似乎也有异动,我等现在就像被网住的鱼,不管怎样做似乎都难破局啊。” “那就杀吧!” 方正化猛然起身,转身抽走身后厂番所佩雁翎刀,眼神凌厉道:“宣大总督府绝对有问题,且有大问题,现在这等局面,想要让宣府镇安稳下来,不给蒙鞑各部可乘之机,避免京城要冲出现漏洞,那就先拿下宣大总督府!” “这……” 李若琏彻底震惊了,他怎样都没有想到方正化居然敢讲这样的话。 “怎么?” 见李若琏这般,见黄得功不言,提刀而立的方正化,嘴角微微上翘道:“两位是怕了吗?要是怕了,那咱家就领着西缉事厂的人去办此事!” “能稳住宣府镇的,眼下还就只有冯嘉会了,不管此人究竟参与其中没,先控制住此人,那剩下的事才能好办,如若不然,宣府镇的动乱只会加剧,一旦戍守该地的边军都跟着乱了,那局势才叫难控!” “怕?” 黄得功咧嘴笑了起来,“从陛下提拔末将以来,末将就不知怕为何物,既然有人如此胆大包天,那末将倒要会会他们!” “再者言,末将奉旨围剿北直隶匪寇,这宣府镇亦属范畴之内,拿下这里,那末将也是在交差!!” 够胆!! 方正化露出赞许的神情,他要干的事情真传出去的话,那势必会引起轩然大波的,甚至是被指摘与抨击的。 在大明,文贵武贱的风气盛行,让武将去跟着干这等疯狂的事情,要控制的还是封疆大吏,这事儿真要是干了,被朝中文官说成是谋逆,那也是一点问题都没有! “那就干!!” 李若琏紧攥双拳,眼神凌厉道:“宣府镇出现这等事,若是不将真相查明,那朝廷就置身于险境之下!” “好,那就劳烦两位传令吧。” 方正化微微一笑道:“此役要解决掉宣府镇的腌臜事,更要拔出萝卜带出泥,将连带着的都给铲除干净,若是出什么事,咱家会一力承当,当面向皇爷请罪的!!” 讲到这里,方正化脸上笑意全无,取而代之的却是冷漠,既然事情已经出了,心底即便再怕,那也解决不了任何事,索性就甩开膀子,先把该干的事情干了,这样就算真受到严惩,甚至是被砍脑袋,方正化也是心甘情愿的,毕竟此事是因他而起的!! ------------ 第二百零九章 朕陪你们! “有些滋生的积弊与毒瘤,不遇到事儿就展现不出来,在宣府镇治下出现哗变,固然不是什么好事,这是谁都不想看到的,但既然事情已经出了,那就设法解决就是,总比一直藏着要强。” 东暖阁内。 朱由校倚坐在宝座上,眉宇间透着几分怒意,尽管他已经猜到宣府镇哗变一事,势必会影响到朝局,更会影响到京城,不过有些事真闹出来了,朱由校还是极其厌恶的! “臣也是这样想的。” 顺天府尹陈奇瑜作揖拜道,只是说着,陈奇瑜却话锋一转,“但是京城的局势,臣觉得还是要压压,尤其是牵扯到魏忠贤的舆情,臣以为这是有人在故意为之,如若不妥善解决好的话,那不止会影响到宣府镇镇压,更会对朝堂产生较大影响。” “顺天府要放开手脚去查去管!” 朱由校向前探探身,“这种舆情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就在此时出现了,这背后要说没有阴谋与算计,朕是绝不相信的。” “这分明就是种试探!更是想将内廷搅动起来!” “不管是谁在操控这一切,他们的目的是明确的,想以此来探明朕的态度,而更为重要的一点,是想以此影响到朕的心情。” “如若在这件事情上,他们的目的真要达成了,那他们所谋就不止眼下,更会对朕先前做的种种提出质疑,甚至是展开反扑了!” 皇权与臣权之争,向来都是明里暗里交替展开,在这种争斗与博弈下,皇权取得一次次的胜利,也断然不能有丝毫的骄傲与懈怠,一旦在之后的斗争下,敢有一次出现偏差或错误的话,那必然会被逆风翻盘的! 这就是做皇帝最不好的一处。 不管是在任何时期下,皇帝就是孤家寡人,这是权力自身特性赋予的,想要掌控住全局,想要制衡住朝堂,那么皇权就断不能分润出去。 而让朱由校感到厌恶的,是宣府镇哗变一事出现,自己钦定魏忠贤奉旨离京,急赴宣府镇解决此事。 在京城上下就出现流言蜚语了,且在此期间,朝中的一些人也按捺不住性子了,开始上疏弹劾规谏,这一系列风波的出现,但凡有些政治嗅觉的,都能瞧出背后是有问题的! 特别是牵扯到魏忠贤的舆情。 说什么的都有。 而最杀人诛心的,莫过于天子已经怀疑魏忠贤了,魏忠贤在内廷干了多少恶事,此等言论一经在京城出现,可谓引起了轩然大波。 这分明就是想挑起内廷的对立!! “陛下,臣斗胆请谏!” 陈奇瑜想了想,细品天子所讲之言,遂作揖拜道:“鉴于当下局势的不稳,臣想以顺天府之名,在京城颁布一道法令,妄言国政,妄谈国事者皆逮捕审查!” 朕果真没有看错你。 听到陈奇瑜所讲,朱由校露出欣慰的笑容,这才是他钦定的顺天府尹,不管朝中局势怎样,不管京城局势如何,作为顺天府尹,必须要坚守自己的底线,不会顾虑到自身的名望或别的,而选择放弃底线去迎合! “朕适才已经明确表态了。” 朱由校收敛心神,看向陈奇瑜道:“顺天府尹既是卿家,该怎样做就怎样做,无需向朕言明什么,顺天府,朕既然交给卿家了,那怎样让其安稳下来,就全看卿家的了!”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顺天府乃是大明绝对的腹地,即便朱由校钦定陈奇瑜就任顺天府尹,不过在牵扯到一些事情时,他不能以天子的身份去干涉,要给陈奇瑜绝对的信任,更要给陈奇瑜对应的权限,不然顺天府就不可能安稳。 而顺天府不安稳,那产生的影响就大了! “臣遵旨!” 陈奇瑜抬手拜道:“陛下,那臣就先告退了,臣有些事情需要解决。” “去吧。” 朱由校微微一笑道。 看来在御驾亲征前,牵扯到京城京畿的一些事,必须要给它明确下来才行,不然腹地若是出现乱子,那势必会影响到前线战场! 看着陈奇瑜离去的背影,朱由校下定了决心,时间太紧凑了,要做的事又太多,不管面临的局势怎样,朱由校都必须要保持强势,哪怕会令内部的不满与反抗加剧,有些事也必须要做。 这在朱由校看来无疑是场豪赌! 可是不赌又能怎样? 大明拖不起了! 倘若他谋划的事情,没有达到预期成效的话,如此大明国运只会进一步衰败,这就无法避免江山倾覆的悲惨命运! “来人啊!!” 寂静的东暖阁内,响起朱由校洪亮的声音。 “奴婢在!” 在殿外候着的刘若愚,低首走进东暖阁内,毕恭毕敬地作揖拜道。 “你亲去一趟锦衣卫。” 朱由校眼神凌厉,从御案上拿起一片纸,看向刘若愚道:“将这道口谕颁给田尔耕,看着他将此纸焚烧后,你再回宫。” “奴婢遵旨。” 刘若愚忙低首走来,双手捧起那张纸,便作揖应道。 直觉告诉刘若愚,他拿着的这张纸上,所写的口谕必然非同凡响,这让刘若愚联想到京城的一些突发状况。 “还有。” 在刘若愚思虑之际,朱由校继续道:“回宫前,你去北镇抚司一趟,什么都别说,就看看在押的郑养性,不管许显纯想试探什么,你都别表态,在诏狱待一刻钟,就返回宫来。” “奴婢明白。” 这下刘若愚更疑惑了,不过刘若愚却没有任何迟疑,当即作揖表明态度,作为天子的家奴,天子要他做什么,他就必须要不打折扣地去落实。 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该去趟的时候就必须趟,断然不能有任何犹豫! 既然你们想玩,那朕就陪你们好好玩玩! 朕倒是要瞧瞧,究竟是谁在这背后推波助澜的! 看着刘若愚离去的背影,朱由校的嘴角微微上翘,这样才更有意思,真要是一边倒的局面,处处都让他占着优势,那么大明就断然不会是眼前这种境遇!! ------------ 第二百一十章 汪案 锦衣卫衙署。 正堂。 啪~ 清脆的敲击声,在堂内响个不停,穿着飞鱼服的田尔耕,脸上表情看不出喜悲,那双眼眸闪烁着精芒,手中拿着的那块金锭,不停敲着身旁的桌案。 每每遇事不决时,田尔耕都会这般。 “时下的朝局变幻,本官是愈发看不透了。” 在沉默了不知多久,田尔耕把玩着手中金锭,双眼微眯道:“杨寰,你觉得本官到底该怎样做?” 讲到这里时,田尔耕看向在旁坐着的一人。 “指挥使,卑下觉得那件事必须要做!” 杨寰眉头紧蹙,表情严肃地站起身,迎着田尔耕的注视道:“不管怎样这是陛下颁布的口谕,倘若您不做的话,那陛下就会对您生出想法,就眼下的局势而言,不做…只怕代价就会很大。” “本官难道不知这些吗?” 田尔耕皱眉道:“汪文言这个人,乃是厂公当初亲定要抓的人,至今仍关押在诏狱里,而陛下谴御前太监刘若愚,来我锦衣卫特颁口谕,让本官亲押此人赴刑部,将其移交给崔呈秀!” “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汪文言为何被逮进诏狱,你不清楚?东林党别看在朝被驱赶得差不多了,但是他们在地方仍不老实,到处传播各种言论,这不止牵扯到了厂公,还将我等都牵扯其中!” “还有最近在京散布的谣言,你不应该不知情吧?宣府镇为何出现哗变?陛下对厂公的态度究竟是好是坏?难道这些不值得我等深思吗?” 杨寰沉默了。 作为田尔耕的心腹,他如何会不知田尔耕讲这些,究竟是什么意思! “指挥使,卑下觉得您不能这样想。” 杨寰沉吟许久,看向田尔耕说道:“至少不能只将注意集中在当下,您觉得陛下不知您与厂公的关系?” “你什么意思?!” 田尔耕皱眉道:“厂卫本就不分,本官掌锦衣卫事,厂公提督东缉事厂,哪怕本官与厂公的关系走近些,那也是为了职责所在!” 自西苑落水一事发生,这期间还查到了建虏暗桩,受到一些事情的影响,田尔耕在刻意跟魏忠贤保持距离。 不为别的。 因为那时的田尔耕,敏锐地觉察到天子似有在内廷孤立魏忠贤的趋势,不然为何要提拔方正化他们? 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更多的事情出现以后,田尔耕又发觉他先前的猜测似有偏差,这也导致田尔耕的心很乱。 究竟天子是怎样想的!? 这是田尔耕一直在揣摩的。 作为锦衣卫指挥使,不能揣摩到天子的意图与想法,这其实是很危险的情况,因为不知究竟怎样做才是对,才是错。 “指挥使,您先听卑下把话讲完。” 杨寰神情自若,朝前走了几步,低声对田尔耕说道:“不管天子做什么事情,作为臣子,我等都不要去妄加揣摩圣意。” 嗯? 田尔耕心生疑惑,看向杨寰的眼神都变了。 “厂公当初命我等逮捕汪文言,想寻得合适的机会,将杨涟、左光斗等冥顽不灵之辈逮捕解决,您不会真的以为天子对此毫不知情吧?” 杨寰继续道:“天子此前是没有提过此事,但是不提,就真的代表天子没有想法?您可别忘了,汪文言这件事,崔呈秀是知情的,甚至其还向厂公进献策略,毕竟东林党虽说在朝败了,但是他们在野的名望可不低!” “你的意思是说…崔呈秀倒戈了?” 田尔耕面露惊疑道。 “卑下从没这样说过,卑下也希望指挥使也别这样想。”杨寰却道:“眼下咱就是就事论事的说,不要妄加揣摩圣意,这是一个前提。”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田尔耕被杨寰给绕进去了,难免有些不满道。 “指挥使,您先消消气,听卑下讲几件事。” 见田尔耕这般,杨寰却表现平静,“其一,最近两日在京散布谣言的,特别是牵扯到厂公的那些,卑下听到一些风声,杨维垣、霍维华他们似有小动作,吴淳夫、崔应元他们也有小动作。” “其二,阎鸣泰被洪承畴斗倒了,逮捕进了东缉事厂审讯,此事是陛下颁的上谕不假,但纪用却是得了厂公的授意,才如此干脆利落地去兵部为洪承畴站台的。” “其三,此前崔呈秀督办的火药走私案,在逮捕了侯国兴他们后,嗯,实施抓捕的是东缉事厂,紧接着此案就对外宣布终结了。” “其四,许显纯率北镇抚司旗校,将郑养性及其亲近者都给逮捕了,此事可是压了不少时日,而在卑下讲这些事情发生或正在发生时,陛下就派人去内阁,将西苑落水行刺一案的矛头直指福王,您从中品到了什么?” 田尔耕皱眉不言。 原本在他的心中,对于上述这些事情,都有自己的看法与想法,但是被杨寰这样一说,此刻却显得心很乱。 “有屁就放!” 田尔耕低声斥道。 “乱!” 杨寰也不气恼,直接开门见山:“但是在乱的趋势下,天子前后杀了很多人,抓了很多人,而这又叫朝野间更乱了。” “你的意思……” 田尔耕双眸微张,看向杨寰,可话到了嘴边,田尔耕却硬生生停下了。 “正是您想的那样。” 杨寰却道:“我等不能用此前的思维,再去妄加揣摩圣意了,别忘了,就连厂公也都不敢违背天子意志。” “卑下能理解您的心情,可现在做什么,不做什么,那完全是由不得我等的,说到底,我等就是陛下手中的一枚棋子,陛下想让我等去何处,那我等就必须要去!” “那你觉得汪文言这个人,真被移交到刑部去,厂公事后知晓会责怪我等吗?”田尔耕却道。 “您觉得呢?” 杨寰反问道:“若是厂公事后知晓,在他奉旨离京期间,却有人在背地里挑拨他与陛下的关系,甚至想趁机搅起内廷,那厂公会怎样想?” 明白了!! 田尔耕这下表情彻变,自始至终,天子在做的事情,那就是在针对朝堂在布局,任何影响到天子谋划的风波,那天子就会出手解决。 这也就代表着一点,天子想拆解朝中的势力!! “走!现在就去北镇抚司!” 想到这些的田尔耕,猛然站起身来,伸手对杨寰道:“你陪着本官提押汪文言,将其移押给崔呈秀!” “喏!” 杨寰当即作揖道。 只是在这一刹,田尔耕也好,杨寰也罢,在他们的内心深处,都有着各自的想法,而这些却又都是不能讲的。 ------------ 第二百一十一章 议辽(1) 一连多日。 朱由校深居乾清宫不出,丝毫不去理会朝野间出现的风波,但是就因为在诏狱羁押的汪文言,被田尔耕一行移押至刑部,这反倒是让形势陡然而变。 “皇兄,您在前几日给臣弟布置的考题,臣弟想明白了。” 去往武英殿的途中,在龙撵上坐着的朱由检,看向闭目养神的朱由校,眉宇间透着几分忐忑,在犹豫了许久,才对自家皇兄说道。 “那就讲讲。” 朱由校缓缓睁开眼眸,斜倚着软垫,望向前方的蓝天,数只鸟雀从空中掠过,不知为何,朱由校很羡慕这些鸟雀。 至少它们是自由的! “您此前向田尔耕颁布特谕,将在锦衣卫诏狱羁押的汪文言,移押至刑部这件事情,算是将宣府镇哗变急递进京生出的风波,成功地给转移走了。” 朱由检带着些许踌躇,微微低首道:“臣弟最初是不理解的,甚至没有想到汪文言这个人这般重要,但是在看完皇兄命人,调来与汪文言相关的案牍卷宗后,臣弟才发现此人竟这般重要。” “如何重要?” 朱由校笑笑,看向朱由检反问道。 “汪文言是狱吏出身,因为监守自盗,被同僚检举,为避开刑惩故逃至京城,机缘巧合下攀上王安。” 朱由检道:“汪文言之所以能搭上王安,臣弟在细看一些案牍卷宗后,发现此人是先与于玉立搭上的,至于为何,其中缘由不得而知,但也是有了于玉立这个人,竟然让汪文言摇身一变,成了国子监的监生!” “更让臣弟诧异的是汪文言有了这层身份后,居然又先后与杨涟、左光斗、魏大中等人有所联系,甚至于在私下关系密切,这一年是皇祖父驾崩、皇考奉诏登基。” “之后事情就更加诡异了,在叶向高入阁进首辅,根据有司的记载,是叶向高举荐了汪文言为中书舍人,这才有了汪文言搭上王安这条线的契机。” “可据臣弟知晓的,叶向高是天启元年十月才回到的朝廷,而王安却是在天启元年九月就调任南海子净军,没过多久就传来王安的死讯,若是这样的话,时间上根本就对不上。” “所以呢?” 朱由校倚着软垫道。 “所以有人在此事上动了手脚。” 朱由检眼神坚定道:“臣弟细细回想过,泰昌元年至天启元年,乃是朝局最为混乱的时候,也是在这一时期,东林党才在朝成势的。” “特别是当时的内阁首辅方从哲,因为红丸一案身陷旋涡之下,而那时的内阁,只有刘一燝、韩爌几人,而在有司记载的案牍中,汪文言早在那个时候,就已经在内阁就任中书舍人了,只不过举荐的人却是没有在京的叶向高。” “由此臣弟大胆地推测,汪文言在那一时期中,对于在朝的东林党人而言,是极其重要的一枚棋子,凭借他特有的身份,既能与在内廷的王安取得联系,又能与在外朝的部分东林党人保持往来。” 朱由校露出几分怅然,“泰昌元年至天启元年,这不到两载间,前前后后发生的事情太多了。” “不过你适才所讲的这些,只是体现出汪文言与东林党人的复杂关系,可眼下的朝堂之上,却早已没了所谓的东林党,那又何来因为汪文言移押至刑部这件事情,使得一些风波被转移了呢?” “因为魏忠贤!” 朱由检伸手道:“汪文言不是第一次被抓,早在王安身死后,其就被逮进了锦衣卫的诏狱。” “不过奇怪的是,汪文言最后被放了,这也是少有进锦衣卫诏狱,却没有被处决的典型!” “那时在锦衣卫掌权的,还轮不到田尔耕、许显纯二人,真正掌权的是骆思恭,此人乃世袭锦衣卫千户,但在万历年间,此人就逐步在锦衣卫崛起,并以锦衣卫佥事代理卫事,在皇考御极之初,此人还上疏请补锦衣卫旗校,皇考命兵部酌议,此事最终不了了之了。” 看来是真下功夫了。 朱由校笑笑,看向朱由检的眼神都变了。 “继续讲。” “只不过那两年发生的事太多,涉及汪文言为何出狱,记载的并没有多少,但汪文言进锦衣卫诏狱又出这是事实。” 见自家皇兄露出欣慰的笑容,朱由检很是振奋,“而此后汪文言就销声匿迹了,就好似从没有这个人一般,直到天启五年汪文言就又被逮捕了,负责此事的是许显纯,而田许二人在锦衣卫掌权,是因为骆思恭于天启四年因病请辞,也是在这一年,魏忠贤才在朝真正站稳脚跟。” “由此臣弟得到一个结论,汪文言必然是知道什么机密,所以才会被魏忠贤他们一直记着。” “这就是朝堂上的博弈与斗争啊。” 朱由校似笑非笑道:“有太多的真相被遮掩住,在皇祖父驾崩,皇考御极登基,再到皇考驾崩,这前前后后发生的事太多,而汪文言这个小人物,在某一特殊时期,起到了穿针引线的作用。” 讲到这里的时候,朱由校的眼神凌厉起来。 “这就是关键!!” 朱由检伸手道:“汪文言的二进宫,若是臣弟猜得没错,是魏忠贤他们想通过汪文言,进一步打击被驱逐出朝堂的东林党,毕竟杨涟他们虽说被赶出朝堂,但是在地方却说了很多话,这对魏忠贤他们的威胁很大。” “只是近几个月来,朝堂也好,京城也罢,又发生了很多事情,这也使得魏忠贤他们没有心思理会此事,但偏偏在这个时候,皇兄却将汪文言从锦衣卫诏狱移押到刑部,让崔呈秀过审汪文言,这对一些人的影响就大了。” 自始至终,朱由检都没有讲阉党,但是他所讲的这些,却字字句句间皆带着阉党! “局就是用来搅的。” 朱由校撩撩袍袖,笑着看向朱由检道:“有利的局要搅,不利的局要搅,最终要达到的目的,是为了掌握全局,不错,皇弟能想到这么多,朕很欣慰,既然有人想浑水摸鱼,那朕就加加料,他们不是愿意揣摩吗?好啊,那朕就叫他们往深了去想!!” 果然是这样。 朱由检心里暗暗道,汪文言这个人不重要,重要的是眼前的形势,需要汪文言这个人。 “走吧,陪朕去武英殿。” 朱由校站起身来,看着眼前的殿宇,“外朝怎样,对于江山社稷而言,其实不那么重要了,而朕要做的事情,才是最重要的!” “喏!” 朱由检忙起身作揖道,不过在朱由检的心底却生出好奇,自家皇兄摆驾武英殿,究竟是想要干什么? 一帮自作聪明的家伙,被党争给争昏了头,既然你们这样喜欢算计,喜欢揣摩,那朕就好好叫你们算计,叫你们去揣摩! 反观朱由校却踩着木凳,从龙撵上走下来,而在见到一帮人匆匆赶来时,朱由校的心底生出冷笑。 ------------ 第二百一十二章 议辽(2) “臣…王在晋,拜见陛下!” “臣…刘鸿训,拜见陛下!” “臣…李邦华,拜见陛下!” “臣…王洽,拜见陛下!” “臣…熊文灿,拜见陛下!” “臣……” 朱由校负手而立,看着眼前作揖行礼的军机处诸臣,嘴角露出淡淡笑意,属于他的军事智囊团终于配齐了! 在外朝局势汹涌不定之际,朱由校在乾清宫可没有闲着,除了针对外朝时局展开部署,还在紧锣密鼓地做他要促成的事。 总而言之就一句话。 外朝有司想乱,可以。 地方有司想乱,可以。 甚至出于整体性谋划的考量,朱由校还会做一些事情,继而加大出现的乱局,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转移某些人的注意及精力。 这样朱由校在做一些事情时,就不会引起太多的关注,关注降低了,那么相对应的风险就会降低。 时下大明呈现出的乱,不是讲几句话,做几件事,说给它压下来就可以压下来的,这需要绝对的强权才行。 既然是这样的话,索性就叫它乱下去,只要朱由校谋划的种种,没有跟着时局而乱,那一切都是趋好的。 “免礼吧。” 朱由校面色平静,看了眼王在晋他们,遂抬脚朝武英殿走去,朱由检见状,忙跟在自家皇兄身旁,然直觉告诉朱由检,眼前这帮大臣接下来要讲的事情,必然会影响到大明的某些层面。 在天子朝武英殿走去之际,王在晋、刘鸿训他们情绪各异,在看了眼彼此后,遂快步朝武英殿赶去。 武英殿内。 一副高悬的万国坤舆图,对于初来此的吸引很大,而在殿内则摆放着诸多木架,甚至在几处角落,还摆放着几个可移动的沙盘! 军机处乃朱由校处置军机要务特设的衙署,是今后彻掌军权的关键所在,不过眼下的军机处,更多是负责出谋划策,解决部分疑问。 饭要一口一口地吃。 真要一上来,就赋予军机处此等职权,暂不管会在朝引起何等轩然大波,只怕在军机处任职的诸臣,一个个心底都会生出骄纵之心。 这可不是朱由校想要的! “朕给军机处定下的保密条例,在军机处任职的职官都签署了吧?”走进殿内的朱由校,抬头看着那张高悬的万国坤舆图,背对着军机处诸臣道。 “禀陛下,皆已签署!” 进殿的军机处诸臣在听后,脸上流露出各异神情,王在晋在看了眼左右后,遂上前作揖拜道。 保密条例乃军机处特有,围绕的核心就是牵扯军机处诸事,断然不能对外泄露,如若发现有谁敢在私下泄密,对于军机处在做、在谋部署造成损失,轻则逮捕锦衣卫诏狱论处,重责株连九族。 总而言之就一句话,谁在军机处做事,敢做有损军机处之事,那下场都是极惨的! 朱由校知道这样略显过激,但是规矩就是规矩,毕竟军机处要干的事情,牵扯到大明的国运,朱由校断不允许任何差池出现。 “朕今日召开这场君臣奏对,想要聊的就是辽东局势。” 朱由校撩撩袍袖,转过身来看向军机处诸臣,“对于辽东的局势与状况,朕知诸卿皆有各自的看法与想法,所以诸卿就畅所欲言,待到将辽东事宜聊透了,朕会重大军务要与诸卿商榷!” 果然! 殿内站着的军机处诸臣,在听到天子所讲之言后,此刻颇为默契地在心中暗道,他们从接到旨意,到赶赴京城,就一直在思索一件事。 天子究竟为何特设军机处! 毕竟这可不是小事,在大明可从没有过此等衙署,现在却特设了,这些在官场沉浮数十载,甚至一些去过辽东,或参与过辽事的人,都难免会多想一些。 “辽东的乱局持续许久了。” 朱由校神情自若道:“若是从萨尔浒之战算起,那至今就有七年了,在这短短七年间,大明丢掉了辽左重地,丢掉了辽南诸位,丢掉了辽西多地,而在这前后战死的文武众多,健儿更是数不清,至于被建虏屠戮的辽民就更多了。” “建虏以下犯上,在辽东犯下累累血债,这笔账,朕作为大明天子肯定是要清算的!” “因为丢掉辽东多数疆域,使得大明损失的太多了,朕想要问问诸卿,若是朝廷要想在辽东镇压建虏叛乱,找建虏清算,那需要注意哪些呢?” 军机处就是为解决军机要务而特设的,所以朱由校对军机处的要求,那就是高效! 能一句话讲清楚的,那就别多说别的。 “陛下,据臣所知,此前用以平叛建虏,稳定辽局而摊派的辽饷,已被陛下颁旨废除掉了?” 朱由校话音刚落,王在晋便上前作揖询问道,而询问的事宜,就跟错综复杂的辽局息息相关。 “不错。” 朱由校点点头道:“朝廷摊派的辽饷,本意是想苦苦百姓,尽快将建虏叛乱给镇压下来,但是朕却发现这其中的猫腻太多,中饱私囊,徇私舞弊,甚至是增加漂没份额,这等于问题没有解决,却给了诸多奸佞坑害百姓的机会!” “既然是这样的话,那索性就把辽饷给彻底废除掉,今后牵扯到辽饷诸事,一律由朝廷来设法解决!” 殿内诸臣在听到这里时,脸上流露出各异的神情,甚至在一些人的脸上,流露出担忧的神色。 “臣斗胆再问陛下一言。” 王在晋表情凝重,在思虑刹那后,再拜道:“今后牵扯到辽饷拨发,如若朝中有司未能筹措足额粮饷,或因朝中其他事务耽搁,那陛下会拨内帑银解决吗?” “不会!!” 朱由校冷哼一声:“朕先前从内帑拨的银子还少吗?可是结果呢?辽东的局势至今没有破开,甚至还比先前更加凶险,朕怀疑先前从内帑拨的银子,只怕多数也被一些奸佞败类给贪了!!” “今后即便是要拨内帑银,那朕也要从军机处遣派要员专款专用,这其中敢有一两银子被贪了,那不管涉及到谁,一律严惩不贷!!” 武英殿内的气氛变得微妙起来。 刘鸿训、李邦华、王洽、熊文灿等一众军机大臣,彼此间看向了对方,这跟他们所想的完全不同。 军机处的权柄很大! “陛下,如若是这样的话,那臣以为孙承宗在辽所定之策,完全不符合朝廷的国情,甚至在拖累着朝廷!” 在此等形势下,王在晋表情严肃,作揖拜道:“臣以为孙承宗不适合辽东经略一职,其在辽前所做的种种事宜,看似是在稳定住辽东局势,确保关内诸地的安稳,可实际上但凡是换一个人,拿朝廷给予的此等支持,那都能将这些事情做好。” “甚至孙承宗做的一些事情,非但没有解决掉辽东现有的问题,还给辽东埋下了很大的隐患!!” 一言激起千层浪。 在场之人有一个算一个,谁都没有想到王在晋敢这般直接的讲,甚至一些人在心底里以为,王在晋这是在借着此次机会,在为先前的事情报复孙承宗! “具体讲讲。” 而让一些人奇怪的是,天子并没有震怒或不满,反倒是平静的看向王在晋,让其讲明所想缘由。 “请陛下移驾。” 王在晋微微低首道,朱由校没有多想别的,便朝一处走去,此处所摆放的沙盘及悬挂的舆图,无一例外皆与辽东相关,而在这座大殿之内,除了牵扯到辽东的,还有牵扯到西南的,甚至是涉及九边的! ------------ 第二百一十三章 议辽(3) “时下朝廷于辽东掌控之地可分为两处区域,其一是以山海关防线为核,蓟州四协十二路为后,宁远诸卫为骨,锦州、大小凌河堡为前,如此构建起在辽前的整体防线,以步步为营之策消耗建虏,伺机寻战以光复辽西等地。” 在行至辽东沙盘前,王在晋拿起一根长棒,迎着无数道目光注视,指着眼前的沙盘语气铿锵道。 “为了构建此等庞大的防线,朝廷过去每年要摊派大量粮饷,以满足分散于辽前各处的卫戍边军、卫所兵、客军等粮饷开支!” “臣在经略辽东之际,的确与孙承宗在戍辽方面存有分歧,但那都是就事论事而言,孙承宗提出的戍辽之策,固然可以让关内腹地远离战火侵袭,不过庞大的军费开支,却无形中增强了朝廷的负担。” 朱由校表情严肃,盯着眼前的辽东沙盘,从结果上来讲王在晋说得没错,孙承宗的戍辽之策,的确给中枢财政造成极大负担,尤其是朝廷既定赋税存有大问题,各地灾情频生等大环境下,如此坚守下去的话,哪怕真的有朝一日,可以将建虏叛乱镇压下来,但是大明财政也会被拖死。 而财政一旦被拖死,那么大明社稷就危险了! “而在辽东的另一处,是以毛文龙所在东江镇为核,以海上奇袭为策,先后光复辽南部分地域,宽甸诸堡等,以此在建虏后方牵制住建虏,继而策应辽前防务之安稳。” 王在晋继续说道:“也恰恰是这一策略,使得孙承宗在辽明确的戍守之策,得以至今平稳维系着,但是臣实在想不明白,每年耗费这么多的粮饷,朝廷究竟在辽取得了什么实质性成果?” “是被建虏窃据的大片辽疆,被戍守辽地的各处兵马光复了?是猖獗的建虏八旗被斩杀大批?” “王枢辅,话不是这样讲的。” 在旁站着的刘鸿训,皱眉看向王在晋道:“辽东的情况本就复杂,仗该怎样打,只怕在朝的远没有孙经略知晓得多。” “更何况朝廷于辽东之地,需要面对的远不止建虏,毗邻辽河套的喀喇沁、内喀尔喀、察哈尔、东土默特等部,特别是科尔沁诸部,固然距辽河套较远,但是其与建虏狼狈为奸,每至辽局动荡之际,就会有大批蒙鞑侵袭辽前诸地。” “如若没有孙经略于辽前构建的防务,王枢辅是否想过一个后果,那就是我大明关内腹地,又将会遭遇到何等威胁?” 此言一出,引得李邦华、王洽、熊文灿等人的认可。 在世人的眼里,辽局仅限于建虏叛乱,可实际上辽局所针对的,远不止建虏八旗那么简单。 围绕辽前防务的广袤地域,还有着诸多的草原各部,他们是左右摇摆的,谁更占据优势一些,那他们就会更偏向于谁。 “自始至终,本官就没有否定孙承宗,在辽前所做的一切,但是有个事实要论吧?那就是成果呢?” 王在晋眉头微蹙,眼神坚毅地看向刘鸿训,“朝廷前后砸进去多少钱粮?真要折算下来的话,千万两银子都是少的吧?” “而孙承宗在经略辽东以来,不止兴建了诸多坚城硬堡,整饬辽西走廊驰道,还在辽前打造了关宁铁骑,单单是这支精锐之师,每年消耗的军饷就高达两百多万两,这还只是本官的估算。” “而在东江镇兴起的东江军,每年消耗的军饷也不少吧?可是诸位难道就没有发现问题吗?戍辽各部自始至终,都是一味地在守,而没有主动地寻求机会反击!!!” “即便我朝所辖疆域远超建虏,可围绕辽东这处地方,我朝投入的钱粮辎重,可远超建虏投入的啊,甚至一处固守不住,而被建虏突破攻陷,一旦出现劫掠之事,那建虏的损耗就可以说被抹平了!” 武英殿内的气氛变了。 谁都没有想到王在晋的胆子这般大,居然当着天子的面,就将一些实际存在的问题给挑明了。 是。 在过去戍守辽东期间,不时会有向京奏捷的消息,但是绝大多数的奏捷,都是立足于建虏主动来犯,戍辽明军击退建虏,而剩下的那部分奏捷,无一例外是毛文龙所领东江军,在海上奇袭建虏后方取得的。 “陛下,不知您想过一件事没。” 在此等形势下,王在晋表情严肃,指着几处说道:“如果在今后的辽局下,建虏解决麾下水师不足,治下造炮短板后,那么围绕辽东这一区域,我朝还能占据多少优势?” “臣虽说远离辽东很久,但是却一直留意着辽东,在此前经历的诸多战事中,建虏劫掠走的工匠可不少,甚至还有一些逃到建虏麾下了,这其中只怕就有不少精通火器,精通造船的群体。” “若真是那样的话,那朝廷在辽仅有的优势,会被建虏不断拉低。”朱由校皱眉盯着眼前沙盘,语气略显低沉道。 “这恰恰也是朕最担心的事情,一旦说这些优势都没了,那朝廷的遮羞布,就会被建虏彻底扯下来!” “不止是这样。” 王在晋继续道:“臣在了解辽东态势之际,还发现辽东存在着一个大问题,那就是朝廷倚重的精锐之事,掌握在少数人的手里。” 你是真敢提啊!! 刘鸿训、李邦华、王洽、熊文灿他们的表情彻变,难以置信的看向了王在晋,似这样的言论,先前不是没有人提过。 上一个提的就是熊廷弼! 只是熊廷弼的下场可不怎么好啊。 “拥兵自重的问题,就是孙承宗一手促成的。” 王在晋却不管这些,继续输出道:“关宁铁骑也好,东江军也罢,为何没有主动的寻求战机,而是非要等到局势恶劣到一定地步,才会选择对建虏展开攻势,这是值得人深思的问题。” “诸卿对于辽东的情况,就没有自己的想法与见解吗?”王在晋讲完此言时,朱由校没有回答这一问题,而是看向刘鸿训他们开口道。 “难不成军机处召开的首次君臣奏对,就是王卿家的一言堂吗?诸卿就没有什么想对朕说的吗?” 既然是要聊辽东的事务,那朱由校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不可否认孙承宗在经略辽东之际,为朝廷解决了一些实际危机与隐患,但是这绝不代表着孙承宗所想所做,就完全切合大明的国情需求。 “陛下,臣觉得辽东有当下境遇,不在于战事如何,而更多是在于人心。”在此等形势下,一直沉默的李邦华,此刻上前道。 “说起来朝廷就辽东时局,已经做得够多了,但是直到现在都还没有较大的突破,这同样是值得人去深思的。” “谈奴色变之风,影响到的绝不止在辽前的各部大军,在我大明上下,尤其是关内腹地所在,甚至是在朝堂之上,这都是极其严重的问题!” 这才是议辽嘛。 朱由校嘴角微微上翘,既然是探讨辽东的军务,那就应该各抒己见,将知晓的种种问题都讲出来,指出来,倘若连这点魄力都没有,那军机处有存在的必要吗? 更何况此次深层次的议辽,是为了御驾亲征一战,倘若在战前都没有将这些充分地认识到,那么朱由校不觉得他谋定的对辽战略,有取得胜利的可能。 ------------ 第二百一十四章 议辽(4) “其实存有问题的不止是人心,朝廷在辽事的部分安排,臣一直觉得是有问题的,正如蓟辽总督、辽东经略、辽东巡抚等职,是为了更好解决辽东叛乱,不过在很多时候却没有很好统筹起来,这一问题绝非出在吴用先、孙承宗他们身上,而在于下辖有司的部分职官,甚至统辖的武将,彼此间是存在着严重分歧的!” “说起分歧,就针对于辽事而言,其实中枢与地方的分歧是最大的,特别是针对如何戍辽,如何平叛,常常是左右摇摆,甚至于因为一些事情,会出现一些掣肘与算计,这同样是辽事迟迟没有取得预想成效的根源之一!” “还有就是东江镇,臣曾出使过藩属朝鲜,针对建虏平叛一事上,臣曾不止一次的想过,如若能够将朝鲜拉进平叛之中,而非建虏想袭扰就袭扰,想避战就避战,这更要能掌握主动优势。” “让藩属朝鲜参与其中,你是真敢想啊,先前朝廷不是没有这样做过,可是结果呢?率领朝鲜客军的姜弘立他们,在参战之中是走走停停,甚至以缺粮难行的理由,几度没有追上东路军主力!” “事情绝非你所讲的那样!!朝鲜之兵或许不如我大明天军,但是其所处的位置太过重要了,而且对于我朝,眼下却是存在优势的,现任朝鲜王李倧,于天启三年在西人党金瑬、李贵等人的协助下,不顾纲常发动宫廷政变,推翻了朝鲜王李珲的统治,纵使李珲在位期间不得人心,可李倧的行为却是篡逆!!” 武英殿内,刘鸿训、李邦华、王洽、熊文灿等一众军机大臣,就辽东方面的局势纷纷讲出各自想法。 自始至终,朱由校没有出言打断,就是认真聆听每个人讲的情况。 甚至在听到一些有用提议时,会提笔写下一个个便贴,在御前服侍的刘若愚,逐一将其固定在悬挂的全辽图上! 全辽图,乃原辽东巡抚周永春所编。 全辽图在青史中很少提及,但是全辽图乃是军事档案性质的边防地图,详细记述了每一地域的山川、地势、物产、风土人情、战事战例及对应的攻防策略,是具有极高的军事、政治、国防等参考价值的! 或许周永春在人期间,对于辽局没有太突出的表现,不过所编撰的全辽图,在朱由校看来时极其重要的。 说回正题。 因为朱由校的这种行为,参与君臣奏对的军机处诸臣,随着全辽图上被定上诸多便贴,也让他们讲出许多在心里想却不敢讲的话。 只是这样的情况,让一直在听在看的朱由检,心底生出复杂的情绪,他不知自家皇兄为何这样。 若是按王在晋、刘鸿训他们所讲的种种来看,那朝廷先前针对辽事做的部署,很多都是错误性的! 这不是在间接的否认朝廷,否认天子吗? 也是在这一刹,朱由检开始怀疑王在晋他们,是否有借着君臣奏对之势,来发泄心底积攒的不满与怨气。 毕竟时下在军机处当值的诸官中,有不少都是被罢黜过职官的,甚至是长期没有再被朝廷起复过。 “议辽就该这样嘛,大家将各自的想法与看法都逐一讲明。”在朱由检思虑之际,朱由校却笑着说道。 “这是诸卿先后提到的诸多问题,仅仅围绕辽东现有的格局,辽事存在的问题真不少,有些朕想到了,有些朕没有想到,但是一句话概述下来,如若辽事依旧这般,没有任何实质性的改变,那么朝廷在辽事上只会愈发被动。” 王在晋、刘鸿训、李邦华、王洽他们的表情略显凝重,就天子所讲的这些,的确是朝廷需要慎重考虑的。 在此次的君臣奏对中,他们彼此间讲的种种,有些亦是他们没有想到的,或许最初时是不认可的,不过随着话题的深入探讨,结合他们自身对辽局的认知,或许嘴上没有承认过吧,但是这心里却陷入沉思之中。 而这就是朱由校想要的效果! 求同存异。 了解到的情况越多,朱由校就越发现一个问题,时下的大明不管在哪一领域,都存在着严重的分歧,甚至政策从没有延续性,这是极其危险的事情。 就以辽局为例,自萨尔浒之战惨败后,大明先后起用熊廷弼、袁应泰、王化贞等一众大臣就任辽东经略、辽东巡抚等职,甚至在一些特定时期,还会提拔人就任蓟辽总督、天津巡抚、登莱巡抚等职,做出的种种部署就一个目的,即从快解决辽东危机,镇压以下犯上的建虏叛乱! 可是结果却事与愿违。 越是频繁的更换与辽局相关的人员,就越是会加剧辽局的动荡,甚至会给辽东造成不安稳,其根本原因就在于前者定下的戍辽之策,会被后继者无情的推翻与否认,甚至为了树立起自己的权威,彼此间还会存在分歧与对立! 在这样的大背景之下,大明即便砸再多的钱粮,调再多的精锐,想要围绕辽局取得突破进展,那必然是痴心妄想的事情! “先说结论,朕不会轻言罢黜辽东经略孙承宗,蓟辽总督吴用先等人之事,造成辽事当下烂局的,与过往朝廷频繁更换封疆大吏,是有着直接关联的,诸卿认可否?”迎着诸臣的注视,朱由校面色平静道。 王在晋、刘鸿训他们流露出各异神情,就天子讲的这句话,各自在心底细细思索,此言或许不好听,但事实的确是这样。 “既然诸卿不言,那朕就继续说。” 见军机处诸臣不言,即便是抨击辽事最多的王在晋,此刻也没有说话,朱由校遂继续说道。 “朕要求你们,就适才提到的拥兵自重,吃空饷喝兵血,武备松弛,内外联系不紧密等诸多问题,尽快拟成对应奏疏呈递御前。” “这里朕要强调一点,朕要的是切实能解决问题的良策,而非是像外朝有司那样为了解决,而去拼凑的什么烂大街的东西。” “就像辽东治下卫所糜烂,究竟要如何整饬才能解决好,是裁撤,是合并,是精简,都要有对应的论点才行,甚至明确哪一方向后,朝廷究竟要怎样做,既能确保辽事的整体平稳,又能确保要做的事能推进下去,这才是关键所在!” 天子想对辽展开战事啊!! 就因为朱由校最后讲的这一点,王在晋、刘鸿训、李邦华他们无不脸色微变,尽管在此之前,朱由校没有对他们讲过对辽战略,但是军机处的这些大臣,一个个却都不是酒囊饭袋之辈啊,透过一些知晓的情况,他们是能够揣摩到一些天子所想。 最为直观的一点,被羁押在狱的熊廷弼,毫无征兆下被天子特摄出狱,甚至让熊廷弼协理京营戎政,这已然就很说明原因了! “陛下,您是下定决心要整饬辽事烂局了吗?”王在晋犹豫再三,但为了得到求证,遂作揖向天子询问道。 “先把此次君臣奏对提及的事宜,诸卿都切实拿出可行的良策,朕会再召诸卿就此事做出答复的。” 朱由校却道:“现在说的再多,那都是纸上谈兵,不能去正视存在的问题,总是以逃避的态度去对待,那朕现在讲这些有什么用?” 对于王在晋的试探,朱由校是看出来的,甚至刘鸿训、李邦华他们也存有这种想法,不过朱由校并没有太在意。 原本朱由校是想将对辽战略,在这次君臣奏对结束之际,告知给王在晋他们的,但是适才提到的种种,使得朱由校放弃了这一想法。 倒不是朱由校不信任他们,实则是有些观点的提出,是朱由校此前都没有想到的,朱由校要进一步完善才行。 如果对辽战略这一谋划,朱由校此前是坚定要打的,那么现在,即便是大明出现再多的动乱,也无法影响到这一想法了! 不打不行啊! 围绕辽东这个泥潭,要是大明不能脱离出来,哪怕朱由校在京杀再多的人,都无法挽回大明被放血的速度! “朕给诸卿三天时间,朕希望到时能看到亮眼的良策。” 看着表情各异的军机处诸臣,朱由校伸手道:“此外朕再多说一言,既然进了军机处,就莫要受其他因素的影响,将本职做好,这才是关键!” “臣等遵旨!” 王在晋、刘鸿训等一众军机处诸臣忙作揖应道。 ------------ 第二百一十五章 狠辣 想要解决大明的积弊与毒瘤,就必须要有足够的耐心,毕竟国祚传承两百余载,很多事情都是盘根错节的,没有耐心去抽丝剥茧,扼杀层层包裹的根本性问题,那就算可以根除部分积弊与毒瘤,可终究无法让大明真正改变,顶多算是延续大明统治时间罢了! 相较于京城的种种暗涌,彼时的宣府镇形势更危急! 九月初的宣府镇,依旧带着几分酷热。 艳阳高悬。 宣府镇境内的哗变,没有随着时间的推移而趋缓,相反随着方正化一行的消失,而呈现愈演愈烈之势。 土木堡! “你说什么?!” 正堂内,魏忠贤面露惊疑,难以置信的看向许应元,“方正化他们不在宣府镇,而是奔赴阳和了?” “是的魏厂公。” 挎刀而立的许应元,点头道:“末将麾下所派夜不收,探查到黄副总戎谴人留下的标记,这才查探到方厂公他们的去踪。” “好端端的,为何要去阳和啊?!” 在旁站着的葛九思,此刻惊疑道:“出现哗变的是在宣府镇境内,且局势呈愈演愈烈之势,方正化这个时候跑去阳和,是想……” “宣大总督府驻地在阳和!” 此刻,魏忠贤却皱眉打断道。 “厂公,方正化他不会是想拿下冯嘉会吧?!” 葛九思露出惊色,瞪大眼睛看向魏忠贤,“方正化他是疯了吗?!此等局势下,朝廷亲册的封疆大吏,若是真被他们拿下的话,那造成的风波是难以估量的啊。” 许应元紧皱眉头。 最初他在得知这一消息时,想法是跟葛九思一致的。 不管怎样说,冯嘉会都是宣大总督,总督宣大、山西等处军务兼理粮饷,要是冯嘉会敢有任何意外,势必会造成宣府镇、大同镇等处动荡,一旦这股风潮无法遏制下去,那后果将不堪设想。 “不,方正化他没有疯,相反却很冷静和理智。” 魏忠贤垂着的双手紧攥,“好端端的,宣府镇治下万全左右卫、怀安卫、保安右卫等处出现哗变,将宣府镇至大同镇要道堵住,若是没有人在暗中授意的话,断然不会有今日之局!” “拖欠粮饷而选择哗变,这就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话,朝廷从来就没有拖欠过宣府镇的兵饷!!” “厂公,您是怀疑宣府镇的危局,是冯嘉会一手促成的?”葛九思难以置信,看向魏忠贤反问道。 作为魏忠贤一系的重要成员,葛九思在内廷的地位很高,在诸掌权太监中排位不低,所以他知道不少秘闻。 宣大总督冯嘉会,可是封疆大吏之中,旗帜鲜明投效到魏忠贤门下的,也恰恰是这样吧,在宣大总督辖区内的兵饷,有司也是紧着安排的。 “不无这种可能!” 魏忠贤冷芒一闪:“让宣府镇总兵官去干这些,他有胆子吗?让万全都司下辖诸卫所官干这些,他们有此等胆子吗?” “这是谋逆!!” “看来方正化他们奉旨查案,真在宣府镇查到什么了,不然也不会有此等恶劣之事,好啊,真是太好了!!” 自奉旨离京赶赴宣府镇,为了能尽快解决眼前危局,魏忠贤是一刻都不敢耽搁,在赶到天寿山后,将旨意颁布给许应元后,他们便马不停蹄地赶赴宣府镇。 不过在赶至宣府镇境内,魏忠贤却没有急着赶去哗变之处,反在土木堡之地驻扎下来,遣派心腹厂番分散各处查探情况。 在经历诸多事情后,魏忠贤对于所谓的投效者,已经于心底产生深深的怀疑与戒备,他不敢再轻易相信任何一人。 没办法啊。 自家皇爷掀起的一次次清查,凡是跟他相关的群体,没有例外全都被逮捕了,甚至有不少事情,是连他都不知情的。 这代表着什么? 在内廷沉浮数十载的魏忠贤再清楚不过了! 有些人这是将他当成蠢货了,表面讲着马首是瞻之言,可背地里干的事情,却纯粹是想借着他在朝得势谋利! 魏忠贤是贪,但是他最厌恶别人利用他! “既然方正化去了阳和,那事情就好办了。” 迎着道道投来的注视,魏忠贤在沉吟刹那后,眼神凌厉道:“以东缉事厂的名义,向宣府镇总兵官,万全都司等处传令,命他们严守各处,自即日起,谁要是敢再闹出新的事端,那咱家就算被皇爷问罪论处,那也要先砍了他们的脑袋!!” 在京跟东林党斗了数载,魏忠贤于大明上下的名,那绝不是说说那般简单,想巴结魏忠贤,想讨好魏忠贤之辈,根本就数都数不过来。 这就是大明的现状! “魏厂公,您难道是想赶赴哗变之处?”许应元听出魏忠贤话外之意,皱眉看向魏忠贤询问道。 “没错!” 魏忠贤嘴角微扬道:“咱家就是要去万全左右卫,葛九思你去怀安卫,李永贞你去保安右卫,此次赴宣府镇的东缉事厂厂番,你们各自领一队人马,去了就问一件事,是想就此作罢,还是想进东缉事厂大牢!!” “喏!” 葛九思、李永贞当即应道。 “魏厂公,这是否太冒进了。” 许应元强压惊意,看向魏忠贤劝道:“就时下打探到的消息,上述诸卫哗变的军队已……” “冒进?” 魏忠贤冷哼一声,“宣府镇何其重要,任由哗变继续下去,那才叫冒进!许应元,你所领本部就给咱家驻扎土木堡,若是宣府镇乱局没有结束,那你就持此令,给咱家奔赴宣府镇总兵官府!” 讲到这里时,魏忠贤从怀里掏出一块令牌,递到了许应元面前。 “魏厂公……” 许应元这下不知魏忠贤在想些什么。 “监视宣府镇总兵官,给咱家把宣府镇血洗了!” 魏忠贤瞧出许应元的疑惑,眼神冷冷的道:“此人麾下有近两万精锐边军,这些精锐足以解决宣府镇乱象,咱家倒是想要看看,谁敢动摇我大明根基!!” 许应元彻底惊住了。 他怎样都没有想到魏忠贤,居然敢下达这样的军令。 “内廷的爷们,走吧!” 只是对许应元的震惊,魏忠贤理都没有理,遂看向李永贞他们道:“一个个的胆子是真不小,吃着大明的皇粮,拿着大明的官俸,居然想砸了大明的锅,好啊,咱家倒是要瞧瞧,谁他娘的敢反!!” “喏!” 李永贞、葛九思他们当即喝道,作为内廷的掌权太监,他们是有着自己的骄傲的,或许牵扯到一些事情时,他们会算计来算计去,但是牵扯到大明社稷的要事,他们还是有自己的底线的。 因为他们比谁都要清楚,如若大明的江山社稷,真要出现任何问题,那他们的下场也好不到哪儿去!! 天启朝的掌权太监们,远比崇祯朝的掌权太监们,要有骨气的太多了,无他,魏忠贤狠辣起来,那是真的狠!! 疯了。 看着魏忠贤他们离去的背影,许应元心里暗暗惊呼起来,时下的局势变化,根本就跟他所想的不一样!! ------------ 第二百一十六章 威 “都给老子老实点!!” “敢有擅动者,就地格杀!!” 中气十足的喝喊声不绝,昔日威严的宣大总督府,彼时却尸横遍地,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 黄得功披挂的山文甲上,插着几根晃动的箭矢,手持那杆马槊沾着鲜血,冷眸扫视四周,散发出的凌厉之势令人胆寒! “你们竟然敢纵兵祸乱阳和,敢冲撞宣大总督府,究竟是谁给你们的胆子,你们这是谋逆!” 在宣大总督府的正堂前,一头戴乌纱,身穿绯袍的老者,面露怒意,垂着的双手止不住地颤抖,瞪向黄得功一行呵斥。 他这不是因为惧怕而颤抖。 而是愤怒到极致才这般。 大明武将敢在文官面前这般放肆!! 这是绝无仅有的事情。 自土木堡之变发生后,大明政坛的风气便已逆转,文贵武贱的现象绝非说说那般简单,纵使是再骁勇善战的猛将,若是敢在文官面前放肆,那等待他的就会是从云端跌落下来。 罢官免职都是轻的。 严重的话,抓进牢狱论处,那也不是不可能。 “冯总督的火气还真不小。” 在此等形势下,一道轻佻的声音响起,冯嘉会眉头紧蹙,循声看去,就见穿着蟒袍的方正化,在一众人的簇拥下走来。 “方厂公!” 黄得功见状,持马槊走上前,抬手朝走来的方正化一礼,随即就想询问阳和的情况怎样了。 “辛苦黄将军了。” 方正化走上前,伸手虚扶黄得功手臂,“阳和诸门皆已被控制起来,眼下城内各处都已戒严。” 那就好。 黄得功悬着的一颗心落下,不过再看方正化时的眼神却变了,别看方正化长得白净,可是狠起来,比他这位统兵将校还要狠。 这一路从宣府镇疾驰而来,对如何控制住阳和,继而掌控宣大总督府,他们是有着很多分歧的。 别看阳和不起眼,充其量只算一座小城,但是由于宣大总督府驻所在此,却也使得此地变得不一样。 城虽小,但五脏俱全。 关键是城墙修得很坚固,乃是以砖石修筑而成。 固然黄得功麾下将士皆为百战精锐,不过从接到方正化指令赶赴宣府镇,就是轻装前行的,毕竟谁都不会想到,大明下辖的宣府镇境内,因为大明天子要查些什么,会闹出哗变这等惊世骇俗之举。 尽管一路从宣府镇赶赴阳和很快,但是黄得功麾下没有携带攻城器械,想要迅速控制住阳和城,这绝非是件容易的事情。 在这样的情况下,方正化是力排众议,要以天子之名向宣大总督府颁布旨意,继而骗开阳和城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控制住诸门,继而掌控住宣大总督府。 这想法是极其大胆的,闹不好是要出大问题的。 矫诏。 这可是杀头的死罪! 哪怕方正化真将要查的要案查清,甚至逮捕大批奸佞败类,为大明解决掉一大毒瘤与隐患,可真要是有人死咬着不放,那绝非没有可能被下狱论处。 “方厂公?” 冯嘉会双眼微眯,眼神冷冷地盯着走来的方正化,“您就是陛下钦定的御马监掌印太监,提督西缉事厂的方厂公。” “正是咱家。” 方正化负手而立,笑着看向冯嘉会,“冯总督知道咱家?” “方厂公的威名谁人不知?” 冯嘉会冷哼一声:“不过方厂公,您矫诏纵兵冲击阳和,甚至控制住我宣大总督府,您这就不是跋扈了,您这是在谋逆!!” “呵呵~” 方正化笑道:“跋扈也好,谋逆也罢,这些就不必冯总督来论了,咱家为何来阳和,想必冯总督也猜到了吧?” “方正化!!” 冯嘉会闻言,伸手指向方正化呵斥道:“你太放肆了!!身为内廷掌权太监,却敢僭越我大明律法,让这帮丘八祸乱阳和,你是想令宣府镇、大同镇沿线彻乱吗?” 看来宣府镇的闹剧,跟这老家伙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见冯嘉会这般愤慨,方正化表面没有变化,但心里却暗暗笃定一点,即便宣府镇的哗变闹剧,不是冯嘉会暗中授意的,但至少冯嘉会是知情的! 想到这里的方正化,心底生出了紧迫感。 必须要迅速解决宣府镇的哗变,继而控制住宣府镇全境,这样才能顺势调转方向,奔赴大同镇,奔赴山西,去查清涉及走私的群体,甚至是将那些参与走私的一网打尽!! “咱家是天子家奴,这天下谁想让边镇彻乱,咱家也不会!!” 想到这里的方正化,迎着冯嘉会的怒视,沉声道:“咱家此来,就是想借你宣大总督的大印一用,至于别的,就不劳烦冯总督操心了,待到该做的事情做完,咱家自会归京向皇爷请罪的!!” 在讲到这里时,方正化伸手示意,李若琏一行见状,便朝冯嘉会快步走来。 “方正化!!你真真是好大的胆子!!” 见到此幕的冯嘉会,此刻情绪更加激动,指向方正化喝喊道:“本督一定会上疏参你一本的!!” 只是这些话在现下,却显得是那般苍白无力。 “请吧冯总督。” 领着麾下鸾卫的李若琏,朝冯嘉会伸手示意道。 “你们想干什么?!” 见不少人围上来,冯嘉会厉声斥责道:“本督乃朝廷命官,尔等敢对本督有冒犯,那就是挑衅朝廷威仪!” 这下,李若琏他们流露出踌躇的神色。 “拿下!!” 方正化见状,皱眉喝道:“有什么事,自有咱家一人兜着!” 李若琏他们听后,一个个也不再犹豫,遂将冯嘉会给控制起来。 “黄将军,你留下一部分精锐,给咱家镇守好阳和。” 方正化不再理会冯嘉会,转身看向黄得功道:“自即日起,阳和只许进不许出,在咱家没有亲赴阳和前,戒严就不能停,九边还不能乱!” “喏!” 黄得功当即抱拳应道。 冯嘉会说得没错,眼下阳和发生此等事情,若是真逸散传扬出去,那势必会影响到大同镇,而一旦大同镇跟着乱,那必然会影响到其他边镇,这断然不是方正化想看到的。 必须要快!! “还要劳烦黄将军,将麾下将校都叫来,咱家有事要讲。”将镇守阳和的事情明确下来,方正化继续道。 “末将即刻派人去传令。” 黄得功当即点头应道。 方正化点点头,遂快步朝正堂内走去,眼下还有很多事情要他去做,自现在起,是一步都不能走错,不然宣府镇的乱势会加剧,甚至还会使大同镇等地跟着乱…… ------------ 第二百一十七章 宣府新生 方正化不是有野心的人,从进宫以来接受的教育,就是忠君,凡君主下达的旨意,必须无条件地去做! 哪怕在内廷籍籍无名时,纵使遭遇再多刁难或排挤,这都没有让方正化改变过初心,毕竟内廷的太监也好,宦官也罢,那都是天子的家奴! 家奴不听家主的,岂不是倒反天罡?! 从某种程度上来讲,方正化是愚忠的,他所认定的事情,哪怕是处在绝境之下,也断然是不会改变的。 烈日炎炎。 哒哒~ 如雷的马蹄声响彻云霄,去往宣府镇的驰道上,骑兵洪流驰骋疾行,大地似颤抖一般,天地间卷起黄尘。 在这支骑兵洪流之中,穿着大红蟒袍的方正化,怒抽着胯下坐骑,纵使身体已疲惫不堪,纵使双腿已血肉模糊,方正化仍面不改色,那双锐利的眼眸直视前方。 快点! 再快点! 此时此刻,方正化的内心深处就一个想法,那就是快些赶赴宣府镇,留给他的时间真不多了。 宣府镇治下的哗变要解决掉! 宣府镇治下的腌臜事要铲除! 待到宣府镇的事宜解决,拱卫京城京畿的重要边防,不会存在任何的漏洞与隐患,他还要率部奔赴大同镇,奔赴山西…… 自始至终,方正化并不知晓,在他率部赶赴阳和之际,他誓死效忠的天子,早已遣派魏忠贤离京赴宣府镇,协助他解决宣府镇出现的动乱。 “方厂公,有情况!!” 在驰骋疾行之际,高定邦猛然发现,在骑兵队伍的前锋中,突然竖起一杆特制旌旗,在洪流中晃动着。 这是特派麾下夜不收,刺探到重大军情返回传报时,才会特别竖起以警示中军的! 军队作为暴力武装,想要确保军队的战力,必然是有着分明的军规军纪,一支没有任何章法可言的军队,纵使麾下聚集着再多的精锐,那终究要兵败的时候。 黄得功麾下统领的精锐之师,区别于朱由校掌控的任何一支军队,这是由亲卫家丁组成的。 或许他们的凝聚力、向心力仍需经历一些事情,才能真正意义上地塑造成,不过涉及到打仗的事宜,这支强军是不容任何马虎的。 黄得功的能力是极强的,在没有奉旨进剿北直隶各地匪寇前,于天寿山进行整饬之际,黄得功早已明确军中的各项规矩。 一就是一。 二就是二。 这样的一支强军,在黄得功的执掌下已有凝聚之势,毕竟天子一点都不小气,该赏的从没有拖沓,这便给了黄得功很大的底气。 “传令下去,各部戒严!!” 得到提示的方正化,冲向高定邦喝喊道:“派人去先锋处,让刺探到军情的人,即刻来见咱家!” “喏!!” 纵马驰骋的高定邦沉声喝道,随即便对麾下传令兵传达指令,在驰骋的骑兵洪流之中,数十众精锐骁骑丝毫未受到任何影响,便穿插朝各处疾驰传令。 这就是精锐啊! 见到此幕的方正化,忍不住在心底暗暗赞叹,似这样的举止,也唯有久经沙场考验的百战悍卒方能办到。 想想也是。 能够在京营的将校麾下,充当亲卫家丁驱使,哪一个是善茬? 养一名亲卫家丁的耗费,都抵得上百名普通兵卒了,不是谁都能当亲卫家丁的! 在此等形势下,方正化胯下坐骑放缓速度,聚在周遭的数百众骁骑,连同高定邦、李若琏等一行人,也跟着放缓了速度。 而伴随着方正化一行放缓速度,于此间的这支骑兵洪流,虽说分处在不同的位置,但整体速度也在放缓。 哗~ 竖起的旌旗随风飘动。 “报!!” 几名骁骑逆势而上,纵使骑兵洪流发出的响动很大,但这几名骁骑的喝喊,却依旧让方正化他们听到。 “报!!” 在抵进方正化一行之际,为首的壮汉扯着嗓子喝喊,“宣府镇下辖万全左右卫、怀安卫、保安右卫等处哗变,已被魏厂公率部镇压!!” 一言激起千层浪! 听到此言的方正化、高定邦、李若琏等一行人,脸上无不露出惊诧的神情,谁都没有想到魏忠贤居然来宣府镇了。 而最让他们震惊的,是宣府镇出现的哗变,居然就这样被魏忠贤镇压了? “吁~” 方正化勒紧手中缰绳,胯下坐骑吃痛下急停,因为方正化这样的行为,使得左右骁骑纷纷勒马急停。 “传令下去!命各部原地戒严!!” 高定邦立时喝喊道,左右骁骑立时分出数十骑,只是对这些情况,方正化根本就没有在意。 此时的方正化,骑马行至来报骁骑跟前。 “你说的可是真的?” 方正化眉头紧皱,盯着眼前壮汉道。 “回方厂公,是真的。” 被方正化这样盯着,那壮汉却丝毫不惧,重重点头道:“标下等奉令前出刺探宣府镇军情,在行至怀安卫境内时,遇到了魏厂公谴派的骁骑,时下宣府镇的秩序已趋于安稳,宣府镇总兵官、万全都司诸卫所官奉令镇守各处。” 看来是皇爷出手了。 听到此言的方正化,立时就猜想到了,宣府镇境内的哗变被镇压下来,这的确是出乎方正化的预料,甚至是打乱了方正化的计划。 但是这样的消息,对于方正化而言无疑是意外惊喜! “李若琏!!” 几乎是没有任何停顿,方正化转身喝道。 “喏!” 李若琏驱马上前。 “时下魏厂公在宣府镇,你即刻领麾下人手去寻魏厂公。” 方正化手持马鞭,对李若琏说道:“将此前我等查明的情况,事无巨细的皆向魏厂公言明,将宣府镇查出的腌臜事,悉数铲除干净!!” 嗯? 李若琏惊疑地看向方正化。 “来人啊!!” 只是不容李若琏思虑,方正化一勒缰绳调转马头,瞪眼喝道:“传令下去,我部调转方向,急奔阳和!!” “喏!” 高定邦当即抱拳喝道。 尽管对方正化下达的军令,高定邦的心底带有疑惑,但是高定邦仍不打折扣地执行,毕竟在离开阳和之前,他接到的军令,是协助方正化统筹好麾下各部,这是黄得功下达的严令。 “头儿,方厂公这是想干什么?” 见所属骑兵纷纷调转方向,一名鸾卫骑马上前,皱眉对沉默的李若琏询问道,方正化这样的行为,实在是让人摸不到头脑。 “方厂公是在抢时间。” 李若琏已然猜到方正化所想,声音低沉道:“走,我等即刻赶赴宣府镇,去见魏厂公!” 言罢,李若琏控马前行,随行鸾卫见状,纷纷跟在自家指挥使身后。 只是在此时,李若琏的心底却生出唏嘘,他怎样都没有想到,留在宣府镇的泼天大功,方正化就这样拱手让给魏忠贤了。 尽管事儿就该这样干,但是事真到了眼前,不是谁都能表现出此等果决的。 毕竟在宣府镇的大功,那是手拿把掐的,只需将存疑的人逮捕审讯,那功劳就能落到手里。 而奔赴大同镇,奔赴山西,很多事还都只是有些端疑,甚至在此期间还会遇到很多挑战,但凡是头脑清晰的人,这笔账都是能算清楚的。 可方正化却没有丝毫犹豫,在得知魏忠贤已震慑住宣府镇,其心底生出的想法,就是抓紧赶去阳和,这样才能更快赶赴大同镇,赶赴山西,解决西缉事厂查到的那些腌臜事…… ------------ 第二百一十八章 默契 “什么?!宣府镇的哗变被镇压了!?” 黄得功难以置信地盯着方正化,显然对于这一消息是无比震惊的,不是,此前他们费尽了心思,甚至于冒着极大的风险,才寻得解决宣府镇哗变的法子。 魏忠贤即便是奉旨赴宣府镇,哪怕节制孙应元所辖天寿山诸陵卫,不过也不该这般快就镇压哗变啊。 这可是哗变啊! 黄得功是统过兵的,他要比谁都更加清楚,平日里唯唯诺诺的将士,因为闹饷而掀起的哗变,一个个是怎样疯狂的存在。 当怨气积攒到一定程度,在没有彻底宣泄出来前,那是不可能恢复理智的,可对于一帮厮杀汉而言,宣泄的最佳方式就是拿刀子杀! 一旦出现这种情况,那地方必然尸横遍野,由此这些哗变的人就不能要了,必须要全杀了才行。 也恰恰是这一原因,使得方正化他们先前急赴阳和,目的就是想赶在出现大屠杀前,将宣府镇哗变给解决好。 “没错。” 迎着黄得功的注视,方正化嗓音有些沙哑,“此等要事,咱家是相信魏厂公不会拿此开玩笑的。” 黄得功沉默了。 尽管在他的内心深处,依旧是有些不敢相信,但是看着方正化坚定的眼神,黄得功也知道此事必然是真。 跟方正化接触的时间虽不长,不过黄得功也知晓其脾性怎样,牵扯到天子交代的事宜,方正化是不会有任何含糊的。 “宣府镇的后续事宜,交给魏厂公来办,不会出现任何纰漏。”见黄得功不言,方正化继续道。 “眼下对于我等而言,要尽快控制住大同镇,与此同时要赶赴山西境内,趁着那些奸佞没有反应过来前,一举将他们拿下才行!” “方厂公需要末将做些什么?” 黄得功收敛心神,眼神凌厉地看向方正化。 “咱家想让黄将军率部震慑大同镇!” 方正化语气铿锵道:“必要的时候可借魏厂公之名,如此在大同镇境内,就不会出现似宣府镇那等腌臜事。” 嗯? 黄得功露出疑惑,他没有想到方正化会这样讲,自己真要这样做的话,那震慑大同镇的功劳,就跟他方正化没有半点关系了。 “咱家要亲率西缉事厂的人,急赴山西境内继续追查。” 对于黄得功的疑惑,方正化没有在意,“在此期间我等要保持密切联系,甚至咱家从山西传回的消息,黄将军要及时派人送去宣府镇,这件事情必须要彻查清楚,所以魏厂公必须要知情。” “喏。” 黄得功点头应道。 在经历这件事情后,方正化明白一个事实,即便他此前在内廷强势崛起,在京城京畿已然扬威,不过跟魏忠贤相比,他所差的底蕴不是一星半点的。 也是到了现在,方正化突然明白过来,为何先前查的一些要案,明明跟魏忠贤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不过自家皇爷却没有惩处魏忠贤,只是将涉案的奸佞败类悉数逮捕处决。 从天启元年开始在内廷崛起,并逐步在朝站稳脚跟,且在此期间不断跟东林党斗,而将东林党斗垮,想方设法地将东林党驱逐出朝堂,这使得魏忠贤的威名,早就在天下传开了。 哪怕在天下抨击魏忠贤的不少,可凶名也是名啊,在一些事宜的处置上,魏忠贤有着别人所部具备的优势!! “黄将军,在咱家离开后,你以震慑大同镇为主,万莫对大同镇进行清理。” 想到这里的方正化,有些不放心地看向黄得功,“切记要派可靠之人,将这封信亲自送到魏厂公手里,待魏厂公解决好宣府镇诸事后,他本人亲至大同镇后,要怎样清理都行,到时黄将军听从魏厂公调遣即可。” “方厂公放心,末将知道该怎么做。” 黄得功伸手接过信封,重重地点头应道。 跟方正化一起查走私要案前,黄得功就察觉到不对劲儿,北直隶境内的匪寇势力实在太多,尤其是毗邻宣府镇一带的,而随着一些事情的发生,这就更坚定了黄得功的想法,只怕有些事情啊,一直都有人在背后操控着,而这些事宜朝廷先前根本就不知晓! 这可不是小事啊!! 横行的匪寇势力,导致地方秩序不稳,而剿匪又需要大批军队出动,如此在这期间会出现些别的事情,那一切都是合理的。 等于说这是一环套着一环的。 “方厂公,此去山西万万要小心。” 见方正化要走,黄得功下意识伸手道:“如若遇到突发状况,可向阳和急递传信,末将定会率部驰援的。” “放心吧,咱家心中有数。” 方正化微微一笑道。 在对黄得功点头示意后,方正化遂转身朝堂外快步走去,看着方正化离去的背影,黄得功的心底生出感慨。 内廷的掌权太监,不是都像民间说的那样啊! 也是在这一刹黄得功突然明悟了,为何天子会倚重内廷的太监宦官,或许在一些事情上他们表现得比谁都要贪,但是牵扯到重要事宜时他们是有事真的敢上,这点就比多数人要强太多了! …… 当方正化一行离开阳和之际,彼时的宣府镇却呈现另一副态势。 万全右卫。 正堂内。 “厂公,您可要三思啊!!” 赶回万全右卫的李永贞,眉头紧锁地看着魏忠贤,言语间带着激动:“方正化拍拍屁股跑了,说是去大同镇,去山西追查要案,可是却把烂摊子丢给我等了,查个案子居然牵扯到这么多人,甚至有不少还是世袭卫所官。” “这要是真将他们全都给抓了,那期间稍有不慎的话,宣府镇刚刚平稳的局势,就可能会再度混乱起来,这对我等是极其不利的。” “连你也是这样想的?” 魏忠贤似笑非笑地看向李永贞。 嗯? 李永贞心下生疑,他不知自家厂公这样讲是何意。 “如果他方正化在赶回宣府镇之际,明知咱家已稳住了宣府镇,将所谓的哗变给镇压下来,还要回来见咱家的话,那咱家就真要小瞧他方正化了。” 魏忠贤撩撩袍袖,倚着官帽椅对李永贞说道:“如此一来的话,他方正化看的最重的就是功,而非是给皇爷办事,可他方正化在知晓宣府镇事宜后,没有多想的就回阳和了,甚至让李若琏带人将此前查明的情况,都悉数告诉给咱家。” “这代表着什么?方正化是看事更重,对于功禄没有看得太重,这才是我内廷爷们该干的!!” 李永贞眉头微蹙。 “咱家知道,方正化被皇爷钦定为御马监掌印太监,提督西缉事厂,你们心里是有不满的,甚至是看不惯方正化这个人的。” 魏忠贤继续道:“说实话咱家也一样,凭什么名不见经传的方正化,能够得到皇爷这等殊荣与信赖?” 在讲到这里时,魏忠贤停顿了下来,而李永贞的表情也变了。 “但是我等不要忘了一件事。” 魏忠贤表情怅然道:“在西苑出了那等事,作为天子的家奴,我等即便与此事没有任何牵扯,但是那也是有罪的!!” “皇爷是抓了不少人,杀了不少人,但是扪心自问地讲,皇爷没有将我等一起抓了,这是不是皇爷心里还有我等呢?” “是。” 李永贞点点头道。 的确。 刺杀天子这可是株连九族的死罪,甚至于到现在此事还没有查清楚,别说此事跟他们没有关系,天子震怒之下,一个失察的罪名是难逃的。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我等跟方正化他们或许不对付,不过要拎清楚一件事,那就是只能局限于内廷!” 魏忠贤语气铿锵起来,“出了内廷,尤其是奉了皇爷的旨意在外办差,那就别像外朝的一些人背地里下绊子,这不是内廷爷们该干的事儿!!” “人家方正化就是这样想的,难道我等连这点心胸都没有?真要这样的话,那还是趁早卷铺盖滚蛋吧!!” 在讲到这里时,魏忠贤眼神掠过一道寒芒。 “直娘贼的!!” 魏忠贤咬牙道:“吃着大明的皇粮,拿着大明的官俸,居然敢干有损大明的事,别说是一帮世袭的卫所官,即便是天王老子来了,咱家也要把他们全都给杀了!” “眼下要抓紧解决宣府镇的善后事宜,待宣府镇被彻底清洗一遍后,就跟着咱家去大同镇,咱家倒是想要看看,究竟是谁在背地里干这等丧尽天良之事!!” “喏!” 李永贞当即作揖应道。 自始至终,魏忠贤就没有觉得自己是个好人,其在内廷的上位与崛起,那也是干了很多见不得光的事,但那又怎样呢? 在内廷就是这样,要想上位,就要踩着别人的肩膀,甚至是血上位! 可是魏忠贤却从没有敢忘一件事,那就是他的身份,他首先是大明天子的家奴,其次才是别的,没有这一前提支撑,那他魏忠贤什么都不是,现在有人想坑害大明社稷,那魏忠贤能做的就是将他们都给揪出来!! 或许魏忠贤看不惯方正化,甚至是内心深处带有敌意,但是这一切都有个前提,那就是局限于内廷,真要牵扯到别的事情,魏忠贤也要暂时搁置这些,先把要紧的事给办完再说。 ------------ 第二百一十九章 登莱之变 或许是大明乱的时间久了些,这也让很多人对于律法失去了敬畏,由此在各个领域便滋生不少积弊与毒瘤。 作为大一统的中央集权王朝,大明的确是皇权至上,不过想统御好幅员辽阔的大明,独靠皇帝一人是不够的,这也使得官本位思潮在大明很盛行! 只要权力失去了制约,失去了监察,哪怕心性再坚定的人,也难保不会受到影响,凡体肉胎能受到诱惑的地方太多。 争也好。 斗也罢。 归根到底是为了掌握他人命运!! 宣府镇的善后事宜,还需要些时间去沉淀,甚至于大同镇、山西境内的腌臜事,想要彻底调查清楚,亦是需要时间的。 相隔千里之外的山东。 登州府。 蓬莱。 海浪不断冲刷着海岸,泛起了道道白色浪花,湛蓝的天与海面呈一线,高悬的艳阳很刺眼,吹来的海风带有几分暖意。 岸边行走着一群人。 “还好大司马先前就任登莱巡抚,为登莱两镇打下好的基础,不然很多事情其实都很难办啊。” 一穿着绯色官袍的中年,眉宇间透着几分感慨,负手走在这海岸上,海风吹动着他那身官袍。 “要输送给东江镇的军粮、盐油、棉布、豆料等一应军需辎重,算是都有惊无险地起航运往东江镇了,陛下交代的差事也算办成了。” “东江镇对辽东而言是极其重要的,别看其孤悬在海上,不过却能行之有效地从海上牵制住建虏,这对扼守好辽前防线是有极高价值的!” “抚台所言甚是!” 在旁跟随的披甲武将,声音浑厚道:“过去不管是朝中有司,亦或是地方有司,都对东江镇表现得漠不关心。” “甚至于有几次东江军出动,要对辽南诸卫进行奇袭,如若能得到天津、登莱等处的支持,那不至于说光复的辽疆,再叫建虏给夺回去!” “时下东江镇在辽东的大后方,仍掌控着定辽右卫、镇江堡等处,甚至在宽甸诸堡的部分要冲仍在坚守。” “有了我登莱两镇的稳定军需供应,末将相信东江镇的那些儿郎们,在毛帅的统领下为大明建功立业!” 讲到这里时,这位披甲武将的情绪有些激动。 从萨尔浒之战惨败以来,大明围绕着辽东打了很多仗,可是胜的少,败的多,这对于一些人来讲,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的。 的确。 牵扯到辽事方面,的确有一些人很贪,他们从不关心辽事怎样,一门心思地只想从中捞取好处。 但是也有一些人,是想方设法的想将丢掉的辽疆夺回来,甚至是将丢掉的明威给再度捧起来!! “放心吧,今后牵扯辽事的态势,将会彻底不一样了。” 登莱巡抚孙元化面露感慨,看向远处的海面,“有天子在京主导辽事,不管是我登莱两镇,亦或是东江镇,再或是其他地方,都不会再因为短缺粮饷,而被迫放弃有利于社稷的事情了。” “抚台说得对。” 登莱总兵官贺虎臣语气铿锵道:“末将定会尽快将登莱水师整饬好,今后若是牵扯到辽事,我登莱水师绝对不会拖后腿的。” “那就好。” 孙元化撩撩袍袖道:“对于我登莱两镇而言,想要对辽事产生直接影响,水师就是关键所在。” “虽说大司马离任登莱巡抚后,在登莱的水师操练难免松弛,但是这支水师的底子还是在的,只要勤加操练,解决海船所需火炮更迭,本抚相信登莱水师必然能在辽东扬名的!” 贺虎臣重重点头。 这话若是别人讲的,那贺虎臣是不会相信的,但唯独孙元化讲这话,贺虎臣是相信的,原因很简单,在孙元化赶来登莱赴任后,就命人在山东治下聚拢铳炮匠、铁匠、火药匠等诸多工匠,甚至还在民间招募大批学徒,在蓬莱寻址筹建起诸多工坊,以锻造军中所需的火铳火炮等。 甚至让贺虎臣感到惊奇的,是孙元化不知从何处寻得新法子,锻造出的一款火铳,无需用火捻燃发,直接就能在铳内实现自燃,继而对特定的区域展开射击! 贺虎臣也是过了很久才知道,这款火铳名曰撞击式燧发枪,是来自于京城新设的军备局所造。 别看朱由校待在京城不出,甚至动辄就掀起大案,逮捕大批的奸佞败类,不过其在京城做的一些事情,已经开始影响到一些地方。 “接下来我登莱两镇要做的事情,就是整军备武,就是聚拢粮草,就是收容流民,只要将这些事情做好,那我登莱两镇要不了多久,就会有翻天覆地的改变。” 在贺虎臣感慨之际,孙元化眼神坚毅道:“登莱两镇只要能稳住跟脚,那就能确保东江镇没有后顾之忧,由此对辽东造成的威慑就会加大,届时窃据在辽东的建虏八旗,除了要提防辽前防线外,还要警惕海上的威胁!” “抚台,您觉得那些海商们,是否会愿意帮巡抚衙门筹措粮草?”听孙元化讲到这里,贺虎臣却想起一件事,心底难免生出担忧道。 “万一他们拒绝的话,那登莱两镇想要筹措粮草一事,必然会受到极大影响,甚至给东江镇提供粮草,包括我登莱两镇军粮供应,还有收容流民一事,只怕都会出现不必要的麻烦啊。” “放心吧,他们会愿意的。” 孙元化却丝毫不担心,嘴角微微上翘道:“他们比谁都要聪明,或许运来登莱两镇的粮价是被压低不少,但是从开具的盐引上,甚至本抚给予的那些许诺,足够叫他们赚很多银子的。” “商贾向来是无利不起早。” “更何况本抚还为他们牵线搭桥,将北直隶畅销的琉璃、香皂等物,让出一部分份额给他们,单单是这些就够让他们下决心了。” 听到这里的贺虎臣眉头微蹙起来,涉及统兵打仗的事情他懂,不过像上述这些事,贺虎臣却闹不清其中的利害。 不过孙元化既然都这样讲了,在贺虎臣心底的担忧也就消失了,只要运往登莱的粮草没有问题,那就没有什么能影响登莱两镇现下做的事情了。 ------------ 第二百二十章 秦皇岛 “嘿哟!” “加把劲!” “别他娘的偷懒!” 临海的原野之上,海风呼啸,阵阵喝喊声不绝,空中鸟瞰,就见到数不清的人群,分散在各处忙碌着。 这片荒凉的土地上,很少聚集有这么多的人。 而在杂乱的人潮中,一支支手持红缨枪,身披甲胄的队伍,如同雕塑般挺立着,那些汉子眼神坚毅,皮肤黝黑,站在各处震慑着,忙碌的人群,无不都默契地遵循一个规矩,队列二十步范围不可靠近! “总戎,这样真可以吗?” 在一处高地上,披甲挎刀的王之仁,环视眼前忙碌的场景,皱眉看向卢象升,“陛下颁布的旨意,是命天雄军募选之后便北上移驻至秦皇岛,负责兴建海上要衢,不过天雄军的操练也不能落下啊!” “天雄军募选的两万新卒,被总戎分派至秦皇岛各处,负责兴建港口,修建驰道,营建军营,筹建工坊……唯独没有展开操练,这不是本末倒置了吗?” “明明上述这些事宜,可在永平府治下收容流民负责,总戎却让我天雄军的儿郎去做,即便秦皇岛要衢建成了,但是天雄军如何能上战场啊!!” 讲到这里的王之仁,心底的躁意更多了。 从广平、大名、顺德等府县募选到足额的新卒,将天子赐名的天雄军编练起来,卢象升便亲率天雄军北上,以最快的速度赶至秦皇岛一带驻扎。 此事在北直隶下辖诸府州县产生的影响不小,奈何朝中发生的事情太多,以致此事在传至京城时,根本就没有掀起任何涟漪。 而卢象升所领天雄军,在抵达秦皇岛一带后,卢象升接下来决定干的事情,却让王之仁等一众将校生疑了。 天雄军下辖各部皆没有展开操练,反倒被卢象升给分散到各处,去负责兴建港口、驰道、军营、工坊等。 军队没有操练,那还是军队吗? 军规军纪如何严明? 军中战力如何形成? 特别是新募兵卒编练的军队,如若没有操练来历练的话,那别说是上战场了,即便是扼守一处都可能涣散。 “没有操练,真就是本末倒置吗?” 卢象升目不斜视地看向前方,嘴角露出一抹淡笑,“九如,那些分散在各处负责警戒的勇壮,你觉得他们与最初时有什么变化?” 嗯? 听卢象升讲到这里,王之仁顺着卢象升所看望去,就见嘈杂的人潮之中,那些手持红缨枪,身披甲胄的勇壮一个个挺拔而立,纵使是站了很久,双腿早已酸胀不已,可他们依旧在坚持着,甚至没有一人在队列中动弹。 “能站得住了。” 王之仁道:“末将记得他们最初,别说是站在原地小半天,不到一个时辰,不是有乱动的,就是有小解的,根本就没眼去看。” “没错。” 卢象升笑着点点头道:“不过到现在,这些负责警戒的勇壮,让他们站足半天,这期间却没有过去那些事了。” “难道这不是在操练吗?” “要知道能选为负责警戒的勇壮,那绝对是天雄军中体格最壮硕的,他们是本官选定的天雄军骨干。” “一支军队想要形成战力,必须要做到令行禁止才行,这样真拉上战场,才不至于说乱糟糟的,唯有将这一点做好,不管面临怎样的凶险,都能展开对应的阵型,去跟来犯之敌硬撼!” 这是操练? 王之仁震惊了,难以置信地看向卢象升。 显然这样的情况,是他此前没有想到的。 “九如你仔细想想。” 卢象升继续道:“在最初他们没有能坚持下来,本官罚他们不能吃晚饭,让他们在营地里罚站,他们一个个是怎样的表现?” “愤怒!” 王之仁仔细回忆下,表情严肃道:“被那么多的人围聚着指点议论,这些儿郎要不是有带队的人压着,只怕他们一个个早就闹事了。” “没错。” 卢象升顺着话茬说道:“但是现在呢?他们一个个是不是有点兵的味道了?不会再受外界的因素影响,一个个坚守在各自的位置上。” 王之仁点点头。 “再说分散在各处的那些勇壮。”卢象升伸手指向前方,“虽说他们干着最累的差事,可他们一个个可有怨气?” “没有。” 这点,王之仁回答得很干脆。 涉及这一方面,王之仁敢说没有人会生怨的,毕竟天雄军干的差事虽累,但是每天管三餐,顿顿能吃饱,盐给足,甚至累了还能休息,这可不是什么地方都能办到的。 “那九如再想想。” 卢象升继续道:“最初我天雄军进驻秦皇岛时,将各部分散到各处劳作,那是一个怎样的场面?” “乱。” 王之仁回忆下,皱眉道:“不仅干的效率很低,关键是秩序特别乱,随地大小解,搞得各处都臭烘烘的。” “现在呢?” 卢象升反问道。 嗯? 这下王之仁愣住了,突然间,在王之仁心中想了很多。 “兴建秦皇岛要衢,本官的确能收容一批流民,让他们来负责在各处兴建。”见王之仁不言,卢象升双眼微眯道。 “但是这样一来的话,不仅粮饷开支会增加很多,关键是要分出一支队伍,来负责在各处维持秩序。” “不过九如要记得一点,给我等的时间可没有那么多,既然是这样的话,那索性就化秦皇岛为战场,以要干的差事视为敌人,让天雄军下辖各部攻克,每天明确要干的差事,必须要不打折扣地做好。” “何部能够提前干好,那本官就赏,何部没有按规矩干好,那本官就罚,这是谁都挑不出理的吧?” 王之仁下意识点点头。 “再说天雄军下辖各部将校,那都是各部将士选派的。” 卢象升继续道:“在劳作的过程中,谁能管好所辖将士,谁不能管好所辖将士,那是掺不得半点假的,能者上,平者让,庸者下,这是天雄军的宗旨!!” “而经过这些时日的磨合与调整,天雄军下辖各部的秩序,是不是已经趋于安稳了?各部间没有任何矛盾?” 王之仁似乎明悟了。 “令行禁止若是军队的根脉,那么秩序就是军队的魂!” 卢象升语气铿锵道:“唯有将上述两件做好了,如此天雄军才能成型,二者但凡是敢缺少一个,那天雄军就是散兵游勇,根本就不值得天子信赖与倚重!” “末将明白了。” 王之仁瞪大眼睛,情绪有些激动道:“总戎是通过这种高压的方式,让天雄军各部在秦皇岛各处忙碌着,而此前明确的各项规矩,其实就是天雄军要奉行的军规军纪。” “不错。” 卢象升点点头道:“眼下天雄军唯一没有做的事情,就是明确下辖的诸兵种,并由此进行对应的操练。” “不过这些事情急不得,待到秦皇岛初具规模后,天雄军通过这种方式,真正拧成一股绳后,那后续的整饬与操练,就可以按部就班地进行。” 妙啊! 王之仁这下彻底明白了,虽说卢象升的这种方式,看起来是那般的奇特,不过真要细细思索下来,这还真是在变相的操练。 甚至于转换下思维,不仅能提高秦皇岛营建效率,甚至还能减少很多粮饷开支,关键是天雄军下辖各部,隔三岔五还能吃上顿肉,而在这样的统筹调度下,天雄军的凝聚力、向心力都能稳步增强。 这年头吃饱肚子都是种奢求,更别提隔三岔五还能吃上顿肉。 哪怕是这期间有着种种制约,可是对于这些没有着落的人而言,他们是愿意为此而守规矩的! “不过这样的事,也仅限于能在天雄军这样干。” 而在王之仁感慨之际,卢象升却开口道:“因为天雄军下辖各部,皆是以血脉宗亲来编练的,儿郎们之间知根知底,所以这期间纵使出什么差池,那也会有人会站出来分忧的。” “这样的军队,大明有一支就够了,多了那就容易出问题,陛下信任我等,才叫我等统辖天雄军,所以我等必须要做出些成绩才行!” 的确。 听到这里的王之仁,表情变得严肃起来,像天雄军这样的军队,如果真的是多了,那拥兵自重的隐患,是根本无法避免的,毕竟真要出现什么事,只要敢有一人振臂高呼,就会有成群的人涌出来!! ------------ 第二百二十一章 展望 “好!好!好!” 在东暖阁内,响起爽朗的赞许声,这让在殿外候着的众太监宦官,无不是露出疑惑的神情。 从宣府镇哗变急递进京,天子就很少笑过,连带着乾清宫的氛围,一直都处在很压抑的状态下。 不管是在御前服侍的太监宦官,亦或是在御前轮值的大汉将军,一个个都变得格外小心翼翼,生怕触怒到天子。 可现在的情况似乎有所不同了。 “皇兄,是有什么喜事,让您这般的高兴?”朱由检眉宇间透着狐疑,看向自家皇兄询问道。 “当然是利国利民的喜事!” 朱由校嘴角微微上翘,将所持几封奏疏,递到了朱由检的跟前,“皇弟自己看吧。” 朱由检忙伸手接过眼前奏疏。 “刘若愚,将北地诸省的舆图,给朕找出来。”在朱由检翻阅之际,朱由校却伸手对刘若愚道。 “喏!” 刘若愚忙作揖应道,随即便朝一处快步走去。 坐在宝座上的朱由校,心情变好很多,一想到秦皇岛、天津、登莱等处的改变,朱由校脸上笑意更多了。 “皇兄,这卢象升、茅元仪、孙元化他们向京急递密奏,向您要银子,要人手,臣弟若是没有记错的话,您先前曾向他们都拨过内帑银吧。” 看完手中所持奏疏的朱由检,眉头不由微蹙起来,他不知道自家皇兄为何高兴,心中生疑的朱由检,遂看向朱由校说道。 “尤其是这个天津兵备道茅元仪,张口就向皇兄要200万两内帑银,甚至还要军备局调派一批人手赴津,整饬天津三卫诸事,本就是他该干的本职,遇到些问题就向皇兄呈递密奏诉苦,这不是臣子该做的。” “那是皇弟不了解天津的情况。” 朱由校笑着站起身,快步朝悬挂起的舆图走去,“你们都先退下吧,皇弟你看,天津三卫的位置,其是北直隶境内运河的要衢,更是拱卫京城京畿的重要门户。” 在讲这些的时候,刘若愚等御前太监都低首退出殿内。 “而京城京畿的安稳,需要几处防线方能确保好。” 朱由校继续道:“通州、天津、保定与京城互成掎角之势,上述三地安稳,则京城京畿后方无忧。” “朕在这几日向皇弟讲明宣府、大同两镇与蓟州、山海关两镇,彼此间存在的意义与联防关系,且在上述四要镇之间,还需有万全都司、延庆、怀柔、密云、顺义、平谷、三河、遵化、三屯营、迁安、石门城等处作为补充,继而构建起完整的京畿北疆防务体系!” “是。” 朱由检点点头道:“皇兄还说过,即便京畿北疆防务体系出现问题,哪怕治下武备松弛,疏于操练,可依托着现有的关隘要冲,想要坚守一段时日是没有问题的。” “在此期间,朝廷一边积极调动大军,对从北疆防务突进的来犯之敌斡旋,一边可从通州、保定、天津三处传达调令,继而将兵马与粮草大批聚于北直隶,继而与来犯之敌展开血战!” 这就是最坏的打算。 听到这些的朱由校,难免在心底生出唏嘘,宣府镇哗变一事,别看朱由校表面没有说什么,甚至对于朝中的一些声音置之不理,不过此事对朱由校的影响很大。 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 如果在做事之前,没有将一切不利因素都考虑到,甚至做出对应的紧急预案,那多半的结果就是失败! 而像朱由检提到的这一情况真要出现了,在北直隶境内真打起一场仗,那么对辽战略将丧失施行的意义。 因为这一仗真打起来,将会对大明中枢财政造成严重破坏,甚至北直隶也会被打残,如此就使得地方有司对朝廷失去敬畏,而中枢对地方的掌控会进一步削弱。 也是因为联想到了这些,使得朱由校在过去几日,一直在调阅涉及京畿北疆防务,辽东前线防务的对应奏疏案牍,这是朱由校在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 在这样的一种形势下,卢象升、茅元仪、孙元化先后向京急递密奏,言明他们在各自辖区的所作所为,甚至向朱由校奏请解决一些难题,朱由校如何能不高兴呢? 倘若是别人向朱由校奏请内帑银,朱由校连理都不会去理的,因为朱由校无法确保拨出去的内帑银,是否会被足额用到实处上。 但是卢象升、茅元仪、孙元化他们,甚至包括在京的熊廷弼、袁可立、孙传庭、陈奇瑜、韩一良、徐光启、焦勖、宋应星等一行人,只要是他们张口了,那朱由校是不带任何犹豫的。 因为朱由校清楚上述这些肱股栋梁,根本就不会去贪墨银子,他们都是纯粹的人,想要为大明社稷多做些实事!! “说回天津。” 朱由校收敛心神,盯着眼前舆图,语气铿锵道:“在朕明确的对辽战略中,天津占据着极其重要的位置。” “天津是环绕整个辽东的要冲,向北可抵秦皇岛,继而通过海路转达觉华岛、宁远前线,而向东可至金州卫,向南则可直达登莱两镇!!” “只要朝廷想对辽东展开全面攻势,就不能再像过去那样只注重于陆上攻势,要将海上的优势充分发挥出来,是在战场上取胜建虏的关键!!” 朱由检有些明白了。 卢象升、茅元仪、孙元化他们在各自辖地内先后向京急递密奏,那是因为自家皇兄所颁旨意,要求他们做的事情太多了,而想要将所做诸事做好,就必然会需要大量的钱粮! “辽东这块烂泥潭,朕一定要给它彻底铲除干净!” 在朱由检思虑之际,朱由校却眼神坚毅道:“不将辽东的新局面彻底打开,那么朝廷宝贵的财政收入,将会有大批被吸走,如此,就算朕在京做的再多,那一切都是徒劳无功!” 没有谁比朱由校更清楚,导致大明社稷倾覆的根本原因,从不是什么李自成,更不是什么多尔衮,最为主要的原因,是大明的中枢财政破产了。 无法从地方征收到足额赋税,面对连年的战争,频生的灾情,多发的起义……朝廷无法拿出银子来解决问题,继而导致局势进一步恶化,这才导致了甲申国难的发生。 而想要把赋税征收上来,那就必须要有底气才行,对于大明中枢而言,没有什么比直辖的强军要来的更直接! 毕竟大明的赋税重心一直以来都是东南诸省,可是在这片土地上却存在着太多的既得利益群体,想从他们的嘴里去夺肥肉,那他们是什么事都敢干出来的,所以单靠杀是远远不够的,必须要有底气才行! ------------ 第二百二十二章 守土有责 秦皇岛、天津、登莱三处的落子布局,于京城局势暗潮汹涌之下,悄无声息间稳步推进落实,卢象升他们皆知要干什么,且也在各自辖地切实干着,这对朱由校而言是振奋的! 尽管从即幸西苑落水以来,朱由校遇到太多腌臜事,甚至揪出大批的奸佞败类,不过朱由校仍对大明抱有希望。 这绝非是因为他是大明皇帝,真正让朱由校抱有希望的原因,是在大明仍有大批肱股栋梁,没有对大明社稷丧失信心! 这是很关键的! 想要逆转大明势颓的国运,想要挽救大明的江山社稷,独靠朱由校一人是不行的,有太多的事情,是需要有人去执行,去落实。 如果没有人作为承载,作为支撑,纵使朱由校想到再多挽救大明的法子,也根本不可能将大明拉回来! 也恰恰是清楚这一点,朱由校秉承的用人原则,就是将合适的人安排到合适的位置,叫他们在各领域去发光发热,自己只要把控好大方向不变,给予他们宽裕的时间,给予他们绝对的信赖,给予他们坚定的支持,朱由校无比坚信他的谋划能成!! 乾清宫。 东暖阁。 “朕知道,因为宣府镇哗变急递进京,在朝野间产生很大的争议,甚至是抨击。”朱由校坐在宝座上,扫视殿前所站内阁诸臣,神情自若地说道。 “朕此前一直不就此事召开廷议,就是想要看看,什么人会在这件事上,去讲些什么话来。” “呵呵…果不其然,就此事还真是让朕开了眼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大明的江山社稷要倾覆了!!” 在讲到此处时,朱由校的声音难免高亢,在御前站着的顾秉谦、魏广微等内阁大臣听后,无不是低下了脑袋,心底生出各异的情绪。 今日这场御前廷议,召开的太过于突然,也恰恰是这样,使得朝中很多人都在暗暗关注此事。 只是没有人知晓,这场御前廷议之所以会召开,那是受到卢象升、茅元仪、孙元化他们的影响。 错非是有他们各自急递的密奏,让朱由校的心情好了一些,牵扯到宣府镇哗变的御前廷议,朱由校是断然不会开的! “让魏伴伴奉旨赴宣府镇,是朕的意思!” 朱由校扫视内阁诸臣,语气铿锵道:“说朕乾纲独断也好,说朕一意孤行也罢,宣府镇出现的哗变,是有大问题的!!” “自朕御极登基以来,朝廷就始终在设法解决粮饷开支,特别是围绕京畿的诸多边镇,地方,卫所,上述之地的粮饷能提早拨发,那向来是提早,为何会这样,朕不过多赘言,你们这些内阁大臣,一个个心里也都清楚。” “可结果呢?宣府镇治下居然因为欠饷而出现哗变?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依着朕来看啊,这分明就是有人想挑衅朝廷威严,想挑衅朕啊!!” 讲到这里时,朱由校怒拍眼前御案,他要表达自己的愤怒,表达自己的不满。 朱由校清楚现下朝中的乱,那是因为自己做的一些事情,让不少人无法揣摩到用意,甚至不时就有人会被牵扯其中,人心惶惶之下,难保这其中就会有人想搅动是非。 党争在大明中枢持续的时间太久,这让在京的太多文官,一个个想的不是将本职给做好,而是挖空心思地想要投机钻营。 这种乱,朱由校也不知会持续多久。 但是朱由校却清楚一点,在外朝文官跟着乱时,他这位大明皇帝却不能乱,他要将该做的事情,都逐一地趁势做出来才行。 留给他的时间真不多了。 就这样乱糟糟的大明,如果不能以绝对威仪震慑之,那别说是解决积弊与毒瘤了,能维系住大明的统治,都是件极其困难的事情。 所以要强势压制! 哪怕这种压制会有很多风险,但是朱由校却别无选择。 这就是一场豪赌! “朕这几日在乾清宫拟了道旨意。” 看着一个个低着脑袋的内阁大臣,朱由校剑眉微蹙道:“既然有些人,总是想着算计朝廷,那好,那朕就要表明态度,表明底线!” “今后凡是我大明疆域,各地军政主官皆有守土之责,朕不管什么原因,只要敢使我大明疆域有失者,不管牵扯到谁,一律按我大明律论处,该抓抓,该杀杀!!” 一言激起千层浪。 东暖阁内的气氛变了。 顾秉谦、魏广微等一众内阁大臣,无不是露出惊疑的神色,谁都没有想到天子会颁这样的旨意。 此道旨意一旦颁布出来,势必会掀起轩然大波啊。 “陛下不可啊。” 在此等形势下,顾秉谦上前作揖道:“这道旨意万万不能颁发啊,时下在我大明治下,于辽东的建虏叛乱,于西南的土司叛乱,形势都比较复杂,这样的旨意若是颁布下去,难保会引起人心浮动啊!” “是啊陛下。” 魏广微紧随其后道:“何况除了上述之地,在我大明九边要镇,毗邻我明疆的蒙鞑各部蠢蠢欲动,不时就会对我边陲展开侵袭劫掠。” “这样的旨意颁布下去,若是一些人想得多了,难保我大明边陲有损啊,这是不利于社稷安稳的。” 听着顾秉谦、魏广微二人所讲,朱由校很想笑,这是何其讽刺的事情啊,确保地方安稳,确保边陲稳定,这些难道不是该做好的本职吗? 可现在呢? 就因为辽东那边起了坏头,导致各地的风气跟着坏掉,出了事跟他们没有关系,有了好处那一个个能争破头! 对于顾秉谦二人讲这样的话,朱由校太清楚他们是怎样想的,一个是不想给内阁找麻烦,另一个就跟他们自身有关。 这二人皆是投效了魏忠贤,才得以进内阁佐政的,为了稳固自身权势,他们可没少提拔一批人。 而这些人又有不少,就是在地方为官的!! 这就是门生故吏!! 在大明,这一官场陋习,可谓深深影响到官场风气,拉帮结派这种事情在大明太普遍了。 没办法。 谁叫党同伐异的思潮,始终在中枢存在着,抱团取暖,以应对突发的状况或算计,无疑是性价比最高的。 “谁要是对此事有意见,那就上疏请辞!!” 想到这些的朱由校,态度异常强硬道:“守土有责一事,朕既然决定了,那就不可能更改的!!” “今日,内阁便明发上谕,朕要让朝中有司,让地方有司全都知道此事,吃着大明的皇粮,拿着大明的官俸,那不是糊弄就能了事的!” “今后若是敢叫朕知道,谁敢为了自己的利益,而故意向朝廷有意欺瞒,只要是叫朕知道,叫朝廷知晓,那也是严惩不贷!!” 守土有责,是朱由校想了很久,才最终决定要提前颁布的,根本目的就是要给文官群体加一道紧箍! 大明的文官群体之中,有些实在是太可恶了,他们在其位不谋其政也就算了,关键是还没事好瞎掺和,乱指挥,这对于大明的危害太大了。 像天启朝初期的两场大战,一个袁应泰,一个王化贞,就因为他们的瞎指挥乱掺和,使得大明先后丢掉辽左、辽南、辽西等地,这给大明造成的危害太大了。 以至于此后大明在辽东那边,根本就没有任何主动优势了。 而因为追查走私一案,在宣府镇查到一些线索,紧跟着宣府镇就出现哗变这等闹剧,这也坚定了朱由校的决心。 针对地方的干预,朱由校不会轻易去做,不过在不影响到地方安稳与秩序下,有些事却必须要做。 守土有责,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 第二百二十三章 柳河之败 一连多日,只因内阁明发上谕,特颁守土有责一事,这让朝中有司争吵与抨击,多了不知多少。 甚至于经通政司呈递的规谏奏疏,都快将司礼监给堆满了,这些奏疏的内容千篇一律,要表情的态度就一个,守土有责是有问题的,是不符合当下国情的,如若强行颁发下去势必要出大乱子! 对于这一类的规谏奏疏,朱由校连看都没有去看,一律让司礼监留中了,既然是决定了的事情,朱由校就不可能更改! 朝令夕改,此乃大忌!! 就时下大明这种状况,倘若朱由校在一些事情上的态度,是反复变化的话,那只会让大明变得愈发混乱。 心怀社稷的肱股栋梁会失望。 心藏算计的投机分子会兴奋。 大明有当下这种困顿与积弊,很大程度上与历任天子的执政理念有关,特别是牵扯到名声时,会让一些天子做出让步,然而在皇权与臣权之争中,一旦做出让步的话,所损失的就绝非皇权威仪那般简单,这更会让大明社稷的根脉被损耗! 对于名,朱由校从来都不看重,因为朱由校清楚一点,史书向来是有胜利者书写的,与其被这些所左右,倒不如踏踏实实把事情先做好,要是大明真在他手里强势崛起,那自会有人去解决这些麻烦。 要是大明没有逆转国运,最终还是江山倾覆掉了,一顶亡国之君的帽子扣下,那什么脏水都会泼来。 所以朱由校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 “英国公,你对于守土有责一事,是怎样想的?” 乾清宫外,朱由校负手前行,对身旁跟随的张维贤道:“近来在朝议论此事者众多,甚至是反对声很大,朕就在想啊,这件事情难道真是朕做错了?” “臣以为陛下没有做错。” 张维贤听到此话,态度是异常鲜明,“从万历四十七年起,我朝就在一些事情上,出现不该出现的错误,也恰恰是这样,导致朝廷常陷入被动下,从辽东丢掉大片疆土,到西南土司叛乱,臣每每想起这些,就觉得很气愤。” 朱由校眉头微挑,有些诧异的看向张维贤。 他知道这件事情的影响有多大,所以张维贤这般直接的表态,还是出乎了朱由校的意料。 毕竟此事要是传出去的话,不知该有多少人将矛头指向张维贤。 “是啊。” 朱由校惊奇之余,轻叹一声道:“朕又何尝不是这样,守土有责一事,其实在朕看来就是将过去‘劣币驱逐良币’的态势,给彻底的逆转过来,在中枢,在地方,形成‘良币驱逐劣币’之势!” “这道旨意明发到天下,肯定是会对地方产生影响,这点朕比谁都要清楚,不过影响最多的,却是那些在其位不谋其职者,甚至为了名望,为了私利,为了前程,而不顾事实去瞎指挥乱掺和!” “反倒是那些在其位想做实事,或者正在做实事的肱股栋梁,他们非但不会受到任何影响,相反会获得更多的主动,毕竟少了人掣肘了,少了人算计了,那么在地方做事的效率就能提升。” 张维贤点点头表示认可。 作为大明勋贵,别看先前张维贤在朝很少露面,不过对于大明各地的事情,他还是掌握的比较多的。 英国公一脉,那可是大明的老牌勋贵,凝聚起的底蕴和人脉远超很多人的想象。 只是即便是知晓这些又如何? 在朝掌权的毕竟是文官群体,或许掌权的文官会更替,但是有些东西是不变的,毕竟文官群体的利益,不管是谁接替既定的位置,那都会想方设法的去维系的。 “臣在知晓此事后,就觉得今后的辽事,甚至是西南的平叛,必然会有大的变化。”想到这些的张维贤,将心中所想讲出来。 “因为有了这道旨意,那么在一些人的心底就会有顾虑,他们要考虑一件事,如果他们掺和进来,万一导致地方有变动,那后果是他们能承担的吗?” “但是像孙承宗、朱燮元这些一心为公的大明肱股,他们却不会因为有这道旨意,哪怕是要冒一些风险,他们也是会去做的。” “不过这样一来,朝廷就要考虑另一件事,因为这道旨意,使得一些人出于自身的利益,是否会在地方上阳奉阴违。” “那就抓,那就杀!!” 朱由校眼神凌厉道:“朕当然知道守土有责颁布后,势必会出现这种腌臜事,而想要解决这些,那就要表明朝廷的态度!!” 果然。 听到此言的张维贤,心底是暗暗庆幸,对于此事,他算是揣摩到天子所想了,除了给文官加道紧箍外,还有就是想借此风来竖起朝廷威严!! “只是这样一来,朝廷会在一些事情上陷入被动。” 在庆幸之余,张维贤觉得一些话,还是要禀于天子,“臣担心一些人,会在赋税上动手脚,继而倒逼朝廷……” “朕既然这样做了,就不怕此等腌臜事出现。” 朱由校似笑非笑道:“不说朕的内帑是否充沛,单单是通宝银号每年的分红,朕就有信心去顶着压力,解决暴露出的问题。” 时至今日,通宝银号已在京城京畿遍地开花,在皇家禁军府任职的那些勋贵,或许在朝的权势没了,不过他们一个个的底蕴却是有的。 尤其是此前的挤兑风潮,使得通宝银号的信誉竖起来,关键是亮明了异地汇兑的方针,通宝银号想不扩张都是难的。 这也是朱由校为何要叫通宝银号暂时民办的根本所在。 真要由朝廷负责主办,那好事也能变成坏事,毕竟眼下的官僚风气太重,只怕该银号官办起来,那不知有多少人上下其手。 但是让张维贤他们负责主办,就暂时不存在这种问题,毕竟牵扯到的利益,涉及到每一个人,有人要是敢在其中动手脚,那其他人肯定是会不满的。 通宝银号的创设,朱由校不止是藏着要将张维贤他们捆绑到自己这驾利益马车上,叫他们舍弃一些既得利益,继而坚定不移的站在自己这边,还藏有快速扩张下,去聚集民间财富的想法。 只要通宝银号的信誉坚挺,那么在遇到一些突发状况时,朱由校是能够向通宝银号进行拆解的,继而解决所面临的挑战。 当然也因为通宝银号太过重要,朱由校是不可能让私人势力,一直占据着银号的股份的,毕竟这极可能滋生财阀势力。 大明勋贵本就有底蕴,倘若再蜕变成财阀,那对于大明的危害太大了,甚至将左右大明的政治、军事等各个领域。 所以在特定的时期内,朱由校势必会用新的利益,去取缔张维贤他们持有的银号利益,以解决掉这一隐患。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毕竟眼下摆在朱由校面前的,是要先解决滋生的积弊与毒瘤,这些事情没有妥善解决好以前,考虑的太长远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皇爷!!出大事了!!” 而就在朱由校沉思之际,一道慌乱的声音响起,让朱由校皱眉看去,就见王体乾行色匆匆的跑来,手里拿着一封奏疏。 “这般慌张,成何体统!!” 在王体乾赶来之际,朱由校却皱眉斥道。 规矩,是朱由校最看重的。 眼下大明有现在的混乱,就是规矩乱掉了。 没有规矩不能成方圆! “奴婢死罪!” 王体乾身如筛糠,顺势就跪倒在地上,捧起所持奏疏,言语间带着颤意道:“辽前传来败绩!” “什么?!” 张维贤心下一惊,瞪大眼睛看向王体乾。 坏了! 而此刻的朱由校却想起一件事,柳河之败,这一刹,朱由校的心情坏到极致,百密一疏啊,怎么把此事给忘了!! ------------ 第二百二十四章 是你们逼朕的 柳河之战发生在天启五年八月,在大明与建虏进行的众多战事中,该战根本就排不上名号,规模实在是太小了,甚至在史料中就没过多涉及。 然而这一战产生的影响却极大! 就因为这场战事,直接导致孙承宗从辽东经略的位置下来,甚至连辽东巡抚喻安性也下来了。 孙承宗在辽提出的制虏之策,的确是备受争议,有说好的,有说坏的,真要细究下来,坏的要多过好的。 毕竟孙承宗的这种战略部署,无疑加剧了明廷的财政负担,让明廷每年为数不多的粮饷开支会被占住部分额度,这导致期间出现任何突发状况,明廷根本就无法及时调配。 但是不可否认的一点。 孙承宗在辽的制虏之策,确实让辽前安稳下来,避免建虏持续威胁山海关,继而对关内造成动荡。 对于朱由校而言,随着他了解的情况增多,他渐渐地发现一点,孙承宗在辽的重要性是不可取缔的! 除了落实许久的制虏之策外,还有一件极易被人忽略的事实,即掌控在辽东将门手里的关宁铁骑!! 这支砸了不知多少金银的精锐骑兵,不管是整体战力,亦或是单兵战力,都没有任何被质疑的地方。 哪怕跟建虏最精锐的巴牙喇交战,不说在战场上绝对碾压吧,至少与之有一战之力,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而统领这支精锐之师的那些将校,即便一个个怀揣有各自的私心,不过在孙承宗面前却不敢公然反抗。 原因也很简单。 于战场所向披靡的关宁铁骑,正是在孙承宗的提议下缔造的,在大明上下,论谁能绝对压制住关宁铁骑,除了孙承宗,再没有第二个人。 哪怕是将熊廷弼派往辽东都无法做到这一点。 “一个个这是等好了啊!!” 东暖阁内。 朱由校脸色难看,盯着御案上所摆奏疏,咬牙道:“朕刚颁布守土有责,一个个都持反对意见,眼下辽前出现变数了,一个个不提别的了,开始死咬着孙承宗不放了,好啊,真是太好了!!” 在御前服侍的刘若愚,此刻低垂着脑袋,根本就不敢多说一句话。 辽前传回的柳河之败,在最短的时间就在朝传开了,而紧跟着就有大批弹劾奏疏呈递御前。 弹劾的对象,就是辽东经略孙承宗!! 至于这场战败是谁导致的,根本就没有人在意,或者被他们有意识忽略,弹劾一总兵官有什么用? 哪儿有弹劾孙承宗来得直接,来得迅猛? 皇权与臣权之争就是这样。 不是东风压西风。 就是西风压东风。 只是在这斗争与博弈下,臣权却能失败无数次,但只要叫他们逮住一次机会,就可以实现逆风翻盘! 而皇权却能胜利无数次,唯独却不能失败一次,因为可能就是这一次,便可能导致满盘皆输的局面。 这就是皇帝为何是孤家寡人的根本原因! “去!把魏……” 愤怒的朱由校,本能地对刘若愚道,只是话刚讲出来,朱由校就停了下来,时下魏忠贤还在宣府镇。 “叫韩赞周来见朕。” “喏!” 内心紧张的刘若愚,忙低首朝天子作揖道,随即便朝殿外快步走去,而在走出殿的那刹,刘若愚却有种如释重负之感。 压力太大了。 柳河之败这件事,如果不能处置好的话,非但会导致辽局出现变数,甚至会让朝中再生变故。 而对当下的朝堂而言,根本就经受不起这些啊。 在刘若愚离开东暖阁之际,坐在宝座上的朱由校,算是对文官群体有了更充分的认识了。 不管在中枢也好,亦或在地方也罢,存有这个党,那个派,平日里他们或许会为一些利益而争,可一旦出现的事情牵扯到他们每个人的利益,他们就会暂时搁置下来,集中力量去消除这种隐患。 这种默契并非是他们私下有什么串联,而是自身的利益所致的! 这是你们在逼朕的!! 想到此处的朱由校,眼神变得冷厉起来。 柳河之败这件事,他是一步都不能退! 不管是对辽,亦或是对朝,这一步若是退让了,那形势就可能出现大变数,而不受控制的变数,是朱由校断不能接受的! “奴婢拜见皇爷!” 匆匆感慨的韩赞周,在走进东暖阁之际,立时就感受到自家皇爷的怒,当即便作揖行礼道。 “即刻领着大内行厂,去将这些人给朕抓起来!”朱由校拿起一摞奏疏,摔到韩赞周的脚前,语气冷冷道。 “朕怀疑这帮奸佞,不止牵扯到走私一案中,甚至与西苑刺杀案有联系,朕要知晓实情!!” “奴婢这就去办。” 韩赞周当即弯腰,将脚前散落的奏疏一一捡起,尽管他不知晓这些人都有谁,但既然自家皇爷讲了,那他要做的就是奉旨行事! “去吧。” 朱由校摆摆手道。 果然。 还真是厂卫用起来更顺手。 倚着软垫的朱由校,此刻突然明悟了,为何在大明的一些时期下,厂卫势力会出乎预料的大。 相较于其他常设有司,厂卫与这些有司存在最大不同,那就是厂卫是绝对依附于皇权的,不管是谁在厂卫当家做主,可一旦失去了天子的信赖与倚重,他所拥有的权势与地位,就会在顷刻间崩掉! “去,将近来涉及辽东的奏疏案牍,悉数给朕搬来御前。”在处理完这件事后,朱由校看向刘若愚道:“此外关于九边的案牍,近五年来的给朕尽快梳理好,朕到时要御览。” “喏!” 刘若愚当即作揖道。 朝中的腌臜事要解决,不过涉及别的军政,朱由校也断不能放松,这乱糟糟的大明,不会给朱由校太多时间。 如果不能尽快把乱局梳理好,将一些事情先行解决掉,继而趁势震慑住大明上下,那后续的很多事情都是难办成的。 想要拯救大明就必须要推行新政,可新政一旦出现,引起的反弹有多大,朱由校甚至都不用细想都能猜到,毕竟利益嘛,哪怕是天子要触碰,该翻脸的时候也是会翻脸的! ------------ 第二百二十五章 两书房 对待柳河之败一事,朱由校进行了全面复盘,尽管此战非他干预,亦非他授意,但是此战暗藏的恶意,却不容朱由校不重视! 这一复盘不要紧,真让朱由校发现不少问题。 在原有的时间线上,促成柳河之战的主导者,是得孙承宗上疏举荐,就任山海关总兵官的马世龙,误信生员刘伯镪之言,称后金四贝勒黄台吉进驻耀州,手上兵源不满三百人,马世龙闻之大喜,遂派遣鲁之甲与李承先二将率部前往,奈何在此期间马世龙没有与相关将校协调好,致使李、鲁二人率领八百人透过七只渔船强渡三岔河,导致形迹外泄,造成柳河之役的溃败,死伤四百多人,鲁之甲与李承先均战死,中军钱应科落水死…… 而事实上呢。 朱由校一直以为马世龙仍在三屯营待着,统辖蓟州镇下辖中协四路兵马,但是早在八月的时候,马世龙就已经赴山海关任职了,担任的就是总兵官一职! 原山海关总兵官杜应魁,此前因为山海关闹出哗变,意外死在了兵乱中,可这一位置又格外重要。 所以处置完山海关哗变的孙承宗,就以辽东经略的名义,向兵部呈递一封急递,荐马世龙就任山海关总兵官,荐王世钦接替马世龙统中协四路! 偏差就这样出现。 而关于这件事情,时任兵部尚书的袁可立,在接到这封急递后,第一时间就进行了批注,并且呈递到御前了。 可那时的朱由校呢,因为朝中发生的一些事,正集中精力布局谋划,故而对于这封奏疏没有在意,就命司礼监将该疏存档了。 问题就出在这里! 朱由校潜意识地对袁可立他们很信任,所以在遇到一些事情时,就会以他们的意见为主来做判断。 弄清楚来龙去脉的朱由校,真是被自己给气笑了。 如果自己在处理棘手事宜时,可以稍稍分出些精力去多了解,或许柳河之败就不可能发生了。 只是朱由校也很清楚,他的确是大明皇帝不假,手里也掌着滔天权势,可他终究也是肉体凡胎,是人就会累,就会有精力不济的时候。 哪怕他再怎样谨慎对待,终究会对一些事有疏漏。 这件事能去怪谁呢? 怪辽东经略孙承宗? 怪兵部尚书袁可立? 可他们自始至终做的事情,就是在行使自己的职权,履行自己的义务,总不能让山海关总兵官这等要职一直空着吧? 真要空着,那反倒是会出大问题! 怪山海关总兵官马世龙? 可是据朱由校了解的情况,马世龙是立过很多战功的,从蓟州镇中协四路,调往山海关重镇任职,肩负起更重的职责,如果他在任期间没有亮眼表现,那谁会对他心服口服? 整个复盘下来,朱由校猜到了马世龙的心态,他这明显是急了,想尽快在山海关镇立稳脚跟,继而更好地统辖各部! 毕竟山海关在此之前,可是闹出过一场哗变的。 也是通过这件事情,让朱由校看透两件事情,一个是辽前暗藏的复杂关系,一个是大明武将断代了!! 相较于前者啊,后者更令朱由校担忧。 倘若大明的武将群体,不能保持‘老中青’递进梯队,一旦大明遭遇大规模战事,期间敢再战死一批骁将悍将,那大明军队就真要完蛋了。 紧迫感在朱由校的心底生出。 又是一日。 “都小心点!” “莫要磕着!” 乾清宫外响起刘若愚的声音,本在西暖阁进修的朱由检,被殿外的声音吵得没有心思读书。 “刘公公,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心有不悦的朱由检,从西暖阁出来后,就对负责指挥的刘若愚道:“什么要紧的事情非要现在做?” 在讲到这里时,朱由检扭头看向东暖阁。 朱由检知道自家皇兄这两日心情不好,是受柳河之败的影响,朝中一些人又开始兴风作浪了。 “禀信王殿下。” 刘若愚一路小跑,在至朱由检跟前时,忙抬手作揖道:“奴婢也是奉旨行事,皇爷要在乾清宫,设上、南两书房。” “上书房?” “南书房?” 朱由检露出诧异的神情,他不明白自家皇兄为何要设两书房,难道是为了经筵吗? 可是经筵有日讲官啊。 这些都是从翰林院遴选的英才! 经筵,帝王听讲经籍的地方,以翰林学士或其他官员充任或兼任,按明制,除皇帝外,太子出阁后,亦有讲筵之设。 朱由检不太明白设两书房的意义何在。 此事若是在朝传开,只怕有些文官定会不满,特别是科道翰詹的那帮清流,一个个都会上疏规谏。 “殿下…” 被刘若愚这样一唤,朱由检回归现实。 “这两书房可有何不同?” 想到心中所疑,朱由检遂对刘若愚问道。 “殿下…您还是亲自去问皇爷吧。” 刘若愚闻言,反倒有些踌躇,在犹豫刹那后,忙抬手对朱由检作揖拜道:“奴婢不敢乱讲的。” 朱由检沉默了。 随着内廷被自家皇兄下旨整饬,一批家奴被严惩处决,内廷的氛围就在悄然间变了,凡是牵扯到军政要务,不管是在御前的掌权太监,亦或是在有司的掌权太监,再或是内廷其他太监宦官,一个个都是不敢乱言的。 “两书房是朕研讨学问的地方。” 而就在此时,一道声音的响起,让气氛陡然而变。 “拜见皇爷!” “拜见陛下!” 在刘若愚等一行人作揖行礼之际,朱由检忙快步走上前,朝走出殿的朱由校作揖,正要作揖行礼之际,却被朱由校摆手打断。 “你去忙吧。” 朱由校看了眼刘若愚,随即便朝前走去,朱由检见状忙快步跟上。 “当然这只是在表面而已。” 朱由校负手前行,抬头看着湛蓝的天,“朕特设上、南两书房的目的,是为了协助朕解决一些事宜,上书房今后专摄军务咨询,南书房今后专摄政务咨询,两书房仅有建议权,不具备决策权。” 听到此处的朱由检脸色微变。 这不是与内阁的部分职权重叠了? “做事难啊,想做成一些事更难。” 朱由校却有些怅然,“朕的精力是有限的,有些事能兼顾到,但有些事很容易忽略,所以特设两书房就是为了弥补这一短板,朕要做的事太多了!” 特设两书房,朱由校是没有任何犹豫的,今后要做的事太多了,难保在这过程中会有被他疏忽了。 两书房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查漏补缺,将繁杂的事务整理出来后,形成针对性强的内参,这样不仅能节省朱由校很多时间,关键是想要调阅一些卷宗案牍时,也会有专人负责整理。 而能进两书房任职的,无不是朱由校信任或青睐的,他们的存在于朝而言,同样是有积极作用的。 这等于是在外朝文官群体中,单独成立了一个新的文官群体,他们或许人少,但是常伴在御前,随时随地能够见到天子,或许品级很低,但谁又能忽略他们的存在呢? 一句话能成事。 一句话能坏事。 朱由校正是因为清楚这一点,所以才必须要特设两书房,这些在两书房的官员,他们身上都将打上一个烙印。 帝党!! 谁说在朝的所谓党派,只能有官员自发抱团组成? 天子亦能钦定党派! 既然党争无法扼杀,那么朱由校并不介意缔造帝党,叫他们逐步在朝崭露头角,从而将自己的意志延续下去。 别看设在乾清宫的两书房,眼下还在规整之中,不过进两书房的人选,朱由校早就圈选过了,甚至在两书房的人还不少,这也算是朱由校送给朝中某些人的一份大礼!! ------------ 第二百二十六章 不满 针对于服务皇权的两书房,在内廷核心的乾清宫悄然筹设,这没有产生任何的涟漪,然而彼时的外朝,却因大内行厂逮捕一批人,却掀起了极大的涟漪,甚至是波动! 东缉事厂强势也就算了,毕竟这是司礼监秉笔太监魏忠贤提督的,可以将东林党斗垮并驱逐出中枢,魏忠贤的威名早就边传天下! 这绝非是什么人都敢指摘的。 西缉事厂在朝异军突起,这也没有谁敢多说其他,毕竟天子即幸西苑落水遇刺,这明显就是绝对的禁脔。 更别提方正化提督的西缉事厂,从重开之际就一路杀伐不断,内廷的,京城的,朝堂的,地方的,不知有多少人被抓被杀。 如此凶名之下,也让人不敢多言其他。 可是厂卫势力也要有节制啊! 韩赞周提督的大内行厂,在东、西两缉事厂于京销声匿迹下,突然间就从内廷冲了出来,开始对外朝展开逮捕了。 关键是大内行厂出动的契机,还是在天子颁旨明确守土有责,辽东跟着就出现了柳河之败下,此举让很多人的不满被放大! 当强压进行到一定程度,就势必会引起反弹的,这是亘古不变的事实! 内阁。 “元辅,您难道还打算坐视不管吗?”内阁次辅魏广微表情冷漠,那双冷眸直勾勾的盯向顾秉谦。 “过去怎样就不提了,就说眼下,因为厂卫闹得朝野间人心惶惶,甚至是怨气一片,内阁若是没有态度的话,那今后我等还何以在内阁做事?” 到底是急了。 倚坐在官椅上的顾秉谦,见到魏广微情绪这般,别看表面没有变化,但心里却暗暗思量起来。 别看在官面上,二人都彼此很尊敬,可实则在背后的明争暗斗,却从来都没有停止过。 原因很简单。 内阁首辅的位置,那是任何一位文官,都在心里梦想过的事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与权势,虽比不过明初时的丞相,但那依旧是文官之巅啊! 也恰恰是这样吧,在东林党仍于中枢掌权之际,顾秉谦没有任何的心理负担,就投效到魏忠贤的门下! 甚至为讨得魏忠贤欢心,顾秉谦更是不惜让自己的儿子,认魏忠贤当干爷,要知道顾秉谦比魏忠贤大十几岁,如此在传开之际,不知有多少人嘲讽顾秉谦。 可顾秉谦倒好,不以此为耻,反以此为荣! 不过这样一来啊,也的确奠定了顾秉谦的仕途,使得东林党在朝垮台之后,顾秉谦一跃成为内阁首辅! 在这件事的背后,魏忠贤究竟出了多大的力,恐也只有顾秉谦一人清楚了,想要得到些什么,就别要什么尊严。 尊严能当饭吃吗? “那魏阁老是什么意思?” 收敛心神的顾秉谦,盯着魏广微说道:“眼下厂公不在京,朝中出现这么多的事情,陛下想做什么,不做什么,又岂是我等这些做臣子所能左右的?” 你个老狐狸! 听到这里的魏广微,忍不住在心里暗骂起来,顾秉谦故意提到魏忠贤,那分明就是想以此为幌子。 到了他们现在的位置,又哪一个是能被随便糊弄的? 根本就没有!! 此前朝野间发生一些事,魏广微都选择观望,一个是心里带有侥幸,一个是利益没有受到太大侵犯,所以魏广微才会不急不躁。 可现在却不一样了。 守土有责一事,真要在大明推行起来,那么对地方的制约太强了,而在他门下可有一些人,就是在地方任职的。 更别提大内行厂出动,逮捕的一些人之中,同样有跟他有千丝万缕的联系,魏广微怕这些人进了大内行厂,会因为扛不住,最后把他给抖出来! 要真是那样的话,他这个位置就难保了。 其实有这种担忧的,何止是魏广微啊,即便是顾秉谦也有这种担忧。 这也是魏广微来找顾秉谦的原因所在! “本辅这有一份联名奏疏,还请元辅一阅。” 魏广微强压心头火气,起身朝顾秉谦走去,从袖中掏出一份奏疏,递到顾秉谦跟前,“若是元辅觉得可行,烦劳元辅署名,本辅会将这封奏疏递至御前。” 顾秉谦眉头微挑,撩袍接过魏广微所递奏疏。 只是在打开的那刹,看到所署的那些人名,顾秉谦却有些坐不住了,他怎样都没有想到魏广微,居然拉上这么多人一起!! 看来过去的提防是有必要的。 也是在这一刹,顾秉谦却在心底暗暗道,一直以来,他就对魏广微有极强的警觉,因为他知道,魏广微对内阁首辅之位惦记很久了。 甚至于在魏忠贤的跟前,这个魏广微可没少拐弯抹角地给他下绊子。 到了这个位置,想知晓些什么情况,那简直是太容易了。 只是想混迹大明官场,光有这些是远远不够的! 背后盘根错节的关系网,若是没有清晰的认知,即便是首辅又如何? 该被拉下马时,就会被拉下来。 在昌启之际,方从哲不就说下台就下台了? 论及根本原因,不正是方从哲挡住了东林党的路了? “这份奏疏,本辅可以署名。” 在沉吟许久后,顾秉谦才开口道:“不过魏阁老要想清楚,在眼下这等态势下,将这封奏疏递至御前,陛下会怎样想?” “本辅当然知道。” 迎着顾秉谦的注视,魏广微面色平静道:“只是朝令夕改,对陛下的威仪有多大打击,本辅不用过多赘言,元辅也应该清楚吧?” 顾秉谦沉默了。 尽管对魏广微这个人,顾秉谦有着种种提防与不满,但是就朝中的一些事,顾秉谦还是能拎清楚的。 从那件事发生后,天子就想换了个人一样,对朝中的职官想罢就罢,想抓就抓,想杀就杀,若是长此以往的话,那只怕会引到他们身上! 权力场的角逐,向来就是在重复的,或许事发的诱因不同,但是在一些博弈过程中,手段却是惊人的相似。 到了现在啊,一些人心底的不满,在这一刻要彻底爆发出来,而吹响这场纷争号角的,正是出自内阁!! ------------ 第二百二十七章 朕怎样想,才是关键! “陛下!其实透过柳河之败已然暴露出辽前的很多问题,如果朝廷再不重视起来,设法解决掉这些问题,臣唯恐辽前必然有失。” 在外朝有司的一些人,为了自身利益而算计之际,彼时在武英殿内,军机处就柳河一战进行研讨。 而军机大臣王在晋讲的话,使殿内的气氛陡然而变,刘鸿训、李邦华等一众军机大臣,表情同样是很严肃。 “那就说说吧。” 负手而立的朱由校,盯着眼前的战争沙盘,面不改色道:“辽东的确有很多积弊是要解决的,不过具体要怎样解决,单靠猜想是不够的,必须拿出切实的策略才行。” 此前传召军机诸臣就辽事展开君臣奏对,事后王在晋、刘鸿训、李邦华他们就辽前的形势写下自己对辽的看法,朱由校都一一地看过了。 错非一些事情的发生,朱由校早就召王在晋他们继续奏对了。 在时下所处的大明,真想要去做一些实事,不是你谋划的部署极好,观点多么新颖,就可以有效推行落实的。 在绝对做这些事情前,亦或在推行的过程中,势必要跟一些人博弈斗争,毕竟牵扯到了利益,算计与掣肘是免不了的,所以想要做实事的前提,是先跟人去争,去斗,在这个过程中,你还要抽出精力去落实事,不然一切都是空谈罢了。 “其实臣此前呈递的奏疏,就牵扯到臣要说的这些。”王在晋表情严肃,目光盯着眼前的战争沙盘,语气低沉道。 “其一,在辽统兵的将校分化严重,要么是主战派,要么是主和派,而他们在辽统领的兵马不一,所驻之地交错,这便导致辽前有任何变数,亦或是出现战事的话,就难保其中存有掣肘。” “其二,在辽现存卫所已彻底糜烂,特别是那些世袭的卫所官,早已对收复辽东不抱任何希望,他们只想守住自己的一亩三分地,确保所在卫所不出现问题即可,至于别的他们从不关心。” “其三,围绕上述两点,在辽统兵将校中恐已有派系之分,臣觉得当初熊廷弼所言辽人不可信,这绝非是什么空谈,甚至于还有不少事情,是朝廷没有察觉到了!” “其四,从山海关镇一线至锦凌前出要线,彼此间的联系错综复杂,有听从于辽东经略府的,有听从于辽东巡抚府的,甚至与海上驻军间的联系更为薄弱,令出多门乃是兵家大忌啊!” 在讲到这里的时候,王在晋特意停顿了一下,观察天子的表情怎样,他所讲的这些话要是传出去,势必会引起轩然大波的。 倘若真有人去抠字眼,那肯定会有人指出王在晋讲的这些,分明就是想说时下的辽前一线,就是独立在大明之外的法外之地了。 “除了上述这些问题外,臣也发现不少棘手存在。” 见王在晋停了下来,刘鸿训皱眉上前道:“朝廷置辽东经略、辽东巡抚两要职,是为了稳定住辽东的局势,可是就实际的情况来看,两府纵使是配合默契,不过在一些事情上,难免是存在偏差的,这或许不是上面的人所想,可能问题是出在了下面!!” “不止是这般啊。” 李邦华紧随其后道:“更让臣觉得担忧的,是辽前对于建虏的实况,根本就勘探不到有价值的军情。” “反观建虏,却对我戍辽各部掌握很清楚,臣不得不怀疑一个事实,即在辽前的诸多地域中,极有可能藏有大批渗透进来的暗桩,甚至于在辽任职的官员或将校中,可能有一些在暗中与建虏保持不正当往来!!” 李邦华此言一出,军机诸臣中的不少人脸色都变了,这话讲得就太过于诛心了!! “……朝廷此前耗费那么多钱粮,花费那么多精力,在眼下看来啊就是个天大的笑话啊!!” 朱由校此刻笑着摇起头来,“最让朕无法理解的,是戍守关宁一带的铁骑,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这不得不让朕怀疑一点,有人对马世龙就任山海关总兵官,是有着强烈不满的!!!” 透过现象去看本质,其实有太多的事情,是根本就经不起推敲的,尤其是在牵扯到战争的层面,有些事真要细究下去,会发现存有问题的地方太多了。 “拥兵自重,吃空饷喝兵血,武备松弛,卫所糜烂……”在殿内诸臣各异的思绪下,朱由校继续道:“这些都已经成既定事实了,如何改动,如何整饬,那就是现在要考虑的问题了。” “有些事只要触碰到了利益,说是大明的臣,大明的将,大明的兵,那他们也是能带头反抗朝廷,反抗大明的!!” 王在晋、刘鸿训、李邦华他们无不垂下了脑袋。 如果没有这场柳河之败,或许他们对于辽东,还抱有一丝丝的希望,觉得靠朝廷的干预能妥善解决。 可恰恰是这场战败,使得王在晋他们的内心深处,已然对辽东不抱希望了,这就像是一个鸡肋,留之无用弃之可惜,如何抉择,反倒是对朝廷最大的考验。 真要是留的话,就势必要解决这些积弊与毒瘤,可真要触碰到这些的话,正如天子所讲的那样,辽前势必是会出大乱的,到时必给建虏可乘之机。 可要是选择弃,那等于先前做的种种全都白费,甚至将整个辽东都推给了建虏,而最为关键的一点,建虏能随时随地的袭扰山海关,甚至干脆绕过辽西走廊,联合蒙鞑各部寇边袭扰关内边陲! 不管是哪一种情况,对大明而言都是不利的。 看起来对辽战略已经没有任何退路了。 这一仗除了打,没有别的选择了。 朱由校双眼微眯起来,心里却暗暗思量着,原本朱由校想打这一仗,就是想以此锤炼出一批强军,顺带着将皇权提到新的高度,但是这期间发生的种种事情,让朱由校考虑的问题更多了。 这种身陷泥潭之下,无法呼吸的感觉太难受了。 “皇爷~” 而就在此时,在殿外候着的刘若愚,硬着头皮走进殿内,手中捧着一道厚厚奏疏,这引起殿内很多人的注视。 外朝又生事端了? 王在晋、刘鸿训、李邦华他们在见到此幕后,心底无不是默契地生出一个想法。 而这也是他们想说,但是却不敢提的一点。 想要妥善解决辽东的问题,不止是要考虑到辽东方面,关键是中枢也要考虑在内,不然啊事情很难办成。 “一个个不给朕找点事,他们就是难受是吧!” 在诸臣思绪万千之际,接过奏疏御览的朱由校,在看到上面的内容后,冷哼一声道:“他们规谏这些朕是不会听的,去,派人到内阁去,朕不要他们怎样想,朕怎样想,这才是关键!!” “奴婢遵旨。” 刘若愚当即作揖应道。 只是在看着刘若愚离去的背影,在朱由校的内心深处,却生出一个强烈的想法,内阁必须要换掉了,不然很多事都很难办成! 从短暂的泰昌朝开始,内阁似乎就没有了担当,朝中出现任何事情,内阁都会成为风口浪尖,这是常设内阁的意义吗? 不是!! 内阁是辅佐天子处理要务的,是为江山社稷排忧解难的,可现在的内阁呢,却逐步演变成弱势的一方。 这种弱势不是皇权与臣权之争,而是在文官群体之中,内阁在一些特殊形势下,根本就震慑不住外朝有司。 这在朱由校看来简直是个笑话!! “继续聊辽东的事情。”别看朱由校嘴上这样讲,但是在他的内心深处,已然是下定了这种决心,有些事可以徐徐图之,但是有些事必须快刀斩乱麻,不然只会加剧大明内部的乱象,这绝不是朱由校所愿意看到的!! ------------ 第二百二十八章 联手 身逢于乱世之下,当秩序崩坏无序,做人最忌讳的就是优柔寡断,因为在看得见,看不见的地方,不知藏着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你。 身份越高,这种处境就越微妙。 京城的风波在持续发酵,彼时于大同镇境内,氛围亦变得不寻常起来。 阳和。 宣大总督府。 “黄将军的胆子,何时变得这般小了?” 正堂内,倚坐在官帽椅上的魏忠贤,似笑非笑地看向黄得功,“咱家在宣府镇时还想着黄将军在这宣大总督府,要逮捕一批与走私相关的人,没成想黄将军是一个人都没抓,怎么?黄将军这是怕了?” “回魏厂公,末将并非是怕了。” 迎着魏忠贤的注视,黄得功不卑不亢,抱拳一礼道:“末将是觉得宣府镇既要清扫,与之毗邻的大同镇当以安稳为主,末将是能派人传一些人来阳和质询,只是这样一来,恐大同镇的局势会陡然而变。” “那…不还是怕了吗?” 魏忠贤嘴角微微上翘,打量着黄得功道:“当初黄将军奉旨进剿赵逆时,在天寿山都敢命麾下放炮,也不怕惊扰到天寿山的帝陵,缘何到了大同镇后,这份胆量与魄力就没有了呢?” 黄得功眉头紧蹙起来。 “被逮的奸臣冯嘉会,这些时日审讯下来,是否有将与之相关的人供出来?”魏忠贤浑不在意,伸手拍了拍所穿大红蟒袍,表情淡然的又问道。 “别告诉咱家,黄将军在阳和率部驻扎,就是整日吃吃喝喝吧?别的事都一点没有办吧?” “此贼交代了一些人。” 黄得功垂着的手紧攥,皱眉看向魏忠贤道:“牵扯到的人不少,上至副总兵官,下至把总,这还没有算上一些世袭的卫所官!” 相较于跟方正化一起共事时,虽说方正化贵为御马监掌印太监,提督西缉事厂,不过态度却是很好的,甚至对他也是颇为礼遇。 只是见到魏忠贤时,黄得功却受不了魏忠贤的脾性。 “那为何不抓?” 魏忠贤皱眉道:“难道等着他们私下串供吗?” “末将适才已经讲明了。” 黄得功强压心头不满,迎着魏忠贤的注视道。 抓? 说起来容易! 靠他麾下统领的那批精锐,驻扎阳和这处要地,尚有可能维系好大同镇的表面安稳,黄得功知道现在有很多人都在观望,如果他敢有任何的异动,只怕顷刻间大同镇就要彻底乱掉。 甚至严重的话,毗邻大同镇的河套蒙鞑诸部,必将趁着大同镇内乱之际,纵兵冲进大同镇边防,继而对大同镇等地展开洗劫。 真要是这样的话,即便抓住与走私相关的奸佞败类,那他黄得功恐也难逃被惩处,即便天子不惩处,可在京的那帮文官呢? “呵呵…看来咱家提前来大同镇,还真是来对了。” 见黄得功态度这般,魏忠贤也不气恼,撩袍笑了起来,“行了,过去的事就不说了,黄将军,你即刻筛选一批可靠之人,持咱家手令,命牵扯到的人即刻赶来阳和,就说咱家有大事要跟他们商榷。” 嗯? 听到此言的黄得功,看向魏忠贤的眼神都变了,甚至在这一刹,黄得功看向在旁一直沉默的李若琏! “怎么?是咱家适才讲的话,黄将军没有听清楚吗?”见黄得功不言,魏忠贤眉头微挑道:“黄将军是需要咱家再重复一遍吗?” “魏厂公,您确定要这样做吗?” 黄得功喉结蠕动,向魏忠贤确定道。 “看来黄将军是没有听清楚。” 魏忠贤呵呵笑道:“咱家说了,黄将军即刻筛选一批可靠之人,持咱家手令,命牵扯到的人即刻赶来阳和,就说咱家有大事要跟他们商榷。” 疯了!! 见魏忠贤这般,黄得功的心里暗道。 是。 你魏忠贤是来大同镇了,但是你东缉事厂的人呢? 都还在宣府镇呢!! 就李若琏等数十众鸾卫,跟着你一起来大同镇,靠这么点人手,就将牵扯其中的人全叫来阳和,这胆子未免太大了吧! “李指挥使。” 在黄得功惊疑之际,魏忠贤却笑着看向李若琏,伸手示意道:“劳驾,给咱家弄套笔墨纸砚来,咱家要写些手令。” “喏!” 在黄得功惊疑的注视下,李若琏丝毫没有犹豫,朝魏忠贤抬手一礼道。 不是! 来真的啊! 见李若琏没有反对,黄得功这下彻底惊了。 “魏厂公,此事是否要再考虑下?” 黄得功皱眉道:“此事非同小可啊,如果这些人看到魏厂公的手令,一个个心里有别的想法,恐大同镇……” “大同镇若乱,那咱家自会自裁谢罪。” 魏忠贤笑着打断了黄得功所言,“现在,就按咱家说的来,咱家不才,在各地还算有几分薄面的。” 黄得功一时不知该讲些什么。 而李若琏见到此幕,心里却暗叹一声,黄得功啊,你还是小觑了魏忠贤在大明的底蕴啊! 最初他跟黄得功的想法是一致的,至少在他赶回宣府镇时,在知晓魏忠贤要做的事情后,也曾向魏忠贤劝说过。 情况如出一辙。 然而在李若琏的担忧下,宣府镇非但没有生乱,哪怕东缉事厂抓再多的人,可宣府镇依旧很安定。 甚至于宣府镇总兵官还全力配合!! 也是在那个时候,李若琏突然明白一个道理,提督西缉事厂的方正化,固然说在内廷,在朝堂,在京城强势崛起了,成为能与魏忠贤分庭抗衡的掌权大太监! 但是真要论及底蕴,方正化跟魏忠贤相比啊,那差的不是一星半点,特别是出了京城到了地方,这种差距就更加直观了。 而更为重要的一点,魏忠贤狠起来,可要比方正化狠太多了! 看似方正化在京也很狠! 可明眼人都能瞧出来,方正化的这种狠,是建立在完成天子所颁旨意上,简单来讲,方正化是一个守规矩的人。 但是魏忠贤却不同。 魏忠贤狠起来,那什么事都敢做! 这不是说魏忠贤对天子不忠,而是魏忠贤拿的更活。 时至今日,李若琏仍然记得,魏忠贤在宣府镇讲的一句话,“这天下是皇爷的,社稷是皇爷的,做官的也好,当将的也罢,一个个有私心可以,但是别有坏心,论起坏来,没有人能比咱家更坏!” “既然有些人想跟咱家比坏,那咱家就必须要将他们干掉,因为咱家就算再坏,那也是皇爷的家奴,咱家知道哪些事能干,哪些事不能干,但是这帮给皇爷打长工的人,却拎不清这些!!” 一想到这些的李若琏,就能明白魏忠贤为何能在朝崛起了,特别是在那帮当权的东林党围攻下,依旧能够聚拢起大批的人,甚至将东林党给彻底斗垮了。 “黄将军,等那批人来阳和后,就把他们全给咱家抓了。”在李若琏思绪万千之际,魏忠贤却看向黄得功道。 “当然,他们过来可能会带有亲卫家丁,一句话,敢有反抗者就地格杀,这点黄将军能办到吧?” 讲到这里时,魏忠贤眼神冷厉起来。 而见到此幕的黄得功,不知为何,心底莫名有些悸动,他觉得自己已经够狠了,可是跟魏忠贤相比,黄得功却发现自己错得离谱!! ------------ 第二百二十九章 皇嗣 这样的大明,不狠立不稳! 朱由校恰恰知晓这一点,所以在很多事情上的态度,向来是异常明确,能杀就不赦,能抓就不放,能抄就不免,任何敢跟他对着干的人,那下场就别想好过! 斩草不除根,此乃大忌! 优柔寡断的事儿,朱由校干不出来。 就在朱由校想着要解决朝中乱象时,一件事情的突然发生,却使得朱由校没有心思去理会朝堂了。 怀有身孕的容妃任氏临盆了! 别看朱由校去后宫的次数不多,且多待在坤宁宫休憩,不过对于容妃任氏,朱由校却是很重视的。 而让朱由校重视的,不是容妃任氏这个人,而是她怀着的皇嗣! 在这个位置上待得越久,朱由校就越明白一个道理,在皇权专制的统治下,皇嗣对于皇帝的重要性! 这绝非传宗接代那样简单!! 艳阳高悬。 天湛蓝。 云密簇。 不时从空中掠过几只鸟雀,似乎惬意的氛围会笼罩此间,然而彼时的后宫上下,却笼罩着一股紧张氛围! “快点!” “去烧水!” 在容妃任氏住的寝宫内,进进出出的宦官宫女,一个个动作麻利地拿着东西,容妃任氏的临盆,对于整个后宫而言,那绝非是一件大事。 自天子御极登基以来,后宫妃嫔是诞有皇子皇女,但却没有一人能健硕成长。 嫡长子朱慈燃生下就是死胎,庶长子朱慈焴早夭,庶长女朱淑娥两岁夭折,庶次女朱淑媖一岁早夭,这些在内廷都是绝对禁脔,任何人都不敢在天子面前提及。 然而在朝野间却有着不少流言蜚语。 作为大明的皇帝,所诞下的皇子皇女,没有一人能健硕成长的,这对于皇帝的打击是极大的。 这等同于所持江山社稷,连可以传承的人都没有。 是。 倘若自己这一支没有子嗣,是可以从临近血亲中再选,但是对朱由校而言,那他这一支就彻底绝了。 这背后的暗涌是难以估量的。 “皇上,容妃吉人自有天相,定然能顺利产下皇嗣的!”在坤宁宫,坐立难安的皇后张嫣,见天子沉默不言,在看了眼殿外见没有人传来喜讯,遂起身对朱由校说道。 “朕知道。” 见张嫣这般,朱由校露出笑意道。 眼下这个时候的确是很紧张,毕竟容妃任氏要比预定的产期时间,至少提前了十几日,这让太医院的那帮太医,一个个都变得紧张起来。 在朱由校整饬内廷之际,其实还悄悄做了件事,即对太医院进行整饬,凡是徒有其表的庸医,悉数被驱逐出太医院,甚至还在太医院制定了严格的新规新制,之所以这样做,是朱由校防范于未然。 他是大明皇帝不假,但他也是肉体凡胎,饿了要吃饭,渴了要喝水,困了要睡觉,病了要就医,而鉴于大明先前发生的一些事,朱由校必须要将隐患扼杀于未然,避免一些不好的事情发生。 将太医院彻底整饬一遍,此事若放在平常必会掀起风波,毕竟在太医院的那些太医,不少都是承袭世职的,天子一上来罢免这么多太医,这难保不会有一些人联想什么。 不过在那个时候,朝局动荡难安,特别是方正化提督的西缉事厂频频出动,不是抓人就是杀人,这也没有人会留意太医院。 这也使得现在的太医院彻底变了! “说起来也怪臣妾。” 在朱由校思虑之际,张嫣却面露忧色道:“这几个月间容妃一直茶不思饭不香,臣妾作为皇后,应该多关心些才是,要是这样的话,容妃也不至于提前临产。” “这怎么能怪你呢?” 见张嫣这般,朱由校宽慰道:“你做的已经够多了,据朕所知容妃在宫的一应用度,都快赶上坤宁宫了吧?” “不够。” 张嫣听后却道:“容妃怀的皇嗣,乃是陛下的龙种,若是可以足月产下,那身体必然健硕,可现在……” 在讲到这里时,张嫣却哽咽起来,眼眶也跟着红了。 这是想起怀冲太子了。 见到此幕的朱由校,如何能不知张嫣为何这般。 “莫哭,莫哭。” 朱由校站起身来,伸手将张嫣揽到怀中,“等容妃平安诞下皇嗣,就交由皇后来养,一切都会过去的。” “只是皇上,此事是否对容妃太不公?” 张嫣娥眉微蹙,抬头看向朱由校道:“毕竟是十月怀胎,其中的辛苦臣妾是知晓的,若是容妃因为此事……” 还是太心善了。 朱由校心中轻叹一声,有些事情他知情,但是他却不能说,容妃任氏在这段时日,之所以会茶不思饭不香,这与客氏的突然暴毙,是有着直接关系的。 为何会这般? 这还牵扯到容妃怀有的龙种,若非是客氏在暗中帮衬着,那容妃任氏就不可能频被朱由校临幸。 至于她二人在私底下达成什么共识,随着客氏的暴毙无人知晓。 不怪朱由校心狠,是有些事情断不能打马虎眼! 更别提在原有时间线上,容妃任氏还干了件事,在甲申国难到来之际,其趁乱逃离了皇宫,她在国亡后冒充已殉节的懿安皇后,即张嫣,招摇诓骗,颇惑人视听,对于这样一位有心计的女人,朱由校怎会让唯一的皇嗣,交到她手里养育呢? “这件事情定了,不容商榷。” 朱由校表情严肃道:“且诞下的皇嗣,将会是朕的嫡次子!!” “皇上~” 张嫣听到这里,泪顺着眼角流下。 她知道这代表的含义是什么。 嫡长子是她诞下的,但生下来就是死胎,也因为这件事情,对她的打击很大,以致身体受了损,今后很难再怀下身孕了。 大明继承皇位,向来是有嫡立嫡,无嫡立长! 要是容妃任氏生下的皇嗣,过继到皇后张嫣名下,那不仅张嫣的皇后之位,再没有任何的威胁,甚至是这位皇嗣的地位也会异常稳固。 而明确为嫡次子的另一层含义,那也是对嫡长子朱慈燃的缅怀。 对于皇位继承,朱由校从不觉得立长立贤是好的,什么叫做贤? 说的人多了,那就真是贤了? 这可不一定! 有嫡立嫡,无嫡立长,这一规矩的明确,其实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是在减少不必要的争斗。 在权力面前,谁都不能免俗。 更何况还是皇权继承呢? 所以有些事情必须要做到极致才行。 “恭喜皇爷,贺喜皇爷!!” 而就在这个时候,坤宁宫外,刘若愚情绪激动地跑着,人还没有到坤宁宫,声音却喊了过来,“是皇嗣!!是皇嗣!!!” ------------ 第二百三十章 后宫 “恭喜皇爷!” “贺喜皇爷!” 因为刘若愚的这声喊叫,使得坤宁宫的气氛变了,在殿外候着的一众太监宦官,包括坤宁宫的女官宫女,一个个都在殿外作揖恭贺。 容妃任氏诞下皇嗣,这对于大明而言绝对是好事!! 这代表天子后继有人了。 对于内廷的太监宫女而言,他们绝对效忠的天子有了皇嗣,那绝对是最大的喜事。 “赏!!” 在这等恭贺声下,朱由校拉着张嫣走出殿,扫视左右一众人,语气淡然道:“内廷上下皆赏!!” “奴婢等叩谢天恩!” 因为天子这句话,殿外聚集的众人无不跪倒在地上。 见到此幕的张嫣,尽管脸上挂着笑容,但是不知为何,在她的内心深处却莫名一黯。 如果她的燃哥儿还在,现在都会叫父皇、母后了吧。 对于一个女人而言,她身上掉下的一块肉,即便是不幸离世了,那在她的心底也是不会忘记的。 那是她的骨血啊!! “皇后,陪朕去看看。” 感受到张嫣的情绪波动,朱由校攥紧张嫣的玉手,“去看看我们的皇嗣。” “嗯。” 张嫣点点头道。 虽说她的燃哥儿不在了,但是现在却又有了皇上的子嗣,且皇上的态度是异常坚决,要养在她的身边,这对于张嫣而言也是种慰藉。 不过在张嫣的内心深处,还是有着一丝的不忍。 毕竟这位皇嗣,要真养在她的身边,那容妃任氏…… 张嫣不敢想下去。 “摆驾……” 就在刘若愚高喊之际,一道人影匆匆跑来,而嘴里喊出的话,却让不少人心里紧张起来,“皇爷不好了!!” 原本欢乐的气氛,在此刻却紧张起来。 一股无形的压力笼罩此间。 不会是皇嗣出事了吧。 尽管很多人不愿这样想,但是先前的那些事情,却让不少人的内心深处,忍不住朝这方面去想。 “出了何事?” 朱由校盯着眼前跪倒的宦官,他甚至能感受到张嫣的手在抖动,但是在此刻朱由校必须镇定下来。 “皇爷,出大事了。” 跪地的宦官急道:“容妃娘娘血崩了!!” “为何会这般?” 朱由校皱眉道:“眼下血止住没?” “还…还没有。” 宦官紧张地说道。 “皇上,我们快些过去吧。” 张嫣此刻抬头道。 “好。” 朱由校点点头道。 在讲完此言后,朱由校便拉着张嫣,朝眼前停放的辇轿走去,容妃任氏诞下皇嗣出现血崩,这是朱由校没有想到的。 不过在去往容妃任氏寝宫时,朱由校的心却莫名松快了。 尽管他知道自己的想法,可能太过于冷酷。 但是有心计的任氏,且与客氏有说不清的联系,其实她真要是血崩去了,这对于后宫而言,对于刚诞下的皇嗣……那都是件好事。 朱由校绝不允许他的后宫,存在任何有问题的地方。 过去怎样就不说了,但是现在不行! 后宫不宁,如何能让朝堂安稳? “容妃娘娘!!” 在朱由校、张嫣赶来寝宫之际,道道哭喊声响起,朱由校心里咯噔一下,他知道容妃任氏没救回来。 “皇爷,容妃娘娘薨了!” 服侍在容妃身边的女官,在见到圣驾之际,哭着就朝朱由校跑来。 “皇上…” 随朱由校一起下辇轿的张嫣,此刻情绪有些低落,出现这种事情,是她这位皇后所从没有想到的。 “皇后,你即刻抱着炅哥儿回坤宁宫。” 而朱由校的反应却很平静,甚至未见丝毫波动,“眼下这里人多眼杂,朕不希望炅哥儿出现任何意外。” 炅哥儿? 张嫣一愣,但旋即她就知道了,这位诞下的皇嗣,被天子赐名慈炅! 炅,光也! 只是这个字,张嫣就知天子对这位皇嗣的重视! “臣妾这就去。” 想到这里的张嫣,定神见眼前乱糟糟的,立时就点头应道,随即便看向她的心腹女官,眼神示意了一下。 那位女官立时就明悟,随即就领着几名宫女,匆匆朝一处走去。 没过多久,女官就抱着襁褓中的朱慈炅,动作小心地朝御前走来,这期间左右宫女一个个警惕着。 “皇爷~” 在行至御前时,女官小心翼翼地抱着,朱由校走上前,伸手打开襁褓一角,看到在熟睡的朱慈炅。 “皇后,朕就将炅哥儿交给你了。” 在看了眼后,朱由校看向张嫣道。 “皇上放心,臣妾知道怎么做。” 张嫣表情严肃道,随即向朱由校行了个礼,便从女官怀里接过朱慈炅,小心翼翼地转身朝辇轿走去。 “皇爷!!” 而跪在地上的容妃女官,这一刹却瞪大眼睛,想要说些什么时,却被眼疾手快的刘若愚直接上前,伸手便卸下了女官的下巴。 敢在御前这般失仪,不管是扰到天子,亦或是惊到皇嗣,那都是死罪!! “容妃贤惠淑德,着晋皇贵妃位,葬德陵!” 垂手而立的朱由校,没有理会这些,那双深邃的眼眸,看向眼前的宫殿,语气平静的说道。 “奴婢遵旨。” 刘若愚忙作揖应道。 “另…封了此宫。” 朱由校沉吟刹那,“涉及容贵妃诸事,自即日起,不得在后宫传,敢有乱传者,杀无赦!!” “喏!” 刘若愚心里咯噔一下,立时便低首应道,不过刘若愚却也明白,自家皇爷这样做,是不想让刚出生的皇嗣,今后知道什么。 在刘若愚思虑这些时,朱由校抬脚朝眼前的宫殿走去,在走近殿门时,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就环绕鼻尖。 殿内跪着很多人。 不少都瑟瑟发抖。 容妃诞下皇嗣,却因血崩而薨,若是天子怪罪下来,那她们的下场…… 也是个苦命的女人。 朱由校走进殿内,看到被白绫遮面的容妃任氏,心里不由轻叹一声,或许对容妃,朱由校是带有提防的,不过眼下她终究是故去了,有些事情就没必要再细究了。 毕竟死者为大。 不过朱由校却从没改变先前的想法,后宫不能生乱,任何威胁到后宫安稳额隐患,必须要扼杀到萌芽下!! ------------ 第二百三十一章 爆雷 朱慈炅的出生,对于大明而言,对于朱由校而言,都具有极其特殊的意义。 在皇权专制的统治下,没有子嗣继承,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于看不见的地方会存在很多暗涌,严重的话会危害到社稷,甚至是威胁到皇帝安全! 一个没有子嗣的皇帝,在朝表现得格外强势,根本就不被群臣所左右,做任何事情都乾纲独断。 一旦触碰到的利益多了,难保不会有人选择铤而走险。 弑君,或许是株连九族的死罪。 但真要给做成了,那在局势动荡之际,又有什么事是改不了的? “皇后,炅哥儿朕就托付给你了。” 在坤宁宫的正殿,朱由校看着在襁褓里熟睡的婴儿,眉宇间跟自己有几分相似,朱由校露出淡淡笑意。 “陛下放心。” 在旁坐着的张嫣,那双凤目一直看着朱慈炅,怕吵醒熟睡的朱慈炅,张嫣还特意压低声音道:“臣妾定会养好炅哥儿的。” 容妃任氏血崩薨了,这让张嫣对朱慈炅格外怜惜。 刚出生,亲娘就死了。 这无论是谁知晓后,心底都会生出怜惜的。 更何况对于张嫣而言,她是懂这种感受的,更别提她今后很难再怀孕,这让张嫣对朱慈炅的感情,又有几分别样的不同。 “朕已在宫中下了严旨,今后不准提及容妃。” 朱由校小心地将朱慈炅递给张嫣,面色平静道:“炅哥儿只有一个生母,皇后应该明白朕的意思吧?” “臣妾明白。” 张嫣小心地将朱慈炅抱在怀里,这一刹再看向朱慈炅时,张嫣的表情带有几分激动,她知道天子讲这些,不止是为了朱慈炅,更是考虑到她的感受。 像。 真的很像。 看着怀中熟睡的朱慈炅,在张嫣的心底生出别样情绪,她总觉得朱慈炅跟朱慈燃很像! “涉及炅哥儿的一切,万莫让外人插手。” 朱由校想了想,对表情复杂的张嫣伸手道:“朕已命人筛选一批可靠之人,炅哥儿的伴当,乳娘今日就会来坤宁宫,皇后放心去用,他们的底子都很干净,且他们的亲眷朕已命人接至京郊的某处皇庄。” “这样再好不过。” 经历过一些事情的张嫣,听到此言后表示认可,“如此一来的话,那炅哥儿就不会有任何危害。” “是啊。” 朱由校有些怅然道。 牵扯到朱慈炅的安危,朱由校必须要重视,在原有的时间轨迹下,朱慈炅是受王恭厂大爆炸的影响,被活生生的吓死,这从侧面也反映出朱慈炅的健康,是没有任何问题的,哪怕这一时期的婴儿夭折率很高。 但至少朱慈炅的健康没有问题。 至于说王恭厂大爆炸这件事,已经不可能再发生了,在京城内外诸坊的火药库,无一例外全都被迁移出京了。 军备局于西山一带修建很多工坊,这期间也建了很多库房,其中一部分就用以储藏黑火药。 不过这并不代表朱由校就会放松警惕。 “朕还有些事要处置,皇后照看炅哥儿吧。”想到这些的朱由校撩袍起身,在轻抚张嫣的额头后,朱由校便朝殿外走去。 出殿的那刹,看着湛蓝的天,艳阳高悬,朱由校的心情很不错。 朱慈炅的出生,让一些事情彻底被粉碎了。 只要朱慈炅今后能茁壮成长,那朱由校就丝毫不担心,在他培养朱由检之际,是否会有别有用心之辈,想尽一切办法暗中接触朱由检。 毕竟从礼法上而言,如果朱由校没有子嗣的话,那有嫡立嫡,无嫡立长的原则下,朱由检无疑是血脉最近的。 然而现在有了朱慈炅,那朱由检跟皇位继承就彻底无缘了。 在朱由校的眼里,朱由检或许无法在乱世下为君,不过在乱世下做第一海外亲王,那绝对是够格的! 培养朱由检的根本目的,是为了增强皇权,是为了开辟海外移藩,是为了开辟海上进取的战略,所以这件事情,朱由校会持之以恒地做下去。 大明的宗藩宗室群体,靠国库的银子供养,那的确是十足的蛀虫,但要是能从其中挑选一些可塑之才,叫他们到海外去开疆拓土,那他们就是大明的栋梁!! 这件事情早已在朱由校心中想好,至于何时选择落实下来,那要等对辽一战结束后再说! …… “恭喜陛下!” “贺喜陛下!” 在乾清宫的东暖阁内,响起道道的恭贺声,被传召的大臣无不作揖恭贺,天子有了皇嗣,这对江山社稷而言,绝对是好事! 只不过究竟谁是真高兴,是谁假高兴,那就唯有他们自己最清楚了。 “恭贺的事情,日后再提吧。” 坐在宝座上的朱由校,摆摆手打断道,随即看向眼前的诸臣,眼神凌厉道:“朕今日召你们过来,为的可不是这件事。” 嗯? 听到此言的诸臣,不少人心里紧张起来。 东暖阁内的气氛变得微妙。 “在洪武一朝,胡惟庸作为大明丞相,却不想着为君分忧,为社稷虑,在朝大肆聚拢党羽,行党同伐异之事。” 朱由校语气冷冷道:“太祖高皇帝几次给此贼机会,可此贼却一路走到黑,直至案发仍不悔改,这才有了罢黜丞相!!” “而内阁的特设,是成祖文皇帝为治理天下,让社稷安稳下来,才审时度势下明确钦定的,说起来内阁,本该是辅佐君王的,但是现在的内阁,却让朕失望至极!!” 站在最前列的顾秉谦、魏广微、朱延禧、周如磐、黄立极几位内阁大臣,在听到天子所讲后,一个个无不是紧张起来。 特别是顾秉谦、魏广微二人,身上无不生出了冷汗。 谁都没有想到,在这样大喜的时候,天子会讲出这样的话。 “都看看吧,看看大明的江山社稷,被败坏成什么样子了!!” 朱由校抓起一封奏疏,怒摔到顾秉谦他们跟前,“这是国税直隶厅查到的,先前的崇文门税关,朕以为就结束了,没想到在河西务、天津等处,居然还藏着这么多的腌臜事。” “漕运被人动了手脚,税关被人动了手脚,甚至连奏至朝堂的漂没居然也有假,仅在北直隶境内,每年在税关方面,就有近百万两的差额不知所踪,好啊,真是太好了!!” 在人群后站着的韩一良,此刻表情有了变化,他没有想到自己呈递至御前的奏疏,会被天子当着诸臣的面这样讲出。 直觉告诉韩一良,内阁恐要变天了。 而有这些想法的,不止韩一良一人! 对于朱由校而言,他做任何事情,不会被人牵着鼻子走,这样就太过于被动了,有人想拿守土有责说事,继而对他形成倒逼之势,那他就要另辟蹊径,打一些人措手不及,这样才能达到出其不意的成效。 乱糟糟的大明,若是循规蹈矩的话,绝对是一点活路都没有,朱由校可不想被人牵着鼻子走,那样还不如做个昏君,整日贪图享乐的好、 崇祯那样的皇帝,对自己格外严苛,什么都没有享受到,可最后却还是做了亡国之君,这可绝不是朱由校想要的结果!! ------------ 第二百三十二章 帝怒 “陛下,此事跟内阁无关啊!” 见天子将矛头直指内阁,而且还是牵扯到税关、漂没的大事,作为内阁首辅的顾秉谦,立时就上前作揖道。 “臣附议!” 忝为次辅的魏广微紧随其后道:“顺天府下辖国税直隶厅,纵使是真查到了什么,不过查到的河西务、天津等处皆与户部有直接关联的,陛下要追问此事,内阁或有失察之责,但问题却是出在户部啊!” 殿内站着的诸臣,这一刹,无不看向户部尚书李起元。 气氛开始微妙。 “臣…” 此等形势之下,李起元的表情有些复杂,朝御前走了数步,便抬手对天子作揖请罪,只是这话还没讲出口,却被直接打断了。 “你闭嘴。” 朱由校指着李起元道,随即便拍案表达不满,语气冷冷地看向顾秉谦、魏广微,“与内阁无关?内阁或有失察之责?朕是真没有想到,这样的话能出自你们之口!!” “你二人皆为天启二年兼东阁大学士,入参机务,至今在阁佐政快满三载了吧?他李起元呢?就任户部尚书不满一年!!” 讲到这里时,朱由校讲不下去了,一想到他御览的税关案后续,朱由校就压制不住心头怒火。 在平复了心情后,遂看向人群中站着的韩一良,沉声喝道。 “韩一良!!” “臣在!” 韩一良当即上前,看了眼顾秉谦、魏广微二人后,韩一良面朝天子作揖拜道。 “将查明的情况,都给朕讲给他们听听。” 朱由校眼神凌厉,冷冷地看向顾秉谦他们。 “臣遵旨。” 韩一良作揖应道,随即便看向了顾秉谦、魏广微二人,也是在这一刹,二人莫名慌张起来。 “顾元辅,魏阁老,下官提几个人,看两位是否了解。” 韩一良面色平静,盯着顾秉谦、魏广微说道:“张广梅,苏泽川,李奕忠,赵南哲,陈致逸……” 嗯? 在听到以上人名,朱延禧、周如磐、黄立极几人的表情微变,彼此间相视一眼,这些都是在内阁当值的中书舍人啊! 而吏部尚书李长庚、户部尚书李起元、兵部尚书袁可立、户部左侍郎毕自严、钱法侍郎董应举、顺天府尹陈奇瑜等人则流露出各异的神情。 “不…不了解。” 顾秉谦冷汗直流,眼神变得有些闪躲,根本不敢直视韩一良的眼睛。 “本阁不清楚。” 反观魏广微却淡定多了,但是心细的人,却发现魏广微垂着的手,开始轻微颤抖起来。 “不了解不要紧。” 韩一良撩了撩袍袖,遂弯腰捡起那封在地上的奏疏,“两位可以先看看下官向陛下呈递的这封奏疏,国税直隶厅在追查税关案之际,查到河西务、天津等处恰好是从天启三年起,多了一批内阁直发的公函调令。” “说起来下官还要感谢赈灾公署,在下官派人秘密展开调查之际,若非有赈灾公署秘调的一批勇壮,恐想要去河西务、天津等处查封这些案牍都是件难如登天的事情,呵呵…煌煌大明之下,居然会有人敢公然违背大明律法,不仅敢私藏弓弩、火器等违禁物,甚至还敢负隅顽抗!!” 这下顾秉谦、魏广微身躯微颤。 难怪说他们先前毫不知情,原来韩一良在查这些事情时,根本就没有调动国税直隶厅下辖的税卒。 此前国税直隶厅调查崇文门税关,在京闹腾出那般大的动静,这让很多人都留意到持械税卒了。 这些招募的持械税卒,一不听顺天府衙的调遣,二不听户部有司的调遣,他们独听国税直隶厅调遣,且想要调动他们的话,必须要有盖着国税直隶厅大印的调函,不然他们根本就不出动。 “而在河西务、天津等处被抓的那些人,最开始一个个都挺硬气的,不管审讯他们什么,一个个都说不知情。” 见顾秉谦他们没有接那封奏疏,韩一良继续道:“不过下官也挺有耐心的,就跟他们一个一个喝茶谈心,兴许是他们被下官感化了,最终一个个都交代了,而上述提及的这些人,还只是牵扯税关的部分而已!!” “你说这些,跟本辅有什么关联?” 顾秉谦强压惊惧,迎着韩一良的注视,语气冷冷道。 “没错!” 魏广微紧随其后道:“即便真查到了什么,可本辅在京任职,在阁佐政,难道这些与本辅有关联吗?” “那刑部督办的火药走私一案呢!?” 见二人这般,朱由校抓起一封奏疏,摔到了顾秉谦的脸上,“宣府镇折腾出的闹剧,那就跟走私密切相关,而牵扯到的人就有曹钦程、吴淳夫他们。” “这样藐视大明律法的奸佞,居然还有脸跟你们一起联名上疏,规谏朕收回守土有责之命。” 咯噔。 顾秉谦也好,魏广微也罢,都没有想到吴淳夫他们居然会与走私有牵扯! “是不是在你们的心里,朕深居乾清宫不临朝,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朱由校难掩杀意,直勾勾地盯向顾秉谦他们,“除了这件事情,还有兵部一直在查得驿传,朕真是没有想到啊,内阁居然会烂到这等程度。” 这一刹,不少人的目光,投向了沉默的袁可立。 “两位,在兵部任职的陈良斌、武凯、范家徽、李冰几人想来都不陌生吧?”袁可立从人群中走出,看向顾秉谦、魏广微二人道。 “不熟悉。” “不了解。” 顾秉谦、魏广微表情微变道。 “不熟悉?不了解?不清楚?” 朱由校被气笑了,看向二人的眼神全变了,“好,既然你们一问三不知,那就去大内行厂好好想想吧!!” “来人啊,给朕将此二贼抓起来!!” “奴婢遵旨!” 在殿外恭候多时的韩赞周,在应了一句后,遂快步朝东暖阁内走进,而在韩赞周的身后则跟着数名武阉。 “陛下!臣冤枉啊!” “陛下!您不能听信谗言啊!” 被直接架起的顾秉谦、魏广微奋力挣扎着,不过他们哪里能挣脱掉武阉的控制,尽管他们拼了命地喊冤,可是朱由校却无动于衷。 当发现一只蟑螂的时候,在看不见的地方蟑螂已经成群,时下大明官场的吏治,早已自上而下的全都败坏掉了!! ------------ 第二百三十三章 大换血 火药走私案,税关案,驿传整饬……朱由校没有忘记过这些事情,别管朝中的局势如何变幻,究竟会造成何等风波,朱由校都是会定期过问,尽管朱由校有思想准备,不过随着调查的深入,牵扯到的人越来越多,这让朱由校的心都发寒了。 大明已经烂到根子上了,倘若再不剪除掉这些坏根,那么整个根系就都会烂掉,一旦出现这种结果,这棵参天大树就真的轰然倒塌了! 坏根要剪除。 烂枝要剪除。 枯叶要剪除。 面临这样凶险的处境,倘若他这位大明皇帝,都没有狠下心来去面对,那么该如何让底下的人去做事? 现在是寒了谁的心都行,唯独不能寒掉的就是想做实事,亦或正在做实事的栋梁,倘若连他们的心都寒掉了,大明就真的没救了! 再好的政策,再好的制度,如果没有一批意志坚定的人去落实,那么自上而下的递次传导,最终在传至底层群体头上的,将会变成一桩桩恶政!! “自即日起,罢免顾秉谦内阁首辅位,罢免魏广微内阁次辅位!” 看着表情复杂的袁可立、韩一良、陈奇瑜等人,朱由校眼神凌厉起来,语气铿锵有力道:“凡是牵扯到既查要案者,一律给朕逮捕起来,抄家!!” “期间敢有负隅顽抗者,那就给御前上呈急递,朕会命厂卫,会命京营出面逮捕,大明的天还翻不了!!” “臣等遵旨!” 袁可立、韩一良他们当即作揖道。 只是在这一刻,他们的心底燃起了斗志。 在他们各自督察的要案中,牵扯到的绝不止被抓的那批,甚至顾秉谦、魏广微的倒台,跟所查要案也仅牵扯到一部分,在这些要案之中还牵扯到很多的人,只不过有些藏得更深罢了。 其实在参加这场御前廷议时,袁可立、韩一良他们还真的会担心,天子会出于安稳的考虑,最终选择叫他们停下手来。 毕竟有西缉事厂追查走私一案,查到了宣府镇的一些事宜,紧跟着宣府镇就闹出了哗变,甚至到现在朝中局势还没有平息下来。 “自即日起,内阁首辅由朱延禧接任,次辅由黄立极接任,另增补李起元,袁可立,毕自严,孙承宗,熊廷弼,王在晋,刘鸿训兼东阁大学士,入参机务!” 而在袁可立他们感慨之际,朱由校讲出的话,却让殿内群臣无不面露惊色,谁都没有想到天子会给内阁来场大换血。 “陛下不可啊!” 吏部尚书李长庚强压惊意,上前作揖规谏道:“纵使要增补内阁大臣,也要经过廷推圈选才行,陛下直接颁旨增补,这对内阁无益,对社稷无益啊!” 作为吏部尚书,李长庚是不可能进内阁佐政的,这是规矩,本就是吏部天官,哪怕在内阁任群辅,那也绝对是逆天的存在。 所以有明以来,吏部尚书不参与内阁廷推圈选。 “卿家觉得现在的朝堂,能廷推出怎样的人?” 朱由校向前探探身,盯着李长庚道:“顾秉谦、魏广微他们就是廷推出来的,可是他们都干了些什么实事?没有!!甚至一个个都在坑害大明社稷的根脉!!” 不少人沉默了。 “陛下息怒。” 朱延禧犹豫刹那,看了眼身旁的黄立极、周如磐,随即上前作揖道:“陛下的心情臣能理解,但是臣觉得李冢宰说得没错,如果内阁不经廷推圈选,势必会加剧朝堂的动荡,这对于社稷而言是不利的。” “别觉得进内阁佐政,就是什么好差事了。” 朱由校面色平静道:“从即日起内阁将全面落实追责,凡是在内阁佐政者,在其位不谋其职者,今后就不再是乞骸骨那般容易了。” “内阁要给朕全面抓起朝中政务,国库空虚必须给朕扭转过来,而且今后不得擅自进行摊派,这是其一!” “在京各部、寺、院等有司衙署,今后不准再堆积任何政务,如果叫朕发现,朕就找内阁说事,这是其二!” “今后牵扯到辽东、西南等地平叛粮饷用度,必须要在内阁进行票拟表决,每笔拨出去的粮饷开支,若是发到最后,敢出现有上下其手者,继而导致哗变、兵乱之事,内阁必须要查出谁参与其中了,不然朕就找内阁说事,这是其三!” “今后……” 随着朱由校一项项言明,朱延禧、黄立极、袁可立等钦定的内阁大臣,一个个的表情全都变了。 是。 从结果上来看,天子是对内阁进行放权了,但是对应的来讲,内阁今后将承担起更大的担子。 再想像过去那样糊弄了事,是断然不可能的事情了。 “陛下圣明!” 韩一良此刻却激动地作揖道:“虽说陛下是乾纲独断,以中旨颁布内阁诸臣,但乱世当用重典,内阁就该以此面对世人,这样大明社稷才有救!” “朕还没有讲完。” 看了眼韩一良,坐在宝座上的朱由校,继续说道,随即看向了面色复杂的周如磐,“从即日起,周如磐改任廉政院尚书。” “陛下…” 被突然点名的周如磐,此刻惊疑地看向天子。 对于廉政院,他是不知道要干什么的。 大明没有此院啊! 然而殿内其他群臣的表情,却都变得怪异起来。 “朕特设廉政院,就是要整饬吏治腐败!” 朱由校语气冷冷道:“朕此前倚重厂卫,不是总有人说三道四吗?好啊,那朕就特设廉政院,凡是有腐败者,廉政院必抓之。” “廉政院直接对朕负责,先给朕彻查在京有司,朕倒是要看看,究竟还有谁违背我大明律法,做那恶事!!” 要坏事了。 殿内诸臣听到此言,不少人的心底生出担忧,天子如此强硬的态度,要以特设廉政院来整顿吏治,这不仅侵占了都察院的职权,关键是给所有人都戴上了紧箍,只怕此事传扬出去的话,势必会在朝野间引起轩然大波的。 对于眼下的朝堂而言,没有安稳,持续不断地陷入动荡,这于社稷而言并不是什么好事啊。 ------------ 第二百三十四章 朝野惊 事实上顾秉谦被罢首辅位,魏广微被罢次辅位,二人皆被逮进大内行厂,在京府邸被查抄,亲眷亦被悉数逮捕,甚至大内行厂还派遣一批厂番离京,要奔赴各自籍贯地逮捕二人亲族,这的确是在朝在京引起轩然大波。 而天子不经廷推圈选,就乾纲独断地钦定新内阁大臣,且史无前例地增至九人,关键是还特设了廉政院,这更是震惊了很多人。 局势瞬间就紧张起来。 “依着某来看啊,天子真是变了!” 在京城的某家茶馆里,热闹非凡的正堂内,一衣着华丽的中年,端着一盏新茶,似感慨地说道。 “瞧瞧这阵仗啊,深得魏厂公信赖的首辅与次辅,说罢免就给罢免了,关键还是给逮进大内行厂了,这背后要说没有深意,说出来谁信啊。” 一句话,引起堂内无数人关注。 “四爷,您是瞧出什么门道了?” “您老有何高见?” “这事儿还真是透着古怪,不仅把首辅、次辅都给罢了,关键是新内阁大臣,甚至连廷推都没有进行,陛下便钦定了九位大臣。” “谁说不知啊,还有就是跟新内阁一起,天子还特设了廉政院,让原内阁群辅周如磐就任,这周如磐的性格谁不知道,一向是疾恶如仇啊。” 正堂内坐着的一众茶客,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而在正堂的临窗一桌,两位青年神情各异的看着。 “你们这一个个讲的,让某该回哪句话啊。” 反观中年却不急不躁,手拿盏盖撇了撇茶叶沫,瞅了眼邻桌坐的几人,随口回了句,便呷了口茶。 “四爷,您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我等听着就是。” 见到此幕,一书生模样的中年,笑着对中年道,“满京城打听打听,谁不知道四爷消息灵通啊,对不对,诸位?” “没错。” “就是。” “您说!” 中年书生的话,引起很多茶客的附和。 被唤作四爷的这位,乃是一位买卖人,几代人都在京城住着,京营的是典当行,姓柳,在家行四,故被称为四爷。 “那就说说?” 柳四爷笑笑道。 “您老就说吧。” “我等想听。” “小二,快给四爷上壶龙井,记我账上!” “得嘞!” 见堂内的众多茶客,一个个注意力都聚在自己这里,柳四爷脸上笑意更盛,他最喜欢这种感觉了。 “咳咳~” 柳四爷放下茶盏,轻咳两声后,随即伸手对众人道:“其实眼下诸位该关注的,不是天子做了些什么,而是在朝为官的那些人,一个个是什么反应。” “您老是说阉……” 一人没耐住性子,下意识说了句,不过这话还没讲完,就被几人给瞪住了,有些话心里知道就行,可千万别说出来。 那人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随即就低下了脑袋。 “按理来说,当朝首辅、次辅被罢免逮捕,势必会有一些人跪谏,以此请天子能收回成命。” 柳四爷继续道:“但是诸位发现没,从这件事情发生以来,午门可没有人跪谏啊,诸位难道不觉得奇怪吗?” “还真是,一直以来科道的那帮言官御史,不是最喜欢干这种事情吗?即便不是真为顾秉谦他们,以此来博取名望,这也会有人愿意铤而走险啊。” “可拉倒吧,谁还敢去跪谏啊,前几个月内,不是没有人跪谏过,可结果呢?不是被罢免了,就是被逮捕了,甚至还有些被处决了,博名再重要,可那也没有命重要啊。” “不过话说回来,顾秉谦、魏广微的人缘还真够差的,居然没有人愿意为他们伸头伸张正义。” “你这话算说到点子上了。” 听到自己想听的话,柳四爷伸手道:“顾魏二人的人缘差是一方面,但是透过这一情况啊,无不透露出一个实况。” 讲到这里时,柳四爷故意停顿下来。 看着一个个伸着脑袋的人,柳四爷嘴角微微上扬。 “您老快说啊。” “就是啊。” 见不少人都急了,柳四爷这才撩撩袍袖,悠悠道:“那便是投效魏厂公门下的人啊,一个个其实并不交心,他们是因利而聚,那势必就会因利而散。” “据某知晓的情况,这件事情发生以后,朝中可是有不少人,私底下聚在一起,他们聊什么不得而知,但是他们却各自而聚,这代表着什么?” “面和心不和呗!!” 一人情绪激动起来,拍着大腿对柳四爷道。 “善!!” 柳四爷笑道:“有了这个前提,你们再想想天子先前做的事情,诸位可猜想到什么没?” 果然。 高手都在民间啊。 在临窗的茶桌上,朱由校笑着摇摇头,放下手中的茶盏,看了眼眉飞色舞的柳四爷,心底生出几分感慨。 “故弄玄虚。” 而在旁坐着的朱由检,却皱起眉头道:“朝中事宜,岂是他们能这般妄议的。” 对于柳四爷他们的行为,朱由检的心底是不满的,也是看不惯的。 作为百姓,干好自己该干的事就成,妄议朝政,这是有罪的! “话不能这样说。” 朱由校听后,面色平静道:“别人能议,他们为何就不能议?更何况朝中的一些事情,底下的人表现得关心,这反倒是能说明一些情况。” “皇…” 听到这话的朱由检,眉宇间透着几分诧异,但想到所处的环境,朱由检忙闭上了嘴。 只不过朱由检没有想到自家皇兄没有生气。 “走吧。” 在朱由检诧异的注视下,朱由校撩袍起身,抬脚便朝茶馆外走去,朱由检见状,忙起身跟上。 至于在邻桌坐着的刘若愚几人,也都纷纷站起身来,一人直径朝柜台走去,结清了两桌的茶钱。 “所以你们别觉得魏厂公就真是失宠了,真要是失宠的话,那天子就不可能……” 朱由校一行的离去,没有引起任何注意,在堂内坐着的柳四爷,还有一众茶客,都在热议着时下的朝局。 民间的舆情,看起来受到的影响不大。 出了茶馆的朱由校,回想起连去的几个地方,还有看到的一些奏疏,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意。 这恰恰是他想看到的。 相较于朝中的变化怎样,朱由校更在意民间的变化,因为朱由校对庙堂上,对官场上的那帮文官,早就看透了。 不管他们怎样闹腾,只要自己不理会,就翻不了什么风浪。 确保好自身安危,掌控住一定的兵权,那大明就出不了乱子! 一帮在高位的人,除非是将他们一个个都逼上绝境,否则他们是不敢轻易撕破脸的,毕竟这损失实在太大了。 得到了多了,就必然会患得患失! 朱由校恰恰是知道这点,所以他不会一股脑全给得罪了,而是分层次,分批次地去定点拔除,利用他们之间的算计与矛盾,逐步达到自己想要的。 “回去吧。” 心情不错的朱由校,随口说了句,便朝眼前的人潮走去,而在看不见的地方,则有众多人围绕朱由校一行而动。 只是随行的朱由检,心底有着太多的不解,对于自家皇兄的想法,他现在根本就猜不透,甚至不知自家皇兄接下来又会做些什么。 ------------ 第二百三十五章 内阁首议 这世间出现的一切不合理,都应该有人敢于站出来,去打破,去重造,倘若没有人站出来,那么世间将横行各种不公! 朱由校很清楚大明日积月累下,究竟存在多少问题与积弊,那么作为大明皇帝,他必须要表明自己的态度,亮明自己的立场,去从大层面,大方向,大战略去促改!! 这样心怀社稷、心念万民的栋梁之才,一个个才有斗志有干劲地在各领域发光发热,而不是被彻底寒透了心!! 一连多日,朝中局势变幻。 然而朱由校没有过多理会。 清晨的朝阳东升,驱散了笼罩天地的黑暗,金光撒照天地,晴朗的天,密簇着多多白云,不时吹起的风微凉,让人觉得心旷神怡。 乾清宫。 东暖阁。 今日注定是不同凡响的一日。 “除了孙卿,内阁成员都到了。” 倚坐在宝座上的朱由校,环视眼前坐着的内阁诸臣,露出淡淡的笑意,“今日朕召诸卿过来,就是要召开新一任内阁的首次阁议,为了表明朕的重视,朕特意选在乾清宫召开,而不是在文华殿那边。” 坐着的朱延禧、黄立极、李起元、袁可立、毕自严、熊廷弼、王在晋、刘鸿训一行人流露出各异神情。 天子钦定的新一任内阁,这在朝引起的风波很大,这几日间,他们无不受到了极大的压力。 尤其是熊廷弼。 作为天子特赦的存在,协理京营戎政期间,还干过众多过激的事情,此次新一任内阁中有他,这产生的舆情最大。 说实话…熊廷弼都没有想到自己能当选内阁群辅。 关键是一些有心人,还发现这届的内阁,存在着很大的不同,袁可立是兵部尚书,掌全国军务的朝中要员,孙承宗是辽东经略,掌军的封疆大吏,熊廷弼是协理京营戎政,掌京营的朝中要员,王在晋、刘鸿训二人在军机处任职,该处亦是天子特设地! 九位内阁大臣之中,牵扯到军务的就占了五位! 而李起元与毕自严,一个是户部尚书,一个是户部左侍郎,他们是掌着钱粮的朝中要员。 种种迹象之下,这容不得别人不多想啊。 “在召开内阁首议前,朕先说些别的,诸卿也做到心中有数。” 看着表情各异的内阁诸臣,朱由校向前探探身,“在过去的几日,涉及内阁的弹劾与规谏奏疏,都快将司礼监给堆满了,朕都悉数留中了。” “讲这件事,不是朕想给诸卿压力,而是想要诸卿知道,眼下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内阁。” “在外朝有司的眼里,诸卿是朕乾纲独断下,不顾宗法礼制,不听取谏言下,一意孤行要钦定的。” “他们说朕是昏君也好,暴君也罢,朕都不在意,这江山社稷是朕的,是朱家的,朕认为对的事情,无需在意别人的想法,但是你们不同!” 在讲到这里的时候,朱延禧、黄立极他们的表情都变了。 “这世间最难做的是事,其次是人。” 朱由校的语气铿锵有力,眼神坚毅地扫视在场每个人,“话怎样说,这不是关键,毕竟嘴长在别人身上。” “朕就想问诸卿一句,你们是在意眼前名呢?还是在意身后名呢?在诸卿故去之后,想被子孙后代指着骂吗?” “大明现在出现了问题,而且是很大的问题,如果不去解决的话,那大明社稷可能就真的要倾覆掉了,这绝非是朕危言耸听!” “朕知道被人骂的滋味不好受,被人误解的滋味更不好受,但是朕想问问诸卿,诸卿进修的圣贤之道,心中藏着的抱负,真的就不想全都施展出来吗?” “所以你的首辅,你的次辅,你的群辅,并不只是为朕一人做的,诸卿要明白一点,你们是为了自己的抱负,是为了大明的江山社稷,是为了天下的万民,是为了子孙后代,这点朕希望诸卿刻在骨子里。” “在迷茫的时候,在彷徨的时候,在担忧的时候,在心累的时候,将朕讲的这些话拿出来问问自己!!” 朱由校讲的这番话极具煽动性。 原本坐着的内阁诸臣,此刻都从锦凳上站起来,这一刹,在一些大臣的眼里,闪烁的光芒变了。 在没有听到这些话之前,他们的心底彷徨过,踌躇过,毕竟被人这般指摘与非议,无论是谁都无法接受的。 是内阁大臣又能怎样呢? 被人一直抨击着,除了被动的承受,似乎没有更好的办法。 甚至于自己的一言一行,都会被很多双眼睛盯着,这种滋味不是谁都能承受住的。 从明中期开始,受经久不衰的党争影响,内阁早就成了风口浪尖,不是谁坐了这个位置,就可以确保一切安稳的。 稍有不慎就会身败名裂! 这对于很多人来讲都无法接受。 但是在此刻,朱由校讲出的这番话,让朱延禧、黄立极他们不再踌躇,是啊,他们的位置或许存在争议,但是那又能怎样呢? 大明有这么多的问题。 大明有这么多的积弊。 如果这些问题与积弊,可以在他们的手中得到解决,即便是被眼前的人抨击与非议,但子孙后代却称赞他们,这一切也都是值得的啊! “臣等定牢记于心!!” 东暖阁在沉寂许久后,响起道道喝喊声。 天启五年的新一任内阁,在此刻算是正式成立了! 看着作揖行礼的内阁诸臣,朱由校的脸上露出会心的笑意,有了这些内阁大臣,他今后要做的很多事情,都可以逐一的落实下来。 从天启五年起,在此后的五年,内阁将不再更换大臣,除非是其中有犯下重大过错的,但是朱由校却坚信一点,他挑选的这帮大臣不会犯这种错误。 当然要真是犯了,那他绝对不会手软的!! 大明可以经历短暂的混乱,但是却不能经历长期的混乱,频繁更换内阁大臣,这折损的不仅是朝廷威严,更是天子威仪! “这句话,朕不希望诸卿是讲给朕听的,而是讲给你们自己听的。” 想到这些的时候,朱由校收敛笑意道:“那么内阁首议就此召开吧!” ------------ 第二百三十六章 永不加赋 “近来的朝局,嗯,也不能说是近来,更为贴切的说法,应该是近几个月来。” 随着内阁首议的正式开始,作为大明天子,朱由校是要定调子的,过去的内阁怎样,朱由校不想过多谈及,但是新一任内阁成立了,那么有些风气就要改改! 高效廉洁,遇事不推诿,敢于担当,敢于担责……这些都是朱由校对新一任内阁的期许与要求! “朕算是一直被影响着。” 在内阁诸臣各异的表情下,朱由校神情自若道:“以致朕的皇嗣诞下,却没有任何的动作,朕事后想想,这不好,毕竟是朕的皇嗣,还是要热闹一下的。” 朱延禧、黄立极、袁可立他们看了看彼此,对于天子讲的这番话,他们各自的心中生出不同思绪。 近几个月来发生的事,在不少人看来比过去一年,甚至更久,都要发生的太多太多了。 天子特意强调时间,让他们皆想起一件事。 天子即幸西苑落水遇刺。 此事到现在都没有定论。 不过锦衣卫那边公布的种种,却无不指向了就藩洛阳的福王,而郑养性一行的逮捕,加之坊间的一些传闻,使得此事备受关注。 可恰恰是此事太过重大。 以至于现在都没有人敢轻易触碰。 “臣以为应开大典。” 作为内阁首辅的朱延禧,在沉吟刹那后,上前作揖道:“皇嗣降世,这对于社稷而言乃是大事,若是陛下允准,内阁将召集礼部等有司着手准备,让天下万民皆知我朝已有皇嗣!” “臣附议!” “臣附议!” 黄立极、袁可立等内阁诸臣皆附议道。 尽管对当下的国库而言,举办一场这等规模的大典,其实是一件压力极大的事情,不过天子诞下皇嗣,这对于社稷而言不一样。 从朱由校御极登基以来,至今已经有五载有余,此前虽诞下有皇嗣皇女,但是无一例外都早逝,这其实对于天子威仪是不小打击。 甚至在这前后,还有不少人以此散播谣言,说什么的都有。 越是在这等局势不定之际,就越是要做出些行动来安抚人心才行。 也恰恰是这般,兼领户部尚书的李起元,兼领户部左侍郎的毕自严都没有任何犹豫,跟着同僚一起表明态度。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嘛。” 见内阁诸臣这般,朱由校微微一笑道:“时下这种境遇,在京举办大典就不必了,太过于铺张浪费了,国库有这等银子,倒不如去多做些实事的强。” “朕想了想,内阁向天下颁道上谕吧,着滋生人丁永不加赋,具体以哪年黄册为准,这点内阁具体商榷,自此朝廷在赋方面的征收,就以此作为永例,不准再额外加征,诸卿意下如何?” 一言激起千层浪。 朱延禧、黄立极他们万没有想到天子会讲出这等话。 原本讲出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时,内阁诸臣的心底还紧张起来,他们真怕天子高兴之下,要求天下各地跟着举办庆典,这样不知该增加多少负担给百姓。 但是‘滋生人丁永不加赋’一事,可远比他们想的要更劲爆,此事在大明从没有过先例啊! “陛下,此事是否再商榷一二?” 主管户部的李起元,犹豫刹那,依旧硬着头皮上前道:“此事干系太大,此前陛下颁特谕,着废除摊派辽饷一事,这的确是为万民减负,但是对国库而言,这压力属实是太大了。” “除了辽东方面的平叛,还有西南方面的平叛,这每年要消耗的钱粮是众多的,且这些年来,天下各地频生灾害,朝廷要预留部分存银应急,而朝中有司、地方有司的各项开支确实极大。” “臣附议!” 内阁群辅兼户部左侍郎的毕自严,紧随其后道:“臣能够理解陛下的心情,想以此惠政来庆祝皇嗣降世,可现在国库空虚是事实,眼瞅着秋粮征收已经开始,在这个时候颁布此等惠政,恐会对地方造成很大影响。” 作为户部的一把手、二把手,李起元与毕自严或许对滋生人丁永不加赋的细节,了解得并不是很多,但是二人却能明白一点,此政真要颁发下去,的确是能减轻底层群体的压力。 不过牵扯到国计民生的大事,那绝不是脑袋一热就可以拍板的,他们要考虑的问题与层面更多。 说实话,李起元与毕自严对于国库空虚一事,特别是牵扯到中枢财政收支失衡,他们比谁都要心急。 税改在他们的心中不止一次地想过。 但是税改不是说改就改的,这必须要有明确的方针才行,不然那就是瞎折腾,不仅会损害朝廷威严,还会对地方造成混乱! 税改势必会触碰到利益,而折损利益的那些既得利益群体,必然是不会坐以待毙的! “这件事情朕已经决定了,所以就不会更改。” 在李起元、毕自严先后讲完后,朱由校却道:“我大明的百姓苦日子,过得实在是太久了,废除摊派辽饷一事,的确是从眼下减轻了他们的负担,但是他们此前吃过的苦,朝廷难道就可以坐视不管了?” “人心比什么时候都重要。” “关起门来,朕给诸卿讲几句贴己话,滋生人丁永不加赋一事,说是为庆贺皇嗣降世而颁布的,但实则这件事情朕想了很久了。” “朕就是怕有些人会反对,会掣肘,所以才选择以此名义颁布的,朕不想让天下万民再戳朕的脊梁骨了!!” 东暖阁内的气氛微妙起来。 朱延禧、黄立极等内阁大臣,一个个的表情复杂极了,他们都知道天子讲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他们更知道滋生人丁永不加赋乃是惠政。 可是有些事情吧,不能只看眼前啊,有太多的不易是藏在看不见的地方。 也是在这一刹,在场之人无不知晓,最初天子讲的那番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了,新一任的内阁啊,注定会是备受争议的存在! 因为天子要让天下万民减负,但是这样一来的话,就势必要与大批既得利益群体站到对立面。 而在天子与他们之间,内阁恰好就夹在其中了! 是选择坚定不移地追随天子,秉承天子意志做事。 是选择站到天子的对立面,而去向那些人妥协。 这在今后较长的时间里,在面临一件件具体的事情时,是他们必须要做出选择的,只是这些个选择做起来,又是何其艰难的存在啊。 “陛下,臣有一言,想问陛下。” 在此等形势下,熊廷弼站了出来,朝天子作揖拜道,此举引起其他大臣的注视,熊蛮子这是要问什么? “说。” 朱由校言简意赅道。 “滋生人丁永不加赋,臣是不是能理解成主要牵扯到丁税?” 熊廷弼表情严肃道:“陛下的本意,是想将丁税定额,这样来减轻天下万民的负担?” “可以这样理解。” 朱由校点点头道。 “那陛下应该也知道。” 熊廷弼继续道:“在朝廷征税的赋税中,田赋是第一等,其次就是丁税,而此事一旦颁布天下,那朝廷每年在丁税方面,势必要缩减部分税额,具体有多少,这还需事后进行核准。” “不过臣粗略估算,一旦在这方面定额的话,那朝廷每年少征百万两,这只怕将会成为常态,甚至这个税额会更大。” 朱由校没有说话。 这个数额究竟有多少,他也不清楚,这需要有具体的核准才行,关键是要看要以哪年黄册人口为基准才行。 “此前陛下颁特谕废除摊派辽饷,现在又要颁布滋生人丁永不加赋。”熊廷弼逻辑清晰地说道。 “此两政真要是都能全面落实下来,姑且就按全面落实吧,那国库少说要向天下万民让利数百万两。” “臣斗胆想问问陛下,面对这样的差额,在国库空虚之下,该如何应对辽东平叛,西南平叛,甚至是京营等处的整饬,这些还只是臣能想到的,而臣想不到的还有很多。” 熊蛮子,你是真敢讲啊!! 朱延禧、黄立极等内阁大臣,看向熊廷弼的眼神全变了,在此等特殊的时局下,却讲出这样的话出来,这不是摆明要叫天子难堪吗? 如果天子没有想到这些,那这个问题要怎样回答?尽管这些都是现实,但是这些话讲出来,那也是要分场合才行啊!!! ------------ 第二百三十七章 盐法 “哈哈!” 东暖阁内响起朱由校的笑声,不过这一笑,却让在场内阁诸臣紧张起来,嗯,一个人除外。 熊廷弼神情自若,垂手站在原地,他甚至能清晰感受到天子投来的注视,不过熊廷弼并不在意。 于大明官场沉浮数十载,两度经略辽东,这让熊廷弼对待某些猫腻再清楚不过,涉及到税政方面的事情,倘若没有完整的谋划部署,那就不要轻易地去触碰! 这跟整饬京营是两码事! 说到底,整饬京营就算杀再多的人,影响最大的就是朝堂,这股风潮不会外溢到地方,不会对地方造成实质影响。 哪怕真出现什么问题,也仅是局限于庙堂上的交锋与博弈! 但是税政就不同了,这是会牵扯到整个天下,如果稍有不完善的地方,不仅会危害到地方安稳,甚至会加剧地方的矛盾! “这才是朕想要的内阁大臣!” 而就在众人紧张之际,朱由校却笑着指向熊廷弼,“敢说真话,敢讲想法,此前的内阁若是能像现在一样,又何止会使大明身陷困境!” 嗯? 听到这话的朱延禧、黄立极等人,无不是露出错愕的神情,他们本以为天子要出言斥责熊廷弼,但事实却跟他们想的不一样。 信心不是一次就能补齐的啊。 看着眼前诸臣的表现,朱由校心底生出感慨,尽管他知道最初讲的那些话,让这批内阁大臣,一个个都放下了心理包袱,在心底都下了决心要做出番事情来。 但是这个决心,从某种程度上来讲,是要看他这位大明皇帝的态度的。 大明内阁在较长时间内,都不是以强势姿态面世的,这也就存在一种现状,但凡庙堂上出现些风波,科道上的御史言官就会首当其冲,打着为国为民的旗号,弹劾在内阁佐政的大臣,只要在朝掀起舆情,哪怕是内阁首辅,在强大的压力之下,也只能被迫上疏请辞…… 这可不是什么好现象啊。 远的不提。 就提朱由校御极登基之初,时任内阁首辅的方从哲,被东林党中的言官御史弹劾,被迫上疏请辞,以至自己身陷红丸旋涡下,不管这期间都发生哪些事,然最终形成的局面,是叶向高入阁了!! 此人可是东林党的元老之一。 也是从方从哲倒台开始,东林党在朝势力迅速膨胀,齐楚浙党等派无法与之抗衡,继而使得东林党在朝一党独大! “这个问题朕早就想到了。” 想到这些的朱由校,从御案上抽出一份卷宗,递给身旁服侍的刘若愚,“诸卿可先看看朕命人整理的卷宗,看过之后,诸卿就知道这部分差额,究竟该如何找补回来了。” 捧着卷宗的刘若愚,低首朝熊廷弼他们走去。 熊廷弼见状,伸手接过刘若愚递来的卷宗。 朱延禧、黄立极等内阁大臣见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流露出各异的神情,不过众人也都聚到熊廷弼的身旁。 “是他?” 对聚来的诸同僚,熊廷弼没有在意,此刻的他,完全被眼前的这份卷宗,所吸引,甚至是震撼到! 也是看到这份卷宗时,熊廷弼明白天子是下决心了。 “陛下是想整顿盐法吗?” 只是粗略看了眼卷宗的毕自严,立时就明白天子的想法,在身边诸位同僚惊愕之际,毕自严抬头看向天子道。 “袁世振,万历二十六年戊戌科进士,初授临川知县。” 朱由校倚着软垫,笑着看向毕自严他们,“其在万历四十五年任两淮盐法道按察使,在淮南、扬州一带推行了纲法,取代原来的开中法。” “纲法,将各商所领盐引分成十纲,编成纲册。每年以一纲行积引(即凭积存的旧引支盐运销),另外九纲用新引(即由商人直接向盐户收购运销)。从此官不收盐。收买远销权都归于商并得世袭。又募兵与盐场中灶丁连营结防,每营三十人,营间相距二、三里,专门捕捉私盐贩运者。” “此法于两淮推行以来,在不过短短四载间,就计助边饷及纳交太仓款银高达四百余万两,朕的皇祖父降敕嘉奖。” “不过恰是此法的推行,让袁世振得罪了很多人,在泰昌元年有人上疏弹劾袁世振纵子通贿,由两淮盐商代为缴纳赃款,一时间朝野哗然,袁世振亦是在这一年被削职还乡。” 朱延禧、黄立极他们的表情复杂起来。 特别是李起元、毕自严二人,他们比谁都要更清楚,以纲法取代开中法,究竟为朝廷解决多少麻烦。 但是此法牵扯太广了! “朕就在想啊,两淮能在袁世振任盐法道按察使四年间,计助边饷及纳交太仓款银高达四百余万两。” 看着表情各异的诸臣,朱由校双眼微眯道:“若是能将被搁置的纲法,推行到大明各处盐场,以全新盐法管束盐事,那朝廷每年将得多少盐税?这笔盐税进项,是否能有效解决国库空虚呢?” “能!!” 一直沉默的刘鸿训,此刻开口道:“纲法从面世以来就备受争议,然两淮在盐税方面的征收,那却是实打实的存在,如果朝廷能够重新起用袁世振,让其像董应举就任钱法侍郎一样,正式出任盐法侍郎,臣以为纾解国库困局绝非难事!” “那你是否想过一点。” 李起元皱眉道:“朝廷真要这样做,那各地会生出什么风波来?这要是反馈到朝堂上,朝中又会起怎样的波澜?” 尽管李起元很看好袁世振的纲法,但是纲法在两淮推行起来,前后究竟闹出多少事情来,李起元也是很清楚的。 “难道就因为这些事情,就不想方设法解决问题吗?” 在旁站着的王在晋,开口反问道:“如果朝廷真能起用袁世振,让其在全国推行纲法的话,那不止陛下对万民颁布的惠政,废除摊派辽饷,滋生人丁永不加赋可以有效落实下来,甚至国库每年还能多征很多税银,而这些税银又能帮助朝堂解决很多实际问题!” “此事牵连太大了。” 毕自严皱眉道:“眼下对于朝廷而言,稳定是首要的,更别提袁世振虽说在乡赋闲,但是有多少人仍盯着袁世振,这是谁都说不好的。” “只怕不等纲法全面推行,就说袁世振进京赴任,只怕风波就已经起来了,因为盐税这里面的猫腻太多了!” 看着争辩起来的内阁诸臣,朱由校非但没有生气,相反却露出欣慰的神色,有争吵不可怕,可怕的是没有任何反应。 有争吵,这代表着内阁诸臣,是真的想为社稷做些事情。 别看李起元、毕自严他们是持反对意见,但是透过二人的神色,朱由校敏锐的觉察到二人,其实是很欣赏袁世振的纲法的,不过他们要考虑的事情太多,所以他们必须要讲些话来降降温才行。 给谁降温? 当然是给他这位大明皇帝啊! 其实真要说起来,滋生人丁永不加赋,重启纲法,这在朱由校的心里,那就是过渡性的税改政策。 因为上述两项政策,都存在着很大的局限性。 可是对于眼下的大明而言,步子不宜迈得太大,真要迈得太大很容易扯到蛋。 甚至这两项政策的推行,没有数载是见不到成效的。 这就是改革最难的地方。 不可能做到立竿见影的成效。 不过对朱由校来讲,他现在要做的,是将大明中枢难征上来的税,通过内阁这套班底,逐步变成用些手段,能够实际征收上来税。 在原有的时间线上,大明不是亡在流寇之手,更不是亡在建虏之手,真正让大明倾覆的原因,是税他娘的征不上来了! “出了问题就解决问题嘛。” 在此等形势下,朱由校面色平静道:“若是真出现什么乱子,朕觉得在京城京畿的京营,那也不是什么摆设吧!” 这一刹,内阁诸臣的脸色都变了。 特别是熊廷弼、袁可立二人,他们也是在听到天子讲的这句话,完全明白最初天子为何要敲定对辽战略了。 其实对辽战略的本质,根本就不是对付建虏,而是想通过此战让朝廷摆脱漩涡,甚至通过此战让朝廷得到一批能打仗的精锐! 难怪天子要御驾亲征啊。 熊廷弼、袁可立思绪万千,看着天子坚定的眼神,他们真的看到了大明中兴的希望,因为天子是真有想法,而不是想起什么就去做什么! ------------ 第二百三十八章 国税提级 跟新一任内阁诸臣的政务研讨,一直持续到天黑才结束,事关滋生人丁永不加赋、盐法等政策设想,牵扯到了很多层面与细节,所以真要聊起来的话,难免会进行延伸与探讨。 甚至通过上述这些事宜,还聊起钱法、守土有责、驿传改制等方面,这使得内阁诸臣知晓很多此前不理解的消息。 既然是乾纲独断下钦定新一任内阁,朱由校就必须要用实际行动,让内阁诸臣明白一个道理。 他这位大明皇帝,是绝对信任这一届内阁的,只要是明确下来的事宜,他们君臣间是可以商定的。 这份信赖与倚重很关键! 朱由校将没有给予外朝有司的,毫无保留地给予了内阁,这从侧面也反映出他这位大明天子的态度。 内阁诸臣在乾清宫进行的首议,甚至还在乾清宫用了天子赐的晚膳,这对于外朝观望的诸多群体,那绝对不是什么好消息。 这一夜注定是不眠的。 然而对于朱由校而言,他却丝毫没有在意这些,大方向正朝着他预想的倾斜,这就已经让他很满意了。 有些事不能急,需要时间来检验。 翌日。 乾清宫。 “臣…韩一良,拜见陛下!” 奉诏进宫的韩一良,在来到乾清宫外的一处小亭,行至御前之际,毕恭毕敬地朝天子作揖行礼。 “韩卿来了,免礼吧。” 倚着躺椅的朱由校,笑着对韩一良伸手道,随即对御前服侍的刘若愚道:“给韩卿斟茶赐凳。” “臣叩谢天恩!” “奴婢遵旨!” 朱由校没有在意这些俗礼,伸手去端茶盏之际,不自主地打了个哈欠,韩一良在见到此幕时,心底却生出感慨。 “陛下,政务即便再重要,您也要保重龙体啊。”垂手而立的韩一良,犹豫了刹那,微微低首规谏道。 嗯? 朱由校闻言一愣,随即便笑了起来,显然韩一良会错意了,朱由校昨夜是没有睡好,不过却是被刚出生的朱慈炅给搅的。 刚出生的婴儿,难免会闹夜。 去坤宁宫休息的朱由校,几次都被闹夜的朱慈炅给吵醒,而此前朱由校讲的话,张嫣全都听进去了。 牵扯到朱慈炅的事宜,能不假借别人之手,那就自己亲力亲为,张嫣对朱慈炅无微不至的关怀,让朱由校知道张嫣这是将朱慈炅视为己出了。 这挺好的。 毕竟准备得再多,那都没有自己照顾来的实际,更何况朱慈炅这位皇嗣,对于朱由校而言,对于大明而言,都是意义非凡的。 朱由校不希望朱慈炅出意外。 张嫣同样也不希望。 至于说处理大明的军政要务,朱由校从不过分消耗自己,勤政克己是好,但是也别太过了,劳逸结合才是关键! 毕竟大明滋生的积弊与毒瘤,也不是朝夕间形成的,想要将它们一一解决好,这是需要时间的。 没有一个健康的身体,一切都是白扯! “无碍。” 想到这些的朱由校,笑着看向韩一良,“知道朕为何召卿家吗?” “臣愚钝,还请陛下明示。” 韩一良作揖行礼道。 “坐吧。” 朱由校伸手对韩一良道,随后呷了口茶,沉吟刹那,看向韩一良,“卿家对朕钦定内阁一事是怎样看的?” “臣…觉得此事不符宗法礼制,此事若是在天下传开,难免会有损陛下威仪,甚至会让内阁身陷漩涡下。” 坐下的韩一良,微微低首,在短暂沉默后,便向朱由校讲明自己的看法。 这家伙是一点没变。 朱由校没好气地看了眼韩一良。 韩一良的性格有些固执与古板。 只要他看不惯的事,那就一定会讲出来。 不过这也是朱由校看重韩一良的原因,但凡是有真本事的人,性格上难免会有别于常人,这也是朱由校让韩一良主抓国税直隶厅的原因之一。 若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那国税直隶厅想要达到朱由校的预期,根本就是痴心妄想的事情。 “…不过时下朝局动荡,臣觉得陛下能乾纲独断下,不顾群臣反对钦定内阁,臣以为这对社稷而言,或许并不是件坏事。” 在朱由校思虑之际,韩一良却话锋一转道。 “那卿家是赞同呢?还是反对呢?” 朱由校笑问道。 “臣不赞同,也不反对。” 韩一良不假思索道:“若是内阁有失公允之处,那臣会尽本职上疏弹劾,若是内阁票拟决断有利于社稷,那臣定会支持。” “好你个韩一良,几日不见,却愈发的伶牙俐齿了。” 朱由校指着韩一良笑骂道,随即却收敛笑意,“赞同也好,反对也罢,不过在朕看来,内阁不能再软弱了,而应该强势起来,不然朝廷面临的诸多困境,独靠朕一人解决,根本就纾解不完。” “陛下英明!” 韩一良作揖道。 这句话,绝非是韩一良想拍天子马屁,而是发自内心的,从罢黜逮捕顾秉谦、魏广微两位内阁大臣,到钦定一批大臣入阁佐政,朝野间的非议与抨击不断,但是韩一良却没有随大流。 因为韩一良知道天子为何这样做。 “不过独靠内阁一处强势,这是远远不够的。” 朱由校眼神凌厉起来,“河西务、天津等处查明的事情,让朕对户部所辖税关,工部所辖工关,已经产生很大的怀疑!” “国税也要强势起来!” “朕这次召卿家过来,就一件事要说,自即日起,国税直隶厅晋为清吏司,由顺天府管辖转隶至户部直辖,卿家改任国税清吏司主官,领户部侍郎衔,兼都察院右副都御史衔,兼廉政院侍郎衔,准卿家密奏弹劾特权,今后涉及税关、工关诸事,皆由国税清吏司控辖。” 韩一良心下一惊。 尽管在此次进宫前,韩一良就猜到了些什么,但是从天子口中讲出这些时,依旧是让韩一良吃了一惊。 “卿家可知这意味着什么吗?” 看着面露惊色的韩一良,朱由校反问道。 “臣知道。” 韩一良忙起身道:“此事一旦在朝传开,势必会让国税清吏司成为众矢之的,甚至臣还会被很多人盯着。” “这只是一部分。” 朱由校小小,看向韩一良道:“户部所辖税关,工部所辖工关遍布我大明各地,甚至有不少是在运河沿线,这不仅牵扯到在京有司,还牵扯到各地有司,其中的利益盘根错节,这可不是靠朕一道口谕,说改隶到国税清吏司控辖,就改隶到国税清吏司控辖的。” “臣明白。” 韩一良表情严肃道:“一旦国税清吏司做的事情多了,而一些人不满的话,势必会闹腾出事情的。” “那卿家怕吗?” 朱由校反问道:“这可不是过去小打小闹了,甚至卿家今后要奔波于各地,以竖立起国税清吏司的威慑,不然税关的税,工关的税,朝廷该征收不到,依旧征收不到。” “臣不怕!” 韩一良语气铿锵有力:“从臣戴上这顶乌纱,穿上这身官袍,早就将个人荣辱置于身后了,臣若是真怕了,那当初陛下以中旨擢臣领国税直隶厅,臣是不会奉旨的。” “好!这才是朕的肱股,这才是大明的栋梁!” 朱由校抚掌大笑道:“朕想听的就是这句话,有卿家这句话,朕相信国税清吏司能将税关、工关给整饬好,有了这笔稳定税源,那朝廷就能解决很多实际问题!” 继在内阁明确一些政策方针后,朱由校又在国税明确一些政策方针,而上述这些谋划的本质,那就是将本该征收上来的税,却被一些人上下其手的部分,再度抢回到朝廷的赋税体系下。 这注定是一场不见硝烟的战争! “对于北直隶以外的税关、工关,卿家不必急着去接手,去整治,先立足于北直隶巩固为前提,同时增补直辖税卒规模。” 朱由校拿起一封卷宗,递到了韩一良跟前,“这里有朕的一些设想,卿家可拿回去先看看,有可取之处就采纳落实,觉得有不合理之处,卿家就根据实况改进,总而言之就一句话,要稳步接管税关、工关职权。” “国税清吏司的担子,绝不止眼前所明确的这些,不过卿家想增加担子,就要先将现有事情做好才行。” “臣遵旨!” 韩一良忙伸手接过,随后便作揖拜道。 对于国税清吏司,朱由校是极其看重的,牵扯到赋税方面的改革,朱由校心中已经有了整体谋划,而今后国税清吏司要遍及大明各地,要担负起的担子很重,不过饭要一口一口地吃,贪多嚼不烂,这等事情朱由校是明白的。 武装征税,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很难,毕竟要触碰的既得利益太多,想要将中枢税改与地方税改,皆能取得应有的成效,这注定是一场艰难的斗争与博弈,好在朱由校有足够的耐心! 一年做不成,那就两年,要是还不行,那就三年,只要有足够的战略定性,朱由校相信他谋划的税改,势必能起到应有的成效!! ------------ 第二百三十九章 斩获 京城的风波在持续发酵,暗涌似在变幻,然而有此情形的,相隔数百里开外的阳和,与京城是何其相似! 宣大总督府。 “厂公,您可要三思而行啊!” 李永贞面露焦急,盯着闭目养神的魏忠贤,语气异常激动道:“东缉事厂要在宣府、大同两镇杀这么多的人,闹不好真的要出大乱子啊,此事真真干系重大,厂公,您就听咱家一句劝,还是先派人赴京请示皇爷吧!” “三思个屁!!” 魏忠贤猛然睁开双眸,掠过一道寒芒厉声喝道:“东缉事厂是干什么的?是他娘的为皇爷分忧的,不是给皇爷添堵的!” “整整查抄八百多万两赃银,已清查的田亩就高达二十余万亩,至今还有大批田亩没有清查完,这他娘的还没有算上珠宝首饰、古董字画等物!” “好啊,真是太好了,朝廷这些年来有哪次短缺了宣府、大同两镇的粮饷?每年拨付的粮饷就有数百万两,即便是这样都没有满足他们!!” “派人请示皇爷,咱家丢不起这个人,也他娘的不想被皇爷骂,你告诉咱家,这宣府、大同两镇还能出什么乱子?还敢出什么乱子?啊!!” 讲到这里,魏忠贤的胸膛起伏不定,脸更是被气到发红,那双眼眸甚至充满了血,一股无名怒火在魏忠贤胸膛燃烧着。 “本以为涉嫌走私的仅宣府镇所辖张家口堡,但是让咱家万没有想到啊,在大同镇下辖的杀胡口堡(即杀虎口),居然也他娘的参与其中了。” 魏忠贤愤然起身,瞪眼看向李永贞道:“这些腌臜事腌臜人,咱家要不给悉数解决掉,咱家都没有脸回京去见皇爷。” 讲到这里时,魏忠贤伸手扇自己的脸。 “可是……” 李永贞有些担忧道。 “没那么多的可是!” 魏忠贤却摆手打断道:“那些接替空缺职官的人,一个个都给咱家签署的文书,宣府与大同两镇,在此期间敢有任何一处生乱,只要咱家不死,那咱家就算是拼着这条命,也要派东缉事厂的厂番,灭掉他们的九族,咱家说到做到!!” 李永贞沉默了。 在奉旨赶来宣府镇后,这期间发生的事太多,甚至为解决大同镇事宜,魏忠贤更是先一步赶来。 而魏忠贤在赶来大同镇,为了尽快解决掉查明的情况,做出了很多事情,这些李永贞在宣府镇知晓后,就急赴大同镇想劝魏忠贤。 魏忠贤做得太急太快了。 大同镇涉嫌其中的,悉数被黄得功所领精锐逮捕。 而为了安抚好大同镇上下,魏忠贤更是许诺一批人职官,这没有经过有司任命,直接被魏忠贤做实了。 甚至在做这些事情之际,魏忠贤还让黄得功率部,在大同镇抓了一批作恶多端者,查抄了他们的家产,用以补发大同镇所驻边军,所设卫所的欠饷,避免宣府镇哗变闹剧,再度于大同镇发生。 以上说起来很容易,但是每天在大同镇境内都会有一批人被逮捕,甚至这期间还伴随着流血事件。 似此等过激的行为,也就只有魏忠贤敢这样干。 但凡是换一个人,哪怕是方正化,都不敢这样做。 可这就是魏忠贤!! “厂公,您想要杀那些被逮的世袭卫所官,甚至是地方官员及统兵将校,这些咱家都不劝了,咱家愿陪厂公一起担着。” 李永贞沉吟刹那,随即抬头对魏忠贤道:“但是冯嘉会杀不得啊,不管怎么说,他终究是朝廷任命的宣大总督啊,乃是一方封疆大吏啊!!” “这件事情要是传到京城去,天知道会掀起怎样的轩然大波啊,万一皇爷对此有想法的话,这对厂公实在太不利了。” 这就是李永贞急赴大同镇的原因。 魏忠贤在大同镇的种种做派,实在是太过于偏激了。 若是放在先前,做也就做了,自会有人去善后的。 但是眼下今非昔比了啊! “一奸佞败类,杀就杀了。” 魏忠贤冷笑不止,迎着李永贞的注视,“咱家是皇爷的家奴,若是皇爷想惩处咱家,或者想赐死咱家,那咱家除了接受,不会有别的想法。” “这件事咱家必须要做。” “冯嘉会这个狗东西,先前居然敢骗咱家,这口恶气咱家必须要出,咱家要是不做,那咱家就是大明的千古罪人!!!” 此次奉旨离京查案,魏忠贤真的是怒极了。 他怎样都没有想到,一个个在自己面前卑躬屈膝的家伙,背地里居然干了这么多事情,而这些他根本就不知情。 魏忠贤表现出的愤怒,从某种程度上也反应出他怕了。 他怕他效忠的皇爷,以为这些腌臜事,都是得到他的授意才发生的。 见魏忠贤这般,李永贞就知道事情改不了了。 但是一想到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李永贞的心底很是不安。 “厂公,您要真决定这样做,咱家建议,还是派人去追黄得功部吧。”李永贞皱眉看向魏忠贤道。 “山西的事情,自有方正化他们去督办,但是眼下,咱们务必要确保好宣府、大同两镇的安稳啊。” “哪怕那些新上任的人,一个个都向厂公做了保证,但是不可不防啊,眼下在宣府、大同两镇,仅靠东缉事厂的厂番震慑,这只怕是不够的啊。” “不行!!” 魏忠贤斩钉截铁地拒绝:“宣府、大同两镇都查出这么多的猫腻,可根源却不在上述两镇,山西的事情更严峻。” “眼下,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你记住,咱家是皇爷的家奴,你李永贞也是皇爷的家奴,他方正化同样也是!” “咱们现在办的是皇爷交代的差事,外人能使绊子,但是咱们不行,哪怕咱家很想整倒方正化,但现在不行!” 李永贞给出的建议,魏忠贤不是没在心里想过,特别是接到方正化谴派心腹,将查到的一些真相告知给魏忠贤。 魏忠贤他不是没有犹豫过。 但最终,魏忠贤还是决定放黄得功部去找方正化。 不仅放了,还从查抄的赃银中,拿出一百万两银子作为奖赏,给了黄得功麾下所辖精锐。 这就是想让黄得功部尽快赶赴山西。 魏忠贤是很贪,也很自私,但是他却拎得清事实。 随着宣府、大同两镇查明的情况,而方正化他们在山西亦查到些真相,魏忠贤就知道这场由西缉事厂督办的走私闹大了。 他要是不能配合着方正化,将眼下要查的事情办好,那他今后就回不了京城了,而回不了京城意味着什么,魏忠贤比谁都要清楚。 内廷的掌权太监,即便是权倾朝野又如何? 真要失去了天子的信赖与倚重,一切的一切都会在转瞬间分崩离析。 昔日的掌权大太监王安,那就是前车之鉴! 而王安是怎么死的,没有人比魏忠贤更清楚! “魏厂公,要押赴刑场的要犯,皆已准备就绪。”就在此时,李若琏快步从堂外走了进来,李若琏感受到堂内气氛不对,在看了眼李永贞后,便朝魏忠贤抬手一礼道。 “那几位都到了吗?” 魏忠贤双眼微眯,看向李若琏道。 “大同巡抚张檏,宣府巡抚张晓,宣府总兵杨应瑞,大同总兵姚世卿皆已赶来。”李若琏不假思索道。 “好,那就走吧。” 魏忠贤点点头道,随即便昂首朝堂外走去。 让魏忠贤下此等决心的一大原因,就是眼前这位不显山不露水的李若琏,其身份之特殊,心思缜密的魏忠贤早已猜到。 魏忠贤不是没有想过,要将李若琏想个法子支走,但是魏忠贤没有这样做,即便李若琏走了,可他手底下的人,真就全部撤离了吗? 成年人的世界,哪有非黑即白,更多的却很是灰色,而选择这个灰色,就代表着要进行利益取舍! 魏忠贤真是够疯狂的。 紧跟在魏忠贤身后的李若琏,在看着魏忠贤前行的背影时,心底却生出感慨,一想到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李若琏的心情就很复杂。 也恰恰是通过这件事情,也让李若琏明白一点,魏忠贤为何能在内廷强势崛起,为何能够权倾朝野了! 希望一切无事吧。 而李若琏不知道的是,在他思索这些的时候,与他同行的李永贞,很多次用余光瞥向了自己,甚至在李永贞的心底更在暗暗祈祷! ------------ 第二百四十章 直捣黄龙 似这种心态的不止李永贞一人。 数百里开外。 山西汾州。 介休县境。 某不知名村落。 汪汪~ 不时响起的犬吠,打破了深夜的平静,皓月凌空,繁繁星空之下,给人一种心静的感觉,这是很玄妙的。 只是在一处民宅内,穿着大红蟒袍的张国元,眉宇间透着忧色,来回在堂内走动,不时看向堂外。 “张公公,要是累了就坐下歇歇吧。” 坐在木凳上的方正化,神情是看不出喜悲,那双深邃的眼眸看向张国元,语气淡然道:“从酉时三刻你就这般,咱家看着都觉得累。” “厂公,您难道就一点不担心?” 张国元再也忍不住了,快步朝方正化走来,“明明还有更好的法子,为何定要选择这般激进的法子?万一此事出现任何差池,那在山西治下定会生出大乱啊!” “为何要担心?” 方正化笑笑,迎着张国元的注视道:“要是黄得功部没有从大同镇赶来,咱家或许还会担心一些,毕竟仅靠咱西缉事厂下辖厂番,处置一批走狗败类不算什么,不过想要震慑住山西各处,终究是差了点意思。” “至于为何选择这般激进的法子,原因也很简单,咱家没有时间耗下去,再这样耗下去,那山西才真的会出大乱子。” 在讲到这里时,方正化收敛笑意,脸上露出的表情严肃起来。 “可是厂公,范永斗他们在山西的根基不差啊。” 张国元伸手道:“这般雷厉风行的将他们悉数逮捕,只怕此事一旦传开,不知将会有多少被逼着做出反应。” “咱们有得选吗?” 方正化双眼微眯道:“从你们提前赶来山西,暗查以范永斗为首的走狗败类,咱家领着人在宣府、大同两镇展开追查,这前前后后发生的事情,难道你还没有明白吗?” 张国元沉默了。 他如何会不明白啊! “大明可能真的病了,而且病的还不轻。” 方正化神情怅然,双拳不自觉地紧握起来,“说实话,当初在京办差时,咱家不是特别理解皇爷为何要那样,有些人是犯了错不假,不过却罪不至死,但皇爷依旧把他们都杀了。” “既然皇爷这样决断了,作为天子家奴,我等能做的就是奉旨行事。” “但是字奉旨离京后,从京城密赴宣府镇,后又到大同镇,再到山西,这一路的所见所闻,让咱家真的是胆战心惊,甚至是感到深深惧怕。” “这跟朝堂知晓的完全不同!” “富裕者过着纸醉金迷的奢靡生活,甚至在他们的眼里,人命那都不如他们养的一条狗金贵。” “这可是人啊!!!” “不是他娘的畜生!!” “所以皇爷没错,对待如此不公的世道,就要用人头滚滚来震慑,就要用鲜血来洗刷黑暗,如果不这样做的话,那大明只会更坏,更差!!” 一次奉旨办差的经历,让方正化看透了这个世道,更让方正化想明白很多事。 “事是这样的事,但……” 张国元有些犹豫,看向方正化说道。 “乱就乱吧。” 方正化却浑不在意的摆摆手,“只要手里有兵,那就不怕这世道能一直乱,再者说,这次突击逮捕范永斗等一行走狗败类,我等势必能查抄到大批钱粮,有了这些,就能稳住山西的民心。” “至于说一些人惧怕下,选择铤而走险的话,咱家就在山西跟他们奉陪到底!!” “魏厂公能在宣府、大同两镇做的事情,咱家同样也能做,东缉事厂敢抓的人,敢杀的人,西缉事厂同样敢!!” “别忘了,我西缉事厂跟东缉事厂最大的不同,就是有着一支由武阉组成的队伍,这可是皇爷当初精挑细选的!!!”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方正化、魏忠贤都属于同一类人,或许他们的性格不同,风格不同,但是在一些事情上,他们都有一个特性,那就是敢做别人不敢干的事情。 只要他们认准的事情,纵使是身处于绝境之下,也没有什么能够改变他们! 朱由校正是看重他们这一点,所以才会选择重用他们的。 二人的忠诚是毋庸置疑的。 既有忠诚,又有能力。 若是这样还不去用的话,那就活该大明国祚倾覆了。 这个世道已经乱套了,如果还在意世俗那一套,即便朱由校再有能力,再有想法,也无法将大明国祚逆转回来。 “哒哒哒…” “报!!” 而就在此时,在堂外响起道道马蹄声,紧接着喝喊声、脚步声交替,本寂静的这处民宅,立时就变得热闹起来。 有结果了。 本坐着的方正化,此刻心跳难免加快,说实话,在方正化的内心深处,同样也有着担忧,他也怕事情办砸了。 但是作为西缉事厂的厂公,任何人都可以乱,唯独他不能乱了阵脚。 若是他也跟着乱了,那差事就真没办法干了。 “厂公!!” 在方正化的注视下,就见一人匆匆跑进堂内,所穿衣甲沾有鲜血,身上不自觉散发出杀伐之气,张国元在见到此人时,眉头难免微蹙起来。 “厂公!介休范家已被悉数拿下,奸佞范永斗已被生擒!”迎着张国元的注视,那人朝方正化抱拳一礼道:“眼下范家堡皆被控制起来!!” “好!好!!” 听到此言的方正化,悬着的心算是落下了,忍不住叫好道:“范永斗被生擒,这差事就算办成一半了!” “厂公,我家将军说,是否押范永斗一行来此?”那人见方正化这般激动,忙开口询问道。 “不用。” 方正化摆摆手道:“咱家亲赴范家堡,你先回去给黄将军回话,叫他率部镇守好范家堡上下,没有咱家的指示前,任何人都不得靠近。” “喏!” 那人当即抱拳应道。 “一路小心。” 方正化嘱咐道:“等别处都回消息来,咱家安排好,就急赴范家堡。” “喏!” 那人再拜道。 看着那人匆匆离去的背影,方正化垂着的手紧攥起来,范家被拿下了,那剩下的也不会出什么差池了。 ------------ 第二百四十一章 你敢吗? 拂晓。 清晨时出现的鱼肚白,总是给人一种迷离,远处天际,一抹红徐徐升起,袭来的风带有寒意。 “你确定方厂公会来?” 范家堡外,黄得功剑眉微蹙,看向远处的宽道,皱眉对身旁士卒说道:“这都什么时辰了,即便是等其他几家的消息,眼下也该赶来了啊。” “将军,小的不可能听错。” 那人忙开口道:“小的在临走时,方厂公还特意嘱咐小的要小心些,等别处都回消息来,方厂公安排好,就急赴范家堡。” “你他娘的。” 黄得功瞪眼道:“那人为何还没到?” 那人低下了头。 他怎么能知道方正化到现在还没来。 不应该啊。 彼时的黄得功,此刻在心底暗暗思量,从跟方正化一起在宣府镇暗查,方正化做事就表现得雷厉风行。 眼下逮捕这般重要的人,方正化定会第一时间赶来的。 难道是途中发生什么意外了? 想到这里的黄得功,旋即便打消这一可笑念头,别看方正化贵为御马监掌印太监,提督西缉事厂,乃是内廷掌权大太监,但方正化可一点不弱,这跟老迈的魏忠贤完全不同。 然而想起这些的黄得功,心底又生出新的感触。 内廷的掌权太监啊,一个比一个狠! 那不是假狠。 是真狠! 原本在黄得功的心中,对于魏忠贤的感观也就那样,不过跟魏忠贤在大同镇共过事后,彻底改变了黄得功的想法。 招惹谁,都他娘的别招惹内廷太监! 特别是掌权的那一类。 黄得功自诩都算胆子极大了,只是见识过魏忠贤的手段后,黄得功才知人家为何能做到权倾朝野,能坐上内廷掌权太监的头号交椅! “将军!人来了!!” 在黄得功感慨之际,一道激动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黄得功循声望去,就见一支骑队疾驰而来,很快就抵进。 “黄将军,人在何处?” 风尘仆仆赶来的方正化,一勒手中缰绳,动作娴熟地翻身下马,身后跟着的数十骑纷纷下马。 “在正堂看押着。” 黄得功忙上前去迎,表情严肃道:“不过此獠冥顽不灵,末将派人审讯,可此獠什么都没讲,非说要见到主事的人……” “劳烦黄将军带咱家过去。” 手里拿着马鞭的方正化,伸手指向前方道:“范永斗掌握的情况很重要,无论如何要撬开他的嘴才行。” “好。” 黄得功忙点头应道,随即便转身朝堡内走去,在去范家堡正堂时,黄得功犹豫了一下,不过还是询问了方正化情况。 只是得到的消息,却让黄得功震惊。 以范家为首的一众走狗败类,居然有一些逃脱出去了,这也是方正化直到现在才赶来的原因。 范家堡占地很大,对外称堡,实则在介休这一带,却都叫做大院,因为这一片的土地全被范家给占了。 在黄得功的引领下,一路朝范家堡正堂走去,方正化的心却惊住了,这哪里是商贾能拥有的,这分明就是一座小城啊! 相较于范家堡内的建筑群,带来的直观视觉冲击,方正化真正心惊的,是这样的一座建筑群,居然在地方没有人向上禀明!! 这需要多少民脂民膏啊!! 方正化垂着的双手紧攥,或许范家堡跟紫禁城相比,根本就不值得一提,但是这样的建筑群,在山西这个地界,那绝对是排得上名号的。 而类似这样的建筑只怕不在少数。 可是山西是何等贫瘠,关键是近几年来频生灾情,治下流窜的流民何其多,每天都有很多人饿死,这一切就变得不寻常了!! “黄永发、靳良玉没有被抓住吧?” 在方正化刚走进正堂,就见一鼻青脸肿的中年,似笑非笑地看向方正化,“这位公公还真是够重视我等的。” “你他娘的!!” 见范永斗这般嚣张,脾气火爆的黄得功怒了,立时就要抽刀朝范永斗走去,不过却被方正化伸手拉住。 “你知道咱家要抓你们?” 方正化神情自若,手里攥着马鞭,缓步朝范永斗走去。 “如何会不知晓。” 范永斗面露嗤笑,迎着方正化的注视道:“从宣府镇的张家口堡传回消息,范某就知道事发了。” “所以宣府镇的哗变,是你们在暗中促成的?” 方正化反问道。 “是。” 范永斗不否认,“可惜棋差一着,没有能让你们死在兵乱下,不然宣府镇的混乱,势必会惊动朝廷的。” “既然是这样,那你们为何不逃?” 方正化好奇地询问道:“别告诉咱家,你们没有机会逃,能在山西境内,就能让宣府镇乱起来,你们私下凝聚的力量定然不小。” “不是没有想过,但很多事情吧,不是想做就能做的。” 范永斗笑着摇起头来,自嘲道:“在京的西缉事厂、东缉事厂先后赶来宣府、大同等地治下,我等即便是想逃,恐怕会让一些人的心难安啊。” “他们是谁?” 方正化皱眉道。 随着查明的真相越多,在方正化的内心深处,却越是生出一种直觉,以范永斗他们商贾的卑贱身份,纵使名下有着众多财富,可想要影响到那么多的地方,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真想知道?” 范永斗嘴角微微上翘道:“即便范某告诉你,你敢彻查到底吗?” “你他娘的找死!!” 见范永斗这般嚣张,黄得功举刀怒道:“信不信老子活劈了你!!” 对黄得功而言,范永斗他们折腾那么大,不将他们给凌迟了,那就是朝廷威仪最大的亵渎。 作为大明子民,却敢干坑害社稷之事,这种人就该杀!! “若是咱家没有猜错的话,你们有子嗣跟着黄永发他们,已经逃离出山西境内了吧?” 方正化冲黄得功摆摆手,那双冷眸盯着范永斗,“甚至你们先前做这种事情,就想到会有今日之事,很早就在暗中布置产业了吧?” 范永斗脸上没有变化,但藏在袖中的手却微颤起来。 “我等就是想多赚些银子,难道这有什么错吗?”被方正化这样注视着,范永斗突然情绪激动起来。 “你们不是想查吗?好啊,那范某就叫你们查下去,口外走私一事,我等从万历朝就开始干了,辽东的仗知道吧?哈哈,建虏有不少粮食、盐、铁料、药材等,全都是我等从张家口堡秘密运出去的!!!” 方正化脸色微变。 尽管他此前已有心理准备,可是这样的话从范永斗嘴里讲出,依旧是让方正化感到心惊啊。 居然从万历朝就开始了?! 那有多少年了啊!! 难怪朝廷先后关停北疆、辽东的榷关马市,想要以此来彻底封死猖獗的建虏,但是建虏却丝毫却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根子居然会在这里!! “在范某的书房有一暗格,那里藏着一份名单,还有一份总账。” 范永斗嗤笑着盯看吃惊的方正化,“不过范某奉劝你一句,不想让九边大乱的话,那你最好别去碰,哈哈!!!” 九边? 方正化垂着的双手紧攥起来,他没有想到这件事情,居然还牵扯到了九边,若真是这样的话那事情真大发了!! ------------ 第二百四十二章 勋贵 轰隆! 一道惊雷从阴云间炸响,紧接着电闪划破虚空,瓢泼大雨洗刷着人世间,压抑的氛围环绕此间。 紫禁城。 在雨幕之下,一道道人影前行着,不时响起的惊雷,让人群中的一些人紧张起来,谁都不知天子突然召见他们,究竟是所为何事。 “成国公,此次天子临召我等进宫,你觉得是为何事?”举着油纸伞前行的徐希皋,皱眉看向前方的乾清门,低声对同行的朱纯臣说到,而在讲这些时,徐希皋警惕的眼神,瞥向在前引领的内廷宦官。 “不知道。” 内心杂乱的朱纯臣,低声回了句。 近来朝中局势变化之快,让朱纯臣都猜不到天子究竟想干什么,特别是将顾秉谦、魏广微罢黜掉,不顾群臣反对钦定内阁,甚至面对满朝文武的规谏与弹劾,天子都表现得漠不关心,这种种变化之下,让在京的很多人都浮想联翩。 在京为官,不怕朝局急剧变化,怕的是看不透大势!! 眼下所处的朝局让很多人都充满担忧,因为很多人都发现这比天子御极之初,东林党与齐楚浙党等派相争时还要乱!! 关键是这种乱,是由天子发起的。 “总不是天子发现什么了吧?” 徐希皋有些紧张道。 “发现什么?” 朱纯臣皱眉看向徐希皋,“我等是大明勋贵,与国同休,难道我等还能做坑害社稷的事情吗?” 徐希皋沉默了。 有人的地方就存在着江湖,而江湖之下纷争不断,江湖是不止打打杀杀,是掺杂有很多人情世故,但真要涉及到既得利益,那江湖的打打杀杀还少吗? 轰隆~ 在此等氛围下,一道惊雷从阴云间炸响,随即出现的电闪,让灰蒙蒙的天亮了起来。 雨幕似乎下的更大了。 “这雨下的真不是时候。” 东暖阁内,朱由校负手站在临窗处,感受到袭来的凉风,朱由校看着阴云密布的天,不由轻叹道:“顺天、保定几府的大工,恐都要暂时停下来了。” 在旁站着的朱由检,眉宇间透着几分凝重。 说起来。 在朝局不断变化之际,孙传庭所领赈灾公署,以顺天府所辖皇庄为根基,先后兴起一批大工,随后因为一些事态的演变,使得赈灾公署先后接管保定、河间、永平等府皇庄,继而又兴起了一批大工,这让赈灾公署招募的流民规模不断增多。 超百万已是既定事实。 如此多的破产群体,被集中统辖于赈灾公署,这使得很多事都在悄然间改变。 这其中最让朱由校在意的,是一大批的全封闭皇庄,在吸纳大批破产群体后,就于赈灾公署的干预与治理下,恢复了生产秩序,恢复了统治秩序…… 特别是被赈灾公署执法队吸纳的大批勇壮,他们的家眷被集中于一批皇庄内过上安定生活,他们的子嗣在皇庄开设的学堂内进修。 这使得赈灾公署执法队的成员,尽管分散于顺天、保定等府兴起的大工,负责维持秩序与安定,不过他们却没有任何怨言,甚至一个个的干劲都很高!! 读书,即便是在文脉兴盛的大明,于底层黎庶而言,那依旧是可望而不可即的,毕竟半大小子吃死老子,在生产效率低下的大明,供应一名脱产的读书人,代价实在是太大了,这绝非底层黎庶能够承担起的。 读书能改命,这道理谁都明白,但是这世上有太多的事情,不是光靠嘴说说,就可以去改变的。 “皇弟是有什么想对朕说吗?” 负手而立的朱由校,看着窗外所下雨幕,面色平静的对身后朱由检开口道。 “皇兄…” 朱由检有些犹豫,但是在抬头看自家皇兄后背时,朱由检却心下一横,讲出了心中所想:“皇兄真打算那样做吗?” “不然呢?” 朱由校笑笑,转过身来看向朱由检,“朕召朱纯臣他们进宫,不聊那件事,为何要召见他们呢?” “可是皇兄,您不是不知道朱纯臣他们之中,有些人是存在问题的啊。”朱由检有些焦急道。 “大内行厂在暗中查明的事情,如果都是真的话,那朱纯臣他们就不止是违背大明律法那样简单了。” “朕知道。” 朱由校面不改色道:“难不成要罢黜他们的爵位?” 朱由检皱眉道:“若真是那样的话,罢黜爵位也不是不行,甚至将他们全都逮捕抄家,那也是一点问题都没有。” “那皇弟想过没有。” 朱由校道:“朕要真是这样做,会给朝局带来怎样的变化?又会让朝中的文武想些什么?特别是在皇家禁军府任职的张维贤等在京勋贵,他们心里又会想些什么?” 朱由检沉默了。 这几个月在乾清宫进修,让朱由检的变化很大,或许有些性格无法改变,但至少朱由检会通盘考虑全局了。 “有些事情,是需要考虑全局的。” 朱由校撩撩袍袖,看向朱由检说道:“不是想怎样做就怎样做的,哪怕朕贵为天子,也不能随心所欲。” “做事要分清楚主次矛盾,不能简单粗暴的去一刀切,这样只会让你的对手高兴,因为得罪的人太多了。” “眼下对于朕而言,是要整顿朝堂的不良风气,让朝中的那些文官,一个个都知道朕的底线是什么!” “只是在做这些事情时,还会有别的事情等着你,难道就因为要解决上面的事情,其他事情就不管不顾了?” 朱由检摇摇头。 “既然皇弟明白这个道理,那为何要这般?”朱由校反问道:“难道就因为看不惯?若真是这样的话,那皇弟还是趁早去就藩吧!” 随着朱慈炅的出生,这让朱由校对朱由检的教育与引导,变得是愈发重视了,毕竟朱由检今后要作为海外移藩的先驱,为大明崛起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 或许朱由检做皇帝不合格,但是不能否认朱由检这个人是有能力的,单单是勤政克己这种作风,将其派到大明海外,是可以吊打很多人的! “臣弟是有些担心。” 听到此言的朱由检,忙开口解释道:“担心这些人真要给他们一些好处,那一个个都会愈发猖狂起来。” “这难道不就是机会吗?” 朱由校反问道:“要想使一个人毁灭,就要让其先疯狂,唯有这样,即便朕不杀他,那大势也会杀他们!” “!!!” 朱由检脸色微变,他直到此刻才明白过来。 “皇爷,成国公他们来了。” 而就在此时,在殿外候着的刘若愚,此刻低首走进殿内。 “宣吧。” 朱由校撩袍朝那张宝座走去。 ------------ 第二百四十三章 在商言商 “臣…朱纯臣,拜见陛下!” “臣…徐希皋,拜见陛下!” “臣……” 东暖阁内响起道道声响,穿着蟒袍的朱纯臣、徐希皋等一众勋贵,一个个思绪各异的作揖行礼。 进东暖阁之际,朱纯臣他们见信王朱由检也在,那心底的疑虑更盛了。 说起来朱由检迟迟没有就藩,反被天子召至乾清宫进修,这在朝引起的反响很大,也让一些人生出别样想法。 不过随着朱慈炅的出生,又使得一些人的想法出现变化,人心啊,永远是这世上最难猜透的。 做任何事情,都别去试探人心。 人心经不起诱惑! “都免礼吧。” 倚着宝座的朱由校,扫视御前所聚诸勋贵,对于眼前这些人,朱由校没有太多别的想法或波澜。 因为在朱由校的内心深处,他们与死人没有任何区别,但凡没有进皇家禁军府任职的勋贵,其实他们的下场都已经注定了。 毕竟在原有时间线上,在甲申国难到来之际,朱纯臣他们干了什么事,这一世,没有谁比朱由校更清楚了。 享受着大明赋予的种种特权,可最终在大明出现危急之际,一个个不想着为大明社稷排忧解难,相反却想着怎样摆脱大明,设法保全自己的利益,这种行为跟畜生是没有分别的。 之所以到现在还没有拿下他们,仅是处决了一小部分,朱由校是有着种种考虑的,一切都要建立在安稳的前提下。 不说别的。 单单是不顾一切的要处决朱纯臣他们,在皇家禁军府任职的那些勋贵,一个个心底会有什么想法? 勋贵,是拱卫皇权的重要组成之一。 土木堡之变,已经将大明勋贵的脊梁打断,使得部分职权被文官群体拿走,要是再让所有勋贵,都跟大明皇帝离心离德的话,那今后朱由校如何重塑大明勋爵? 大明勋贵这一群体,可以选择淘汰一部分,但是却不能彻底取缔,不然文官群体就难以扼制起来。 朱由校想改变较长时间内,以内廷掌权太监来制衡文官群体的政治策略,这或许能起到一定作用,但是却也给大明带来新的隐患。 文武兼济,百业共进,这才是属于大明的正道! “想必在诸卿的心里,都在想朕为何会突然召诸卿吧?”在沉默许久后,朱由校向前探探身,看向表情各异的朱纯臣等人,语气平静的说道。 “甚至在诸卿之中,也会有些人想些不好的事,毕竟朕此前在朝做的事,很多都是违背大势的。” 东暖阁的气氛微妙起来。 由于猜不透天子心中所想,在场所站众多勋贵,一个个思绪复杂起来,他们都不知天子讲这些是何意。 “朕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 朱由校微微一笑道:“朕此召诸卿进宫,就是想跟诸卿做个买卖,不知诸卿愿意否?若是不愿,就当朕没说。” 嗯? 听到此言的众人,包括朱纯臣、徐希皋二人,一个个全都愣住了,天子要跟他们做买卖? 这一刹,很多人的心底想起了通宝银号!! 尽管通宝银号在民间没有暴露,但是在一些地方早已知晓实况,那就是天子跟皇家禁军府任职的勋贵一起做起来的。 或许没有直接的证据吧,不过张维贤、张庆臻他们在幕后站着撑腰,这是绝对没有任何问题的。 而眼下通宝银号在北直隶的名气极大,不说别的,单单是一个异地汇兑,就让很多人抢着在通宝银号存储银子。 如此暴利的行当,要说天子没有涉足其中,谁相信啊!? “不知陛下想做什么买卖?” 在此等形势下,朱纯臣大着胆子,面朝天子作揖拜道。 “粮食,棉布,药材,桐油……只要是民生所需,朕都想涉及。”朱由校保持笑意,看向朱纯臣道。 尽管对于朱纯臣,朱由校厌恶到极致,不过朱由校依旧保持着应有的姿态。 取缔特权,这不是上嘴皮碰下嘴皮,说说那般简单的。 朱纯臣、徐希皋他们在听到这里时,一个个无不流露出失望的神情,这些买卖就算再怎样做,那又能赚取到多少呢? 更何况这些个买卖,他们各自门下的人都有涉及。 “赈灾公署自特设以来,在北直隶治下府州县,聚拢起的流民不下百万。”朱由校瞧出了众人的异样,不过却不急不躁的说道。 “至今岁底,赈灾公署要遍布北直隶各府州县,孙传庭给朕呈递的奏疏言明,如此至少会凝聚起数百万流民。” “诸卿也都知道,自朕御极登基以来,大明各地就频生灾情,致使各地受损严重,赈灾公署,今后将专司赈灾诸事,朕不打算让外朝有司再插手了。” 这下朱纯臣他们不淡定了。 或许朱由校提到的那些,在朱纯臣他们的眼里都是可有可无的,毕竟其中的利润实在是太低了。 但要是达到一定的量那就不同了! 如果真如天子所讲的那样,那他们做起这个买卖,每年能赚取的银子必然不少,毕竟这么多的人,每年消耗的粮食、棉布、药材等规模都是极其恐怖的存在! “除了上述提到的这些,像铁料、铜料、钨矿等物,朕特设的军备局需求也很大。”朱由校又抛出一个惊人的话题。 “陛下,上述之物都属管禁之物。”徐希皋听后开口道:“这要是也做的话,只怕朝中有司会有人弹劾的。” “真就是管禁之物吗?” 朱由校笑着反问道:“据朕知晓的情况,在东南诸省治下,不少地方都私开有工坊吧?朝廷即便严厉打击此事,可结果呢?” 徐希皋闭上了嘴。 其实有些事情在大明啊,早已经是见怪不怪的了,秩序崩坏之下,人心早就失控了,能赚取银子的行当,势必会有各种腌臜事。 现实是这般残酷。 不过事还要做好。 如此境遇之下,就必须要分清主次矛盾,哪些是要着重打击的,哪些是能缓一缓的,一股脑的想全部掀翻,那只会让局势变得更糟糕! “地方朕都选好了,就定在天津三卫!” 看着眼前诸勋贵,朱由校眼神坚毅道:“天津乃是京城门户,更挨着大海,走海运,能更快的赚取银子。” “名字朕也想好了,就叫天津十三行,各行银股独立,内帑占一半,剩下的一半由诸卿持银认购,朕也不多要,各行的一半银股皆为200万两,除了银子外,还能以土地、海船等折价认购。” “以上这些内帑都不要,悉数充进各行公账内,作为各行运转的本钱,这笔买卖诸卿要参与吗?” 一言激起千层浪。 朱纯臣、徐希皋他们无不脸色微变,这手笔未免也太大了,一张口就要2600万两,这谁能掏得起啊!! 即便是能掏出来,那他们也不敢掏啊。 “当然了,朕也知道这笔银子很多,恐诸卿难以悉数拿出来。” 朱由校似瞧出朱纯臣他们的顾虑,笑着说道:“朕允许诸卿私下聚拢一批人,参与到这次持银认购中,不过他们只有分红权,却没有决策权,涉及天津十三行的诸事,还需诸卿来一起决策,这个买卖既然是朕提出的,就不会让其出现任何问题,毕竟内帑也是需要财源的。” 朱纯臣他们有多少家底,朱由校是最清楚的,甲申国难来临之际,李自成纵兵在京拷饷,那可是拷出海量的金银!! 几千万两银子啊!! 而在此之前,崇祯想让这些人捐银,以解决朝廷燃眉之急,这些家伙一个个除了哭穷,根本就没有多少人响应。 既然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那朱由校就暂时选择按兵不动,先叫朱纯臣这帮贪婪的家伙,一个个都心甘情愿的掏银子。 更何况朱由校想在天津开创十三行,这其中还有别的考虑,对辽战略一旦实行,粮食、药材、豆料等物需求极大,仅靠朝廷去筹措,这绝对满足不了前线所需,所以在民间进行筹措,就是极其有必要的事情。 或许朱纯臣他们在朝的权势不大了,但是他们各自门下凝聚的势力与人脉,那同样是不容小觑的。 别忘了。 在南京那边可还有一批勋贵的,谁知道他们之间存在哪些利益往来呢? “这件事情,朕给诸卿三天时间。” 想到这些的朱由校,也不管朱纯臣他们怎样想,直接开口道:“要是诸卿有顾虑的话,那朕再找其他人来做,朕还有别的事要处置,诸卿就先退下吧。” “陛下!!” “陛下!” 听到这话的朱纯臣等人,一个个下意识急了,只是朱由校却不再理会他们,御前太监刘若愚走上前,向朱纯臣他们伸手示意。 有些事想要做成,手里就必须要握有底牌才行,有了底牌,那才有绝对的底气,这样才能让牵扯其中的人急躁,只要促成这种态势,那就掌握了极大的主动权。 对于人心,朱由校看的太透彻了,此事他没有什么可急的,真正急的是朱纯臣他们!! ------------ 第二百四十四章 赴朝 翌日。 乾清宫。 “皇兄,臣弟有些不明白。” 朱由检面露疑惑,看向伏案忙碌的朱由校,“明明在昨日讲得种种,朱纯臣他们都被说得心动了,为何皇兄反倒让他们想想?” “难道不应该趁着他们脑袋一热,尽快将天津十三行敲定下来吗?这样皇兄的谋划也能趁早落定,毕竟孙传庭所领赈灾公署,在北直隶各地的粮食、棉布、药材等物需求也是极大的。” “皇弟,你觉得朱纯臣他们蠢吗?” 朱由校没有抬头,边批阅眼前的奏疏,边对疑惑的朱由检反问道。 “不蠢。” 朱由检眉头微皱,“倘若朱纯臣他们蠢的话,那大明就没有聪明人了。” “没错。” 朱由校笑笑:“就大内行厂暗查到的情况,以朱纯臣为首的在京勋贵,加在一起的家底不说值2600万两足色银,但是一多半还是绰绰有余的。” “他们的家底不仅限于窖藏的金银,其中多半是以土地、珍宝、产业等折价的,这是他们代代积攒传承下来的。” “拥有如此殷实的家底,说句不好听的话,即便大明社稷真出现些问题,他们也是能过得很滋润的。” 朱由检垂着的双手紧攥起来。 对于朱由检而言,眼下大明遇到这么多难关,朱纯臣他们作为与国同休的勋贵,此前一直享受着国朝赋予的特权,一个个却不想着帮天子,帮社稷排忧解难,相反还在明里暗里搞小动作,甚至是掣肘算计。 这简直是不可饶恕的!! “朕是可以趁他们头脑一热,就让他们敲定天津十三行,不过这样一来,他们事后必然会有疙瘩的。” 朱由校放下御笔,抬头看向朱由检道:“因为朕先前对张维贤他们,在朱纯臣他们眼里是毫无保留的,至少他们是这样认为的。” “凡事最怕的就是比较啊。” “张维贤他们,朱纯臣他们皆是大明勋贵,且是在京勋贵这一支的,朕是让他们对立起来的,但是彼此间的竞争要保持好才行。” “所以即便朕很想尽快筹建天津十三行,但是朕不能有丝毫的过于关注,唯有让他们抢着拿银子,甚至以欺骗的方式,说他们拿的多数银子,是在民间募集的,这件事情才能按着朕想的来办。” 朱由检的思绪有些杂乱。 “皇兄,臣弟有一言,不知当讲否。”不知过去了多久,朱由检终于理清了思绪,看向朱由校说道。 “讲。” 朱由校微微一笑道:“这次跟朱纯臣他们的交易,对于你而言同样是一次考校,有什么想法就讲出来。” “臣弟认真想了想。” 朱由检表情严肃道:“如果臣弟是朱纯臣他们的话,在昨日进宫陛见后,知晓皇兄讲得种种后,那他们昨夜势必会聚在一起商讨此事。” “没错。” 朱由校点头道。 “那他们商讨的核心,势必是这个买卖到底值得不值得。” 朱由检继续道:“尽管皇兄讲了,今后在天津所设十三行,将总揽赈灾公署的各项所需,甚至是军备局各项所需。” “可是赈灾公署也好,军备局也罢,这在外朝有司的争议很大,甚至有很多人一门心思地想将他们给废除掉。” “如果在此期间这种情况真的发生,那他们要投进的2600万两本金,或许就可能打了水漂啊,毕竟这可不是笔小数目啊。” “再者言,内帑直接占了十三行一半银股,即便真的能赚取到暴利,可一开始就被内帑分走一半了,关键是……” 讲到这里时,朱由检却讲不出来了。 “关键是这一半的银股,内帑是占了不假,可是内帑却不出一两银子。”朱由校笑着撩撩袍袖,将朱由检敢想却不敢讲的,给直截了当地讲出来了。 朱由检点点头。 “所以朕要再给他们增一条稳赚不赔的贸易渠道。” 朱由校伸手道:“不知皇弟对朝鲜了解的多吗?” “藩属朝鲜?” 朱由检面露疑惑道。 “对。” 朱由校言简意赅道。 “臣弟知晓一些。” 朱由检沉吟刹那,随即开口道:“朝鲜乃我大明藩属之一,在万历四十六年的伐虏之战中,朝鲜还积极响应我朝号召,谴派朝鲜军入辽参战,只是姜弘立他们唯唯诺诺,未能及时赶赴到预定位置,这导致所部被建虏击溃,甚至姜弘立他们有不少被建虏俘获。” “而在天启三年,朝鲜发生一件大事,李倧勾结金瑬、李曙等在朝鲜行篡逆之事,推翻了朝鲜王李珲的统治,甚至还将朝鲜王世子李祬毒杀,尽管朝鲜王李珲在朝不得人心,可李倧他们的行为却是不得人心的。” “没错。” 朱由校露出欣慰的笑容,“从李倧篡逆以来,曾多次向我朝派遣使者,希望能得到我朝的册封,这样他在朝鲜的统治就算安稳了。” “别看藩属朝鲜离我朝很远,但是在朝鲜治下,不管是那些名门望族,亦或是读书人,再或是底层黎庶,对于我朝是极为尊崇的。” “所以能不能得到我朝的册封,这对于李倧而言完全是两种不同境遇,这件事情的主动权是在我朝手中的。” “皇兄莫不是想跟朝鲜进行海贸吧?” 朱由检似想到了什么,面露惊疑地询问道。 “没错。” 朱由校点点头道:“别看朝鲜疆域很小,不过在朝鲜境内却有不少东西,是我朝所急缺的,除了高丽参以外,朝鲜境内可有不少木材、矿石等物,尤其朝鲜还毗邻着辽东,这其中能做的事情太多了。” “而如果朕以册封的名义,要求李倧开放朝鲜海禁,要求李倧将济州岛交由我朝进行实控,以解决对建虏平叛所需,皇弟觉得李倧会愿意这样做吗?” “多半是会同意的。” 朱由检沉吟刹那,皱眉道:“不过想要促成此事,我朝必须要谴派一名熟悉朝鲜的大臣才行,这样既能确保李倧的面子不丢,关键是以积极的名义,来促成皇兄要求的这些事情。” “毕竟据臣弟知晓的情况,别看李倧对于我朝册封已经不抱希望了,可是李倧依旧还是有一丝期许的,毕竟有没有我朝的册封,那对李倧而言完全是不同的。” “不错。” 朱由校开口道:“此事一旦促成了,朕只允许天津十三行独揽与朝鲜的海贸,皇弟觉得朝野间会怎样?” “必定哗然。” 朱由检似想到了什么,眼睛睁得极大道:“而朱纯臣他们知晓此事后,定然会抢着拿银子认购银股的,不说别的,单单是将朝鲜的高丽参贩卖进我大明境内,那就是一顶一的暴利啊!” “皇爷,内阁大臣刘鸿训求见!” 而就在此时,东暖阁外响起一道声响,而话音刚落的朱由检,此刻表情变得精彩起来,因为刘鸿训此前就曾出使过朝鲜!! ------------ 第二百四十五章 朕给的,才是会你的 刘鸿训,万历四十一年进士,先授庶吉士,后改授翰林院编修,参与修国史,泰昌元年出使朝鲜,而让其出使朝鲜的主要原因,是为了消除大明在萨尔浒之战惨败,继而产生的不好影响。 建虏在建州三卫行叛逆之事,先后在抚顺之战、清河之战、萨尔浒之战击败大明,一举夺占抚顺、清河等地,甚至借萨尔浒之战大捷攻破叶赫部,令海西四部被建虏悉数征服,这对于大明造成的影响极大。 相较于军队遭受重创,部分要地被建虏窃据,令大明损失最大的就是国威,这让很多势力对大明的畏惧不在! 而在此之后的开林之战、沈阳之战、辽阳之战、浑河血战、广宁之战,不仅让大明折损大批精锐之师,更让大明战死大批虎将悍将,而最为关键的一点,是让大明的信心被彻底打破了,谈奴色变的风气日益强盛! “臣斗胆想问陛下,在此时让臣出使朝鲜,是否为陛下想调动大军,要对建虏展开镇压平叛一事?” 东暖阁内,奉诏觐见的刘鸿训,在知晓自己此来的目的,沉吟许久后,面朝天子作揖行礼道。 “如若不是这样的话,臣作为内阁大臣,军机处大臣,奉旨前往朝鲜去跟李倧就册封之事展开谈判,臣以为这是有损大明国威的!” “正是。” 倚着宝座的朱由校,看了眼身旁站着的朱由检,随即对刘鸿训点头道:“朕让卿家赴朝就册封之事展开谈判,正是想调动大军对建虏展开镇压平叛。” “此前朕对军机处言明的对辽战略,想必卿家也能看出朕对镇压建虏叛乱的决心,而卿家此番赴朝,正是朕谋划的对辽战略重要一环!” 看来皇兄对赴朝的谋划,对刘鸿训还是有所保留的。 朱由检听闻此言,心底忍不住暗暗感慨,不过想想也对,要跟朝鲜展开海贸,最终却要落到天津十三行之手,那此事势必会引起很多人的不满。 也是在这一刹,朱由检才知晓自家皇兄作为大明天子,在考虑一些事情时,往往是从多角度去思量的,甚至有些事情要瞒着其他人,这一切的目的,都是为了让所谋之事能够促成落实! “臣恳请陛下三思!” 在朱由检感慨之际,刘鸿训却规谏道:“且不说臣此去朝鲜,是否能让李倧同意朝鲜解除海禁,并且将朝鲜所辖济州岛交由我朝,作为镇压建虏叛乱的海上要镇。” “臣就提一点,陛下真要对建虏展开镇压平叛,单靠国库真的能支撑起这场战事吗?毕竟内阁要促成滋生人丁永不加赋、盐法改制,再加上先前被废除的摊派辽饷,恐在今岁至明岁,国库能征收到赋税都是有限的,如果贸然发动这场战事的话,万一供应前线粮饷所需出现任何问题,只怕会让我朝蒙受巨损啊!!” 在京待的时间久了,特别是被选为内阁群辅之一,接触到的事务增多了,加之朝中局势的不断变化,这使得刘鸿训考虑的事情变多了。 大明太乱了!! 仅仅是这一前提下,在没有解决内部混乱前,就贸然对猖獗的建虏展开攻势,这绝非是明智的选择啊。 大明败不起啊!! “牵扯到镇压建虏叛乱一战,这期间所需的一应钱粮消耗,包括在战场的各式火器、军械等消耗,卿家都不必担心,朕会设法解决的。” 朱由校面色平静道:“真要是国库调拨不出银子,来支撑这场战事的各项消耗,朕会从内帑直拨的。” “现在朕就想问卿家一句,如果卿家奉旨赴朝,要求李倧开放朝鲜海禁,要求李倧将济州岛交由我朝进行实控,以解决对建虏平叛所需,卿家能否将上述之事办好?” “恐有一定的难度。” 刘鸿训皱紧眉头,声音低沉道:“即便李倧为了求得我朝册封,愿意将上述诸事都敲定下来,只怕李倧倚重的西人党也不会同意。” “陛下有所不知,这个西人党,通过扶持李倧行篡逆之实,在朝鲜政坛掌握极大的话语权,其内部分化为所谓的反正功臣派与观望派。” “前者称“功西”或“勋西”,其核心人物有金瑬、沈器远、李贵、金自点、申景禛等;后者称“清西”,以金尚宪为领袖。其后“功西“又分为“老西”和“少西”,发端于金瑬想起用北人南以恭为大司宪时与反对的少壮派发生对立。” 朱由检瞪大了眼睛,他怎样都没有想到藩属朝鲜的内部,居然还存在此等复杂的情况。 朕果真没有选错人啊! 反观朱由校却露出欣慰的笑容。 因为朱由校知道,刘鸿训在泰昌元年出使朝鲜,除了带有朝廷明确的正事外,其还在朝鲜建立起名望。 “那大明要是否定李珲呢?” 想到这里的朱由校,笑着看向刘鸿训道。 “陛下不可啊!!” 刘鸿训闻言大惊,忙朝朱由校作揖规谏,“若真是这样的话,那李倧篡逆之事,就真成了反正了,朝鲜效仿明制,有嫡立嫡,无嫡立长,可是李倧一非嫡,二非长,真要这样做的话,那纲常何在啊!?” “那李珲呢?” 朱由校反问道:“真要论起来,他不过是李昖的次子,至于李昖,是因为李峘无嗣而薨,他以嗣子身份入继王统,并更名为“昖”!” 刘鸿训:“……” “朕知晓卿家之意。” 朱由校向前探探身道:“朕向卿家强调这些,是想言明一个事实,朝鲜乃是大明藩属国,大明说谁是正朔,那谁就是正朔。” “朕让卿家出使朝鲜,真正的目的是暂时稳住朝鲜,待辽东之事解决后,再转过身来去解决李倧篡逆之实!!” 这!! 刘鸿训震惊了。 若真是这样的话,这对于大明国威而言,恐将会是不小的打击啊。 “陛下不可啊!” 想到这里的刘鸿训,忙开口规谏道:“若真要这样做的话,那今后谁还会信服大明宗主?” “上朝天国是靠打出来的!!” 朱由校语气铿锵道:“卿家认为现在的诸多藩属国,究竟还有多少信服大明是上朝天国的身份?” “辽东这一战,朕一定要打!!” “朕要将大明曾经丢掉的国威,再一点点的给捡回来,但是这个捡,是讲究方式方法的,靠忍让妥协,这就是在自取其辱,唯有于战场上,用鲜血去洗刷,这才能再度扬我大明国威!!” 这一刹,刘鸿训彻底知晓天子的想法了。 天子这是想暂时丢掉面子,先将里子掌控在手里,只要里子掌在手中,那面子自然就回来了!! 可要是败了呢? 不仅里子丢了,面子更丢到家了!!! “朕让卿家赴朝,除了要谈上述诸事外,还有一件重要的事。”似乎是瞧出刘鸿训得顾虑,朱由校表情严肃道。 “朕希望卿家在朝能积极笼络一批心向大明的人,一个是为震慑住李倧他们,让他们知晓大明国威,一个是要他们参与到海贸中,并且掌控住在朝鲜的海贸话语权。” “卿家若是办成此事后,便以他们的名义,向我大明境内购进大批粮食,这些粮食要通过朝鲜再转运到东江镇,朕有大用!!” 嗯? 刘鸿训心底生出疑惑,他不知天子讲这些是何意。 但是朱由检却表情微变。 对上了!! 一方是在朝心向大明的人,一方是大明在京勋贵在天津筹设的十三行,这样朝鲜至大明的海贸就成了。 甚至自家皇兄还提到了购进粮食,要通过朝鲜转运到东江镇,只怕那场战事真要展开以后,毛文龙统领的东江军,将会在定辽右卫、宽甸诸堡等地展开攻势,这将会极大的牵制住建虏!! “朕最后再讲一句,朕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大明社稷。”在此等形势下,朱由校向前探探身,盯着惊疑的刘鸿训,“卿家作为朕之肱股,大明栋梁,是否愿为朕,为大明排忧解难?” “臣愿赴朝!” 话已至此,尽管在刘鸿训的心底,依旧有很多疑惑与不解,可刘鸿训却表情严肃的作揖行礼道。 这就是大明啊! 尽管至天启五年,大明已暴露出很多问题,但是依旧有大批的人,愿意为了大明而前仆后继。 这也是朱由校的底气!! “好!这才是朕的肱股,大明栋梁!!” 朱由校抚掌大笑道:“卿家即刻启程赴朝,待上述诸事做好后,卿家不必急着离朝回归,朕到时会谴派人,告诉卿家要在朝做的其他事。” “臣遵旨!” 刘鸿训作揖再拜道。 这一刹,刘鸿训突然就明白了,他此番奉旨赴朝,要达成的目的绝不止适才提到的那些,但是接下来还会做什么,刘鸿训却揣摩不透天子所想。 只是事情到这一步,刘鸿训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如何妥善将接下的差事办好,至于后续要做什么,那只有等到他在朝取得进展后再说了。 ------------ 第二百四十六章 打破枷锁 “哇~” 清脆的哭声打破了坤宁宫的平静,殿外候着的人群似有异动,不少人面露紧张地望向殿门处。 “你是故意的,对吧?” 正殿内,面露无奈的朱由校,看着怀里抱着的朱慈炅,哭笑不得起来,“朕才刚抱抱你,你就尿朕一身!” “皇上,还是让臣妾来吧。” 张嫣忙走上前,伸手从朱由校的怀里,将大哭的朱慈炅抱过来,说来也是奇怪,张嫣刚抱住朱慈炅,哭声就停了下来。 “咯咯~” 甚至朱慈炅还笑了起来。 绝对是故意的! 你这逆子!! 听到笑声的朱由校,不由瞪向被张嫣抱走的朱慈炅,再低首看着被尿湿一片的团龙袍,朱由校笑着摇起头来。 难得来坤宁宫一趟,想瞧瞧小家伙怎样,没想到上来就给自己一份大礼。 “呀呀~” 张嫣走到小床处,护着朱慈炅的脖子,在小心翼翼地放到床上后,一边哄着不安生的朱慈炅,一边替朱慈炅换尿湿的小衣。 朱由校见到此幕,没有出言去打扰,而是负手走了过来,静静地看着张嫣为朱慈炅更换小衣。 张嫣的动作很轻柔,一丝不苟地换好小衣后,便为朱慈炅加了一层尿布。 “近来炅哥儿闹夜吗?” 见张嫣抱起朱慈炅,一直在看的朱由校,伸出手要抱,“炅哥儿跟刚出生时相比,长胖了不少。” “偶尔会闹夜。” 张嫣抱着朱慈炅,笑着对朱由校说道:“还是臣妾来抱吧,最近炅哥儿不让别人抱,一抱就哭,炅哥儿是胖了些,在坤宁宫的几位乳娘,有时都不够他吃的。” “辛苦皇后了。” 朱由校讪讪的收回手,盯着在张嫣怀里的朱慈炅。 说起来从朱慈炅出生以来,朱由校回坤宁宫的次数屈指可数,要忙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 朱由校其实也想忙里偷闲,多陪陪张嫣,多陪陪朱慈炅,可是有些人,有些事,就偏堆在眼前! “臣妾不觉得辛苦。” 瞧出天子的心思,张嫣保持笑意道:“照顾好炅哥儿,本就是臣妾该做的事情,皇上,您也换一身衣衫吧。” 讲到这里时,张嫣看向被朱慈炅尿湿的地方。 “这小家伙,是想以此来向朕表达不满。” 朱由校走上前,在张嫣的注视下,伸手轻勾朱慈炅的鼻梁,“觉得朕许久不来看他了,心里不高兴了。” “呀呀~” 被勾鼻梁的朱慈炅,攥着小拳,朝着朱由校呀呀起来。 “哈哈……” 朱由校忍不住笑了起来。 将朱慈炅交给张嫣来养,朱由校是很放心的,这既是填补张嫣内心缺的一角,又能确保朱慈炅的安全,关键是朱慈炅的身份也明确了。 皇家无小事。 婴幼儿时期是很脆弱的,动辄就会生病,在这个夭折率极高的时代,朱由校能做的就是防患于未然。 眼下能待在坤宁宫的人,不管是太监宦官,亦或是女官宫女,再或是乳娘,那都是知根知底的,但凡跟他们有联系的人,无一例外都集中在京郊的某处皇庄。 坤宁宫的戒备很高,别说是生人了,即便是御前的人来坤宁宫传旨,都要经历严格的搜查。 “在天好的时候,没有风时,皇后要抱着炅哥儿晒晒太阳。” 换上一身新衣的朱由校,看着哄朱慈炅睡觉的张嫣,“不能总待在殿里,这样炅哥儿的身体会很弱,照料是要小心些,但是也别太过小心。” “臣妾知道。” 张嫣笑着道:“天好的时候,臣妾就会带着炅哥儿出去走走。” 眼下张嫣的心思,全都在朱慈炅的身上。 在张嫣的心底,就希望朱慈炅能健健康康地长大。 养在身边的日子久了,张嫣对朱慈炅的情感也加深不少。 虽说朱慈炅不是她生的。 但是养育之恩,那同样也是恩! “皇爷…” 就在此时,坤宁宫殿门处,刘若愚低首出现。 嗯? 见到此幕的朱由校,不由得眉头微蹙起来,自己才来坤宁宫多久,就又有事情过来找他了。 “皇上,您要是有政务要忙,就先去忙政务吧。” 抱着朱慈炅的张嫣,在看了眼低首而立的刘若愚后,便对朱由校道:“朝廷的军政大事要紧。” “何事?” 朱由校皱眉看向刘若愚道。 “禀皇爷。” 刘若愚压着内心的紧张,忙抬手作揖道:“大内行厂奉旨请进京的那些人,眼下都已经抵京了。” 是他们? 朱由校眉头微挑起来。 “皇后,朕还有些事要处置。”在沉吟刹那后,朱由校看向张嫣说道:“等过几日,朕再来看你跟炅哥儿。” “皇上也要保重龙体。” 张嫣面露关切道。 张嫣知道自家天子很忙,但是后宫不得干政,这点她是清楚的,所以张嫣能做的也就是多关心朱由校的身体。 “皇后也一样。” 朱由校笑笑,在走上前伸手轻抚张嫣脸颊,又看了眼熟睡的朱慈炅,随后便朝殿外走去了。 “他们在何处?” 出坤宁宫的那刹,朱由校对刘若愚道。 “禀皇爷,时下在西苑暂住。” 刘若愚忙道。 “皇弟去了吗?” 朱由校想了想,边朝前走去之际,边对刘若愚道。 “去了。” 刘若愚道:“他们在抵京之时,正是信王殿下奉旨出宫去接的。” “很好,先叫他们在西苑住着吧。” 朱由校笑笑,随即伸手对刘若愚道:“去传熊廷弼进宫见朕,直隶剿匪进行到现在,朕也该了解下情况了。” “喏!” 刘若愚忙作揖道。 对于他们的到来,朱由校也没想到会这般快,毕竟这些人来自大明各地,按明制,他们是不能轻易进京的,所以这件事情,朱由校最初就让大内行厂的人秘密去做的,不惊动地方有司,也不惊动朝中有司。 有些事情的枷锁还是要打破的,不能说外朝的文官群体怎样就怎样,特别是朱慈炅的出生,就更坚定了朱由校的这一想法,既然朱由校要做的事情,是逆转大明倾覆的国运,那就不能表现得太循规蹈矩,否则很多事情就很难促成! ------------ 第二百四十七章 魏忠贤归京 做人做事最忌讳的就是没有主见,凡事总会被人牵着鼻子走,这样就算所谋再大,也终究是一场徒劳梦。 朱由校恰恰是知晓这一点,所以任由朝局怎样乱,大势怎样变,他都会坚定不移地走自己要走的路,纵使在这一过程中,需要对一些突发状况进行处置,不过这丝毫不影响他对既定部署的推进与关注。 乾清宫。 东暖阁。 “陛下,此前钦定的北直隶剿匪一事,对朝廷及地方产生的影响是积极的。” 军机大臣李邦华表情略显激动,将近来汇总的情况禀于天子,“以往盘踞、流窜于北直隶诸府州县的匪寇势力,被群出的诸部定向清剿,这不止剿灭掉一批罪大恶极之徒,甚至还缴获大批抢掠之财。” “自臣领旨负责汇总以来,仅是从京营选派出去的各部,便先后剿灭大小匪寇势力两百余股,缴获抢掠的金银高达400余万两,珠宝、古董、粮食、盐铁等物不计其数。” “而据臣从其他有司得到的情况来看,时下北直隶诸府州县的治安好上很多,甚至通过此次剿匪,还查明昌平、怀柔、密云、平谷等处不少暗通匪寇之事,蓟辽总督府逮捕一批统兵将校、世袭卫所官等……” 朱由校坐在宝座上,认真聆听李邦华禀明的情况。 在跟熊廷弼具体谈及的事务,针对北直隶剿匪一事,朱由校对京营参与剿匪各部的变化,皆有着清晰的认知。 黑云龙、麻登云、李卑、贺人龙、汤九州、艾万年、曹文耀等将所领的队伍,在参与剿匪的过程中,皆有着不同程度的变化。 新卒即便是操练得再多,可要是没有经历过战事,没有真正见过血,那就不可能变成悍卒。 尽管朱由校也很清楚,参与北直隶境内的剿匪行动,即便在此期间真杀了不少穷凶极恶之徒,也在剿匪过程中见了血,但是跟真正上战场是完全不同的。 不过连这样的过渡都没有经历的话,就直接把他们拉到战场上去,那么这样的军队根本就经受不住考验啊。 “…除了上述提及的这些,随着北直隶剿匪的稳步推进,孙传庭所领赈灾公署,在顺天府、保定府、永平府、河间府等地的根基也愈发牢靠。” 在朱由校思虑之际,李邦华继续道:“最初臣收到这方面的卷宗时,心中是感到疑惑的,毕竟北直隶剿匪与赈灾公署做的事情,是存在很大差别的,为此臣特意去了趟在京的赈灾公署,具体了解相应的情况。” “而在臣具体了解以后,才知晓赈灾公署奉旨聚拢流民,推行以劳代赈的政策期间,的确是聚拢起很多流民,且在各地积极兴起大工,然而在实际的落实阶段,常会有一些地方出现骚乱,甚至是匪寇袭扰的事情。” “虽说在各处兴起的大工,皆有赈灾公署所辖执法队震慑,可类似影响安稳的事情却时有发生,甚至严重的时候,还会出现劫掠赈灾公署粮仓的事情,直到一些京营将校统领麾下将士,奔赴到涉及到的这些地方清剿匪寇,才意外知晓有些流民群体,正是受这些匪寇势力的控制……” 竟然还有这样的事情? 听到这些的朱由校,眉头不由微蹙起来,在此之前针对这方面的事情,他从没有收到孙传庭呈递的奏疏。 不过听李邦华讲的这些,赈灾公署在奔赴永平、保定、河间等府主持赈灾事宜,推行以工代赈之策,并没有他预想的那样容易。 看来孙传庭背负了很多啊。 而想到这些的朱由校,很快就想明白孙传庭为何没有上报了,只怕跟此前变幻的朝局相关,孙传庭不想因为这些事情而影响到自己。 什么是大明肱股? 这就是大明肱股! 什么是大明栋梁? 这就是大明栋梁! 诸如孙传庭这样的人,或许是受到青睐而被特擢到对应位置,继而负责对应的差事,但是他们并非什么事都一推了之,能够自己解决的,他们绝不会麻烦其他人,真要是有解决不了的,那他们就会想尽办法去解决。 也是在这一刹,朱由校突然明白一件事,或许此前不顾反对,也要钦定的北直隶剿匪一事,能够历练的不止是京营的一批队伍,而在这一过程中,也对一些领域产生了较为深远的影响。 “牵扯到上述的种种,军机处是否都汇总成疏了?”想到这些的朱由校,看向李邦华开口道。 “禀陛下,都已汇总成疏。” 李邦华忙作揖应道。 “尽快呈递到御前,朕要御览。” “臣遵旨!” 原本让李邦华负责此事,是为了能让军机处提前适应总揽平叛诸事,暂时以北直隶剿匪为切入,先行了解如何在京统筹全局,只是让朱由校万没有想到的是,一场北直隶剿匪会带来很多意外惊喜。 不过这也挺好的。 有变化,总好过没变化。 毕竟现在的大明啊,需要一些变来进行刺激,不然有些事,有些人,根本就难以去改变!! “皇爷!” 就在此时,刘若愚行色匆匆地赶到东暖阁,本要退下的李邦华,见刘若愚这般慌张,心底不由生出疑惑。 难道是出什么事情了? “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 在李邦华思虑之际,耳畔响起的呵斥声,让李邦华回过神来,随即便低首退出了东暖阁。 “奴婢有罪!” 见李邦华退出后,刘若愚这才作揖请罪,但想到他要禀明的事情很重要,随即便大着胆子,低首朝御前走去。 “皇爷,出事了,魏太监归京了。” 嗯? 听到刘若愚禀明的情况,本带有不悦的朱由校,诧异地看向刘若愚,这个时候魏忠贤归京了,难道是出什么事了? 不对啊! 此前宣府镇平定哗变一事,早已呈递进京了。 想到这些的朱由校,皱眉对刘若愚道:“快宣魏伴伴来见朕。” “喏!” 刘若愚当即作揖应道。 ------------ 第二百四十八章 这还是大明吗? 紫禁城上空的天很晴,高悬的艳阳很刺眼,甚至吹起的风都带着暖意,但是对风尘仆仆赶回京的魏忠贤而言。 他非但没有感受到暖意,相反却很冷! 这种冷,是发自内心的冷!! “魏厂公,您慢点。” 从乾清门去往乾清宫的途中,一名内廷宦官紧跟在魏忠贤身旁,见魏忠贤脚步匆匆地朝前走去,那双眼睛盯着魏忠贤所穿那身蟒袍。 蟒袍上沾着不少灰尘,穿着的官靴满是泥土。 “魏厂公,要不您先沐浴更衣后,再去叩见皇爷?”一想到魏忠贤这身打扮去见天子,那宦官犹豫了很久,对魏忠贤小声提醒道。 “莫要再聒噪了!!” 心烦意乱的魏忠贤,被那宦官说得更烦了,那双冷厉的眼眸瞪来,让那宦官心下一惊,一时竟怔怔地愣在原地。 那一刹,魏忠贤的眸中迸出杀意! “魏太监。” 在乾清宫外候着的刘若愚,瞧见魏忠贤是这副打扮,眉头不由微蹙起来,不过也没有多想别的,忙抬脚朝魏忠贤走去。 “皇爷在吗?” 面色疲惫的魏忠贤,见到迎来的刘若愚,直接就开口询问道。 “在。” 刘若愚点头道:“皇爷就在东暖阁等魏太监。” “好。” 魏忠贤应了一声,便绕开刘若愚朝东暖阁走去。 这是魏忠贤/魏厂公? 在乾清宫外轮值的诸御前侍卫,还有轮值的诸太监宦官,不少在见到魏忠贤时,一个个都生出惊疑。 自魏忠贤提督东缉事厂,成为内廷毫无争议的第一掌权太监,那对于自己的仪容仪表是极为看重的。 可现在呢? 那身大红蟒袍沾有不少灰尘,甚至裙摆处有几处破损,穿的官靴沾有泥土,不知道的还以为魏忠贤遭了大难! “奴婢拜见皇爷!!” 在此等形势下,魏忠贤走进东暖阁后,便以头抢地跪倒在地上,在宝座上等着魏忠贤的朱由校,见到眼前这一幕时,忍不住愣住了。 “出事了?” 朱由校剑眉倒张,盯着跪地的魏忠贤,声音低沉道:“是宣府镇?是大同镇?还是山西治下?” “皇爷,方正化查到惊天大案了!!” 跪地的魏忠贤心跳加快,按地的手轻微颤抖:“以范永斗为首的奸佞败类,已被西缉事厂厂番、黄得功部逮捕,只是这期间却让黄永发、靳良玉两贼给逃了,甚至八贼中有一些亲族也跟着逃了。” 怎会这样。 朱由校的手紧攥起来,当初让方正化秘密离京之际,他就反复强调过此事,万莫让晋商八贼中的任一人逃掉。 能在山西境内,通过宣府镇下辖张家口堡,在暗中跟口外进行走私贸易,这期间不让朝廷知晓此事,不难看出范永斗他们凝聚的力量。 如果他们中的任何一人逃脱,那么就代表着这条口外走私贸易线,不可能被彻底的捣毁掉!! “针对这些奸佞余孽的追查,方正化已谴西缉事厂的厂番在暗中展开。”魏忠贤努力平稳着心神,继续禀明情况。 “而据方正化派人传回的消息,以范永斗为首的奸佞败类,在山西,在大同镇,在宣府镇形成的口外走私,恐牵扯到了山西境内的晋藩、代藩两脉,甚至在山西治下的一些名门望族也牵扯其中了!!” 在讲到这里时,魏忠贤的手颤抖得更厉害了。 此刻魏忠贤的思绪,回到了他在大同镇境内时,受方正化亲派的张国元在见到自己时,讲明方正化从范永斗口中得到的这些消息时,魏忠贤直接就吓傻了。 如果范永斗他们暗中进行的口外走私,仅是以他们为主导展开的,或许这件事情很难解决,但是不至于会出什么大问题。 可偏偏最让魏忠贤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除了上述这些有嫌疑的人以外,在榆林镇、太原镇等处的一些人,也极有可能参与其中了。” 等待了许久,都没有听到自家皇爷的动静,魏忠贤强压着心中的惊惧,大着胆子继续禀道。 彼时东暖阁的气氛变了。 坐在宝座上的朱由校,眼神凌厉地盯着魏忠贤,双拳紧紧攥着,甚至因为太过用力,都有些泛白了。 “这些都查明了?” 不知过了多久,朱由校声音低沉道。 “禀皇爷,基本上都已查明了。” 魏忠贤道:“方正化反复审问范永斗等贼,得到的口供都是一致的,且在范永斗等贼被逮捕后,在山西不少地方出现很多流言,甚至一些地方的局势也变了,这些让方正化基本笃定上述诸贼交代的事情是真的。” “由于山西治下的变化很大,方正化不敢轻易离开,故让张国元急赴大同镇,将查明的都悉数告知于奴婢,奴婢在得知这些情况后,一刻都不敢停留便赶回京城了,皇爷,这是眼下山西等处的情况。” 在讲到这里时,魏忠贤忙从怀里掏出奏疏,毕恭毕敬地捧了起来,随即便低首起身朝御案走去。 魏忠贤也算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可是方正化他们查明的情况,让魏忠贤都感到心惊胆战。 在宣府镇出现哗变,要解决大同镇的隐患,魏忠贤都没有一丝一毫的惧怕,可是知道这些后,魏忠贤却怕了。 牵扯到的太多了!! “好啊!!还真是让朕开了眼了!!” 魏忠贤垂手而立,站了不知道多久,就听到了天子的暴怒之声,这让魏忠贤的脑袋埋的更低了。 “当初朕让方正化查此案时,心中就有一种猜想。” 朱由校难掩怒意,咬牙道:“以范永斗为首的晋商八贼,纵使是再怎样手眼通天,那也不过是商贾罢了,他们即便掌握再多的财富,那也不可能将所有人都能给疏通了。” 这点魏忠贤是认可的。 士农工商,这在大明是长久存在的,民间的商贾纵使再怎样厉害,在地方再有势力,但是在官面上,那一个个就是待宰的羔羊,背地里要是没有人支持的话,根本就不可能长久存在。 “现在看来啊,是朕把事情给想简单了!!!” 朱由校拍案怒道:“如果这些都是真的,那朕就是个笑话,朝廷更是个笑话,这他娘的还是大明吗?!” 一直以来,朱由校就存在一个疑惑,范永斗、黄永发他们是晋商不假,是在暗中通过口外走私,跟远在辽东的建虏有不清不楚的联系,但是他们终究是商贾啊,纵使大明官场再怎样腐败,仅靠他们是无法疏通所有人的,毕竟这样的事情真要暴露出来,那绝对是震惊朝野的大案。 可偏偏直到甲申国难出现,大明社稷倾覆掉了,但范永斗他们都没有暴露,这其中究竟藏着多少秘密,只怕是不得而知的!! 现在方正化、魏忠贤他们查到了一些情况,可就是这样,暴露出来的一些问题,都让他们感到心惊胆战了,如果这件事情不能妥善处理的话,那么大明的西北边陲只怕将经历一场浩劫了。 甚至于因为这件事情,也让朱由校联想到了山陕的农民起义,这场起义风潮,固然有天灾的缘故,但是这背后暗藏的人祸少吗? 据朱由校知晓的情况,从山陕两地频生灾情以来,两地的粮价就居高不下,可是利益动人心啊,此等态势之下,不知有多少人将粮食贩卖进山陕等地,但即便是这样,山陕等地的粮价依旧居高不下。 这让朱由校想到一个可怕的情况,是不是这其中有一部分粮食,就是通过口外走私贸易流出大明了啊!!! 要知道小冰河时期下,影响到的绝不止大明啊,其他势力也都受到影响,更别提窃据建州三卫、辽东多数地域的建虏,这些地域的气候更恶劣,即便是种植粮食,可究竟有多少能成活呢? ------------ 第二百四十九章 演武(1) 这人世间的腌臜事多了,必是人心坏了。 屠龙勇士终成恶龙,这绝非说说那样简单,背后隐喻的逻辑再简单不过,从一贫如洗到拥有很多,人就跟随着地位的提升,阶级的跨越,在不知不觉间改变了。 “元辅,为何天子在毫无征兆下,突然颁旨要在丰台大营演武?此事在朝野间引起不小的热议啊。” “此事本辅也不知情。” “眼下内阁有不少事要解决,此等形势下天子这般突然地要进行演武,这不知要耗费多少钱粮,有这笔开支,国库恐难以拿出来拨付啊。” “这笔开支多半是由内帑直拨的,参与丰台大营演武的是由五军营、神枢营、神机营、四卫营、勇卫营、勇士营中遴选出来的,这些营校在此之前进行整饬,耗费的一应钱粮开支皆由内帑直拨。” “这也是大明的银子啊,眼下朝廷要解决的事务众多,整饬武备是要紧事,不过牵扯民生的同样也要紧啊!” “莫不是辽东那边,亦或西南边陲出事了?王枢辅,军机处这边近来收到什么军务了?” “没有。” “说来也是奇怪,刘枢辅入阁没有多久便离开京城,具体去往何处,要督办何事,内阁至今都不知晓,这是否跟天子此次颁旨演武有关?” 在承天门外,以朱延禧为首的内阁诸臣齐聚,就天子突然颁布旨意,要在丰台大营进行演武小声议论。 而在内阁诸臣后聚集的文武百官,那一个个同样是没有闲着,他们交头接耳地跟身边同僚小声议论。 天晴。 云淡。 承天门的上空,一轮艳阳高悬。 今日的气温,不似昨日那般酷热。 微风骤起,遍插各处的旌旗飘动发出声响。 只是此间的氛围,平静中却透着几分凝重,甚至隐隐有些压抑!! 啪~ 伴随着一道清脆鸣鞭声响起,原本带有几分嘈杂的朝班,立时变得安静下来,聚于承天门外的群臣表情各异。 “陛下口谕,在京文武百官,随御驾至丰台大营观武!!”而在此等氛围下,一道声音的响起,却令聚于朝班前列的不少人都生出惊意! 魏忠贤/魏厂公?! 一道道惊疑的目光聚向承天门,就见穿着大红蟒袍,手持拂尘的魏忠贤,表情看不出喜悲地站着。 “魏忠贤回京了?” “魏厂公归京了?” 在确定自己没有看错,聚于朝班前列的一众阁臣、廷臣、京卿等,无不流出各异的神情,有惊疑,有惊喜,有复杂,有…… 当初宣府镇治下出现哗变,在满朝震惊之际,天子不顾群臣的反对,乾纲独断下钦定魏忠贤领东缉事厂赴宣府镇。 哪怕在此之后,朝廷也知晓一些宣府镇的情况,不过针对此事的争议也没有停止过,只是在朝发生的事情多了,使得这股舆情没有占据上风罢了。 大明朝出现的事太多了,以至再劲爆的事情发生,最后也都不那么劲爆了…… “皇兄,朝中文武似对魏忠贤的出现,不少都表现得很震惊。”而在此等形势下,位于承天门城楼上的某处,换上戎装的朱由检,俯瞰着眼前的一幕幕,对挎刀而立的朱由校说道。 “这就是人心啊。” 朱由校冷冷地看着眼前一幕,“魏伴伴在朝的影响还是有的,不过有太多的人,想通过魏伴伴来揣摩朕是怎样想的。” “这中枢庙堂的主旋律,始终就是权力掌在谁手中,即便有一些肱股栋梁,想多为朕分忧,想多为社稷解难,但是只要这股风气没有彻底改变,那他们就要疲于某些应对,这样才能分出心来去促成一些好的政策!!” 皇兄似压着很大的怒意啊。 朱由检的心底生出感慨,他知道从魏忠贤秘密归京,内廷的气氛就陡然而变了,紧接着就有了这场钦定的演武。 尽管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但直觉告诉朱由检,必然是有大事发生,不然自家皇兄断不会这样的。 “臣等拜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而承天门下响起的山呼,让朱由检回归现实,就见一支装备精良的队伍,护送着龙撵徐徐出了承天门,齐聚的文武百官纷纷行跪拜之礼,面朝龙撵方向山呼起来。 “陛下,一切都已准备就绪。” 在阵阵山呼声下,披甲挎刀的张维贤,此刻朝天子走来,毕恭毕敬地作揖行礼道:“御驾随时都能出城。” “走吧。” 看了眼城下齐跪的文武百官,朱由校言简意赅道,去丰台大营演武,的确是他颁布的旨意,让在京文武百官随驾观武,同样是他的意思,不过朱由校却不喜浪费时间,所以眼下被层层护着的龙撵内空无一人! 皇爷,您到底想干什么? 在御驾缓缓离开承天门,紧随龙撵前行的魏忠贤,却流露出复杂的神情,想去看承天门上,却被心底仅有的理智压住了。 此等形势下,任何一处细微的举止,都会引起很多人的猜想。 在将方正化查明的情况禀于天子,魏忠贤本以为自家皇爷暴怒之下,会调遣大军开赴山西,毕竟这牵扯到的人太多,涉及到的层面太广,如果朝廷没有任何反应,在暗潮汹涌的山西治下,究竟会发生什么事情,是谁都想不到的。 但是让魏忠贤万万没有想到,自家皇爷尽管很愤怒,但是却只做了一件事,给方正化写了道密旨,包括他在内,没有一人知晓这份密旨的内容,负责颁发这道密旨的,乃大内行厂太监卢九德。 “密旨在,人在,密旨丢,人死!” 这是魏忠贤唯一听到的,也恰恰是这样,使得魏忠贤更是好奇,自家皇爷颁给方正化的密旨,究竟都写了些什么。 只是这些跟魏忠贤都没有关系了。 在此事敲定以后,天子紧接着就明确要在丰台大营演武,还让在京文武百官都随驾观武,这让魏忠贤想得更多了,因为他被留在京城了,不用再去大同镇,更别提山西了…… ------------ 第二百五十章 演武(2) “哒哒…” 杂乱的马蹄声响起,丰台大营数里开外,滚滚烟尘飞扬,一支数百众的骑兵速度极快的驰骋。 “哈!” “驾!” 在这支骑兵队伍中,响起道道喝喊声。 骑队中,身着山文甲,腰系雁翎刀的朱由校,身躯微微前倾,双腿紧夹马腹,不时拿马鞭猛抽马股,随胯下坐骑起伏。 紧随在身旁的张维贤、张庆臻等一行人,无不是面露忧色的看向纵马疾驰的天子,经广渠门出了京城,一路朝丰台大营赶来,天子控马的速度是愈发快! 谁都能感受到天子似压着怒火,但究竟天子是为何而怒,却根本就无人知晓,在皇家禁军府任职的张维贤、张庆臻等勋贵,唯一猜到的是魏忠贤归京后,天子才有了这些改变的。 这样的大明啊,不重新再打一遍的话,是他娘的不行了!! 纵马飞驰的朱由校,感受到袭来的暖风,那双冷眸直视前方,渐渐的,丰台大营的轮廓映入眼帘,而朱由校心底压着的思绪,在这一刻彻底爆发了!! 强军! 强军! 对于时下的朱由校而言,他想要一支不怕死、打不垮的强军渴望,可谓是达到了一个全新的高度。 相较于此前在京经历的种种,方正化在山西查到的种种,更让朱由校的心底生出担忧,大明烂掉的不止是中枢,就连地方也烂的快差不多了。 或许在中枢还能靠博弈与斗争来斩掉毒瘤,可是到地方上,仅靠博弈与斗争是远远不够的。 地方盘根错节的官绅商利益群体,影响力极大的缙绅望族,成窝的宗藩分支势力,遍布乡野的恶霸,还有独属九边的众多将门势力,更别提活跃在辽东、西南各地的平叛大军,纵使是在大明各地啊,的确存在一批心向大明,心念万民的肱股栋梁,但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本身大明各地滋生的问题与积弊就多,即便是心无旁骛的解决这些现状,都需要狠下一番功夫才行。 围绕这一大前提大背景下,在触碰到一些既得利益后,势必会出现层出不穷的掣肘与算计,这无疑让难度又加大了!! “陛下!!丰台大营到了!!” 一道喝喊声在耳畔响起,思绪万千的朱由校眼神凌厉,拉紧手中缰绳,双腿加紧马腹,双脚踩着马镫,所在骑队因朱由校的减速而放缓。 “咴溜溜~” “吁~” “哒哒!” 此间响起各种声响,而在略显杂乱的骑队中,朱由检心跳依旧很快,鬓角流下了汗珠,双腿内侧有些火辣辣的疼。 这一路离京赶赴丰台大营,自家皇兄骑行的速度极快,这让在骑阵中随行的朱由检,一直在咬牙坚持着。 尽管朱由检也曾修习过骑术,但是却不像自家皇兄那般精通,对于朱由检而言,他觉得骑术没有那么重要,所以不像自家皇兄那样痴迷。 “终于到了。” “累死本王了!” “这就是丰台大营吗?” 而在朱由检的身旁,十余众穿着山文甲、腰系佩刀的人,不少都抱怨起来,唯独一人骑马而定,没有多讲任何话,不过他的眼睛,却直直盯着天子的背影。 “陛下,熊枢辅来了。” 在骑阵的最前列,一名勋贵勒马回转,骑行至御前之际,朝沉默的天子抱拳行礼道。 “进营!!” 朱由校手持马鞭,对那勋贵说道:“领一队人马,去御驾,传朕口谕,命各部抓紧赶至丰台大营!” “喏!” 那勋贵当即抱拳应道。 按明制,天子离京巡某处,那是有着诸多礼仪与规矩的,对于朱由校而言,他此次要在丰台大营演武,是有着极深的目的的,所以这种浪费时间的政治表演,他是不愿意去做的。 没有时间了! 再这样玩下去的话,别说是逆转大明国运了,要不了多久啊,大明就将会动乱起来,真到那一步的话,哪怕他再有想法,也无法挽救大明了!! 在与熊廷弼碰面后,朱由校没有多言其他,一路经丰台大营的辕门处,便朝大营深处赶去。 此前为加快整饬京营新卒,先后筹设的丰台、西山两处大营,皆效仿汉初细柳营制,一切以从严治军为基准。 定下的军规,即便是天子亲至,那也不能轻易更改。 一支不怕死打不垮的强军缔造,不是靠嘴皮子说出来的,那是有着严格的军规军纪,并且赋予对应的军魂,在战场上经历过铁与血的锤炼,才有可能缔造出来的。 时下围绕京城京畿的众多新募将士,他们唯一能奉行的就是严格的军规军纪,并且持之以恒的进行操练,至于赋予军魂,那要等到上了战场才行!! 在丰台大营核心区域。 中军帅帐! “陛下!尊奉旨意,要在丰台大营进行演武的各部营校,皆于昨日悉数抵达!”一身戎装的熊廷弼,面朝天子作揖拜道。 “时下在丰台大营等待演武的各部营校,规模达到了数万众,即将参与演武的各部将士斗志高昂!!” 在演武的上谕颁布后,协理京营戎政、兼领东阁大学士的熊廷弼,便秘密离京赶赴丰台大营,负责统筹演武的各项事宜。 尽管熊廷弼不知天子为何突然颁布这道上谕,但是直觉却告诉熊廷弼,必然是出大事情了。 “给北直隶各处剿匪的营校,密谕都派人颁发没有?”挎刀而立的朱由校,眼神如炬的看向熊廷弼道。 “禀陛下,皆已派人去颁发了。” 熊廷弼如实禀道。 这也是熊廷弼笃定的一点! 北直隶剿匪一事,从明确到现在,与各府州县稳步推进着,肆虐各地的匪寇势力,但凡是有恶名的,基本上全都被剿灭了,眼下活跃在各地的京营外派各部,都在加紧进行扫尾和善后。 可在此等形势下,天子却突然颁布密谕,背后代表着什么? 即便不用多想也能猜到。 天子这到底是怎么了? 在帐内聚集的张维贤、张庆臻等一行人,包括朱由检等一众人,在听到天子跟熊廷弼的对话后,心底不免生出了疑惑。 ------------ 第二百五十一章 演武(3) “朕突然觉得在丰台大营演武,朝野间可谓是众说纷纭。”在此等微妙氛围下,朱由校扫视帐内众人,语气平静道。 “想来在诸卿的心底也有这种疑惑吧,说起来,朕不是尚武之人,但是有些事,有些人,却逼着朕开始尚武了!!” 咯噔。 不知为何,听天子讲到这里时,熊廷弼也好,张维贤、张庆臻他们也罢,亦或是朱由检身旁站着的那帮人,一个个表情复杂起来。 “西缉事厂在山西查到一桩大案!!” 朱由校缓缓拔刀,雁翎刀出鞘时有摩擦声,“这桩大案,大到连朕都心惊胆战,从万历朝中后期开始,为解决日益猖獗的建虏,朝廷先后关停辽东、九边所置马市与榷关,要以此封死建虏,锁死建虏!!” “为此朝廷付出极其沉重的代价,甚至令山西、陕西等边陲重地,每至草原出现灾情之际,就会有大批蒙鞑行劫掠之事,令我大明边民蒙受损失,甚至付出生命!!” 帅帐内的气氛陡然而变。 熊廷弼、张维贤他们的表情全都变了。 这一刹,他们似想到了什么。 “可是呢!!” 朱由校语气严厉起来,“在此等大势下,在山西境内竟藏着一批暗藏歹念的奸佞败类,他们相互间勾结在一起,在山西竟敢私下向口外走私,向草原深处输送大批朝廷明令禁止的违禁品!” “粮食,药材,铁料,火药,甚至是火器!!!” “这也难怪在万历四十七年,朕的皇祖父极其看重的伐虏一战,我大明最终会以萨尔浒惨败而告终!!” “陛下,难道宣府镇出现的哗变,也与此事有关吗?”熊廷弼强压惊意,难以置信的看向天子道。 “不然呢?” 朱由校眉头微挑道:“宣府镇下辖的张家口堡,那是何等重要的存在?爱卿难道会不知晓吗?” “他们怎么敢啊。” 这下,熊廷弼彻底惊了,垂着的双手微颤起来。 “怎么敢?” 扫视帐内站着的众人,朱由校嗤笑起来:“天下熙熙皆因利来,天下攘攘皆因利往,利字面前,就没有他们不敢的事情,而除了宣府镇下辖的张家口堡,在大同镇境内的杀胡口堡,同样也牵扯其中了!!” “陛下,那牵扯其中的人都抓了吗?” 张维贤忍不住上前询问道。 尽管在此之前,天子讲的话,张维贤都听到了,能令天子都心惊胆战,只怕牵扯到的人很多。 可是发生这样的事情,这在大明简直是闻所未闻啊! 要不是今日听天子讲这些,那他们此前根本就没有想到过这些! “抓是抓了一批。” 朱由校紧攥着雁翎刀刀柄,双眼微眯道:“但是抓到的那批奸佞败类,却给方正化供述了更可怕的事,在山西境内的一些名门望族,甚至是晋藩、代藩一脉都有牵扯其中的。” “这不可能吧!!” 就在此时,一道惊疑声响起,让熊廷弼、张维贤等人看去。 “潞王,你是觉得朕的家奴在哄骗朕?”朱由校拎着雁翎刀,直勾勾的盯着人群中的一位青年,语气平静道。 “臣不敢!” 潞王朱常淓心下一惊,迎着无数道目光注视,忙朝压着怒意的天子作揖拜道:“臣就是觉得此事太匪夷所思了!” “匪夷所思吗?只怕潞王是不愿面对吧。” 而在此等形势下,在朱常淓身旁站着的另一青年,忍不住嗤笑起来,随即却朝朱由校作揖道:“陛下,臣倒是觉得此事多半是真的,不说别的,单单是唐王府,臣就听到过一些传闻。” 这个朱聿键,看来对老唐王的怨气很重啊。 看着这位青年,朱由校嘴角微微上翘,不过有怨气是好事,至少今后唐藩这一脉,只要能将朱聿键培养起来,那唐藩就必是海外移藩的先驱!! 朱聿键,太祖高皇帝九世孙,朱器墭之子,老唐王朱硕熿之孙,因其祖父惑在嬖妾,心里一直爱惜小妾生的儿子,憎嫌朱聿键之父,暗中把朱聿键父子囚禁在承奉司内十余载,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也使得朱聿键的性格有几分偏激!! 朱常淓,太祖高皇帝十世孙,朱翊镠第三子,袭封潞王,就藩于卫辉府,习文翰,嗜古玩,精于笔墨金石。虽在政治上没有建树,但在民间口碑极佳。 至于在他二人站着的一些人,无一例外皆有一个身份,那就是朱家的子弟,这是朱由校精挑细选召进京的,是现有宗藩近支之中,最有希望承袭宗爵,或者本就承袭宗爵的,至于更庞大的底层宗室,朱由校还没有来得及甄别!! “大明,不止是朕的大明!!更是天下的大明!!” 在沉吟刹那后,朱由校提刀沉声道:“可是现在的大明上下,却藏着太多的魑魅魍魉,他们为了一己私利,而啃食着大明的根脉,朕能接受大明败于强敌之手,但是却无法接受在内部被人任意坑害!!” “所以今日这场演武,朕不止要让在京的文武看到,更要让全天下都知晓,大明还没衰败到任由人去践踏大明律法的地步!!!” 在讲到这里时,朱由校猛甩手中雁翎刀,一道寒芒骤现,就听到一道‘嗡’响声,本在朱由校手中的雁翎刀,直直的插在地上乱晃。 这一刹,帐内站着的众人都紧张起来。 他们能感受到天子的怒意!! “熊廷弼,这场在丰台大营的演武,你能给朕交上满意的答卷吗?”朱由校没有理会其他人,眼神坚毅的看向熊廷弼。 “从朕特赦你以来,让你协理京营戎政,朕想要的是什么,你心中应该是最清楚的,现在朕需要一个结果!!” “能!!” 感受到投来的无数注视,熊廷弼表情严肃,面朝天子作揖拜道:“这场丰台大营的演武,若是无法达到陛下的满意,那臣愿意接受极刑!!!” “好,这才是朕看重的熊蛮子!令建虏闻风丧胆的熊蛮子!!”朱由校语气铿锵有力道:“那朕接下来就拭目以待了!!” ------------ 第二百五十二章 演武(4) “咚咚咚!!” 震耳欲聋的擂鼓声,在丰台大营各处回荡,微风骤起,吹动着各处竖起的旌旗,肃杀之气笼罩此间。 “这闹出的动静不小啊。” “天子在丰台大营演武,究竟是想干什么啊?” “不清楚啊。” “说起来,从熊廷弼协理京营戎政以来,五军、神枢、神机三大营淘汰很多兵卒,从河南、山东、山西、陕西等地招募不少新卒,只是这新卒即便再厉害,恐也比不过此前的京营旧卒吧。” “谁知道呢,天子特擢袁可立就任兵部尚书,其就将兵部对京营所辖职权,拱手让给了熊蛮子。” “小点声吧,莫要叫其他人听到……” 在丰台大营的点将台下,按制站着的满朝文武,被眼前闹出的动静,跟身边站着的人交头接耳。 御驾从承天门启程赶赴丰台大营,这一路各种议论声就没有停止过,但是让谁都没有想到的,是他们随驾的龙辇之中,天子居然没有在其中。 无法揣摩到天子所想,这对于很多人来讲是不好的。 “英国公他们真够神气的啊。” 人群之中,穿着蟒袍的徐希皋,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点将台,对身旁所站朱纯臣低声道:“天子不管去往何处都带着英国公他们,看来在皇家禁军府任职的勋贵,一个个都得天子信赖啊。” “定国公是嫉妒了?” 朱纯臣似笑非笑,看了眼徐希皋说道。 “本公嫉妒什么?” 徐希皋皱眉道:“本公乃世袭罔替的国公,即便什么都不做,那本公也不会受到任何影响。” “那天津的事,定国公是不打算做了?” 朱纯臣嘴角微微上翘,顺着徐希皋的话说道。 “本公何时……” 徐希皋下意识回道,但旋即想到了什么,诧异地看向朱纯臣,“成国公是打算做了?” “做了。” 朱纯臣表情严肃起来,那双冷眸盯向了张维贤一行,“同样是大明勋贵,他们能做的事情,我等为何不能做?” “这才对嘛。” 徐希皋笑了起来,在讲到这里时,徐希皋特意看了眼左右,低声道:“不说别的,单是天津十三行今后要做的事,即便内帑占得那一半银股,天子一两银子都不掏,但是只要我等花些心思,那能赚的绝对不少!” “是啊。” 朱纯臣应付了一句,只是在他的心底却冷笑起来,相较于那些银子,能够得到天子的信赖,这才是关键啊!! 只要能够得到天子的信赖,那么他们在京营丢掉的权势,才有可能再度回到他们手里。 毕竟张维贤他们可是在皇家禁军府任职的,不说别的,单单是皇家禁军府下辖的诸上直亲卫军,能够笼络其中的一小部分,那对于他们的益处就很多!! 庙堂上的局势变化这般大,这让朱纯臣深深感受到了,门下没有可以驱使的人,那肯定是不行的!! “轰轰轰!!!” 而就在此等氛围下,突然响起的数道炮击声,让点将台下聚集的一众文武,立时就变得混乱起来。 “敌袭!!” 不知是谁在人群中喊了一声,队伍立时就变得混乱起来,在不少大臣的脸上,流露出恐惧的神情。 “兵部职官都莫要乱动!!” “吏部的,都莫要乱动!!” 而在人群大乱之际,于队伍中站着的兵部左侍郎洪承畴、吏部尚书李长庚等不少朝中高官,纷纷出言喝喊起来。 尽管在他们的心中,都对这突如其来的炮击声生出惊意,但是理智却告诉他们,在重兵把守的丰台大营,根本就不可能出现敌袭。 那么造成这一切的,只可能是得到了天子的授意。 在稳定所属职官之际,洪承畴、李长庚他们无不看向点将台上,而聚在御前的内阁诸臣,此刻无不看向了天子。 “陛下!” “陛下!” 朱延禧、黄立极、李起元、袁可立、毕自严、王在晋他们神情各异,但是在看向天子的那刹,他们便知是怎么回事了。 坐在帅椅上的朱由校,盯着眼前乱掉的人群,尽管表面没有变化,然心底却生出了唏嘘与鄙夷。 这样没有定力的中枢班底,纵使在其中真有一些是栋梁肱股,但是多数人却不堪驱使,那么大明真遇到什么大事,只怕等待大明的必将会是无休止的混乱啊。 这一刹,朱由校突然明白了。 在甲申国难到来之际,崇祯在紫禁城敲响钟声,但是却基本没有大臣愿意进宫,这固然说有崇祯自身的原因,不过这与魑魅魍魉横行中枢也密不可分啊!! “演武,开始!!” 在朱由校感慨之际,围聚在点将台周遭的锐士,此刻齐声喝喊道,这股声浪下让本混乱的队伍开始安静下来。 由不得他们不安静啊。 “咚咚咚!!!” 擂鼓声急促起来。 “威!!” “威!!” 在道道擂鼓声下,就听到响彻云霄的喝喊,突然在丰台大营里响起来,不少惊魂未定的大臣循声看去。 就见一支千余众披甲锐士组成的兵线,出现在他们的视线之内,而最吸引人的莫过于这些披甲锐士,一个个都肩扛着火铳,他们整齐划一的前行。 “这是京营的兵?” “都是火铳兵吗?” 见到这样一支队伍,整齐划一地朝点将台方向走来,混乱的人群中开始出现议论声。 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却让点将台齐聚的文武都吓住了。 “变阵!!” 随着一道怒吼声响起,就见这支队伍突然变换阵型,在所属将校的指挥下,呈数排朝着混乱的中枢文武集结,全体将士更是举起所持火铳。 “架枪!!” “燃!!” 这支队伍根本就不给任何人反应的机会,在第一排举枪的披甲锐士,就纷纷扣动了所持撞击式燧发枪的扳机。 “砰砰砰!!!” 伴随道道枪声响起,这支队伍的上空飘散起硝烟。 “护驾!!!” 在御前站着的张维贤、张庆臻等一行人,无不是挡在了朱由校的面前,一个个情绪激动地怒吼起来。 谁都没有想到在丰台大营接受检校的队伍,居然会集体朝点将台下聚集的中枢文武展开枪击,这简直是匪夷所思的存在!! 出现营啸了!! 在这支队伍展开首轮枪击之际,不少人的心底惊呼起来,如果这样的行为没有及时镇压下来,在混乱中使得天子遭到威胁,那不管是对大明而言,亦或是对天下而言,都无疑是最坏的结果!! ------------ 第二百五十三章 军威 “皇兄!” “陛下!” 在此等紧张的局面下,原本待在点将台后观武的朱由检、朱聿键、朱常淓等一行人,纷纷朝御前快步跑去。 他们万万没有料到,被调集至丰台大营的队伍,在刚开始演武之际,居然敢做出这样的事情。 “都慌什么!!” 反观朱由校,却坐在那张帅椅上,沉声道:“天还没有塌下来,看我大明武卒演示的线式战术!!” 嗯? 听到天子这样讲,护在左右的张维贤、张庆臻等一众勋贵,跑过来的朱由检、朱聿键等一行人,还有站在御前的朱延禧、黄立极等一众阁臣,无不是流露出错愕的神情,他们在看了天子之后,随即看向了点将台前聚集的队伍。 “一队,撤!!” “清理药室!” “三队,进!” “二队,准备!” 在点将台下聚集的人群混乱之际,不知何时换上戎装的熊廷弼,赫然在这支队伍的中心。 在熊廷弼的发号施令下,这支接受天子检校的披甲锐士,一个个心跳加快的循令而动。 尽管他们很是紧张,但是接受操练形成的本能,却驱使着他们严格做着各项动作。 完成首轮射击的火枪兵,迅速从队伍最前列退下来,随即一个个便单膝跪地,将所持撞击式燧发枪斜放的同时,动作娴熟的取下通条开始清理火药残渣,此刻位处第三队线的火枪兵,已站于首列队线上,举起所持的撞击式燧发枪,眼睛通过前方的准星,瞄向了眼前混乱的人群。 在这一动作完成之际,退至队伍的那排火枪兵,纷纷将手中通条复位,顺带从腰间所系布袋,取下一袋颗粒火药,咬破一角后,便对准枪膛口倾倒,在此等形势下,随着熊廷弼的一声怒吼,举枪的火枪兵纷纷扣动扳机! “砰砰砰!!” 伴随着道道枪声响起,装填完火药颗粒的那排火铳兵,纷纷持枪朝地面重顿,随即便紧跟前排火枪兵前行,而完成二轮射击的火枪兵,则在同一时间朝队伍最后跑去,整个阵线配合的极为娴熟。 这…… 点将台下混乱的人群中,一些大臣很快就发现了异常,这帮受检校的披甲火铳兵,尽管朝他们所在方向展开射击,但是却没有造成任何杀伤,也就是说,这批火铳兵所持的火铳,没有装填弹丸!! “真乃天兵!!” 洪承畴瞪大双眸,直勾勾的盯着眼前这支火铳兵队伍,在看到他们配合娴熟的进攻射击后,情绪莫名激动起来。 “这怎么可能啊!” 而在身旁站着的王永光,此刻难以置信的惊呼起来,“他们进行的射击,怎么会这么短就能形成啊!!” 这二位,一个是兵部左侍郎,一个是兵部右侍郎,他们可不是他们的一些前任,打肿脸充胖子,不懂装懂。 在见到眼前完整的射击攻势,洪承畴、王永光皆想到了三段击,只是眼前这支披甲火铳兵进行的射击,又比他们知晓的三段击要更快!! “砰砰砰!!” “砰砰砰!!” 一轮轮枪声响起,原本混乱的人群中,越来越多的人镇定下来,尽管在所站的位置中弥漫有尿骚味,但是很多人的注意皆不在这上面。 “陛下,这难道是改进的三段击?” 御前站着的袁可立,此刻情绪莫名激动起来,在看到台下聚集的披甲火铳兵,展开的一轮轮射击,看向神情自若的天子询问道。 “不是。” 朱由校笑着摇摇头,“这是朕独创的线式战术。” “线式战术?” 一旁的王在晋面露惊疑道:“陛下,此战术在京营是否推广开?” “没有。” 朱由校轻叹道:“眼下聚集的这批火枪兵,就是京营上下唯一熟悉线式战术的新卒。” 这么少? 王在晋、袁可立他们听后,脸上无不露出错愕的神情,旋即在他们的眉宇间生出了遗憾。 尽管他们不知线式战术的精髓,但是仅通过眼前看到的这些,他们却在心底生出一个强烈想法。 如果像这样的精锐,敢派往辽东战场的话,那势必能硬撼猖獗的建虏八旗!!! 一轮交替一轮的射击,不断地朝敌军展开攻势,关键是他们彼此间配合娴熟,根本就没有出现空档。 这代表着即便是敌军发动骑战猛攻,只要己部兵线不溃的话,那就能有效杀伤来犯敌军啊!! 只是这千余众的规模太少了,如果能再多一些的话,不说多,就三千众披甲火铳兵精通线式战术,那在战场起到的作用,必将是难以估量的存在!! 不过袁可立他们怎么都没有料想到,自家天子根本就没有对他们讲实话。 知晓线式战术的火枪兵,在京营的规模可不止眼前这批,其规模不多不少正好达到了3500众。 这是朱由校手里的一张王牌,朱由校怎么可能会轻易公之于众呢? 如果不是受限于撞击式燧发枪的数量,这支火枪兵的规模还能再扩充一些,但是焦勖他们所领的军备局,在生产撞击式燧发枪的同时,还改造了一批精良的鲁密铳,虽说后者不比直接生产的撞击式燧发枪,不过最起码还是能使用的。 军备局的发展,还是要很长一段时间啊。 想到这些的朱由校心底难免生出了感慨,别人穿越过来,数个月就可以武装起一支数万众的强军,可到自己这里,靠着武库此前积攒的家底,不断地挑挑拣拣下,是武装起来不少队伍。 但是牵扯到火枪兵的武装却很少! 生产力的提升,不是你想提就能提起来的,哪怕这期间砸进去很多金银,可没有时间的沉淀,那就不可能形成规模。 在点将台上下聚集的人群,都被熊廷弼统领的这支火枪兵吸引之际,一直没有露面的魏忠贤,此刻匆匆跑到了御前。 “皇爷,余下的那批火枪兵,已离开丰台大营奉旨进驻南苑。”略显气喘的魏忠贤,警惕的看了眼左右,低声对自家皇爷道。 “知道了。” 朱由校面色平静道。 ------------ 第二百五十四章 天子巡边 底牌,唯有握在手里,那才能成为倚仗! 对于朱由校而言,在朝野间始料不及下,突然选择在丰台大营进行演武,且让在京文武悉数参加,在这样正式的场合下,又授意熊廷弼统领一支火枪兵,以近乎疯狂的方式,在御前展开一场射击战术,这都是有深思熟虑的考量! “在京的这帮文武啊,特别是文官群体,内部可谓盘根错节。” 倚着帅椅的朱由校,扫视点将台下的人群,心底暗暗道:“想要震慑住他们,尤其是背后代表的利益群体,仅靠厂卫势力是远远不够的,归根到底啊,厂卫势力不是军队这等暴力武装,或许厂卫也能起到震慑作用,但是在一些特殊情况下,远没有军队来的直接!!” 在山西发生的事情,让朱由校坚定一个信念,想要逆转大明国运,就必须要强势到底才行! 如果在此期间,敢有丝毫的软弱或让步,那么先前所做的种种努力,终究是会付之东流的。 可是话又说回来,没有足够的底气与倚仗,谁能确保发生一些事情,作为大明天子的朱由校,就一定能顶得住呢? “所以这场射击战术的演练,不止要震慑那些心怀鬼胎之辈,更是让对大明仍有信心的肱股栋梁知晓,大明军队还是能变得!” 朱由校的手紧攥起来,眼神凌厉起来,“这样自己御驾亲征,奔赴辽东前线战场,去通过战争锤炼一支打不垮的强军,后方才有可能安稳下来!” “这场豪赌,处于当前的境遇下,已经是没有任何选择了,除了去赌,通过战争历练一支强军,并将这支强军牢牢掌握在手,那么今后再遇到一些棘手难题时,就无需担心地方混乱,导致秩序崩塌了。” 处在这个位置的时间越久,朱由校就越发能感受到一个残酷事实,大明治下滋生的土皇帝太多了!! 他知道大明现存的问题,多数是因为金银而产生的,特别是中枢财政的失衡,朝廷无法将该征的税都给征上来,这使得紧迫的财政开支,必须要转移到底层群体身上,以此才能维系大明的统治运转。 可是这条路走下去,那就是死路一条啊! 而他在过去这段时间内,针对征税,针对免税,针对查抄……已经是做了很多事情,但是想保持长久有效,这可不是件容易得事情,毕竟牵扯到的利益不断增多,那么就会让更多的群体生出不满,而这些不满是会转化为对抗的! 所以武装震慑就是必须要做的事情。 但是话又说回来,朱由校这般倚重的武装震慑,如果核心军队不是由他亲手缔造的,而是假借别人之手缔造,那么这支强军的从属关系,究竟该是从他手中来论呢?还是从别人那里来论呢? “陛下!臣弹劾熊廷弼目无法纪,君前失仪,以京营之兵践踏大明国威,臣请奏罢黜熊廷弼,将其缉拿论罪!” “陛下!臣弹劾熊廷弼心藏歹念,罔顾君恩浩荡,化京营之兵为一家之兵,臣奏请严查熊廷弼!” “陛下!!臣弹劾熊廷弼……” 在朱由校思虑之际,点将台下的人群就生事了,不少大臣纷纷行至御前,面朝朱由校行跪拜之礼,开始弹劾起熊廷弼了。 时机拿捏的恰到好处。 刚好在熊廷弼所领火枪兵,向御前演武结束后,他们一个个就跑了出来,开始对熊廷弼展开反击了。 点将台一带的气氛陡然而变。 在这些大臣跳出来弹劾熊廷弼之际,余下那些站在原处的文武大臣,不少都流露出复杂的神情,甚至在人群中小声议论起来。 熊廷弼干的事情太匪夷所思了! 演武,你就好好的演武,哪儿有当着天子的面,突然闹出这等动静的,这种风气可不能助长啊。 倘若今日之事,没有一个最终定论的话,那今后是否就可以有人以此为由头,做出更匪夷所思的事情? “都讲完了?” 不知过了多久,朱由校从帅椅上起身,抬脚朝前走了几步,俯瞰着眼前的人群,神情自若道:“京营所辖火枪兵,在御前演武做的这些,那都是尊奉朕的旨意,不为别的,就是为了叫你们都好好看看,曾经不堪重用的京营,只要选对了人,给足饷,吃饱饭,那也是能堪重用的!!” 在讲到这里时,朱由校特意看向了熊廷弼。 自始至终,在不少人跳出来弹劾,熊廷弼就一直站在原地,而他身后集结的火枪兵,则一个个挎枪而立。 说起来,对于今日这样的事情,熊廷弼最初听到的时候,是强烈反对的,毕竟这实在太危险了。 伤到随驾观武的群臣,这倒没有什么。 可要是误伤到天子,这事儿就闹大了! 但是朱由校的态度同样强硬,不折腾这样一出,就无法起到震慑作用,更无法起到警醒作用,所以这件事情必须要做。 就因为朱由校的强硬态度,使得熊廷弼在挑选火枪兵时,那是一个个进行挑选,生怕其中有人生出歹念,甚至于在演武开始前,这批火枪兵都是单独驻扎的,包括他们配备的火枪、火药等,那都是严格进行筛查的,为的就是万无一失!! “借着今日的事情,朕还有件事要宣布!!” 看着躁动起来的人群,朱由校伸手指向熊廷弼他们,语气铿锵有力道:“朕要离京巡视边陲,朕要好好瞧瞧,我大明供养的军队,占了国库过半份额,为何就不能打出我大明的军威来!!” 一言激起千层浪。 如果此前朱由校讲的那些,让在场的一众文武感到震惊外,那么现在朱由校讲的这些话,却让很多人都懵了!! 天子巡边? 这开什么玩笑啊!! 大明天子就应该待在京城,以朝廷所置有司统御天下,现在天子要离开京城,去巡视边陲要地,这不是本末倒置吗? 即便是真要巡边,那也是兵部的事情啊!! ------------ 第二百五十五章 九门提督 “陛下万万不可啊!” “陛下断不能离京巡边!” “陛下!” 在短暂的震惊过后,随驾在点将台观武的内阁诸臣,一个个都强压心头惊疑,纷纷朝朱由校走来作揖规谏。 这可不是什么小事。 堂堂大明天子,不好好的待在京城,待在紫禁城,要前去巡视大明边陲要地,万一期间发生任何意外,这对社稷的打击太大了。 甚至严重的话,大明社稷都可能倾覆掉! 这绝非危言耸听。 见内阁首辅朱延禧、次辅黄立极、群辅李起元、毕自严等一行人,态度异常坚决地向天子规谏。 同在点将台站着的张庆臻、卫时泰等在职勋贵,一个个都看向了张维贤,只是在见到张维贤微微摇头,这些勋贵没有跟着这帮阁臣规谏。 “陛下乃万金之躯,岂能轻易离开京城啊。” 在此等形势下,首辅朱延禧继续道:“即便是想要巡视边陲要地,自朝中有司派遣得力之人,代天子巡视即可,如果真的在巡视期间发现任何问题,亦可行便宜之权,对所查诸事进行处置啊!” “是啊陛下。” 次辅黄立极紧随其后道:“巡边一事非同小可,陛下断不可不听谏言啊,忠言逆耳利于行,若是别的事情,臣等断没有任何意见,可唯独巡边一事,臣等恳请陛下三思啊!!” “臣附议!” “臣附议!” 这下,不止点将台上站着的内阁诸臣,在台下聚集的群臣之中,亦有不少人站出来纷纷规谏。 看着眼前这一幕,负手而立的朱由校露出淡笑。 巡边? 这不是他的真实目的,大明边陲是什么德性,他是心知肚明的,说全部烂掉或许夸张了一些,但是基本上也烂得差不多了。 提出巡边,这不过是抛出的烟雾弹罢了。 朱由校真正想做的,其实是通过他离开京城,开始让一些军队秘密离京,踏上奔赴辽前的征程。 就现在面临的境遇,朱由校必须要掌控一支打不垮、不言败的强军才行,不然无法震慑到大明各地宵小之辈! 而对于朱由校所想的这些,其实在一些文武的心中也清楚,朱由校明确的对辽战略,他们是清楚的。 只是他们不知道天子会这般急的就要促成。 所以袁可立、王在晋这些个大臣也都规谏了。 当然,他们不清楚一点,在对辽战略逐步对一些人讲明后,针对这些大臣的监察,朱由校私底下就没有停止过。 不是朱由校表面一套,背后一套。 实则是朱由校想通过这件事情,来看看他所信赖和倚重的栋梁肱股,究竟会不会在私底下散布这些消息。 朱由校知道人心不可试探。 但是有些事情必须做到心中有数! 忠诚不绝对,等于不忠诚!! 他今后要干的事情有很多,倘若连中枢都没有值得信赖的栋梁肱股,那么如何能面对复杂的局面? 好在这些栋梁肱股,一个个都没有辜负朱由校。 对辽战略,他们知情的程度或许不一,不过在此期间,却没有任何消息在朝野间散布过!! 恰恰是这样吧,也坚定了朱由校的想法。 …… 说起来,当丰台大营因为巡边一事,而出现很激烈的反应时,彼时的京城内,同样在酝酿一股风潮。 顺天府衙。 “陈府尹,您是不打算接旨吗?”正堂内,卢九德保持笑意,捧着手中的圣旨,看向惊疑的陈奇瑜道。 “臣…陈奇瑜,领旨谢恩!” 陈奇瑜这才回过神来,当即作揖领旨道。 “如此就好。” 卢九德脸上笑意更浓,朝陈奇瑜走去,“九门提督一职乃是皇爷特设,节制京城内外诸门守卫和门禁,兼领巡察、巡夜、救火、编查保甲、禁令、缉捕、断狱等职权,咱家要恭贺陈府尹啊。” “今后在京五城兵马司归九门提督府节制,诸如锦衣卫等在京衙署的巡察、缉捕、断狱等权悉数收回,甚至于京营在京内外诸部,也都从戎政府剥离出来,改隶到九门提督府名下实控。” “此等恩宠,恐朝野间难寻啊!陈府尹,皇爷是什么心思,您应该都清楚了吧?无需咱家再过多赘言吧?” “清…清楚。” 陈奇瑜强压着惊疑,朝卢九德微微低首道:“九门提督府乃是确保京城内外安危而特设的,今后在京城敢出现任何问题,必先追责九门提督府!!” “陈府尹明白就好。” 卢九德微微一笑道:“眼下陈府尹就有件要紧事要办,内九门外七门的守将,皇爷都钦定好了,烦请陈府…瞧咱家这嘴,陈提戎领着他们到诸门履职,皇爷对京城的一些事情,已经很不满了。” 原来是这样! 听到此言的陈奇瑜,这下彻底明白,为何天子突然颁诏要进行演武,关键是在京文武全都去了,唯独他这个顺天府尹没有去。 最初陈奇瑜还有疑惑的,直到内廷太监卢九德的到访,让陈奇瑜猜到了什么,而卢九德眼下讲的这些,让陈奇瑜的疑惑彻底解开。 这是要趁着在京文武悉数去丰台大营,他这位天子钦定的九门提督,可以先领着天子选定的人,控制住京城内外诸门。 只要京城内外诸门拿下了,那么剩下的就都是小事情了! “卢公公,本官能否先见见这些将校?” 想到这里的陈奇瑜,却没有急着说什么,反而看向卢九德开口道。 “当然。” 卢九德笑道:“今后这些将校,归根到底是要归您管辖的,先见一见,了解一下,也是正常的,不过还请陈提戎安排好。” “放心,本官心中有数。” 陈奇瑜点点头道。 看来天子果然没有看错人啊。 见陈奇瑜这般,卢九德心里暗暗道,寻常人被此等天降恩宠砸到头上,那必然是兴奋不已的,但是陈奇瑜呢,却没有丝毫的亢奋,相反却表现得很平静。 这也让卢九德清楚,或许在接受京城内外诸门期间,会发生一些不愉快的事情,但是最终还是会被陈奇瑜控制住的。 “卢公公,本官还有个不情之请。” 在卢九德感慨之际,陈奇瑜思虑刹那,便开口道。 “陈提戎请讲。” 卢九德回道:“只要是咱家能办的,那肯定会全力以赴。” “烦请卢公公,暂以内廷的身份,去一趟赈灾公署。”陈奇瑜表情严肃道:“请孙传庭调批执法队锐士,协助九门提督府掌控诸门,待此事结束后,本官会进宫向陛下奏明此事。” “好。” 卢九德点头道。 别看他答应的这般爽利,那纯粹是在此之前,朱由校就向卢九德言明了,即便陈奇瑜不提,那卢九德还是要去一趟赈灾公署的。 不过陈奇瑜在见到此幕后,心里就知道怎么回事了,也恰恰是因为这件事,再加上天子在丰台大营演武,陈奇瑜顺势就联想到了一件事!! ------------ 第二百五十六章 大浪潮(1) 无法掌控大明军队的全部话语权,那就退而求其次,提拔或特擢值得信赖的栋梁,让他们在特定的位置上,维系住基本的安定与秩序,通过这样的方式,继而逐步去掌控住全局,促成既定的谋划部署。 丰台大营举行的演武仍在继续,而在同一时间内,京城却在经历一场变局,这让很多人都震惊了。 “尊奉上谕,自即日起京城内外诸城戒严,闲杂人等不得擅自出城,戒严期间敢有煽动人心者,哄抬物价者,搅动是非者,一律严惩不贷!!” 随着赈灾公署下辖的执法队,一批批勇壮开赴京城内外诸坊的要道,宣读着天子特颁上谕,针对京城的卫戍警备职权,就进入到了紧张的重塑阶段。 “哒哒哒…” “快点!” “跟上!” 在京城的大街小巷上,在很多人都惊疑之际,不绝的马蹄声,匆匆前行的披甲锐士,甚至是不断的喝喊声,使得京城上下的氛围陡然而变。 谁都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明明在不久前,天子率领着在京文武,浩浩荡荡地离开京城,驾临丰台大营观武,可是这才过去了多久啊,京城就变得不平静起来。 对于京城的那些底层而言,他们一个个都内心惶恐起来,甚至不少人干脆就往家里跑,生怕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 在这个皇权专制的统治下,尤其是待在天子脚下的群体,或许他们的内心深处有着极强的优越感,然而他们同样是最惧怕出现变故的,因为一旦发生那样的事情,那么他们的安全将失去保障了。 由陈奇瑜兼领的九门提督府,正是在这样一种态势下,开始让一少部分人知晓了,京城这是要变天了!! 而变天的何止京城了。 相隔京城数十里开外。 西山大营处。 “咚咚咚!” 震耳欲聋的擂鼓声响彻云霄,紧张的氛围笼罩此间,在西山大营各处,响起道道嘈杂的马蹄声,数以百计的披甲将校纵马疾驰,他们朝着西山大营的中军所在赶去。 擂鼓聚将,三通鼓落,而有将校未至者,一律军法从事!! “吁~” “咴溜溜~” “这是出什么事了?” “不清楚啊。” “快进帐吧。” 在中军帅帐一带,不少骑马赶来的将校,一个个动作娴熟的翻身下马,表情严肃地朝帐内走进之际,跟左右相熟者小声议论着。 帅帐之内。 周遇吉大马金刀地坐在帅椅上,冷峻的眼眸扫视帐内诸将,这期间不断有将校从帐外走了进来。 虎大威、猛如虎、毛承禄、孔有德等一众将校,在见到周遇吉严肃的表情,一个个都知道出事了!! 在西山大营操练整军期间,周遇吉是怎样的人,脾性如何,那些统兵的将校一个个都是清楚的。 最为重要的一点,周遇吉凭借自身过硬的本事,以身作则的态度,或许私底下依旧有些将校有不同想法,但是在表面上却没有人敢顶撞周遇吉。 无他。 周遇吉是真的强!! 更别说,周遇吉还深得天子信赖与倚重。 在军队之中向来崇尚强者,如果没有真本事的话,哪怕你出身再高贵,该瞧不上你依旧是瞧不上,逼急了背后打黑枪也不是不行! 作为绝对的暴力武装,想在军队中拥有威望,拥有话语权,那靠的就是拳头,谁强谁就说了算!! “不错,跟先前相比,变化还是挺大的。” 随着时间的推移,帅帐内挤满了人,迎着一道道如炬目光,周遇吉神情自若道:“今日擂鼓聚将,将诸位都召来,是有一件事要说。” 虎大威、猛如虎、毛承禄等一众将校,一个个思绪各异地盯着周遇吉,心底是愈发好奇要宣读什么事。 “奉上谕!” 周遇吉猛然站起身来,捧起一块金牌大令,眼神凌厉地沉声喝道,这下帐内众将无不是抱拳行礼。 “着四卫营、勇卫营、勇士营下辖各部,凡属山陕籍将士奉谕赴山西,着毛承禄就任总兵官,统属上述诸部山陕籍勇锐!!” “末将遵旨!” 被点名的毛承禄当即喝道,然而在帐内的众将无不惊愕,这下他们心底疑惑的事情,在此刻愈发坚定了。 肯定是出事了。 而且是山西出事了!! “余下诸部,从即日起进入战备状态,衣不卸甲,兵不离手!!”在看了眼毛承禄后,周遇吉继续道:“西山大营全体戒严,任何人没有本将手敕,敢有擅自离营者,一律按叛逆论处!!” “喏!” 众将轰然应诺道。 “毛承禄留一下,余下各自归营宣读。”周遇吉将金牌大令收好,随即便看向众将校沉声喝道。 帐内的气氛变了。 “究竟出什么事了啊?”出帐的那刹,虎大威忍不住对同行的猛如虎道:“该不会是山西那边有叛乱吧?” “不清楚啊。” 猛如虎皱眉道:“还是抓紧赶回去吧,咱们麾下所统将士皆是山陕籍,不管有什么事,咱们要做的就是奉令行事。” “的确。” 虎大威点点头道。 不过在讲这些时,虎大威看了眼不远处的人群。 孔有德、耿仲明他们表情各异,显然对于眼下发生的事都生出很多想法,毛承禄擢升总兵官,这本该是好事情,但是其却要率部赶赴山西,这等于他们的主心骨就没了,这也让他们愈发好奇山西到底发生什么了。 在此之前,西山大营的将校也好,将士也罢,更多疑惑的是天子要进行演武,为何就选在丰台大营,却没有选择他们西山大营。 可现在有天子上谕颁布传达,这使得很多人都不在疑虑这些了,一股有事情要发生的思潮,在最短的时间内于西山大营传开。 没有人知道周遇吉跟毛承禄聊了什么,但是毛承禄从离开帅帐后,表情变得异常严肃后,甚至于一些人旁敲侧击的去问,毛承禄都没有去说,这就让很多人知道毛承禄必然是肩负有重责!!! ------------ 第二百五十七章 大浪潮(2) 噼啪~ 篝火燃烧发出的声响,让丰台大营显得不那般平静,皓月凌空,皎洁月色撒照在地面上,清风骤起,吹动着旌旗飘飘。 中军帅帐所在。 数以千计的披甲锐士,或如雕塑般挺立各处,或神情漠然的巡视各处,在丰台大营举办的演武结束,天子没有急着归京回宫,反下旨要在丰台大营驻跸,这让随驾的一众文武皆留了下来。 “陛下要三思啊!!” 帅帐内,表情严肃的袁可立,面朝天子作揖规谏道:“时下就对建虏展开反击,实在是太过于仓促了,御驾亲征绝非小事,此乃关系到社稷国运的大事,哪怕陛下想通过御驾亲征重创建虏,至少也要做好各项准备才行。” 在丰台大营的观武结束,就因为朱由校提到的离京巡边,这让太多的人忧心忡忡,甚至是频频请见,想要让天子回心转意,对于这些人的请见,朱由校一个都没有理会,哪怕其中也有内阁大臣,朱由校依旧是这样。 不过对于一些大臣,朱由校却秘密召见了。 在袁可立来御前陛见,已经有几位大臣接受了召见,只是与来陛见前相比,当他们离开御驾所在时心情却复杂了。 “爱卿所忧朕知晓,但是朕没有时间了,大明社稷更没有时间了!!” 倚坐在帅椅上的朱由校,皱眉看向袁可立,随即向前探探身,拿起一摞卷宗递给袁可立,“爱卿还是自己看吧,朕是真没有想到啊,煌煌大明之下,居然藏着这般多的腌臜事,朕要是再等下去的话,只怕大明社稷就被这帮魑魅魍魉啃噬干净了!!” 听到天子这样讲,袁可立露出了疑惑,随即便快步朝御前走来,双手捧起天子递着的卷宗。 “在丰台大营进行演武时,朕已命陈奇瑜兼领九门提督了。”而就在袁可立准备看这些卷宗时,朱由校撩撩袍袖道。 “进展的还算顺利吧,京城下辖内九门外七门皆被控制住了,五城兵马司也被九门提督府实控,等到了明日,京城治下出现的一些混乱,就能基本被陈奇瑜他们平息下来。” “朕特设的九门提督,今后将全权负责京城的卫戍警备、巡察缉捕等紧要职权,以上职权其他在京有司将悉数废除,避免出现紧急态势时,令出多门下导致推诿、贻误等各种事情发生。” 这…… 袁可立惊住了,他怎样都没有想到啊,在天子驾临丰台大营观武期间,京城居然发生了这等大事。 全权负责京城的卫戍警备、巡察缉捕等紧要职权,这个特设的九门提督所辖实权可不小啊!! 这要是传扬开来,不止将会掀起怎样的风潮。 也恰恰是这样吧,朱由校在丰台大营演武结束后没急着归京,时下在丰台大营的中枢文武,皆不知晓京城已然变天了! 朱由校做事就这样,要么干脆就别做,要做就必须做到极致。 对于京城的安稳,朱由校看的比谁都要重,作为大明的国都,绝对的腹地核心,倘若连京城都掌控不住,那何以掌控天下呢? 更别提过去发生的一些事情,早已让朱由校看透了人心,既然是这样的话,那么京城就要做到有震慑才行!! 陈奇瑜兼领九门提督,不过是特殊时期的权宜之计罢了,顺天府尹与九门提督两职,万不能归于一人之身。 但是眼下对于朱由校而言,他必须要通过对辽的御驾亲征一战,尽快于战场上磨练出一批强军才行,所以这等重要的职务,必须要交由信任的大臣负责,这样方能确保京城的安稳!! 心生惊意的袁可立,有很多话想对天子说,但是见天子闭目养神,他便知道天子是何意了。 在看了眼手里拿着的卷宗,袁可立努力平稳着心神,沉吟刹那后,便开始翻阅起这些卷宗了。 只是在看到这些卷宗时,袁可立的表情变了。 看的越多,袁可立就越心惊。 “这怎么可能啊!!” 不知沉默多久的帅帐内,响起了袁可立的声音,只是这声音中夹杂着震惊,甚至是颤意…… “是啊,这怎么可能啊。” 闭目养神的朱由校缓缓睁开眼眸,看着神情愤慨的袁可立,似笑非笑的说道:“这大明还是朕想的那个大明吗?” 这一刹。 在听到天子所讲,袁可立才算彻底明白,为何天子选择在这个时候御驾亲征了,如果山西那边查到的都是真的,那这简直是太惊世骇俗了!!! 不管是违背朝廷禁令,对外展开口外走私贸易。 亦或是重金贿赂地方,以下欺上对中枢有遮掩。 再或是暗中勾结建虏…… 这桩桩件件事情啊,随便拎出来一桩一件,那都是株连九族的死罪啊!! “朕也想再等等,毕竟开弓没有回头箭,对辽战略对大明有多重要,没有人比朕更清楚了。” 在袁可立感慨之际,朱由校双眼微眯道:“但是这些腌臜事被方正化他们侦破,特别是那批被逮奸佞供述的情况,朕就知道想要逆转大明国运,将滋生的积弊与毒瘤悉数铲除干净,中枢没有绝对震慑天下宵小的实力,是不行的了!!” “陛下,辽东的仗不好打啊,何况还是在这般仓促之下。”袁可立听后,思绪复杂的看向自家天子道:“万一这期间敢有任何差池,这对社稷而言……” “朕知道。” 朱由校摆摆手打断道:“所以朕决意赋予内阁重权,在朕御驾亲征期间,凡是有威胁到社稷安稳的,内阁皆可行便宜之权,朕这次御驾亲征,爱卿要留在京城,替朕看好兵部,替朕在京解决一些问题!” 针对猖獗建虏展开的平叛战,或许时间是仓促了一些,准备看起来不那么充分,但是对朱由校而言,他只要将一些关键节点安排好,将先前促成的那些谋划部署,可以继续保持平稳推进的态势,只要能维系住后方的相对安稳,不对前线战场产生大的影响,朱由校还是有一定的信心,可以赢下跟建虏的这场大战的…… ------------ 第二百五十八章 大浪潮(3) “好端端的,天子怎么就想起要巡边了?” “谁说不是啊,这肯定是有问题的。” “不过你们发现没有,天子当众宣布要离京巡边时,英国公他们的反应不太对。” “怎么没发现啊,依着本侯来看啊,只怕英国公他们事先都不知晓此事。” 当中军帅帐那边,朱由校接见袁可立就一些事展开探讨时,在丰台大营的某处营帐,随驾观武的一些勋贵同样也没有闲着。 “成国公,您对此事是怎样看的?” 坐在木椅上的徐希皋,看了眼帐内聚集的众人,他们神情各异的探讨着,看了眼一直沉默的朱纯臣,侧身对朱纯臣低声道。 “定国公就不觉得奇怪吗?” 朱纯臣眉头微蹙,看向徐希皋说道:“从内阁被天子裁换以来,朝中发生的一些事,总让本公觉得透着古怪。” “嗯?” 徐希皋眉头微挑,细细品味朱纯臣讲的这番话,要说奇怪,还真是有不少奇怪之处,不过徐希皋还是想听听朱纯臣所讲,遂开口道:“不知……” 只是徐希皋的话还没讲完,就被一道声音的响起给打断了。 “哟,还真是够热闹的啊,咱家应该没有扰了诸位的雅兴吧?” 在帐内的一些勋贵诧异的注视下,穿着大红蟒袍的魏忠贤,昂首从帐外走了进来,魏忠贤的脸上带着笑意,在帐内众勋贵的注视下,便朝朱纯臣他们走来。 “成国公。” “定国公。” 带有诧异的朱纯臣、徐希皋,见魏忠贤朝他们走来,甚至还抬手朝他们一礼,二人忙站起身来,避开魏忠贤对他们行的礼,跟着都抬手换了礼。 “魏厂公怎有雅兴来此?” 朱纯臣露出笑意,看向魏忠贤说道。 “是啊。” 徐希皋看了眼左右,遂对魏忠贤道:“魏厂公既然来了,也不派人知会一声,这样我等也好亲迎魏厂公啊。” “呵呵~” 见朱纯臣、徐希皋这般,魏忠贤笑着摆了摆手。 朱纯臣他们是世袭罔替的勋贵,但是摆架子论资历这种事吧,那也是要分人的,能在京城待着的,就没有一个是简单的。 内廷的太监宦官,别管职位大小,该有的尊重必须要给,不管怎样说,人家都是在天子身边的。 论亲近,谁能近的过他们? 更别提魏忠贤这样的人,作为司礼监秉笔太监,提督东缉事厂的掌权派,别看内廷有方正化、韩赞周他们的先后崛起,可魏忠贤在一些人心中的地位,那同样还是很高的。 能在东林党的围攻下,依旧好好的待在天子身边服侍,甚至还让东林党被驱逐出朝堂,这是寻常太监能办到的? “咱家这次来啊,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事。”魏忠贤不急不躁,没有接朱纯臣他们的话茬,而是笑着看向帐内诸勋贵,“就是天津那边……” 咯噔。 魏忠贤一提天津,朱纯臣、徐希皋他们无不心下一紧,十三行之事,不久前天子可特意召他们进宫聊过。 对于持银购股一事,朱纯臣他们私下基本已经明确,虽说还有些担忧吧,但是这买卖能做啊。 “皇爷让咱家兼领一职。” 魏忠贤保持着笑意,“也不大,就是天津的海事监督,按皇爷的意思,是打算在天津开海了吧。” 讲到这里时,魏忠贤特意停了下来。 “那我等要恭贺魏厂公啊。” 朱纯臣见状,笑着朝魏忠贤抬手一礼道。 “是啊,要恭贺魏厂公。” 徐希皋紧随其后道。 “恭贺的话就不提了。” 魏忠贤笑着摆摆手,“咱家先前离京,对京城的一些事了解不多,不过咱家却听说皇爷,打算在天津筹设十三行了。” 朱纯臣、徐希皋他们的表情有些变化。 “咱家这次过来啊,就是想问问诸位。” 魏忠贤继续道:“这件事情诸位是怎样想的?要是诸位不想参加的话,那咱家就想着在京啊,邀请一些人来了解此事。” “诸位应该也知道,咱家自提督东缉事厂以来,就有不少人来烦咱家,咱家一直想着推脱,可是却没有机会啊,刚好,这次事情过后啊,咱家也就算解脱了,诸位说是不是?” 帐内的气氛变了。 朱纯臣、徐希皋他们何等聪明,如何不知魏忠贤是话里有话,魏忠贤到这里来,只怕是得了天子的授意。 意思在明显不过了。 时间朕也给你们了,机会朕也给你们了,要是你们还有顾虑的话,那就跟你们没有任何关系了。 但凡是换一个人来,朱纯臣他们还会再犹豫下,可唯独魏忠贤过来,情况就不一样了啊。 魏忠贤是内廷太监不假,但是谁要是敢小觑魏忠贤的能量,那谁就等着被摆一道吧。 “魏厂公,我等正要向陛下递疏呢。” 朱纯臣在沉吟刹那,笑着看向魏忠贤道:“天津十三行之事,我等愿为陛下分忧,这银子我等能筹措,不为别的,至少天津十三行筹设后,也能帮着朝廷做些事情,为陛下分些忧也好。” “没错。” 徐希皋紧随其后道:“我等说到底是大明勋贵,眼下有能为朝廷做些事情,为陛下分忧的机会,我等还是不愿错过的,诸位说是吧。” “没错。” “就是!” 帐内其他勋贵纷纷表态道。 一个个的嘴是真甜啊。 魏忠贤表面没有变化,心底却生出了嗤笑,对于眼前这帮勋贵,一个个是怎样的德性,魏忠贤再清楚不过了。 提督东缉事厂,这绝不是说说那般简单。 魏忠贤从没觉得自己是什么好人,但是在知晓眼前这些勋贵中的一些人,私底下干的事情,魏忠贤反倒觉得自己没那么坏了。 “既如此,那此事就抓紧办吧。” 魏忠贤收敛心神,看向朱纯臣他们道:“咱家给诸位透个底,赈灾公署近来需要大批的粮食、药材、豆料、棉布等物,不说多,赚了百万两不算难事,不过能不能赶上,还要看诸位的了,诸位,若没有别的事,那咱家就先告退了。” 讲到这里时,魏忠贤便向朱纯臣他们抬手一礼,便朝帐外走去了,而朱纯臣他们见状,一个个忙随魏忠贤出帐。 有些话换一个人来讲,起到的作用就不一样了,而魏忠贤兼领了天津海事监督一职,让朱纯臣他们的思绪活泛起来。 ------------ 第二百五十九章 大浪潮(4) 天下熙熙皆因利来,天下攘攘皆因利往,这世间的任何事都逃不过一个利字,别管是什么出身,何等家境,只要心气未消,那都会经历取舍抉择。 乾清宫。 东暖阁。 “还是在宫里待着舒坦啊。” 归宫的朱由校,揉着发酸的肩膀,笑着环视殿内的摆设,“看来在哪里待习惯了,哪里也就成了家。” “皇爷说得对。” 在旁服侍的魏忠贤,笑着附和道:“这宫外就算再好,也好不过宫里。” “好归好,但有些事也该解决了。” 朱由校却道:“跟朱纯臣他们都聊好了?” “都聊好了。” 魏忠贤忙道:“牵扯到天津十三行之事,朱纯臣他们还是很上心的,奴婢就是提了一嘴,他们就都表态了。” “怎么会不上心。” 朱由校嗤笑道:“就朕许诺的那些好处,即便是再没有本事的人,只要按部就班地去做,每年都能赚到不少银子。” “更何况朱纯臣他们可不蠢,门下凝聚的人更是不知有多少,他们也是担心魏伴伴你横插一脚。” “皇爷圣明。” 魏忠贤拍马屁道:“一切都在皇爷的掌控中。” 但凡牵扯到垄断的行当,那就只能用暴利来形容了,在天津筹建十三行,就是朱由校要在北方打造一批垄断机构。 在大明想要对外开海,就必然会跟东南诸省的既得利益群体为敌,毕竟他们垄断着大明的海上走私海贸,哪怕大明多数时期是禁海的,可那又能怎样呢? 该对外展开海贸,就在私底下进行了。 就大明一朝,不知有多少金银铜贵金属,通过非官方层面的走私海贸,源源不断地流进大明。 对外开海,是朱由校必然要做的事情。 不过贪多嚼不烂嘛。 朱由校要解决眼前的难题,不过有些事该做也要做,所以让朱纯臣这帮勋贵,作为先驱去跟某些群体对立,这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再者言,通过天津十三行这一组织,可以将朱纯臣他们集中起来,特别是他们名下的财富,如果在此期间,他们敢做任何出格的事情,只要让朱由校逮住了机会,那朱由校是绝不会放弃的。 “朕离京巡边期间,涉及天津十三行诸事,魏伴伴必须要上心。” 想到这些的朱由校,看向魏忠贤说道:“对十三行公账的资产评估,以赈灾公署下达的订单,还有让朱纯臣他们尽快调集海船等事,都必须要尽快落实下来。” “奴婢遵旨。” 魏忠贤忙低首表态道:“请皇爷放心,奴婢定会做好此事的。” “还有。” 朱由校伸手道:“东缉事厂的那批厂番要分批秘密归京,山西那边的事情,交由方正化他们处置即可。” “在朕没有归京之前,魏伴伴要秘密监察京城的动向,甚至必要的话,要对宣府镇、通州、保定、天津等处也进行监视,凡是有任何异动者,要第一时间加派人手盯着,涉及这部分事宜,东缉事厂要做到每天从京城急递至朕御前。” “奴婢明白。” 魏忠贤正色道。 不过在魏忠贤的心底却生出警惕,这一刹,魏忠贤就知道自家皇爷要离京巡边,只怕是不简单啊。 “皇爷,顺天府尹兼九门提督陈奇瑜求见!” 就在此时,乾清宫太监刘若愚低首走进,毕恭毕敬地朝自家皇爷作揖道。 “宣。” 朱由校言简意赅道。 九门提督。 魏忠贤在听到这里时,想起了一件事情,随驾归京的朝中文武,本有不少是想上疏规谏天子的,但是在归京途中,意外知晓京城的态势变了。 甚至天子破天荒的特设了九门提督,这让很多人都震惊不已,一时间对新设的九门提督府,不少人都开始私下碰头探讨了。 “京城内外诸坊的情况如何?” 倚着软垫的朱由校,看着至御前的陈奇瑜道:“在朕离京期间,京中没有出现什么大纰漏吧。” “禀陛下,京城内外诸坊基本安稳。” 陈奇瑜抬手作揖道:“在接管内九门外七门期间,遇到了一些问题,不过臣等都解决好了。” “眼下九门提督府在整饬京城各有司,想要彻底恢复安稳,确保京城内外没有纰漏,恐还需要一些时日。” “抓紧办。” 朱由校面色平静道:“朕最多在京数日,朕希望在离京之前,京城内外能彻底被九门提督府掌控住。” “臣遵旨。” 陈奇瑜倍感压力,不过却也没有迟疑。 尽管在陈奇瑜的心底有着不少疑虑,但是天子将话都讲到这份上了,那他作为大明的臣子,除了应下,不能再多说别的。 “朕写了道手谕,卿家收好。” 朱由校撩撩袍袖,看了眼身旁站着的魏忠贤,嘴上却对陈奇瑜道:“在朕离京巡边期间,卿家要给朕看好京城,任何可能威胁到京城安稳的事宜,卿家都必须给朕扼杀在萌芽状态,宁错杀不放过!” “朕这次离京巡边,只怕会让不少人的心思活泛起来,在此期间京城要是敢有任何的动乱,那对于朝廷,对于社稷而言影响太大了。” “臣遵旨。” 陈奇瑜双手捧起魏忠贤递来的手谕,也是在这一刹,陈奇瑜心底的一些疑虑,算是豁然开朗了。 尽管他没有问天子想做什么,但直觉告诉他,天子只怕真是要御驾亲征了,只是这时间太仓促了吧。 而在陈奇瑜感慨之际,魏忠贤的心思也活泛起来,他怎样都没有想到自家皇爷,居然会给陈奇瑜这等殊荣。 有了这道手谕,倘若京城真有什么大事发生,那陈奇瑜便能通过九门提督府,将整个京城给控制起来。 这期间朝中的任何大臣,包括内阁诸臣在内,都必须要看陈奇瑜的脸色行事,毕竟新设的九门提督府,可是将京城的卫戍警备,巡察缉捕等权都集中起来了,这数万人马掌握在九门提督府手中,权力那真不是一般的大。 “还有一件事。” 朱由校想了想,看向陈奇瑜道:“九门提督府下辖各部,该淘汰的要淘汰掉,京城乃是大明要地,断不能有任何意外,缺出的这部分员额,就从赈灾公署下辖执法队增补,此事要悄悄地进行,别闹出太大的风波。” “臣明白。” 陈奇瑜再拜道。 赈灾公署下辖的执法队,能进到这里面的,无一例外底子都很干净,关键是他们的家眷都集中安置在皇庄内,所以他们要更值得信赖。 这件事情要是办好的话,除非是京城遭遇到强敌进犯,否则断不可能有任何意外发生! 不过这也让陈奇瑜在想另一件事,等到天子归京后,他要卸任九门提督一职,究竟谁会兼领此等要职,毕竟九门提督的权柄可不低啊!! ------------ 第二百六十章 大浪潮(5) 乱世当用重典,乱世当掌重权! 没有谁比朱由校更要清楚,时下所处的大明究竟怎样,抢回来的权力再多,但要是没有及时赋予信赖的肱股栋梁手中,让他们在该待的位置上发光发热,那么这样的权力根本就没有任何用处! 皇帝也是人,而非是圣人。 倘若真是圣人的话,皇帝就不会需要文武百官,来帮着他一起去治理天下,这也构成了一个层次分明的统治体系! 在皇权专制的统治下,皇帝是最高统治者,而在最高统治层下沉,则有着各层级的统治阶级,从最高统治层下达的决断,如果在任意层级断掉了,那么这则决断就不能行之有效地落实下去。 这也是为什么历朝历代的君王,只要是不糊涂的存在,都会选择牢牢将皇权抓在自己手里的原因! 哪怕为了牢抓皇权,继而在中枢或地方掀起涟漪,甚至会有很多人被杀,也不会放弃这一准则。 深夜下的京城安静得可怕。 不时袭来的夜风,让人觉得渗得慌。 在白天人潮汹涌的大街小巷,被黑夜笼罩后,除了不时响起风声外,也就剩下了间隔很久的打更声。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两名穿着皮甲的东城兵马司兵卒,并行走在黑漆漆的街道上,其中一名年轻些的兵卒,拎着手中的灯笼,略显紧张地跟在身旁的兵卒,上下蠕动的喉结,无不彰显出这名兵卒的稚嫩。 “陈三,你他娘的紧张什么?” 边敲打铜锣,边喊一嗓子的年长兵卒,见新进东城兵马司的陈三这般,不由嗤笑道:“就这点胆量,还敢主动请缨巡夜打更,别被鬼给吓破胆了。” “在坊巡夜打更,每夜能补五枚制钱。” 陈三努力平稳心神,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李哥您也知道,我爹死了,家里还有几张嘴,能多得些制钱,家里人就能吃饱一些。” “也对。” 唤作李武的汉子,不在意地耸耸肩,“老子也就是看你顺眼些,不像那批从赈灾公署下辖执法队,遴选进我东城兵马司的人,不然啊,你主动申请巡夜打更,老子才不会选你跟着呢。” “多谢李哥提携,今后我陈……。” 陈三呲着牙笑道,只是话还没有讲完,却被李武一把推开,紧接着,寂静的巷道口就响起喝喊声。 “谁在里面?!” “出来!!” 李武一手拎着铜锣,一手放至腰间,冷厉的眼眸盯着小巷深处。 从九门提督府在京特设,在最短的时间内掌控京城内外诸门,将一应卫戍警备、巡察缉捕等职权收归,京城的秩序就在悄然间改变,特别是每当夜幕降临之际,京城施行的宵禁就比以往更严苛了。 咴溜溜~ 一道马鸣声响起,就见小巷深处走出一人,而借着微弱的火光,李武在瞧清那人穿的衣衫时,整个人都彻底惊住了。 “李哥,要发讯号吗?” 面露紧张的陈三,颤抖着举起手中灯笼,想要看清从小巷中走出的人是谁,但是紧接着,就被李武一把打翻了灯笼。 这让陈三显得更惊慌了。 “锦衣卫办差,滚!!” 在陈三不知所措之际,牵着坐骑的那人,从怀中掏出一块令牌,冷冷地看向李武他们沉声喝道。 微弱月光下,那身亲军服若隐若现。 “快走!” 李武顾不得其他,拉住不知所措的陈三,就朝身后的巷道走去,别看锦衣卫在京缉捕巡察等权,悉数被新设九门提督府接管,但是办案特权还是有的,不过跟先前相比,手续要更繁琐一些。 “李哥,我等为何要跑?” 被拉到一处的陈三,略显气喘地看向李武,尽管内心很是紧张,但依旧是不解道:“从九门提督府特设以来,锦衣卫在京缉捕巡察等权就悉数被废,他们……” “你是不是蠢?!” 李武瞪眼道:“锦衣卫在京缉捕巡察等权是被悉数被废,但是下辖的办案特权还是有的,在东城兵马司张布的告示你没有看?锦衣卫的手续是比先前更繁琐了,但是在这个时候有锦衣卫旗校出动,你觉得他们敢违背旨意办案吗?那肯定是有大案要办啊!” 说着,躲在一处的李武,紧张中透着谨慎地探出脑袋。 隐约间,李武看到在那处小巷深处,数不清的人不断涌出,而在人群之中,则是一辆辆盖着黑布的马车。 咯吱~ 车辙压着地面发出的声响不绝。 在东城兵马司任职许久的李武,立时就知道这些马车上,拉着很重很重的东西,这让李武随即便扭了过去。 “直娘贼的,这是又抄家了啊。”李武略显紧张地说道。 “抄家?” 陈三带着惊奇,想探出脑袋去看,却被李武粗暴地拉了回来。 “你找死啊!” 李武瞪眼道:“知道不该看的别看吗?老子告诉你,想在东城兵马司活久点,就他娘的牢记在心。” “那我等还要巡夜……” 陈三有些紧张道。 “等他们走了再去。” 李武没好气道:“回去点卯的时候,除了这事别报,其他的该报就报。” “那……” 陈三却有些担心道。 “那什么那,你想死,被拉上老子!” 李武低声呵斥道:“敢在这个时候出动办案,你觉得锦衣卫敢擅自行动吗?” 这下陈三想到了什么。 只是经历颇多的李武,在这次却是打了眼,他遇到的那支队伍,在最前警巡的的确是锦衣卫旗校不假,但是这支队伍,有的却不止锦衣卫旗校,还有勋卫,内书堂宦官,皇家禁军府等一众群体。 而负责统领这支队伍的,正是英国公嫡子张世泽!! 在这支队伍之中,披甲挎刀的张世泽,骑马缓缓前行着,在行进了一段时间,便依稀看到了朝阳门楼! 朝阳门城楼上,数不清的轮值锐士分守各处,他们无不警惕地环视各处,而因为张世泽所领的这支队伍,从黑暗中缓缓前行闹出一些动静,这让把守城门的一些锐士,立时就警觉了起来。 在这样的形势下,队伍中缓缓骑出一人,他穿着皇家禁军府的特选甲胄,高举着一枚令牌便朝城门处走去。 “奉谕出城!!” 低沉的声音在此间响起,张世泽所领的队伍缓缓停下,而跟随在张世泽身旁的内书堂宦官,此刻却从怀中掏出一个锦囊,在打开以后抽出里面的纸条,借着微弱火光,看清上面所写内容,便立时将该纸条塞进了嘴里咀嚼吞下! 在张世泽投来的注视下,那名宦官向前探探身,低声对张世泽道:“小公爷,我等此次离京要急赴登莱,需要昼伏夜出,沿途不能惊扰到地方,待出了京,就需要换一身行当。” “知道了。” 张世泽点点头道。 尽管在张世泽的心底有很多疑惑,但是在此刻他除了照做,没有别的抉择,尽管张世泽很想随驾巡边,但在勋卫任职的张世泽也清楚,在此等紧张形势下,天子叫他带队奉上谕离京,押运着200万两内帑银离京,还遣派了众多群体一同押运,直到抵达朝阳门才知晓要去的地方,张世泽就知道事情不简单。 登莱? 骑在马上的张世泽微皱眉头,心底却生出些许疑惑,天子为何要给登莱拨发这么多的内帑银呢? 其实在这一时刻,也有不少人跟张世泽一样,他们分处在京城内外诸门一带,押运的都是内帑银,不过就是数量不一,要去的地方不一,而他们彼此间,都不知道在这一时间下,会有别的队伍跟他们一样奉谕离京…… ------------ 第二百六十一章 大浪潮(6) “掌印,近几日有些怪啊,在内承运库储备的金银被搬走近半,负责解递押运的都是些生面孔,您说这到底是出什么事了?” “谁说不是啊,自皇爷在丰台大营观武期间,宣布要离京进行巡边,这内廷上下的气氛就变了。” “的确,就咱家知晓的情况,韩赞周提督的大内行厂,近来就有不少人离开紫禁城,从那以后就没有见到他们的踪影了。” “还有这等事?自皇爷从丰台大营归京回宫后,皇家禁军府的人就严守宫城各门,无特制令牌根本就出入不了宫城啊。” “难道是有什么大事发生吗?咱家总是觉得很奇怪,自魏厂公归京回宫以来,皇爷就像变了一样,尤其是在丰台大营举办演武后,皇爷可召见不少人陛见啊。” 在司礼监的正堂,一帮穿着大红蟒袍的掌权太监,齐聚在一起聊着近来在宫中发生的事情,不少人的眉宇间透着疑虑与忐忑的神色。 作为内廷的掌权太监,他们在内廷都分管有不同差事,或许权势跟先前不能比了,但是能在内廷的数次清洗中,安然无恙的待在内廷,那他们的地位都是牢靠的。 可是自他们的皇爷从丰台大营归京回宫,在这内廷发生了不少事情,他们一个个都不知晓实情,甚至连进出内廷都变得很严苛,种种迹象之下,让很多人的内心都忐忑难安! 被这些掌权太监围着的司礼监掌印太监王体乾,自始至终都没有开口讲什么,就是静静的坐在官帽椅上,听这些掌权太监东一嘴西一句的聊着。 “司礼监什么时候变得这样热闹了?” 在这样的氛围之下,正堂外突然响起的声音,让本热闹的正堂立时安静下来,而没过多久堂内就响起问候声。 “厂公。” “厂公。” “老祖宗。” 身穿蟒袍,头戴三山帽的魏忠贤,面无表情地从堂外走了进来,看着跑到他面前的这帮掌权太监。 “王公公,你这司礼监掌印太监是怎样当的?” 魏忠贤没有理会这些人,反而看向了迎面走来的王体乾,眉头微挑道:“近来内廷的情况不一样了,他们不待在各自的位置上,都跑到司礼监来了,什么时候做皇爷的家奴,变得这样容易了?” 堂内气氛陡然而变。 “厂公,大家也都是心里有疑。” 感受到有不少目光投来,王体乾迎着魏忠贤的注视,语气平静道:“谁都能瞧出来有大事发生,但究竟是什么大事,大家一个个却像睁眼瞎一样,这也不是个事儿吧?” “是啊,同样都是皇爷的家奴,若是真有什么事,咱家等也是能尽心当差的。” “没错,老祖宗,这到底是发生什么事了啊?皇爷究竟是想要做些什么?” “厂公,您老就给大家透个底吧,这也能让大家心安是吧?” 顺着王体乾的话茬,王国泰、李朝钦、纪用等一众掌权太监,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这让魏忠贤眉头微蹙起来。 其实内廷究竟出了何事,有些魏忠贤也不清楚,近来他实在是太忙了,各种事情被天子钦定去办,关键是办的那些差事没有一项是简单的,这也让魏忠贤根本就不敢分心。 只是在魏忠贤的内心深处,却明白一件事情,那就是自家皇爷要离京巡边一事,肯定是不简单的!! 不说别的。 单单是底下的一些人,向他透出韩赞周所领的大内行厂,有不少人持牌离开紫禁城,这些人究竟去了何处,到底何时归京,根本就没有任何消息传出,这就让魏忠贤觉察到不对劲儿了。 “说正事!” 想到这些的魏忠贤,见眼前众人都殷切地看向自己,魏忠贤一甩袍袖,皱眉朝眼前的官帽椅走去,“皇爷说了,从即日起内廷下辖十二监四司八局,要各自分管一部分紫禁城内的建筑群严防走水、骚乱等事出现,这是各自要分管的区域,咱家全权负责此事,王掌印协助咱家分管。” “别怪咱家没有提醒你们,皇爷可说了,在各自分管的区域内,只要敢出现走水、骚乱等事,一律严惩不贷,若是整个紫禁城都乱了,那自咱家以下全部都等着被砍脑袋吧。” 在讲到这里时,魏忠贤将一封手谕掏出,递给了跟在身旁的王体乾,随后便撩袍坐了下来。 这…… 听到此言的在场众人,一个个无不露出惊疑的神情,直觉告诉他们肯定是有大事要发生了。 不然他们的皇爷断不会这样。 “还有…在皇爷离宫开启巡边后,皇家禁军府将在紫禁城的外围,还有整个皇城,落实最严苛的警巡。” 魏忠贤倚着软垫,看着王体乾他们道:“没有发放特赐腰牌者,不能进出紫禁城,敢有擅自离宫者,只要被皇家禁军府的人抓住,那就按谋逆论处!!” “需要有急务离宫着办者,要经咱家,王掌印,刘总管三人联名上疏,向西苑皇后呈递后,经皇后允准后方准离宫。” 王体乾他们这下更震惊了,而其中有些心思缜密者,很快就觉察到了不对劲之处。 “厂公,您说皇后娘娘没在坤宁宫,而是移驾到西苑了?”一名掌权太监犹豫再三,看向魏忠贤开口道。 “不止是皇后娘娘。” 魏忠贤神情自若道:“后宫的诸位娘娘,悉数都移驾至西苑了。” 别看魏忠贤讲得很平静,但是听到此言的王体乾等一行人,一个个的心底却掀起了涟漪。 天子离京巡边,皇后及后宫的诸位娘娘,全都去了西苑暂住,即便是再蠢笨之人,都知道这里面的事不简单! 岂止是不简单啊。 此刻的魏忠贤心底生出了感慨,时下的西苑可谓是戒备森严,除了在最外围的是由皇家禁军府的人负责,在西苑还设下的内围与核心区,而这两个区域,皆是有大内行厂下辖的武阉负责的,甚至还有一批生面孔的内廷宦官安插在各处。 用铜墙铁壁来形容当下的西苑,这一点都不为过。 即便是他想去西苑叩见皇后,禀明一些紧要的事务,那也要经历层层的盘查才行,而之所以会这样,魏忠贤也猜到了。 养在皇后身边的皇嗣! 尽管内廷的很多人,都知道这位皇嗣是谁生的,但是到现在,却根本就没有人敢去提此事。 皇爷,您这次大张旗鼓的巡边,究竟是想要干什么啊? 坐在官帽椅上的魏忠贤,在想到这里时,思绪变得杂乱起来,尽管他猜到了很多种可能性,但是魏忠贤却根本无法揣摩透自家皇爷所想…… ------------ 第二百六十二章 卿本佳人 “这小家伙儿,能吃,能睡的。” 西苑。 琼华岛。 北栈台。 朱由校面露笑意,俯身盯着熟睡的朱慈炅,伸手轻勾那粉嫩小鼻,“还是做个稚童好啊,无忧无虑的,朕有时就在想啊,炅哥儿醒着的时候,这小脑袋里都在想些什么呢?” 在旁站着的张嫣,听着朱由校讲的话,没有开口去回什么,反倒是眉宇间透着的担忧,是怎样都遮掩不住的。 尽管在这些时日,张嫣的心思皆在朱慈炅身上,想着怎样让小家伙康硕的长大,但是近来发生的一些事,特别是从坤宁宫搬来西苑,聪慧的张嫣就知道自家天子要离京巡边,肯定不像表面那样简单。 “陛下,您能不离京巡边吗?” 想到这些的张嫣,忍不住对朱由校说道:“炅哥儿还小,他离不开您……” “呵呵,说什么傻话呢。” 朱由校笑着看向张嫣,伸手轻抚张嫣的玉颊,“说出去的话,岂能说改就改呢?若真是这样的话,那朝堂该怎样看朕?天下该怎样看朕?” “陛下,您是要去打仗吗?” 张嫣伸出手,抓住眼前的大手,眼眶微红的盯着朱由校,“您能对臣妾说实话吗?” “莫哭。” 朱由校笑笑,走上前将张嫣揽进怀中,“朕的确是要打仗,有些事必须要朕来做,不然大明社稷就可能要完了。” 咯噔。 在朱由校怀里的张嫣心下一惊,她怎样都没有想到天子会讲出这种话。 大明国祚传承两百余载,天下谁不心向大明啊,好端端的,大明社稷为何会到这种地步啊。 “朕知道,朕讲的这些话啊,要是让一些人听到会觉得不可思议。”朱由校抵着张嫣的秀发,淡淡幽香在鼻尖环绕,“只是眼下的社稷怎样,没有人比朕更清楚了,朕必须要做些什么,不然朕不甘心!!” 在讲到这里时,张嫣双手紧紧抱着朱由校。 “会危险吗?” 张嫣将头深深埋进朱由校的胸膛里,言语间带有哽咽道。 “打仗嘛,究竟会发生什么,这是谁都说不准的事情。” 朱由校笑笑,伸手轻拍张嫣,那双深邃的眼眸,盯着眼前的太液池,“不过朕会照顾好自己的,会好好的回到京城的,不为别的,为了你,为了炅哥儿,朕也会好好的。” 故地重游下,朱由校的心境有些唏嘘。 琼华岛。 从那次落水后,他就没有再来过,但是现在,他即将离开京城,以巡边的名义奔赴辽东前线,他想再看看这处地方。 眼下的西苑,跟先前已经完全不同了。 可以待在西苑的人,不管是最外围的皇家禁军府营校,亦或是内围与核心的太监宦官,女官宫女等,那都是经过反复甄别的,这里的安全系数,可谓是整个京城上下最高的!! 也恰恰是这样,朱由校才会让张嫣她们从紫禁城搬来西苑,不为别的,就为在他离开京城期间,张嫣不会有任何意外,朱慈炅不会有任何意外! “朕离开京城期间,在西苑有任何事宜,可让韩赞周来办。”朱由校收敛心神,低首对张嫣说道。 “涉及自己及炅哥儿的一切事宜,必须要经朕明确的那些流程,你们若在京有任何意外,朕在前线就心难安了。” “陛下放心,臣妾知道该怎样做。” 听到这些的张嫣,紧紧抱着朱由校,不过语气却坚定起来,“有臣妾在,炅哥儿绝不会有任何意外的。” “呵呵~” 朱由校笑着说道:“这点朕是放心的。” 涉及离京后的种种部署,朱由校都在悄无声息间逐一落实,除了紫禁城跟西苑以外,在朝堂,在京城,在京畿,在地方,朱由校都明确了很多旨意。 打仗不是小孩子过家家,这牵扯到的事宜太多了,涉及到的层面太广了,任何一环敢出现任何差池,那朱由校将成为继叫门皇帝后,第二位沦为笑谈的无能皇帝了。 这等事情朱由校可不会去做。 在朱由校的整体谋划中,巡边那不过是一个饵罢了,目的就是为让所有人的注意与精力,都集中到他身上。 这样要参与到辽东会战的各部营校,才能在悄无声息间去往各自要去的位置,毕竟天子要巡边,这在皇权专制统治下,无疑是最大的事情了。 清风骤起。 太液池泛起道道涟漪。 养在太液池里的锦鲤游动着。 “皇后,等朕解决了大明的积弊,朕领着你去游遍天下!”见到此幕的朱由校,触景生情下,笑着对张嫣说道。 “大明的帝与后,不该一辈子就待在这小小的地方,大明的疆域辽阔,应该去好好看看这大好河山。” “臣妾等着这一日。” 张嫣抬起头来,笑着看向朱由校道:“陛下想去哪里,臣妾都陪着,还有炅哥儿,也会陪着陛下。” “哈哈。” 朱由校大笑道:“朕想去的地方多了,朕要去捕鱼儿海驰骋,朕要到鲸海观海,朕要到西域品佳酿,朕要到雪域高原看雪,朕要到……” 朱由校知道他想去的这些地方,只怕要很久很久以后才有可能逐一实现,但是连想都不敢去想的话,那该如何将这些地方实控到大明疆域下,又如何借此来逆转大明国运呢? “臣妾陪您。” 张嫣如何不知这些地方,很多都不是大明的疆域,但是这话是从朱由校嘴里讲出来的,张嫣却愿意相信有朝一日,这些地方都将成为大明的一部分!! “卿本佳人,有皇后之言,朕何其幸。” 朱由校低下头,看着怀中的张嫣,许久,朱由校缓缓低下头,心跳加快的张嫣,略带紧张的闭上了眼睛。 唇与瓣此刻碰在一起。 张嫣的玉手,紧紧的抱住朱由校,这一刹,张嫣是何其的希望,她的天子能一直陪伴着她,而不是去做那等危险的事情,但是张嫣却也清楚,自家天子决定的事情,那向来是不会更改的。 那么她能做的…就是在西苑等着她的天子凯旋归京!!! ------------ 第二百六十三章 离京 “咚咚咚!!!” 振聋发聩的擂鼓声,在朝阳门一带彻响。 艳阳高悬。 清风骤起。 吹动着遍插各处的旌旗。 “也不知何时能出发。” 在一支队伍之中,骑在马上的朱聿键,有些着急地说道:“这次能随驾巡边,某定要看看北疆风华!” “这就急了。” 与之并驾而立的朱由检,看了眼朱聿键道:“此次我等能随驾巡边,乃是皇兄特意降下的恩宠,在外巡边可不比在京,要能吃得了苦才行。” “吃苦,某可不惧。” 朱聿键浑不在意道。 只是朱聿键明显会错意了,朱由检讲这些话,是说给其他人听的,这次朱由校要离京巡边,可是带走了不少人,这其中就包括朱由检、朱聿键、朱常淓等一行人。 甚至连还没有就藩的瑞王朱常浩,惠王朱常润,桂王朱常瀛,他们皆是万历帝的子嗣,是朱由校的叔辈! 朱由校做事就是这样,要么干脆就别做,要做就必须做到极致,任何可能威胁到他的隐患,都必须要在最初时就给扼杀掉。 在他离京巡边期间,京城留有朱慈炅就好了,任何成年的宗藩宗室,或者是皇室近支,都还是跟着他一起走吧。 当然一人除外。 不过其所住的十王府,早就已经加强了警备力量,且还在九门提督府挂了号,敢有任何异动的话,顺天府尹兼九门提督陈奇瑜就会出手。 “在朕离京巡边期间,朝中一应事务皆由内阁专断。” 御驾处,朱由校倚着软垫,看着眼前的群臣,神情自若道:“涉及军机要务,在京军机处要急递离京,八百里加急呈递至御前!” “臣等遵旨。” 以朱延禧为首的一众朝中重臣,无不是毕恭毕敬地作揖拜道。 尽管就天子巡边一事,朝中文武不知有多少人上疏规谏,但即便是这样,都没有能改变天子意志,这让很多人都很无奈。 天子如此率性,非社稷之幸啊。 这是很多人心中的想法。 但也恰恰是这样,也使得一些人的心思活泛起来,毕竟此前的朝堂,那局势实在是太动荡了。 这次天子离京巡边,对于他们而言可是好事啊,至少不用再担心会不会因为一些事情的发生,而牵扯到他们了。 “陛下,让老臣随驾吧。” 而在此等形势下,人群中站着的张维贤,表情有些焦急,面朝天子作揖道:“老臣还能为陛下牵马执蹬!!” “英国公还是留守京城吧。” 见张维贤这般,朱由校微微一笑道:“有卿家在京,朕才能好好巡边,有惠安伯他们随驾即可。” 此次离京巡边,在皇家禁军府任职的一众勋贵,多数都跟随朱由校一起离开,而在京留下的不多。 而英国公张维贤,是朱由校想都没有多想,就让其留在京城的人选之一,在他离京以后,皇家禁军府留京诸部,皆无条件听命于张维贤号令。 甚至朱由校还赐了张维贤王命旗牌,着其在出现一些可能影响到朝局安稳的态势后,可行便宜之权。 这份殊荣,能得到的可不多。 张维贤就是其一。 “陛下。” 听天子这样讲,张维贤有些焦急,但是在抬头的那刹,见到天子的眼神,张维贤硬生生止住了想说的话。 这一刹,张维贤想起了在离京前夕,天子特意召见他讲的那些话。 “英国公,朕此次离京巡边,那不过是一个幌子罢了,朕真正想做的,是解决辽东积存的很多积弊与毒瘤,甚至可能要跟建虏打上一仗。” “别人在京,朕不放心,唯独让你留在京城,朕才放心,所以万莫叫朕失望啊,朕希望英国公能扛起这份重担。” 也恰恰是知晓这一真相,张维贤才会在适才讲出那些话,他是真不放心天子的安危,毕竟这才过于惊世骇俗了。 “行了,起驾吧。” 在张维贤感慨之际,朱由校摆摆手道,而随着朱由校一声令下,本聚在朝阳门外的队伍,开始缓缓动了起来。 在御驾行进之际,朱由校的眼神没有离开人群。 熊廷弼、袁可立、毕自严、陈奇瑜、孙传庭、李长庚、董应举、袁世振…… 一个个熟悉的身影,在朱由校的眼前晃过,而在看他们的同时,这些肱股栋梁也都看着朱由校。 尽管他们都没有说任何话,但是他们流露出的表情,却让朱由校感到心安。 有这些肱股栋梁在,那么他谋划的事情就不可能办砸!! “去,把魏伴伴给朕召来。” 而在御驾缓缓前行之际,倚着软垫的朱由校,对身旁服侍的卢九德伸手道。 “奴婢遵旨。” 卢九德忙作揖应道,随即便转身从御驾上跳下,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快步朝人群前站着的魏忠贤走去。 这次离京送驾,留守内廷的一些掌权太监也有,为首的正是魏忠贤。 只是让魏忠贤有些失落,自始至终,自家皇爷都没有跟他说什么,但是随着卢九德从御驾处赶来,引起了一些议论后,这让魏忠贤激动起来。 “魏厂公,皇爷有诏,命您去御前。” “喏!” 魏忠贤忙应了一声,便快步朝御驾处跑去。 这引起更多人的议论。 “都准备好了吗?” 而在此等形势下,袁可立看了眼左右,随即低声对熊廷弼道。 “放心。” 垂手而立的熊廷弼,看着去追御驾的魏忠贤,面色平静道:“该做的准备都做好了,明日某就会在府养病。” 袁可立紧张的内心,这才稍稍安定下来。 在天子离京巡边这盘大棋中,熊廷弼占了很重的分量,特别是熊廷弼所执掌的京营,还会有不少要秘密离京,这可不是件容易办成的事情。 毕竟人走的多了,必然是会引起一些人的注意,而人去少的话,只怕天子谋划的对辽战略很难促成。 好在一向狡诈的熊廷弼,早就将这些事情落实好了,但凡是这样的事,换别人去做的话,袁可立都不会放心的,不过熊廷弼去做,那他是放心的…… ------------ 第二百六十四章 刺王杀驾 离开那座人人向往的京城,朱由校非但没有任何迷茫或怅然,相反却生出轻松与斗志! 京城,就像是一座围城,在外面的人想要挤进来,在里面的人想要冲出去。 了解的情况多了,经历的事情多了,朱由校就愈发不喜欢京城,这里处处都透着吃人的氛围。 僵化,呆板,腐败,奢靡…… 这不是大明国都该有的模样!! 在朱由校的主观意识下,大明国都应该朝气蓬勃、欣欣向荣、政通人和、求变求新……这才是一国之都该有的。 只是大明国祚传承两百余载,历经一代代天子的统御和治理,难保有些不好的风气长久保持下来。 既然是这样的话,那么朱由校不介意终结并去改变,即便是杀他个人头滚滚,只要能让大明改变,一切都是值得的。 朱由校所在御驾离开京城,便直奔通州城而去,这一路是走走停停,一支规模在近两万众的庞大队伍,想不引起注意都很困难,更何况这还是一国之君,要离开京城去进行巡边,这在所难免的就会让很多人在盯着。 “皇爷,孙传庭、徐光启、王徵等一行人皆已秘密离京。” 伴驾太监卢九德,在得到麾下一些厂番禀明的情况,便赶到了御驾所在,透过木窗对龙撵内如实禀明,“皇爷离京巡边一事在京引起不少涟漪,以上这些人在离开京城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御驾仍在缓缓行进,但是在龙撵内却没有声音响起。 骑马随行的卢九德,毕恭毕敬地等待着旨意,作为大内行厂的掌权太监之一,尽管他不知自家皇爷巡边究竟想干什么,但是经他手办的众多事情,却让卢九德明白一点,自家皇爷定有大事要做,不然断不会这样的。 “派遣可靠之人,持朕手谕密赴天寿山,给孙应元传朕口谕,命其选可靠之人率部镇守天寿山,另在诸陵卫筛选一支三千众骑兵,以东缉事厂之名赴宣府镇,到了地方该怎样办,就按朕手谕来办。” 不知过了多久,龙撵内响起朱由校的声音,紧接着在龙撵之内,魏良卿弯腰走了出来,将所捧手谕递给了卢九德。 “奴婢这就去办。” 卢九德在接过以后,便低首应道,随即便一勒手中缰绳,朝御驾后方驰骋而去。 “随朕一同离京巡边,这苦还能受得了吧?” 龙撵内,倚着软垫的朱由校,看着低首回到龙撵内的魏良卿,嘴角露出一抹淡淡笑意道。 “禀皇爷,臣能吃苦。” 心下一紧的魏良卿,忙低首朝天子作揖道。 “这里没有外人,无需这般多的俗礼,你不累,朕看着都累。”朱由校笑着摆摆手,看着魏良卿说道。 “臣遵旨。” 但魏良卿却依旧作揖应道。 见魏良卿这般,朱由校也没多说其他。 让魏良卿进勋卫,就是为了多层保险,别人或许不知,但是朱由校却很清楚,魏忠贤对魏良卿视为亲子。 这人啊说来也是奇怪,越是没有什么,就越是在意什么。 魏忠贤在自阉进宫前,在肃宁就是一地痞无赖,对待自己的发妻与孩子,根本就没有任何关心,被逼上绝境进了宫后,在宫里被人踩,被人欺,被徘徊在边缘许久,直到一月驾崩两位天子,魏忠贤这才靠着客氏,逐步在内廷崭露头角,直到现在,成为了权倾朝野的内廷大太监。 或许是上了岁数的缘故,魏忠贤就对亲情愈发看重,为的是什么,朱由校再清楚不过了,无非是想有个养老送终的人。 至于魏家其他亲戚被提携,那不过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罢了,真正让魏忠贤在意的就是魏良卿。 “去将惠安伯叫来。” 在不知沉寂了多久,龙撵内响起朱由校的声音,毕恭毕敬坐在一角的魏良卿,当即起身应道,随即便弯腰朝龙撵外走去。 不过在走出龙撵的那刹,魏良卿的心莫名轻松了。 压力太大了。 在天子的身边待着,这比待在勋卫里操练还要煎熬,最初被选进勋卫时,魏良卿觉得没什么大不了,无非是镀层金罢了。 可事实却跟他想的完全不一样。 勋卫的操练之狠,之严,之凶,那远超魏良卿的想象,负责操练勋卫的,是从武阉中被遴选的,这批武阉过去被排挤,因为不懂得人情世故嘛,不懂得孝敬嘛,这反倒被朱由校利用起来了。 甚至在负责操练勋卫前,朱由校还特意召见了这批武阉,给他们的态度很明确,谁要是敢有攀附之心,有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的念头,那今后就别想着在内廷待着了,这可吓坏这帮武阉了。 内廷的太监也好,宦官也罢,若是有朝一日离开了内廷,那他们将成为孤魂野鬼,只能在绝望中死去。 也正是因为这样吧,使得进勋卫的那些勋贵子弟,嗯,再多加一个魏良卿,整日过的日子都很‘充实’…… “朕离开京城才多久啊,就有人开始不老实了。” 看着魏良卿离去的背影,朱由校盯着眼前的一摞卷宗,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看起来还是有不少人,内心深处是巴不得朕离开京城的啊。” 别看朱由校离开了京城,不过从离开的那刻,他就一点都没有闲着,除了完善各种既定部署外,同时也在看来自京城的急递密奏。 巡边,那不过是一个幌子罢了。 朱由校的真实目的,是要逐步向辽前靠拢,但是在这期间,朱由校还要将水给搅浑,朱由校就是想看看谁会忍不住蹦跶出来。 作为大明皇帝,若是连点城府与心计都没有,那就等着被人算计至死吧,甚至身处绝境都浑然不知呢。 “轰轰!!” 就在朱由校思虑之际,数道爆炸声骤然响起,令朱由校所乘龙撵急停,紧接着龙撵外就响起嘈杂声响,这让朱由校皱起眉头,本以为刚离开京城没多久,不会有什么状况发生,却不想这才过了通州境内,状况就出现了…… ------------ 第二百六十五章 排枪杀敌 “护驾!” “警戒!” “敢有乱动者,就得格杀!” 以龙撵为中心的御驾里,喝喊声、马蹄声、马鸣声不绝,突如其来的爆炸声,让很多人都紧张起来。 这可是天子圣驾啊! 居然有人敢图谋不轨。 关键是天子圣驾离开京城,才不过是过了通州地界,连京畿范围都还没有出,就遭遇到这档子事,这简直太无法无天了! 按大明律,行刺天子乃株连九族的死罪! “皇兄!” “陛下!” 闹出这档子事情,让随驾的朱由检、朱聿键、朱常淓等一众人,还有随驾的李邦华、王洽、陈新甲等一众军机大臣,还有不少生面庞的官吏,一个个都朝向龙撵所在赶来。 “都慌什么!?” 在龙撵里坐着的朱由校,透过木窗皱眉喝道:“天还没有塌下来,一个个慌乱成这样成何体统!?” 朱由校的这道呵斥,让赶来御前的众人,一个个都安稳下来了。 倒不是他们遇事就慌就乱,实则是这遇到的事太惊世骇俗了。 在皇权专制的统治下,在天子颁旨要离京巡边期间,甚至连京畿地界还没有出,就闹出这样的动静,这无疑是地震了。 如果天子真出现什么意外,那大明朝的天真要塌掉了。 哒哒… 在此等形势下,负责御驾外围的卫时泰,此刻骑马驰来,在龙撵旁持刀警戒的张庆臻,见卫时泰过来,提着的那颗心稍稍安定下来。 卫时泰过来,就代表问题可控。 “陛下,宣城伯来了。” 张庆臻看了眼左右,随即便低首对龙撵内禀道。 “嗯。” 朱由校应了一声。 此次离京巡边,于皇家禁军府任职的勋贵,有一批被留在了京城,有一批随驾负责禁卫警巡,这都是朱由校信赖的勋贵。 让张维贤他们留守京城,是为了京城或朝堂真出现什么大事,有忠诚于大明社稷的人,敢于在危急时刻挺身而出。 让张庆臻他们随驾巡边,是为了确保自身的绝对安全,即便真出现任何状况或险情,有人敢誓死护卫在他身边。 当然。 让张庆臻、卫时泰这些勋贵随驾离京,除了确保自身的绝对安全外,朱由校还想让这些勋贵,都再经历一次战争的残酷,叫他们知道战争的可怕,让他们明白大明处在了风雨飘渺的境遇下。 要是他们真的忠诚于社稷,忠诚于皇权,那么在经历这些世间百态后,他们一定会有所改变的。 大明勋贵群体肯定是要动的,那些躺在功劳簿上,不思进取的勋贵,甚至自私自利的利己派,夺爵都是最轻的!! 大明勋贵不该这样,他们应该成为大明的梁柱之一,今后大明授爵敕勋将秉承一个准则,以建立功勋为主,凡是为社稷立功者,将会被授予对应勋爵,围绕这一根本准则下,世袭罔替的爵位不再轻授! 大明勋贵的脊梁,从那场土木堡之变就被打断,直到现在都没有恢复好,甚至让大明文贵武贱之风愈演愈烈,这在朱由校心中是断不能接受的! 逆转大明国运的根本,绝不止打击特权,整饬吏治,清除积弊,扫清毒瘤……彻改文贵武贱之风,同样是极其重要的。 文武兼济,方为正道! “陛下,在御驾前出处有一批预谋不轨的奸佞,规模在三百众徘徊,妄图以火药爆炸制造混乱。” 骑马赶至御前的卫时泰,迎着无数道投来的注视,面朝龙撵作揖禀道:“平江伯陈啓率火枪兵前出镇压,惊扰到圣驾,臣死罪,请陛下严惩!” “抓贼首。” 朱由校没有理会卫时泰的请罪,透过木窗平静道:“朕要知道是谁想行此等谋逆之事!” “诺!” 卫时泰当即喝道。 “不过三百众奸佞,居然就敢行此等大逆不道之事,究竟是谁在暗中指示的?” “此事不简单,圣驾才离开京城没多久,就出现这等惊世骇俗之事,只怕有人想动摇社稷根本!” “平江伯率部镇压,要不了多久就能知晓了。” “陛下,出现这等事情,臣斗胆请谏,圣驾驻跸通州为好,待此事查明后,陛下再定夺是否要巡边。” “臣附议!” “臣附议!” 在卫时泰离开之际,龙撵外响起道道声音来,特别是军机大臣李邦华作揖规谏,引来不少人附议,不过对于这些,在龙撵内坐着的朱由校根本就没有理会。 笑话! 这才遇到些蟊贼,就打消要巡边的想法,那他还如何能赶去辽前呢? 再者言发生这样的事情,让朱由校对他统御的大明,又有了全新的认识,真真是暗潮汹涌啊!! 如果不想方设法地破局,那大明国祚必然完蛋。 这样就算他一辈子龟缩在紫禁城,能一直活到大明江山倾覆,那又有什么意义呢? 去做亡国之君吗? 这可不是朱由校想要的! 何况这次他要真的退缩了,即便真回到那座京城去,待在铜墙铁壁的紫禁城里,就真的能一直好好活着吗? 朱由校可不觉得会这样。 只要他敢做触碰利益的决断,那就难保有人不会铤而走险! …… “举枪!!!” 与此同时,在御驾前出外,一支全副武装的火枪兵,在一位披甲老者的指挥下,对峙着要冲撞御驾的队伍。 “为了厂公,杀了这狗皇帝!!!” 而在此等紧张的氛围下,与之对峙的队伍之中,响起道道喝喊声,这让统御火枪兵的平江伯陈啓脸色微变。 厂公?! 魏忠贤吗?! “杀啊!!” 而就在陈啓惊疑之际,那支队伍中仅有数十骑,其他持五花八门兵器的青壮,一个个怒吼着朝陈啓所领火枪兵杀来。 “准备!!” 见到此幕的陈啓,此刻瞪大眼睛,厉声喝道:“第一队准备射击,二三队准备,敢有乱动者,就得格杀!!” 在下达军令之际,陈啓瞧见队伍之中,有些人开始紧张起来,这让陈啓当机立断下达了杀令! 作为天启朝的老臣,在京勋贵之一,陈啓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尽管没有领军出战过,但是也曾多次在京营负责监督。 在熊廷弼奉旨协理京营戎政,负责整饬京营期间,在皇家禁军府任职的勋贵,就有一批被朱由校特意派到熊廷弼身边,跟着熊廷弼负责操练,说是负责,实则就是去进修了。 在皇家禁军府任职的勋贵,光有忠诚是不够的,该有的统兵能力还是要有的,不说多优秀吧,最起码要在及格线上! 无法统御千军万马,指挥大规模的战役,但是统领千人队,甚至是万人队,从容应对区域战斗,那还是要能办到的。 “杀狗皇帝!” “为厂公立功!” 在这支队伍急冲之际,队伍中不断响起喝喊声,甚至在队伍之中,开始抛射有箭矢之际,陈啓统领的这支火枪兵,却都举着手中撞击式燧发枪不动。 “咻咻…” 箭矢的破空声响起。 “啊!!” 几名倒霉的火枪兵,被袭来的箭矢射中,他们表情痛快的倒在地上挣扎嚎叫,这让左右袍泽都紧张起来。 “补上!!” 持刀而立的陈啓见状,沉声喝道:“别他娘的乱,奸佞就这一点,立军功的机会就在眼前!!” 被陈啓这样一喊,那些紧张的火枪兵,一个个都强稳心神,出现空缺的阵线,被在后的火枪兵补上。 “咻咻…” 伴随着又一轮稀疏的箭矢,冲阵的奸佞距陈啓所部更近了,而一直在默数距离的陈啓,在看到冲在最前列的贼骑,到了己部射杀的射程之内,当即便沉声喝道。 “射杀!!” 随着陈啓一声喝下,此起彼伏的枪声响起,阵线中飘散着硝烟,而随着这些枪声响起,一些惨叫声紧随其后。 “啊!!!” “一队,撤!” “三队,进!!” 而在这些惨叫声下,陈啓临危不乱,在阵中沉声喝喊着,出战的这批火枪兵,此刻早已忘却恐惧,完全按着本能在阵中做着动作。 有后撤去清理枪膛地。 有前进去射杀敌人的。 整个队伍经历最初的慌乱,迅速地镇定了下来,这等密集的射击下,冲阵的奸佞直接被打蒙了…… 就这? 负责指挥的陈啓,见到眼前这支奸佞队伍,被打得根本无法展开反击,甚至一批批贼人被射杀在地,这让陈啓有些恍惚了…… ------------ 第二百六十六章 入局 “打起来了!” 御驾前出方向传来枪响声,这让骑马而定的朱聿键,流露出几分亢奋,胯下坐骑似感受到了,踢腾着马蹄跃跃欲试。 “咴溜溜~” 朱聿键控制着胯下坐骑,但是他却踩着脚下的马镫起身,紧攥着手中的马鞭,丝毫不顾左右,翘首看向前方。 尽管看不到前方发生了什么,不过枪响声却吸引着朱聿键! “这急躁的性子,是要好好磨砺一番才行。” 透过木窗见到此幕的朱由校,忍不住摇了摇头,“当下在大明宗藩群体里,暂不提已出五服或在五服边缘的底层宗室,能打的本就不多,这朱聿键作为唐王长孙,其父朱器墭作为唐王庶长子,是为数不多值得向军事层面培养的。” “只是这样的性子不改,即便今后让其外放出去统兵,只怕不知会闹出多少事端,在大明本土都有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思想,更何况是在大明本土外的地界呢?” 关于逆转大明国运的整体设想,朱由校已经想好了大方向,那就是要做到内外兼济,通过对内和对外的战争进取来转移矛盾。 在此期间要逐步地整顿吏治,提拔新人,积极赈灾,打击特权,削减负担,整饬税改,提振财政,推动新政等一揽子计划,继而使得大明能被一点点拉回到正轨。 而在上述庞大的谋划部署中,对外要展开的战争形势,除了彰显大明国威与军威外,更多是为了夺取更多资源! 从而在对内进行改革期间,以此来减轻中枢财政的压力,不然仅靠大明内循环来搞这些,压力还是非常大的。 所以这才有了朱聿键他们秘密进京。 所以才有了此次巡边要将他们带上。 因为在对外展开的战争形势中,就包含了海外移藩这一战略设想,除了想让部分宗藩起到表率作用,继而表明朝廷积极开海的态度,这还兼顾有逐步削减本土宗藩宗室倾斜资源与特权的打算! 这就是朱由校。 要么干脆就别做,要做就必须做到极致! 大明臃肿且庞大的宗藩宗室群体,独靠大明中枢财政来支撑的话,那的确是一帮吸血的蛀虫,但要是这部分开支转移出去,让大明以外的来进行供养,他们就不再是大明的蛀虫了,甚至将成为大明强势崛起的重要一环!! 同样的道理,在大明治下的勋贵、望族、缙绅、豪商等群体,甚至是已经成势的将门群体。 只要中枢朝廷能够恢复强势,那么朱由校就能杀到他们低下头,叫他们成为大明攻略海外的重要一环! 在朱由校的眼里,大明就应该分为本土与海外两部分,想要特权,想要特殊,想要特别逗可以啊,那就滚出大明本土,到大明天子划定的海外范畴内,只要是在划定的框架内进行折腾,那也不是不可以的。 大明本土或许取缔不了特权,也终结不了阶级,但是一切都必须要在中枢的管控下,谁要是敢违背大明律法所定。 要么你就这辈子祈求别被发现,只要是被中枢发现的话,那下场就是一个,按大明律处置! 要么你就这辈子老实遵循大明律法,这样你获取的一切财富、名望、地位、资源等,都会得到大明律法的保护。 这才是朱由校想要的大明。 或许这一宏伟蓝图,真想在大明实现落地,面临诸多的困难与挑战,但是人活于世嘛,总是要做些什么的。 “结束了!” “好像平江伯回来了!” 思绪万千的朱由校,被龙撵外响起的声音惊动,这让朱由校回过神来,透过木窗,朱由校见到龙撵外聚集的众人,一个个神情各异地看向一处。 “哒哒…” 杂乱的马蹄声响起,卫时泰、陈啓并肩朝龙撵赶去,只是在卫时泰的脸上,多少流露出些许不满。 “臣…卫时泰,拜见陛下!” “臣…陈啓,拜见陛下!” 迎着无数道投来的注视,赶至御前的卫时泰、陈啓二人翻身下马,面朝龙撵里坐着的天子作揖行礼。 “陛下,想要冲撞圣驾的奸佞,皆被臣所领火枪兵击杀!”感受到卫时泰投来的注视,陈啓硬着头皮,朝龙撵里的天子禀道。 “全杀了?” 听到此言,在龙撵外的朱由检,皱眉看向陈啓道。 “回信王殿下,全被击毙了。” 陈啓硬着头皮道。 陈啓也没想到遭遇的那帮奸佞,一个个居然会那般的弱,卫时泰赶快之际,战斗都已经结束了,这使得传达的天子旨意,根本就没有让陈啓他们落实下来。 “谁让你们全杀的?” 朱由检略带不满,盯向陈啓道:“皇兄特意颁布旨意,要逮捕贼首进行审讯,你居然全都给杀了?” “信王殿下,臣也不想啊。” 听到御前的那帮人,一个个都小声议论起来,陈啓开口解释道:“臣本以为冲撞圣驾的这帮奸佞,不管怎样应该很能打才对。” 这是正常人的反应。 都敢对天子圣驾展开刺杀了,那按着常理来讲,实力是比较强的才对,不强,去做形同谋逆的事,那不是找死吗? “……可是这帮蟊贼,连臣所领火枪兵几轮射击都没扛住。” 陈啓也很委屈,继续对朱由检说道:“这跟臣想的完全不一样,早知道是这样的话,臣从一开始就收着打了,臣……” 听到此言的众人哗然一片。 这么弱吗? 李邦华、王洽这帮大臣们,一个个错愕地看向陈啓,特别是瞧见陈啓的表情,他们都觉得陈啓没有说假话。 可是这帮奸佞如此孱弱,究竟是何人给的胆子,叫他们敢去干刺王杀驾这等谋逆重罪呢? “行了,死就死吧。” 在此等形势下,龙撵里坐着的朱由校,满不在乎的说道:“卿家所统火枪兵伤亡大吗?” “禀陛下。” 陈啓忙禀道:“遇到此等紧急状况,臣点了800火枪兵出阵迎战,此战全歼欲谋不轨的奸佞近三百众,出战火枪兵重伤27人,轻伤91人,没有战死的,受伤将士皆被护送至随军医匠处救治。” 还不错。 听到这些的朱由校,嘴角露出淡淡的笑意,看起来花大代价操练的火枪兵,表现还是非常不错的。 要知道这些火枪兵,皆是新募的兵卒进行操练的,此前并没有上过战场,能打出这样的战绩,已经是非常不错了。 “不过陛下,在迎战那帮奸佞时,在队伍中却喊出一些话。” 在朱由校感慨之际,龙撵外的陈啓却道:“他们说是为了厂公立功……” 在讲到这里时,陈啓却停了下来,有些话他不好讲,也不敢讲,但是今日发生的事情,他必须要说出来。 朱由校嘴角的笑意没了,龙撵外的气氛陡然而变,聚集在此的众人,一个个表情变得复杂起来,甚至不少露出震惊的神情! ------------ 第二百六十七章 进驻三河 厂公这一特殊称谓,直接就将怀疑范围给锁死了! 在朝野间能被称为厂公者,有且只有三位,分别是提督东缉事厂的魏忠贤,提督西缉事厂的方正化,提督大内行厂的韩赞周。 内廷下辖掌权太监众多,他们之间的等级划分,论资排辈,那可不是随便就能轻易定下来的。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在高高在上的大明皇帝眼里,内廷下辖的众多掌权太监,不过就是他的家奴罢了,对于他们之间的排序,大明皇帝根本就不在意,谁能尽心尽力地办差当值,那就是最得力的家奴了。 只是皇帝不在意,可有人在意啊。 特别是被阉割的太监宦官,他们连子孙根都敢舍弃也要进宫,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飞黄腾达啊。 厂公,特殊就特殊在有大批厂番供他们驱使,这是其他内廷掌权太监不具备的,枪杆子里面出政权,这话不管放在何处都适用! “不会是魏忠贤吧?” 在此等境遇下,人群中出现的一道声音,打破了这该死的平静,连带着龙撵外的气氛陡然而变。 “陛下明察啊!!” 感受到气氛骤变的魏良卿,此刻就跪倒在地上,面朝龙撵叩首拜道:“臣…臣的叔父绝不会做这等大逆不道之举!叔父对陛下一向是忠心耿耿,这定然是有小人从中作梗,望陛下明察啊!!” 在魏良卿讲这些话时,伴驾在龙撵周围的很多侍卫,特别是张庆臻、卫时泰他们,一个个都警惕地看向魏良卿。 熟悉朝局的都清楚,别看眼下有三位厂公,但是提督西缉事厂的方正化,提督大内行厂的韩赞周,那都是最近才被天子特擢的。 何况方正化眼下根本就不在京,至于韩赞周虽说在京,可是大内行厂此前根本就没在京露过出彩的面。 要说怀疑最深的,那莫过于魏忠贤了。 这由不得人不去多想啊。 在西苑那桩行刺案发生后,内廷的格局就悄然而变了,原本独掌大权的魏忠贤,先后被方正化、韩赞周分走一部分,更别提一些与之交好的掌权太监被抓被杀,以上对魏忠贤的打击可不小。 谁都无法肯定,魏忠贤是否会因此怀恨在心,会选择对天子下黑手啊。 牵扯到天子安危,一切必须以小心为主。 “陛下,此事出现的太微妙了。” 军机大臣李邦华看了眼磕头的魏良卿,上前冲龙撵内的天子作揖道:“圣驾离开京城,刚过了通州地界,就发生这等惊世骇俗之事,臣斗胆请谏,望陛下以社稷为重,取消此次离京巡边!” “臣附议!” “臣附议!” 不少人听后纷纷表态道。 完了。 跪在地上的魏良卿,听到这些人所讲之言,整个人彻底傻眼了,如果天子真的取消此次离京巡边,那自家叔父就真的洗不清嫌疑了。 也不怪李邦华他们是这种态度,此事实在是太重大了,尽管他们中的一些人,清楚天子离京巡边究竟是为了什么。 但是这才刚离京没多久啊,就闹出这档子事情来,这还是平江伯陈啓临危不乱,统领着火枪兵从容应对,可万一要出现什么大变故,导致天子出现任何意外,那对于社稷的威胁太大了,甚至闹不好大明国祚都可能倾覆掉啊。 “天快黑了。” 一直沉默的朱由校,透过木窗见到眼前一幕幕,表情平静地说道:“抓紧启程赶赴三河,朕要在三河驻跸。” “陛下!!” 规谏的众人脸色微变。 他们没有想到天子居然还要坚持离京巡边,这是李邦华他们始料不及的,若是出现别的状况,李邦华他们或许不会坚持规谏。 但现在牵扯到了天子安危,这由不得他们不坚持啊!! 万一天子真出现任何危险,且不说大明国祚会怎样,他们这帮随驾的人,都将会成为大明的罪人! “陛下!!万万不可啊!!” “陛下!!” 龙撵外响起不绝的规谏声,李邦华他们讲的话大同小异,听到这些的朱由校眉头微蹙起来,当即便在龙撵内沉声喝道。 “朕意已决,即刻启程赶赴三河,离京巡边一事关乎社稷安稳,朕作为大明天子,理应为天下表率!!” 就因为出现一批上不得台面的蟊贼行刺,就舍弃谋划已久的战略部署,甚至很多人,很多事都紧密围绕巡边转动起来。 让朱由校这样放弃掉,那大明国运就别想再逆转回来了。 这不是简单的回不回京,而是进与退的原则性问题! 如果朱由校因为惧怕而退回京城,那他这辈子都别想挽救大明,那他即便不死,也铁定做亡国之君了!! “陈啓!!” “臣在!!” 在龙撵外的陈啓,明显能感受到天子的不满,当即便作揖拜道。 “你即率本部将行谋逆之举的那帮奸佞,悉数给朕枭首!!”朱由校冷冷道:“派遣一支骑队,带着这些首级归京,将此事在内阁言明,就说朕在离京巡边之际,遭到了所谓厂公的密谋刺杀,让内阁看着办!!” “诺!” 陈啓当即喝道:“臣即刻去办。” 完了。 彻底完了。 跪地的魏良卿,在听到此言后,整个人恍惚了,甚至在他的内心深处生出了恐惧,天子这样做,摆明是将自家叔父置身于风暴下。 还是太嫩了。 透过木窗的朱由校,在见到目光呆滞的魏良卿,流露出些许的失望,魏忠贤是何等的人物啊,没想到他的亲侄子却这般废物。 想到这些的朱由校,没有再理会魏良卿,更没有理会龙撵外的众人,巡边是他必须要做的事情。 既然在巡边出现一些事,那就是有人想要搅局了,既是这种情况,那朱由校不介意将水给彻底搅浑。 在大明藏着太多的腌臜事,腌臜人,想要真正解决大明的积弊与毒瘤,就必须要将这些腌臜事,腌臜人全都铲除干净。 朱由校倒是想要看看,究竟是谁在背地里推波助澜…… ------------ 第二百六十八章 京城震动 “不行,这样绝对不行!” 一道喝喊声在内阁值房响起,这让留值的几名中书舍人,无不流露出各异的神情,因为这种情况持续了一天!! 天子是在辰时左右离京的,在京文武皆出朝阳门送驾,而在天子御驾离开京城,出城文武悉数归京后,内阁诸臣就聚在一起了。 毕竟是天子离京巡边,朝中的军政要务皆需经内阁之手,或选择票拟裁决,或选择离京急递,此等特殊的境遇下,一些章程必须要明确才行。 没有规矩不能成方圆。 特别是牵扯到中枢朝堂,就更要秉承这一准则了。 倘若从一开始就没有明确好的话,那一旦出现任何突发状况,必然是要出大乱子的,而在天子离京期间,任何人,任何有司都可以乱,但唯独内阁不能乱! 内阁要是乱了,纲常秩序就跟着都乱掉了。 这还了得? “诸位的心情,本辅能够理解。” 内阁首辅朱延禧表情严肃,环视堂内坐着的内阁诸臣,语气略显低沉道:“但是诸位不要忘了,天子离京巡边,对于内阁而言,首务是确保朝局安稳啊。” “户部、兵部是何等重要的衙署?在这个时候要加快草拟的部分新改,这明显是不符合形势的!” “特别是像盐法整治、驿传整饬这等大事,即便是要加大力度去督促,去落实,那至少也要先等些时日再说。” “元辅,内阁能等得起,有司能等得起,但是国库却等不起了啊!”毕自严看了眼身旁坐着的李起元,随即便站起身来,朝首辅朱延禧抬手一礼道。 “国库里的银子不多了,可是朝中有司的各项开支,乃至地方有司的各项开支,都快把户部给堆满了啊。” “盐法,这是陛下在离京巡边前就钦定的事情,何况盐法侍郎袁世振已抵京赴任,其提出的盐法疏,本辅觉得很好,若是能在长芦运司进行试改,一旦起效的话,这每年征收上来的盐税,就能让国库至少多增百万两啊!!” 朱延禧表情严肃。 毕自严强调的这些,他这位内阁首辅如何会不知,但是袁世振提出的盐改,就当前的形势而言,根本就不符合时宜啊。 步子迈得太大了!! 在世人知晓的状况,两淮乃是中枢朝廷的盐税重地,实则在大明治下,可有几处是比肩两淮的,这其中之一就有长芦运司,全名为长芦都转运盐使司! 袁世振是何许人。 万历四十五年任两淮盐法道按察使,在淮南、扬州一带推行了纲法,取代原来的开中法,短短数载间,计助边饷及纳交太仓的款银达四百余万两。 这政绩不是一般的牛。 也正是因为太牛了,导致很多人的财路被断了,所以在短暂的泰昌朝时,袁世振就被构陷罢免了职官。 “元辅,陛下叫我等在京坐镇,让内阁负责维系朝纲安稳,究竟是为了什么呢?”在毕自严话音刚落,内阁群辅兼兵部尚书的袁可立,此刻起身看向朱延禧道。 “难道就只是为了维系吗?陛下在离京前可就钦定了这些要务,难道就因为天子要离京巡边,内阁就不去做这些事情了吗?” 朱延禧表情复杂起来。 在这一刹朱延禧突然恍惚了,别看天子待在京城时,朝中局势动荡难安吧,甚至各种状况层出不穷,但是内阁却没有因此而乱过,他这位内阁首辅或许是有压力,但是压力却不似现在这般大。 眼下天子离开了京城,一切就像是都变了一样。 连内阁的意见,他这位内阁首辅,都不能做到完全一统,那就更别提整个朝堂了,毕竟朝中的派系林立,各种算计与掣肘不断,如何进行斡旋与平衡,就是摆在朱延禧面前必须要考虑的事情。 只是朱延禧怎样都不知道,这恰恰是朱由校想要的。 乱世将至,朱由校需要的是一个强势的内阁,而不是任由局势左右的内阁,这种思想的转变,必须要经历一些事情才行。 朱延禧这位内阁首辅的思想要转变,次辅黄立极的思想要转变,群辅李起元、毕自严、袁可立他们的思想也要转变! 所以碰撞是在所难免的。 与其等到辽前的仗真打起来了,内阁上下还没有彻底转变,倒不如趁着现在就开始碰撞起来。 这样在经过碰撞与磨合后,朱延禧他们就真正明白何为责任内阁了! 这可绝不是一句空话套话。 想要逆转大明国运,独靠朱由校一人是不够的,这还需要众多的肱股栋梁,一起在各自负责的领域发挥作用才行。 “元辅!诸位阁老!出大事了!!” 而就在此等形势下,一道急促的声音在堂外响起,这让在堂内的朱延禧、黄立极等一行人无不站起身来。 “随驾巡边的平江伯归京了!!” 迎着数道投来的注视,一名当值的中书舍人跑进来,情绪异常激动道:“平江伯此次归京,带回来很多首级,这在京城诸坊引起不小的震动。” 堂内气氛陡然而变。 朱延禧、黄立极一行人的表情微变,本该待在圣驾队伍里的平江伯,偏在这个时候归京了,还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这必然是出事了。 “平江伯为何归京?” 朱延禧强压惊意,看向那中书舍人道:“他不待在圣驾护卫,怎么率部归……” “本伯是奉旨意归京的。” 只是朱延禧的话还没讲完,就被堂外响起的声音打断,风尘仆仆赶回京地陈啓,昂首走进了正堂,那双虎目扫视堂内内阁诸臣,朗声道:“天子驾至通州境内遭到奸佞行刺,得皇家禁军府所属火枪营出击镇压……” 陈啓自顾自地讲着,只是讲到最后,堂内站着的内阁诸臣,一个个表情都变了,尤其是装作疲惫的熊廷弼,在听到陈啓所讲之言后,心底猛然一紧,垂着的双手紧攥起来,果真跟天子预想的一样啊!!! 这一刹,在熊廷弼的内心深处生出了杀意!! ------------ 第二百六十九章 路始终在脚下 紫禁城。 黑夜降临此间,夜空繁星点点,那轮皓月恰被阴云遮挡,尽管平静,但此间却透着森森威严。 “厂公,各处皆有人值守警巡,您不必亲自巡查吧。” 纪用拎着灯笼,跟随在魏忠贤的身旁,“再者说,有咱家盯着各处,厂公您还是……” “不可大意。” 魏忠贤面无表情,那双眼眸盯着前方,边走边说道:“皇爷是离京巡边了,皇后及诸位娘娘是驾临西苑,但是作为天家的家奴,内廷不能有丝毫的闪失。” 纪用闻言,到嘴边的话,硬生生被压下来了。 从天子离开京城,开启这场声势浩大的巡边,紫禁城上下就悉数戒严了,宫禁比以往要更严苛。 而皇后张嫣、皇嗣朱慈炅、后宫一众妃嫔住的西苑,更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别说是有生人想要靠近了,即便是有鸟飞过去,都有人死死地盯着! 大明天子离京本就少见,更何况是要进行巡边了,这也导致内廷上下都紧绷一根弦,生怕天子离宫期间,内廷出现任何的差池。 “厂公,您说皇爷为何想着要巡边?”在巡察各处之际,纪用沉默了许久,到底是没有忍住性子,看向魏忠贤说道。 “朝中的反对声那般大,何况朝中还有不少军政要务,需要皇爷坐镇处置,皇爷是发现什么了吗?” 一直以来,自魏忠贤赶回京城后,内廷的一些掌权太监,就很好奇魏忠贤与方正化他们奉旨离京,究竟是要查什么大事。 倒不是说他们有什么不安心之处。 实则是一些掌权太监,想要通过这件事情,来揣摩魏忠贤与方正化间的关系,毕竟一山难容二虎啊。 内廷说大不大,但说小也不小,这里是能容纳很多掌权太监,但是能独当一面者,甚至与外朝有紧密联系者,那只能有一个。 毕竟多了,如何能体现出地位的特殊? 可现在呢? 内廷不止有了提督东缉事厂的魏忠贤,还有了提督西缉事厂的方正化,更有了提督大内行厂的韩赞周,这在先前是从没有过的。 “很好奇?” 魏忠贤停下脚步,那双眼眸直勾勾的盯着纪用道。 “有点。” 纪用心跳难免加快,下意识地回了句。 作为魏忠贤信赖的心腹,敢在魏忠贤面前说真话,是魏忠贤信任纪用的原因,而且纪用真有些本事,所以魏忠贤难免会进行提携。 魏忠贤似笑非笑道:“那咱家把皇爷御赐的牙牌给你,你即刻出宫去追皇爷御驾,将这些疑问亲自讲给皇爷听?” 咯噔。 纪用心下一紧,脸上流露出惶恐的表情,忙开口解释道:“厂公,咱家断然不敢这样做啊,咱家……” “那就老实当差!” 魏忠贤沉声喝道:“把不该有的心思,给咱家清空!!” “喏。” 纪用连连点头应道。 魏忠贤一甩袍袖,转身便朝前方走去,只是在这一刻,魏忠贤的脑海里,却浮现出一副副场景。 “魏伴伴,朕要离京巡边了,朕知道,朝野间有很多人对朕要离京巡边一事,只怕是猜想不断。” 这是朱由校倚着软垫,似笑非笑地盯着魏忠贤说的。 “甚至在朕离京之后,只怕朝堂上,京城里,甚至是地方,会有很多人散布朕的坏话,说朕不顾社稷安危,就为自身喜好而独断专行。” 这是朱由校露出玩味笑意,漫不经心地端起手边茶盏,对着魏忠贤讲的。 “不过朕不在意了,老话怎样讲的,对,虱子多了不怕痒,呵呵,这话说得够贴切,只是魏伴伴,你接下来在京的日子,只怕处境该不好了。” 而在听到这句话时,魏忠贤心里猛然一紧,甚至没由来的生出一丝恐惧。 “朕是信赖魏伴伴的,也是倚重魏伴伴的,只是啊,这人嘴两张皮,有些事啊,坏就坏在这嘴上了。” 这是朱由校随手将茶盏撂到短案上,撩袍向前探探身,那双眼眸盯着魏忠贤说的,而那时的魏忠贤,除了紧张,还是紧张。 因为他不知道自家皇爷是何意。 “朕离京了,把内廷交给魏伴伴了,把一些差事讲给魏伴伴了,这些朕都放心,但朕唯独不放心魏伴伴你。” 听到这句话时,魏忠贤直接就磕头行礼,一再向自家皇爷表忠心,只是天子接下来的话,却让那魏忠贤知道,他错会了天子的意思。 “朕担心的不是魏伴伴你这个人,而是有很多的人,会挖空心思的算计,甚至是明里暗里的下套。” 在讲到这句话时,朱由校伸手拉起了魏忠贤,那深邃眼眸流露出的眼神,直到现在,魏忠贤都没有忘记。 “朕是个念旧的人,但是朕最厌恶别人欺瞒朕,把朕当稚童一般哄骗,这点魏伴伴应该清楚,所以给朕看好内廷,给朕看好京城!” 直到从龙撵上下来,魏忠贤依旧在品味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甚至是到现在还不是很明白。 这究竟是在敲打他? 还是在提醒他? 亦或是不满他? “厂公,出大事了!!” 而就在这个时候,一道急促的声音响起,让魏忠贤心里咯噔一下,本向前走着的脚,硬是悬了起来。 这一刹,魏忠贤的腿莫名有些软。 “厂公。” 见魏忠贤晃动起来,纪用手疾眼快地上前搀扶。 “厂公,出大事了!!” 王体乾三步并两步,快步朝魏忠贤跑来,而在王体乾身后,这跟着几名宦官,“皇爷御驾遭遇刺杀了!随驾的平江伯急赴京城,此事已在内阁传开,甚至京城也在传此事,而且……” 听到这里时,魏忠贤的手轻微颤抖起来。 恐惧在魏忠贤心底生出。 而在恐惧之余,一股怒意跟着生出。 又见刺杀!! “而且什么?!”魏忠贤眼神凌厉,盯着王体乾沉声喝道。 “而且…” 王体乾不敢看魏忠贤的眼睛,在看了眼左右后,知道在魏忠贤身边的,皆是魏忠贤信赖的心腹,犹豫刹那后,便低声道:“而且刺驾的那帮奸佞,在行刺之际,喊了要为‘厂公’立功之类的大逆不道之言。” 为了能让魏忠贤听清楚他讲得何意,王体乾特意加重了厂公二字。 “放屁!!” 听到这里,魏忠贤还没有反应,纪用却怒了,“这就是一派胡言,这分明就是构陷!!” “皇爷如何?” 只是纪用的话还没说完,却被魏忠贤一把推开,魏忠贤直勾勾的盯着王体乾道。 “皇爷无碍。” 王体乾忙道:“随驾的皇家禁军府诸部皆是精锐,平江伯陈啓所领火枪兵,临危不乱将他们悉数击杀,随驾诸臣皆规谏皇爷归京,但皇爷却下旨赴三河驻跸。” “无碍就好,无碍就好。” 魏忠贤垂着的双手微颤,那悬着的心稍稍落下。 只是在这一刹,魏忠贤突然明白了什么。 原来是这样。 魏忠贤压着情绪,双手开始紧攥起来,现在他突然明白自家皇爷,为何会在御驾离京之际,让卢九德召他觐见了,而且还特意给他讲那些话。 有人想离间天子对他的信任!!! 有人想逼着他去做别人想叫他做的事情!!! 在这一刻,不信任的种子,开始在魏忠贤的心底生根发芽。 魏忠贤自始至终都没有想过要行刺天子,他是提督东缉事厂不假,是在外朝权势很重,是聚拢了不少人在门下,但是魏忠贤不是傻子,他知道他拥有的一切是谁给予的。 如果离开这一前提,那他什么都不是啊! 行刺天子? 魏忠贤脑袋叫驴给踢了吗? 有人想往死里坑他啊。 不信任的种子,在魏忠贤的心底生根发芽后,这让魏忠贤开始想得更多了,而一个完美的闭环,就在不经意间出现了,这恰恰是离京巡边的朱由校想促成的…… ------------ 第二百七十章 人心 过了十一月,天黑得快了,寒意也多了。 三河。 与往日有所不同,这座在京畿不起眼的城池,似乎多了几分肃杀,在城内的主要干道,以及进出城的四门,多了不少魁梧的披甲锐士。 艳阳西落。 一缕金光从空中撒照下来,寒风呼啸,吹动着遍插指挥使衙门的旌旗,然而在该处值守的锐士,一个个却似雕塑般挺拔而立。 “舒坦!!” 睡了个好觉的朱由校,伸手揉着发酸发胀的后腰,这一路从通州急赴三河,御驾沿途没有停歇,始终保持着速度前行,甚至是在夜间仍在前行,直至翌日拂晓前后,才顺利抵达了三河。 倘若没有遭遇刺杀这等事情,巡边御驾是要在泥洼铺一带驻跸,待经过一夜休整后,再起程赶赴至三河。 天子离京出巡,在皇权专制的统治下乃第一等要事要务,期间任何一环都不能出现有纰漏,谁要是敢出现纰漏,继而惊扰到了天子,轻则罢职免官,重责抄家灭族! 只是刚刚开始离京巡边,就遭遇到了刺杀这等惊世骇俗之事,这导致很多明确下来的部署被打破了。 “朕驻跸三河,没有出什么乱子吧?”朱由校走出正堂,抬头看着西落的艳阳,知道自己睡的时间不短,遂对身旁服侍的卢九德询问道。 “禀皇爷,三河很安稳。” 卢九德低首禀道:“惠安伯负责御前的禁卫警巡,宣城伯负责三河城防驻巡,彰武伯负责城外随驾营校……” 听着卢九德禀明的情况,朱由校的嘴角露出淡淡笑意。 看来巡边期间遭遇刺杀也不一定就是坏事嘛。 出现这种惊世骇俗之事,让随驾文武都紧张起来,这样挺好,至少负责统兵的那些在职勋贵,一个个都能尽心尽职的当值。 在京的这帮勋贵,但凡是对大明仍有忠心者,都被朱由校给调到皇家禁军府任职了,可是这年头,光有忠诚还不够,最起码能力也要有,不说太惊艳吧,最起码也要达到及格线才行。 所以朱由校此次离京巡边,就有想磨砺张庆臻、卫时泰这帮勋贵的想法,让他们事无巨细地去做一件件事,逼着他们去改变,去承担,如此压力之下,只要没有出现大纰漏,那么改变就会悄无声息地发生。 绝对的忠诚是无法通过试探获得的。 但是能力却可以!! “他就一直跪在这里?” 朱由校思虑之际,视线在经过一处时停下,见到神情恍惚却坚持在跪的魏良卿,皱眉对卢九德说道。 “是的皇爷。” 卢九德顺着视线看去,在看了眼魏良卿后,微微低首道:“在皇爷进驻该处休息,魏良卿就一直跪着,惠安伯都去劝了,但是……” “叫他过来。” 朱由校平静道。 “皇爷~” 卢九德有些担忧道。 “朕的话,讲得不够清楚?” 朱由校看了眼卢九德,冷冷道。 “奴婢这就去。” 卢九德心下一惊,忙作揖拜道,随即便在朱由校的注视下,匆匆朝魏良卿跪着的地方跑去。 出现行刺这等事情,而且最大的嫌疑竟然是魏忠贤,姑且不说京城会发生什么,单在巡边御驾这边,有些事情就悄然在变。 魏良卿被孤立了。 甚至是很多人都提防着魏良卿。 不怪大家是这种反应,牵扯到天子安危的事情,那就没有什么是小事,宁错杀不放过,这是基本原则!! 所以在巡边御驾赶赴三河期间,魏良卿就被排挤出御驾核心了,甚至随驾的勋卫上下,还有一些在明里暗里的提防着。 “臣…魏良卿,拜见陛下!” 一瘸一拐的魏良卿,跟随在卢九德的身后,强忍着膝盖袭来的疼痛,在行至御前时毕恭毕敬地行跪拜之礼。 别看魏良卿跪在了地上,但是他依稀可以感受到御前的不少侍卫,一个个投来的警惕目光。 对此魏良卿并不奇怪,甚至觉得这没什么不对的。 这样的事情要是敢发生在别人身上,那他也会是这种态度的,毕竟行刺天子,这可是株连九族的死罪!! “赶了这么久的路,为何不去休息?” 朱由校负手而立,俯瞰着跪地的魏良卿道。 “臣不累。” 魏良卿声音沙哑道:“请陛下相信,臣的叔父断不会行此大逆不道之事。” “就为了给朕说这些,你便一直跪着?” 朱由校双眼微眯道。 “臣是心甘情愿的。” 魏良卿叩首道:“若是陛下不相信臣的话,那么臣愿意一路都跪着请谏。” 也算魏忠贤没有白疼爱。 听到此言的朱由校,心底难免生出些唏嘘。 熟悉史料的朱由校,知道魏良卿是个怎样的人,要能力吧没有多少,论心胸吧也不算大,如果不是魏忠贤在宫里得了势,那魏良卿就是肃宁一籍籍无名之辈。 不过就因为魏忠贤的得势,使得魏良卿,使得魏家全族都跟着改变了命运,这就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而让朱由校记忆最深刻的,莫过于在原有时间线上,崇祯帝御极登基后,要清算阉党以掌权,随着魏忠贤的身死,魏良卿也被抓了。 “吾生长田舍,得负耒耜足矣,何知富贵?今曰称功,明日颂德,功德巍巍,自当封拜,吾不合为珰侄,遂以袍册加身,是称功颂德者,以富贵逼我,我何罪也。” 就魏良卿临死前讲的这番话,让朱由校知道此人本性不坏,但是骤然间富贵加身,身边聚了很多想通过他来向魏忠贤表忠心的人,使得其渐渐迷失了自己,甚至也不难看出魏良卿藏在最深处的那丝自卑…… “想对朕言明魏伴伴的忠诚,对朕没有二心,这种行为无疑是最无能的表现。”想到这些的朱由校,俯瞰着魏良卿说道。 “你要真想向朕表明,你家叔父从没有过这些想法,那就用自己的行动来证明,而不是跪在这里。” “臣遵旨!” 魏良卿当即叩首拜道。 魏忠贤还不能死,在自己身边不能没有恶犬! 这是朱由校从一开始就明确的。 魏忠贤是坏,是干了不少恶事,但是比魏忠贤坏的,比魏忠贤恶的,在眼下的大明朝还少吗? 不少!! 有些事情可以靠肱股栋梁去办,例如镇压建虏叛乱,例如镇压土司叛乱,例如推动维新变法,例如明确赈灾实务……以上这些,没有一颗为国为民的心,自身没有一定的能力,那是无法办到的。 但是在阳光撒照的地方,必然也存在着黑暗。 黑暗下滋生的腌臜事,就需要有专门的人去办。 而魏忠贤无疑是极佳的人选,是专门去干脏活累活的人,只要魏忠贤的忠心没有变质,那么朱由校不介意重用。 这世间不是非黑即白的,更多的却是灰色地带!! 很多事情不是靠常规手段就能悉数解决的。 “下去休息吧。” 朱由校摆摆手道:“等伤养好了,就到御前来带刀值守。” 一言激起千层浪。 在御前站着的卢九德,特别是那些个带刀侍卫,无不是流露出惊诧的神情,这是他们谁都没有想到的。 “臣遵旨!!” 欣喜若狂的魏良卿,忙叩首领旨道。 天子允他在御前带刀值守,或许这不足以洗脱自家叔父的嫌疑,但是最起码一切都还有希望。 只要查明了真相,那危机就解除了!! 魏良卿不是一个上进的人,他觉得他在京的生活很好,但是他也清楚,他拥有的这一切,都是源自于他的叔父。 如果魏忠贤失去了天子的信任,那么在内廷倒台就转瞬即逝,而一旦这样的话,那他魏良卿的下场也好不了。 这人啊,不管是做任何事情,都或多或少的夹杂着私心,若人人都没有私心,那人人都成圣人了,只是在这片土地上,怎么可能会容下这么多的圣人呢。 ------------ 第二百七十一章 他们是人,不是牲畜! 活跃于权力场上的人,其实都明白一个道理,只要涉及立场问题不动摇,那么底下的人吃点,喝点,贪点,坏点,色点都不是什么大事。 权力的本质是什么? 是支配一切! 既然选择在官场上混了,那必然就会牵扯到站队,没有人脉,没有背景,想要在官场上混开,无疑是痴心妄想的事情。 哪怕你真有本事,真有能力,可要是不合群,不懂得审时度势,最后只会是为别人做嫁衣,甚至沦为斗争博弈的牺牲品。 大明是皇权专制的统治不假,这也造就了皇权的神圣与威严,然而这也顺势衍生出一项特性,即官本位思潮! 统治的根本就是少数驾驭多数,由此就必须要制定规则,提倡律法,强调礼制……这一切都是为了维系统治的稳定。 规则是由少数派制定的,但是却由多数派服从的,在这样的一种情况下,就难保会形成特权逸散的根节。 “陛下,当前通州行刺案尚无定论,臣以为魏良卿不宜待在御前值守。”军机大臣李邦华表情严肃,面朝天子作揖拜道。 “毕竟魏良卿的身份特殊,如果此案真与魏忠贤有牵扯,臣以为绝不能姑息,朝廷必须要彻查到底才行。” “臣附议!” “臣附议!” 王洽、陈新甲等一众军机职官纷纷附议。 在朱由校明确要让魏良卿在御前带刀值守,不过是吃顿饭的功夫,随驾的这帮大臣们,还有负责御驾的在职勋贵,但凡是没有要紧事务的都赶来御前了。 朱由校坐在木椅上,看着眼前这帮规谏的大臣,心底生出了唏嘘与感慨。 有些东西不管是在什么地方都会存在。 这不是任由个人意志就能够改变的。 别看自己提拔与重用了这些大臣,在他们身上打上了帝党烙印,但是在牵扯到一些事情时,在所难免地会出现分歧与偏差。 “诸卿说的没错,不过此案没有定数前,也不能先入为主的就妄下结论吧?” 朱由校收敛心神,扫视御前众文武道:“行刺乃是株连九族的死罪,朕不会放过一个坏人,但也不能冤枉一个好人吧。” “平江伯既已奉旨急赴京城,那么此案就交由内阁来查,朕此次离京是为了巡边,不是为了查案的,两者孰轻孰重?” 王洽上前道:“陛下,臣以为巡边固然重要,但是牵扯到陛下安危这更重要,这毕竟关乎到社稷安稳!” “臣附议。” 陈新甲紧随其后道:“臣等也知此案可能有小人在暗中作祟,但是在此案没有彻查清楚一点,御前断不能有任何威胁与隐患。” 尽管这些大臣说得很隐晦,但是朱由校却洞察到他们的心思。 这就牵扯到内廷太监与外朝文官的争斗与博弈了。 别说是这次有嫌疑的是魏忠贤,即便不是魏忠贤,而牵扯到别的内廷太监,这些随驾的大臣也都会这样的。 他们针对的不是某个特定的人,而是某个特定的群体。 难怪对于皇帝而言,掌控全局的根本在于制衡啊。 也是见到这一幕的朱由校,心底的感慨与唏嘘更盛了,因为不管是哪个群体,都希望自己能掌握更多的权,这样在朝的话语权才能增加,由此才能在朝办成一些事情。 “此事就到此为止了。” 朱由校摆摆手打断道:“聊聊巡边的事情,朕此次离京巡边,是为了想看看朝廷历年拨发的粮饷,究竟有没有用到实处,镇压建虏叛乱镇压到现在,辽前的局势还算安稳,但是朕对此不是很满意。” 而在朱由校讲这些话时,李邦华、王洽等一众大臣,包括张庆臻这些在职勋贵,一个个都没有在提刺驾一事。 适才李邦华他们讲那些话,就是想向天子表明各自的态度,天子想不想听另外再说,但是他们不说就是不行。 在大明官场为官者,特别是在中枢为官者,哪个不长着颗玲珑心啊,这年头能力向来是排在后面的,在能力之前的是揣摩,是审时! “皇爷,信王,唐王孙他们求见。” 就在朱由校话音刚落,在堂外后者的卢九德,毕恭毕敬地走进堂内,面朝天子作揖拜道。 “宣。” 朱由校面色平静道。 信王他们来此做什么? 而此举,却引起了李邦华、王洽他们的思虑,这次出现的离京巡边,天子究竟想要干什么,他们或多或少都知晓一二。 只是自始至终,李邦华他们却在疑虑一件事,为何天子会这般重视信王、唐王孙他们,甚至还特意让唐王孙他们召进京城来。 按明制,藩王成年后都要离京就藩,而已就藩的藩王,没有天子诏命,轻易是不能离开就藩的的。 这是为了避免某些不好的事情发生。 尽管大明奉行的是立嫡立长之策,但是谁要真相信这些那就会被人笑话,远的不说,就说万历一朝,因为国本之争闹出多少风波来。 “臣弟拜见皇兄!” “臣等拜见陛下!” 在御前众人思虑之际,朱由检、朱聿键一行作揖行礼。 “免礼吧。” 朱由校面色平静,看向眼前众人道:“朕让你们暗查的事情有结果了?” 嗯? 这引起了不少人注意。 “禀皇兄,查明了。” 朱由检眉宇间透着怒意,作揖拜道:“这是臣弟在随驾抵三河,在城内看到的一些情况,请皇兄御览。” “陛下,臣也查明了。” 朱聿键紧随其后,看表情也不太好,“这是臣在暗查营州后屯卫期间,查到的一些情况,还请陛下御览。” “陛下…” “陛下…” 朱常淓等一行人也纷纷掏出奏疏。 卢九德见状,忙低首上前,将朱由检、朱聿键他们所呈奏疏一一收好,随即便在众文武的注视下,快步朝御前走来。 在朱由校美美补觉之际,疲惫不堪的朱由检、朱聿键等一行人,便在内廷、皇家禁军府、勋卫等调派的人手下,遵奉朱由校下达的旨意,在三河这一带展开暗访了。 朱由校知道海外移藩之事,如果在朝一旦明确下来,势必会掀起极大的涟漪与影响,甚至会遭到很多人的反对。 毕竟这事儿违背了祖制。 在大明,守旧之风是很顽固的,不是天子提出了些什么,底下的人就会一五一十地进行落实的。 所以这件事情想要做好,除了要让大明军队变强以外,让大明开启对外扩张的步伐,同样还要培养一批值得倚重的宗藩宗室代表。 而朱由检、朱聿键他们就是朱由校遴选出来的。 不过这个培养啊,不能太呆板,要讲究‘因人而异、因材施教’的原则,不然就不可能培养出来。 所以朱由校给他们上的第一课,就是要叫他们知晓民间疾苦,知晓他们不从知晓的另一面才行。 要是他们有所触动,则代表这一轮的考校通过了。 而要是没有任何反应,那他们就会被朱由校淘汰掉! 作为朱家的子孙后代,无论血脉远近,要是连对朱家的江山基业,都表现得漠不关心,只想安于享乐的话,那他们就不配得到重用!! 当然在这一过程中,朱由校还要了解他们的想法,毕竟朱由校是想培养能帮他分忧的人,而不是给自己找麻烦的。 这点从朱由检、朱聿键他们,在离开朱由校身边要奉旨去做一些事情,朱由校从各处抽调人手就能瞧出。 世人皆能看出皇帝光鲜亮丽的一面,却从没有觉察到做皇帝累的一面。 那真是处处算计。 在这个位置上待得越久,朱由校越能感受到称孤道寡的真实含义,那就是孤家寡人啊!! “好啊!居然藏着这么多的腌臜事!!” 就在御前的众人思绪各异之际,御览奏疏的朱由校,却压不住心中的怒,皱眉喝道:“他们是人啊,不是畜生啊,朕还真是没有想到,在三河一带的军民,多数居然是处在水深火热之中!!” ------------ 第二百七十二章 给朕抓! 随着朱由校的怒喝响起,御前的气氛陡然变得压抑起来,李邦华、王洽这帮军机大臣流露出各异的神情,他们不知究竟是怎样的事,能让天子这般的愤怒。 一些人在看到被摔到地上的奏疏,显得是有些犹豫,不过在看了眼左右后,就有人低首朝前走去。 “皇兄,三河存在的积弊与不公必须解决!” 在见到陈新甲低首上前,去捡被自家皇兄摔到地上的奏疏,朱由检上前作揖道:“不然民怨沸腾之下,臣弟亦不知会发生什么。” “臣附议。” 朱聿键紧跟着上前,面朝天子作揖道:“臣奉旨暗查营州后屯卫驻所,起初没有发现任何端倪,臣那时还觉得营州后屯卫地处京畿,对朝廷颁布的各项政令,都会不打折扣地落实贯彻。” “直到臣去了一处地方,无意间撞见一走失的稚童,才让臣探得一些不寻常之处,营州后屯卫有司的人,得知陛下要离京巡边,居然……” 在讲到这里的时候,朱聿键心头那股怒意难压,一想到自己见到的种种,朱聿键就按捺不住想杀人的冲动。 “皇兄,臣弟是万没有想到煌煌大明治下,居然藏有那么多的腌臜事!”跟朱聿键性情有几分相似的朱由检,此刻咬牙说道。 “在三河的地方官,还有卫所的一众卫所官,跟地方的恶绅奸商相互勾结,大放印子钱,肆意逮捕良善,恶意收购土地,强买强卖……这期间不知有多少人被逼死了!” “更有甚者在京部分营校奉旨剿匪,明明盘踞在三河境内的匪寇,都已被悉数清剿完毕,可是有些人为了发财,居然在这些营校离开后,便放纵吏役恶意扣上通匪的帽子,将他们悉数逮捕进大牢里。” “陛下,臣有本奏。” 而在朱由检话音刚落,朱常淓就上前道:“通匪一事透着太多古怪,臣在奉旨暗查期间,还打探到一个不好的消息。” “说!” 朱由校强压怒意道。 “那些被逮捕的人,极有可能被秘密处决了。” 朱常淓低首道。 “!!!” 御前站着的那帮人,一个个露出惊愕的神情,特别是看过那些奏疏的陈新甲、丁启睿几人脸上表情就更复杂了。 “好啊,好啊。” 朱由校紧攥双拳,眼神凌厉道:“没想到朕才刚开始巡边,不过是刚来三河,居然就遇到这种事情了。” “陛下,不止是这些。” 朱聿键皱眉道:“据臣查探到的情况,在三河下辖的一应卫所,其实存有严重的军户逃窜问题,他们被一些世袭卫所官任意欺凌打骂,甚至是克扣粮饷,不少卫所兵迫于生计,只能倒卖军械……” 果然啊。 朱由校心里暗叹一声,不管他先前做过哪些事情,即便是逮捕处决了很多人,可是一个贪字,却能让很多人选择铤而走险。 吏治腐败这一积弊毒瘤,已经深深嵌入大明上下,这不是靠杀一批人,或者几批人,就可以逆转回来的。 或许风头紧的时候,会让一些人暂时收敛,可一旦风头过去了,只要被腐败堕落的人没有被抓干净,那他们就会再犯的,而这些人又会带动更多的人参与其中。 想要彻底改变吏治腐败的现状,就必须要持续不断地去杀,一年压着一年,这期间不能有任何断层,而且在这过程中,还要积极在中枢推动新制,通过不断完善的监察体系,配合高压的反贪肃贪政策,才有可能改变官场吏治。 也是在这一刻,朱由校格外的庆幸,自己先前在京的时候,没有大张旗鼓地去宣讲新政之事,更没有从中枢向地方颁布太多新规,不然啊,这些在中枢传达下来的,就会被各级统治群体里的一些败类曲解,继而转过身来去盘剥压榨各自治下的百姓。 “给朕抓!!” 想到这些的朱由校,眼神凌厉道:“你们配合皇家禁军府,将牵扯到其中的人,一个不留的全给朕抓起来!” “陛下不可啊!” 陈新甲心下一惊,当即上前规谏道:“眼下这些事情,还仅是信王他们暗查得来的,并没有直接的证据,如果贸然就将三河的官吏给抓一批,那可能会引起三河的动荡啊。” “臣附议!” 丁启睿紧随其后道:“臣知晓陛下的愤怒,但是即便要抓一些人,也要有确凿的证据才行,不然朝廷威严何在?律法威严何在?” 这就是观念不同啊。 见陈新甲、丁启睿他们这般,朱由校心里暗叹一声,在大明想要推动变革,就必须要有足够的人才行。 不过即便是被朱由校看重的那些人才,他们也是自幼读圣贤书,习圣贤道,参加科举,一步步跻身进仕途的,这也难保他们之中,有一些人的想法是保守的。 而面对这样一个烂摊子众多的大明,朱由校又需要很多的人,将他们安插到各领域去发光发热,这世间的任何政策,都离不开人的推动与落实。 鉴于这样复杂的情况,朱由校首先要做的事情,就是通过自己遇到的一些事,来表明自己的态度与立场,继而去影响一批人的想法。 如果他们依旧墨守成规的话,那么即便是再有本事与能力,他们也不会得到重用,毕竟朱由校需要的不是迂腐守旧之辈。 大浪淘沙的人才选拔,随着朱由校开启巡边之旅,就已经悄无声息地拉开了帷幕。 “证据是吧?朕会查到的!” 朱由校冷哼一声,看向御前众人说道:“朕会在三河处置好此事,此事要是处置不好的话,那朕就不走了!” 咯噔。 在听到天子这般讲,在场众人无不心下一紧,最让他们担心的一种情况,到底还是发生了啊。 天子轻易越过朝堂,就直接干涉起地方,这其实是一种不好的现象。 如果被一些别有用心之辈利用,那么秩序就极有可能遭到动摇,而对于统治而言,出现问题不可怕,可怕的是秩序没了。 “惠安伯!” “臣在。” 听到天子的喝喊,张庆臻当即上前应道。 “此事能办好吗?” 朱由校冷冷道。 “能!” 张庆臻态度坚决道:“请陛下放心,臣定不会让一人走脱的。” “去吧。” 朱由校摆摆手道。 “喏!” 张庆臻再拜道。 对于御前这帮军机大臣所想,朱由校怎么可能会猜不到,但是对于朱由校而言,有些事要不做的话,别说是秩序会被动摇,那会动摇到大明的统治根基! 既然所处的时代充满混乱,朱由校就必须想方设法地破局,任何威胁到统治根基的事情,都必须要一一铲除掉,待到将这些积弊与毒瘤解决后,再去考虑统治秩序也不晚! 不然大明社稷都完蛋了,还瞻前顾后地去考虑这些,那又有什么用呢?作为上位者,最忌讳的就是优柔寡断!! ------------ 第二百七十三章 公审 “这是出什么事了?昨日闹出的动静可不小啊!” “是啊,在家里待着的时候,就听到不少人在东奔西跑,甚至还听见了火铳声,不知道的还以为闹叛乱了。” “可不是嘛,把我吓得心直突突,不过我转念一想啊,就他娘的不怕了。” “为何这样说啊?!万一真是叛乱咋办。” “你是不是傻啊,天子都驾临咱三河了,还叛乱,亏你问得出来,这天子身边的精锐,会像咱这的卫所兵一样?” “也是啊……” 在三河城的大街小巷,不少被叫出来的人,沿着他们熟悉的道路,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前行着。 而在这些挤满人的道路两侧,每隔数步就站有披甲挎刀的锐士,他们如同雕塑一般,神情漠然地挺立原地。 这让被叫出家门的很多人,在随大流的赶赴三河东城门之际,有不少根本就不敢去看这些锐士,气场实在是太强了! 从巡边御驾进驻三河驻跸,三河就进入到戒严状态,特别是皇家禁军府出动不少人,奔赴三河各处逮捕大批的人,这使得三河的氛围就跟着紧张起来。 在三河治下的普罗大众,最怕的就是出现一些他们毫不知情的事情,因为他们真的被折腾怕了! “皇兄,这个公审就是让三河的人全都参与进来吗?” 三河东城的敌楼处,朱由检垂手而立,俯瞰着城墙下聚集的人潮,眉宇间透着不解与疑惑,对负手而立的朱由校说道:“要是这样的话,那此次审判不知要持续多久,甚至控制不住局面的话,可能会让三河出现一些……” “既是公审,那就要让每位受到不公的人,全都能在公开审判中,指出被逮捕的那些奸佞的种种恶行。” 朱由校眼神凌厉,俯瞰着城下乌泱泱的人潮,“朕绝不允许一帮腌臜人,因为做了些腌臜事,就彻底寒了我大明子民的心,朕是大明的皇帝,那就要为天下做表率,要叫任何冤屈都有伸张的地方。” “过去没有,那的确是朕的失职之处,但是今后,不,从此刻开始,从三河开始,朕就要表明自己的态度与意志!” 聚在左右的一众文武,在听到自家天子讲的这些,无不流露出复杂的神情,这是继昨日大规模逮捕后,天子又乾纲独断做的决断。 公审。 让三河治下的军民诸户,参加由天子亲临的审判,期间只要谁有冤屈,就可以站出来伸张,天子会为他们伸冤! 这在先前根本就没有过。 这就是一种颠覆啊。 让被统治的普罗大众,参与审讯从统治者里逮捕的败类,这是李邦华他们从没有想过的情况。 为此不少人都向天子规谏,但是朱由校却都没有采纳。 矫枉不可不过正,事急不得不从权! 没有谁比朱由校能更加清楚,大明究竟是病的有多严重,如果不上点强手段的话,那么就会造成一种情况。 朱由校身处于中枢,领着一大批人顶着巨压与挑战,想方设法地在挽救大明被动摇的统治根基,而在大明两京一十三省治下,却有着大批的人在掣肘,在算计,在破坏,致使朱由校的心血被断送掉! 所以有些震慑手段必须要上! 单纯的逮捕与处决,已经无法满足这一需求了,既然是这样一种状况,那么朱由校就必须要上点新花样才行。 “那就是咱大明皇帝吗?长得真够年轻的啊。” “肯定是,你没瞧见那身龙袍吗?” “还别说,咱大明皇帝真够英俊的啊。” “你他娘的小点声,别叫人听到了,小心把你给抓起来。” 而在络绎不绝的人,聚集于三河东城的宽广之地,在人群之中,一些胆子大的人看向城墙处,隐约间能看到城墙中央站着的人。 朱由校穿着的那身龙袍很显眼,这也吸引到很多人的瞩目与小声议论。 别看聚在城下的人,都是大明的子民,但是他们却没有一人真见过天子,那对于他们而言,就是可望而不可即的存在! 皇权之所以超然,就源自于那股神秘! “咚咚咚!!” 在城下的议论声愈发大起来时,一道急促且有力的擂鼓声骤响,这让城下人潮难免出现骚乱。 “肃静!!!” 分聚在各处的披甲锐士,此刻在所属将校的指挥下,一个个眼神凶狠地沉声喝道,声潮之大,甚至盖住了擂鼓声。 而这样的动静让出现骚乱的人潮,立时就变得安静下来,甚至有些胆小的人,被吓得都失禁了。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朕离京巡边,至三河驻跸,偶闻三河有冤屈,致使民间民怨沸腾,朕……” 随着城下人潮安静下来,一直在御前服侍的卢九德,便捧着一道圣旨走上前,站在城墙上高声宣读起来,而在卢九德宣读之际,分散在城下各处的披甲锐士,便在所属将校的带领下,递次传唱着天子颁发的旨意,让聚于城下的三河军民诸户皆能听到。 自始至终,朱由校虽出现在东城墙上,但是却没有说一句话。 只是随着这道旨意的颁布,却让聚在城下的三河军民诸户都惊住了,因为这是他们从来都不敢去想的事情。 “带奸佞!!” 一直在临设的城下木台站着的张庆臻,在城墙上宣读旨意的声音消失,遂拔下佩戴的雁翎刀,看着眼前躁动起来的人潮,便怒目圆睁地沉声喝道。 “带奸佞!!” 聚在木台下的一众披甲锐士,此刻都跟着齐声喝喊道。 “带奸佞!!” 而这股声浪响起后,分散在各处的披甲锐士,就跟着齐声喝喊起来,声浪之大,响彻云霄。 这让原本骚动起来的人群再度安静下来。 而在数不清的注视下,一支披甲挎刀的队伍,便提押着数以百计的手戴镣铐之人,便浩浩荡荡的朝张庆臻所在木台走去。 时下,急促的擂鼓声停了。 在此间,除了些镣铐碰撞发出的声响外,再没有其他的声音,尽管聚集在此的人众多,但是却没有一人发出声响。 从他们出生到现在,还从没有经历过这种场面。 朱由校站在三河东城的敌楼下,俯瞰着眼前的一幕幕,嘴角露出些许笑意,或许这种场面在后世,根本就不算什么,但是在眼下的大明,尤其是遭受盘剥与欺压的底层百姓,他们经历之后就会不一样。 或许当欺压成为常态,那么不少人就会变得麻木。 从现在起,朱由校这位大明皇帝,要主动站出来做些什么,朱由校知道,这件事情他要能做好的话,不扯远的,至少在三河治下的军民诸户,一定会对他感恩戴德的。 朱由校就是要通过这种声势浩大的公审,将过去身处权位上的魑魅魍魉,平日里欺压或盘剥治下的大明子民,而被折腾丢的公信力给再度凝聚回来。 “这帮狗官真被逮捕起来了!” “快冲上去,杀了他们!!” “你们这帮遭天杀的畜生啊!!” 而就在朱由校思虑之际,城下聚集的人潮中,突然迸发出极大的骚乱,甚至一些红眼的人,竟不管不顾地要朝那帮被押解的奸佞冲去。 “皇兄!” “陛下!” 见到此幕的一众人,无不担忧地看向朱由校,最让他们担心的事情,到底还是在城下发生了。 如果处置不当的话,那三河城将会出现民乱啊。 只是朱由校却没有任何变化,就是静静地俯瞰着城下这一幕,当怨气积攒到一定程度,一旦出现破口的话,那爆发出的动静必将有所震动! “砰砰砰!!!” “砰砰砰!!” 负责维持秩序的一众披甲锐士,在见到汹涌的人群骚乱起来,那些持火枪的锐士,便在所属将校的喝喊下,纷纷朝空中射击。 “都他娘的别动!!” “谁敢违背圣意,按叛逆论处!!” “肃静!!” “天子亲审奸佞,谁有冤屈,就他娘的给老子安静下来!” 朱由校看着城下混乱的场景,心底生出了唏嘘与感慨,这就是大明的底层百姓啊,他们平日里受到多少压榨和盘剥啊。 这次公审要是没有开好,那赶赴辽前期间进行的这场巡边,无疑就是失败的,如此能否在战场上,取得与对战建虏的终胜,这是连朱由校都无法保证的。 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啊。 朱由校垂着的手紧攥起来,只要这世间还有冤屈,还有不公,那么他就要做些什么,不然根本就无法逆转大明国运! ------------ 第二百七十四章 圣天子万岁 “臣斗胆恳请陛下移驾!!” 看着城下混乱的场景,军机大臣李邦华抬手作揖,眉宇间透着忧色,语气铿锵有力地说道。 这实在太凶险了! 聚于三河东城的军民诸户,眼下就处在暴走的边缘,如果负责维持秩序的皇家禁军府下辖锐士,没有能震慑住这些人的话,万一出现什么极端的事情,那后果将不堪设想啊! 朱由校在提出要于三河东城举行公审,要让三河治下的军民诸户参加这场审判,李邦华、王洽他们之所以强烈反对,就是担心这种情况发生。 大明治下爆出违背律法之事,特别是那种惹得天怒人怨之事,首要做的是想方设法降低影响,减少舆情,以时间来慢慢淡出民众实现,这样才不至于民怨直接爆发。 李邦华、王洽他们沉浮官场许久,在官位上经历的事情多了,就知道民怨一旦直接爆发会带来什么。 “陛下移驾三河吧!” “陛下,民怨已释,陛下万金之躯,不可身陷危险之下啊!” “陛下!!” 负手而立的朱由校,听着身后诸臣的规谏之言,不过他却没有任何的动静,就是静静的俯瞰着城下。 “朕为何要移驾?” 在沉默刹那后,朱由校声音低沉道:“这些都是大明的子民,而朕是大明的皇帝,难道就因为他们想要发泄,朕就要离开此处吗?” 李邦华、王洽他们心跳加快不少。 天子是何意。 他们怎会不知啊。 可是眼前的场景是何等凶险,如果真发生什么意外的话,万一天子受到任何危险,那于国于民而言都会好事啊!! “看看那些平日里作威作福的人吧,原来他们也会害怕。”朱由校表情漠然,目光定格在城下临设的木台,那些被押解的奸佞败类,一个个跪倒在地上,有些甚至都吓尿了,他们露出惊恐的表情。 朱由检、朱聿键,朱常淓等一行人,在听到天子讲这句话时,一个个都顺着天子的视线看了过去。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朱由校幽幽道:“今日的这场公审,朕最初真要是听了你们的,没有选择召开的话,那三河一旦民怨沸腾,只怕反旗将会遍布吧,到那时,他们想要做的,就是冲进紫禁城杀了朕吧!!” “哪怕他们的苦难与凄惨,不是朕这位大明皇帝造成的,但是让他们这样的,却是这帮穿着大明的官袍,拿着朕给的俸禄,吃着朕给的皇粮的魑魅魍魉,为了自己的私欲,而强加到他们身上的!!” 朱由校不会离开这里,更不会离开三河,他要让这里积攒的民怨,在经历这件事情彻底释放出来。 不然大明的统治根基,在三河就真的彻底烂掉了。 任重而道远啊。 讲完这些的朱由校,心底莫名生出别样情绪,这还只是三河,可大明又有多少个三河是这种状况呢? 朱由校不清楚。 但是朱由校却清楚一点,要是他不做些什么,不让大明真正改变,那么江山倾覆的命运就无法改变。 哪怕他拼尽所有将建虏叛乱镇压,将土司叛乱镇压,将蒙鞑寇边杜绝,可是一旦大明治下出现起义浪潮,那一切都将会成为徒劳无功……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着。 随驾的李邦华、王洽等一众大臣,朱由检、朱聿键这些朱家宗藩,卫时泰等在职勋贵等,在看到城下人潮的汹涌,有不少人的心底生出了别样情绪。 似恐惧。 似担忧。 总而言之很是复杂,无法用特定的话去形容。 这些平日里温顺的底层百姓,居然会爆发出这样的一面,这似乎跟他们所见所闻完全不一样。 “都安静!!” 嗓音已经沙哑的张庆臻,站在木台之上,看着暂时被压制的三河军民诸户,扯着嗓子喝喊道:“陛下颁布的旨意,是让有冤屈者一个个站出来控诉,陛下就在城上,你们这样闹,还让陛下怎样为你们伸张?” 在木台下的那些锐士,一个个扯着嗓子传达着,好让暂时被压制下来的三河军民诸户全都听见。 而负责维持秩序的那些锐士,尽管已经是筋疲力尽,但是他们却不敢有丝毫的懈怠,适才发生的一幕幕,已经让他们心底感到惧怕了。 “陛下说了,只要控诉这帮奸佞败类的罪名成立,那么他们一个都他娘的跑不了,是凌迟,是剥皮,是斩首,是腰斩,全由你们来定!!” “陛下说了,这些奸佞败类压榨你们的血汗,朝廷在查抄以后,将会在三河发放赈济粮饷!!” “陛下说了……” 渐渐地,聚集在三河东城的人群,一个个的表情全都变了,不知在何时,一颗颗脑袋抬向一处。 “万岁!!!” 不知是谁在人群中,痛哭着喊了一声,紧跟着杂乱的声音就交替不绝。 “青天大陛下万岁!!” “万岁!!” “圣天子万岁!!” 负手而立的朱由校,俯瞰着城下人潮涌动,随着一些人开始跪倒在地上,越来越多的人都跟着跪下了。 这就是大明的百姓。 他们其实想要的并不多,只要能给他们一个希望,哪怕这个希望是掺杂有别的,可只要能让他们有希望的活下去,那他们就不会造反谋逆! 朱由校的思绪很复杂。 在这件事情中,他真的做什么事情了? 其实真要细究下来并没有。 他之所以要逮捕那些奸佞败类,其实是带有私心的,是不想后方出现任何乱子,是不想大明的统治根基继续被破坏。 甚至他明确要召开的这场公审,直到现在还没有真正进行,可是聚在城下的军民诸户,一个个却感恩戴德起来。 只因被压榨、盘剥的三河军民诸户,第一次真的看到希望了,而这又是多少人无数个日日夜夜下,都期许着能发生的啊。 “传旨,公审正式召开。” 不知过了多久,朱由校表情复杂道:“任何有冤屈者,皆可站出来伸张,朕会为他们做主的!” “奴婢遵旨!” 卢九德忙作揖应道。 ------------ 第二百七十五章 惊叹 三河召开的公审持续数日,逮捕的那批职官、卫所官、吏役、缙绅、商贾等群体,昔日做的那些恶事,被三河的军民诸户一一控诉,干的那些事情,用罄竹难书都是轻的,这就是一群披着人皮的畜生,甚至连畜生都不如!! 这世间的一些人,可以过着纸醉金迷的奢侈生活,必然是建立在一些群体的血与泪之上。 当世间失去了公平,那便失去了其存在的意义。 “呼…这几日真是累坏了。” 三河城内,御驾驻跸之处,一处不起眼的院落,一青年瘫坐在木椅上,整个人看起来很是疲惫,“这场公审总算是结束了,要是再进行几日的话,我只怕是撑不下去了。” “想什么呢?” 走进正堂的国字脸青年,恰好听到青年所讲,脸上流露出几分复杂,“就这几日登记造册的卷宗,将这帮奸佞败类,连同他们的亲眷悉数剥皮实草,这要是再进行几日,那该以何等极刑来处置他们?” 讲到这里,那国字脸青年的眼眸深处,掠过一道若隐若现的惧意。 这几日的经历,实在太令人难忘了。 一场由天子亲召的公审,让三河治下的军民诸户,将昔日遭受的冤屈与盘剥,都事无巨细的讲出来。 在此期间有不少人是在重复,可那又怎样呢? 天子没有任何的不耐烦,就待在三河东城的敌楼处聆听,让他们这些人如实记录,这是先前从没有过的。 “只怕三河就是个开始啊。” 在一旁聚着的几人,在听完二人的对话后,其中一中年神情略显复杂,轻叹一声道:“时至今日,某才算真正明悟,为何陛下当初在京的时候,要力排众议地进行巡边,只怕三河经历的事情并非个例啊。” “必然。” 身旁的那位中年听后,眉头微蹙道:“不说别的,单说三河治下的卫所,被逮捕公审的那批卫所官,上至指挥使,下至小旗官,层层克扣既发粮饷,压榨盘剥所辖卫所兵与军户,甚至还有一些胆大包天者,居然敢利用职务之便,私下倒卖火器火炮,甚至参与盐铁走私……” 在讲到这里时,那位中年停了下来,他真的不知该怎样讲了。 “倘若真是这般,只怕拱卫京城京畿的边防体系,早已是烂透了啊。”一旁的人,替这位同僚讲了出来。 “要是在此期间,辽东敢有任何异变或我朝北疆的蒙鞑各部,对北直隶边防展开破袭猛攻,后果恐不堪设想啊!!” 这几人交谈的内容,引起堂内分坐各处的注意,甚至在这一刻,此间或坐或站的这些人,一个个流露出复杂的表情。 作为上书房的一员,他们之中有不少人,是才抵达京城赴任没多久,紧接着就赶上天子要离京巡边。 来京早一些的人,对于朝中的一些情况,以及对于天子的脾性揣摩,相对来说要清楚一些的。 例如阎应元、陈明遇、李岩、宋献策、牛金星、顾君恩他们,这些人皆有一个相同特性,即在科举中未能高中,要么仅为童生,要么就是举人,以上在上书房就任随员一职。 而像堵胤锡、沈廷扬他们,则就任的是上书房舍人职,他们就是刚来京城没有多久,对于朝中的一些情况,尤其是天子的脾性,了解得相对不是那么熟悉,所以在一些事情上难免会错判。 上书房要做的事情,就是为天子解决各种臃肿杂务,提供各类内参,就天子提出的一些想法草拟建议,以上皆仅限于军事方面。 而与之对应的,尚有一个南书房,他们要负责的职权范畴,就仅限于政务方面,这是朱由校为自己配备的智囊团! 经历的事情多了,朱由校发现独靠他一人去解决很多事情,这不现实也不可能,毕竟一个人的精力是有限的。 真想要将事情扎实做好,就必须要分工明确才行,同样递次明确的权力构架,更有助于皇权巩固。 这次力排众议的离京巡边,朱由校不止将军机处多数成员带走了,还将上书房、南书房赴京任职的都带走了,不为别的,就是要叫以上这些人,真正经历一些事情后,可以更快地磨砺出来。 “不过真要说起来,陛下的手段真够高明的。” 在此等态势下,一处角落,坐着的李岩沉思刹那,对身旁的顾君恩说道:“经历这次公审后,三河治下的军民诸户,必对陛下感恩戴德,必对朝廷感恩戴德,过去积攒的那些民怨一扫而空。” “是啊。” 顾君恩面露感慨道:“等再过几日,查抄的那帮奸佞败类,名下的家产悉数登记造册,在三河发放赈济粮饷,三河民心可用!” “讲一句难题的话,即便有朝一日,我北直隶边防真出现威胁,别的地方某不敢乱言,但三河,必然会全体为君血战!!” 堵胤锡、沈廷扬、阎应元他们听到这里,一个个流露出各异的神情,对于这点,他们没有任何的异议。 的确。 御驾在初抵三河时,尽管被掩饰得很好,但是依旧也能觉察到一些不对劲,太死气沉沉了。 可现在呢? 情况完全变了。 这些手段看起来很常见,但那也要分什么人做,又达到了什么效果,很显然,眼下的三河无不对天子感恩戴德。 “行了,先不聊这些了。” 在讨论了许久后,堵胤锡此刻起身,看向堂内众人道:“我等尽快将先前的卷宗都整理出来吧,陛下要御览涉及三河卫所事务,南书房那边,只怕也都开始动了,我等也别差太多了。” “喏!” 众人纷纷起身,朝堵胤锡作揖应道。 南书房的参赞邹维琏,眼下还在赶赴京畿的途中,被授予舍人一职的堵胤锡,就暂时替邹维琏总管着上书房的一些杂事。 这点,南书房的要更好些。 总理参赞是范景文,参赞是施邦曜、苏观生,舍人有瞿式耜、何腾蛟、钱肃乐等人,随员就更多了。 在不知不觉间,朱由校逐步构建起一套人才梯队,只要在这其中的人,可以通过朱由校的考验,那么他们就能得到相应提拔,至于没有通过的,那他们这辈子恐也难有出头之日了。 属于帝党的烙印只要打上,除了大明天子能提拔重用他们,别人根本就不会重用的,这就是官场上的残酷现实,涉及到站队问题,不管是谁都厌恶两面派,这类人最不讨喜。 ------------ 第二百七十六章 播撒 “其实有些时候真细想啊,这人活着真挺无趣的。” 同一片天地,在一处安静的院落里,朱聿键倚着官帽椅,翘着二郎腿,也不管在堂内的其他人怎样想,眉宇间透着几分怅然道。 朱由检、朱常淓、朱由栋、朱以潢等一行人,在听到朱聿键所讲之言,无不流露出复杂的表情,甚至一些人的眉头微蹙起来。 “这人想要活好,到底是看命。” 朱聿键自顾自地说着:“命好就投个好胎,什么都不用做,就可以享尽人间富贵,命坏就没啥可说的了,一辈子被人盘剥,被人压榨,也别管你多努力,多勤奋,到头来被人榨干榨尽。” “说这些做什么?” 朱由检眉头微蹙,盯着朱聿键质问道。 “难道我说错了?” 朱聿键眉头微挑,迎着朱由检的注视道:“这几日的公审,信王你不是没有看到,看看三河的军民诸户,过的都是什么日子?” “他们的冤屈不是被伸张了吗?” 见朱聿键没完了,朱由检眉头皱得更紧了,“那些奸佞败类都被剥皮实草了,接下来就要发放赈济粮饷。” “这就算了了?” 朱聿键似笑非笑,盯着朱由检说道:“这些人昔日受到的创伤,就靠这些便能抚平了?煌煌大明之下,没想到居然会有这么多的腌臜事,腌臜人!!这世道真他娘的不公啊!!” 堂内的气氛陡然而变。 连着几日在三河东城召开的公审,这期间不断有人站出来,将自己经历的种种冤屈与不公讲明,对于随驾的那帮文武,对于随驾的朱家宗藩,一个个的冲击与影响都是很大的。 特别是朱聿键、朱由检他们,说实话谁都没有想到啊,被逮捕接受公审的那帮奸佞,此前居然会干这么多的恶事。 而在他们之中受影响最大的,莫过于唐王长孙朱聿键,这跟他自身的经历,有着莫大的牵扯与联系。 “皇爷~” 彼时的堂外,卢九德面露紧张,抬头看向自家皇爷的侧脸,心底忍不住暗暗道,殿下啊您少说几句吧。 不过朱由校却没有在意,相反嘴角却露出一抹笑意,看来自己在三河召开的公审,开始起到他想要的影响了。 “这世间不公的事情多了!” 而在此时的堂内,朱由检皱眉盯着朱聿键,“倘若人人都像你这般消极,这般厌世,那这世道永远都变不好。” “依着信王之言,这反倒怪起像我这样的人了?”朱聿键面露嗤笑,浑然不惧地看着朱由检道。 是。 朱由检是被天子册封为信王,是天子的亲兄弟,可他朱聿键同样也不差,乃是当代唐王之长孙,论起辈分,他朱聿键还比朱由检要高不少。 或许他受其父的影响,不得当代唐王的喜欢,但只要他能好好地活着,那唐王一爵早晚由他承袭! 朱聿键初来京城之际,并不是这样的表现的,能从那暗无天日的地方,被天子亲召进京修习,朱聿键很珍惜这样的机会。 人在屋檐下嘛。 这道理,他朱聿键很早就懂了。 只不过在三河经历这场公审,听到太多的冤屈与不公,让朱聿键不可避免的,将一些人的经历代入到自己身上。 跟那些凄惨的人比,他此前在唐王府经历的那些,似乎根本就不算什么,尽管也经常会饿肚子,尽管也时常会遭受到苛待刁难,但是最起码,在朱聿键的内心深处,还藏着一丝丝的希望。 尽管这希望很小吧,但是最起码却是有的。 可是在三河的军民诸户,那是一点希望都没有了,被一次次的击碎,要不是这次天子离京巡边,只怕他们依旧浑浑噩噩的活着。 “都少说几句吧。” 朱常淓面色阴沉,盯着朱聿键他们道:“陛下的心情本就不好,要是惊扰到陛下,这就是罪过!” 朱由检、朱聿键相视一眼,无不朝向对方冷哼一声,但是也没有再说别的,只是二人的心底,却生出了各异的思绪。 “惊扰到朕,就成罪过了,朕何时这般气量小过?” 而堂外响起的一道声音,让堂内聚着的众人,无不是心下一紧,循声望去,就见天子负手走了进来。 “拜见皇兄!” “拜见陛下!” 看着作揖行礼的众人,朱由校没有说什么,而是朝眼前的官帽椅走去,堂内的氛围有些微妙。 “这世间的确有很多不公,大道理,朕不想再多说了,没意思,也无趣。”朱由校撩撩袍袖,顺势便坐到官帽椅上,看着朱由检、朱聿键他们道。 “长寿的意思没错,人跟人就是不一样,不说别人,就说你们,你们皆是我大明的宗藩宗室,有些都已袭爵了。” “知道朕为何把你们召回京吗?要叫你们在紫禁城进修吗?朕知道,这些你们各自都没少想过。” 朱由检、朱聿键、朱常淓他们听后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流露出各异的神情,的确,这些他们是没少在心里想过。 “借着三河召开的这场公审,朕告诉你们为什么吧。” 朱由校神情自若道:“因为朕知道像三河这样的情况,不止是三河一地在发生,在大明两京一十三省治下,只怕有很多地方都是这样!!” “这江山社稷是朱家的,是朕的,所以那些做官的也好,做将的也罢,他们之中真有想糟蹋的,那是一点都不会心疼,毕竟这江山社稷不是他们的,他们不过是为我朱家,为朕打长工的。” “这话虽然难听,但事实就是这样!” “朕召你们过来,很简单,谁能通过朕的考验,谁就给朕去扫腌臜事去,朕是大明天子,能管得了一地,但却兼顾不了所有。” 听到天子讲的这些,朱由检、朱聿键这些人无不生出震惊的思绪,这是他们先前从没有敢想过的事情。 毕竟按祖制,按礼法,大明宗藩宗室在就藩以后,是不能擅自离开就藩地的,更别说插手政务了。 “皇兄……” 朱由检有些犹豫,不过还是想说出心中所想。 “你想说的,朕知道。” 只是却被朱由校打断道:“那些老掉牙的话,朕不想听,也听烦了,朕是大明皇帝,朕要做什么,只要定了,那不管是谁都别想劝回来。” “有不公,那就杀!别人怎样朕管不到,但是你们,若是连这点胆量与气魄都没有,那你们就不配做大明的宗藩!!” 讲到这里时,朱由校猛然站起身来,在看了眼朱由检他们后,便昂首朝堂外快步走去。 一颗种子在悄然间播撒下来,至于接下来是生根发芽,还是腐烂掉,那就看朱由检他们自己的了。 在经历了三河这场公审后,朱由校愈发坚定自己的想法,想要逆转大明的国运,那就要按照自己的想法来,别人讲什么都不好使。 从宗藩宗室中遴选一批人,协助他治理大明,今后为大明开疆拓土,坚定不移地促成海外移藩。 从天下各地遴选才俊翘楚,协助他治理大明,扫清官场积弊,解决军队不振,铲除滋生的积弊与毒瘤,坚定不移地推动新法落实。 以上都是他这位大明皇帝要做的,谁能够跟得上自己前进的脚步,那就能得到重用与提拔,谁要是途中掉队了,那就不要谈以后了,时下大明所处的境遇,已经不允许朱由校有丝毫的懈怠…… ------------ 第二百七十七章 善后 夜。 窗外寒风呼啸,朱由校负手而立,感受到袭来的阵阵寒意,在堂内,李邦华、王洽等一众随驾文武,无不表情各异地站着,不时有人看向天子的背影。 谁都知道三河公审结束了,被逮的那批奸佞败类都被处死了,不过这件事情并没有就此结束。 “明日,御驾离开三河吧。” 不知过了多久,朱由校缓缓转过身,看向被召至御前的一众文武,表情冷漠地说道:“去蓟州,既是巡边就要多去些地方,朕倒是想要看看,在三河发生的事情,还会不会在别的地方也有。” 注:蓟州非蓟州镇,这是两处地方。 “陛下,这会不会太赶了?” 李邦华闻言,看了眼左右,随即便作揖拜道:“这几日陛下在三河亲召公审,为三河军民诸户伸冤,即便是要离开三河,前去蓟州巡视,陛下也要注意龙体啊。” 在三河召开的公审,一连数日都是天还没有完全亮就开始,一直到天黑透了才结束,不止是朱由校很累,随驾的一众文武,包括皇家禁军府下辖一众锐士都精疲力尽。 当怨气积攒到一定程度,真要有了可以释放的渠道,那些遭受冤屈与不公的人,难免会做出过激的行为。 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是啊陛下。” 王洽紧随其后道:“眼下在三河这边还有不少事情要处置,御驾就这样离去,那赈济粮饷恐很难实发下去,还有要重新丈量三河下辖卫所田,丈量那些被查抄的赃田等事宜,都需要人手来做啊。” “从两书房中遴选人手,叫他们留在三河善后。” 朱由校面不改色道:“朕已命人知会赈灾公署了,查抄的那批赃田一律编进皇庄,交由赈灾公署统辖,之后在三河对外进行租赁。” “留在三河的两书房职官,待将三河诸事处置妥当后,便去追御驾述职,言明在三河所做诸事。” 这…… 李邦华、王洽他们听到此言,无不流露出错愕的神情,在他们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天子就已经安排好一切,看起来天子是不想在三河耽搁了。 其实在李邦华、王洽他们的心底,还是希望天子能在三河多留些时日的,这样类似三河的事情,就有可能在后续少发生一些。 尽管在三河进行的公审,是将很多腌臜事都被彻底揪出来,但是这种方式太过激进,李邦华他们真的担心,在后续若还有这种方式的话,万一积攒的民怨没有控制住,那后果将不堪设想啊。 对于三河发生的这等腌臜事,他们在过去为官之际,一个个并非是没有遇到过,只是处理问题,断然不能这样激进啊。 更何况这还是由天子亲自裁决的。 明明有无数种办法和方式,来妥善地解决三河遇到的问题,可偏偏天子选择了最激进的方式。 这就是理念上的分歧。 朱由校就是要用这种激进的方式,以快刀斩乱麻之势,一路巡视到山海关,巡视到辽前边陲,不给那些魑魅魍魉任何机会和时间,不狠下心来将这些浓疮给挤破的话,那大明就始终都不会好。 更何况朱由校还要在辽前谋划一场大战,倘若不趁着现在将这些隐患给一一除掉,那真等到跟建虏打起来时,这些隐患暴露出来,那无疑会让朱由校陷入到被动下。 朱由校当然清楚他现在做这样过激的行为,势必会搅动着北直隶的局势变幻,甚至会让一些人选择铤而走险,继而选择对他进行刺杀,可是朱由校对此丝毫都不惧怕,怕要是能解决问题的话,那他就不会离开京城了! “两书房!” “臣在!” 朱由校看着从人群中走出的堵胤锡、范景文二人,压在心头的那股烦躁与怒意,这才稍稍舒缓一些。 好在他的身边,已经有一批能做事的人了,这样他在做一些事情时,不至于担心无人可用。 “你们从上书房、南书房遴选一批人,留在三河处置后续事宜。”朱由校收敛心神,盯着堵胤锡、范景文说道。 “朕把该做的事情都做了,三河治下的军民诸户的怨恨,通过朕召开的公审发泄出一部分,对朕,对朝廷的容忍多了几分。” “若是在朕巡边期间,敢知道三河再出现什么乱子,那谁负责的差事,谁就要为此负责,不管涉及到谁,朕绝不会姑息!!” “臣等遵旨。” 堵胤锡、范景文当即作揖应道。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朱由校深邃的目光,看向了李邦华他们,“朕知道,在诸卿的心底有想法,也有看法,不过朕现在不想听。” “别觉得朕乾纲独断,刚愎自用,听不进去任何谏言,朕当初决定离京巡边,就是担心类似三河的事情,在我大明边陲发生。” “事实上就是发生了。” “既然这样的事情,让朕碰见了,看到了,那朕就不能当缩头乌龟,更不能充耳不闻视而不见!!” “一句话,接下来的巡边会很辛苦,也会充满危险,谁要是觉得无法承受,那现在就对朕说,朕允准其即刻返回京城。” 接下来的事情既然明确了,那么朱由校就必须要一鼓作气,不能有丝毫的懈怠,不然这好事也能给办砸了。 在一些旧官僚的眼里,自己眼下的这种行为,就是在胡闹,更是可笑的,可朱由校才不会管别人怎样想。 他既然决定做的事情,就必须要从一始终地做下去,哪怕这期间会遇到危险,会碰到麻烦,那也会坚定的去做。 作为上位者,最忌讳的就是优柔寡断! “臣等愿追随陛下!!” 而聚在御前的一众文武,一个个都态度鲜明地表明自己的立场,或许在他们的心底,或多或少有着看法,可这不是他们选择退缩的理由。 这要真是退缩了,那他们就没有以后了。 “那就去做各自的事吧。” 朱由校露出欣慰的表情,在看了眼李邦华他们后平静道,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没必要一直拖拽着他们,消耗本就宝贵的精力,接下来还有一场场硬仗要去面对! ------------ 第二百七十八章 朝鲜行 一代人有一代人要做的事情,你不做,那终究要有人去做的,只不过那时做的,就跟现在做的性质完全变了! 一场暴雪悄无声息的到来。 寒风呼啸。 袭来的寒风,吹动着白雪飘散。 天灰蒙蒙的。 “下雪了。” 一座被白雪覆盖的庭院,穿着绯色官袍的刘鸿训,伸手接着从天上飘落的雪花,脸上流露出几分怅然。 “阁老,汉城的天冷,您还是穿厚些,万莫染了风寒。”在身后的一人,将捧着的披风展开,走上前,伸手披到刘鸿训的肩上。 “都十一月了。” 刘鸿训却浑然不在意这些,依旧抬头望着天,“距正旦的日子愈发近了,朝鲜王还躲着不见本阁,看来这次朝鲜行,比预想的要难很多啊。” 身后那人听后,流露出几分复杂的神情。 “阁老,不然我等归京吧。” 那人犹豫许久,皱眉看向刘鸿训道:“李倧以下篡逆,本就僭越我朝礼制,李倧在朝根本就不得人心,阁老奉旨来朝,是代表宗主国的身份,来跟藩属朝鲜洽谈的,可是他……” “糊涂!!” 刘鸿训皱眉斥责道:“越是这样,就越不能轻易离朝,陛下交代给我等的差事,一件都还没有办成,岂能就此半途而废?” 那人听后,低下了脑袋不敢再言。 当朱由校声势浩大的离京开启巡边,为他所谋划的大事在蓄势,远在数千里开外的朝鲜,也因为一些人的出现,在悄然间发生了一些变化。 朝鲜作为大明的藩属国,被太祖高皇帝列为不征之国,因为距大明最近,这使得朝鲜深受大明影响,从国制,到军制,到文化,到经济等各个领域,都与大明有很多相似之处,这也让朝鲜被誉为小中华之称! 只是眼下的朝鲜,随着数年前的一场动荡,跟先前有着不小的区别,甚至在朝鲜本土境内,看似平稳的态势下,实则却暗藏汹涌! 这一切都跟李倧的篡逆息息相关。 尽管上一任朝鲜王李珲在任期间,干了很多天怒人怨之事,使得朝野间反对他的群体很多,甚至直接导致了李倧篡逆的事情发生,不过李倧固然得手了,甚至还通过封赏一批群体来巩固他在朝的统治根基与地位,但是这丝毫都不影响一些人对李倧的抨击与质疑,甚至动摇李倧在朝的统治法统! “阁老,下官倒是觉得朝鲜王李倧不出面见您,恰恰说明他的内心被动摇了。”而在旁站着的另一人,在看了同僚一眼,上前对刘鸿训抬手一礼道。 “只怕这个时候,李倧恐不止一次的密召大臣商榷,越是此等形势下,就越考验谁能沉得住气了。” “没错。” 刘鸿训露出赞许的神情,转身看了眼那人,“现在着急的不是我等,而是朝鲜王李倧他们,本阁虽说来朝时日不多,也就数日罢了,不过也不难看出,李倧近来在朝的处境并不是特别好。” 别看李倧通过那场篡逆,在一些群体的协助下推翻了李珲的统治,但是在这一东拼西凑的派系内,却同样存在着严重的分歧。 而李倧在封赏一些群体,以巩固自己的统治与地位,终究是没有让所有人满意,这导致了朝鲜本土没过多久就出现了李适之乱。 这场叛乱对朝鲜的影响很大。 只不过那时候的大明,有着太多的事情要解决,根本就没有心思去理会朝鲜,故而白白错失了这一机会。 刘鸿训从东江镇中转赶赴朝鲜,尽管来到汉城的时日不长,但是从登陆朝鲜,到赶赴汉城的途中,刘鸿训可是知晓了很多事情。 早在泰昌元年,刘鸿训就曾出使过朝鲜,其在朝鲜的名望是很高的,特别是一些朝鲜的大儒,那更是对刘鸿训很是追捧。 “本辅的名敕都派发下去没?” 刘鸿训伸手紧了紧披风,看向眼前二人道。 “都派发下去了。” 一人忙低首道:“除了几人外,其他人都明确表态要来,算算时辰,他们已朝钦差官驿这边赶来。” “宴席都准备好了吗?” 刘鸿训听后,看向另一人说道。 “回阁老,都准备好了。” 那人忙作揖拜道。 “再去看看。” 刘鸿训不放心道:“这是彰显我大明国威的时候,万莫有任何差池,本辅邀请的这些人,皆是在朝享有盛誉的大儒。” “下官这就去盯着。” 那人当即应道。 “去吧。” 刘鸿训摆摆手道。 对于朝鲜王李倧的态度,刘鸿训并没有放在心上,能躲得了一时,但是却躲不了一世,除非李倧不想得到他想要的。 别看眼下的大明,的确是遇到一些麻烦与问题,但是大明宗主国的身份,那却是没有任何人敢跳出来质疑的。 特别是属于大明的这些藩属国!! 谁要是真敢这样做,别说大明到时会有什么反应,只怕在他们的本国之内,就会掀起很大的涟漪与影响。 大明从明初就建立起的赫赫国威,不是在辽东经历一些挫败,就跟着便轰然倒塌的,大明的军队,或许无力彻底镇压建虏叛乱,甚至被猖獗的建虏八旗压着打,但是这绝不代表着其他势力就能肆意挑衅! 这就是大明。 尽管眼下的确遇到不小的麻烦,但是却依旧保持着傲气与骨气!! “陛下,或许从一开始,您才是对的。” 看着那人匆匆离去的背影,刘鸿训有些怅然的囔囔自语,“有些事情必须要主动出击,而不应该被动的承受,如果在数年前,朝廷就能正视一些事情,那也不至于走到这一步。” 阔别数年之久,再度奉旨赶赴朝鲜,这沿途经历的种种,使得刘鸿训的想法被改变很多,从最初对天子的一些想法存有担忧,到现在却开始真正认可了,这其中的心理路程变化,恐唯有刘鸿训一人最清楚了。 也恰恰是这样,使得刘鸿训无比坚定一点,他必须要在朝鲜促成天子钦定的事情,或许他促成了,就能推动着辽东那边的变局,而这或许能让天子的谋划,得以更好的落实下来…… ------------ 第二百七十九章 李倧 雪越下越大。 风呼啸而过。 巍峨肃穆的建筑群披上银装,一股无形的压抑气氛笼罩此间,风雪中,数不清的带刀侍卫挺立,他们如雕塑一般,任由雪落在他们的身上。 “唉~” 一道轻叹声响起,在此间显得很突兀。 就见一穿着王袍的中年,抬头看向黑透的天,眉宇间透着几分淡淡忧愁,眼下他的心情就似这场雪一般。 “刘鸿训又宴请了一批清流?” 不知过了多久,那中年声音低沉道。 “禀王上,是的。” 一直在身后站着的金鎏闻言,忙抬手作揖道:“刘鸿训在我朝的名望不低,此番又是奉大明皇帝陛下圣谕赴朝,所以派发下去的名敕,多数都被应邀之人接下。” 在讲到这里时,金鎏的眉宇间透着几分忧虑。 自家王上对于大明上使的态度,已经引起了不少人的议论,毕竟从刘鸿训抵达王都汉城以来,作为大明藩属的朝鲜王,不管怎样都要表明态度的。 是。 朝鲜王是朝鲜最高的存在,任何敢有忤逆者,势必会遭到王权的打压与严惩! 但那仅限于朝鲜啊! 刘鸿训作为宗主国特遣的上使,背后所代表的就是大明,你朝鲜王即便在朝很厉害,然在见到上朝特使,该有的态度必须要有! 更何况有些事情哪怕是过去了,但是这绝不代表着就轻易翻篇啊。 “只怕眼下在王都有不少非议声吧。” 李倧撩撩袍袖,似笑非笑地转过身,那双冷厉的眼眸看向金鎏,这让思绪万千的金鎏,在听到自家王上所讲,心底不由得一颤。 “臣不知。” 被李倧这样注视下,金鎏显得有些慌张,口不由心地回了句。 “呵呵~” 见金鎏这般,李倧仰天大笑起来,在笑过后,李倧却皱眉道:“刘鸿训此番来朝,想让我朝给大明提供粮食,要跟大明互通有无,甚至还要将济州岛交由大明,用作平定建虏叛乱所需,你说这样无礼的要求,本王能答应吗?!” 讲到这里时,李倧垂着的双手紧攥起来。 原本对刘鸿训率领使团赴朝,李倧是很激动的,也很高兴,让一位新晋内阁大学士亲赴朝鲜,这无不表明大明皇帝陛下,被他过去虔诚的态度所打动,准备正式册封他为朝鲜王。 对于李倧而言,别看他现在已是朝鲜王,且通过数年的统治与博弈,早已将朝鲜局势稳定下来。 但是他过去的行为,终究是一种篡逆,只要无法得到上朝天国的承认,那么他的法统就始终不能牢靠。 掌握了王权又如何? 提拔了心腹又如何? 控制了腹地又如何? 在王廷,在王都,在京畿,在诸道,尽管已经抓了很多人,也杀了很多人,可是这种私议抨击却从没有停止过。 特别是当年的李适叛乱,别看最后被镇压下来了,不过造成的冲击与压力,却始终影响着李倧。 李倧在无数个日日夜夜间,无不在担心一件事情,若是他有朝一日松懈的话,是否会有人效仿他做过的事情? 为此被废的李珲被贬为光海君,并被流放到江华岛严密看押起来,而李珲之子李祬,一同被流放江华岛,没过多久便被赐死…… “王上,尽管上朝天国提出的要求或许有些无礼,这不符合宗主国该有的身份与体统。” 面对自家王上的质问,金鎏犹豫了刹那,随后便作揖拜道:“但是臣觉得王上不该这般冷落刘鸿训,毕竟不管怎样说,刘鸿训是奉大明皇帝陛下圣谕来朝的,倘若这些传回大明,让大明皇帝陛下知晓,臣担心事情就无法挽回了。” 别看从万历四十七年的那场萨尔浒之战惨败算起,一直到眼下的天启五年,大明在辽东这片黑土地上,频频地败给建虏八旗,大批坚城硬堡沦陷,大批健儿悍卒被杀,大批辽民百姓被屠,这的确是让大明国威折损不少,但是这从没有让朝鲜上下,有多少敢怠慢大明的,这就是长久以来维系的朝贡体系带来的优势。 甚至在朝鲜本国治下,时常就会有声援大明的势头,这其中就有要出兵协助大明天军镇压叛乱。 毛文龙统领的东江军,能够在孤悬在外的皮岛,那样的弹丸之地坚守,这就离不开朝鲜的支持。 当然,这也是大明对朝鲜的心理优势所致! “本王何时冷落刘鸿训了?” 见金鎏这般规劝,李倧皱眉道:“本王病了,病得很严重,难道要让本王带病去见上朝特使吗?” 金鎏沉默了。 这不过是一套说辞罢了。 李倧清楚。 金鎏清楚。 李倧不愿意见刘鸿训,就是不想牵扯进大明平叛建虏的漩涡,更不想让朝鲜与大明有太多牵扯,万一惹怒了建虏,那朝鲜该如何自处? 连大明天军都打不过建虏,朝鲜本土的军队就更不用提了。 哪怕在先前数载,毛文龙统领的东江军,频频对建虏展开破袭,甚至收复不少失地,但是那又怎样呢? “王上,上朝天国的册封很重要。” 金鎏在沉默刹那,皱眉对李倧作揖道:“不久前在朝发生的事情,难道王上忘了吗?还有在……” 李倧垂着的双手紧攥起来,眸中掠过了一道寒芒。 这是他不想面对的事情。 哪怕他曾不止一次地表态,即便没有上朝天国的册封,他也依旧是朝鲜的正朔,可那终究是迫于无奈下讲的。 在李倧的内心深处,还是很渴望得到大明的册封,这样他就有了跟脚,更拥有了承袭朝鲜王的法统。 此事要真是能促成的话,今后要是谁敢再对此事有非议,那不管李倧抓多少人,杀多少人,那都是占着大义的! 师出有名,看起来虚无缥缈,但是却至关重要。 的国要正。 治国要正! 上不得台面的手段,可以存在,但是却不能成为主流,不然秩序与规矩被破坏了,那代表什么事都可能随时发生。 “你代表本王先见见刘鸿训吧。” 想到这些的李倧,在努力压制心头怒意后,伸手对金鎏道:“探探刘鸿训的口风,有些事是要谈,但是别太过分了。” “喏。” 这下金鎏便知他为何被召进王宫了,原来是在这里等着他的,此前讲了那么多,都是在为此事铺垫的。 尽管金鎏的心底有几分不满,这样无疑是把他给架在中间了,要是斡旋不好的,两边都将不讨喜,可事情到了这一步,他除了去面对,去接受,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吗? ------------ 第二百八十章 试探 雪下着下着停了。 天仍是灰蒙蒙的。 “哈哈…” 一道爽朗的笑声,打破了此间的平静,大明使团所驻行辕的正堂,穿着绯色官袍的刘鸿训,脸上的笑意很浓,而在旁坐着的金鎏则陪着笑。 “不过是一些小事罢了,不足挂齿。” 刘鸿训面露笑意,朝向金鎏摆摆手道:“本辅乃是大明的臣子,当初本辅赴朝,是奉了我朝天子旨意,来表明大明的态度,更是想彰显大明的决心,赴朝该做的事宜,本辅都做了,那不管归途有多艰难,也是要归朝复命的。” 金鎏听后,忙顺着刘鸿训所讲说道:“刘阁老说得没错,不过那时辽东局势何等凶险,可刘阁老却浑然不惧建虏猖獗,不管是胆略,亦或是气度,都是我辈的楷模啊!” “当初下官听闻此事时,就对刘阁老敬佩不已,今日下官奉我王之命,特来拜见刘阁老,说实话,下官这心里是很激动的。” 刘鸿训保持着笑意,听着金鎏讲的话,只是这心底却压着怒! 这个金鎏是奉了朝鲜王的王令,特意来使团行辕见他的,对于金鎏的来意,刘鸿训心里很清楚。 金鎏所讲的事情,是刘鸿训初来朝鲜出使,那时的朝鲜王还不是李倧,而是备受争议的李珲! 尽管这个过程并不愉快吧,但是想达成的目的基本都达到了,没有辱没大明的国威,只是在刘鸿训准备离开朝鲜,踏上返回大明的路程之际,辽东却出了大问题! 那些跟刘鸿训交好的朝鲜大臣、清流,无不劝说刘鸿训在朝鲜多呆些时日,等到辽局明朗后再返回大明,不过却被刘鸿训义正严词的拒绝。 而金鎏在来使团行辕特意提及此事,本意是想称赞刘鸿训得胆略与气度,继而想拉近彼此间的关系,只是金鎏却错会了一点。 刘鸿训是爱名,但是他却不似大明的一些腐儒,只是单纯的喜爱博名,想以此让自己名留青史,在刘鸿训的内心深处,更在意的是大明社稷,特别是大明的国威!! 每每想到辽东遭受建虏肆虐,刘鸿训的内心深处就压着一股怒火,错非是这样的话,他是不会千里迢迢的赶来朝鲜的。 更何况他这次奉旨赴朝,是代表着大明对李倧进行册封的,在刘鸿训的眼里,李倧就算是说破大天,那也是以下篡逆!! 大明要是承认了李倧,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就是在否定自己,就是对宗法礼制的一种倒退。 也就是大明天子朱由校讲的一些东西,让刘鸿训明白这样做可以促成辽局的改变,继而解决朝廷面临的实际困难,这才让刘鸿训暂时放下他的坚守,选择奉旨踏上出使朝鲜的征程! 嗯。 在刘鸿训的内心深处,这次出使朝鲜就是一次征程,如果不能达成天子所谋之事,那他是不会离开朝鲜的!! 既然选择做了,就必须要做好才行。 这就是刘鸿训。 “朝鲜王的身体怎样了?好些了没有?” 想到这些的刘鸿训,脸上保持着笑意,没有就着金鎏的话题继续聊,而是关切地询问起李倧的病情。 尽管刘鸿训知道,朝鲜王李倧根本就没有病,之所以这样,不过是为了躲着自己不见,但是有些东西吧,心里明白就行了,没必要死揪着不放。 “好叫上使知道,我王的病情好了些。” 见刘鸿训问及此事,金鎏收敛笑意,面朝刘鸿训作揖道:“眼下已能下床了,不过宫里的太医说了,想要完全恢复,恐还需要些时日,不过我王心念上朝之事,故而特意派下官来拜见上使。” “身体重要。” 刘鸿训撩撩袍袖道:“本辅此次奉我朝陛下之命前来朝鲜,就是想跟朝鲜言明些事情,这其中就涉及到册封之事,不过眼下朝鲜王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那本辅可以等。” 嗯? 听到此言的金鎏,眉头忍不住微挑,没想到他这次过来拜访,还真让他听到了重要的消息。 册封,这可是李倧梦寐以求的事情。 只要能得到大明宗主国的册封,那么先前面临的一些麻烦与问题,就能随着这道册封明发朝鲜诸道而顺势破解。 今后谁再敢揪着此事不放,李倧就可以占着大义任意处置,哪怕被囚禁在江华岛的李珲逃回来,那李倧也断然不会再惧怕了。 “上使说的可是真的?” 越想越激动的金鎏,忍不住看向刘鸿训确定道。 这件事情太重要了,关系到自家王上的根基,金鎏可不敢有丝毫的大意。 毕竟在此之前,刘鸿训可没有传出此事的口风,仅仅是将要朝鲜支持大明平叛建虏,要与大明互通有无,要将济州岛暂时交由大明用来平叛。 如果在讲上述事宜之际,刘鸿训能将册封的事一块讲了,那李倧又何以会装病不见刘鸿训呢? 一点好处都没有得到,就让他舍弃众多的利益,李倧肯定是不会答应的,甚至心底是非常不满的。 但是有了册封这件事,那一切不是不能商量的。 “如此重要的事情,本辅敢随意说笑吗?” 迎着金鎏的注视,刘鸿训收敛笑意,表情严肃地沉声道。 这下让金鎏有些紧张了。 透过刘鸿训讲的这些,金鎏不难看出刘鸿训的不满,为何事不满,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的。 刘鸿训之所以没有发作出来,那就是想给彼此都留有脸面。 也恰恰是因为想到了这里,使得金鎏身上生出冷汗,这跟他来之前想的完全不一样,以至于他准备的那套说辞,眼下根本就用不上。 “不聊这些了。” 刘鸿训瞧出了金鎏的局促,伸手端起身旁的茶盏,呷了一口道:“既然朝鲜王的身体好了不少,那本辅不介意再多等几日。” 对于这种来回扯皮的交谈,刘鸿训其实是很厌恶的,只是两国之间本就是这样,哪怕朝鲜是大明的藩属国,亲兄弟还明算账呢,更何况是国与国之间呢,所以刘鸿训有很大的耐心跟李倧他们拉扯。 ------------ 第二百八十一章 对弈 “枢辅~” “金鎏进宫了?” 刘鸿训面色平静,看着走进正堂的人,言语间透着淡然与笃定,跟金鎏的交谈持续很久,刘鸿训装作很洽谈的模样,这反倒是让金鎏坐不住了,毕竟刘鸿训此番奉旨赴朝,是带着册封的意思,这让金鎏想尽快将此事禀于李倧。 奈何刘鸿训太沉得住气了。 以至于二人聊到最后啊,金鎏找了个由头就走了。 也恰恰是金鎏这般沉不住气,使得刘鸿训从中瞧出不少道道,小国终究是小国啊,底蕴到底是差点意思。 朝鲜是处处在学大明,却又处处学得不像! 这是刘鸿训对藩属朝鲜的直观感受。 这绝非刘鸿训自带的傲慢与偏见,而是基于前后两次奉旨赴朝,在探明朝鲜本土的一些状况,作出的客观评价与结论。 上一次赴朝是李珲掌权执政,这一次赴朝是李倧掌权执政,或许在那座王宫里,在那座王廷内,在那座王都中……有太多的人都被换掉了,连带着换掉的还有很多,不过有些东西却万变不离其宗。 这就是大明的藩属朝鲜。 内部派系林立,王廷党争不休,阶级矛盾尖锐,土地兼并严重……尽管这一切都遮掩在李倧强势之下,不过暂时没有爆发起来,并不一定代表今后就不会爆发,这也是为何李倧明明很看重大明的册封,但是在表面却装作不在意的原因。 “正如阁老猜想的那样,金鎏尽管绕行了很久,但是最终去的地方,依旧是王宫。”进来的那人抬手作揖道。 “看来火候差不多了。” 刘鸿训嘴角微微上翘,“派人将这封密信急递至东江镇,告诉毛文龙,陛下钦定的济州镇,别的都可以短缺,唯独总兵官陈继盛必须放行,济州岛不比皮岛,该地距我大明更远,要是没有大将坐镇的话,纵使被我大明接管过来,那也只是名义上接管,这样就违背陛下的意思了。” “阁老,这会不会太快了?” 那人听后,在上前接过刘鸿训所递书信,眉宇间透着犹豫,随即便讲出心中所忧,“毕竟还没有见到朝鲜王李倧,若是在这个时候,东江镇那边就有什么动作,这是否会刺激到李倧?” “本辅就是要刺激他!” 刘鸿训似笑非笑道:“篡逆就是篡逆,这点是他无论如何都无法否认的事实,也恰恰是这般,使得李倧在遇到一些事情时,难免会受到这方面的影响。” “这人啊总是这样奇怪,嘴上越是否认什么,甚至做出偏激的事情,想以此来震慑住各方,但是吧在他自己的心里,又是格外的在意他否认的,。 听到这些的那人,心底似乎想到了什么。 “这件事情办好后,就给本辅邀请那批人过来。” 刘鸿训收敛笑意,看向那人道:“大明与朝鲜互通有无一事,必须要由大明掌握主动才行,李倧他不是很在意规矩吗?好啊,那本辅就要他好好瞧瞧,藩属朝鲜的规矩,那是需要大明上朝来定的,而不是由他这个朝鲜王来定的!!” 原本刘鸿训还想给李倧留些脸面,毕竟不管怎样说,眼下的朝鲜王是李倧,或许大明尚没有彻底承认,可是处于礼法与宗制的考虑,刘鸿训没有想过要做过激的举动。 但是这次金鎏的到来,却让刘鸿训下定了决心,因为他通过这件事情瞧出李倧是有野心的人,越是在这等态势下,就越是要压压李倧,不然啊,有朝一日他离开朝鲜了,那敲定的事情也有可能被否定,被推翻! 刘鸿训断然不能接受这种事情的发生。 国与国之间的结交,就是这样的复杂且曲折,宗主国与藩属国的关系,或许是从一开始就敲定了,但是想让下面的藩属国乖乖听话,那还是需要实力来震慑的。 眼下的大明不似先前那般强盛了,所以想要取得一些成果时,就必须要刚柔兼济地去促成才行。 大明的文官群体,你可以说他迂腐,说他守旧,说他固执,但是你绝不能说他菜,尤其是在这其中的开明派! …… 就在刘鸿训于使团行辕,就后续要做的事情谋划之际,彼时的朝鲜王宫,却呈现另一种态势。 “你说的这些都是真的?” 李倧面露惊疑,向前探探身,那双眼睛盯着金鎏道:“上使真是这样说的?此次奉旨赴朝,上朝有册封本王之意?” “是的。” 金鎏连连点头道:“尽管上使只提了一些,在后续的交谈中没有在聊及此事,但是据臣的观察,上使的意思很明确,那就是携有要册封王上的旨意!” 好啊!! 李倧听到这里,双手下意识攥了起来,眉宇间透出的兴奋难以遮掩,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对他简直是太有利了! “既然是这样,那本王即刻……”想到这里的李倧,本能的对金鎏说道,但是说着,李倧却停了下来。 “王上,臣以为此事应暂缓几日。” 金鎏忙抬手作揖道:“迎见上朝特使,对于我朝而言乃是大事,断然不能有任何的马虎,更不能出现任何的疏漏,不然这就是我朝对上朝的不敬。” “没错。” 李倧很快就听懂金鎏的意思,随即便对金鎏道:“此事就交由你来负责,五日,不,三日后,本王会在宫门亲迎上使!” “喏!” 金鎏当即作揖拜道。 说是准备,那不过是为了先前装病找理由,总不能说透露出有利于你的消息,你的病就立时好了吧,这不是在欺瞒上朝吗? 一旦形成这样的印象,这后面的接触就不好预判了。 李倧恰恰是想到了这些,所以在说要迎见刘鸿训之际,硬生生地停了下来,而金鎏则看出了这点,所以才找出这样一个理由。 而此刻的李倧却在想一件事,若是最初就讲出这样的事情,他又何至于会选择装病呢? 这世间的利益啊,那向来是可以进行交换的,如果没有达成一致,那只能说利益没有给到位罢了! 只要给到位了,什么都是可以谈的!! ------------ 第二百八十二章 变数 有人的地方就存在着江湖,如此就在所难免的存有人情世故,存有利益纷争,存有矛盾争议……这个江湖是讲人情世故不假,但是一切的前提都紧密围绕一点,即实力!! 暴雪再临。 与陆上不同,海上寒风更烈,吹在人的身上就似刀割一般,鹅毛般的大雪飞舞,使得皮岛似置身雪国一般。 “毛帅,还在想济州岛设镇之事?” 在皮岛的一处海岸,沈世魁捧着披风,迎着吹来的朔朔寒风,表情复杂的走上前,伸手将披风给挎刀而立的毛文龙披上。 “老子实在想不明白!!” 毛文龙瞪大眼睛,一把扯下披风,转身看向沈世魁喝道:“陛下究竟是怎样想的,为什么要将陈继盛调往济州岛,就任那劳什子的济州镇总兵官,这济州岛是孤悬在朝鲜海外,是不错的养马地,是极佳的海上要镇,可是它离大明太远了啊,离辽东远,离山东远,要这样一处地方何用?!” “毛帅的心情,末将能理解。” 沈世魁弯腰捡起披风,语气尽量平静的说道:“但是陛下的旨意很明确,随陈继盛赴济州镇的人手可以少,所辖海上战船可以少,不过陈继盛必须要去济州镇,宣读这件事时,刘阁老的态度也很明确。” “你不提刘鸿训还好,提到刘鸿训,老子更是一肚子气!” 毛文龙咬牙道:“他是奉旨赴朝不假,但是朝鲜的情况,哪里像他想的那样简单,对我东江镇而言,对于辽局而言,甚至是对朝廷而言,对待朝鲜的态度,也应该是以拉拢为主,毕竟肆虐辽东的建虏,可不像朝中那帮官老爷们想的那样简单!!” 讲到这里时,毛文龙的情绪愈发激动。 有太多的事情是他所不能理解的。 是。 在过去的数月间,东江镇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格局是变了,此前动辄就被拖欠粮饷或者克扣粮饷,现在没有这种情况了。 特别是孙元化赴任登莱巡抚后,不止定期向东江镇输送粮饷,甚至还提供盐油、棉布等各项军需辎重,这极大的改善了东江镇的环境。 但是有些事情却也跟着变了。 先是毛承禄、孔有德等一批东江军将校,被天子所颁旨意召进京城任职,这让毛文龙麾下嫡系少了很多。 为了确保东江军的粮饷供应,特别是天子提到的对辽战略,毛文龙尽管心底不舍吧,但是最终还是都给放了。 只是伴随着孙元化赴任登莱,茅元仪赴任天津,一些状况的悄然改变,连带着毛文龙统辖的东江军也跟着变了。 就说登莱两镇,随着孙元化就任登莱巡抚,这登莱水师就由贺虎臣接管了,登莱总兵官杨肇基主负陆上。 这一军政格局的明确划分,让过去登莱略显混乱的格局被打破重组了。 甚至让毛文龙都没有想到啊。 此前因为袁可立的缘故,卸任登莱总兵官的沈有容,竟然被孙元化请回登莱了,干的差事是负责操练水师将校。 这就有意思了! 沈有容重新回归登莱,还带了三个儿子,四子沈寿岳,六子沈寿崇,八子沈寿峣,他们皆被安排进登莱水师任职。 而更让毛文龙感到震惊的,是贺虎臣统领的登莱水师,在经过短暂的操练与磨合后,居然分兵驻扎于长山群岛,威海卫,靖海卫,青岛等处,关键是贺虎臣干了件很猛的事,开始在登莱两镇沿海进行缉私! 这就了不得了。 凡是牵扯到去往辽南海域的,不管是干什么的,海船一律扣押,船运之物悉数充公,毛文龙在东江镇得知此事后都感到不可思议,他不知道贺虎臣究竟是怎样办到的。 可现实是贺虎臣真就办成了。 因为进行的海上缉私,这让登莱水师多了百余艘大小海船,此事在山东闹出的动静很大,甚至将官司打到了山东巡抚那边。 但结果呢? 不了了之了! 为何? 在这一时期下,位处京城的朝堂风波不断,天子接连不断地抓人杀人,这情况传到地方时,味儿全给变了。 哪怕有人将此事捅到京城,但是却连任何涟漪都没有掀起来,朝中的那帮官老爷们,一个个都忙着各自的事情,哪儿有心思管这些啊。 说起贺虎臣干的这件事,还要感谢此前在登莱就任巡抚的袁可立,若是没有他为登莱水师打下的基础,那根本就不可能有这种事。 而沈有容的再度回归,更是在无形中震慑了很多人。 “你说天子这样折腾,真的能平定建虏叛乱吗?”有情绪的毛文龙,盯着沈世魁讲出的话,却让沈世魁吓了一跳。 “毛帅慎言啊!!” 沈世魁低声道,那双眼睛更是看向左右,见左右无人,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怕什么?” 毛文龙皱眉道:“难道老子讲错了吗?让孙元化就任登莱巡抚,负责整饬登莱两镇,让茅元仪就任天津兵备道,负责整饬天津三卫,这些老子都能理解,说起来以上诸地各镇变强了,这对咱东江镇是有益的,最起码不是孤立无援了。” “但是在此等特殊形势下,派遣刘鸿训赴朝,让陈继盛随时准备赶赴济州镇,这些本帅是怎样想都想不明白。” 毛帅啊,您哪里是想不明白啊,您是想的太明白了而已。 沈世魁听到这里,忍不住在心里暗叹一声,不管毛文龙承认与否,在不知不觉间,大明在海上的格局悄然发生改变了。 尤其是牵扯到东江镇,由毛文龙亲率的兵马在被逐步削弱,也正是因为这样,使得毛文龙每每想到天子派遣韩赞周,跟他颁布的那些旨意,特别是涉及到对辽战略,毛文龙就觉得靠这点兵力,如何能发挥出应有的作用。 “毛帅,您想不明白,也要想明白。” 在此等形势下,沈世魁却皱眉对毛文龙道。 “为何?” 毛文龙略带不满道。 “您别忘了,登莱两镇近期要给我东江镇,输送一批虎蹲炮了。” 沈世魁直接挑明道:“这是从孙元化赴任以来,首次向我东江镇输送的火炮,规模有100尊,在孙元化之前,那武之望可曾做过这些?” 沈世魁讲的这件事,直接让毛文龙无话可说了。 这也是为什么眼下的毛文龙,心底其实有着众多的不满与不解,但是却迟迟不敢做任何偏激举止的原因。 在此前,朱由校派遣韩赞周赴东江镇,向毛文龙言明一些事宜,全额保障东江镇的粮饷供应,甚至将东江镇纳入对辽战略的重要一环,这一切的前提,都在于东江镇之外的其他部署,能够在朱由校信赖的那批文武,可以在他持续的粮饷支持下,能够如实的促成他所谋划的种种,继而对东江镇产生某种微妙制衡! 只是这样的一种态势,在朱由校的眼里还很脆弱,不经历铁与血的洗礼,无法将对辽战略的优势,在战争中悉数发挥出来,那么在这种拉扯下,迟早会有崩盘的时候。 原因很简单,这违背人性了!! 但要是他这位大明皇帝,可以通过一场战争打出威仪来,手里掌握住一支绝对强悍的军队,那么一切就又发生变化了,靠厂卫杀出来的凶名,远没有靠军队震慑出的凶名来的更直接!! ------------ 第二百八十三章 遵化 哒哒哒~ 杂乱的马蹄声响彻云霄,被披上银装的旷野,一支骑队迎着朔风疾驰,为首的将校穿戴的山文甲,残留有些许雪粒,面罩之下,那双冷眸直视前方,胯下坐骑飞驰,整个人随之而动。 “总戎!距我部前十里外,就是石门镇了!” 驰骋了不知多久,在这名将校的身后,一名亲卫骑兵猛抽胯下坐骑,迎着朔风,对自家总兵官沉声喝道。 “都快点!” 那将校听后,皱眉喝道:“天子御驾就在石门镇驻跸,别他娘的耽搁时辰,快点赶赴石门镇。” “喏!” 身后一众骑卒纷纷喝道,这支骑队的速度又加快不少。 自朱由校巡视三河结束,在三河召开完公审后,便一刻没有停歇地赶赴蓟州,既然是要挤破一些浓疮,那就不要给任何人反应的时间,只是在进抵蓟州查明的一些情况,让朱由校感到心寒! 蓟州治下的情况,甚至比三河还要严峻,此前在京有司呈递的奏疏,完全跟真实状况对不上。 这让朱由校见识到真实的大明,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存在! 这还是在京畿治下啊,属于大明的核心腹地,此前朱由校在京抓了大批人,杀了大批人,甚至还在北直隶展开剿匪,可即便是这样啊,喝兵血吃空饷,压榨盘剥底层,逼良为娼,欺行霸市这等腌臜事仍有发生。 烂透了! 真的烂透了! 这是从朱由校离京巡边以来,先后进抵三河、蓟州后的真实想法,就这样已经烂到根子上的大明,如果不把这些腌臜事全给清一遍,就开始推行新法,革除旧弊,提振财政,那简直是在痴心妄想!! 对于在三河、蓟州等地召开公审,逮捕与处决一大批奸佞败类,究竟会给京畿与京城带来什么影响,又会让一些群体生出什么想法,朱由校完全都不在意,朱由校只知道一点,他要是不下决心干这事儿,那他谋划已久的对辽战略必败无疑! 对辽战略要是败了,逆转大明国运一事就彻底的胎死腹中了。 这场雪下的,让朱由校都觉得这是上天在给他降下警示,既然你选择了最难的路,那么就要承受一切! 石门镇。 御驾行辕。 “皇兄,您先前不是说了,等解决完蓟州的事宜,就转道前去玉田吗?”在帅帐之内,朱由检面露疑惑,看向闭目养神的朱由校,讲出了心中的所疑。 “为何在离开蓟州之际,您却改变主意了,让御驾直奔石门镇驻跸,而令李邦华他们带一支队伍,命平江伯陈啓亲率千众火枪兵,转道赶赴玉田负责巡视?” 朱由校缓缓睁开眼眸,语气淡然道:“皇弟其实担心的,是李邦华他们不会像朕在三河、蓟州那样,将一应涉案的奸佞败类都给逮捕处决吧?” “嗯。” 朱由检点点头应道。 在三河、蓟州干的事情,尽管是将两地的腌臜事全都一扫而空,但是却不可避免地影响到了京城京畿。 甚至这几日从京急递的内阁奏疏,就有牵扯到公审事宜的,别看朱由检没有在京,但是也能想到朝中的那帮文武,被天子干的事情惊成什么样。 毕竟这在先前从没有过。 “要他们连这点事都办不好,那他们就不配待在军机处,不配待在两书房。” 朱由校嘴角微微上翘,迎着朱由检的注视道:“朕在三河、蓟州干的事情,态度是怎样的,他们比谁都要清楚,要是这还不能让他们奉旨落实,那就不必回御前驱使了。” “再一个派李邦华他们赴玉田,这仅是一个开始,待解决玉田之事后,他们要前去丰润、迁安、卢龙等地,等卢龙的巡视结束了,就要在此等候朕所在御驾。” “时间,经历三河、蓟州两地的公审,朕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靠朕去一个个地巡视与公审,那就算是把朕给累死,也无法赶在正旦到来之际,御驾驻跸至山海关,这样朕想要的成效就达不到了。” 原本朱由校是想一个地方,一个地方的去进行巡视,若是遇到有问题的地方,那就在当地召开公审,既然将那些奸佞败类悉数逮捕处决。 可是从三河赶到蓟州后,朱由校改变主意了,因为朱由校发现他还是把大明给想得太好了。 所以一个多线进取的压茬计划,就在朱由校的心里逐步成型,除了李邦华这一支队伍以外,他所在的御驾要抵遵化,转三屯营,进建昌营,继而一路南下奔秦皇岛,以上要做的就是将所涉诸地各镇全给清理一遍。 而在此期间,留守中枢的那帮文武,奉密旨离京的那批文武,都会收到朱由校颁发的一道道密旨,要想尽一切办法在各处消除掉朱由校这般雷厉风行的血洗下,可能会对中枢,对京城,对京畿造成的影响与风波。 这是朱由校在考虑了很久,才下定决心要进行的一场豪赌。 如果在辽前大战没有打响前,就因为他干的这些事情,导致关内腹地乱了起来,他所信赖与倚重的那帮文武,没有能肩负起各自的职责,帮着他分忧解难,那么后面的仗根本就没必要打了。 还打个屁啊。 紧挨着京城的腹心要地都还存在着各种腌臜事,辽前的仗真要打起来,即便朱由校愿意赌上全部身家,去跟建虏在辽前打这一仗,那砸进去的钱粮只怕多数都被上下其手了。 而打仗又是打的钱粮,前线吃紧,后方紧吃的基调不给他改变了,一旦前线出现粮饷紧缺,那么即便此前赢得一场场胜利,可最终还会面临惨败。 眼下朱由校干的事情,就是一场大战召开前夕的预备动员,他想要看看在他的折腾下,他所倚重和信赖的那些人,是否能够从一始终地对他的决断进行落实,这不止是在考验他自己,更是在考验很多人。 在讲完这些时,朱由校深邃的眼眸,一直盯着眼前的这幅舆图,而在上面,则标注着很多东西。 “皇爷,蓟州镇总兵官孙祖寿,奉旨至石门镇。”而就在此时,帅帐外响起卢九德的声音。 “把这幅舆图收好。” 听到此言的朱由校,看向朱由检道:“上面涉及的种种,一处都不能泄露,不然我大明社稷危矣!” “喏!” 朱由检忙作揖应道,随即便上前去收这幅舆图。 “召孙祖寿来见朕。” 见朱由检将舆图收好,朱由校遂对帐外说道。 “喏!” 在帐外的卢九德忙作揖拜道。 此次离京巡边干的事情,承受压力的不止是朱由校,随驾的这些人压力同样很大,在三河、蓟州干的那些事,有大批的人被逮捕处决,这难保会影响到一些人,所以卢九德他们很担心会出现不好的事情…… ------------ 第二百八十四章 派系 “臣…蓟州镇总兵官孙祖寿,拜见陛下!” 一道铿锵有力的声音,在帅帐中响起,朱由校倚坐在帅椅,打量着眼前的魁梧壮汉,嘴角露出一抹淡淡笑意。 真猛士也! 尽管是第一次见到孙祖寿,不过就第一眼的印象,朱由校还是给予极高的评价。 “免礼吧。” 朱由校收敛笑意,盯着孙祖寿平静道:“知道朕为何急召卿家来御前吗?” “臣愚钝,还请陛下明示。” 本要起身的孙祖寿一顿,旋即便抱拳再拜道。 对于天子的此次急召,孙祖寿是有些想法的,甚至在赶来石门镇的途中,还在思虑天子要问些什么。 毕竟天子离京巡边这件事,以在京的兵部等有司皆派发有公函,再加上这些时日传的一些消息,容不得孙祖寿不多想啊。 朱由校撩撩袍袖,似笑非笑的看向孙祖寿,语气淡然道:“朕在三河、蓟州做的事情,想必蓟州镇下辖的三协十二路,都或多或少知道些什么了吧?” 孙祖寿一顿,神情间流露出一丝紧张。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天子巡视三河、蓟州都干了什么,或许蓟州镇下辖三协十二路距离较远,不过一些风声还是听到了。 毕竟闹的动静实在太大了,这也在所难免的使上述诸地出现些情况。 “禀陛下,别的地方臣不敢乱言。” 在沉默了刹那,孙祖寿抱拳回道:“但是臣所辖的西协四路,的确是知晓些事情,且治下也存有一些状况。” 这就是孙祖寿。 有就是有。 没就是没。 在孙祖寿这里,不会说为了自身前途或官位,就会去特意的隐瞒什么。 单单是这一点就不知甩了多少大明武将。 “那卿家此来石门镇,遵化事宜都安排好了吗?” 朱由校向前探探身,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孙祖寿。 颁旨召孙祖寿来石门镇,朱由校是有事情要做的,不过这一切的前提,都是建立在蓟州镇下辖西协四路安稳的前提下,倘若上述所涉之地敢出现任何乱子,那无疑会影响到朱由校的整体谋划。 “禀陛下,都已安排好了。” 孙祖寿的心跳难免加快,在停顿了刹那后,抱拳冲朱由校禀道:“如若蓟州镇下辖西协四路,在臣离开期间出现任何差池,那臣甘愿接受任何惩处!” 别看孙祖寿是久经沙场的悍将,在刀口上舔血习惯了,但是在面对大明天子,尤其是在遵化知晓一些情况,使得他在面对朱由校所问时,还是在所难免的会紧张。 “对卿家,朕还是信任的。” 朱由校露出笑意,伸手对孙祖寿说道:“卿家无需这般紧张,这里没有外人,只有我们君臣在。” “朕此次召卿家来石门镇,就是想问问卿家,只卿家统辖的西协四路,是否存在吃空饷喝兵血,以权谋私,盘剥军民等腌臜事呢?朕希望听到的是真话!” 在没有开启离京巡边之前,朱由校以为他先前做的事情,特别是先后在京逮捕处决大批的人,这至少能够震慑到一些人,使得他们不敢再肆意妄为。 尤其是声势浩大的北直隶剿匪一事,不管怎么说吧,那么多的武将统领着一批批将士,奔赴北直隶各地清剿匪寇,这最起码也能让一些人被震慑住。 但是朱由校发现自己错了。 一时的销声匿迹,不代表就一直能忍着不动。 毕竟在绝对的利益面前,不是谁都能说放弃就放弃的,肥肉吃进嘴里的感觉,实在是太美妙了,想让他们就此放弃,这不是一种奢望吗? “禀陛下…西协四路存有以上情况!” 在犹豫了许久,孙祖寿想到所辖驻地的情况,又想到天子巡边期间干的事情,最终还是硬着头皮说道。 “自臣就任蓟州镇总兵官以来,尽管也在治下整饬军备,提振士气,修缮边防,言明军纪等事,算是让西协四路相较以前有了一些改变,但是却没有得到彻底根除。” “臣此前曾向孙督师禀明所辖实况,但孙督师却以大局为重,强调蓟州镇三协十二路以安稳为重,似查明的那些状况要徐徐图之。” 果然。 朱由校双眼微眯起来,事情跟他所想的一样。 蓟州镇下辖三协十二路,是一个极其特殊的存在,这里面其实藏着很多事情,只不过受辽东局势的影响,才使得很多人故意选择忽略,只是时间久了吧,有些东西就不是谁想改就能改的了! “那帮辽将表现怎样?” 想到这里的朱由校,眼神凌厉的盯着孙祖寿道。 咯噔。 孙祖寿心下一紧,他怎样都没有想到天子会这般直接的挑明。 在世人固有的认知下,认为所谓的辽东将门势力,就是活跃于辽前的一帮辽将,他们倚仗的根本是对辽地的熟悉,还有靠克扣粮饷豢养的亲卫家丁! 也恰恰是这样吧,使得大明在与建虏的频频交战下,辽将凭借着一些优势,逐步在辽东前线日益强盛起来,甚至牢牢掌控住关宁铁骑这支精锐! 可实际上呢? 所谓的辽东将门势力,并不仅仅局限于辽东前线这片地界,在山海关镇,在蓟州镇下辖三协十二路等地,都存在着一批辽东的世袭卫所官。 从天启元年开始,大明先后丢掉了辽左、辽南、辽西等地,尽管在后续的征战中,也曾收复一些地域,不过整体基调是大批辽疆被建虏窃据了。 而在这个过程之中,有一批文武背叛了大明,选择投效到建虏麾下,不过也有一批文武逃到了辽西走廊,甚至是逃进了关内…… “朕在三河、蓟州巡视之际,就发现一个很严峻的问题。” 见孙祖寿不言,朱由校语气冷冷道:“被逮捕处决的那批奸佞败类中,就有一些是此前安置的辽地世袭卫所官,甚至他们的贪,要比其他人更猖狂!” “而据朕只晓得情况,蓟州镇下辖三协十二路,乃是整个关内防线体系下,仅次于山海关镇安置辽地世袭卫所官的存在!” “朕这次召卿家过来,就是要让卿家将西协四路涉及辽将的名单,事无巨细的给朕写下来,包括他们之中又有哪些人背着朝廷,做违背大明律法的事!” 这是要坏事啊! 孙祖寿听后紧张起来,尽管他对于这些人也很看不惯,但是这些人却是安置辽民的重要媒介,若是将他们给悉数拿下的话,那天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啊! 事实上朱由校担心的尾大不掉趋势,提到的这些辽地世袭卫所官,是负责安置逃难进关内辽民的重要帮手,甚至还督促开垦了很多荒田用以提高税收,只不过这些好处朝廷都没有得到,多数都叫他们中的一些人给中饱私囊了! “陛下三思啊!”孙祖寿犹豫刹那,一想到此事的后果,当即便抱拳规劝道:“此事干系重大,如果……” “正是因为干系重大,朕才没有急着直接进驻遵化,而是召你孙祖寿来石门镇!” 朱由校却摆手打断道:“如果就因为担心些什么事情,而对一些腌臜事选择视而不见听而不闻,那朕当初就不会力排众议,态度强硬的要离京巡边了!” “朕给你一天的时间,将知道的悉数给朕写下来,这蓟州镇下辖三协十二路,朕要一个一个的全都好好清理一遍!” 这是要出大事了啊! 听到这里的孙祖寿彻底震惊了,他想到天子肯定会干些事情,但是让他却没有想到天子居然要搞这么大! 事实上朱由校就是要搞大事情,不然也不会派李邦华他们去玉田等地,而蓟州镇下辖三协十二路,则由他亲自负责巡视和整饬。 因为朱由校比谁都要清楚,蓟州镇下辖三协十二路,一旦有些东西被戳破的话,势必要引起轩然大波的,甚至闹不好的话,还会频频出现兵乱。 如此危险的事情,必须由他这位大明天子来做,这样李邦华他们就可以在动荡下,以雷霆之势解决所查之地的积弊,同时在这次动荡之下,朱由校也能顺势考验下孙祖寿这帮在关内驻扎的统兵大将! 既然是全面性的考验嘛,那就必须要全都涉及其中才行,不能漏掉一些人,倘若连这件事情都办不好的话,那后续就没有必要再说打仗的事情了…… ------------ 第二百八十五章 不甘 孙祖寿奉诏赴石门镇陛见,看似产生的影响很小,不会引起太多的关注与涟漪,实则背后的暗涌却悄然而起。 东胜右卫。 下辖某百户所。 汪汪~ 夜幕下响起几声犬吠,使得平静被打破,对劳碌一天的卫所兵与军户而言,这些丝毫没有影响到他们。 反倒是在该处所堡的一处民宅,本亮着灯的房内,转瞬间就漆黑一片了,一股紧张的氛围在弥漫。 “不会出什么事吧?” 漆黑的房内,一道低沉的声音响起,显然对突响的犬吠很警惕,“当初我就说了,别再回关了,你就是不听!” “不回关,我等能去哪儿?” 听到这等埋怨的声音,一道不满的声音响起,“难道你不会真想赴辽吧?你不会真觉得老奴他们,或者在辽的那帮人,一个个都是心善之辈吧?” “即便不去辽东,那我等也能去山东,或南下赴两淮,最不济蛰伏进东南也行啊!”最初发出声音的那人开口道。 “实话告诉你,这种东躲西藏的日子,我是过够了,活着难道不好吗?即便是想报当初的血仇,那也……” “够了!!” 黑暗中,黄永发紧攥双拳,眼神凶狠道:“收起你那可笑的想法吧,告诉你,八家的暗脉能这样,但是你我,这辈子都别想这样干!” “你是觉得那个狗皇帝好对付,还是觉得方正化、魏忠贤他们好对付?只要范永斗他们不死,或许他们不会供出各家暗脉,但是你我早晚是要被供出来的,这点即便是换做你我被抓也一样!” 靳良玉沉默了。 尽管他不愿承认黄永发讲的是事实,不过内心深处仅存的理智却告诉他,黄永发所言就是现实!! “行了,就是狗惊醒了,没有人来此地。” 在靳良玉沉思之际,没有听到他安排的人发出的动静,黄永发就知道这处他埋的暗线没有暴露,随即便对靳良玉说道,没过多久,漆黑的房内再度被燃起的油灯照亮。 微弱的灯火照亮下,在这间不大的房中,一张木桌上摆放的纸张,很难不吸引人的注意。 “这里真的安全吗?” 见黄永发朝木桌走去,靳良玉犹豫刹那,皱眉道:“毕竟狗皇帝眼下在石门镇驻跸,此地距石门镇可……” “放心吧。” 黄永发却道:“该所的百户唯一子嗣,就拿捏在我的手中,更别提他跟我等往来的书信,我是一封不差地都保存好了。” “可是……” 靳良玉依旧担忧道。 “没有可是!!” 黄永发皱眉喝道:“你怎样想的我清楚,但是这件事你必须要听我的,富贵险中求,我等损失那般大,跟建虏已无可能,想要摆脱厂卫的追查,你我都能活命的话,那就必须干掉狗皇帝,唯有更换天子,我等才有一丝生机!!” 听到这里,靳良玉沉默了。 的确。 回想起在山西发生的种种,即便是逃出了那处绝地,在靳良玉的内心深处,也自始至终都不愿面对现实。 以方正化为首的厂卫,究竟是怎么办到的,这一路从宣府镇下辖张家口堡,就层出不穷的出现各种问题,他们先前做的是那般隐秘,可为何到最后就悉数暴露了? 口外走私贸易一事,的确是他们八家先后发达的契机,但是在这件事情的背后,牵扯到的人实在太多了。 越是这般,就越是隐秘。 欺上瞒下? 这根本就无需他们特意做什么,就有人在幕后帮他们做了,毕竟口外走私贸易的获利实在太多了。 多到令人疯魔!! 以至于做到了最后,靳良玉早就忘记了,最初他在拜见一些人时,那内心深处的忐忑与自卑。 大明从万历朝出现的国本之争,继而在中枢掀起层出不穷的党争,所破坏掉的绝不是吏治那般简单。 这背后掺杂的实在太多了。 不说别的,单是一个中枢威严受损,皇权威仪受损,就在悄无声息间,让太多的人失去了敬畏,在私底下去干各种疯狂之举! “在通州搞出的刺杀,想以此栽赃给魏忠贤,此事没有达到预想的成效。”在靳良玉思绪万千之际,黄永发在看了一些信件后,皱眉道。 “狗皇帝倒是被激怒了,这一路巡视三河、蓟州等地,搞了所谓的公审,逮捕与处决了大批人,眼下不止京城人心惶惶,就连京畿也跟着人心惶惶。” “而要不了多久,山海关,辽前那边也会传开,这对于我等而言是机会,这次才是真正的刺王杀驾!!” “真要这样做吗?” 靳良玉听后,上前看向黄永发道:“我们的人,不少都被派去玉田等地了,择机刺杀李邦华他们,眼下我们在遵化一带的人……” “谁说要动用我们的人了。” 黄永发面露狞笑道:“若是狗皇帝不分兵的话,那我们的人就必须要上,但是狗皇帝似乎彻底被愤怒蒙蔽了双眼,居然敢让随驾的李邦华等大臣前去玉田等地,甚至还分出一批御前侍卫,这就给了我等机会啊!” “你的意思……” 靳良玉似想到了什么,震惊地看向黄永发道,可是话到了嘴边,靳良玉却怎样都讲不出来,他觉得黄永发彻底疯了。 “这个狗皇帝是一点不懂兵事。” 黄永发冷冷道:“他以为将孙祖寿召去石门镇,就能让遵化这处要镇,能完全掌握在他的手中,可是在遵化一带,在周边的卫所中,可是有不少是他娘的不听孙祖寿调遣的!!” 靳良玉道:“道理是这个道理,可是你想过没有,要真是那样做的话,只怕整个京畿,不,可能整个北直隶都会乱。” “哪怕狗皇帝死在这场动乱下,可一旦朝廷平息了下来,后继之君平稳了局势,万一追查下去的话,你就不怕有人将我等供出来吗?” “哼,真到那个时候,我等早已隐姓埋名了。” 黄永发面露不屑道:“放心吧,我已谋划好了退路,东南只是我等的暂避之地,等此事结束后,我等便去东南转道去壕镜。” “壕镜?!” 靳良玉瞪大双眼,难以置信地看向黄永发,“你先前接触传教士,难道不是为了信教?” “那西夷的教,有何可信之处?” 黄永发似笑非笑道:“真正让我感兴趣的,是这帮从西夷来的传教士,为何拼了命也要前来大明,为此我还派了一批心腹去福建,直到我发现在福建等地,有不少人在暗中从事海上走私!” “你不会是想……” 靳良玉有些转不过圈了。 “行了,这些事等以后再说,眼下先把当前的事做好再说。”黄永发摆手打断,直接开口道:“不把狗皇帝给干掉,那我等就不可能安稳!!” 当一个人的野心,被沾染的利益无限放大时,想要让其放弃到手的暴利,除非他死了,否则断然是不可能割舍的。 这点在黄永发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只怕在石门镇驻跸的朱由校,都没有想到在万历朝暗中成势的这帮奸佞败类,居然会在悄无声息间,在大明动荡不安之际,早已在暗中培植了一个宽泛的利益网,或许在平时这些体现不出来,可一旦绝境出现时,有些人一旦有别的心思,那就可能让这一利益网迸发出无限威能!! ------------ 第二百八十六章 议军弊(1) “该死!” “该杀!” 朱由校愤怒的声音在御前骤然响起,这让气氛变得微妙起来,而聚在御前的张庆臻、卫时泰等一众在职勋贵,沈廷扬、李岩、顾君恩、宋献策等上书房大臣,朱由检、朱聿键、朱常淓等一行人,无不流露出各异的神情。 他们中的一些人,在看向单膝跪地的孙祖寿时,眼神都变了。 原本天子召见他们,是要聊聊时下大明的军弊,这还没有开始多久,蓟州镇总兵官孙祖寿的到来,就将这件事被打断了。 “仅是在顺天、永平两府交汇之处,居然就藏有这么多腌臜事!”朱由校紧攥着手中的奏疏,心头的怒意怎样都平息不下来,凌厉的眼神盯向孙祖寿。 “这封奏疏中提及的一众卫所,牵扯到的恐不止那批从辽东来的世袭卫所官吧?本土的世袭卫所官就没有干什么事?” “陛下英明。” 孙祖寿表情复杂,抱拳冲难掩怒意的天子拜道:“别的地方,臣不是很清楚,但是从遵化至蓟州镇西协四路,这其中涉及到的卫所,多数都存在臣在奏疏中所写的情况。” 果然是这样! 朱由校剑眉倒张,事情跟他预想的没有出入,大明军队果真是烂到根子上了,出问题的不止是边军,就连卫所也烂透了。 张庆臻、卫时泰他们听到这里,心底的疑虑更盛了,他们对孙祖寿呈递的那封奏疏是愈发的好奇了。 那封奏疏究竟都写了什么,居然会让天子这般的愤怒。 “朕问你一句。” 在此等氛围下,朱由校向前探探身,盯着孙祖寿道:“从你就任蓟州镇总兵官以来,知晓西协四路的情况,知晓周遭卫所的情况,是否向朝廷急递过奏疏?” “陛下,臣急递过。” 孙祖寿表情复杂道:“臣不止一次急递过,可是臣急递的这些奏疏,送进京到了兵部就没有任何音讯了。” “臣知朝中事务众多,只是臣同样也知道,若是臣奏明的这些事情,如果不得到根治的话,那么一旦辽前出现任何变故,恐关内边防要隘势必会出大乱子,所以臣就向辽东督师府去了公函。” 难怪啊。 朱由校双眼微眯,打量着神情复杂的孙祖寿,尘封在记忆深处的一些事,就浮现在朱由校的眼前。 似乎就是从孙祖寿他们就任蓟州镇三协要职后,朝中关于孙承宗的抨击与争议,就日益多了起来。 原来这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 “……臣本想着将一应腌臜事都悉数解决,可是在处置一批人后,却被孙督师派来的人给叫停了。” 而在朱由校沉思之际,孙祖寿继续道:“为此臣还特意派遣人手赴辽,想要将蓟州镇西协四路及周边卫所的实况,详细地给孙督师言明,如果这些腌臜事不解决的话,只怕他老人家筹谋的对虏之策将胎死腹中。” “只是……” “只是孙卿没有同意。” 看着面露失落的孙祖寿,朱由校出言打断道:“为此你不得不停下此事,继而转向整饬要堡之事上,想以此增强蓟州镇西协四路防线,紧接着在中协四路,东协四路都先后开始这种事情。” “甚至在此之后,蓟辽总督府这边也开始了,为此朝廷每年要向辽事方面,增派数百万两的军饷!” “而上述这一切的情况,朕要是没有记错的话,孙卿只向朝廷呈递过一封奏疏,而蓟辽总督甚至都没有呈递过,但此事却被兵部的人大书特书,朕那时觉得辽事危急,所以就让司礼监批红了,而这使得摊派辽饷份额多出数百万两!!” “陛下英明!” 孙祖寿抱拳作揖道:“只是陛下,臣所统属的西协四路,用于这方面的军饷开支,仅实得50多万两,就为了这件事,臣想尽各种办法……” “能得50多万两,就算是好的了!!” 朱由校冷哼一声道:“都要拨给你西协四路,还有其他地方,那朝廷拨出的银子,还叫那些个奸佞败类怎样贪!!!” 一言激起千层浪。 尽管张庆臻、卫时泰他们不知孙祖寿呈递的奏疏,究竟写了什么内容,但是通过他们听到的这些,御前聚集的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都猜到了什么。 一个可怕的真相,恐被他们给猜到了。 “大明在辽东败得一点都不冤啊!!” 而在众人惊诧之际,朱由校却似笑非笑道:“朕当初心里还埋怨孙卿,明明朕把能给的都给了,为何辽前的局势却持续低迷,孙卿向朕进献的对虏之策,为何迟迟没有看到建虏遭到重创。” “原来在朕看不到的地方,却藏着那么多的腌臜事啊!!” “只怕朝廷拨发给辽东的众多粮饷,能有一半实发到地方都算多了,不,只怕连一半都不到,这些都是朝廷的银子,都是朕的银子啊,他们怎么敢这般猖狂啊!!” 尽管在开启这次巡边时,朱由校就知道地方的情况,一点都不会比中枢要好,甚至可能会比中枢要更恶劣。 天高皇帝远嘛。 在大明国都里,他朱由校是高高在上的大明皇帝,但是出了大明国都,谁是皇帝就不一定了。 而在大明的地方,可是存在着众多的土皇帝!!! 在这些个土皇帝的眼里,他们贪点,拿点,那又算得了什么? 即便是大明的江山社稷,真出了什么问题,这跟他们也没有什么关系啊,毕竟这江山社稷又不是他们家的? 他们就是想过得好点。 他们就是想享乐一下。 这有罪吗? 这有错吗? “看来朕过去还是太仁慈了,杀人杀的还是太少了。”朱由校紧攥着那封奏疏,冷厉的眼眸扫视御前众人,语气冰冷道:“这样的大明,朕要是不杀他个人头滚滚,看来是迟早要完蛋啊,你们都好好给朕看看吧!!” 讲到这里时,朱由校猛地甩出所持奏疏。 张庆臻、卫时泰他们见到此幕,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无不流露出各异的神情,却是没有人敢上前去捡那封奏疏。 无他。 通过天子讲的那些话,他们就知道接下来要继续地巡边,只怕会杀更多的人,但是这样杀下去的话,究竟会造成什么风波与后果,这是谁都说不好的事情。 见到御前这帮人如此反应,朱由校愈发坚定自己的想法,有些事必须要自己表明强硬态度才行,一步都不能退让,这要是敢再退让的话,那挽救大明倾覆的国运,无疑就是痴人说梦的事情。 ------------ 第二百八十七章 议军弊(2) 想要解决蓟州镇所辖三协十二路的问题,这跟解决三河、蓟州等地时要采取的方式,必然要有较大的不同。 无他。 只因蓟州镇所辖三协十二路很复杂,在这片范围较广的区域内,有边屯驻军,有边防驻军,有卫所兵,有民屯辽民……以上方才构建成一个完整的卫戍体系,以确保京畿到山海关一线的安稳!! 然而就是这种‘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态势,恰恰让很多不该发生的事发生了,因为隶属关系够乱,这让很多人都起了歪心思。 哪怕辽东督师孙承宗举荐一些人,在蓟州镇所辖三协十二路担任要职,在要冲之地驻扎震慑,不过在孙承宗无暇兼顾的情况下,导致这片区域的秩序,一直处在可以维系的低要求状态。 可是大明此前在京畿至山海关一线并非这样啊! 大明之所以有现在这种境遇,坏就坏在这种现象上了。 在看完孙祖寿呈递的奏疏,朱由校就知道他谋划的对辽战略,已经在悄无声息间拉开帷幕了。 朱由校不仅要跟建虏对战,更要跟尾大不掉的将门势力对战。 不能在战场上狠狠震慑住建虏,那么辽东的动荡就稳不下来,这会持续消耗大明脆弱的中枢财政。 不能把将门势力给连根拔起,那么这一无底洞就无法给它填,这会持续消耗大明脆弱的中枢财政。 没有一个相对稳健的中枢财政,朱由校即便谋划再多超前的战略与部署,那也无法逆转大明倾斜的国运,如此就根本实现不了拯救大明的目标。 “陛下,倘若孙总戎所书是真,恐蓟州镇所辖三协十二路的一些人,跟朝中的一些人来往密切啊。” 在此等形势下,朱聿键最终先从人群中走出,弯腰捡起那封奏疏,在看过奏疏上所写内容后,整个人都惊住了。 “从辽东这边安置过来的辽将,只怕是其中的一批而已,他们与朝中的一些人相互勾结起来,为的就是从中截取朝廷拨银!!” “多半就是这样。” 朱由校神情看不出喜悲,声音低沉道:“他们隐藏得足够深,也足够隐蔽,想要将这帮败类悉数揪出,只怕并不是件容易得事情。” 这一下御前站着的那些人,包括朱由检他们在内,一个个都朝朱聿键走来,怀揣着各异的心思去看那封奏疏。 “只靠这帮辽将,断然不可能干出这等事情来。” “是啊,克扣粮饷,盗卖军械,疏于操练……这些事情他们都敢干出来,这背后肯定是有人的。” “只是会是谁呢?” “就这封奏疏所写,只怕辽东督师府、蓟辽总督府、辽东巡抚府,甚至地方的一些府州县,包括中枢有司在内都有人牵扯进来,不然朝廷此前不可能一点消息都不清楚。”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事情想要妥善处置好就困难重重啊,毕竟不可能去搞大规模连坐啊!!” 单膝跪地的孙祖寿,在听到这些的时候,脸上流露出复杂的表情,最初他在奉诏赴石门镇时,就曾犹豫要不要讲这些事情捅出来。 不捅,那他心里始终不安,毕竟隐患就在蓟州镇所辖三协十二路藏着,万一真出什么变故,那对于大明而言将会万劫不复。 捅了,牵扯到了这么多的人,可若是简单粗暴地搞一刀切,那势必会闹得人心惶惶,可能该地就会跟着乱掉。 也恰恰是这样一种思绪,使得孙祖寿最初在听到天子所讲时,没有第一时间就将这些全都讲出来。 朱由校给孙祖寿时间,让他去写这份奏疏,就是让他去考虑如何抉择,而孙祖寿通过了朱由校的考验。 “卿家起来吧。” 而在孙祖寿思绪万千之际,一道声音的响起,跟着一只手将其拉起,这让孙祖寿心下一紧,立时就回过神来。 在抬头看到天子的那刻,孙祖寿立时就低下了头,这一刻,没有人能明白孙祖寿的心情是怎样的。 “现在有个情况摆在朕的面前,也摆在诸卿的面前。”在伸手轻拍孙祖寿后,朱由校扫视眼前众人,语气铿锵有力道。 “这次离京巡边,许多朕先前不知的事情,正在一点点地暴露出来,而西协四路存在的问题,只怕在中协,东协皆有存在。” “这件事情要如何进行处置,就是当下要明确的事情,不妥善解决好此事,那么谁都不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张庆臻、卫时泰他们流露出复杂的神情。 的确。 如果真想解决这件事情,但要是没有稳妥的法子,这中间势必要出大乱子的,而一旦天子遭到任何威胁,或者处在险境之下,那产生的影响与风波将难以估量。 “陛下,臣斗胆请谏!” 在此等形势下,张庆臻上前作揖道:“请陛下移驾蓟州,纵使要将这些奸佞败类除掉,陛下您也不能亲置第一线,这实在是太危险了。” “臣附议!” 卫时泰等一众勋贵纷纷作揖附和。 作为皇家禁军府的在职勋贵,跟天子利益日渐捆绑紧密,对于张庆臻他们而言,没有任何事情比天子安危更重要。 如果在解决这件事情时,天子出现任何的威胁,哪怕最终将蓟州镇所辖三协十二路,都给悉数地筛一遍,那他们的罪责也是极大的。 “朕不会当逃兵的!” 朱由校却态度坚定道:“这件事情朕既然知道了,那就不能当聋子,做瞎子,蓟州镇所辖三协十二路,倘若不彻底的厘清一遍,那么大明就完蛋了,今后在辽东方面将没有任何的优势可言。” “孙卿谋划的对虏战略就不可能落实下去,而一旦辽前敢有任何变故,让建虏打到山海关前,让建虏杀进关内腹地的话,那耻辱将彻底钉在大明的身上!” 做皇帝最忌讳的就是优柔寡断,就是朝令夕改,一旦形成这样的性格,哪怕你再有本事与能力,也终究无法做好皇帝。 从决定离京巡边之际,朱由校就明白自己踏上一条没有任何退路的征程,那么多的人因为他而转动起来,如果他这位大明皇帝,最终都选择退缩的话,缩在后方去指挥,那谁会百分百地卖力啊! “陛下!” “陛下!” 张庆臻、卫时泰他们表情焦急,天子态度这般坚定,这反而让他们心底的担忧,跟着被放大不少。 “不要再劝了,这件事情就这样定了。” 朱由校摆摆手打断道:“眼下就聊蓟州镇所辖三协十二路,到底该如何处置,这是眼下的当务之急,不相干的话,朕不希望在听到了。” 决定的事情,就是决定了。 不管接下来会面临怎样的威胁,朱由校也不会后悔现在做出的决定,哪怕他真死在这场动乱下,那他也不会去怪罪任何人,要怪就怪自己技不如人。 与其浑浑噩噩的活着,倒不如轰轰烈烈地去活,这就是朱由校的人生信条! 朱由校无法接受神州的脊梁被打断,更无法接受神州的膝盖弯掉,哪怕到最后大明国祚依旧要倾覆,朱由校也要阻止一件事,即叫残暴的建虏问鼎神州!!! 汉家儿郎的家园,就该有汉家政权来统辖,不过朱由校不觉得自己会那么差,事虽然难办,但他丝毫不惧了,因为朱由校知道他已退无可退了!! ------------ 第二百八十八章 议军弊(3) “陛下,想要解决蓟州镇所辖三协十二路的军弊,恐怕独靠现有这些兵马是不足以妥善应对的。” 见天子态度坚决,李岩看了眼左右,心底似下定某种决心一般,上前朝朱由校作揖拜道:“更何况拱卫御驾最精锐的火枪兵,过半被平江伯陈啓带走,跟随诸军机大臣一起去往玉田、丰润等地,以解决可能与三河、蓟州相同的腌臜事。” “如果陛下是真的下定决心,要彻底解决蓟州镇所辖三协十二路军弊,那么就必须要有足够的震慑才行。” “想要让宵小之辈迷途知返,那无疑是痴人说梦之事,要是臣提及的这些办不好,不等蓟州镇所辖三协十二路军弊被陛下整饬,只怕玉田、丰润等地就会先乱起来,如此京畿至山海关一线才能彻乱。” “一旦形成这样的态势,才能倒逼朝廷表明态度,才能倒逼陛下收手不做,可这样一来的话,大明威仪将彻底被践踏!!” “大胆!!” 张庆臻、卫时泰这帮勋贵,有一个算一个,无不瞪眼看向李岩呵斥,这样的话,岂是你所能讲出来的。 即便你李岩被天子擢选进上书房,但是什么话能说,什么不能说,那心里也是要有数的。 这不是在拱火吗? “陛下,臣还有一言。” 在此等形势下,顾君恩看了眼左右,紧随其后道:“这个时候就要提防蓟州镇所辖三协十二路,是否会出现变故了。” “如果孙总戎先前真的多次向朝廷急递奏疏,最后此事却不了了之的话,那就代表着有不少人,只怕是在暗处盯着孙总戎的。” 孙祖寿眉头微蹙起来。 “臣附议。” 而顾君恩话音刚落,一直沉默的沈廷扬,此刻站出来作揖道:“陛下在三河、蓟州钦定做的事情,势必在地方产生较大影响,而这个时候孙总戎奉旨赴石门镇陛见,难保就有人不会多想。” “更何况在陛下刚离京巡边之际,还遭遇到了奸佞刺杀,臣就在想这件事情,是否会跟这里的人息息相关?” 朱由检瞪大双眼,难以置信地看向沈廷扬道:“你的意思是说御驾遭到刺杀,可能从一开始就是蓟州镇所辖三协十二路的人,有些不想让皇兄巡边?” 刺杀一事传至京城引起不小的风波,但是截止到现在,关于此案的种种细节与真相,至今还没有任何眉目。 不过魏忠贤却处在了风口浪尖下。 现在的京城同样是不平静。 “禀信王殿下,不是没有这种可能的。” 沈廷扬面色平静道:“臣最初就有这种怀疑,而陛下在三河、蓟州召开公审,逮捕处决一大批奸佞败类,臣这种怀疑就肯定下来了。” “而孙总戎呈递给陛下的奏疏,言明的那些个情况,无疑又坚定了臣的这种肯定,这背后牵扯到的事太多了。” 不愧是朕看重的一帮人才啊。 看着表情严肃的沈廷扬、李岩、顾君恩等一行人,朱由校嘴角露出淡淡笑意,处在这样动荡难安的特殊时期,身边必须要有各类型的人才辅佐。 而上书房作为涉军的智囊团,除了有邹维琏、沈廷扬、阎应元等一众心向大明的肱股栋梁外,还有李岩、顾君恩、宋献策这些有才华的人。 熟悉历史轨迹的朱由校,当然清楚李岩、顾君恩他们是干什么的,但是想要直面这盘根错节的官绅、官商利益联合体,那么就不能将思维局限起来,正道上的对决是正道上的,偏门上的对决是偏门上的。 人的品性怎样,道德如何,对于眼下的朱由校而言,其实真不是那么看重的,他现在要做的是挽救势颓的趋势。 所以当初让周遇吉他们去山陕募集新卒时,朱由校特意写了一份名单,让周遇吉将李自成、高迎祥、张献忠这帮人也都给招募了。 眼下毕竟是天启五年,山陕的大规模起义浪潮还没有开始,将这些人招募进军中,这并非是什么困难的事情。 吃皇粮这种事,对谁的吸引都是很大的。 “兵马的事情,诸卿不必过多担忧。” 朱由校收敛心神,看向李岩他们说道:“朕这次离京巡边,有的不止是明面上的,暗地里的也有,眼下朕想知道,该如何对蓟州镇三协十二路的军弊整饬进行破局,这才是重中之重。” 听到天子这样讲,沈廷扬、李岩、顾君恩他们相视一眼,那颗悬着的心无不稍稍落下。 果然跟他们猜想的一样。 其实从三河召开公审开始,他们这些人就有这种猜想了,若是陛下没有后手的话,断然不会采取这等过激行为的。 毕竟就皇家禁军府抽调精锐拱卫御驾,尽管兵力也不算少,但真要是出什么乱子,那终究难以确保绝对安稳。 “陛下,臣斗胆再问一句。” 宋献策此时上前,朝朱由校作揖拜道:“陛下能调动的那批精锐,留守京城的朝中文武是否会知晓……” “有朕在各处巡边,谁会关心这些?” 朱由校似笑非笑道:“更何况朕安排的人手,他们在何处地方,有什么动静,除了朕知晓外,不会再有人知晓。” “那就好,那就好。” 宋献策眼前一亮,旋即便开口道:“臣恳请陛下移驾遵化,下诏命西协四路所辖副总兵官、参将悉数赶至御前!” “想整饬蓟州镇三协十二路军弊,就必须要快刀斩乱麻才行,不能再像三河、蓟州那样进行公审,时间是最不能被耽搁的。” “臣附议!” 牛金星此刻上前道:“现在暗处究竟藏了多少,是谁都猜不准的事情,与其一点点地去试探,倒不如直接把浓疮给挑破了要好。” “你们想过没有,若真是这样的话,那蓟州镇所辖中协、东协知晓此事后,会有什么反应吗?” 张庆臻听到这里,瞪眼看向宋献策他们,沉声喝道:“更何况除了蓟州镇所辖三协外,还有山海关镇,辽前诸镇,万一这中间出现任何差池,那将会出现怎样的乱子?” “是啊!” 卫时泰紧随其后道:“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要依着你们这样来办,陛下岂不置身于险境之下?” 在张庆臻、卫时泰他们看来,牛金星他们所讲之言,实在是太过于冒险了,关键是让天子去以身犯险,这简直是不可理喻! “惠安伯,宣城伯,下官想问你们一句话?”面对张庆臻他们的质问,牛金星面露笑意说道:“你们对陛下是否忠心?” “那还用问吗?本伯乃大明勋贵,不忠诚于陛下,该忠诚于谁?” “你讲这话是何意?难不成是想说我等跟眼下查明的事相关?” 见牛金星问出这样的话,张庆臻、卫时泰他们立时不满了,你可以说他们的确有什么小毛病,但在大是大非面前,那是容不得任何质疑的!! 他们是世袭罔替的勋贵,大明敢有任何问题,他们是要与国同休,这可不是说说而已!! “两位伯爷稍安勿躁。” 见张庆臻他们这般情绪激动,李岩此刻上前道:“下官等当然不会对你们有任何怀疑,也不敢有任何怀疑,不然陛下此次巡边,也不会钦定诸位带兵护驾。” “这就像蓟州镇所辖三协十二路中,的确存有很多奸佞败类,但是也有像孙总戎不愿同流合污者。” “你们这是在考验人性。” 孙祖寿听到这里,皱眉看向李岩他们道。 “孙总戎说得没错,这就是在考验人性。” 顾君恩上前道:“或许这样做,的确会存在很多风险,甚至会让陛下置身险境,但是蓟州镇三协十二路的军弊存在已久,且牵扯到不知多少人,要么干脆就别触及,任由这等毒瘤继续存在。” “真要选择触及,那就必须下定决心才行,谁是忠,谁是奸,就看出现事情时,他们的反应怎样了。” “陛下,臣还请您三思而行。” 顾君恩话音刚落,宋献策上前作揖道:“解决蓟州镇三协十二路军弊,不像三河、蓟州那样简单,闹不好可能会影响到辽前局势,这并非是臣等怕死,实则是此事干系重大。” “干系重大,多少人,多少事就是毁在这四个字上了。” 朱由校嘴角微扬道:“朕要是这般优柔寡断,朕当初就不会力排众议的要离京巡边,这件事情就这样定了,上书房即刻明确相应部署,这遵化朕去了,朕倒是想要看看,朝廷这些年砸这么多粮饷,究竟养了多少忠臣,又养了多少奸佞!!” “臣等遵旨!!” 李岩、顾君恩他们当即作揖拜道。 专业的事就要交由专业的人来办,或许李岩、顾君恩他们还略显稚嫩,不似原有时间线上的那般稳当,但是这人你越是不用,他们就越是无法独当一面。 既然决定的事情,那就必要优柔寡断,管他是成是败,先谋划起来再讲,遇到问题那就解决问题,倘若还没有开始做,就被想的给吓住了,那什么事情都办不成!! ------------ 第二百八十九章 哗变 噼啪~ 篝火燃烧发出声响,夜幕下的寒风刺骨,火星被吹动着漫天飞舞,石门镇被压抑的气氛所笼罩。 “诸位殿下请回吧。” 御帐外,穿着大红蟒袍的卢九德,手持拂尘对朱由检、朱聿键一行人道:“皇爷说了,夜深了,就不见诸位殿下了。” “不是,我等求见陛下有要事。” 朱聿键听闻此言,皱眉看了眼卢九德,随即又看向灯火通明的御帐内,隐约间,他看到几道人影,随即便道:“出这么大的事情,我等作为宗藩子弟,肯定是要为陛下分忧的!” “殿下,您的心情奴婢清楚。” 卢九德浑然不惧,迎着朱聿键的注视道:“但是皇爷讲得很清楚,让诸位殿下回去休息,还请殿下不要叫奴婢难做。” “你……” 朱聿键瞪眼看向卢九德,若是在平时,朱聿键断然不会怎样,不管怎样讲,卢九德都是御前掌权太监之一,深得天子信赖和倚重。 但是今日聊到蓟州镇所辖三协十二路之事,朱聿键知道这件事处置不好,可能天子安危都会受到威胁。 作为大明宗藩的一员,他肯定是要做些什么,不能就像个废物一样在旁看着吧? “够了。” 朱由检走上前,拉了朱聿键一下,皱眉道:“既然皇兄这样说,那自有皇兄的道理,我等就别在这里添乱了。” 听朱由检讲到这里,人群中站着的一些人,暗暗松了口气。 原本他们是不想来的,毕竟牵扯到武事他们知晓的并不多,更何况天子要做的事情,可能会产生很大的影响,说实话老实待在天子身边,不给天子添乱,这才是他们最明智的选择。 原本朱聿键还想讲些什么,但是见到朱由检向他微微摇头示意,朱聿键皱紧眉头,压住心中的躁意,便跟随朱由检他们一起离去了。 “真是没有想到啊,在我大明朝此等腹地所在,居然会存在这么多的腌臜事。” “是啊,此事要是不处置的话,这对江山社稷而言并非好事。” “不过真要说起来,接下来的局势只怕会更动荡,甚至传到京城去的话,留守在京的那帮文武多半是要炸的。” 在随驾宗藩离开御帐之际,一些人开始小声议论起来,显然是到现在,他们还没有从最初的状态恢复过来。 本以为在三河、蓟州见到的就算是最坏的了,没想到在蓟州镇所辖三协十二路,还藏着更坏的事情。 那要是这样的话,山海关镇,甚至是辽前诸镇,会不会情况比关内的要更复杂,更恶劣? 这是谁都说不准的事情。 “别懊恼了。” 而在这些人议论之际,朱由检放缓了脚步,看了眼神情失落的朱聿键,“皇兄这个时候不召见我等,肯定是有大事要谋划钦定,御帐内的人影你应该看到了。” “看到了。” 朱聿键瞅了朱由检一眼,眉头微蹙道:“我当然知道陛下肯定有事要谋划钦定,但是我等也不是废物啊,出现这么大的事情,我等也是要尽一份力的吧?” “在来御帐之际,我就发现有一些人,悄悄离开石门镇了。”对于朱聿键所讲,朱由检并没有在意,而是自顾自地说着。 嗯? 这反倒让朱聿键生出疑惑。 “你的心情,我能理解。” 朱由检继续道:“但是你想过没有,蓟州镇所辖三协十二路,治下存在很多积弊与腌臜事,这肯定是牵扯到了很多。” “即便是我等想帮皇兄分忧,那我等又能做得了什么呢?如果我等真等帮到皇兄,难道皇兄会故意打压我等吗?” “你什么意思?” 朱聿键皱眉道。 “字面意思。” 朱由检露出几分怅然,轻叹一声,抬头看向眼前的皓月,“我何尝不想帮皇兄去分忧啊,但是从离开京城,随驾去了三河,去了蓟州,我发现有太多的事情,我在面对以后,居然没有任何解决的办法。” “直到那时,我才明白皇兄过去对我等讲的那些话,光有一颗想要救明的心,是远远不够的。” “也是想到了这些,我才理解皇兄一直强调,要叫我等多听,多看,少说,这就是何意思了。” 其实改变就是在悄然间发生的,说的再多,教得再多,都不如经历一次来得真实,人教人教不会,事教人一次会! 人只有在吃了亏,才会长记性。 而在朱由检感慨之际,他不知道的是,在一处隐秘的角落,有几道人影一直在跟着他们,他们这些人的一言一行,甚至是神态变化,全都在他们的心里记着。 …… 同一片夜空下。 东胜右卫。 “指挥使,难道真要这样做吗?”在一处隐秘的宅邸内,一名披甲将校,表情复杂地看着眼前壮汉,声音低沉道。 “煽动哗变,这可是掉脑袋的死罪啊,如果让朝廷追查到什么,闹不好九族都是要被株连的啊。” “是啊指挥使。” 另一人紧随其后道:“眼下还没到那等地步吧,万一天子到了咱西协四路,没有像在三河、蓟州那样,这对咱们而言损失就太大了啊。” “还有,孙祖寿就算被召到御前又如何?他是知道一些事情不假,但是他敢讲吗?毕竟朝中的……” “万一?敢吗?” 坐着的壮汉冷哼一声,直勾勾地盯着眼前这帮人,沉声喝道:“这世上最不怕的不是一万,就是怕他娘的万一,我等干了什么,没有谁比咱们自己最清楚了。” “你们要是怂了,就现在滚蛋,别让老子再见到你们,但是老子丑话讲到前面,你们走可以的,但是你们的亲眷,一个都他娘的别想走。” 堂内的气氛陡然而变。 东胜右卫的这些卫所官,有一个算一个,脸上无不流露出复杂的表情,尽管他们不是在册卫所官的全部,但是能来这里的,无不是眼前这位指挥使的心腹。 “老子也不想这样做,但是没有活路了!!” 在沉吟刹那后,那壮汉紧攥双拳道:“那个狗皇帝在京的时候,抓了多少人,杀了多少人,你们一个个也都清楚。” “而在这次巡边之前,这个狗皇帝就让他的人,打着所谓清剿匪寇的旗号,在各地进行剿匪,这让我等损失了多少?” “这还没完没了了,现在又开始巡边了,哼,狗屁的巡边,这就是杀人杀上瘾了,实话告诉你们吧。” “忠义中卫、宽河所、兴州右屯卫等不少卫所,包括安置辽民的那些民屯,有不少都选择反了,与其被狗皇帝拿来砍脑袋过瘾,索性就先砍了狗皇帝的脑袋再说!!” 这…… 堂内站着的这帮人,一个个脸色大变,他们都没有想到会有这种事情。 “那些文官不拿咱们当人看,朝中的那帮家伙,一个个拿咱们当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狗,这种日子老子是过够了。” 壮汉眼神凌厉,猛然站起身来,“贪了就贪了,老子们就算是贪点,拿点,那能有那帮文官贪的多?” “今夜东胜右卫就哗变了,老子倒是要看看,那个狗皇帝能怎么办,事情到了这一步,有没有退路可言,你们心里比谁都要清楚。” 听到自家指挥使这样讲,这帮卫所官一个个的眼神都变了。 “反他娘的!” “反了!” “直娘贼的,这种憋屈的日子,老子早就过够了。” 看着眼前这些人的变化,壮汉悬着的心稍稍落下,没有人知道,他此刻的内心是何等的恐惧。 但是他不反真的没活路了。 不说别的,单单是被那帮人送来的几封信件,他就知道他要是不反,那他就一点活路都没有了,但要是能搅动局势变幻,说不定还能博得一丝活的生机,他还不想死,他还没有活够!!! ------------ 第二百九十章 凶险 这世上最经受不住考验的就是人性,尤其是在掺杂上利益后,任何胆敢去动摇既得利益者,哪怕是高高在上的天子,该撕破脸的时候,也断然不会有任何犹豫!! 天子? 不把老子逼上绝路,那老子就认,磕头嘛,这谁不会啊,面上这些虚假的谁会在意?握在手心的,那才是最实在的。 可当最实在的没了,可以去选择的路没了,那么就只能一条路走到黑了。 又一夜。 石门镇。 “唉~” 一道轻叹声打破了沉寂,肩披大氅的朱由校,负手站在御帐前,抬头望着被乌云遮挡的夜幕,心情是格外的复杂。 从昨日敲定要整饬蓟州镇所辖三协十二路一事,到昨夜安排一批可靠心腹,密赴各地传达旨意,再到今日解决一些事宜,朱由校拢共睡了不到三个时辰,直到现在,朱由校是一点困意都没有。 “皇兄~” “陛下~” 而从黑暗下响起的两道声音,让在御前服侍的卢九德眉头微蹙,自家皇爷从昨夜到现在没有正经睡过觉,这个时候信王殿下、唐王孙还过来叨扰,作为天子的家奴,卢九德是想拦下来的。 在卢九德的心里,他只认皇爷。 要是没有皇爷,就不会有他卢九德的今天。 内廷掌权太监之一,在重设的大内行厂任职,仅次于提督大内行厂的韩赞周,而这次天子御驾离京巡边,还钦定他卢九德在御前服侍,对于卢九德而言,他必须要上心天子的龙体才行。 只是卢九德也知道,有些事情不是他这位内廷太监,可以去过多干预的,哪怕他在内廷的地位不低。 “都还没睡?” 朱由校没有回头,对走来的朱由检、朱聿键开口道。 “臣弟睡不着。” “臣也睡不着。” 二人在相视一眼后,毕恭毕敬地朝朱由校抬手作揖道。 “朕也睡不着。” 朱由校笑笑,转身看了眼二人,“既然都睡不着,那就走走。” “喏!” 二人忙作揖拜道。 在这批被特召进京的宗藩子弟里,朱由校最看重的要属朱聿键,其次才是朱由检,因为这是朱由校唯二完全了解脾性秉性的人,在皇嗣朱慈炅安然出生,后续让朱慈炅茁壮成长,在逐步打开面临的困局后,朱由校会宠幸一批妃嫔,再纳一批妃嫔,争取多生几个皇子,这样他所坐的皇位只会愈发稳固。 所以朱由校迫切希望在大明宗藩中,能够出一批人来帮着他分忧,去跟朝中的文官群体对着干,去跟既得利益群体对着干,这样不仅能断掉他们可能会继承皇位的机会,还能帮着他去开辟崭新的局势。 而眼下能够肩负起这种职责的,也就朱聿键与朱由检二人了,至于别的,还需仔细地进行引导,还需通过层层的考验。 “朕这两日就在想一件事,大明有今日的境遇,究竟是什么导致的。”在朱由校负手前行之际,脸上露出几分怅然,言语间带有感慨道。 陪同的朱由检、朱聿键听到此言,二人在相视一眼后,脸上流露出复杂的神情。 “朕想了很久,想明白了,争。” 朱由校笑着摇摇头,眉宇间透着几分戏谑,“以史为鉴,这话说起来很空,很假,但是细细想想,这一点都不错啊,只是有太多的人却根本不明白这一道理。” “争,从太祖高皇帝他老人家开始就有,洪武一朝的淮西与浙东之争,持续了多长时间啊,这前前后后又杀掉多少人,可是结果呢?依旧是没有将这个争给杀没。” “而到了建文一朝,算了,他不提也罢……” 讲到这里时,朱由检的表情有些古怪,建文,这是很忌讳的人,至少从成祖文皇帝一朝后,谁敢提及这件事,那就会受到严惩的。 而他们这一脉延续下来,那就是靠成祖文皇帝靖难功成,才得以作为大明正统,一直延续到现在的。 如果在建文一朝,削藩真的做成,大明只怕会走向另一条路,不过这条路究竟怎样,这是谁都说不好的事情。 因为建文帝太听文官的话了。 “朕历数我大明历代,皇明的列祖列宗御极,似乎都或多或少有这种情况。” 朱由校停下脚步,看向朱由检、朱聿键他们,“这大明的江山社稷,明明是我朱家打下来的,可总是有一些人,想要站在道德的制高点,想捧着圣贤的牌牌,教天子做事,叫天子听话,只要天子不这样做的话,那就是昏君,那就是暴君,那就是庸君,哈哈……” 朱由检、朱聿键二人沉默了。 他们不知该说些什么。 原本他们以为天子会跟他们讲整饬蓟州镇三协十二路的事,却没有想到天子压根就没有提及这些事,相反却提到他们从来都没有想过的事情。 “朕先前想不明白,特别是在京抓了很多人,杀了很多人,依旧想不明白他们为何要这样。” 朱由校撩撩袍袖道:“直到朕这次御驾巡边,朕想明白了,在历代的政客眼里,天子就该老实待在紫禁城,做一个老好人就够了,至于治理江山社稷,至于统御天下万民,有他们就足够了,没事别操心就行。” “所以这也导致历代的党争,根本就不可能被停歇下来,因为从根上,这就是皇权跟臣权之争啊!!” “天子要真像那帮政客想的那样做了,那么天下将永无公平可言,因为践踏公平最厉害的,恰恰是这些掌权的政客,本心,在没有掌权之前,或许不会被动摇,不会被玷污,但是掌了权后,那什么就都有可能了。” 也是在讲到这里时,朱由校垂着的双手紧攥起来。 特权必须要被打压,必须要被束缚! 权力必须要被监督,必须要被制约! 这一想法在离京巡边后,在朱由校的内心深处变得愈发强烈,因为他已经知道大明势颓的根脉在何处了。 “皇兄~” 见自家皇兄这般,朱由检忍不住上前道,只是这话还没有说完,就被突然响起的喊杀声给打断了。 “杀啊!!” “杀啊!!” 寂静的夜幕下,尽管从远处传来的喊杀声,已经是很小了,但是朱由校他们所在的位置依旧能听到。 “护驾!!” 也是在这等态势下,御帐所在范围响起喝喊声,披甲挎刀的张庆臻、卫时泰等人,已然在各处喝喊起来。 而聚在朱由校身边的朱由检、朱聿键二人,此刻都警惕地看向四周,相较于朱由检压制的慌乱,朱聿键在警惕之际,眉宇间竟还透着几分亢奋。 “陛下!” “陛下!” 而在此时,距御帐最近的两书房大臣,纷纷朝御帐这边跑来,在见到肩披大氅的天子,此刻就在帐外,沈廷扬、李岩等一行人无不快步跑来。 只是他们还没有赶至御前,就被卢九德所领的御前太监宦官给挡住了,这些太监宦官个个身强体壮,他们皆是从武阉中遴选出来的。 “果然。” 看着眼前乱糟糟的一幕,听到从远处传来的喊杀,垂手而立的朱由校,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神情。 显然对于眼下发生的,朱由校一点都不感到奇怪,甚至朱由校都想到了,这肯定是哪里闹出了哗变,恰好就杀到他所在御驾驻跸之处。 “皇爷,请您移驾。” 手持拂尘的卢九德,警惕地看向左右,低声对朱由校道:“眼下态势不明,皇爷万金之躯……” “不,朕就在这里。” 朱由校摆手打断道:“朕倒是想要看看,这帮宵小之辈到底要闹哪一出。” 移驾? 能移到何处去? 驻跸石门镇,御帐这一范畴,无疑就是最核心的地方了,再移驾,也就是移到御帐内去,这就能确保他绝对安全吗? 不能!! 既然是这样,那他这位大明天子,就不能表现出丝毫软弱,他要是一乱,那底下的人就跟着乱了。 ------------ 第二百九十一章 杀人夜 喊杀声似大了起来。 “闪开!” 安排好御前防卫的张庆臻,挎刀快步朝天子所在走来,在推开挡在眼前的人,很快就行至天子跟前。 而在张庆臻身后跟着的卫时泰等人,此刻已领着麾下统领的侍卫,在天子所在的外围又构建起一道防线。 “都他娘的安静!” “把嘴闭上!” “敢有乱动者,就得格杀!!” 垂手而立的朱由校,听到黑夜下响起的道道喝喊,嘴角露出淡淡笑意,显然对皇家禁军府的处突表现,还是很满意的。 慌而不乱。 对于皇家禁军府所辖诸上直亲卫军而言,在没有经历过战场的洗礼,直面这等未知的紧张时刻,能有这等表现已经很不错了。 作为负责天子安危的特殊存在,皇家禁军府从不崇尚个人勇武,不管是在任何时候都强调协同配合,个人即便再勇武,再能打,那也双拳难敌四手,即便再怎样能杀,那终究也有力竭的时候。 即便是在皇家禁军府中最精锐的一支营校,同样也是注重协同配合,而这一规矩是特设皇家禁军府时,朱由校一锤定音明确下来的。 张维贤在就任大都督,张庆臻在就任左都督,卫时泰在就任右都督以来,他们负责皇城宫城禁卫,一直都是遵奉这一旨意进行整饬的,眼下的皇家禁军府,早已不像先前的那些营校一样,内部是有着严格的军规军纪的,甚至对于追责表现得更为严苛,任何敢泄露宫内消息者,不管是牵扯到谁一律逮捕严惩!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过去的内廷快漏成筛子了,有任何风吹草动,外朝都能第一时间知晓,这种事情是朱由校绝不能允许的。 “陛下,臣请率部出战。” 迎着无数道投来的注视,张庆臻抱拳行礼道:“臣斗胆请陛下颁旨,命惠安伯接替臣负责内卫警戒!” 出现这等事情,作为皇家禁军府的左都督,张庆臻是无法接受的,直娘贼的,还真没完没了了!! 大明朝的天子,是何等尊贵的存在。 现在居然有这么多宵小之辈,动辄就像刺王杀驾,这简直是不把大明律法威仪放在眼里,更不把天子君威放在眼里! 君辱臣死。 张庆臻不知这次来石门镇袭扰的是谁,但是出现这等事情,他这个大明世袭勋贵,皇家禁军府左都督,必须要表明态度。 涉及立场问题,断不能有任何犹豫。 “陛下,让臣率本部出战吧。” 而在这时,被拦在御前外的孙祖寿,推开沈廷扬、李岩等一众大臣,无视在御前警惕的太监宦官投来的注视,朝负手而立的天子作揖喝道:“臣纵使是死,也要将这帮宵小之辈悉数斩杀!!” 作为蓟州镇总兵官,统辖西协四路要务,在这个时候出现这等事,他孙祖寿要是不表明态度,纵使是天子不怪罪他,孙祖寿也过不了这件事。 太猖獗了! 别说是在大明朝,即便是遍翻史书,也鲜有见到此等猖獗行为,刺王杀驾,那是株连九族的死罪! “不必了。” 朱由校面色平静,语气淡然道:“自有人会出手镇压的。” 嗯? 尽管朱由校说话的声音不大,但是待在御前的这帮人,有一个算一个,无不是流露出错愕的神情。 有人镇压? 谁? 他们是真的好奇,在统管御前防卫的张庆臻等一众勋贵外,究竟还有谁竟值得天子这般信赖呢? 而张庆臻在经过短暂错愕后,突然双眸睁得很大,显然是想到了什么。 “啪~” 此等态势下,夜幕下突然绽放一道红色烟花,在有未知宵小之辈,冲击御驾驻跸石门镇的前提下,且深夜中喊杀声愈发大的时候,突然绽放一道烟花,这在所难免的让不少人抬头看去。 “五千?手笔真够大的。” 而在见到那道烟花后,朱由校嘴角微翘起来,只是他讲的这句话,却让朱由检、朱聿键露出诧异的表情。 皇兄/陛下是怎样知道,来犯御驾驻跸之处的奸佞有五千众的? 这让他们又忍不住抬头看向夜幕,只是此刻的夜幕,除了被乌云遮掩的皓月,还有繁繁星空外,再没有其他了。 “看来真是他们。” 反观张庆臻,在见到这一幕时,心里暗暗肯定道,在这次拱卫御驾中,除了有皇家禁军府抽调的诸上直亲卫军外,还有一支队伍,是不隶属于皇家禁军府的。 他们在平日里不参与御驾轮值,在赶赴蓟州之前,他们跟平江伯陈啓统领的火枪兵,是一起行军的。 尽管他们装配的都一样,但是他们却不听平江伯陈啓的号令,而是听一个被面罩遮挡的武将。 至于那人的身份是谁,即便是张庆臻也不清楚。 “别叫朕失望。” 朱由校表现得很平静,似乎一点都不担心,甚至还有心情观察御前人群的变化,不过心里却暗暗道,“没有点压箱底的倚仗,朕岂会轻易离京巡边呢?” 朱由校比谁都看重自己的安全,所以在这次离京巡边,有无数底牌都被他握在手中,任何威胁到他安全,或者敢扰乱他部署者,都将为之付出惨烈代价!! …… 同一片夜空下。 在石门镇外。 “参将,是否出战?” 夜幕下,一支整齐划一的队伍屹立着,一身披山文甲的武将,骑马而定,冲眼前遮挡有面罩的汉子抱拳行礼道。 “袭扰御驾的这帮奸佞,在石门镇外围喊杀奔行,但是却没有攻打石门镇的,他们只怕是有组织的行刺。” “不急。” 那汉子面色平静,面罩内的冷眸直盯前方,语气低沉道:“既然他们想这样,那就先叫他们闹腾,派两小队骑卒,投射几波震天雷,给他们助助兴。” “喏!” 尽管那武将有些诧异,但是听到自家参将所言,却没有丝毫犹豫地抱拳应道。 “张虎!” “李忠!” “率本骑分出本阵,在夜幕掩护下,给老子投几波震天雷!!” “喏!!!” 兵阵内,立时响起两道兴奋的声音,而原本岿然不动的兵阵,此刻难免出现些许晃动,显然出战的这帮将士,一个个都没有想到会有这等军令下达。 “给老子站好了!” “别他娘的分神!” 不过也是在这刹那,分散在兵阵中的各级将校,一个个都喝喊起来,这令原本有晃动的兵阵,立时就变了。 “还是缺少磨砺啊。” 在兵阵之中的那名参将,在听到这些喝喊后,面罩后遮挡的脸庞,流露出些许的凝重,“操练的再好,没有经历战场的洗礼,那就称不上真正的精锐!” 想到这里,那参将紧攥手中缰绳。 作为天子钦定要统领这支营校的将校,他的压力是很大的,更何况在离京没有多久,赶至通州境内时,御驾就遭到一波奸佞行刺,这就更让他精神高度紧绷着。 只是没有天子的旨意,他不能擅自率部出战。 好在平江伯陈啓够稳重,其麾下统领的火枪兵大破来犯之敌,这才让他稍稍安心,此后在三河、蓟州经历的事情,尽管他和统领的营校,都没有活跃在第一线,但是在驻扎的区域却一直都是警备状态,只要敢有任何异常,他们将作为一支尖刀袭杀一切不安稳因素! 现在,到了他们该出击的时候了。 ------------ 第二百九十二章 出击 “轰!” “轰!” 参差的爆炸声,在石门镇外的夜幕中响起,紧张气氛立时笼罩此间,御前所在,聚集的人群无不屏气凝神。 “打起来了!” 朱聿键垂着的双拳紧攥,眉宇间透着几分亢奋:“也不知战况怎样,直娘贼的,一帮蟊贼居然敢冲击圣驾所在,真真是胆大包天!” “少说几句。” 身旁站着的朱由检,皱眉看了眼朱聿键,眼下都是什么时候了,石门镇外的战事一刻不结束,那就不能有丝毫的懈怠。 心里想着这些的朱由检,此刻皱眉扫视左右,那双带着怀疑的眼神,盯看着御前聚着的每个人。 先是在通州境内遭到奸佞行刺。 后是在石门镇又遭遇奸佞行刺。 自家皇兄不过是离京巡边,更在三河、蓟州等地亲召公审,逮捕与处决一批贪赃枉法、以权谋私之徒。 可前后竟频出如此猖獗之事,这简直是不把大明律法放在眼里,不把朝廷威严放在眼里,更不将天子威仪放在眼里!! 朱由检生出的怀疑,在此刻彻底占据上风。 如果自家皇兄真在巡边期间遭遇到意外,只怕大明的江山社稷必然危矣,毕竟敢干此等大逆不道之贼,那早就没有什么能让他们顾及的了。 “总戎,情况似有些不对。” 而在此等形势下,在孙祖寿身旁站着的一人,皱眉对孙祖寿低声道:“这石门镇外似没有出现对战。” “是没出现。” 孙祖寿表情凝重,看了眼左右,声音低沉道:“双方似都在试探,冲击圣驾所在的那帮奸佞,似在寻找机会。” 难道是他? 带着怀疑态度扫视的朱由检,恰好见到眼前这一幕,这难免让朱由检心底多想起来,毕竟石门镇外出现奸佞,正是从孙祖寿来了以后才有的。 “皇兄!” 想到这些的朱由检,在犹豫刹那,还是朝朱由校低声道:“您看孙祖寿他们,这场行刺是否跟他们有关系?” 面色平静的朱由校,挑眉看了眼朱由检,随后便不动声色地看向一处,此刻孙祖寿与身边亲卫,似还在聊些什么。 难怪啊。 而见到此幕的朱由校,心底却生出了唏嘘与感慨,在原有时间线上,大明传承至崇祯一朝,也绝非是没有机会逆风翻盘的,不过崇祯帝经历的算计与欺骗多了,也就导致崇祯帝对任何人都带有怀疑。 “孙卿是发现了什么?” 在朱由检的注视下,朱由校面色平静,看向狐疑的孙祖寿说道,而这一问,让不少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孙祖寿身上。 “陛下…” 孙祖寿见状,忙朝天子抱拳作揖,但是想到他要讲的话,可能会影响到御前聚集的人群,孙祖寿一时不知该怎样说好了。 而这却让朱由检的怀疑,在此刻加深了很多。 “上前来讲。” “皇兄不可!” 随着朱由校的话讲出,紧接着朱由检就惊呼起来,这在所难免地让不少人皱起眉,信王殿下的反应太大了。 难道是孙祖寿? 这下一些人开始生出怀疑,甚至看孙祖寿的眼神都变了。 被这样一闹,孙祖寿即便再蠢,也能猜到是怎么回事。 “陛下!!” “上前来讲。” 对于抱拳作揖想要解释什么的孙祖寿,朱由校没有任何的怀疑,反而是平静的说了句,同时对朱由检的评分降低一些。 心性实在太脆了。 在眼前这等特殊境遇下,即便是对一些人生出怀疑,那也不能喜怒表露于色,这只会让事情变得更复杂! 看来挑选一位皇室宗藩成员,继而执掌一支规模较小,但是却足够强悍的精锐之师,以代表皇权在军中的旗帜,只能选择纯粹的人才行。 也是在这一刹,朱由校的内心有了决断。 处在此等暗潮汹涌的大势下,如果想要逆转‘文贵武贱’的政治风气,彻底改变大明军队的精神面貌,就要做到矫枉必须过正,不过正就不能矫枉! 从土木堡之变发生后,大明文官的地位与权柄被无限拔高,这影响到的绝不止大明武将,更威胁到了大明皇权。 “卿家是觉察到石门镇外的战事没有打响?”想到这些的朱由校,深邃的目光盯着走来的孙祖寿,面色平静道。 “陛下英明。” 感受到投来的诸多注视,孙祖寿忙作揖拜道,对于朱由检的怀疑,尽管孙祖寿心底有委屈吧,不过今夜之事发生的属实是蹊跷。 “杀啊!!” “哈!” 而就在这个时候,自夜幕中传来的一些喝喊与响动,让孙祖寿立时紧张起来,久经沙场的孙祖寿,知道此刻才真正开打了! “陛下,石门镇外的战事打响了。” “是啊。” 顺着孙祖寿所讲,朱由校略有感慨道,尽管他此前没有上过战场,但是透过一些传来的变化,朱由校还是能觉察到些异同的。 战争,似跟他想的不太一样。 …… 相较于石门镇核心区域,在御前人心各异的态势下,彼时的石门镇外围,却呈现另一种态势。 “稳住!” “架盾!” 出战的御前队伍中,响起道道喝喊声,而与之相对的区域,则是一支规模不小的乱军,在夜幕的遮掩下,这支队伍的混乱被掩住,不过阵型虽乱,但是进攻的节奏却丝毫不乱。 一波波箭矢朝前袭射。 杂乱马蹄声不绝。 密集脚步声不断。 “给老子顶住!” 持刀劈砍的戴面罩汉子,骑马劈砍着袭来的箭矢,虎目怒张道:“敢有乱动者,就得格杀!!” 将是兵之胆,兵是将之威! 在此等凶险的境遇下,统兵主将的一举一动,是会影响到麾下将士的,不过戴面罩汉子的表现,却让出战的这批将士,一个个都能顶住压力。 尽管这是他们的首战。 “还是要多见几次血才行。” 反观戴面罩的汉子,在见到麾下将士的表现,心底却暗暗道:“若是以这样的状态赴辽东参战,真要去跟建虏在战场展开拼杀,哪怕是能击败来犯建虏,恐损失也是极大的。” 这还仅是在夜战下,遭遇到一支成分驳杂的乱军,仍有表现出慌乱的迹象,那要是在白天,去跟来敌展开野战,但凡是知晓些兵事的人,都知道该怎样寻找薄弱点猛攻了! ------------ 第二百九十三章 一边倒 “头儿!咱们没能诈住这帮明军啊!”乱军队伍中,一人眉头紧锁,紧攥着手中刀柄,对身旁壮汉沉声道。 “眼下咱们还徘徊在石门镇外围,若是交战的话,只怕拖延的越久,那么狗皇帝一行就可能逃窜。” “那就抓紧冲阵!!” 壮汉皱眉喝道:“老子就不行了,一帮没上过战场的生瓜蛋子,能挡住咱们的冲击,儿郎们,杀进石门镇,抢夺钱财!!” “杀进石门镇,抢夺钱财!” “杀进石门镇,抢夺钱财!” 队伍中的一些人开始喝喊,在这些骨干的指挥下,所属乱军将士前行着,声势之大,响彻云霄。 “杀!” “杀!” 交替响起的喝喊声,让统领出战御前队伍的面罩汉子,心下一沉,最让他担心的一种情况,到底是发生了。 眼前的这支乱军,是他娘的整建制队伍! 要是他没有猜错的话,这就是打着哗变的旗号,而特意赶来石门镇行刺的。 这种事情他遇到的太多了,只不过这些哗变的队伍,没有敢像眼前这支队伍一样行刺,而是专门抢掠地方的。 大明贪腐之风盛行,这不止是在地方有,在军队中同样也有,克扣粮饷,欺压将士,倒卖军械……各种捞银子的手段五花八门,这也导致一些被长期压榨的底层将士,终有绷不住的时候,继而选择最简单粗暴的方式来解决问题。 “两百步!!!” 在面罩汉子思绪万千之际,一道喝喊在耳畔响起,这让面罩汉子回过神来,隐约间,他看到数百骑冲杀而来。 “哔!!” “左右炮队,准备!!” 嘈杂的夜幕之下,那声哨响格外刺耳,位处在队伍两翼的炮队,在听到哨响与喝喊,立时就动了起来。 尽管是在夜幕下交战,但是这两支数百规模的炮队,却没有丝毫的慌乱,在所属将校的指挥下,借着微弱月色,炮队将士摸黑操控着火炮。 当处在危险之下,人是会迸发无限潜能的! 在开战之前,这两支炮队将士都很紧张,可当战斗真正来临之际,他们却不怕了,或者更准确的来讲,他们没有多余心思去想这些了。 平日里的操练,他们听到太多的训诫,到了战场,越是怕死,就死的越快,想要不死,那就把敌人全都干死!! “碗口炮准备!!!” “虎蹲炮准备!!!” “盏口炮准备!!!” 在所属将校的喝喊下,位处两翼的两支炮队将士,操控各式轻型火炮,对瞄袭杀来的乱军队伍。 “哔哔哔!!!” 而伴随一道更尖锐急促的哨响,当乱军前驱骑兵不断逼近之际,不过数息间,交替不绝的炮击声便响起。 “轰轰轰!!” “轰轰轰!” 炮击声在夜幕下骤响,闹出的动静很大,连带着冲阵的乱军队伍,立时就跟着乱起来了,让他们怎样都没有想到,出战的这支御前队伍,居然还他娘的携带了火炮!! 谁家天子巡边,居然还带火炮随驾啊!! “砰砰砰!!” “咴溜溜!” “别乱!” “啊!!” 各种声响在这刹交替不绝,双方将士还没碰撞在一起,冲阵的那支乱军就先乱起来了,这跟他们想的完全不一样。 “火枪兵,射杀!!” 但是对眼前出现的空档,统兵的面罩汉子却丝毫没有错过,紧接着便喝喊起来,在尖锐哨响的加持下,所属火枪兵丝毫不乱,便开始朝眼前的乱军排队射杀。 军哨,是熊廷弼在京整饬京营期间,完善军队之间传达军令的其中一种,军哨是由军备局特制的,根据吹响的频率不同,会发出各种哨响,针对这些哨响,熊廷弼特意命人编排各种意思。 除了军哨,还有军号,甚至是擂鼓。 根据听到的不同声响,全军必须要做到闻声而动,不管是统兵将校,亦或是底层将士全都要能听懂。 就为了听懂这些声响,可有不少人为此受了军法,治军必须要从严,军队不是小孩子过家家的地方,军队是用来打仗的!! 倘若连这些最基础的要求,都他娘的无法贯彻下来,那就别他娘的想着打仗了。 当然,除了熊廷弼统领的京营各部以外,还有不少在京城周遭驻扎的营校,同样是按着这套来的。 别看朱由校一直在朝堂之上,跟各方势力博弈斗争,但是他却丝毫没有减少对军队的关注,单单是这个给‘号令一统,减持臃肿’就足以表明朱由校的态度。 或许朱由校没有统兵上过战场,但是朱由校也明白一点,真到了战场上,任何不能言简意赅表明军令的,那都是扯淡的。 真在战场上玩命与敌拼杀之际,任何浪费时间的号令传达,都极有可能导致战机错失,继而导致不利战局发生。 “轰轰轰!!” “砰砰砰!!” 在步炮协同之下,夜幕下的战场呈一边倒的态势,而在这等态势下,借助月色与火光的加持下,统兵的面罩汉子,不断下达各种军令,所属队伍贯彻着军令。 从最初的慌乱,到紧张,再到坦然,这不过用了一盏茶的功夫,但是没有人知道,出战的这支御前队伍,从上到下,都经历了怎样的心理变化。 战争之下,不管是哪种形式,烈度高或低,死亡的威胁始终笼罩,任何不能正视战争的人,那都会为之付出代价! 大明从土木堡之变发生后,就从过去的‘文武兼济,相互制约’的模式,逐步演变成‘文贵武贱,太监监军’的模式,这就在所难免的导致一种情况,以外行指挥内行,武将的政治地位日益低下。 这样从表面是为了遏制拥兵自重、藩镇割据的情况发生,可从现实角度来看,大明真的办到了吗? 没有!! 因为辽东地界的局势骤变,从萨尔浒之战惨败后,大明就被打乱了自己的节奏,自始至终就陷进建虏的节奏下。 建虏想打,就打。 建虏不打,就停。 在这样一种态势下,明军内部还有各种问题,文官贪生怕死,文官瞎指挥,文官乱操作,武将怯战避战,武将坑害客军,武将…… 这样混乱的秩序下,如果朱由校不想方设法的扭转回来,那么他就算付出再多努力,都是无济于事的。 这也是为何朱由校一定要御驾亲征的原因。 无他。 现有的大明军队,已经变得不可靠了,朱由校这位大明皇帝,要以他自己为核心,重新缔造一支敢打仗,敢拼命,严军纪的强军才行。 哪怕这支强军规模,最初只有数万众,但只要有了这颗种子,那么只要勤加呵护,配合着有目的的战争攻势,就足以让这支强军规模不断增多。 最关键的一点,是这支强军是只听命于一人,即大明皇帝朱由校!! 而这次离京巡边经历的种种,让朱由校愈发坚定他的这一想法,想要改变大明,就必须先改变军队才行。 手里不能握着枪杆子,那皇帝的腰板就不硬,一旦面临涉及利益的事情,就会导致腌臜事出现,对待这种现象,除了用暴力镇压以外,似乎没有更行之有效的法子了!!! ------------ 第二百九十四章 明发 拂晓。 天际泛起鱼肚白,一丝亮升起,寒风呼啸不止,天似亮不亮之际,是最冷的时候,冷到人止不住发颤。 噼啪~ 燃烧的篝火发出声响,热浪袭来,似将寒意驱散一空,只是处在半寒半热之下,其中滋味怎样,也只有自己最清楚。 “也不知追杀的乱军残部,眼下怎样了。” 在一处篝火堆,一夜未睡的朱聿键,抬头望向天际冉升的朝阳,看了眼昏昏欲睡的朱常淓、朱由栋一行,对身旁坐着的朱由检说道。 “该有结果了。” 朱由检回首看向一处,低声道:“皇兄派遣的这支御前队伍很强,数倍于己的乱军,交战之初就压着打,” “哪怕是处在夜幕下,依旧迸发出极强的战力,这等强军别说是追杀一批残部,纵使是真上了战场,去跟猖獗的建虏拼杀,那也一定能力挫建虏的。” “那是肯定!” 朱聿键有些兴奋道:“倘若我大明能多些这等强军,别说是猖獗的建虏,即便是北疆蒙鞑、西南土司也能镇压下来!” 想起昨夜交战的种种,朱聿键就难掩兴奋,交战不过一刻钟的功夫,出战的御前队伍就派人传回消息,言明袭扰御驾的乱军有溃败迹象。 在御前待着的一众文武,包括久经沙场的孙祖寿听后,一个个都是震惊的,这是夜战啊,不是在白天交战,出战的御前队伍能有这等表现,这简直是匪夷所思的。 要知道在这个时代,物资匮乏之下,人一到了晚上,那就跟瞎子没什么区别,夜盲症在大明是很普遍的。 所以夜战在这一时期很少发生。 每逢有夜战发生,即便是能击溃来犯之敌,只怕麾下的折损也很大,没办法,白天作战与黑夜作战,那完全是两种不同概念。 所以对久经沙场的悍将而言,除非是被逼到绝境之下,他们是万不会选择夜战的,因为夜战往往与不可控直接挂钩。 而对于统兵将校而言,不可控就与失利直接挂钩,战场之上什么都有可能发生,意外总是在不经意间。 在此等态势下,朱由校下达了不放过一个的旨意,这才有了袭扰石门镇的乱军,被打到四散溃逃,出战的御前队伍前出追击的情况。 这一夜对很多人而言很漫长。 “皇爷,您进帐小憩会吧。” 御帐外,一处篝火堆旁,卢九德面露忧色,看向肩披大氅的朱由校,低声劝道:“您一夜未睡,只怕龙体吃不消啊,皇爷……” “无碍。” 伸手烤着火的朱由校,表情很是平静道:“朕不困,朕要等那帮儿郎凯旋归来,给儿郎们备的早膳,都准备好了没?” “备好了。” 卢九德忙道:“那帮儿郎凯旋归来,就能吃到热乎的饭菜。” “嗯。” 朱由校应了一句,没有再说别的。 这一夜,朱由校想了很多,除了坚定他过去所想外,对于他缔造的强军,如何确保绝对的忠诚。 这是朱由校想的最多的。 这次离京巡边,不过去了三河、蓟州等地,以公审逮捕和处决一批人,就闹出这么多的是非。 以上的这些经历,让朱由校明白一点,他想要做的更多,只要触碰到更多的利益,各种腌臜事就会层出不穷! 皇帝又如何? 处在这秩序崩坏,大势混乱的时代下,不能掌控住震慑宵小之力的皇帝,那下场就不会好的!! “陛下!!” 在朱由校思虑之际,一道声音的响起,引起不少人的注视,就见表情严肃的孙祖寿,快步朝御前走来。 这让一直守在左右的张庆臻、卫时泰等人,无不警惕的看向走来的孙祖寿,接连发生行刺的事情,使得他们的内心高度紧绷着。 “辨别出来了?” 朱由校缓缓起身,看着走来的孙祖寿,面色平静道。 此刻,不止张庆臻他们聚在御前,朱由检、朱聿键等一行人,沈廷扬、李岩等一众两书房大臣,无不是起身朝御前走来。 他们都很想知道,究竟是什么胆大妄为之徒,居然敢行刺天子!! “辨别出来了。” 迎着无数道投来的注视,孙祖寿表情严肃道:“这批被御前精锐击杀的奸佞,有一批是东胜右卫的人。” 一言激起千层浪。 听到此言的众人,无不露出震惊的神情,尽管在一些人的心底,似乎早就有了答案,但是这话从孙祖寿嘴里讲出,得到了验证,那情况就不一样了。 “臣此前曾巡视过东胜右卫。” 孙祖寿皱眉道:“是以辽东经略府之命,负责整饬蓟州镇周边卫所,臣对东胜右卫的一些人有了解,被击杀的人中,就有东胜右卫的一名指挥佥事,还有几名千户,百户,臣也是反复辨认……” 在讲到这里时,孙祖寿却停了下来。 这事儿简直太惊世骇俗了。 大明下辖的一处卫所,居然敢出兵行刺大明天子,关键是浑然不惧此等谋逆之举,这要是传扬出去的话,天知道会掀起怎样的惊涛骇浪。 “果然,跟朕猜想的一样。” 朱由校笑笑,眼神凌厉道:“看来朕这次离京巡边,还真是巡对了,朝廷砸了这么多粮饷,没想到还养出一帮叛贼出来。” “好啊,真是太好了。” “看来在三河、蓟州查出的事情,不止在蓟州镇下辖三协十二路有,只怕别的地方也好不到哪儿去!!” 听到此言,在御前站着的一众文武,无不流露出复杂的表情。 “皇兄~” “陛下~” 朱由检、朱聿键他们想说些什么,但是却被朱由校摆手打断。 “两书房!!” “臣等在!” 沈廷扬、李岩等一众两书房大臣,纷纷上前作揖拜道。 “给京城,给内阁,给兵部,给戎政府,给蓟辽总督府,给辽东经略府,给天下明发此事!!” 朱由校眼神凌厉道:“将朕巡边期间,遭遇奸佞刺杀的事情,给朕原原本本的写下来,朕倒是想要看看,究竟是谁这般胆大妄为,居然敢藐视朕,藐视朝廷,干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举!!” “臣等遵旨。” 沈廷扬、李岩他们纷纷应道,但是在这一刹,所有人都知道,事情闹大了,天子这是要彻查到底啊!! ------------ 第二百九十五章 各方涌(1) 刺王杀驾乃是谋逆死罪,何况还是接连经历了两次,不管两者是否存在关联,彻查都是必然的事情! 在皇权专制的大明,居然有人胆敢将主意打到天子身上,这不止是对大明律法的蔑视,更是对大明天威的蔑视! 如果说在这件事情上,朱由校没有表明该有的态度,那么皇权威仪必将遭到践踏,今后不管遇到任何事情,都会有人敢将矛头指向天子,如此大明的秩序与威严只会崩塌得更厉害。 石门镇。 某处戒备森严之地。 “究竟是哪些人会如此的胆大妄为,竟然胆敢鼓动一批奸佞行刺天子?” “这还用猜吗?必然是跟京城的人有关系,别忘了,当初陛下决意离京巡边时,有多少人提出反对?” “难道真是魏忠贤所为?可是动机是什么啊?他能在内廷掌控权柄,能在外朝站稳脚跟,那全仰仗天子信赖啊。” “你是不是蠢?这肯定是有人栽赃陷害,没有谁比魏忠贤更清楚了,他现在拥有的这一切,是天子信赖所赐,天子若有任何意外,那第一个倒台的就是他。” “也不见得,万一魏忠贤就是要反其道而行之呢?在京的人谁不知道,先前的内廷经历了什么,方正化、韩赞周他们的先后崛起,西缉事厂与大内行厂可分走了不少权柄,特别是西缉事厂啊。” “明发天下的上谕已出,恐要不了多久,整个北直隶都将知晓此事,到那时只怕会有更多的宵小之辈蹦跶出来。” 聚在这里的众人,三五成群的分聚各处,他们小声议论的事宜,无一例外都跟刺王杀驾息息相关。 甚至于在跟同伴交谈之际,一些人还颇为小心地观察左右,一股极其微妙的气氛笼罩在此间!! “左都督,到!” “右都督,到!” 而在此等氛围下,一道铿锵有力的声音响起,让该地聚集的众人纷纷走上前,披甲挎刀的张庆臻、卫时泰二人,表情严肃地昂首前行,彼时聚集的众人已站好队,一个个表情严肃的抱拳行礼。 “拜见左都督!” “拜见右都督!” 张庆臻、卫时泰并行而站,扫视眼前聚集的一众将校,他们是此次随驾的诸上直亲卫军及勋卫。 从皇家禁军府颁旨特设,全面负责皇城、宫城禁卫诸事后,诸上直亲卫军经历了一次秘密调整与改编,至今外朝之人没有全面知晓的。 原有的二十六卫军被朱由校给拆分成不同性质,分别隶属于不同衙署门下,以确保天子亲军独听天子号令。 诸如旗手、金吾、羽林、府军、虎贲、靖武、龙骧、虎骧、豹骧、龙武、神策、神武十二上直亲卫军,外加一个勋卫,直属于皇家禁军府统辖,任何衙署或机构无权调配,敢有越权调配者,以谋逆论处! 诸如腾骧左卫、腾骧右卫、武骧左卫、武骧右卫、勇卫营、勇士营六卫营,直属于丰台与西山大营,御马监不再有统辖监督职权,任何衙署或机构无权调配,非天子敕令敢有擅动者,以谋逆论处! 诸如锦衣卫在宫廷所置诸所,被朱由校下旨并进旗手卫,锦衣卫仍隶属天子亲军序列,不过却不再插手皇城、宫城禁卫诸事。 诸如金吾前卫、金吾后卫、金吾左卫、金吾右卫、羽林前卫、羽林后卫、羽林左卫、羽林右卫、府军前卫、府军后卫、府军左卫、府军右卫、燕山前卫、燕山后卫、燕山左卫、燕山右卫、大兴左卫、大兴右卫、济阳卫、济州卫、通州卫二十一卫军,直属于新置京卫亲军府。 新置京卫亲军府下辖诸卫,尚处于初期草创阶段,上述诸卫有改隶,有新增,今后的京卫亲军府,将与九门提督府、三大营一起支撑起京城与京畿的卫戍警备体系,确保大明的核心腹地,始终掌控在大明天子之手。 而最为重要的一点,以上诸卫营军将悉数裁撤卫所田,牵扯有卫所田一律纳归皇庄直辖管控,以增加天子内帑的财源收入。 当然,自此以后,以上诸卫营军一应粮饷发放、武备更迭等诸事,一律由天子内帑拨银实发,不再经内廷或外朝有司拨发。 朱由校清楚此等事情一旦传扬开,势必会在朝野间引起轩然大波,所以他要等到御驾亲征之战结束,携大胜之威重回京城,方能以雷霆之势全面铺开!! 既然选择要做,那就必须要做到极致,直属于天子掌控的军队,必须做到毫无保留的忠诚才行。 拿了卖命钱,敢有贰心者,必严惩之! 这就是朱由校的态度。 而除了皇家禁军府、丰台大营、西山大营、京卫亲军府以外,朱由校还打算创设陵卫亲军府,将驻天寿山的诸陵卫,驻南京的孝陵卫,驻中都的皇陵卫,驻泗州的祖陵卫,驻兴都的显陵卫,悉数纳归陵卫亲军府直辖。 在离京巡边期间接连经历两次行刺,让朱由校愈发坚定他所想的种种谋划,想要逆转大明国运,就必须牢掌枪杆子才行! 大明不能再经历任何的动乱,也承受不起任何折腾了,所以改革也好,求新也罢,都必须围绕‘斗而不破’的方针才行,能够促成这一根本所在的,就是他这位大明天子,掌握住足以震慑天下的武装才行。 “近来都发生了什么事情,本伯即便不过多赘言,你们一个个比谁都要清楚。”在沉默了不知多久,张庆臻眼神凌厉地扫视众人,声音低沉的说道。 “直娘贼的!真真是倒反天罡,居然有人胆敢将心思打到天子身上,好啊,真是他娘的太好了!!” 聚集的众人无不露出凝重表情。 他们能清晰感受到惠安伯张庆臻的愤怒。 怎么能不愤怒了。 堂堂大明天子,居然遭到宵小之辈算计,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本伯与惠安伯召集你们过来,是为了宣读一件事,自即日起,不,自即刻起,御驾所在进入全面戒严状态。” 在众人思绪各异之际,卫时泰上前冷声道:“关于随驾诸上直亲卫军防区及轮调,本伯与惠安伯重新进行了调整,且将不定期进行调动。” “在天子巡边结束之前,任何胆敢威胁到御驾所在地,都必须第一时间处置镇压,何处敢出现任何纰漏,本伯与惠安伯可不讲是谁,一律卸职逮捕!” 一股无形的压力笼罩在每个人心头。 真要是这样的话,今后敢再出现任何威胁,在何处出现问题,就将直接追责到个人,这压力不是一般的大。 毕竟谁都无法说准,今后是否会再发生刺王杀驾之事。 天子这才巡视到石门镇,就先后经历了两次刺王杀驾,而距天子巡边结束还早着呢! “老子把丑话讲到前面。” 看着表情各异的众人,张庆臻冷哼一声道:“进了皇家禁军府,就别想着有一日是能糊弄的,谁要是有这种想法,就趁早跟老子讲,老子趁早叫你滚出皇家禁军府!” “要是不说,就他娘的在其位谋其职!” “这是老子跟宣城伯一行写的血书,老子跟宣城伯一行都按了血手印,在天子巡边结束之前,有任何胆敢让天子置身险境之事,那么该夺爵就夺爵,该砍头就砍头,该株连就株连,老子跟宣城伯一行都破上了。” “直娘贼的,一帮见不得光的魑魅魍魉,就会玩这种下三烂的手段,好啊,那老子们倒是要瞧瞧,他们还有什么伎俩!” 一言激起千层浪。 在场的一众将校,包括勋卫的那些将校,在听完惠安伯张庆臻所讲,一个个无不露出震惊的神情。 这份血书代表的含义再明显不过了。 随驾巡边的那帮在职勋贵,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怒了,这是摆明不把他们放在眼里,一而再地发生刺驾之事,那显然是有一批人想搞死天子。 好啊。 这样玩是吧。 那老子们就奉陪到底了! 只要天子敢有任何意外,那他们一个个都不活了,而这份血书,凡是随驾的诸上直亲卫军将校,一个个全都要按血手印。 关于这件事,朱由校毫不知情,这是张庆臻他们自发组织的。 毕竟天子这般信任与倚重他们,却接连发生这等让天子恼怒的事,如果他们不表明自己的态度与立场,那今后就别在皇家禁军府待着了。 涉及站队之事,任何人都厌恶两面三刀之辈,这种骑墙派是没有好下场的。 “血手印,老子不强迫。” 张庆臻举起那份血书,眼神凌厉道:“谁想按,那就按,一刻钟的时间,过期不候!!” 尽管张庆臻是这样讲的,但是在场的每个人,有谁会不清楚,如果他们之中,有人敢不按下这血手印,那他们是不会有任何好下场的,而按下了血手印,那他们的命,甚至他们亲眷、亲族的命,都将跟天子紧密捆绑在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 第二百九十六章 各方涌(2) “简直是胡闹!!” 御帐内,朱由校举着那份血书,皱眉看向单膝跪地的张庆臻、卫时泰二人,“谁叫你们这样干的?难道有了这份血书,就能让那帮宵小之辈都揪出来吗?” “陛下,臣等知道这样做,不能改变任何事实,更不能将那批宵小之辈揪出来。” 张庆臻微微低首,声音略显低沉道:“但是在陛下巡边之际,却接连出现行刺这等谋逆之事,臣等必须要做些什么。” “臣等是大明勋贵,享与国同休之权!” “臣等幸得陛下信赖,在皇家禁军府任职,如果连护佑天子安危这等事都干不好,那臣等就不配做大明勋贵!” “臣附议!” 卫时泰紧随其后道:“这份血书,臣等也知有些胡闹,但是臣等必须表明自己的态度,今后敢有任何威胁到御驾所在,惊扰到天子之事出现,那臣等甘愿受任何惩罚,臣等绝不会有任何怨言。” 御帐内站着的朱由检、朱聿键二人,在听到张庆臻、卫时泰他们所讲,脸上无不露出各异的神情。 这件事情虽说做得有些胡闹,但是自此以后,张庆臻、卫时泰这帮在职勋贵,一个个都将简在帝心。 ‘这才是绝对忠诚的表现啊。’ 在二人思绪万千之际,反观朱由校,此刻心底却有些唏嘘,看向张庆臻、卫时泰他们的眼神也变了。 朱由校知道,他过去做的种种,在此刻彻底聚现了,自此以后,在皇家禁军府任职的那帮勋贵,一个个将跟他紧密捆绑在一起。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大明勋贵群体,是拱卫皇权的重要组成之一,过去大明勋贵的脊梁,因为一场土木堡之变被打断了,自此在朝话语权被文官群体抢夺,他们在中枢层面就像透明人一般,是吉祥物般的存在。 不过在朱由校的内心深处,从天启朝开始,大明勋贵必须长出新的脊梁,在中枢层面占有一席之地。 大明勋贵群体,今后将会秉承‘能者上,平者让,庸者下,劣者汰’的用人铁律,以确保该群体的整体素质! “都起来吧。” 想到这些的朱由校,看向张庆臻他们道:“今后这种事情,不准再出现于皇家禁军府,有军规军纪在,闹出这等事情,难道你们想叫外人看笑话吗?” “臣等遵旨。” 张庆臻、卫时泰当即抱拳应道。 尽管朱由校认可了张庆臻他们的做派,但是在表面他却不能有丝毫的表露,毕竟遇事就采取这种方式的话,那要军规军纪何用?那要秩序规矩何用? “皇爷,京营参将曹文耀求见。” 而在这时,于御帐外站着的卢九德,低首走进帐内,毕恭毕敬地朝天子作揖拜道。 “宣!” 朱由校言简意赅道。 是他? 而听到此言的张庆臻、卫时泰二人,略显惊愕地看向对方,原来在御前统领那支精锐的神秘将校,居然是曹文耀。 不对啊。 曹文耀先前不是奉旨统兵剿匪去了吗? 他是何时归的京? 在二人惊诧之际,卸下佩刀的曹文耀,快步朝御帐内走了进来,迎着数道投来的注视,曹文耀在行至御前,面朝天子抱拳作揖行礼。 “陛下,臣曹文耀特来复命!” 曹文耀面色平静道:“进犯石门镇的宵小之辈,皆已被臣悉数统兵清剿,此战,合计斩杀千余众贼众,重伤两千余众,虏千余众贼众。” “本部伤亡如何?” 朱由校平静道。 “禀陛下,重伤171人,轻伤291人,没有出现战死者。” 曹文耀如实禀道:“眼下他们皆被带回石门镇,接受随驾军医的救治。” “那就好。” 朱由校点头道:“卢九德,去传朕口谕,用最好的药,朕的这帮健儿,一个都不能少。” “奴婢遵旨!” 卢九德当即作揖拜道。 对于朱由校而言,凡是跟他有关系的军队,不管是新卒,亦或是悍卒,每一个都是极其珍贵的。 等到对辽之战打响后,这批将校及健儿活着从战场上下来,他们将会得到对应赏赐,那么他们的忠诚将再无问题。 也是从这时候起,这些将校及健儿将分属不同衙署与机构,以支撑起朱由校谋划的军队体系。 这些部署只要能逐一落实下来,那么今后的处境就彻底逆转了,即便是跟整个天下为敌,朱由校也不会有丝毫的担心。 因为他有一批绝对忠诚,绝对可靠的强军来震慑天下! 枪杆子,钱袋子,笔杆子,这是支撑起大明皇帝的腰杆所在。 只要拥有了枪杆子,那么掌控钱袋子与笔杆子,对于朱由校而言,就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了。 “陛下~” 在朱由校思绪万千之际,曹文耀却显得有些犹豫,在讲了一句话后,特意看了眼张庆臻他们。 显然是有重要的事情要禀明。 “说吧,这里没有外人。” 朱由校瞧出了这点,语气淡然的对曹文耀道。 而此举让张庆臻、卫时泰他们心中生出一股暖流,天子对他们的信赖仍在,没有因为出现这些腌臜事,就对他们有所怀疑。 对于上位者而言,一句话能成事,一句话能坏事。 人心是经受不起试探,但是人心却是能凝聚的。 朱由校用人就信奉一条,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既然选择了重用,那就不会有所怀疑,这是必须要表明的态度。 当然了。 谁要是敢背叛他,算计他,利用他,只要是被他给查到了,那必然会受到严厉惩罚,而这些却不会让其他人心寒。 毕竟有错的不是天子! 这就是大义的优势。 “陛下,臣在追击那批奸佞时,发现有不少地方都出现哗变了。” 曹文耀迟疑刹那,作揖拜道:“臣担心以上可能会威胁到御驾安稳,就遵奉陛下先前所颁旨意,向离京的六卫营派遣人去传急报。” “你做的对。” 朱由校双眼微眯道:“朕这次巡边,看来是戳破了很多人营造的骗局,此事要想妥善地解决,整饬是避免不了的了。” 等等! 听到这里的张庆臻、卫时泰二人,包括朱由检、朱聿键二人,脸上无不露出震惊的神情,驻扎西山与丰台大营的六卫营,居然也悄然离京了? 此事他们事先毫不知情。 而朱由校接下来讲的话,更让他们感到心惊。 “这件事发生后,朕已给熊廷弼颁密诏,命他调遣三大营抽调的精锐,秘密朝蓟州镇下辖三协十二路进发。” 朱由校淡然道:“同时还给九门提督府去旨,自接旨后便在京城实行外松内紧之策,京城敢有任何异动,就立刻封控京城,这期间不必听内廷与外朝有司之命,一切由他审时度势专断。” “!!!” 听到这些的张庆臻一行,此刻无不明白一点,天子的这次离京巡边啊,绝对不想表面所看到的那样简单。 “陛下,闹腾这么大,只怕北直隶与辽东都可能生乱啊。”曹文耀犹豫刹那,看向天子皱眉道。 “毕竟以上发生的种种,臣等此前奉旨在北直隶各处剿匪时,根本就没有听到过任何风声,由此可见,地方可能存在的腌臜事,是中枢与地方间相互促成的。” “乱点好。” 朱由校似笑非笑道:“这种态势是朕所不允许的,过去朕没有狠下心来去整饬,才导致这些腌臜事横行。” “但是现在,朕想明白了,不狠下心来去做这些,那么大明社稷只怕是要倾覆,既如此,那就好好整饬吧。” “别说是北直隶、辽东先后生乱,即便是再多别的地方,朕也绝不会轻易退让,朕倒是要看看,这大明的江山社稷,究竟是谁说了算!!” 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临阵退缩,那是懦夫的表现,对于朱由校而言,他已经没有任何退路可言。 大明的江山社稷倾覆了,任何人都可能活命,但唯独他这位大明天子,却没有任何活路可言,所以他必须要坚定不移地落实自己所想。 ------------ 第二百九十七章 各方涌(3) “废物!” “废物!” 梨河畔,某处民屯驻点,偏远地带。 黄永发神情狰狞,垂着的双手紧攥,额头被气到青筋暴起,他怎样都没有想到东胜右卫指挥使,有意挑起的一场哗变,继而借此名义冲击石门镇,居然被狗皇帝身边的亲军给镇压了。 这跟他想的完全不一样。 驻扎在京城的天子亲军,很早就没有经历过战事,在明眼人的眼里,都知道天子亲军是中看不中用的。 可结果呢? 东胜右卫的指挥使,为了避免先前所做种种被查,铤而走险选择裹胁近五千众边屯卫所兵,居然被这帮未经战事的天子亲军给击败了? 这让黄永发愤怒不已。 他谋划的种种,到此刻算是彻底破产。 “我等还是抓紧离开吧。” 面色紧张的靳良玉,看着愤慨的黄永发,皱眉道:“石门镇之事发生,狗皇帝定不会善罢甘休的,若是传到京城去,指不定会发生什么呢,万一查出我等的行踪,只怕后果不堪设想啊。” “怕什么?” 黄永发瞪眼道:“时至今日,我等的行踪暴露了吗?不管是通州境发生的事,亦或是石门镇发生的事,跟我等有什么直接关联吗?” “怎么没有?” 靳良玉道:“东胜右卫的人,不可能全被杀死,必然会有一些人被抓,到时经过严加审讯,那我等……” “那是假的!” 黄永发皱眉道:“跟那帮家伙私下做的事情,当初伪造假身份,就是为了防止这种事情发生。” “即便那些人真招了,哪怕狗皇帝调锦衣卫过来,想查,他们也查不到任何踪迹,假的就是假的,老子就不信他们能查到什么。” 疯了!! 见黄永发这样,靳良玉心下一紧,眼下的黄永发显然是失去了理智,若是继续让他这般做下去,只怕会引来杀身之祸! “你是不是觉得某疯了?” 在靳良玉思绪万千之际,黄永发双眼微眯,语气冷冷道:“某此前就说过,不把狗皇帝给除掉了,继而让中枢的那帮人狗咬狗,即便我等隐姓埋名去往东南,伺机转移到壕镜去,那也是没有保障的。” “你仔细想想,当初我等在山西干的事情,虽说中间经了很多人,但是自始至终却没有让中枢知晓,为何突然之间,中枢就知晓了,狗皇帝的厂卫先杀到宣府镇,后杀进山西了?那肯定是查到了什么。” 见黄永发重提旧事,靳良玉眉头紧蹙起来。 “某知道你想要求稳,不想再沾染这些是非了。” 黄永发继续道:“但是某实话告诉你,就我等先前干的事情,不把一些人给悉数除掉,即便大明有后继之君,那也定会追查到底的。所以某没有疯,某是为了我等今后能安稳!!” “可我等先前谋划的事情失败了。” 靳良玉皱眉道:“东胜右卫,算是北直隶边屯诸卫中,最为精锐的一支了,可他们都没有能成功,其他卫所即便想做,只怕下场是注定的。” “那就挑起更多。” 黄永发露出一抹狞笑,直勾勾地盯着靳良玉道:“狗皇帝不是想巡边吗?好啊,那我等就把他朱家江山的腌臜事,全都给捅出来!!” 听到这里,靳良玉露出一抹狐疑。 他不知道黄永发想要干什么。 “让那批心腹出动吧,开始在顺天府、永平府散布谣言,就说狗皇帝想要征辽。” 黄永发冷冷道:“有了这个前提,那么狗皇帝就必然要整饬北直隶各处,由此过去牵扯其中的人,不管是文官,亦或是武将,凡是过去干过这些事的,那一个个必然会生出危机感。” “与此同时,让人密赴辽前境内,设法接触建虏潜藏的暗桩,就说狗皇帝早已离京,开始巡边北直隶了,要不了多久就会去往辽东。” “相信努尔哈赤知晓这一消息,那必然会有所行动的,别忘了,努尔哈赤是一心想吞并整个辽东!!” “这……” 靳良玉震惊地看向黄永发。 “可是我等不知狗皇帝是否要征辽啊。” 在沉吟刹那后,靳良玉皱眉说道:“即便是这些真传扬开了,可万一狗皇帝提前归京的话,那么此事就……” “这只是个药引。” 黄永发冷笑道:“眼下我等在暗处,这就拥有了优势,既然这股势潮营造起来,那我等就要设法搅动局势。” “只要足够乱,那么就算狗皇帝想归京,我等也能架着他归不了京,只要此事能促成了,那么刺杀狗皇帝的事情就可以实现,甚至根本就不用我们出手。” 靳良玉沉默了。 在私底下干那样的事,他比谁都要清楚,在大明的地方究竟烂到什么程度,即便是北直隶又如何? 该烂还是烂! 至于辽东那边更是彻底烂透了。 如若不然,明廷每年砸那么多钱粮,即便是两个换一个,也早就把建虏八旗给灭掉了,毕竟建虏八旗的核心人丁很少。 可是眼下都天启五年了,辽东沦陷的多数土地,依旧牢牢把持在建虏手中,甚至在跟大明交战期间,建虏还能腾出手来,去跟漠南的诸多草原势力征伐,这就已经很说明原因了! “那要是这样的话,我等要不要设法除掉孙承宗?” 想到这些的靳良玉,抬头看向黄永发道:“毕竟眼下的辽东,能维系住当前的安稳,此人起到的作用很大。” “不行。” 黄永发摆手打断道:“真要这样做的话,那些辽将必然会觉察到什么,别忘了,孙承宗在辽的威望不低,为了安抚这些辽将,其采用的方式,跟激进的熊廷弼完全不一样。” “即便是想刺杀孙承宗,但眼下还不是时候,至少要等到建虏真的侵犯辽前才行,在局势动荡之际,若是孙承宗死了,那狗皇帝肯定会被迫出关的!” 靳良玉眼前一亮。 如果真能促成这种态势,那么正统年间发生的事情,就可能在天启朝再度重现啊,一旦真有这种事发生,那或许他们就不需远遁壕镜了。 说实话,在靳良玉的内心深处,是不希望远遁壕镜的,毕竟那离山西实在太远了,除非是万不得已,靳良玉还是希望能留在北方,至少这样还有机会重回家乡。 “走,这里不能留了。” 在靳良玉思量之际,黄永发却道:“我等先赶赴卢龙去,待到在关内的事情谋划好,就设法潜至山海关去,这样不管是对关内的掌控,亦或是对关外的掌控,我等都能做到心中有数。” “好。” 靳良玉点点头道。 ------------ 第二百九十八章 各方涌(4) 大明的烂是‘从上自下,从下至上’的双向传导,这绝非是短时间内就形成的,而是历经的数代,甚至是更久,一点点积攒起来的。 想要铲除掉这些积弊与毒瘤,就必然会触碰到很多人的利益,由此就必须要直面盘根错节的特权群体。 相较于那些上不得台面的腌臜手段,最为致命的莫过于舆情的诱导抨击,也恰恰是这样吧,导致不少大明天子,最终选择见好就收,或者干脆就不去触碰,毕竟爱惜身后名,这是必须要考虑的。 史料中记载的种种,那还是很重要的。 然而对于朱由校而言,他根本就不在意这些虚名,被骂就被骂呗,反正他死以后,也听不到这些声音。 暴君又如何? 昏君又如何? 庸君又怎样? 只要在他活着的时候,大明国祚没有倾覆掉,他没有做那亡国之君,那么一切都是值得的! 他必须要让大明再度伟大起来。 大明不伟大,那么他这皇帝做得就憋屈。 人就活这一辈子,凭什么要憋屈地去活? 别人爽了,喜了,乐了,可他却没有爽,没有喜,没有乐,那么这一世就算是白活了! 既然都想玩,那就奉陪到底! 死亡本就是人的终点,任何人都不可能摆脱得了,如此让自己开心的活好每一天,就是必须要做的。 …… 石门镇刺杀一事的风波,在悄无声息间开始扩散。 玉田。 县衙正堂。 “都讲讲吧。” 李邦华表情严肃,皱眉扫视堂内众人,声音低沉道:“这几日在玉田查的情况,基本都已摸查清楚,不止卫所烂掉了,甚至连安顿辽民的民屯也烂掉了。” “克扣粮饷,侵占田亩,倒卖军械,走私食盐,欺行霸市……可以想到的腌臜事,在玉田都能查到,甚至还有逼良为娼的恶事!!” 讲到这里时,李邦华的手紧攥,饶是他久经宦海沉浮,见过很多腌臜事,可是这依旧让他难以平复心情。 堂内的气氛微妙起来。 “这又什么好讲的?” 陈啓眉头微挑,看了眼左右道:“此前陛下让我等离开御驾,奔赴玉田、丰润等地彻查地方,只要发现有类三河、蓟州之事,那就该逮捕逮捕,该公审公审,难道诸位是想违背旨意吗?” “平江伯,这不是简单的抓跟杀!” 王洽轻叹一声,看向陈啓道:“玉田、丰润等地的情况,与蓟州下辖三协十二路,是有本质区别的。” “是,以上诸地是远离边陲,不过平江伯不要忘了,在这些地方安置有大批的辽民,他们是从关外逃难进来的。” “当初朝廷为了稳定时局,确保地方安稳,特意在北直隶境内开荒屯田,其中顺天、永平两府交汇处安置的最多。” “这跟咱们要干的事情,又有什么干系呢?” 陈啓皱眉道:“难不成把这些奸佞败类都给抓了,还能让玉田、丰润等地乱起来不成?” “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李邦华开口道:“玉田的地方官与卫所官,抓也好,杀也罢,这都不会产生什么较大的影响。” “唯独是这些设立民屯的地方,可有不少人是辽将出身,他们多为原辽东都司沦陷的卫所官,不过他们都回撤到了辽西等地,为了安抚好这批人,在过去数载内,一批留在了辽前任职,一批迁到关内任职,还有一批则负责民屯诸事。” 陈啓沉默了。 他不知道李邦华讲这些何意。 “是,就我等查到的情况,不少安置的辽民,多对这些人心有怨气。”李邦华撩撩袍袖,继续说道。 “不过这些民屯太过分散,而这些个辽将的麾下,又凝聚着不少亲卫家丁,如果无法做到悉数逮捕,一旦该事传扬开的话,势必会引起顺天府、永平府交汇之处动乱。” “到时发生裹胁辽民之事,仅靠我等这些人手的话,根本就无法做到全面震慑,而一旦发生这种事情,势必会威胁到蓟州镇下辖三协十二路,甚至是山海关镇的动荡!!” 堂内或坐、或站的一众人,无不是流露出复杂的表情。 “那依着你们的意思,我等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了?”陈啓双眸微张,看向李邦华、王洽他们道。 “诸位!本伯可要提醒你们一句,陛下的旨意,是叫我等尽快巡视玉田、丰润等地,遇到问题该整饬整饬,该解决解决,最终赶赴卢龙恭候御驾。” “别整到最后,天子御驾都进抵卢龙驻跸,我等还没有离开玉田,要真是那样的话,本伯必向御前呈递奏疏禀明情况。” 对于文官,陈啓谈不上喜恶,勋贵跟文官,本就是两个对立的存在,特别是在通州境内时,发生了刺王杀驾之事,这让陈啓一直憋着气! “报!!御前急递上谕!!” 而就在此时,一道洪亮之声响起,让堂内众人纷纷看去,就见一人,快步朝堂内跑了进来。 在看到陈啓的那刹,那人就直奔陈啓而去。 “皇家禁军府下辖羽林卫,标下赵建忠拜见都督佥事!” 那人朝陈啓抱拳一礼,随即便掏出一份上谕,递到了陈啓跟前,“陛下明发上谕,御驾在石门镇驻跸期间,遭奸佞刺王杀驾!!” “你说什么?!” 陈啓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向赵建忠,随即便伸手夺过所递上谕,而堂内聚集的一众人,无不露出惊骇之色。 还来?! 谁都没有想到,继通州境遭遇刺王杀驾后,在石门镇又遭遇了,这简直是太无法无天了!! “好啊!好啊!!” 在众人震惊之际,看过上谕的陈啓,却难掩怒意道:“居然还敢刺王杀驾,这大明的天真是要变了啊,李邦华,王洽,你们到底抓不抓!!” 讲到这里时,陈啓怒目圆睁,瞪向李邦华他们。 “你们要是不抓,那本伯就派兵亲自去抓。” 陈啓厉声喝道:“天子御驾驻跸石门镇,还没有进抵遵化地界,就遭到这等事情,是不是今后每巡视一处,就要遭遇一次这等事情啊!!” “抓!” 迎着陈啓的注视,李邦华眼神凌厉起来,“看来北直隶边陲的情况,远比我等预想的要复杂,不过要抓,也不能漫无目的,玉田、丰润等地绝不能乱,这点希望平江伯能冷静下来。” “这是你们的事。” 陈啓紧攥双拳道:“跑一个人,那是本伯的事,要怎样抓,你们来定,但是有一点,本伯要丑话讲到前面,不管是谁,既然抓了,那就杀!” “老子要叫那帮宵小之辈都知道,从他们干这等谋逆死罪后,他们的下场就是注定的!!!” 对于陈啓所讲的这些,李邦华他们是认可的,出现这等惊世骇俗之事,倘若没有任何表示的话,那么只会让更多的人心思活泛起来。 可现在最不能有的就是这种情况。 无论如何,都必须要震慑住这批藏在暗处的人,天子的安危必须要确保好,不然大明社稷就完蛋了。 ------------ 第二百九十九章 各方涌(5) “总戎!这不可能吧!东胜右卫上下的胆子会这般大,竟然敢奔袭石门镇行刺天子,驻扎遵化的孙总戎,那可不是吃素的啊!!” 三屯营城,总兵官府。 尤世禄面露惊色,手里拿着那道明发的上谕,难以置信地看向表情凝重的王世钦,言语间透着几分颤意。 对于天子巡边遭遇刺杀,这等惊世骇俗之事,尤世禄打死都不敢相信,这可是株连九族的死罪啊! 原本在尤世禄的心底,对于自家总兵官的这次召见,是想聊天子巡边之事,毕竟三河、蓟州发生的事情,已然传到了蓟州镇中协四路这边,就因为这件事情吧,早已闹的是人心惶惶了。 只是让尤世禄怎样都没有想到,他在赶来三屯营所驻总兵官府后,居然会得知这样的消息。 “这不是第一次了。” 而王世钦的一句话,让尤世禄脸色大变。 等等啊! 不是第一次,难道还有? “早在天子离京巡边之初,在御驾途经通州境内时,就遭到一股奸佞败类行刺。”王世钦表情凝重,声音低沉道。 “此事某也是不久前才知晓的,此事在发生后,天子就命人押解奸佞首级归京,此事传至京城一片哗然。” 还真有啊!? 尤世禄彻底惊了。 “那……” 尤世禄强稳心神,上前对王世钦说道。 “别问某,某知晓的也不多。” 王世钦摆手打断道:“某知晓此事,本意是想在京打探下情况,想知道天子巡边,究竟是点到为止呢,还是真想彻查到底,可不想却意外探到此等惊世骇俗的消息。” 原来是这样啊。 尤世禄立时知道怎么回事了。 “只怕这个时候啊,天子定不会就此善罢甘休。” 尤世禄沉吟刹那,看向王世钦说道:“在御驾离京巡边期间,一再遭到奸佞行刺,即便天子脾性再好,那也肯定是要彻查到底的。” “这是必然。” 王世钦道:“你手里拿的那道上谕,是陛下着有司明发的,对于这等事,陛下却没有丝毫遮掩,可见陛下是下定决心要彻查的。” “总戎,那我等的机会不就来了?” 尤世禄眉头微挑,似想到了什么,情绪略显激动地对王世钦道:“只要天子御驾进抵三屯营,此前我等想做却不能做的事情,或许就能趁此机会一并解决,由此孙督师谋划的整饬就能落实下来了。” “这也是某急召你来此的原因。” 王世钦表情严肃道:“如果真能趁此机会,将那些魑魅魍魉给除掉的话,则我蓟州镇中协四路将彻底凝一,甚至与西协、东协的联系将会更紧密。” “这样一来的话,向西拱卫京畿安稳,向东扼守山海关要线,将会再无任何隐忧,这对孙督师的御辽之策,会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那总戎是有什么顾虑吗?” 见王世钦这般,尤世禄开口询问道。 他俩在一起搭伙的日子不算短,此前他俩都隶属于总兵官马世龙麾下,但是因为山海关镇出现骚乱,导致山海关总兵官死于兵乱下,马世龙被调任山海关镇,而空缺的这尊总兵官之位,则被辽东督师孙承宗举荐王世钦就任。 对于这件事情,尤世禄没有任何的怨言,毕竟他镇守的位置是极其重要的,且孙承宗还特意给他去信言明情况。 “某是担心陛下领的兵马太少了。” 王世钦轻叹一声道:“而最为重要的一点,是担心陛下对蓟州镇,对山海关镇,对辽前的了解太少,如果在此期间出现任何纰漏,那后果将不堪设想啊。” 尤世禄沉默了。 对于王世钦所担心的种种,他是能理解的。 毕竟在这个位置待得越久,就越是能发现一些东西,而有太多的事情,并非像官面所言的那样简单。 “那要是跟孙总戎、赵总戎他们去信呢?” 尤世禄在沉吟刹那,随即看向王世钦道:“这次机会可是千载难逢啊,如果说错过了,想要彻底整饬蓟州镇所辖三协十二路,恐再没有这等机会了。” “此事某不是没有想过。” 王世钦轻叹一声道:“但是真要这样做的话,万一让陛下知晓的话,那陛下会怎样想呢?” 尤世禄一时语塞。 尽管孙承宗在蓟州镇明确三协十二路,但是三协没有统属关系,彼此间是相互独立的,特遣三名总兵官分领一协,这为的就是避免拥兵自重的情况发生。 甚至为了让中枢有司能够安心,在三协周边的不少卫所,并非直属于以上三总兵官直辖,而是各自独立,这才导致了某些不好的现象存在。 “某想去一趟石门镇。” 在尤世禄思绪万千之际,王世钦的一句话,却让尤世禄心惊了。 “万万不可!” 尤世禄瞪眼喝道:“你是中协四路的总兵官,擅自离开汛地,哪怕是有正当的理由,那也是死罪!!” 按明制,统兵将校擅离汛地,不管有什么缘由,革职查办都是最轻的,更何况大明文官对武将的压制很强,一般出现这种情况,那都会想方设法的搞死再说,这是震慑武将的一种方式。 “可是这机会难得啊!” 王世钦伸手道:“如果不将那帮奸佞悉数铲除,则孙督师所谋蓟州镇三协十二路之利害,自始至终都无法发挥出来啊。” “某去吧。” 听到这里,尤世禄皱眉道:“左右就是个死,与其这样憋屈下去,倒不如先将中协四路的天给捅破再说。” “不行。” 王世钦皱眉喝道:“某不能……” “呵呵…” 尤世禄笑道:“总戎去的,某就去不得了?时下的中协四路,离得开我尤世禄,却离不开你王世钦!” “不过某要去石门镇,你王世钦要寻得一可靠之人,代替某镇守北山,此地万不能有任何闪失,不然你王世钦就是我大明的罪人!!” 王世钦表情复杂,他不知道该讲些什么。 别看大明已经烂透了,但是在这样的境遇下,却仍有一批文武是忠诚于大明的,或许他们遭到各种不公对待,甚至是被算计掣肘,不过他们仍用自己的方式,在为大明效忠,在为社稷尽忠。 大明亏欠最多的,其实就是这些心念社稷,心系天下的肱股栋梁,如果这些人能被提拔起来,或许大明就不会经历那种凄惨…… ------------ 第三百章 各方涌(6) 一场暴雪无声而来。 京城似被披上一层银装。 风呼啸。 街上的人相较以往少很多,但是冒着风雪出来的,那无不是脚步匆匆,尽管他们也畏惧严寒,奈何肩上的担子,却让他们不敢有停歇。 这就是现实。 有些人一出生就在罗马,他们享受着人间富贵,根本不知人间疾苦,可有些人一出生就是牛马,除了经历苦难外,似乎就没有别的了。 某处会馆。 “诸位,这杯酒咱家要敬你们。” 正堂内,穿着大红蟒袍的魏忠贤,皮笑肉不笑地扫视眼前众人,端起手边酒盅,“天津十三行深得皇爷重视,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就顺利筹建,可见诸位是心系社稷,是愿为皇爷分忧的。” “御马监、赈灾公署、顺天府衙等处下的订单,咱家希望诸位多下些心思,毕竟有那么多张嘴,在等着粮下锅呢,皇爷有好生之德,不忍我大明子民忍饥挨饿,所以才颁旨聚拢流民灾民。” “这件事,我等作为大明的臣子,无论如何都要替皇爷分忧的,在这里,咱家就拜托诸位了。” 讲到这里时,魏忠贤站起身来,笑着看向眼前众人,伸出手中端着的酒盅。 “魏厂公实在太过客气了,这些都是我等该做的事情。” “没错,能为陛下分忧,亦是我等之幸啊。” “就是,就是……” 本坐着的朱纯臣、徐希皋等一众勋贵,纷纷拿起酒盅站起身来,给人的感觉就是这场宴席是何等融洽。 不过唯有魏忠贤、朱纯臣、徐希皋他们各自心里清楚,他们对对方究竟是有怎样的想法。 “那就满饮此杯。” 魏忠贤微微一笑道,随即便举起酒盅,饮下了这杯美酒佳酿,朱纯臣他们见状也都纷纷饮下。 天津十三行筹建之事,在朱由校离京巡边之后,便在魏忠贤的主导下,有条不紊地在天津筹建了。 不得不说。 朱纯臣、徐希皋这帮在京勋贵的家底,一个个都是异常殷实,不管是掏银子购置银股,亦或是在天津寻址设十三行,那效率都是极快的。 原本朱纯臣他们还想抻抻魏忠贤,毕竟一次性拿出这么多银子,难保会让他们陷入到被动境遇下。 不过魏忠贤是何许人也? 直接就抛出了一批大订单,涉及到粮食、棉布、棕油、药材等大宗商品,总份额达到惊人的600万两,关键还是足色银,这立时就让一些人坐不住了。 尽管朱纯臣、徐希皋等少数几人,还想着再观望观望,但是却也架不住别人一直说,最终也就只能松口了。 这就是江湖。 人处在江湖下,既然享有了特权与待遇,那么在一些事上,就不可能皆遂自己心愿,一旦被孤立,那一切就可能离他远去。 “魏厂公,那件要案查得怎样了?” 在众人纷纷落座之后,朱纯臣端起了酒壶,给魏忠贤斟酒,只是朱纯臣讲的话,却让本带着笑意的魏忠贤,立时就冷了下来。 堂内坐着的众人,无不感受到这种变化。 至于朱纯臣提到的事,在场之人都心知肚明。 即天子离京巡边之际,途经通州境时遭到了行刺,这是传回京城之际,可谓是引起了轩然大波。 即便是到现在还有人在推波助澜。 “成国公很关心此案嘛。” 觉察到这些变化的魏忠贤,收敛脸上的不高兴,平静地看向朱纯臣道。 “不是关心。” 朱纯臣忙道:“而是觉得气愤,陛下乃万金之躯,是我大明的天,居然敢有宵小刺王杀驾,这简直是人神共愤之举,更何况还将此事栽赃到魏厂公身上。” “没错。” 徐希皋紧随其后道:“若是此案不能查明,不能揪出背后真凶的话,这简直是对朝廷最大的践踏!!” 你们两个老狐狸。 听到这些的魏忠贤,在心里忍不住冷笑起来,对朱纯臣、徐希皋的相互配合,他如何会不知二人是何意。 这摆明是想试探自己。 “东缉事厂查到了蛛丝马迹。” 在沉吟刹那后,迎着无数道投来的注视,魏忠贤端起眼前酒盅,把玩着说道:“是东林逆党所为,杨涟、左光斗这些奸佞,自被免职遣返归乡后,就一直在搅动是非!” 看来那批离开京城的厂番,是去抓杨涟、左光斗这些人了啊。 朱纯臣、徐希皋相视一眼,立时就猜想到了什么,倘若真是这样的话,那魏忠贤倒台是不可能的了。 对于天子是否行刺,朱纯臣他们根本就不关心。 大明天子真要换人了,那他们依旧是勋贵,甚至能斩获更多的利益,毕竟天津十三行的事情,乃是天子钦定的。 真有后继之君登基,那先帝钦定的事就成祖制了,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擅自更改的。 这要是他们在中间在动些手脚的话,就可以顺势争取到更多的利益。 可现在,天子没有出问题,朱纯臣他们就要考虑别的,究竟要不要跟魏忠贤走得这么近。 毕竟通州行刺一事,要真是魏忠贤暗中授意的话,他们不跟魏忠贤撇清干系的话,一旦天子巡边回京,谁知道是否会连累到他们啊。 而魏忠贤适才所讲提到了东林党,不管真假吧,不过这件事就算有定论了,别忘了,魏忠贤是靠斗东林党起势的。 天子从信任东林党,到厌恶东林党,那是个明眼人都能瞧出来的,没办法,谁让那帮东林党人想要的太多了。 “厂公!” 而就在此时,本紧闭的房门被推开,就见纪用快步从堂外走进来,这让不少人都皱眉看了过去。 但是在看清来人是谁时,这些人生出的不满立时消失,取而代之的却是警惕。 内廷掌权太监之一的纪用,可是深得魏忠贤的信赖。 “出了何事,这般慌慌张张的。” 在众人心思各异之际,魏忠贤眉头微蹙,盯着纪用说道:“没看到咱家在跟成国公他们饮酒吗?” “厂公,出事了。” 纪用却顾不得这些,快步朝魏忠贤走来,随即从怀中掏出一物,递到了魏忠贤跟前,“您还是自己看吧。” 嗯? 魏忠贤皱起眉头,纪用是怎样的人,他是很清楚的,错非是真有大事的话,他断不会在此等场合下这般。 带着这种疑虑,魏忠贤伸手接过眼前的上谕,等等!而在看清纪用递来的是何物时,没由来地,魏忠贤的心莫名紧张起来。 而在此时,一些眼尖的人瞧出了不寻常。 “公爷!” “侯爷!” “伯爷!” 不过数息下,不少人都冲进了正堂,他们顾不得其他,快步朝自家家主走去,随即便附耳低声道。 “该死!!” “该杀!!” 而就在朱纯臣、徐希皋他们听到令他们震惊的消息后,魏忠贤却拍案怒起道:“这帮宵小之辈,竟敢干此等大逆不道之事。” 一路从石门镇八百里加急进京的上谕,一经在京城有司传开之际,便引起了轩然大波,谁都没有想到啊,继通州刺王杀驾后,在石门镇又发生了此等事情。 而对于这样的事情,很多人在震惊之余,很快就猜到为了什么,三河、蓟州发生的事情,可是很早就传回京城了。 时下不止是魏忠贤、朱纯臣等一行人知晓此事,在京的其他地方,也有不少人已经知晓此事了,京城的时局再度起了变化…… ------------ 第三百零一章 各方涌(7) “大明到底是怎么了?!” 九门提督府。 正堂。 一道带有质问,愤慨的声音响起,令此间的气氛微妙起来,倚坐在官帽椅上的陈奇瑜、孙传庭相视一眼,脸上无不露出复杂表情。 “真真是无法无天啊!!” 韩一良拍案怒道:“当初天子离开京城没多久,御驾至通州就遭奸佞行刺,种种迹象都指向了魏忠贤,朝堂也好,京城也罢,可谓是暗潮汹涌。” “可现在想想,某才知道自己有多蠢,陛下只怕早就瞧出来了,有奸佞小人在背后作祟,意在扰乱朝纲,离间君臣。” 讲到这里时,韩一良情绪异常激动。 早先平江伯陈啓奉旨归京,将那批行刺的奸佞首级带回京,把奸佞行刺时讲的话,都一一传回到京。 这使得魏忠贤被置身于漩涡之下。 当初韩一良就觉得魏忠贤是真该死,特别是魏忠贤为了洗脱嫌疑,调遣东缉事厂的大批厂番出动,或在京逮捕,或离京逮捕,甚至将苗头指向了东林党,这让韩一良对魏忠贤的厌恶达到顶点。 可是这次石门镇发生的事情,以明发上谕的形式急递各处,韩一良在震惊之余,敏锐地觉察到了不寻常。 无他。 早先天子御驾巡抵三河、蓟州做了什么,京城这边是知晓的,或许知晓的晚,但是这不代表着就没有风波。 “现在看来啊!” 韩一良眉头紧锁,声音低沉道:“过去有太多的事情,中枢朝堂是被一直瞒着的,陛下当初力排众议,态度坚决地要离京巡边,就是瞧出了这一点。” “藏在暗处的那帮家伙,一个个是生怕被查到什么,所以从天子离京巡边之际,就开始搅动是非了。” “这种事情必须要严查,朝廷必须要有自己的态度,不然,大明的江山社稷,还不知要被祸害成什么样!!!” 还是太年轻了啊。 听到此言的陈奇瑜、孙传庭二人,在看了眼对方后,无不是在心中轻叹一声,大明本就是这般复杂,不是因为天子巡边才有的。 “现在说这些能解决什么?” 在沉吟了刹那后,陈奇瑜撩撩袍袖,看向韩一良说道:“本官今日请两位秘密前来,想聊的不是这些。” 嗯? 韩一良眉头紧皱,略显诧异地看向陈奇瑜,天子接连遭到了行刺,他这位顺天府尹、兼九门提督的天子近臣,找他们不聊这些,那要聊什么? “想必天子在离京前夕,给二位也都颁布密旨了吧?”在韩一良疑惑的注视下,陈奇瑜面色平静道。 “我等皆有要做的差使,不管是顺天府衙、九门提督府,亦或是赈灾公署,再或是国税清吏司,只怕要做的差使一经公布,势必是会引起较大的风波。” “本官没有想干预的意思,但是经历这件事情后,有些事,本官想跟两位明确下,这样才能让天子无忧。” “陈府尹,你是觉察到什么了吗?” 孙传庭眉头微挑,看了眼皱眉的韩一良,随即看向陈奇瑜道。 “伯雅难道就没觉察到?” 陈奇瑜平静道:“只怕这次天子巡边,势必要驾临辽前,一旦真这样,只怕对辽一战不可避免。” 什么?! 这下,韩一良却惊住了。 他是真没想到这点。 但是在看孙传庭的表情时,韩一良却发现他似乎早就猜到了。 说起来,在朱由校这次离京巡边前,的确是给韩一良颁了道密旨,要他干的事情也很明确。 即让国税清吏司在他离京巡边期间,尽快促成对北直隶境内的税关、工关整饬,不要受到朝中局势的影响,或者是地方时局的变化,征收上来的税收,不必解递至户部,而由国税清吏司暂押。 而且在这过程中,若是发生了抗税的苗头,或者地方出现动乱,那国税清吏司治下的税卒,就必须要态度坚决地予以镇压,税卒不够,可从赈灾公署所辖执法队遴选补充,这点孙传庭会给予帮扶的。 在这段时间内,韩一良一直在谋划此事,并且打算开始展开行动了,但是这还没有开始呢,就接连出现这等惊世骇俗的事。 “别的就暂且不聊了。” 在韩一良惊疑之际,陈奇瑜继续道:“本官就一句话,接下来我等要做的事,只要在顺天府境内的,我们三方必须要相互知晓,即便不点明要做的事宜,但最起码要让彼此都做到心中有数。” “而出了顺天府境内,本官也希望赈灾公署与国税清吏司之间,能够彼此间进行必要的交流。” “这样做,是为了避免有些人钻空子,在其中搬弄是非,眼下的朝堂经受不起任何的风波了,尤其是天子何时归京,这是谁都说不准的事情。” “好。” 孙传庭点点头道:“就按玉铉兄说的来办。” “等等。” 韩一良此刻开口道:“两位适才说天子巡边,在驾临辽前以后,可能会对建虏展开攻势,此事究竟是真是假?” “真与假,这不是我等来定的。” 陈奇瑜在看了眼孙传庭,便对韩一良道:“这是陛下要定的,至于别的,我等能做的就是在其位谋其职。” “的确。” 孙传庭点点头道。 说起来,对辽战略一事,韩一良是知晓一些的,但是他从没有想过,天子会这般快地就展开部署。 这太快了。 太仓促了。 即便是要打仗,那也不是急的事情,因为一个急,大明过去吃了多少亏,受了多少罪啊,这点道理天子不应该不清楚。 只是韩一良却不知道,他所领的差使,在整体谋划中算是压力最小的,而像陈奇瑜、孙传庭承受的压力,可要比他要大得太多了。 特别是孙传庭,其所领的赈灾公署,需要做的有很多,任何一环出现任何问题,都有可能让朱由校陷入到被动下。 “天子遭遇刺杀的事情,只怕会引起不小的风波。” 在此等形势下,孙传庭撩袍起身,看向二人说道:“若是没有其他的事情,那某就先走了,赈灾公署还有不少事务,需要某去处置。” “好。” 陈奇瑜起身道:“伯雅,象儒,希望我等能勠力同心,将各自要做的差使都办好。” 在讲到这里时,陈奇瑜看向了韩一良。 “只要不违背陛下的旨意,某一定会全力以赴。”迎着陈奇瑜的注视,韩一良眼神坚毅道。 “如此就好。” 陈奇瑜微微一笑道。 在这算计横行的官场上,经历的事情多了,这心就不可能百分百透给任何一个人,朱由校恰恰是清楚这一点,所以他在用自己的方式,来将他信赖的那批栋梁肱股,能够在一些外因的引导下,得以在各自的领域发挥作用。 眼下的大明啊,需要做的事情太多了,靠常规的方式想要纾解困难,只怕是走不通了,所以朱由校出来了,他要以他大明天子的身份,来搅动这近乎坏掉的大明,继而能在变化中寻得解救的良药!! ------------ 第三百零二章 各方涌(8) 兵部。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氛笼罩,让处在此间的人,无不感到压抑,甚至是窒息,尽管已是黑夜降临,不过兵部的大小职官、吏役却没有一人敢下值。 从石门镇加急明发的上谕,在进京城的那一刹,就掀起了滔天骇浪,那道上谕的内容让人无不感受到天子之怒!! 尚书房。 左侍郎洪承畴、右侍郎王永光坐在官帽椅上,二人就这样静静的坐着,算起来,都有快一个时辰了。 他们在等一人。 内阁群辅兼兵部尚书袁可立! 在那道上谕边传京城后,袁可立就离开了兵部衙署,直奔内阁而去,与袁可立一样的,还有李起元、毕自严、王在晋几人。 论谁都没有想到,天子离京巡边以来,居然会发生此等惊世骇俗之事,当初在通州的行刺一案,到现在虽说被暂时压了下来,可是…… “除了留值的职官吏役,余下全都点卯下值吧。” 一道略显疲惫的声音,在堂外响起之际,这让坐着的袁可立、王永光为之一振,随即便从官帽椅上站起身来。 袁可立眉头紧锁,拖着疲惫的身躯,在走进正堂的那刹,见到走来的洪承畴、王永光二人,不由眉头微挑。 “拜见大司马!” 在袁可立的注视下,洪承畴、王永光抬手作揖道。 “都在?” 袁可立轻叹一声,抬脚朝前走去,“也好,省得本辅派人叫你们过来,都坐吧,有些事本辅要跟你们聊聊。” “诺!” 二人无不听出袁可立的弦外之意。 发生这么大的事情,中枢朝堂不可能没有影响,特别是兵部,如果在通州出现的行刺还情有可原,那么在石门镇发生的事,不管怎样讲,都跟兵部绕不开干系,哪怕袁可立他们事先并不知情! “陛下明发的那道上谕,想必你们也都知晓了吧?” 袁可立撩撩袍袖,坐到了官帽椅上,抬头看向洪承畴、王永光说道:“别的,本辅就不在这里赘言了,本辅要说的就一件事,从即日起,不,从即刻起,兵部要对北直隶境内的一应军队,展开一次全面的摸查。” “要查历年拨发的粮饷,究竟有没有实发下去,要查下辖诸卫所的实况,特别是卫所兵员额,卫所田!!” “陛下离京巡边才多久啊,就出现这么多的事情来,甚至还有奸佞胆敢行刺御驾,这已经不能用无法无天来形容了!!简直是丧心病狂!!” 堂内的气氛微妙起来。 洪承畴、王永光露出各异神情,其实对于这一情况,他们心中早就有定数了,毕竟发生这么大的事情,可兵部到最后没有任何态度,那这事怎样都说不过去。 “大司马,此事独靠兵部来办,恐难以推进下去。”王永光沉吟刹那,抬头看向袁可立说道。 “北直隶所辖之地众多,除了府州县以外,还有常设的要镇,更别提在这期间,还存在众多的卫所,即便是真查出了什么,那究竟该怎样进行整饬?” “不管是三河、蓟州发生的事情,亦或是天子御驾两度遭到奸佞行刺,这在京传开以后,势必会向地方进行扩散的。” “如果这件事情不能拟好章程,兵部就贸然采取行动的话,只怕会加剧这种动乱,甚至会叫魑魅魍魉逮住机会不放。 “不错。” 洪承畴点点头道:“眼下的当务之急,兵部是要表明态度,也必须表明态度,不过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 “越是在此等境遇下,兵部就越是不能乱,此时此刻只怕有很多双眼睛在盯着兵部,这件事情办不好,我等的乌纱帽不保是小,但要是让国朝戎政出现差池,那罪责可就大了啊。” 看来陛下没有看错人啊。 袁可立在听到这里时,心底忍不住生出了感慨。 嗯。 在朱由校离京巡边之际,袁可立同样也收到密旨了,而在这道密旨之中,其中有一项就是裁撤卫所,为国库减负,重整京城京畿卫戍警备体系,整饬北直隶边陲卫戍,就因为要做的这件事,让袁可立明白天子想要干什么。 但恰恰是收到那道密旨,袁可立就没有一天睡好过,压力太大了,稍有不慎,就可能给社稷引来大麻烦。 不过天子御驾两度遭到行刺,特别是此次石门镇行刺一事,在上谕急递至京城后,让袁可立下定了决心,纵使是再难,他也要迎难而上! 大明不该是这样的!!! 不该!!! “此等大事,独靠我兵部是不行的。”在二人的注视下,袁可立沉吟刹那,眼神凌厉的说道。 “本辅已经想好了,以兵部的名义,向蓟辽总督府,顺天府,保定巡抚府,宣府镇巡抚及总兵府、天津等有司去函,着他们协助兵部办好此事,两位接下来恐难以在京待着了,本辅在京坐镇,有任何问题及时沟通解决。” “还有,驿传改制一事,本辅会亲自来盯着,两位要做的就一件事,将本辅言明的那些事情都办好。” 这是要起大风波啊。 洪承畴也好,王永光也罢,这一刻皆生出惊意,透过自家大司马所讲,他们如何能感受不到此事的决心。 “大司马,若真是这样的话,只怕京城会出现不少变数。”洪承畴犹豫刹那,看向袁可立说道。 “有本辅在京,即便有变数,本辅会处置的。” 袁可立却摆手打断道:“要做什么,不做什么,本辅心里清楚,若是连这点胆魄都没有,那这兵部尚书一职,本辅就不要做好了。” 洪承畴想讲什么,袁可立太清楚了。 天下熙熙皆因利来,天下攘攘皆因利往,这世间万事都摆脱不了一个利字,兵部要做的事情,尽管现在还是个笼统的存在,但是这已经触碰到很多人的利益,由此纷争势必是会出现的。 “大司马,还有一事您要重视。” 王永光皱眉道:“下官等离开京城,去各地督促整饬与巡察,就难保在此期间,会有人狗急跳墙!” “那就叫他们跳!” 袁可立冷哼一声道:“是浓疮就要挤破,真要出现那等事情,你们就以兵部的名义,统辖大军进行镇压,该怎样做,无需本辅多言了吧?” “这……” 二人露出惊愕的神情。 “规矩,本辅明白。” 袁可立继续道:“这样做,难保会让一些人抓着不放,但现在不是讲这些的时候,真到了那一步,陛下归京后,本辅会一人承担,无需你们担责!” 既然下定决心要干一件事,那就必须要态度坚决,袁可立就是这样的人,在官场沉浮这么久,什么样的潜规则他没有见识过,官场上的那些人,一个个是怎样的货色,他都是领教过的。 眼下,已经到了必须抉择的时候,既然是这样,那就放心大胆地去做。 “大司马,下官有件事,不知当讲否?” 在此等形势下,洪承畴想起一件事,抬手朝袁可立作揖道。 “讲。” 袁可立言简意赅道。 “熊阁老究竟在何处?” 迎着袁可立的注视,洪承畴开口询问道。 这下在旁站着的王永光脸色微变。 有些事,到底是要戳破了。 “这很重要吗?” 袁可立面色平静道。 “重要。” 洪承畴点点头道。 堂内气氛有些凝重。 “不在京了。” 不知过了多久,袁可立开口道,声音有些低沉,“至于别的,本辅不能讲。” “下官明白了。” 洪承畴心下一定,立时就知道怎么回事了,看来他的猜想是真的! “如此,对于大司马适才所提,下官有一些想法要讲。”在讲到这里时,洪承畴不再犹豫,迎着袁可立的注视道。 “那就讲。” 袁可立道:“适才本辅讲的,只是最初的想法,具体要怎样做,还需我等好好斟酌才行,这件事,兵部绝不能有任何差池!” 这一夜注定是无眠的…… ------------ 第三百零三章 各方涌(9) “敢行刺天子,他们是想死吗?!” “不行!我等不能就这样看着啊!” “没错!提兵北上吧,天子离京巡边太危险了,靠皇家禁军府的兵马护驾,不能确保周全!” 拂晓下的天津,尚未完全恢复,天津卫城仍处在宵禁下,然而在天津兵备道衙署,却呈现另一种状态。 正堂内。 一名名披甲挎刀的将校,情绪是那样的激动,他们身上流露的杀意不加遮掩,即便是隔了很远,依旧能听到这些声响。 “都给老子闭嘴!!!” 在此等境遇下,一道呵斥声响起,让原本吵闹的正堂,立时就安静下来,坐在一旁的天津兵备道官茅元仪,此刻按松了口气。 就眼前这帮猛将悍将,还真不是他所能震慑住的。 “老子奉旨密召尔等来津,不是他娘的听你们在这里聒噪的!!” 熊廷弼眼神凌厉,扫视堂内所聚众将,语气铿锵有力道:“出现行刺的事,是谁都不愿看到的,陛下是怎样的脾性,你们他娘的一个个都清楚,还提兵北上,怎么?是嫌我大明朝还不够乱吗?!” 黑云龙、麻登云、李卑、贺人龙、汤九州、艾万年等一众将校,有一个算一个,无不是低下了脑袋,他们不敢直视熊廷弼。 “怎么都不说话了?!” 见众将不言,熊廷弼冷喝道:“刚才不是他娘的挺能说吗?现在全都他娘的哑巴了!!!” 堂内气氛有些压抑。 人的名,树的影。 熊蛮子的威名早先就在辽传开了,哪怕因为广宁之战,与王化贞不和,导致辽西大片地域沦陷,最终被逮捕起来论罪,可这丝毫不影响熊廷弼的赫赫威名! 惹怒了谁,都别惹怒熊蛮子。 熊蛮子疯起来,那是连鞑子都生惧的。 能击败这种人的,从来不是什么强敌,而是内部无休止的构陷与算计,有时自己人的伤害,可远比外人要狠太多了。 “你们不说,那老子说!” 见众将无人站出来,熊廷弼冷冷道:“天子在离京巡边之际,颁密诏命尔等率部归津门一带,除此之外,还有一批人率部秘密赴鲁,直奔登莱而去。” “老子知道在很多人心里都有疑惑,明明北直隶剿匪一事尚未完全结束,为何就放弃这一事宜,要领着从三大营遴选的队伍,紧急赶赴津门一带,甚至要想做贼一样,防着很多人知晓此事。” 黑云龙、麻登云、李卑、贺人龙、汤九州、艾万年等一众将校,在听到熊廷弼讲这些的时候,不少人都抬头看向了熊廷弼。 的确。 这是他们一直疑惑的事情。 原本北直隶剿匪一事,是由黄得功、孙应元所领营校负责的,可是到了最后,这事儿却成了他们在干,每个人统领一支队伍,在熊廷弼的调遣下奔赴北直隶各处,匪寇是没少剿,人更是没少杀,缴获的金银、粮食等更是很多。 不过这些缴获跟他们无关,所缴金银、粮食等只能留下三成,余下的要转运给赈灾公署接收。 说实话,在引起不少人的不满。 怎么说呢。 倒不是他们想独吞这些缴获,实则是他们辛苦所得,凭什么要交给赈灾公署啊,即便是要上缴,也应该上交给朝廷,上交给天子才对。 但是这些事情吧,都被熊廷弼一人在京给解决了,解决的办法很简单,就是在做这些事情是,分批次地派一批操练的新卒,增加到这些将校麾下统领,并且下达严令,敢在剿匪期间出现任何差池,不管是出现逃兵,亦或是发生劫掠,那都会找他们论罪! 没有离京巡边之前,朱由校在京要忙的事情太多,这也使得不少敲定的事情,都会全权下放到对应的人身上去做。 这就是朱由校。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作为上位者,不一定事事都要亲抓,这样即便是再怎样勤政克己,都无法将所有事情办好,毕竟一个人的精力是有限的。 一个人的能力再强,那也强不过一个整体。 一个人的眼界再高,那也高不过一个整体。 想要拯救大明社稷,想要逆转大明国运,就必须要聚拢一批肱股栋梁,让他们在各个领域发挥各自的作用,沿着指明的大方向前行,哪怕这期间存有偏差,可只要整体轨迹是对的,那一切就有机会。 “为了解决你们各自所领营校的粮食等各项军需供应,老子不惜在京装病,冒着风险偷偷跑出京!” 迎着众将的注视,熊廷弼皱眉道:“要说压力大,谁能大的过老子?你们可知,从陛下特赦老子,去协理京营戎政开始,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老子吗?” “老子还是那句话,有疑惑给老子憋着,叫你们干什么就干什么,谁要是敢泄露自己的行踪,谁麾下敢出现任何骚动,那老子就算孤身一人,也敢杀过去,砍了你的脑袋,谁要是不信,那只管试一试!!” 这话一出,让不少人的脑袋再度低下。 这话要是别人讲的,那他们中的一些人,或许不会当回事,但要是熊廷弼说的,那他们就要好好掂量一番了。 这话熊廷弼既然敢说,那就真敢干出来。 “天子被奸佞行刺的事,无需你们操心,包括某在内,说句难听的话,都不够格去管,去干预。” 在看了眼众将后,熊廷弼强压怒意,这是对一些人敢做这等大逆不道之事的愤怒,但同时这也更坚定了熊廷弼的想法。 “天子既然将这件事明发出来,那就代表天子知道该怎样处置这帮奸佞,至于我等要做的,是如何完善对辽战略,等待着陛下加急颁发的旨意。” 等等!!! 很多人的表情在这一刻都变了。 直到现在,他们才知道叫他们聚在津门一带,躲在临近津门的那些皇庄中,原来是为了攻打建虏? “阁老!” “阁老!” 这一刻,很多人的情绪都激动起来。 “行了,都把嘴闭上,听老子讲。” 在此等形势下,熊廷弼伸手打断道:“你们没有听错,天子这次离京巡边,目的可不止是为了巡边,而是为了在辽促成一战,跟建虏的对战!” “除了你们合计统领的数万大军外,老子还从三大营遴选一批队伍,一旦对辽战略真的打响,那么我等在津门就要有所行动!” 好啊!! 黑云龙、麻登云、李卑、贺人龙、汤九州、艾万年等一众将校,在听到熊廷弼讲到这里时,一个个摩拳擦掌起来,他们还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 尽管他们并不知晓在辽之战会怎样打响,而他们又要肩负起怎样的职责,但是对于他们而言,能打仗,能跟建虏打仗,这就是值得兴奋的事情。 是。 随着辽东局势的持续糜烂,在大明形成一股谈奴色变的风潮,这其中就有不少是统兵将校。 不过在这样的大势下,并不代表着所有人都惧怕建虏,他们是一门心思地想跟建虏交战,可惜因为这样或那样的原因,使得他们始终没有遂愿。 看着堂内众将的表现,熊廷弼也好,茅元仪也罢,此刻都生出了唏嘘之感,这一刻在他们的行踪,无不在想一件事。 天子以身犯险,以巡边之名吸引注意,这样真能促成对辽之战吗?即便是真的促成了,大明真的能取得最终胜利吗? 熊廷弼也好,茅元仪也罢,他们都是知晓辽东时局的,更清楚建虏是怎样的存在,如此急切下促成的战略,他们承受着极大的压力。 更别提天子给他们颁布的密旨,上面有很多事情要做,这无形中的压力又增加很多,倘若他们各自要做的事情,敢有一项没有做好,这要是影响到天子的谋划,那他们就是大明的罪人啊…… ------------ 第三百零四章 凝聚人心 雪一直在下。 大地被披上银装,寒风呼啸,北国风光尽显,雪地之上,一支绵延队伍徐徐前行。 “咴溜溜~” “哒哒~” 天地间各种声响不绝,前行的队伍间,弥漫着一股压抑的气氛,纵使寒风吹个不停,队伍都在前行着。 “知道朕为何要明发上谕吗?” 位处队伍核心的御驾,靠窗而坐的朱由校,透过木窗,去看窗外的人群,神情看不出喜悲道。 嗯? 同坐御驾的朱由检、朱聿键二人,在听到自家皇兄/天子所讲,下意识扭头看向对方,眉宇间透出些许疑惑。 从御驾驻跸石门镇,遭到一支所谓哗变的队伍行刺,在明发上谕急递各处后,御驾就在石门镇停了数日,这期间除非天子特召,其他人根本就无法靠近御前,也正是因为这样,一股压抑的氛围,始终笼罩在每个人心头。 天子御驾接连遭到行刺,这在皇权专制的大明,简直是骇人听闻的事情,这等于没有将大明律法、天子威仪放在眼里。 天地君亲师。 大明尊儒兴科,在这等氛围之下,除了皇天后土以外,天子就是最大的,更是统御寰宇的至尊。 可一再有奸佞之徒行谋逆之举,这简直是该死,该杀!! “朕当初决意离京巡边,想好好地瞧瞧大明军武,究竟是怎样的德性。”朱由校剑眉微蹙,看向朱由检、朱聿键说道。 “朝廷每年拨发那么多的钱粮,甚至为了不亏待戍边将士,在国库不富裕的态势下,向天下摊派辽饷,以解决不足的钱粮供给。” “只是这件事,朕在提出以后,就遭到朝中不少文武的反对,甚至是上疏规谏,朕那时就起了疑心,究竟是怎样的情况,能让那么多的人反应这般激烈呢?” “所以有越多的人反对,陛下就越是坚定要离京巡边?”胆子大些的朱聿键,表情复杂的看向朱由校道。 “不错。” 朱由校点点头道:“这世间万事别管有多复杂,可有一条铁律是亘古不变,那就是天下熙熙皆因利来,天下攘攘皆因利往!” “一个利,不知羁绊了多少人。” “而朕离京巡边以来,先后发现的那些事情,包括两度遭到奸佞之徒行刺,无不表明了一点,大明病了,而且病的很严重!!” 朱由检、朱聿键表情严肃起来。 的确。 从他们随驾离京以来,沿途所经历的种种事态,无不佐证天子讲的这些话,大明的确是病了。 错非是这样的话,大明断然不会是这样。 “有句老话讲的好啊,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行万里路,不如阅人无数;阅人无数,不如名师指路,名师指路,不如自己去悟。” 朱由校露出一抹嗤笑,似想起了什么,“朕过去就是太信任别人了,以至于别人讲什么,朕就觉得是真的,呵呵,现在回想起来,这是何其的可笑啊。” “朕是大明皇帝,若是连对大明上下,究竟是怎样的一种实况,都不能做到了然于心的话,那么这大明就真的完蛋了。” “朕曾经想到过无数种可能,却唯独没有想到,有些人的胆子会这般大,对上欺瞒,对下欺压,以至很多能解决的事,积攒之下就变得难办了!” 朱由校讲出的这番话,让朱由检想起一件事,真要说起来,自家皇兄就是从即幸西苑遇刺后,才开始一点点变得。 甚至变得让他都觉得陌生,觉得恐惧。 自家皇兄太爱杀人了,关键是杀起来,那都是成批的去抓,成批的去杀,这让朱由检总觉得自家皇兄跟太祖高皇帝很像!! “皇兄,那您明发上谕,言明石门镇遇刺之事,是想以此来鞭策天下吗?”想到这些的朱由检,在沉吟了刹那后,看向朱由校讲出心中所想。 “有一部分这样的考量吧。” 朱由校笑笑,倚着软垫道:“接连遭遇两次行刺,朕就发现朕置身于局中,朕要是做的越多,只怕会面临更多的凶险。” “这不可能吧?!” 朱聿键有些震惊道:“难道……” “不可能?” 朱由校笑着摇摇头,看向朱聿键说道:“夺人钱财犹如杀人父母,此为不共戴天之仇,哪怕是皇帝,也一样。” “!!” 朱由检也好,朱聿键也罢,都惊到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朱由校讲的这番话,对他们的冲击实在太大了,毕竟他们所经历的环境,无不告诉他们,天子是高高在上的,天子想叫谁死,谁就必须要死!! “所以朕若是想做的更多,想要挽救朱家社稷,想要逆转大明国运,就必须要破局才行!” 在二人的注视下,朱由校略显怅然道:“既然朕做的事情,注定会触碰到很多人的利益,那索性就把事情闹大,闹到人尽皆知的地步,这样才能让一些人投鼠忌器。” “当然,这样做的话,势必会让皇权遭到动摇,毕竟在此之前,天子是人人敬畏,人人惧怕的存在,当下却有人敢冒着株连九族的风险行刺,这难免会让更多的人去想这些。” “所以这次巡边啊,朕是不会轻易返回京城的,朕要做一些大事,以向天下亮明一个观点,朕是大明天子,朕查到了什么,想叫谁死谁就必须死,哪怕朕处在凶险之下,朕也绝不会做贪生怕死之辈!!” “皇兄,您该不会是想进抵辽前,择机跟建虏打一仗吧?”朱由检在震惊之余,似想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看向朱由校。 “你说什么?” 这让朱聿键惊愕的看向朱由检。 “不错。” 朱由校微微一笑道:“这就是朕明发上谕的另一层意图,朕要让那些仍对大明有信心的肱股栋梁,仍对天下怀有希望的肱股栋梁,在各处知晓朕做的事情后,能够顶住来自各方的压力与算计,斗志高昂的去做朕明确交代给他们的事情。” 在讲到这里时,朱由校眼神凌厉起来。 眼下的大明,存在着太多的问题与积弊,想要逐一的解决好,除了要有超然的眼界与设想外,他这位大明天子,还必须要以身作则才行! 如何以身作则? 不怕死! 敢直面凶险。 这说起来很容易,但做起来却很难,尤其是在面临凶险之际,不是谁都能坦然面对的,哪怕是高高在上的皇帝。 皇帝也是人,也是会死的。 可是既然坐了这个位置,就不能只知道享乐,却全然忘了责任与担子,如果是在承平时期,忘了也就忘了,至少不会面临国破之境。 可惜现在的大明,正处在一个漩涡之下,说为乱世一点也不为过,要是这样还不想主动上前扛起来,那除了败亡,再没有别的了。 经历的事情越多,朱由校就越明白一个道理。 处在时下这种境遇的大明,你想改变它,就不能只张张嘴,让底下的人去做事,自己也要做些什么。 在吏治腐败、灾情频生、叛乱不断地大环境下,思前想后之下,唯有给猖獗的建虏迎头痛击,方能获得最快的反应。 毕竟从万历四十七年起,在经过萨尔浒之战惨败后,大明在短短数载内,面对建虏这一叛乱势力,跌的跟头太多,损失的太大了。 这也使得天下各地,对建虏的关注是最高的。 如果能在建虏这一势力下,大明能够取得一场胜利,哪怕是一场惨胜,但只要能让建虏损失严重,能够收复部分辽东失地,而且是在大明天子的主导下促成的这一切,那么一切就都能改变! 这就是朱由校要做的事情。 在掣肘不断、内忧层叠、外患不断地整体环境下,以舍我其谁的决心与意志,来凝聚仍愿效忠于他,效忠于大明的群体,去做一件足以影响大明走势的战略大事,只要能做成,那朱由校就能以空间换时间,为接下来的改革奠定坚实基础!! ------------ 第三百零五章 进击 “眼瞅着离年儿愈发近了,累了快一年了,就盼着能过几天消停年,现在好了,只怕这好日子是没了。” “谁说不是啊,咱遵化这边多安定,真不知有啥好看的,唉,近来某这头疼得厉害,真是令人烦躁啊。” “行了,都少说几句吧,近来这风向可不太多,都消停点,老实点,先把眼前的事安稳度过再说。” “你说的倒是轻巧,怎么安稳度过?现在明显是有人不想叫咱们安稳啊,想想也是,咱们又算得了什么呢?” 遵化城外,数不清的人群聚集,寒风呼啸,吹动着片片雪花,今日对于遵化而言,注定是非同凡响的。 天子御驾今日将抵达遵化! 从天子离京巡边以来,在途经通州境遇到的事,在三河、蓟州等地发生的事,在石门镇遇到的事,或许间隔的时间久了些,不过以上种种皆传至遵化。 特别是石门镇遭遇奸佞行刺,天子明发上谕至各处,这在遵化引起的震动是极大的,连带着不少人的心思都活泛起来。 而在时下的遵化。 齐聚的那帮人,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有穿着官袍的文官,有披着甲胄的武将,他们表情各异,一些耐不住性子的人,嗯,或许更准确的说法,是心里藏着事的人,在与同行者小声交流着。 透过这些人的交谈,不难看出一点,他们似乎不怎样欢迎天子御驾,更准确的说法,是不喜欢天子巡边!! “三爷,您瞧那帮家伙。” 在齐聚的人群中,某处靠前的位置,一魁梧亲卫紧攥刀柄,在看了眼左右后,低声对眼前的青年说道。 “一个个的反应,天子御驾要进抵遵化,这本该是高兴的事情,可他们呢,一个个却像家里出了丧一样。” “闭嘴!” 那青年眉头微皱,低声斥道:“平日里说话就没有把门的,眼下是什么时候?还敢讲这些话?就不怕被别有用心之辈给听到了?” 魁梧亲卫露出讪讪表情。 “在各门安插的人,可传回什么消息?”青年在扫了眼左右,随即又对那魁梧亲卫低声问道。 “天子御驾进抵遵化,这可不是什么小事,叔父特意派人交待,敢有任何差池,我孙家上下就等着自裁谢罪吧!” 天子御驾在石门镇遭遇行刺,纵使那帮胆大包天之徒被悉数镇压,可这件事造成的影响与风波,却在悄然间扩散开来。 青年提到的叔父,正是被急召至石门镇的孙祖寿。 孙祖寿所在孙家,祖籍在河南汴梁陈州,先祖孙贤跟随太祖高皇帝立有功勋,授予世袭指挥一职,后随成祖文皇帝北征草原,亦是立有功勋,至成祖文皇帝死后葬在长陵,其祖上在昌平长陵卫任职,于是孙家就定居昌平了。 孙家在昌平根脉很深,族中子弟有很多。 天启初年,孙祖寿的辽东经略孙承宗举荐,赴遵化就任总兵官,统辖西协四路诸事,在知晓种种猫腻与问题后,孙祖寿就派人归昌平在族中遴选一批子弟来遵化,为的就是能有可信赖的人驱使。 眼前这位青年,担任的是总兵官府本部游击将军,该职看起来很不起眼,但是在遵化上下,却无一人敢小觑此人。 无他。 孙祖寿将最为精锐的一支骑兵,就交由此人统辖,能担任此等要职,可见孙祖寿对其的重视。 “三爷放心。” 魁梧亲卫忙低首道:“各门皆没有任何异动,那些家伙一个个都很老实,真要是有任何异动,在城内驻扎的精骑,转瞬就可杀奔过去。” “不可大意。” 孙进忠眉头微蹙道:“现在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暗处盯着咱们呢,叔父当初离开遵化时就讲过,任何人都不可信,你稍后找个机会回城,跟老七他们讲,一个个都给某警觉起来,别他娘的出任何岔子!” “诺!” 魁梧亲卫当即低声应道。 作为孙家的亲卫家丁,忠诚是第一位的,可以被选为亲卫家丁的,无一例外皆是孙家门下的家生子。 孙祖寿在万历32年考中武进士,在孙家的地位提升很多,也是从那一年开始,孙家的话语权逐步被孙祖寿接管,这也使得孙家的亲卫家丁,选拔比之以前严苛很多,不是谁想进都能进的! “孙参将,这皇上御驾到底何时驾临啊?”就在孙进忠交代完这些后,在不少将校的簇拥下,一人笑着走来,看向孙进忠说道。 “是啊。” 此人话音刚落,身后一将校便紧随其后道:“我等在此恭候数个时辰了,会不会皇上御驾今日不驾临遵化了?要是这样的话,我等也好多准备些,毕竟这次仓促之下,有很多事做得还不够好。” “没错,皇上巡视至遵化,不管怎样,我遵化上下还是要多准备些的,也叫皇上知晓我遵化之兵威啊,这也知我等在遵化没有白待着。” “的确,最初出城时,某就是这样想的,那时还道皇上御驾说话就到,所以也就没多说别的,可现在都等了数个时辰了,也没见皇上御驾驾临,这……” 孙进忠面色平静,看着眼前这帮人,特别是为首的副总兵官,他们讲的这些,孙进忠没有当真,对于他们的真实目的,孙进忠是心知肚明! “副总戎,诸位将军。” 在如此试探之下,孙进忠沉吟刹那,随即便抬手抱拳道:“末将也不知这些,既然旨意传到我遵化了,那我等能做的,就是出城恭候。” 此言一出,以柳茂春为首的众将,无不是皱眉看向孙进忠,他们没想到孙进忠竟然不识趣到这种地步!! 谁不知道孙进忠深得孙祖寿信赖,此前的天子急召,命孙祖寿离遵化赴石门镇,别看孙祖寿交代了很多事,可唯独一些要紧事,无一例外都托付给孙进忠了。 特别是三河、蓟州的事,在传到遵化这边,那时孙祖寿还没有接到旨意,遵化就有些不平静了。 而等到石门镇出现行刺之事,没过多久,遵化城就四散不少流言蜚语,这其中最劲爆的莫过于天子巡边,实则是为了征辽! 就因为这则流言蜚语,使得不少人心思活泛起来,连带着三河、蓟州发生的事,也跟着变得合理了。 真要是征辽的话,那天子抓那么多人,杀那么多人,为的就是安内啊,顺带着多抄一些家!! 就因为这股流言蜚语的出现,孙进忠知道有人在暗处推波助澜,所以就没有丝毫的犹豫,派遣麾下精锐进驻各门,顺带着还逮捕不少人,这才暂时压住局势。 “哒哒哒…” 就在柳茂春面露不满,想要说些什么时,杂乱的马蹄声从远处响起,这吸引到很多人的注意。 “御驾驾临了!” 也不知是何人,在人群中喊了一嗓子,这让不少人的神情都变了,连带着原本松散的人群,在这个时候开始动起来。 “希望别出什么事吧。” 披甲挎刀的孙进忠,看着离去的柳茂春一行,没由的,心里生出别样的情绪,那双深邃的眼眸看向前方。 在孙进忠的注视下,就见一支数百众的骑兵,迎着寒风疾驰前行,而在骑队之中,一杆旌旗是那般的夺人眼球,遵化城外聚集的人群,在看到那杆旌旗后,都知道天子御驾真的进抵遵化了!! ------------ 第三百零六章 不讲武德 “这遵化,究竟有多少是真心迎驾的?又有多少是不希望朕来的?呵呵…又岂是遵化呢,大明的两京一十三省又有几分真,几分假?” 行进的御驾中,带有笑意的声音响起,让待在御前的孙祖寿、尤世禄听后,无不流露出各异的神情。 特别是尤世禄,原本他没有多想别的,只是在天子提到了两京一十三省时,他的表情有些不自然。 “孙卿,你说朕的御驾进抵遵化,是否会再遇行刺呢?”在尤世禄思绪万千之际,天子突然说的话,却让一旁的孙祖寿惊住了。 “陛下!臣断不会做事此等事发生!” 孙祖寿情绪略显激动,忙朝天子作揖拜道:“倘若敢有此等事出现,臣纵使是死,也要镇压这些胆大妄为之徒!!” “哈哈!!” 朱由校笑着摇起头来。 就因为这道笑声,让此间气氛压抑起来。 “这世道真是变了啊。” 朱由校脸上的笑意没了,言语间带有几分怅然,“行刺天子,此为谋逆的死罪,只要有就株连九族,遇赦不赦,这也震慑着天下不敢轻生此等歹念,只是从朕御极登基以来,居然就变得这般轻易就发生了,呵呵,这究竟是朕倒行逆施呢?还是说这天下藏着的腌臜事太多了?” 孙祖寿:“……” 尤世禄:“……” 天子所讲的这番话,二人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他们的内心深处啊,却生出了很多别样情绪。 大明不知从何时起,变得连他们都觉得陌生,很陌生…… “适才孙卿说,要是真遇到行刺的事,纵使是死,也要镇压这些胆大妄为之徒。”在沉默了刹那,朱由校向前探探身,看向孙祖寿说道。 “那朕想问问卿家,仅在遵化就有那般多的蝇营狗苟之辈,他们对大明律法毫无敬畏可言,私底下干尽了各种该杀头的死罪!” “朕在巡视三河、蓟州之际,以公审之名逮捕处决大批奸佞败类,这些传到遵化这边后,他们就不会有什么想法?” “臣…” 这下孙祖寿冷汗直流,这也是他最担心的事情,天子的性子太强势了,根本就揉不得半点沙子,过去了这么久,即便是他也无法保证,三河、蓟州等处的事情,在传到遵化这边后,究竟会生出什么风波来。 毕竟在他奉诏赴石门镇时,遵化就有些不平静了,即便他交代了很多事,也让一些人履行起职责来,最初他是没有任何担忧的,直到在石门镇遇到了行刺,他是没有一日不忧心忡忡! “臣有罪!” 想到这些的时候,孙祖寿单膝跪地,低首请罪道:“臣辜负了陛下,更辜负了社稷,臣作为蓟州镇总兵官,没有能让这些腌臜事悉数解决,以至蓟州镇下辖西协四路,存在着众多的问题与积弊!” 孙祖寿在讲这些时,尤世禄亦低下了头。 “卿家何罪只有?” 在二人都以为朱由校要发怒时,朱由校却轻叹一声:“错非是有你们在蓟州镇下辖三协十二路镇守,只怕腌臜事会更多,说不定啊,关内腹地早就被异族给攻破了。” “你们所处的位置,究竟承受了多大压力,朕先前不清楚,但是现在却清楚了,有些事不能怪你们,要怪就只能怪朕!!” 嗯? 孙祖寿、尤世禄露出惊愕的神情,他们是真没有想到天子会讲这些,不知为何,在二人的心底生出一些想法。 “等御驾驻跸遵化,尤卿便赶回三屯营吧。” 在尤世禄思虑之际,朱由校却开口道:“回去后告诉王世钦,不管遵化发生什么,亦或别处出现什么,蓟州镇下辖中协四路,给朕守好了,若是谁敢在此期间有任何异动,不用多想,先抓起来再说!” 这是要出大事啊。 这下,不管是尤世禄,亦或是孙祖寿,无不是在心中惊呼起来,直觉告诉他们,天子决定做的事,只怕会引起更大的风波。 “陛下!” “陛下!” 想到这些的二人,无不作揖向天子规谏,他们不怕出事,就怕事情闹得太大,会影响到辽前时局,若真是这样的话,这对社稷,对大明影响实在太大了。 只是他们想说的话,还没有讲出来,就被朱由校摆手打断了,在二人的注视下,朱由校倚着软垫,缓缓闭上了眼睛。 二人见状,就知天子不想听。 ‘有些浓疮啊,终究是要挤破的。’而此刻的朱由校,却在心中生出感慨,‘不给它一一挤破的话,早晚是要出大事的,既然是这样,那就趁现在挤破吧,即便是处在凶险之下又怎样?’ 经历的事情越多,朱由校就越坚定自己所想,既然他面临的大明,是一个烂摊子不断的大明,那就要有些魄力才行。 瞻前顾后? 贪生怕死? 所处的境遇,已不允许他这样了! 这次离京巡边,他是不会轻易就回京的,他必须要拿回些什么,才能返回京城,这样挽救大明的谋划,才有可能逐一促成落实。 不然一切就又回到原点了。 甚至比先前更糟糕! “臣等恭迎陛下驾临遵化!” “……万岁,万岁,万万岁!!” 而就在朱由校感慨之际,御驾外突然想起山呼声,紧跟着行进的御驾缓缓停下,听到这些动静的朱由校,缓缓睁开了眼眸。 “孙卿,遵化要出些事,从即刻起,遵化就由你来接管吧。”朱由校似笑非笑的看向孙祖寿,只是讲出来的话,却让孙祖寿心跳加快。 现在就开始了吗? 孙祖寿紧张起来。 然而对朱由校而言,从他离开石门镇,踏上来遵化的路途,就已经决意先下手为强了,既然遵化有那么多腌臜事,那就别有任何犹豫,直接以快刀斩乱麻之势,尽早将那些腌臜事给解决了。 规矩已经崩坏,秩序已经混乱,人心已经不齐,那就别以常规方式来面对,要做,就做任何人心底最担忧,但却仍抱有幻想的事,他们越是幻想有些事不会轻易发生,可朱由校偏就要为之!!! ------------ 第三百零七章 惊变 雪依旧在下。 风依旧在吹。 遵化城外恭迎御驾的群体,一个个保持着跪拜姿势,以待恭听天子旨意,大明行的是跪拜之礼,最高规格当属五拜三叩首,是祭天以及参见天子必备礼仪,这个礼,只能在特定场合施行。 礼,在大明是有定数的。 礼不可废,这绝非迂腐的表现,更非顽固的体现,而是彰显神州文明的一种具象。 就如跪地磕头,天地君亲师,这是要跪的,此外轻易是不会跪的,而非像鞑清那样,动辄就磕头行礼,膝盖软得令人作呕! “咴溜溜~” 偌大的遵化城外,除了不时响起的马鸣声,还有被风吹起的旌旗发出声响外,再没有别的声音。 时间一分一秒地在流逝。 御驾没有任何动静,甚至连天子的口谕,都没有人来传达,这让不少人的内心难免紧张起来。 遵化恭迎御驾的这些人,不少都开始左右看了起来,特别是那些藏着心思的人,心跳难免加快不少。 “哒哒!” 不知过了多久,响起的马蹄声,打破了此间的平静,这让不少人微微抬头,他们都很想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在一些偷摸的注视下,就见朱由检、朱聿键二人骑马前行,他们皆穿着四爪团龙纹黄锦袍,这身团龙袍的右衽胡袖,胸、背与两肩上织有一条四爪龙纹。前后襟上各织有十二条小龙,龙间以如意云纹相隔,这身团龙袍穿在身上,无不衬托出朱由检、朱聿键别样的风采! 相较于已被册封为信王的朱由检,作为唐王孙的朱聿键,心情还是很不一般的,毕竟这身团龙袍,乃是宗藩王爵、世子方能穿的! 宗藩? 不少人看到被簇拥前行的朱由检、朱聿键二人,那心底无不生出惊愕,按明制,宗藩是不能干涉军政的,到了年纪就要去藩地就藩。 哪怕不少人都知道,当今天子对于信王殿下很青睐,甚至还召了一批宗藩进京,这事在京城也是议论不断,只是在眼下这等场合,哪怕是要宣读天子口谕,也该是内廷太监出面啊。 为何天子却让宗藩出面了? 这不符合规矩啊!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朕在京多闻军备不振……”在众人思绪万千之际,朱由检却捧起一封中旨,朗声宣读起来,这让不少人的精神高度集中。 “……原本朕不相信这些传闻,可自朕御驾离京以来,巡视通州、三河、蓟州等处,却发现诸多积弊!!” 宣读到此处时,朱由检的情绪有些不一样。 朱由检不自觉地想起这一路来经历的种种。 特别是在通州、石门镇两地接连遭到行刺,这对于极其重视礼法的朱由检而言,简直是无法接受的。 堂堂天子,天下共主,居然会屡次遭到歹人行刺。 这还是大明吗?! 不是!! “今朕驻跸遵化,为的就是整肃遵化军备,朕闻遵化吃空饷、喝兵血、疏操练、盗军备之风甚烈!!” 当跪拜在地上的众人,听到这里时,不少人脸色大变,谁都没有想到天子御驾,刚刚进抵遵化,甚至连遵化城还没有进。 天子居然就颁布此等中旨。 “既有奸佞不臣僭越律法,无视朝廷,朕也没什么好说的,一律拿下审查,敢有反抗者以谋逆论处!!钦哉。” 随着朱由检宣读完这道中旨,在旁骑马而定的朱聿键,便立时纵马上前,而跟随朱聿键而出的,是数以百计的上直亲卫军侍卫。 “遵化副总兵官柳茂春何在!!!” 朱聿键的喝喊声响起,这立时就让氛围陡然而变。 “臣…臣在。” 迎着无数道投来的注视,在队伍之前的柳茂春,下意识的开口道,即便是到现在,柳茂春还认为天子不敢这样做。 上来就在遵化闹这么大,天子就不怕遵化出现哗变? “拿下!!” 然而朱聿键的一道喝喊,却打破了柳茂春的幻想,而随行的上直亲卫军侍卫中,立时就冲出来几位,挎刀朝柳茂春快步跑去。 “你们要干什么!快放开我!!” 还没反应过来的柳茂春,见几名壮汉朝自己走来,甚至不顾场合地将他控制住,这立时就让柳茂春喝喊起来。 “遵化总兵官府帐下参将祁进发、郑万福、张魁升、李茂财……” 朱聿键的喝喊声不绝,而伴随着被点到的人名多了起来,御驾前的嘈杂声开始多了,甚至还出现了喝喊声。 “你们要干什么!” “冤枉啊!!” “昏君!!你听信谗言……” 这些声响,传到了御驾所在,倚着软垫的朱由校,在听到这些叫嚷后,嘴角露出一抹轻笑。 反观在御前待着的孙祖寿,此刻却紧张起来,他也没有想到天子,这才刚抵达遵化,就开始逮捕人了。 这样做,很容易让遵化乱起来啊!! “陛下…” 想到这些的孙祖寿,面朝天子作揖道。 “卿家所忧,朕知。” 朱由校出言打断,看向孙祖寿道:“朕上来就逮捕这么多的人,只怕要不了多久,遵化就会生乱。” “朕就在遵化城外等着,卿家归城吧,将这些被逮之辈的府邸悉数围起来,抄家!敢有反抗者,一律以谋逆论处。” “遵化从此刻起,只许进不许出,不准放跑一人,朕倒是要看看,这样,还能换来行刺不能!” 咯噔。 孙祖寿心跳得更快了。 “尤卿,现在就归三屯营吧。”对孙祖寿的反应,朱由校没有在意,反看向一旁的尤世禄,面色平静道:“朕适才讲的那些,一字不差地给朕传给王世钦。” “臣…臣遵旨!” 难掩惊疑的尤世禄,当即作揖拜道。 天子这也太狠了吧。 只是在尤世禄的心底,却生出了别样情绪。 然而尤世禄却不知,就眼下这种态势,不狠根本不行,与其让那些怀有异心之辈,做足准备再去闹腾,倒不如直接挑破的好,反正都是脓疮,早挤破,那总比晚挤破要好,这就是朱由校的想法!! ------------ 第三百零八章 守土有责 在这魑魅魍魉横行的世道下,退让换不来和平,相反,这还会让人觉得你软弱可欺,继而让他们愈发猖狂! 朱由校从来都不会小觑任何一人,如果他们真的那样好对付,这世间就不会有那么多的不公。 同样的道理,朱由校也不会小觑他拥有的皇权,作为问鼎神州的唯一正朔,天下的唯一共主。 纵使在大明有这样或那样的问题,甚至有些胆大妄为之辈预谋行刺,但是掌着天然大义的他,决定要做些事情时,哪怕身边有很多人反对,可是真等事情被他强硬推动,还是会有人愿意分忧的。 这就是大明的国最正的好处! 太祖高皇帝起于微末,出身卑微,身逢乱世纷争下,与元鞑抗争,与群雄逐鹿,终在东南聚势,建国安邦,定国号明,复汉家衣冠,收北疆旧土,令南北凝一,八次北伐,大破残元势力,扬我汉家雄威,这所带来的功绩与影响,使大明国祚深得人心…… 哪怕是时下的大明,充斥着各种矛盾与对立,甚至底层备受盘剥与压榨,可依旧在很多人的心底是认大明的。 这些人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一件事。 大明何时能变好? 有这样的背景与期盼,朱由校所要做的事情,就是换种形式地将天下再打一遍,只要这个头能开好,那么后续面临的挑战与风险,将无法再威胁到朱由校! 冷风呼啸。 遵化城外,一处延绵数里的行营拔地而起,行营内外戒备森严,当值轮守的披甲锐士,纵使置身在冷风之下,一个个也没有丝毫的松懈。 作为皇家禁军府下辖诸上直亲卫军,他们的职责只有一个,确保好天子的安危,任何敢威胁到天子的危险,纵使拼了这条命不要,也绝不能让天子置身险境。 这就是重夺兵权的好处。 大明天子可以没有女人,没有自由,没有一切,可唯独不能没有兵权,失去了兵权的掌控,天子的腰板就硬不起来。 “这孙祖寿真够狠的啊。” 在行营的核心地带,一道亢奋的声音响起,风雪之下,朱聿键难掩兴奋,对随行的朱由检说道。 “短短两日,在遵化被孙祖寿杀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被抓的人更是不计其数,难怪陛下会这般青睐孙祖寿。” “啧啧,此前随孙祖寿一起进城时,我这心里还担忧,生怕孙祖寿掌控不了局势,使得遵化出现哗变,继而威胁到御驾,现在想想啊,纯粹是我多想了啊。” “嗯。” 朱由检敷衍的应答,让朱聿键皱眉看去。 “你没事吧?” 在见到朱由检的脸色时,朱聿键一愣,随即关切地问道。 “没…没事。” 朱由检摆摆手道。 “真没事?” 朱聿键不放心道。 “没事!!” 朱由检皱眉道。 见朱由检这般,朱聿键一愣,这哪里像没事的样子啊,此时的朱由检面色苍白,神情流露出疲惫,甚至朱聿键还看到朱由检垂着的手,在轻微的颤抖着。 对于朱由检而言,出生在紫禁城,或许幼年时的经历不好,但是随着他的皇兄御极登基,他在紫禁城的待遇也变好了。 从小到大,没有经历过凶险的朱由检,却在遵化,一次性全都经历了,那血腥的场面,让朱由检连续两夜都辗转难眠。 一闭上眼睛,就会浮现那凶残的一面。 成片的人被射杀,血染红了雪地,各种惨叫声、求饶声,甚至是铁骑驰骋的场面,这些都让朱由检久久难以忘掉。 这跟在京城,在三河,在蓟州所见所闻,完全是不一样的感触,也是直面了这次特殊经历,朱由检突然明白哗变是多么的可怕。 相较于朱由检的这种反应,倒是朱聿键却令人刮目相看,无他,在经历这些的时候,朱聿键非但没有任何不适,相反还跃跃欲试。 这不正是朱聿键想要的吗? 提兵征伐! 也是孙祖寿考虑到二人的身份,在镇压骚乱与哗变之际,一直将二人带在身边,根本就不给他们任何机会,所以这也成了朱聿键的遗憾。 “两位殿下,请在此稍候。” 赶至御前之际,在帐外站着的卢九德,低首上前拦住了朱由检、朱聿键二人,随即作揖对二人行礼道。 “嗯?” 朱聿键见状,皱眉看向卢九德。 “皇爷召见两书房的人。” 卢九德面色平静道:“待到一些要务明确后,奴婢会进帐通禀。” 听到此言的二人,下意识探头看去。 此刻的营帐内。 朱由校倚坐在宝座上,表情冷漠地看向眼前诸臣,“守土有责的诏命,即刻颁发到各处去,特别是蓟州镇,山海关镇,辽前诸城,一句话,谁要是敢丢掉明疆,哪怕半寸,就等着被革职待审吧。” “臣等遵旨!” 沈廷扬一行当即作揖拜道。 这两日遵化城发生了什么,朱由校清楚,随驾文武更清楚,别看一大批人被抓了,但是他们门下的人,一个个却都跳出来了,丝毫不顾及天子驻跸遵化,更不顾及大明律法! 别人是怎样想的,朱由校不清楚。 但是朱由校却清楚一点,有些事必须做到底才行! “还有,给京城急递的上谕,着内阁明发!” 朱由校冷冷道:“守土有责,不止要在蓟州镇、山海关镇、辽前诸城颁布实施,在大明两京一十三省皆要实施,此为决断,而非商议,内阁要是敢推诿,那就都给朕上疏请辞,朕换敢明发的人进内阁。” “臣等遵旨。” 这下沈廷扬他们都知道一点,天子这是狠下心来要整顿军武了,想想也是,自天子离京巡边以来,接连遭遇的各种事情,论谁遇到都不会有好心情的。 更何况是天子呢。 “都下去吧。” “臣等告退。” 看着低首退下的一众人,朱由校的心情很复杂,守土有责一事,是他在京时就想好的,但直到这次巡边后,特别是到遵化后,朱由校才下定决心要明发了,哪怕他知道这道上谕即便明发,可有些人依旧会我行我素。 但是不要紧,先发了再说。 等到他从辽东归京后,今后再听到任何关于丢失疆域的事,那他的态度就会很明确,该严惩严惩,该处决处决。 手里有兵权不用,跟手里没有兵权,那完全是两种不同的概念,现在,朱由校要做的事情,就是在重塑大明崩坏的秩序与规矩! 朱由校明确的这道守土有责上谕,要真是传遍大明两京一十三省各处,只怕没有几个月是传达不到的,毕竟大明的驿传体系,除了被袁可立整饬的几处,其他只怕都烂透掉了。 不过这样也好,有这个时间,只怕辽东的仗早就打起来了,甚至会有很大的变化,这也就杜绝一些人想要从中作梗。 时间,对朱由校而言太宝贵了,他耽搁不起任何时间了,他必须要抓住每一天,想方设法的进行破局才行! 而守土有责这道上谕,就是朱由校给天下文武戴上的一道紧箍,特别是既要又要的很多文官,朱由校就是要用这种方式,来斩断某些文官那可笑的想法与观念!! ------------ 第三百零九章 卢龙兵乱 不管做任何事都要讲究个理,政治也好,军事也好,其他也罢,万事皆有底层逻辑在支撑着。 没有底层逻辑支撑,就等于没有根可言,如此就不可能运转起来,因为没有存在的依据在。 时下朱由校做的种种事情,就是紧密围绕着这一点在转,即大义,看似这非常的虚无缥缈,可实则却至关重要! 因为不知道从何时开始,牢牢掌握在天子手里的大义,居然被人给分走一部分,这导致天子想去做些事情,只要牵扯到一些既得利益,就会出现很多抨击与质疑,继而导致自证陷阱的发生。 这个烂局想要破开,就必须要明白一件事,即不管做了多少破坏既得利益的事,都不会导致统治根基被动摇,哪怕出现很多叛乱,哪怕发生很多骚乱,只要能有一股力量,可以做到震慑天下,那么就算有太多挑战要面临,就没有什么好怕的了。 所以种种推演之下,就无一例外地指向一点,即兵权掌控! 一切似乎又回到原点,但是朱由校却清楚的明白一点,即大明所辖军队体系,多数都已经烂掉了,即便砸再多银子,耗再多粮食,都无法从烂掉的军队中,在凝聚起一支忠诚可靠的强军。 这也就是为什么要赴辽打一仗的根本原因。 这天下是你朱家的,这社稷是你朱由校在统御,连你都不愿以身犯险,那么凭什么叫别人去喊打喊杀? 所以朱由校现在做的一切,都是紧密围绕着大义在动,只要他这场豪赌可以赢,那么局面就不一样了。 清晨下的遵化城,除了冷,再没有别的。 哪怕朝阳徐徐东升,给人世间带来了光明与温暖,可是残留的冷,依旧让人忍不住瑟瑟发抖。 遵化城外。 御驾驻跸所在。 御帐内。 “陛下,遵化城内的奸佞余孽,皆已被臣统兵肃清。” 孙祖寿的声音有些沙哑,整个人的状态很疲惫,但是在御前,孙祖寿依旧毕恭毕敬地作揖禀道:“眼下被逮之人超过数千众,如何处置这批人,还请陛下圣裁!” “给孙卿赐座,斟茶。” 倚着软垫的朱由校,没有急着就此事发表观点,而是看向一旁站着的卢九德,面色平静道。 “臣…” “行了,这里就我们君臣在,那套俗礼就免了吧。”看了眼要推脱的孙祖寿,朱由校摆摆手说道。 对于孙祖寿这个人,朱由校还是很看重的,哪怕此前接触得不多,但是就通过在石门镇,在遵化的所见所闻,特别是在遵化,一连多日的肃清与逮捕,孙祖寿用实际行动,证明了自己的忠诚与立场,朱由校就觉得这个人可用! 大明在过去走的岔路太多,以致于很多不好的风气盛行,所以朱由校必须以身作则,通过实际行动去扭转才行。 “臣叩谢天恩!” 在接过卢九德递来的那盏热茶,看了眼身旁的锦凳,孙祖寿的心暖暖的,甚至眼眶都微红了,以致孙祖寿忙向天子低首拜道。 “行了,聊正事。” 朱由校撩撩袍袖,看向孙祖寿道:“被逮捕的那批人,凡是牵扯到具体案情者,一律押至刑场进行公审,让遵化军民万户决定该怎样杀,是凌迟,是剥皮,是腰斩,皆按三河、蓟州的来办。” “至于那些家眷亲族也按三河、蓟州定制来办,只要是青壮,包括那帮家丁,一律编进罪卒营,于战场立有功,可赎罪,想让亲眷活命,像个人活下去,那也要积攒军功才行,此次遵化公审,就有卿家来主持。” 咯噔。 孙祖寿心下一紧,原本他以为遵化的公审,是由天子亲召亲审,但是却没有想到最后落到他头上了。 孙祖寿不是傻子,他明白天子这样安排,是让他做出选择的,这件事情愿不愿意做,就表明他今后的路了。 这就是朱由校。 选择重用一批人,那就会毫无保留地去用,即便这批人中,有人把事情办砸了,办坏了,他也不会去惩治的,毕竟他们是按着自己的意志在做事。 若是遇到些挫折,就去怪罪底下的人,时间久了,谁还会死心塌地地去跟你? 这就是帝王之诺! 这就是用人之根! 不过在重用一批人之前,朱由校要做一件事,即利益捆绑,彻底打上帝党的烙印,这是关键所在。 帝党是拱卫皇权的重要组成之一。 就像过去清洗内廷,甄别勋贵,培养宗藩,这都是属于拱卫皇权的一部分,把朋友处得多多的,把敌人处得少少的,尽可能地将对立面减少,可要是有冥顽不灵之辈,朱由校的态度就很明确。 死! 他们不死,朱由校就会死。 “臣遵旨!” 在沉吟了刹那,孙祖寿忙起身拜道。 见孙祖寿这般,朱由校露出欣慰的笑容,他当然知道孙祖寿猜到了什么,但是猜到又能怎样呢? 朱由校想要的就是一个态度! 倘若连该有的态度都没有,那让他如何去重用?去信赖? “陛下,出事了!!” 就在此等氛围下,一道声音在御帐外响起,打破了平静。 “进来。” 朱由校皱眉道。 “臣遵旨!” 在帐外站着的沈廷扬,忙低首朝帐内走来,在他的手里,则拿着一摞奏疏,而见到这些的朱由校,眉头微蹙起来。 “陛下,建昌营急递。” 在朱由校的注视下,沈廷扬作揖拜道:“卢龙出现兵乱,以永平知府为首的不少官吏被杀,时下卢龙彻底乱掉了。” 什么?! 本坐着的孙祖寿,在听到此言时,整个人都惊住了,他怎样都没有想到,这才过去几日啊,卢龙居然就出乱子了? 卢龙这个地方太特殊了,地处永平府腹地,东临山海关镇,北望三屯营、建昌营等要镇,西接顺天府,乃是进出关内外的重要通道,这个时候卢龙生乱了,对于大明而言可不是什么好事啊!! 特别是卢龙生变的节点,出现的实在太微妙了,是发生在天子进抵遵化后,这难保会出现别的事情啊。 ------------ 第三百一十章 人如草芥 “呈上来吧。” 跟孙祖寿震惊的反应不同,朱由校表现得就很平静,之所以平静,是因为从一开始的时候,朱由校就料定会发生这种情况。 没有期许,何来变化? 在京城待着的时候,直面中枢的文武百官,多数都自私自利、钻营投机、拉帮结派……将庙堂风气搞得乌烟瘴气。 哪怕这前后抓了很多人,杀了很多人,暂时性地压住这股势头,只是历经数十载,甚至更久形成的东西,岂能说改变就能改变? 中枢尚且如此。 更何况地方呢? 皇权天威在京城是至高无上,可是出了京,那就真说不定了,毕竟天高皇帝远的,底下的人想做什么,中枢真就能全部知晓? 要真是都能知晓,那世间就不会有那么多腌臜事! 这都不需要朱由校去验证,仅是通过方正化他们在山西查到的就足以证明了,而这次开启的离京巡边,更是将这层遮羞布给扯下来了。 “这个尤世威,朕若是没记错的话,是建昌营的一员参将吧?”在看完经建昌营急递的军情,朱由校面色平静道。 “是的陛下。” 沈廷扬忙作揖拜道:“此人与尤世禄是亲兄弟,其兄尤世功万历中举武乡试,万历46年建虏攻抚顺,从张承荫往援。张承荫阵亡,脱归坐夺职。时任辽东经略的杨镐,念其忠勇之姿,遂补尤世功为武精营游击。后杨镐四路出师伐虏,隶属于李如柏麾下,得全而返。” “萨尔浒之战惨败后,辽东局势动荡,建虏趁乱先后攻打开原、铁岭等地,还将叶赫部攻灭,因尤世功知晓辽事,遂以副总兵守沈阳,在熊廷弼经略辽东时,爱其才。袁应泰代熊廷弼,擢任总兵官,在此期间尤世功立有战功。” “只是至天启元年时,建虏袭攻沈阳,尤世功身先士卒,与建虏抗争,城破战死,朝廷知晓赐少保、左都督。” “尤氏三雄,皆为大明忠良!” 朱由校听后,言语间带有感慨道:“若是我大明多是这等忠良,而少些以权谋私、贪生怕死的将校,大明又何至于这般啊。” 孙祖寿的表情有些复杂。 正如天子讲的那般,要是大明的将校群体,多是像尤氏三雄这般,那么大明又何至于会这样。 “这个东协四路的总兵官,有问题!” 在孙祖寿感慨之际,朱由校却皱眉道:“卢龙出现这等事情,作为东协四路的总兵官,居然没有向朝廷急递军情,反倒是作为参将的尤世威,却越级奏报此事!” “陛下英明。” 沈廷扬忙道:“上书房这边,也是这样下的定论,这个总兵官纵使跟卢龙兵变无关,但最起码也是想借此事观望!” 咯噔。 听到此处的孙祖寿心下猛然一惊,在这一刹,孙祖寿突然发现一个情况,这是他先前从没有想到过的。 天子似对边陲的情况了解很多。 难道天子从最初要离京巡边时,就想好要解决这些问题了? 想要这里的孙祖寿,这下内心彻底不平静了。 还是那句话。 主动面临挑战与被动面临挑战,那完全是两种不同的概念,前者代表做了大量准备,目标明确,而后者则是毫无准备,没有任何别的想法。 “看来朝廷这些年砸的大批钱粮,养肥了一批怀有算计的奸佞啊。”在孙祖寿震惊之余,朱由校却嗤笑道。 “乱吧,乱吧,朕倒是要好好瞧瞧,究竟还有多少人,想借着朕此次离京巡边,在揪出一批奸佞败类后,一个个都坐不住,最终选择造大明的反,甚至想置朕于死地!!” “陛下!” 这下孙祖寿彻底坐不住了,起身朝天子作揖拜道,只是他的话却没有说出来,就被朱由校给打断了。 “行了,就先这样吧。” 朱由校开口道:“如何解决这些事,朕自有定数,卿家要做的,是将遵化公审先主持好,然后奉朕守土有责的上谕,确保蓟州镇下辖西协四路的安稳。” “眼下时局动荡,有宵小之辈在暗中推波助澜,朕在遵化驻跸,卿家不会连西协四路都安稳不好吧?” 讲到这里时,朱由校深邃的眼眸看向孙祖寿。 “请陛下放心!” 听到此言的孙祖寿,当即表态道:“臣就算拼了这条命,也会确保西协四路的安稳,谁敢在此期间闹事,甚至煽动哗变,无视我朝律法之威,那臣定会统兵镇压之!!” 这才是大明的肱股栋梁啊。 见孙祖寿如此态度坚决的表态,朱由校的心底生出感慨,这正是他想要看到的。 出现问题不可怕,可怕的是不知忠奸。 随着在石门镇再遇行刺,朱由校就彻底死心了,既然有那么多的人,想要置他于死地,那索性就彻底撕破脸吧。 原本在朱由校的心底,对于这次离京巡边,就想到了两种结果,一个是有惊无险地赶赴辽东,从而主导那场对虏之战,不过这中间必有一帮藏得很深的家伙,没有被他给逐一揪出来,这就会影响到后续的战况。 一个是风波不断的滞留关内,这期间甚至会出现很多动乱,要是连这些都解决不好,那他就可能去不了辽东,甚至肆虐辽东的建虏,还会趁此机会一路西进…… 总而言之,不管是哪一种结果,都不是很好的。 这期间对朱由校的考验太多了。 但是在朱由校的心底,还是倾向于第二种,与其半死不活的浑噩活下去,倒不如挺直腰板去面对。 这些难关与挑战被他一一度过,那此后换来的就是全新的局面!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想到这些的朱由校,此刻却轻叹一声道:“出现这么多的事,只怕从蓟州镇至山海关镇的无数军民万户,都将会遭到冲击,朕这个皇帝做的,真是失败啊。” 孙祖寿、沈廷扬听到这里,无不低下了头,这些话天子能说,但他们却不能说,甚至连想都不能想,但是二人却知道一点,接下来的这段时间,只怕会有很多人会波及其中,甚至会落得不好的下场…… ------------ 第三百一十一章 乱象纷沓 乱局一旦被释放出来,想要再给它安定下来,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了,毕竟这藏着的腌臜与糟粕,会被一股脑的挑破开。 这世间不是黑白分明的,更多的却是灰色,恰恰是有了这些灰,才构建了一个真实的人世间。 “这可如何是好啊!!遵化闹了兵乱,迁安出了民乱,丰润形成哗变,唉,眼下这关内多地都乱起来了。” “是啊,咱们还待在遵化做什么,当初陛下要离京巡边,朝中文武百官多数都反对此事,天子是万金之躯,乃是我朝根本所在,即便是要巡边,难道派大臣不行吗?就算陛下不信任朝臣,那也能派内官啊!” “谁说不是啊,即便外朝的那帮文武,一个个都不值得信赖,陛下不想将这等重要的事情交给他们,那也完全能从内廷遴选可靠之人啊,再不济,不还有东缉事厂、西缉事厂、大内行厂的人吗?” “不行,我等还是去劝劝陛下啊,不管怎样都不能以身犯险啊,这遵化还是趁早离开吧,巡边也就此结束为好,这要是再巡下去的话,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没错!走,我等现在就去……” “瑞王,你们说这些是什么意思?眼下关内的形势本就复杂,陛下当前在处置这些问题,你们这个时候过去,是给陛下添堵呢?还是给陛下捣乱呢?” 遵化城内,一处宅邸的正堂内,随驾的那帮宗藩成员,此刻神情各异的聚在此间,该处的氛围变得微妙起来。 自从卢龙兵变的消息,急递到遵化一带后,在短短数日内,就先后有多处急递呈至御驾驻跸所在。 火药桶就这样被引爆了! 因为此等汹涌的局势,在遵化公审结束后,随驾的一众文武无不规谏天子,尽快移驾遵化城内驻跸。 毕竟这真要是有乱军杀来,至少还有遵化城防抵御,风险至少是可控的,但要是一直驻扎在遵化城外,那一切就都不好说了。 其实在发生这样的事情,不少人的心里是想劝谏天子,向蓟州一带回撤,哪怕巡边要继续,也要等这场动乱解决好后再进行。 但是这样的话,他们一个个都没有敢提,因为这些随驾的人都清楚天子的脾性,既然是决定的事情,那就不可能更改! 回撤,这在天子的眼里,就是逃避! 这种事情谁都能做,唯独大明天子不能做!! 这要是真做了,等同于告诉世人,天子惧怕了,天子胆怯了,一旦这股风潮传递开,再被别有用心之辈肆意传播,那乐子就更大了。 “朱聿键,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被当众这般质问,瑞王朱常浩紧皱眉头,迎着朱聿键的注视,沉声喝道:“我等想要规谏陛下,那是为了我朝社稷根本,怎么话到你的嘴里讲出来,就变得这般难听了!?” “就是,什么叫添堵?什么叫捣乱?” 惠王朱常润紧随其后道:“现在的情况你了解吗?你是在唐王府被关傻了吗?山海关镇以内多地出现兵变、民乱、哗变,你知道这些意味着什么吗?” “惠王!你讲这些就过分了。” 一直沉默的朱由检,在听到朱常润所讲后,下意识看向朱聿键,随即便皱眉对朱常润沉声道。 “信王,这就是你对王叔的态度吗?”一旁的桂王朱常瀛,一副不高兴的模样,盯着朱由检斥道。 “不管怎样说,我等都是你的叔父,咱们才是血脉至亲,眼下天子被恨给蒙蔽了双眼,越是这等态势下,我等就越是要起到作用才对。” 就因为朱常瀛的这句血脉至亲,让堂内坐着的很多人,不少表情都变了,连带着气氛跟着就改变了。 以上三王,包括朱由检在内,那皆是属于神宗一系的,而跟着比较近的,还有潞王朱常淓,吉王朱由栋…… 有些事情就是这样,不是靠几句话就能办成的,时下大明宗藩群体,真要细分的话,可分为太祖一系,成祖一系,仁宗一系,英宗一系,宪宗一系,穆宗一系,神宗一系,嗯,还有一个单独的存在,即仁祖一系,在桂林就藩的靖江王! 时间是无情的。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情谊,尽管他们是有一个老祖宗,但是传承的时间越久,这种彼此间的亲情就越单薄。 这是不争的事实! 大明宗藩想要真正改好,朱由校这位大明天子,就有诸多的挑战与困难在等着他,不把这些事情给干好了,那建文朝能出现靖难,天启朝为何就一定不会出现呢? 所以培养一批能堪大用的人,并且将他们的利益跟皇权紧密捆绑在一起,就是朱由校要做的事情。 真要是在朱家的内部出现乱子,那么这些事情,最好是由朱家来解决,这就体现出宗人府的作用了!! 改革不是一蹴而就的,这必然是会遇到诸多的坎坷和磨难,唯有将这些都给一一度过去,那么崭新的世界才能到来! 纵观古今,这点是不变的真理,无一例外。 “哈哈!!” 正堂内响起的笑声,让情绪各异的众人,无不看向了朱聿键,他们都很奇怪,朱聿键为何还能笑出来。 “真是够大言不惭的。” 朱聿键笑着指向朱常瀛几人,面露不屑道:“你们贪生怕死,那就大大方方的承认,这样我等还能敬重你们,敬重什么呢?敬重你们敢讲真话!!” “可是你们呢?明明是自己贪生怕死,却要标榜是为了社稷,为了天下,听你们讲这些话,我真与你们同姓朱感到羞耻!!” “我朱家的列祖列宗,若是泉下有知,知道朱家有你们这样的人,只怕会气到想将你们开革出朱家家谱!!” “朱聿键!!!” “你说什么!!” “大胆!!” 被朱聿键这般当众羞辱,瑞王朱常浩,惠王朱常润,桂王朱常瀛三人,一个个面露怒意,死死盯着朱聿键沉声喝道。 而对朱聿键而言,他却丝毫不惧三人的怒视。 在朱聿键的心底,这三人就是贪生怕死之辈! 发生这样大的事情,一个个不想着怎样为天子分忧,却无时无刻想着怎样避开危险,若大明上下人人皆是这般,那大明的江山社稷岂不就真完蛋了? 更何况他们还不是外人! 是朱家的宗藩啊!! 连自家人都是这样,那要叫外人看到,一个个心里是怎样想的?你朱家自己的江山社稷,你朱家的人都不在意,我等为何要抢着去赴死啊! 这可不是什么小事情!! 这支原则性问题。 “都少说几句吧。” 见到此幕,朱由检皱眉喝道:“现在是吵闹的时候吗?一个个都看不清形势吗?这要是传出去的话,世人要怎样看待我等?” 对于敢说真话的朱聿键,其实在朱由检的心里还是很佩服的,尽管他也想说这些,但是他的性格,却不允许他这样做。 这就是朱由检。 其实每个人的性格,是不会轻易改变的,除非是遭遇到重大波折,可是对于这些养尊处优的人来讲,他们怎会这般轻易的遭遇到呢? 这也是为什么朱由校决意离京巡边时,要将这些宗藩全带上的原因,能磨砺出来的,那就加大培养力度,不能磨砺出来的,那就老实待在京城吧,别跑去其他地方去祸害人了。 “诸位王爷、殿下,皇爷有旨意。” 而就在这时,在御前待着的卢九德,却匆匆赶来,对堂内所聚众人没有多看,直接对朱由检他们道:“皇爷在遵化东城等你们。” 嗯? 听到此话的众人,有一个算一个,无不是露出惊疑的神情,在此等形势下,天子突然派身边内臣过来,召他们去遵化东城去,这难道是出了什么事不成? 一时间在众人的心底皆思绪万千起来…… ------------ 第三百一十二章 神兵天降 遵化东城上,一层厚厚的雪附着,尽管艳阳已经高悬,但是这股寒意却怎样都掩不下。 “陛下叫我等来此,是有什么事要宣布吗?” “不清楚啊,这都几日了,陛下对卢龙、迁安等地的兵变民乱,都没有任何指示,总不能就这样空等着吧?” “是啊,这镇压兵变民乱可等不得啊,倘若坐视此等乱象在各地加剧,只怕问题会更多。” “这个时候,只怕京城那边皆已知晓此事,朝野间议论此事的绝不少。” “多事之秋,多事之秋啊,大明怎么会成这样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在东城墙上,随驾的那帮勋贵,一个个无不面露忧色,不时看向在不远处负手而立的天子,他们低声议论着。 对于各地出现的兵变、民乱、骚乱,这几日在遵化城就没有不议论此事的,不管是随驾的两书房大臣,亦或是在职勋贵,再或是随驾宗藩,对此就没有忧心忡忡的,尽管这种事情是无法控制的,可是真等各处的事发生了,爆出来了,那还是在心里无法接受的。 大明不该这样啊。 这是很多人的想法。 “皇爷,天冷,您披上大氅吧。” 在此等形势下,卢九德捧着大氅,低首朝朱由校走来,说话间,就将手中的大氅,披到了朱由校肩上。 “他们吵起来了?” 朱由校面色平静,那双深邃的眼眸,盯看着前方的雪地,语气淡然的对卢九德询问道。 “是的皇爷。” 卢九德如实禀道:“瑞王他们表现的很忧愁,想要来御前规谏皇爷,这引起了唐王孙的不满,期间瑞王他们说了些不该讲的话,这让潞王、吉王他们都有些不满,奴婢去的时候,他们还在正常,不过信王殿下却喝止了众人争吵。” “真是日久见人心啊。” 朱由校笑笑,那双眼眸掠过一道寒芒,“越是在危急的时候,越是能考验出一个人的品性如何。” 经历的事情多了,朱由校就愈发明白一个道理,人心是经受不住考验的,试探的越多,反馈的就越不好。 天下熙熙皆因利来,天下攘攘皆因利往,一个利字不知坏了多少人,多少事。 可是对于朱由校而言,有些时候还必须要试探,不试探,如何知晓自己身边的人,一个个都是怎样的态度。 别的事情上,朱由校都能容忍。 唯独在立场上,朱由校是一点都不能容忍。 你可以坏,可以黑,可以贪,可以色,但是唯独在一些大事上,却左右逢源,妄想着只得好处,不谈付出,那绝对是痴心妄想的!! “皇兄。” “陛下。” 在朱由校思虑之际,朱由检、朱聿键的声音响起,这让朱由校回过神来,转身之际,一张张面庞映入眼帘。 有凝重。 有忧虑。 有复杂。 还有惶恐…… “知道朕为何叫你们来东城吗?”在看了眼朱常浩他们几人,朱由校伸手紧了紧大氅,面色平静道。 “这几日山海关镇以内发生什么,想必朕不多提什么,你们也比谁都要清楚吧,你们觉得这大明还算是朱家的大明吗?” 嗯? 听到天子这样讲,赶来御前的这帮宗藩,有一个算一个,无不流露出诧异的表情,看向天子的眼神都变了。 他们不知道,天子讲这些是何意。 大明不是朱家的。 那又会是谁的呢? 大明国祚传承两百余载,朱家皇帝就是大明的象征,整个天下谁不知朱家皇帝?谁不认朱家皇帝? “朕知道,在你们之中有想逃避的。” 看着表情各异的一众宗藩,朱由校嘴角微微上翘,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觉得就算丢掉一些疆域,这对于大明而言,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可事实真就这般吗?” “从朕御极登基以来,快六年了吧,时间过得真快啊,快到朕都不愿直面了,辽东的千里疆域丢掉大片,西南的不少地方遭受土司叛乱,这些疆域的丢失,你们过去难道就没有想过吗?” 朱由校的这番话,虽然很轻,但却像一把重锤,敲击在朱由检、朱聿键他们的心头,一股耻辱感在他们心底生出。 当然也有例外。 “陛下,这些疆域丢了,还能再派兵夺回来。” 在此等态势下,瑞王朱常浩上前道:“但要是陛下出现任何闪失,那对于社稷而言,对于大明而言,损失实在太大太大了。” “是啊陛下。” 惠王朱常润紧随其后道:“陛下乃万金之躯,乃我大明天子,这天下离了谁都行,但唯独不能离开陛下啊。” “哈哈……” 不等桂王朱常瀛说什么,朱由校的笑声,引起不少人的瞩目,特别是聚在不远处的那帮文武,一个个都流露出复杂的神情。 他们不知道天子对那些宗藩讲了什么,但是他们却知道一点,天子似乎在谋划什么大事! 但究竟是什么大事,他们却根本揣摩不到。 “朕见过厚颜无耻的,却没有见过这般厚颜无耻的。” 在众人猜疑之际,朱由校面露嗤笑,盯着朱常浩他们说道:“明明是你们怕死,却非要将朕捎带上,这样你们就能达到离开遵化的想法吧?” “陛下!” “陛下!” 被朱由校这样一说,朱常浩几人的面子挂不住了,有些话是能在心里想的,但是却不能讲出来的,毕竟他们也是要脸面的,不管怎样说,他们都是神宗的子嗣啊。 “瑞、惠、桂三王品行恶劣,贪生怕死,在社稷面临危难之际,不思为君分忧,为社稷虑,朕决意夺爵,圈禁!!” 而在朱常浩几人,打算为自己开脱之际,朱由校讲出的一番话,却令三人震惊了,难以置信的看向朱由校。 同样震惊的还有朱由检、朱聿键他们。 “拿下!!” 伴随着朱由校的一道喝喊,早已在旁等候多时的武阉,快步朝朱常浩他们跑来,而眼前发生的一幕,让张庆臻、卫时泰这帮随驾文武都惊住了。 这是出什么事了? 为何天子突然要抓瑞王他们? “陛下,臣冤枉啊!” “快放开本王!” “陛下,您不能听信小人谗言啊!” “陛下!!” 被控制住的朱常浩几人奋力的挣扎着,但是身体早已被掏空的他们,又怎么可能挣脱的了武阉的控制呢? 朱由校看着被带走的三人,神情间看不出任何喜悲,对于没有用的人,朱由校是不愿意浪费口舌的。 朱由校是要彻改大明宗藩,从中培养出一批批有用的人才,来帮着他去治理这个烂摊子众多的大明,甚至是为大明开辟新财源。 但是这并不代表着朱由校,就会对一些无用的人能一直容忍。 继拿下福王朱常洵后,瑞王朱常浩他们也被拿下了,不过他们的下场要好点,一辈子圈禁起来,但至少还能活着,至于朱常洵,除了死,没有第二条路,甚至是朱常洵的子嗣,包括那个朱由崧,也会悄无声息的死去。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这等蠢事朱由校可不会去做。 “哒哒哒……” 在此等特殊的氛围下,远处突的响起马蹄声,脚下的青砖似轻微抖动起来,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抖动的频率更强了。 终于是来了。 感受到这些的朱由校,在无数道惊疑的注视下,缓缓转过身去,一阵寒风袭来,吹动着朱由校披着的大氅。 就见远处的雪地,一道道人影晃动着,他们汇聚的洪流,速度极快的朝遵化城逼近,多了,更多了,随着一名名骑卒快速驰骋,在他们的身后,跟着更多的骑卒,甚至是步卒,这所造成的视觉冲击是极强的。 朱由校在见到这些队伍后,特别是见到那杆迎风飘动的旌旗,嘴角的笑意更盛了,他所等待的队伍终于是到了! ------------ 第三百一十三章 内战内行,外战外行? “不会是叛军吧?” “这可如何是好啊。” “不对,看着不像叛军。” “嗯?” 相较于朱由校的淡然,位处遵化东城的那帮随驾文武,包括那些宗藩,一个个的表情就显得复杂了。 甚至在人群中出现些议论声,但是说着说着,风向就悄然发生了改变,因为这支军队的状态不太对。 太整齐了! 太从容了! 如果说真是哗变的叛军,那绝对不会是这种状态,军队闹出哗变,无非是克扣军饷太严重,将校盘剥太厉害了,底层的将士被逼上了绝路,所以才会选择这种极端方式。 错非是被逼上绝路,谁会选择哗变造反啊? 毕竟这可是杀头的死罪啊! 也恰恰是这样的情况,凡是有哗变的军队,不管是军容,亦或是军纪,都会或多或少存在着问题。 长久积攒的怨气,终究是要宣泄的。 “陛下,请移驾归城。” 在此等形势下,披甲挎刀的孙祖寿,在一些注视下,快步朝天子走来,在行至御前时,与天子保持一定距离,孙祖寿抱拳作揖道。 在朱由校身旁站着的卢九德等御前太监,一个个表情严肃的盯着孙祖寿。 因为卢龙、迁安等地闹出的哗变民乱,导致随驾的一众群体,无不是把心都提起来,精神保持着高度紧张,生怕这期间出现任何纰漏,致使不好的事情发生。 在皇权专制下的大明,天子那就是天,天子要敢出现任何事情,那就代表着天塌下来了,这对社稷的影响太大了。 尽管久经沙场的孙祖寿,一眼就瞧出朝遵化城进发的队伍有不同,但是牵扯到天子的安危,孙祖寿却不能赌丝毫! 他赌不起。 也不敢赌! 如果天子真在遵化出任何问题,那不止是他孙祖寿要自裁谢罪,包括在昌平的孙家都要受到牵连。 这是孙祖寿绝不愿看到的。 “卿家,你说我大明军队究竟是怎么了?”对于孙祖寿的规谏,朱由校好似没有听到一般,反转过身来,看向抱拳行礼的孙祖寿。 “明初时征伐残元势力,北征瓦剌与鞑靼,我大明军队都表现出极强的斗志,纵使身处在绝境之下,仍敢与来犯我明疆的异族死战!!” “甚至是在万历朝的中前期,朕的皇祖父在世御极时,我朝天军打出了震世的三大征,彰显出我朝赫赫天威。” “这才过去了多久了,大明军队为何就成眼前这副德行了?一个昔日俯首称臣的建虏打不过,一个昔日不敢张扬的土司打不过,甚至在我大明的北疆边陲,动辄就要遭到蒙鞑的劫掠侵袭!!” “陛下…” 孙祖寿表情复杂,抬头看了眼天子,话到了嘴边,他却不知该讲些什么,此时的孙祖寿心很堵。 似天子讲的这番话,他不是没有想过,大明天军曾经是很强的,可为什么就平稳了十余载,就成眼前这副模样了? 孙祖寿想不通! “卿家是不敢讲是吧?” 在孙祖寿沉默之际,朱由校却走上前道:“那朕来讲,大明天军之所以有现在这副模样,连区区建虏、土司都打不过,纯粹就是一帮不懂军务的文官,瞎指挥乱掺和,为了所谓的权柄在握,一直从中枢压制着我大明武将!” “他们以藩镇割据、拥兵自重之患论起,时时刻刻讲着为了社稷安稳,为了朝廷安稳,可实际上呢?这帮该死该杀的家伙,自始至终就是为了维系他们的个人私利!” “甚至将不好的风气带到军中,为了巴结他们,为了能活的像个人,使得不少统兵将校行重贿,可是朝廷发的那点粮饷,又怎么能满足这些人的胃口呢?” 孙祖寿惊了。 他怎样都没有想到天子,居然会当众讲出这番话。 这的确是其中一项原因。 “还有,就是过去派遣的内官,说是起到监军的作用。” 在孙祖寿震惊之际,朱由校继续说道:“朕不否认,在这其中有一些忠于天子,忠于社稷的内官,确实是在以身作则,履行好自己的职责,但是更多的却是贪得无厌。” “还有就是大明军队之中,一些所谓的统兵将校,他们是一点本事都没有,却能爬的比谁都快,而真正有本事的却被压着,藏着,甚至是被坑死,大明天军啊,有今日这副德行一点都不奇怪。” 朱由校的声音越说越大,这让站在不远处的张庆臻、卫时泰等一众文武听到后,一个个的表情都变了。 这些人人皆知的话,真到了被彻底挑开的那刻起,还是有很多人不适应的。 大明军队有现在这种德行,难道其他人都不清楚吗? 不! 这世上是有一些傻子,但是更多的却是聪明人,可恰恰是因为聪明,所以很多话他们是不会讲的,反倒是傻子却敢讲真话,但死的最快的,死的最多的,却又无一例外都是傻子。 只是傻子真的傻吗? 若不是深爱着脚下的这片土地,谁会愿意去做得罪人的事?活着难道不好吗?享乐难道不好吗? “这次离京巡边,朕两次遭到行刺,在三河、蓟州发现不少腌臜事,再到卢龙、迁安等地出现哗变民乱,朕就明白一点,朕要是再不做些什么,那么这江山社稷就真完蛋了。” 朱由校看了眼孙祖寿,又看向张庆臻他们,语气掷地有声道:“既然没有人愿意去挑破这一切,那么就由朕这位大明天子,来将这一切都挑破吧,朕倒是想要看看,大明军队何时能改变内战内行,外战外行的局面!!” “尊奉皇命,勇卫营奉旨抵遵化!” “尊奉皇命,勇士营奉旨抵遵化!” “尊奉皇命,腾骧左卫奉旨抵遵化!” “尊奉皇命,腾骧右卫奉旨抵遵化!” “尊奉皇命……” 朱由校话音刚落,在他的身后,遵化东城外响起道道喝喊声,声音之大振聋发聩,这一刹,聚在城墙上的一众人等,无不露出复杂的表情,原来天子不是没有准备,原来天子一直是在等天子亲军到来! ------------ 第三百一十四章 那就打! “难怪陛下对卢龙、迁安等地的哗变民乱一点都不急,原来是在等四卫营、勇卫营、勇士营奉诏抵遵化啊!” 遵化城内,御驾驻跸之处,捧着一摞舆图的朱聿键,脸上露出难掩的激动,对并行的朱由检说道。 “我就说嘛,就卢龙、迁安等地的哗变民乱,如何会难得住陛下啊,若真是难住的话,那陛下根本就不会离京巡边的,你说对吧?” “你这几日可不是这样说的。” 同样捧着舆图的朱由检,看了眼兴奋的朱聿键,淡然道:“我可记得你说过,实在不行的话就向皇兄请战,哪怕是战死沙场,也总好过窝囊地待在遵化。” “……” 朱聿键嘴角抽动起来,这话他是说过,但他说的意思,既然没有人愿意为天子分忧,那他就率部出战,大不了就死在战场上呗,也总好过窝窝囊囊地在遵化,看着各地急递来的军情而什么都不做。 只是他这话,从朱由检的嘴里讲出,却好似变了个味儿一样。 “你…我……” “行了,不开玩笑了,到了。” 对于朱聿键的表现,朱由检嘴角露出一抹笑意,随即便对朱聿键说了句,便收敛脸上笑意,昂首朝眼前正堂走去。 正堂外。 一名名身披甲胄,腰佩雁翎刀的锐士,如雕塑一般挺立在原地,他们的眼眸深邃且明亮,一股无形的肃杀之势弥漫此间。 见到此幕的朱聿键,忍不住在心底生出感慨,但是见朱由检快步朝正堂走去,不由也加快了步伐。 走进正堂,就见到一帮文武分站两侧,左边是以沈廷扬为首的两书房大臣,右边是以孙祖寿为首的武将。 而在武将之中,身披山文甲,腰别雁翎刀的周遇吉,显得是那般引人注意,那沉稳的姿态,很难不吸引到人。 除了上述站着的人以外,在天子的身旁,还站着以张庆臻、卫时泰为首的在职勋贵,他们一个个表情严肃地昂首而立。 至于在御前服侍的太监宦官,此刻就在堂外毕恭毕敬地站着。 “卢龙、迁安等处的哗变民乱,在朕眼里,就是对朕的挑衅,更是对朝廷的挑衅。”在朱由检、朱聿键二人走进正堂之际,稳坐在宝座上的朱由校,眼神凌厉地扫视堂内文武,语气铿锵有力道。 “朕过去这几日没有召开御前廷议,那就是想要看一看,这闹剧究竟能到什么程度,只是朕终究是低估了某些人的下限!!” 堂内的气氛陡然而变。 “陛下,末将请战!!” 而在此等氛围下,人群中站着的周遇吉,昂首朝御前走去,随即便毕恭毕敬地朝天子抱拳行礼。 “一帮上不得台面的家伙,吃着大明的皇粮,拿着大明的官俸,却想要将大明的锅给砸掉,此等不忠不孝之辈,僭越大明律法之徒,末将愿率部镇压之!!!” 周遇吉这话讲得掷地有声,这引起了不少人的注视,而相较于孙祖寿这些第一次见周遇吉的人,张庆臻、卫时泰这帮勋贵,一个个的心底却生出了唏嘘。 早先的周遇吉,可不是这样的。 那时或多或少还有些平平无奇。 可眼下呢? 那股子威慑却很强! 没有谁比张庆臻他们更清楚,周遇吉这位统兵将校,是怎样深得天子的信赖和倚重,不然也不会让其坐镇西山大营,节制四卫营、勇卫营、勇士营! 坐在宝座上的朱由校,在看了眼周遇吉后,嘴角露出一抹淡淡笑意,这才是他看重的大明擎天柱! 大明武将的骨头,不是被砸断了吗? 大明武将不是被文官群体给拿捏了吗? 好啊! 那朕就重新遴选一批人才,叫他们统领着全新的军队,从零开始一步步厮杀出来,再造一个全新的武将群体,再造一个全新的大明强军! 大明有血性的武将还是不少的。 大明有血性的儿郎还是不少的! 过去怎样,朱由校不想再多提,但是从眼下开始,朱由校既然决定重掌兵权,那就要给予他缔造的新军绝对信任。 “诸卿呢?” 朱由校收敛心神后,眼神扫向堂内众文武,语气淡然道。 “末将请战!” “末将请战!” “陛下!大军既抵,当镇之!” “臣附议!” “臣附议!” 堂内一众文武,在听到天子所问,一个个纷纷作揖行礼道,态度之坚决,令此间气氛再变。 跟留守京城的中枢不同,随驾巡边的这帮文武,他们还有血性,还有心气,在遇到一些突发状况时,他们不会为了自己去考虑别的,他们更多是站在社稷的角度出发。 而这恰恰是朱由校想要看到的。 这才是大明文武该有的模样。 既然身居要位,那就要在其位谋其职,倘若只有算计,只有私利,那就别做官,别统兵,大明不缺这种自私自利之辈! 大明有现在的境遇,就是自私自利之辈太多了,朱由校现在就是要解决这一问题,可想要解决掉,那就要掌握枪杆子,那就要培植帝党。 只有把这些做好了,今后不管在遇到什么问题,朱由校都不会有丝毫的惧怕。 “那就战!!” 朱由校拍案而起,语气铿锵有力道:“一帮宵小之辈,以为鼓捣出这种动乱,就能让朕惧怕了,真真是够可笑的。” “论打仗,朕或许知晓的不多,但他们似乎忘了,在朕的身边,却有着一帮肱股栋梁在。” “诸卿,考验你们的时候到了,这一战究竟是朕能赢,还是他们能赢,那就看各自的本事了。” 朱由校的话极具煽动性,在场的这帮文武,一个个的眼神全都变了,在一旁站着的朱由检、朱聿键二人,很敏锐地就发现这点了。 这就是朱由校。 嗯。 他的确是不懂打仗,但是他身边有的是能打仗的人,他这位大明天子,只要做到绝对的信任,不瞎指挥乱操作,给予军队粮饷军需保障,那么这世间就没有战胜不了的强敌,哪怕过程艰辛了些,但是朱由校却始终相信,最终能笑到最后的必然是他,因为他信任他倚重的这帮文武!! ------------ 第三百一十五章 文武分治 “皇兄,涉及卢龙、迁安等地的哗变民乱,您真不打算插手吗?”御驾驻跸所在,一处宅院内,朱由检跟随在朱由校身旁,眉头微蹙道。 “臣弟没有质疑周遇吉他们的意思,如果说孙祖寿这位蓟州镇总兵官,要统兵镇守在遵化城,那么仅靠周遇吉他们负责镇压,这难保其中会出现纰漏啊,毕竟他们对卢龙、迁安等地的了解,仅限于各地呈递的急递,还有孙祖寿讲述的种种。” “是啊陛下。” 在旁的朱聿键紧随其后道:“臣虽没有统过兵,也没有打过仗,但是也知道,想要打好每一仗,对于所经之处的地形地貌,治下民情怎样,那都是要有所了解的才行,不然这仗根本就没办法去打啊。” “周遇吉这帮将校也好,沈廷扬这帮上书房大臣也罢,他们对于卢龙、迁安等地的情况了解还是太少了,万一有他们不熟悉的地方,如果煽动哗变的那帮奸佞,恰好在险峻之处埋伏兵马,恐……” “恐遭重创是吧?” 朱由校停下脚步,笑着看向二人说道:“朕难道不知道这些?恰恰是知道,所以才让周遇吉他们,跟沈廷扬他们一起,就当下卢龙、迁安等地的情况进行汇总,这仗究竟要怎样打,先将预期定案明确下来才行。” “朕跟你们一样,一没有统过兵,二没有打过仗,所以朕若是直接插手的话,那周遇吉、沈廷扬他们难免会放弃己见,就因为朕讲了什么,从而会舍弃他们所坚守的,这也是朕让他们聚在一起的原因。” “再一个,孙祖寿是不能离开遵化,是需要镇守好蓟州镇下辖的西协四路,但是你们可不要忘了,孙祖寿对卢龙、迁安等地是熟悉的,是了解的。” “所以朕让他也参与到其中去,至于说这场成规模的平叛之战,朕肯定是有属意的人选的,只不过现在还不能提罢了,要等到其赶来遵化才行。” 还有? 听到此言的朱由检、朱聿键相视一眼,脸上无不露出惊愕的神情,他们是真的没有想到继周遇吉统领四卫营、勇卫营、勇士营抵达遵化后,自家皇兄/天子居然还安排有别的人来遵化。 “皇兄,难道还有军队要来遵化吗?” 想到这些的朱由检,在收敛心神之后,看向自家皇兄开口道:“要真是这样的话,这些大军的粮饷供应该怎样解决?” “没有军队了,只有一个人来遵化。” 朱由校负手而立,神情略显怅然道:“正是考虑到平叛大军的粮饷供应,朕才只召来四卫营、勇卫营、勇士营紧急赶赴遵化,不然的话,朕必然会召更多的军队,这次平叛,说是平叛,其实是震慑,更是磨砺!” “此前在三河、蓟州等地抄家所得,还有这次在遵化抄家所得,余下的那部分粮饷,足够支撑四卫营、勇卫营、勇士营前期平叛所需了,后续只要能将哗变跟民乱镇压下来,将鼓动这场闹剧的宵小之辈悉数逮捕,那他们名下的查抄所得,足够接上以上诸军的粮饷供应。” 一个人? 朱由检、朱聿键听到这里时,心底的震惊更甚了,究竟是怎样的人,能够抵得上千军万马啊。 这人到底是谁啊? 对于二人的惊疑,朱由校是能瞧出来的,不过他没打算告诉二人,他要等的人究竟是谁。 有道是千军易得一将难求,说实话,对于卢龙、迁安等地先后出现哗变民乱等事,朱由校根本就不慌张,因为他筹谋的底牌实在太多了。 甚至对于以上乱象,朱由校还是很希望见到的,尽管说这样一场闹剧出现,势必会让很多人受到波及,甚至是惨死,可是对于整个大明而言,特别是对他这位皇帝而言,朱由校需要这样一场动乱,在辽东那边的仗还没有打起来之前,先行磨砺出一批军队出来,更让一批人从幕后走上台前! 朱由校知道周遇吉他们有本事,这些已经在史料中有了证实,可他们的本事,他们的名气,在时下还没有彰显出现。 能力是一部分。 表现是一部分。 光有能力,却无法表现出来,那谁会真正看重你? 处在这样一个复杂多变的世道下,恰恰是因为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所以才要努力学会适应这个世道,不然再有眼光,再有能力,也终究是会被世道所淘汰的!! “希望这场平叛仗打下去,能将一些僵局给打破吧。” 在二人的注视下,朱由校却有几分感慨,“大明想要有所改变的前提,就是要实现文武分治,文官就管文官该管的事,武将就管武将该管的事,文贵武贱,文轻武重都是要不得的,唯有文武兼济,方是一朝统御天下的根本啊!” 这…… 听到此言的朱由检,此刻却有些心惊,他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自家皇兄,居然会有这样的想法。 文武兼济,说起来容易,可实施起来却太难了。 毕竟武将跟文官是有本质区别的,纵观问鼎神州的历朝历代,除了在初期能够做到文武兼济外,在别的时期,无一例外都在做一件事。 即削弱武将的权柄与地位。 没办法,武将统领的军队过多,如果不加以制衡的话,势必会出现拥兵自重,甚至是藩镇割据的境遇。 时下的大明,或多或少都已处在这种境遇下了。 如果在此等形势下,要改变武将的地位和处境,那对大明究竟是好是坏,是谁都说不准的事情。 只是朱由检哪里想到,朱由校早就对武将,对军队,有了一整套完整的谋改,只要辽东这一仗能打赢,那后续的谋划部署,就可以有条不紊的推行起来。 只要能推行起来,形成一个良性循环,朱由校就有足够的信心,可以彻改大明现有格局,这其中就包括军队方面的!! 所以对于朱由校而言,眼下他就是在进行一场豪赌,看这场豪赌下,究竟是他能取得最终胜利,还是谁…… ------------ 第三百一十六章 大明需要阎王! 一连多日,遵化城日趋安稳。 周遇吉统领的四卫营、勇卫营、勇士营强势进抵遵化,这的确是引起了极大反响,特别是卢龙、迁安等地先后出现哗变民乱,这不止影响着在遵化的高层,同样也影响着遵化的军民诸户。 没有谁会喜欢动乱,因为起了动乱,就代表着杀戮与无序! 对于底层群体而言,他们是喜欢在安定下的,或许一家会过得紧巴巴,但至少命是能保住的。 只是周遇吉一行的进抵遵化,与预想的出征存在较大偏差,所以很多人难免多想,不过有数万大军在遵化城外驻扎,这还是让很多人的心安定下来,至少哗变的军队,民乱的队伍真要袭来遵化,是可以确保安定了。 雪一直在下。 天愈发冷了。 “皇爷,卢象升求见!” 一道声音响起,打破了此间的平静,这让待在堂内的朱由校,在听到此言后,平静的面庞露出一抹笑意。 终于赶来了! “快宣!!” 堂内响起朱由校的声音。 过去这几日,朱由校就待在驻跸所在,没事就观察涉及辽东的舆图,没有人知道朱由校在想些什么。 至于周遇吉、沈廷扬他们拟定的平叛计划,在过去几日多次呈递到御前,希望能得到天子的允准,但是无一例外都被朱由校打回来了。 还不够完美。 这是朱由校的批示。 几次都是这样。 就因为天子这样的批示,周遇吉、沈廷扬他们聚在一起,就当前的哗变民乱之势,展开更详细的探讨,甚至是争吵。 而这恰恰是朱由校想看到的,真理往往是越辩越明,既然这场平叛仗意义重大,那么朱由校就不允许有任何纰漏在。 “臣…卢象升,拜见陛下!” 在朱由校的注视下,身上带有雪花的卢象升,脸庞通红的走进正堂,在见到天子的那刹,卢象升毕恭毕敬的作揖拜道。 “无需多礼。” 朱由校见状,忙快步朝卢象升走来,“秦皇岛一带的部署怎样了?” 在讲这些时,朱由校伸手托起卢象升的双臂。 对于这些俗礼,朱由校根本就不在意,他现在所在意的,是他给卢象升的密奏,卢象升是否都落实下来了。 “禀陛下,时下秦皇岛这边,皆已进入到军管状态。”迎着天子的注视,卢象升表情严肃道。 “在臣离开秦皇岛后,天雄军便交由王之臣统辖,卢龙等地的叛乱虽对周边影响很大,不过臣能确保秦皇岛万无一失。” “如此就好。” 朱由校暗松口气,只要秦皇岛这处地方不出问题,那么对于后续的对辽战略,就不会受到太大的影响。 “山海关那边怎样?” 朱由校收敛心神,看向卢象升继续道:“卢龙、迁安等地出现动乱,只怕对辽前的影响不小吧?” “禀陛下,在臣离开秦皇岛前,山海关镇已全面戒严。” 卢象升微微低首道:“山海总兵官马世龙奉辽东经略府之令,派兵接管了石门城一带,活跃在永平府东部、北部一带的叛军乱民,没有向山海关一带进发的趋势,甚至连进发抚宁的趋势都没有。” “跟朕想的一样。” 朱由校笑笑,“这场可笑的闹剧,本就是被一些人挑拨起来的,只怕在这个时候,已经有不少人后悔了。” 卢象升听后,下意识点头表示认可。 是。 眼下在永平府境内,是有一些地方出现了哗变民乱不假,但是动乱也仅限于那些地方,至于扩大动乱的范畴,这是很难形成的。 一个是在隆冬下,这不是想大规模转移就能转移的。 一个是蓟州镇下辖西协、中协、东协皆有边军精锐镇守,且不少统兵将校是忠于朝廷的,这些边军精锐的震慑是很强的。 时下所处的境遇,更像是一种对峙状态,谁越是沉不住气率先出手,那谁就越容易丧失主动优势。 “卿家可知,朕急召卿家来遵化,是为了什么吗?”在卢象升思虑这些时,朱由校面露笑意,看向卢象升询问道。 “臣知道。” 卢象升听后,忙作揖拜道:“平叛!!” 这就是卢象升,不管是做人,亦或是做事,都带着一股子正气,只要是他知道的事情,就不会说为了自身去故意讲别的。 而这恰恰是朱由校看重卢象升的原因。 “没错。” 朱由校微微一笑道:“就是为了平叛,朕已打算让卿家节制四卫营、勇士营、勇卫营负责此次平叛,以周遇吉为首的将校皆归卿家调遣。” “这场平叛仗,卿家想怎样打,卿家在跟周遇吉他们碰面后,了解他们这几日制定的作战部署后,自行定夺,朕绝不插手干预。” “陛下~” 卢象升听后心下一惊,他想到天子急召他来遵化,是想让他作为平叛先驱,但是却没有想到天子,居然会给他下放此等权力。 “听朕把话说完。” 朱由校摆摆手,看向卢象升继续道:“打仗,这不是朕所擅长的,朕也知卿家此前没有打过仗,但是朕对卿家有信心。” 卢象升心底生出一股暖流。 士为知己者死。 单单是这份信赖与倚重,卢象升作为大明臣子,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忠职守,以最大能力确保动乱尽早安定。 天子离京巡边以来发生了什么,卢象升虽远在秦皇岛,但他或多或少都是知晓的,也恰恰是这样,使得卢象升对一些事情看的很透彻。 天子这次巡边,明显是触碰到一些人的禁脔了。 但是在煌煌大明之下,居然敢发生此等骇人听闻之事,这简直是对朝廷的蔑视,对皇权的蔑视!! “朕对卿家就一个要求,那就是将一切宵小之辈,皆给朕杀之!” 在卢象升思绪万千之际,朱由校却掷地有声道:“凡是参与哗变或民乱者,只要是带有人马的,一律斩杀,时下这等境遇,大明需要一位阎王来震慑天下,而卿家,就是朕想要的这位阎王,朕知晓这样对卿家很不公,但是眼下的大明,已经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了!!” ------------ 第三百一十七章 撤卫 就当前大明所处的境遇,仅靠朱由校这一位敢抓敢杀敢干的天子,是远远无法满足力挽狂澜的需求。 除了朱由校以外,还要有一批信念坚定,忠于社稷,有想法,有操守的肱股栋梁,在各个领域发挥他们应起的成效才成。 肯干事,这是朱由校愿意看到的。 但是光肯干事,这还远远不够。 敢抓,敢杀,不会因为一些身外名,表现的优柔寡断,顾虑重重,这才是朱由校最希望遇到的。 卢象升,就是朱由校选定的第一人。 而在卢象升之后,其实还有一人,即在京担任顺天府尹,兼领九门提督的孙传庭,有他二人在,一个在地方,一个在中枢,不管会遇到怎样的困难与挑战,朱由校都不会有任何的担忧或顾虑。 无他。 朱由校知道他们在遇到一些事情时,敢于直面任何强权,哪怕是背负上所谓的骂名,他们也会毫不犹豫。 对待这样的肱股栋梁,朱由校可以给予的,就是绝对的信赖,他只需要指明大方向,让这样的肱股栋梁去执行,去落实,至于别的,不过多干涉就足够了。 “若是江山社稷,若是天下万民,需要一位阎王来震慑宵小,来荡平不公,臣愿做大明下的一名阎王。”迎着天子的注视,卢象升在短暂沉吟刹那,眼神异常坚定,面朝天子作揖拜道。 “朕果真没有看错卿家。” 朱由校露出欣慰的笑容,走上前托起卢象升的双臂,“卿家能讲出这番话,只怕在地方任职,已经看到了太多的腌臜事吧?” 卢象升点点头。 从京城,到地方,看似是很短的一段时间,只是度过的每一天,对于卢象升而言都是很漫长了。 因为到了地方,卢象升见到了太多他曾经没有听到、见到的事,这样的大明,根本就不是他心目中的大明。 看着卢象升坚毅的眼神,朱由校露出的笑意更盛了。 大明第一位阎王出现了。 第二位阎王也在京时刻准备着。 而对于朱由校而言,他需要提拔更多的阎王,让这批他绝对信赖的肱股栋梁,提拔到他们该去的位置上,去执掌权柄直面世间一切不公。 这批阎王的人选,早已在朱由校的心底明确。 周遇吉、曹文诏、袁可立、范景文、韩一良、阎应元…… 以上这些人擅长的领域不同,但恰是朱由校需要的,只要给他们指明大方向,给予他们应有的支持,朱由校不觉得他们不能在各自所处的位置上,为大明斩尽横行世间的魑魅魍魉!! “镇压哗变民乱诸事,朕就不过多年的赘言了。” 想到这些的朱由校,收敛笑意,盯着卢象升继续道:“朕该讲的都已明确,朕还有件事情需要卿家来办。” 嗯? 听到这些的卢象升,眉头不免微蹙起来。 说实话,节制四卫营、勇士营、勇卫营去镇压卢龙、迁安等地滋生的哗变民乱,他是有一定的信心。 但是卢象升却也知道,这必然是一件极其复杂的事情,如果有任何一处出现任何闪失,那都可能会给辽前,山海关镇,蓟州镇下辖三协十二路,甚至是京畿京城,带来难以估量的风险与动荡。 一旦出现这样的事情,大明势必会陷入到险境之下,而这是卢象升绝不愿看到的! “朕要卿家在合适的时机,着手裁撤永平府下辖诸卫所,该并县并县,该并州并州,涉及边防卫戍该调整就调整。” 在卢象升的思虑下,朱由校语气铿锵道:“被裁撤的诸卫所下辖兵卒与军户,可以肩负起边防卫戍者,可留在军中,至于别的,一律由军籍改为民籍,这件事情卿家可能办成办好?” “陛下!” 卢象升脸色大变,难以置信的看向朱由校,“裁撤卫所,这是更改我朝国策啊,此事要是传开,恐……” 讲到这里时,卢象升却停了下来。 即便是如卢象升,在有些事情上他也不敢乱言。 “恐天下大乱是吧?” 反倒是朱由校却表现的很平静,甚至脸上还露出了笑意,“朕当然知道这件事情一旦问世,会给朝廷,会给天下带来什么,所以朕才会让卿家来做此事,而不是选别人去做。” 卢象升皱起眉头。 “卫所制,是从明初定下的,是太祖高皇帝为安稳天下,而特意明确下来的国策。”朱由校撩撩袍袖,看向卢象升说道。 “不可否认,因为有卫所制的存在,使得大明能在最短的时间,将实控的地方纳归到中枢统辖,甚至使大明军队皆听中枢调遣。” “卫所制,不止起到了安邦的作用,更起到了激励的作用,毕竟大明在元鞑统治的乱世下崛起,靠的就是敢打敢战的强军,丝毫不畏惧元鞑的攻势,于战场上一次次战胜元军,最终将他们驱逐出神州,甚至还不止一次的追着他们打。” 卢象升点点头表示认可。 “在那等境遇下,战事频生必然涉及到敕赏,没有谁愿意把脑袋别到裤腰带上,最终却什么都没有得到。” 朱由校继续道:“但是爵位授赏,必须要控制在一定规模,不然就会出现新的问题,所以卫所制,还起到了爵位代替的作用,那批世袭的指挥使、指挥同知、指挥佥事、千户、副千户、百户、副百户等群体,就是对他们的最直接回报。” “可惜啊,这套体系跟随着大明国祚一起传承了两百余载,很多事情都跟最初的设定出现严重偏差,甚至产生了一大批的特权群体,卫所糜烂是不争的事实,吃空饷喝兵血丝不争的事实,盘剥底层军户是不争的事实。” “陛下难道要重启爵位敕赏?” 听到这里的卢象升,很快就想到了什么,表情微变的看向天子说道。 “不错。” 朱由校掷地有声道:“大明想解决内忧外患,想摆脱眼下的困境,强军是必须要走的路了。” “那……” 卢象升露出犹豫,看着斗志高昂的天子,有些话他想要讲出来,但是话到了嘴边,却怎样都讲不出来。 “卿家所忧所虑,朕知道。” 朱由校微微一笑道,“放心吧,朕既然决定走这条路,就是想到了解决办法,这是太祖高皇帝他们,想了很久都没有想到的代替之策。” 嗯? 听到这里的卢象升,心底很是好奇自家天子,究竟想到了什么良策,来解决大规模敕赏爵位,继而对朝廷,对社稷,对天下形成的隐患? “卿家先将眼下的事办好吧。” 对于这一点,朱由校却没有多言,反走上前,伸手轻拍卢象升的手臂道:“到了合适的时候,朕会对卿家讲这些的,眼下卿家要做的,一是镇压哗变民乱,二是审时度势下裁撤卫所。” “臣…遵旨。” 卢象升沉吟刹那,抬手朝天子作揖拜道:“请陛下放心,臣定会竭尽所能,绝不辜负陛下的期许。” 朱由校笑着看向卢象升,这话要是别人说,他就要考虑到底要不要相信,但是出自卢象升之口,朱由校不会有任何的怀疑!! ------------ 第三百一十八章 忧愁 卢象升在奉旨赶来遵化时,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关注和在意的,甚至不少人都对卢象升了解不多。 毕竟卢象升在离开京城前,就是担任三大营协办粮饷之职,而在这一职务前,也就是个户部主事,在京城这个地界,真的是很不起眼。 不过在卢象升见了天子,因为一道旨意的颁发,使得一座城都知晓了卢象升,甚至引起随驾群体的注意! 这就是皇权的魅力! 似乎是因为卢象升的到来,使得连日来下雪的遵化,居然停了,只是遵化的天却愈发的冷了。 “这个卢象升真能担此重任吗?” 在御驾驻跸所在,一处偏院内,一道声音在正堂响起,“涉及迁安、卢龙等地哗变民乱诸事,这是何等的重要啊,陛下居然不过问了,甚至将四卫营、勇卫营、勇士营皆归卢象升节制。” “要是这个卢象升,没有率部镇压哗变民乱的话,相反却导致四卫营、勇卫营、勇士营出现损失,那产生的影响实在太大了。” 坐在官帽椅上的张庆臻,在听到这番言论后,不止是眉头愈发紧蹙,甚至脸上露出的表情都愈发凝重。 “是啊。” 一名勋贵站起身道:“这个卢象升,本侯有些印象,此前陛下特赦熊廷弼,让熊廷弼协理京营戎政,本侯没有记错的话,有个新设的协办粮饷,就是此人担任的吧。” “你这样一说,还真是。” 卫时泰听到此言,眉头微挑道:“只是在北直隶剿匪一事明确后,就没有此人的音讯了,没想到在这个地方碰到他了。” “听说这个卢象升,是从秦皇岛赶过来的。” 另一名勋贵紧随其后道:“恕本伯孤陋寡闻啊,我大明何时有了秦皇岛这个地方?不是本伯质疑啊,如今这等境遇下,除了陛下以外,还有谁能尽快安稳住局势啊。” “你说的这个秦皇岛,是紧挨着山海关镇的一处地方。” 一直沉默的张庆臻,此刻开口道:“原是隶属于抚宁卫治下,就是一处不起眼的地方,不过被陛下钦定为秦皇岛,此人正是奉旨离京筹建的秦皇岛。” 张庆臻的这番话讲出,让在场的一众勋贵都露出各异的神情。 “竟是这么回事。” “这秦皇岛有什么特殊之处吗?” “为何陛下会对卢象升这般青睐啊?” “不清楚啊。” 对于在场勋贵议论的,张庆臻没有在意,此刻他所在意的,是卢象升这个书生,究竟能否稳定住局势。 这才是关键啊。 卢龙、迁安等地滋生的哗变民乱,如果不能尽快平定下来,那绝不止会影响到蓟州镇下辖三协十二路,甚至会影响到山海关镇。 而要是山海关镇受到影响,那辽前必然也会跟着受影响,一旦形成这种态势,天知道肆虐辽东的建虏会不会闻风而动。 最让张庆臻担心的,是在这种态势之下,京城那边会出现大的乱子,倘若辽前也乱了,京城也乱了,那大明社稷只怕要被动摇啊。 “惠安伯,你说我等要不要规谏陛下。”瞧出张庆臻的神态变化,卫时泰在看了眼左右后,随即皱眉道。 “毕竟当前的形势可不太平,如果这个卢象升徒有其表的话,那不说别的,单单是陛下安危恐都难以确保啊。” “是啊!” 在听到卫时泰所言,一名勋贵坐不住了,“陛下的安危,社稷的安稳,不能交给这样一位书生手里啊。” “如果真像宣城伯说的那样,那我等就是大明的罪人啊,这件事情,左都督到底是怎样想的?” 此人话音刚落,张庆臻就能感受到很多投来的注视,尽管其他勋贵没有再说其他,但是张庆臻也能知晓他们何意。 “这件事情…本伯打算去御前面圣。” 思绪万千的张庆臻,在犹豫了刹那后,缓缓站起身来,迎着众人的注视道:“你们说的没错,陛下信赖卢象升,要对其委以重任,按理说我等作为臣子不该说什么,但是卢象升要做的事情,牵扯到的事情太多了,我等不能就这样坐视不管。” 张庆臻话音刚落,就引起很多人的附和。 “惠安伯!” “宣城伯!” 而恰好在此时,一道声音在堂外响起,让张庆臻、卫时泰他们听后,立时便朝堂外快步跑去。 寒风下。 穿着大红蟒袍的卢九德,手持拂尘,静静的站在原地,在看到从堂内跑出的张庆臻、卫时泰等在职勋贵后,卢九德就是静静的站着。 “有上谕!” 随着卢九德的声音响起,张庆臻、卫时泰等一众勋贵,无不抬手面朝卢九德作揖行礼。 “着惠安伯、宣城伯即刻整军,明日御驾开拔,巡视山海!!”卢九德目不斜视,盯着张庆臻他们朗声道。 一言激起千层浪! 张庆臻、卫时泰他们听后,无不露出震惊的神情,难以置信的抬头看向卢九德,他们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陛下真是这样说的?”张庆臻难掩惊意,皱眉看向卢九德道。 “惠安伯,此乃皇爷特颁上谕。” 卢九德平静道。 “可是……” 张庆臻急道。 “没有可是。” 卢九德却打断道:“皇爷说了,卢龙、迁安等处哗变民乱诸事,既已交给卢象升,那就没必要再待在遵化了。” 这下张庆臻他们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卢龙、迁安等处的哗变民乱尚没有解决,此等态势下要前去山海关镇,这途中要是发生些什么,那影响太大了。 “惠安伯,宣城伯,皇爷让咱家问你们一句,作为大明的勋贵,你们可有胆?”见张庆臻他们迟迟不言,卢九德遂讲出自家皇爷,要他对张庆臻他们讲明的话。 “有!!” 被卢九德这样一问,张庆臻没有丝毫犹豫,开口回道。 “既然有,那就接谕准备吧。” 卢九德平静道:“皇爷还说了,谁要是怕了,可以留在遵化,也可以回京,皇爷是不会怪罪的。” 讲到这里时,卢九德看向眼前诸勋贵。 “臣…张庆臻,领旨!!” “臣…卫时泰,领旨!!” “臣……” 在卢九德的注视下,张庆臻、卫时泰等一众勋贵,无不是表情各异的作揖拜道,尽管在他们的心底有着诸多顾虑与担忧,但是在此刻,他们除了领旨,没有第二条路可选,真要是选择留在遵化,或者回京,那他们岂不就成了逃兵? 这可不是他们想要的!!! ------------ 第三百一十九章 牵一发而动全身 身处在这复杂多变的人世间,任何人都无法摆脱命运的洗礼,有时你越是想要去避免什么,可偏偏最怕的就越是会来。 在这样的一种状态下,尽管面临的处境不断恶化,可在你的心底仍抱有一丝幻想与期许,盼望着一切可以在此刻改变,一切都能朝好的方面发展,殊不知更大的绝望还在后面等着。 而这就是生活。 正如在辽前坐镇的孙承宗,最想要去避免的就是不可控因素,继而对时下的严峻形势造成影响,可偏偏天不遂人愿,不好的消息总是一次次的来临,以至于孙承宗的内心开始有些麻木了。 深夜下的宁远城很安静,繁繁星空下,除了在各处燃烧的火光外,就再也没有其他了。 宁远,这座连接山海关到辽西的要冲之地,不知从何时起,就逐步成了一座名副其实的兵城。 曾经繁华热闹的场景,似在此地再也见不到了。 寒风呼啸,席卷着宁远城的每处角落。 此间除了冷,似再没有别的。 “督师,夜深了,您要注意身体啊。” 辽东督师府,一处宅院内,穿着厚厚衣衫的中年,怀中抱着大氅,表情复杂的朝仰望星空的孙承宗走来。 在讲这些的时候,中年伸手将大氅披到孙承宗肩上。 本带着几分冷意的孙承宗,立时就感受到一股暖意,只是对此刻的孙承宗而言,他的心却很冷。 “算算时日,离正旦也没有几日了。” 孙承宗的声音有些沙哑,那双深邃的眼眸盯着星空,“时下在关内发生那么多的事情,只怕锦州等地的粮饷供应,恐难以从关内押解过来了。” “督师~” 听到孙承宗这样讲,中年的脸上露出忧色,可是话到了嘴边,中年却不知该怎样开口,因为有些话,他先前提过的实在太多了,但是自家督师没有一次采纳过。 “之礼,老夫知道在你心里对老夫很失望。” 在中年复杂的注视下,孙承宗却表情怅然道:“其实老夫对自己也很失望了,明明不该这样,可偏偏就这样做,老夫不止一次的问过自己,这样做究竟是对社稷好,还是不好。” “督师,您……” 中年脸上露出诧异的神情,想要张口说什么时,却被孙承宗摆手打断。 “明明有不少辽将已不忠于大明,明明在辽前存有大批建虏暗桩,明明有很多人不想再言战。” 在中年的注视下,孙承宗缓缓转过身来,似是对中年说什么,又似在对自己讲什么,“明明有很多人在暗地里与建虏保持联系,明明有一些人来辽是为了积攒声望,是为了升官发财……” “可是老夫对外却装作什么都不知,不仅是这样,还要让辽前上下,甚至是朝廷,都以为老夫真的什么都不知。” “说实话,老夫真的挺累的,辽东这副烂摊子,不能让大明丢掉的国威给捡回来,相反还在时刻坑害着大明。” “督师。” 中年的心底生出惊意,甚至看向孙承宗的眼神都变了,这些话,中年还是第一次听自家督师讲。 先前从没有讲过。 “可是明知是在坑害大明,老夫却又不得不这样做!” 孙承宗垂着的双手紧攥,眼神掠过一道寒芒,“曾经有一人是可以改变这一切的,但是就因为朝中的党同伐异,地方的欺上压下,使得其不过是讲了一些真话,就遭到了上下的算计与陷害!!” “督师说的是熊经略?” 中年强压惊疑,看向孙承宗说道。 “是啊,熊蛮子。” 孙承宗轻叹一声道:“他就是太嫉恶如仇了,以至连建虏都挖空心思,想要将这个蛮子给除掉,可偏偏就不能遂愿,时也命也,熊蛮子没有败在建虏手里,却败在了自己人的手里,连带着大明在辽的处境急转直下,这是何其的可笑啊,呵呵……” 讲到这里时,孙承宗苦笑着摇起头来。 中年:“……” 听到这些的中年,此刻不知该去说些什么,这跟他印象中的孙承宗,完全是判若两人的存在。 “乱吧,乱吧,乱点好啊。” 在中年的注视下,孙承宗却似笑非笑道:“关内要是不乱的话,那僵持在辽前的一切事宜啊,就可能真的无法改变了。” “这点,老夫是真比不了陛下有魄力。” “陛下正是瞧出了这些,所以才会在离京巡边后,在三河、蓟州等地折腾那么大的动静,以至于眼下的局势一日多变。” 这一刻中年似明白了什么,脸上更是露出震惊的表情。 “陛下先前颁发的守土有责,到明白,就以辽东督师府的名义,向锦州、大小凌河堡等地明发。” 孙承宗眼神凌厉起来,盯着中年沉声道:“老夫倒是要好好瞧瞧,这些年来,老夫拿着朝廷的粮饷,喂养了这么多的人,他们一个个到底是怎样的人,老夫想要好好瞧瞧,孙承宗这个名号在辽前到底有用否!” “督师,您要三思啊!!” 中年心下一惊,瞪眼看向孙承宗道:“时下不止是关内乱了,就连辽前的形势也变得微妙起来,这个时候,将陛下明发的守土有责颁发出来,只怕会刺激到很多人啊,不说别的,单单是……” “之礼,这件事情老夫想了很久了。” 孙承宗摆摆手打断道:“你也不用再劝了,这次老夫依旧不会听你的,你先前说的没错,有些事情不是装糊涂就能解决的。” “大明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辽东也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孙承宗不想背负这样的骂名,老夫也不想了,既然是这样的话,那我等还是要直面的好。” “放心吧,老夫心中有数,辽前真的要是乱了,那就让他乱好了,老夫在辽前坐镇,那也不是混吃等死的!!” 这一刹,在看到孙承宗坚定的眼神,中年就知道一点,在此前这段动乱难定的时期,在自家督师的心里,一直在谋划很多事情,甚至有不少事情,是背着所有人在做的…… ------------ 第三百二十章 明帝昏聩 隆冬下的辽东,除了冷,还是冷,一望无际的白让人发慌,朔风呼啸下,卷起雪花漫天飞舞。 沈阳。 这座曾经的辽左要镇,自被建虏窃据以来,人没有以往多了,街面稀稀拉拉的人,无不透着一股压抑氛围。 作为一支游猎民族,建虏在被努尔哈赤以八旗体系凝聚后,在战场上的确所向披靡,与大明,与海西四部,与科尔沁诸部,与察哈尔诸部,与漠南其他草原势力,这一路的厮杀征战,有太多的人倒在八旗冲锋的路上,这奠定了八旗凶悍的威名,但是一个不争的事实,却也在八旗存在着。 八旗的统治太简单粗暴,内部残留的浓郁奴隶制,使得八旗在内政方面的建树很低,错非是在一次次的对外战争中,八旗保持着极高的胜率,对内镇压极其冷血无情,不然建虏以少御多下,控制住下辖辽阔的疆域,早就出现了大问题。 甚至眼下就存在着这种威胁与挑战。 风依旧在吹。 雪依旧在下。 置于风雪下的汗王宫,给人一股冷冰冰的感觉,这不像是一种威仪,倒更像是一种畏惧,这里住着八旗的共主,大金的汗王!! “主子,好消息啊!!” 李永芳一路经过层层审查,直奔汗王殿所在,此刻的李永芳,被兴奋所鼓舞着,他迫不及待的想要将探查到的消息,第一时间禀于他的主子。 “站住!!” 在汗王殿之外,一道冷漠的声音响起,让李永芳立时停下脚步,那冷冷的目光扫来,让李永芳心底生出畏惧。 汗王殿外,站着数以百计的高大汉子,他们眼神冷漠,外罩黄色棉甲,腰间佩戴着钢刀,这是八旗中最精锐的两黄旗! 而可以宿卫在驾前的,则又是两黄旗中最精锐的存在,他们有一个共同的名字,唤作巴牙喇!! 巴牙喇又叫白甲兵,数量非常稀少,可以说是千里挑一。巴牙喇是从八旗下辖诸牛录中挑选的,每个都是身经百战,都是从尸山血海里面活活爬出来的,八旗各有一支巴牙喇,能选进巴牙喇里的,无不是精锐中的精锐,手里沾满了鲜血。 别说是在战场上,就是在平时被他们盯上,那种冷意与惧怕,就是发自本能的反应,根本就无法扼制。 在李永芳惊惧之际,一名披甲将校冷漠走来,盯着李永芳沉声道:“汗王宫的规矩,你都忘了!!” “不…不敢。” 李永芳低下了头,根本就不敢跟那将校直视。 “进去吧,主子在等你。” 见李永芳这般,那将校露出一抹不屑,冲李永芳冷哼道。 别看李永芳在大金担任着要职,甚至被努尔哈赤委以重任,不过在八旗的内部,却有很多根本就瞧不上李永芳。 无他。 只因李永芳是汉人。 在八旗的内部存在着严重的鄙视链,地位最低的莫过于阿哈,这些在八旗的中高层眼里,甚至是底层将士的眼里,那就是炮灰一般的存在。 而跟阿哈一个级别的,就是尼堪! 尼堪即对汉人的蔑称。 哪怕是在尼堪之中,有一些凭借战场立功,得到了相应的赏赐与职官授赏,但是在很多女真人的眼里,依旧是瞧不上。 这就是属于八旗的骄傲! “奴才李永芳,拜见汗王!!” 李永芳低首走进殿内,在进殿的那刹,脑袋就一直低垂着,在走进殿中之际,李永芳更是跪倒在地上,向殿上的那个男人磕头行礼。 努尔哈赤坐在汗王座上,那双冷厉的眼眸盯着撅着屁股磕头的李永芳,眼眸深处闪过一抹厌恶。 “究竟是什么事,要这么急着呈于本汗。” 在沉默了不知多久,努尔哈赤声音低沉道。 对李永芳,因为关内发生的一些事,使得努尔哈赤对其产生了厌恶,一个是以武长春为首的暗桩失联了,一个是晋商八家消失了,这两件事情对八旗的影响太大,特别是后者,直接断掉了八旗在大明内的粮草军需输送渠道。 也是通过在辽前等地的探查,八旗才后知后觉的知道,以范永斗为首的晋商群体,被忠于明帝的厂卫给铲除掉了。 这让努尔哈赤的心底生出危机感。 “主子,明帝离京巡边,在三河、蓟州等地惹得天怒人怨,时下在山海关内出现不少叛乱与哗变。” 跪地的李永芳,不敢有丝毫的懈怠,忙从怀里掏出一封密报,双手捧起,冲努尔哈赤禀道:“此事已在辽前传开了,甚至在探查此事时,奴才还得知一项更重要的事情,黄永发他们眼下就在辽前一带。” 嗯? 听到这些的努尔哈赤脸色微变,下意识的向前探探身,在沉吟刹那后,努尔哈赤低声道:“呈上来。” 在殿前值守的两黄旗巴牙喇,此刻从队中走出一人,快步朝李永芳走去,在伸手夺过李永芳所呈密报,便转身快步朝自家主子走去。 “主子~” 那名巴牙喇走至汗座前,毕恭毕敬的捧着密报,递到了努尔哈赤的面前。 “明帝这是昏聩了?” 努尔哈赤在接过密报的那刹,伸手对那巴牙喇摆摆手,不过眼睛却盯着李永芳道:“好端端的,他为何会离开京城?” “禀主子,此事奴才也不清楚。” 李永芳忙道:“但是奴才可以肯定,明帝真的离开京城了,甚至在巡边之际,还多次遭到了刺杀。” 刺杀? 听到此言的努尔哈赤,双眼微眯起来,近来他的身体不太好,一直都在汗王宫养着,在外人的眼里,努尔哈赤似对征伐不上心了,但是却无一人知晓,在努尔哈赤的心底却在谋划一件大事! “八旗的机会来了!!” 带着这种思绪的努尔哈赤,打开那份密报就看了起来,而在看到上面的内容时,努尔哈赤的脸上露出兴奋,甚至在大殿内都回响起努尔哈赤的声响。 原本努尔哈赤以为明帝离京巡边,那就是小打小闹,在外面巡视一圈就会归京,却不想在其巡边期间居然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属于八旗的机会真的就来了!! ------------ 第三百二十一章 千载难逢 在努尔哈赤的内心深处,一直都有一个想实现的梦想,那就是将坚城要堡无数的辽西走廊拿下,将城高墙厚的山海关镇夺下,倘若真可以将这件事做成,那么八旗的根基将会变得无比牢靠! 整个辽东掌控在大金的手里,进可威逼大明京畿腹地,使得明廷上下不敢轻易派兵袭扰大金,真要是这样的话,那么盘踞在东江镇的毛文龙部,自此将不再是大金的威胁,继而可让大金腾出手来,去逐步攻略漠南诸部,使得科尔沁草原跟八旗更紧密地联系起来,从而战胜那该死的虎墩兔憨!! 而退,优势就更明显了。 只需派遣一支精锐扼守山海关,剩下的可派驻到大金下辖各地,继而增强大金对于各地的统治,甚至从那以后,该死的毛文龙部,哪怕再想乘船渡海去袭扰八旗掌控之地,那都要好好掂量一下。 除此之外,在大金控制下的辽疆内,层出不穷的汉民叛乱,也能有更充足的人手去镇压了。 哪怕自此以后,不再跟明军展开大战,凭借着夺占的山海关镇,大金在关外将立于不败之地!! 这就是努尔哈赤最真实的想法。 “现在黄永发他们就在辽前一带?”激动之余,努尔哈赤看向李永芳,眼眸深处是难掩的激动。 “是的主子。” 李永芳忙道:“此前在山海关内出现的不少骚乱,就是出自黄永发他们之手,尽管他们藏得很隐秘,但是据那几家传回的消息,黄永发他们都派人给他们送了信,字里行间是带着威胁的。” “看来八家的损失很大啊。” 听到这里的努尔哈赤,嘴角露出一抹笑意道:“不然的话,这帮爱财如命的家伙,又怎会以身犯险,跑到辽前这边来。” 别看以范永斗为首的八家,一直与八旗在暗中保持着联系,甚至源源不断地从大明走私出口外,给八旗提供着各项所需,但是在努尔哈赤的内心深处,却对于范永斗他们没有任何的好感。 错非是没有其他选择,努尔哈赤甚至想亲手宰了他们。 原因很简单。 范永斗他们实在太贪了!! 八旗劲旅在辽东拼死血战,继而抢夺的无数财富,被范永斗他们吃掉了一大块,特别是赶到灾年时,从范永斗他们手里买来的粮食,那不是一般的贵,即便是努尔哈赤都感到心里在滴血。 也正是因为这样,每逢辽东出现大灾情,八旗无法拿出粮食来解决灾情时,就会选择举起屠刀,去杀害处在饥饿状态下的辽民。 八旗以少御多这一短板,自始至终就困扰着努尔哈赤,可是这一问题根本无解,除了狠下心来去震慑,让所有人都畏惧八旗,根本就没有别的法子解决。 哪怕是吸纳野人女真,可是想要让这些生丁,逐步同化成八旗的一员,对八旗有着绝对的忠诚,那是需要时间的,更需要无数人战死沙场才行。 “从即日起,本汗要知道辽前、山海关、关内的一切动向。”在短暂沉吟刹那后,努尔哈赤向前探探身,看向李永芳沉声道。 “特别是明帝的动向,本汗不管你用什么法子,都必须给本汗探查到,这件事你要是能办好,那此前在关内的暗桩被查,晋商八家被明廷屠戮一事,本汗就不会再怪罪到你身上了。” “喳!” 李永芳当即叩首拜道。 听到自家主子这样讲,李永芳心底兴奋极了,当初就因为这两件事情,他可没少被努尔哈赤严惩。 而对于李永芳而言,身体上受到些伤害,这算不了什么,毕竟养养就好了,但是他惧怕的是失去努尔哈赤的信任。 一旦失去了信任,那他在八旗就是个笑话! 他已经没有任何退路了。 从投效努尔哈赤的那刻起,他在大明的路就已经绝了,所以他必须要想尽一切办法,为八旗建功立业,只有八旗变得越强,那他的处境就越好。 这就是汉奸走狗的真实想法!! “你是怎样想的?” 在李永芳退出大殿,努尔哈赤倚着汗王座,沉吟了许久后,突然说了一句,在殿内轮值的巴牙喇,一个个却如雕塑一般站着。 显然他们都很清楚,自家主子讲这句话,并不是对他们说的。 “汗阿玛,这对于八旗而言,是一次千载难逢的机会。” 努尔哈赤话音刚落,跟着就响起一道声音,就见一少年从一处屏风后走了出来,努尔哈赤在见到这少年时,脸上流露出不加掩饰的宠溺。 “什么千载难逢的机会?” 努尔哈赤笑笑,看向少年说道。 “回汗阿玛。” 走来的少年,朝努尔哈赤微微低首道:“儿臣曾记得大明有一位皇帝,就是因为巡边,而葬送了几十万大军,甚至因为这件事情,还让也先抓住机会,狠狠力挫了大明,哪怕这一战,也先没有遂愿,最终退出了大明,可是那一战对大明的损失却很大。” “你的意思是说…八旗也能擒获一位明帝?” 努尔哈赤笑笑,看向少年反问道:“若真是那样的话,这将会是很有意思的事情。” “八旗不是没有这样的机会。” 少年回道:“不过前提是明帝没有提前回京,甚至有必要的话,汗阿玛要设法让明帝出山海关才行。” “知道了。” 努尔哈赤听后,看向少年道:“你先回去吧,本汗还有些事情要想。” “儿臣告退。” 尽管少年还有很多话想讲,但是在此刻,少年却压制住心中想法,毕恭毕敬的朝自家汗阿玛低首行礼,随即便退出了大殿。 让明帝出山海关? 看着少年离去的背影,努尔哈赤却陷入到沉思中,这的确是他此前没有考虑到的事情,不过被少年这样一提醒,努尔哈赤的心里生出了想法。 “来人啊!!” 在此等形势下,殿内响起努尔哈赤的声音,在殿外出现了脚步声,这一刻,努尔哈赤所处的大殿,气氛悄然发生了改变…… ------------ 第三百二十二章 布子 “咴溜溜~” 马鸣声在一处雪域响起,打破了此间的平静,天下着暴雪,风呼啸不停,在这风雪之下,一支队伍分散各处。 “喝些酒能暖和些。” 在这支队伍的核心,穿着双层棉甲,外披大氅的朱由校,将手中的酒囊举起,看向朱由检、朱聿键二人道:“这次随朕出京巡边,你们是遭了不少罪。” “陛下,臣不觉得遭罪。” 忍着寒意的朱聿键,笑着伸手接过,在看了眼朱由检后,对自家天子道:“臣反倒觉得挺好的。” “呵呵…” 朱由校露出笑意,除了冷了点,吃不好,真要说起来,还真是挺好的,好男儿就该游遍天下才对。 “皇兄,您就一点不担心吗?” 反观朱由检,却皱眉看向自家皇兄,“眼下咱们距山海关就剩三十余里了,真要是进了山海关,万一出现什么事,恐……” “恐什么?” 朱由校笑笑,看向朱由检道:“恐朕身陷绝境之下?” 朱由检点点头,却没有再多说别的。 “怕什么。” 朱聿键喝了口酒,语气铿锵道:“随陛下去山海关的,乃是最精锐的火枪兵,就算真出现这等事,那也断不会让陛下有任何危险。” 朱由检瞪了朱聿键一眼。 他想讲的不是这些!! “皇弟的想法,朕明白。” 对于朱由检的想法,朱由校早就看出来了,“时下关内各处都乱了,在此等形势下,朕却以身犯险前去山海关,如果真出现皇弟说的那种情况,只怕这局势会更乱。” “是啊皇兄。” 朱由检听后忙劝道:“即便皇兄想去山海关,那至少也要等关内局势稍定,这样就算有变,皇兄……” “朕等不起了,大明更等不起了。” 朱由校却轻叹一声:“大明在承平下过的太久,以至于血性都快消磨没了,这次反倒是最好的机会。” “朕就是要以身入局,让那些仍对大明抱有希望的人,可以在各处统兵镇压叛乱之际,得以让麾下所统兵马稍稍磨砺一下。” “至于京城,从朕离开的那刻起,就彻底不去想了,内阁,若是无法稳定住局势,那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厂卫,若是无法稳定住局势,那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讲到这里时,朱由校眼神变得凌厉起来。 “想要改变大明,就必须要经历一场大战才行。” 在二人的注视下,朱由校继续道:“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死去,朕就是要让所有人都动起来。” “这是朕从决意离京巡边时,就在心里想好的事情,只是离京以来,发生的很多事情却超乎朕的预料。” “不过也恰恰是这样,则更坚定朕的想法了。” “动起来好,只有动了,才会起变化,只有动了,才会有希望,朕现在要做的事情,就是不断搅动着时局变化,让所有人的注意都聚焦在朕的所作所为上!” 时下所处境遇的乱,不是一两句话能讲清楚的,很多置身于此局中的人,根本就无法想明白朱由校究竟想干什么。 甚至是朱由校本人都不知道自己接下来会干什么。 但偏偏朱由校就是做了! 朱由校想通过这场局,来将层层压力向下传递,让所有人都与他营造的局联系起来,只要做到这一步,那他就可以见招拆招了。 用一句话来讲,朱由校觉得很贴切。 这更像是一场压力测试,来探探大明的底究竟有多少。 “可要是卢象升统领的大军,没有镇压卢龙、迁安等地的叛乱呢?”朱由检沉吟刹那,在犹豫了以后,还是将心中所忧讲了出来。 “可要是在卢象升镇压叛乱之际,蓟州镇下辖西协、中协、东协任何一处出现骚乱,那又该何去何从呢?” “那就到了熊廷弼力挽狂澜的阶段了。” 朱由校笑笑,看向朱由检说道:“更何况朕看好卢象升,亦看好周遇吉,除了他们以外,包括孙祖寿、王世钦他们,朕同样也都看好。” “如果连这等小场面,他们都无法解决的话,那之后朕要率部伐虏,他们就没有必要参与了。” “陛下真要伐虏?” 这下朱聿键兴奋了,紧攥着手中的酒囊,难掩激动道:“若是这样的话,臣愿为先驱,为陛下,为大明杀虏!!” 朱由检:“……” 对朱聿键的理解,他真不知道该怎样说了。 “皇弟啊,有时把复杂的问题简单些去想,这未必就是坏事。”朱由校缓缓起身,表情略显怅然道。 “先前的大明,正是把复杂的事情,一个劲儿的往复杂去想,所有牵扯其中的人,一个个的心思都很复杂,这才导致很多不好的事情,在大明的身上发生。” “现在,朕就是要摆明一个态度,让世人都觉得朕很单纯,也很纯粹,就是一副嫉恶如仇的模样。” 这…… 听到这里的朱由检愣住了。 显然这些话,对他的冲击有些大。 “陛下说的没错。” 反观朱聿键,却兴奋的站起身,“遇到事,那就解决事,没必要去多想别的,碰到腌臜事,腌臜人,提起刀子就是了,大不了就多杀点人,这大明是陛下的大明,即便是真有人想造反,天下会怎样看?” “对咯,这大明还是朕的大明。” 朱由校笑道:“朕现在做什么,天下除了臣服以外,不能再有别的,任何敢质疑朕,反对朕的人,那都是不忠于大明的。” “既然不忠,那就没必要给他们好脸色看,更没有必要为他们怎样想,而去担惊受怕的。” “太祖高皇帝能从乱世中崛起,能踏着无数尸骸建立大明,朕作为大明的皇帝,同样也能将大明从混乱下拉回来,要是真拉不回来,那这样的大明,朕是没打算再要了,大不了再打一遍就是了!!” 这就是朱由校,他不会被一些东西所束缚住,对于抓不住的东西,与其为他而伤心劳神,倒不如直接丢掉,这样反倒会有不一样的局势发生。 ------------ 第三百二十三章 无悔 “陛下这是在以身犯险啊。” 深夜下的天津,城墙之上,披着大氅的熊廷弼,负手而立,抬头仰望着星空,神情有几分怅然。 “阁老,这事儿真无法挽回了?” 在旁站着的茅元仪,表情复杂的看向熊廷弼,“即便是要吸引各方关注,陛下也不必这般……” “要如何挽回?” 熊廷弼剑眉倒张,迎着茅元仪的注视道:“一次刺杀尚可当做意外,谁都不提,全当此事没发生过?” “石门镇刺杀一事,到底代表着什么,会给陛下,会给朝廷,会给社稷带来怎样的影响与被动,你难道不清楚?” 茅元仪沉默了。 “好!就当这还是意外!” 熊廷弼瞪大眼睛,伸手喝道:“那卢龙、迁安等地的哗变民乱呢?这又该作何解释?还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 “你觉得可能吗?!” “这等同于在告诉全天下,即便真有什么问题,朝廷也不能去查,陛下更不能去查,哪怕是陛下本人亲查,该不把大明律法放在眼里,依旧不放在眼里!” “这算什么?!” “你来告诉本辅,这算什么!!” “这还是大明吗?大明曾几何时这般过?见过猖獗的,见过无知的,但是像这般猖獗且无知的,本辅还他娘的是第一次见!!!” 城墙之上,回荡着熊廷弼的激愤之言。 熊廷弼的呼吸急促起来。 从得知御驾在永平府境发生的种种,熊廷弼就没有一天睡好过,他想到过大明的治下,存在着很多问题与积弊,特别是以权谋私、徇私舞弊的自私自利之辈,可能已充斥在大明的每个角落。 但是像这样的事情,熊廷弼还真是没有敢想过。 “阁老,那我等的谋划要更改些吗?” 不知沉默了多久,茅元仪表情复杂,看向熊廷弼道:“时下永平府境内的乱还在持续,虽说有卢象升他们在,但是这事儿终究是没有解决,而陛下在这个时候移驾山海关镇,如果……” “怎么改?” 熊廷弼皱眉看向茅元仪,“陛下的密旨你难道没有看到?除非卢象升他们在永平府境的镇压未见成效,否则在天津的兵马,哪怕是一个人,都不能擅离天津。” “再者言,秦皇岛那边还有一支天雄军,如果连这等事情都办不好的话,那卢象升、周遇吉他们就辜负了圣恩,真要到那一步的话,本辅若是他们的话就他娘的自裁谢罪。” “这不是形势不同嘛。” 茅元仪听后,讲出心中所想,“除了卢龙等地以外,此前随驾的一众文武,不也分出一批去了玉田、丰润等地,就当前我等掌握的情况来看,只怕这些地方乱起来,也就只在一念之间。” “一旦这些地方也乱起来,那么卢象升作为陛下钦定的平叛大臣,他就要将以上地方也都兼顾到。” “这些都不是理由。” 熊廷弼摆手道:“陛下都以身犯险了,这点事情都办不好,本辅的话不改,他卢象升除了自裁谢罪,没有别的能开脱的。” 其实对自家天子所想所谋,别看熊廷弼待在天津三卫,但是却也能通过各方传递回的消息,也能看出一二了。 这是在为最终的伐虏之战,在刺破藏在自身的浓疮,如果在对虏一战前夕,选择不理会这些,或许不会发生什么事,可真要发生什么了,那对于大明造成的损失和影响,必将是难以估量的。 也恰恰是因为这一点,自家天子才会选择以身犯险,以此来刺激分处在各处的人,熊廷弼觉得自己的胆子够大了,但是跟天子相比啊,他还是觉得自己的胆子太小了。 这太激进了。 这太冒进了。 如果在这过程中,真的出现任何意外的话,那对于大明社稷而言,必将会是难以估量的打击。 甚至闹不好的话,大明都可能要玩完!! 但是熊廷弼还是不了解自家天子的性格,朱由校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与其憋屈的活完余生,倒不如轰轰烈烈的去活。 这个局能破最好,不能破也要破。 这就是摆在朱由校面前的路,除了这条路以外,没有任何别的路,能供作为大明天子的朱由校去选择了。 “空缺的那批海船,眼下筹措的怎样了?” 熊廷弼在沉吟刹那后,转身看向茅元仪道:“陛下有陛下的事要做,我等也有我等的事要做,眼下这等态势下,不管局势怎样变化,陛下交代给我等的差事必须要办好。” “还在筹措中。” 茅元仪开口道:“从登莱传回的消息,那批增补的海船,都驻扎在海上诸岛,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给孙元化他们传信。” 熊廷弼掷地有声道:“这事儿能办也要办,不能办给老子想办法去办,所需的海船一艘都不能少!!” “办不好,老子派人去砍他们的脑袋。” “还有,天津沿海的冻冰,每隔两日就清一部分,真要到上的时候,要是因为海冰而无法起航,那老子就找你。” “阁老放心,此事下官会办好的。” 茅元仪眼神坚定,迎着熊廷弼的注视道:“有那批火药在,就算是再厚的海冰,下官也能给它全炸开!!” “对了,派人去给艾万年传令,让所部开拔,明夜启程秘密北上。” 熊廷弼想了想,对茅元仪伸手道:“所部就驻扎到开平中屯卫,这里很重要,如果玉田、丰润等地真有什么事发生,就叫他率部镇压,还有,真到那一步,就派人去给卢象升通报,所部归其节制了,要是没有那就一直驻扎在该处。” 嗯? 听到这里的茅元仪,不免露出惊诧的神情,这显然是茅元仪所没有想到的。 陛下,这盘大棋,臣陪您一起下。 彼时的熊廷弼,却已转身看向星空,眉宇间透出复杂之色,真要是到了那一步,臣这条命就是您的,不就是一死嘛,与其窝窝囊囊的活着,还不如这样轰轰烈烈的去死,大明的确像您说的那样,不该这样!! ------------ 第三百二十四章 无题 “府尹,您真要这样做吗?” 同一片夜空下,京城,九门提督府。 一披甲壮汉,表情复杂,盯着沉默的孙传庭,“这要是真给全抓了,明日京城上下势必大乱,到时会发生什么,就谁都说不准了。” “是啊府尹。” 与之而立的另一披甲壮汉,紧随其后道:“这抓的人太多了,万一中间出现任何差池,只怕……” 这壮汉说着,却欲言又止起来。 “叫我提戎!” 反观孙传庭,眼神坚毅,盯着他们道:“这是九门提督府,不是顺天府衙,怎么?这就开始怕了?” “末将…” 二人听后,下意识抱拳想解释什么。 “这还是陛下说的二虎?” 孙传庭却笑了起来,似自言,似对二人道:“若真是怕了,那就别叫二虎了,干脆叫二猫算了,更贴切!” “提戎,末将可从没怕过!” 猛如虎瞪眼道。 “俺也一样!” 虎大威紧随其后道。 “真不怕?” 孙传庭似笑非笑,看向二人反问道。 “不怕!” 猛如虎、虎大威相视一眼,眼神冷厉道。 “那就各率本部去吧。” 孙传庭收敛笑意,盯着二人道:“大内行厂的人,会配合你们一起行动,切记,凡是要逮捕的,一个都不能放过!” “喏!” 二人当即抱拳喝道。 “还有,查抄之事不假任何人之手。”孙传庭继续道:“让你们的人亲自来办,待到悉数登记造册后,就派人押送出京,到了通州那边,赈灾公署的人会来接收。” “喏!” 二人再拜道。 看着二人离去的背影,孙传庭的脸上露出复杂之色,这个决定他是想了很久,才最终明确的。 但凡是还有别的路能走,他是断不会轻易走这条路的。 “东翁,您真要这样做?” 就在此时,从屏风后走出一人,表情复杂的看向自家东翁,“眼下京城的形势可是乱成一团了。” “正是因为乱,才更要这样做。” 孙传庭撩撩袍袖,语气冷冷道:“乱世之下当用重典,陛下既将京城交付给我,还将顺天交付给我,那京城也好,顺天也罢,一处都不能乱!!” “可是东翁想过没有,过了今夜,将会有多少双眼睛盯着您?” 那人表情急切道:“即便是要震慑宵小,也不必用这等过激的方式啊,再者言,此事真要是做,也该跟内阁,还有魏厂公他们商榷一二,至少……” “他们有他们要做的事,我有我要做的事。” 孙传庭却摆摆手道:“更何况抓一些肆意传播谣言,煽动民心,哄抬物价之辈,这本就是顺天府、九门提督府的职责所在,做份内之事,为何要跟别人商榷?若真是这样的话,这顺天府尹、九门提督就不必做了。” “可是这不一样啊!” 那人激动道。 当前京城是什么形势,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了,天子离京巡边一事,在蓟州镇发生的种种,不可避免的对京城造成了很大影响。 特别是卢龙、迁安等地的哗变民乱,更是让京城上下人心惶惶,即便是在庙堂之上,也是说什么的都有。 不知从何处吹起的风,一股质疑天子的风朝,居然就在悄然间形成了,甚至这其中还有不少诋毁天子的言论。 见自家东翁不为所动,那人撩袍上前,“东翁,猛如虎、虎大威统领的火枪兵,可是您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底牌了。” “如果这个时候就亮出来,即便是把那些人全都抓了,但是却因此得罪那么多人的话,那您今后在京的处境就真的堪忧了啊。” “谁说猛如虎、虎大威他们统领的火枪兵,就是我唯一的底牌了?”孙传庭嘴角微微上扬,看向那人说道。 嗯? 此言一出,让那人一愣。 “还是陛下高瞻远瞩啊,在离开京城之前,就曾预料到会出现很多事。”孙传庭却露出几分怅然。 “一切都跟陛下预料的一样,该发生的全都发生了,不该发生的也发生了,既然是这样的话,那有些事就没必要再藏着掖着了,想撕破脸,可以,那就要看看撕破脸的代价,是他们能承受的吗?” 讲到这里时,孙传庭的眼神变了。 原本他也不想走到这一步,毕竟这样做实在太凶险了,但是总有人在背后逼着他去做出选择。 好啊。 既然到了这一步,那就索性放开了玩! “让你写的几封信,都写好了吗?” 在沉吟刹那后,孙传庭看向那人道。 “写好了。” 那人忙作揖道:“一切按东翁所言,派遣可靠之人秘密离京。” “那就好。” 孙传庭撩撩袍袖起身道:“夜深了,回去休息吧,明日还有不少事要处置,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我可离不开你在旁分忧。” “东翁…” 见自家东翁要走,那人下意识伸手道。 “好了,不聊这些了。” 孙传庭却摆摆手道:“我累了,等陛下凯旋归京,我定会向陛下举荐,让你登堂入室的。” “东翁,我不是为了这些……” 那人忙开口解释道。 “我懂,我懂。” 孙传庭却笑道:“若你真是为了做官,那你就不会愿待在我孙传庭身边协助,不过,陛下曾说过,别让付出了辛劳的人寒心,这话,我觉得没错。” 讲到这里时,孙传庭走上前,轻拍那人的手臂,露出一抹笑意,随后便抬脚朝堂外走去。 “起风了。” 走出堂的那刹,一股寒风袭来,孙传庭感受到阵阵的寒意,在抬头看向那片夜空时,孙传庭有几分怅然道。 陛下,难道就真没有其他救大明的良策吗? 然而在孙传庭的心底,却生出了几分踌躇,对于天子的一些决断,孙传庭其实是不能理解的,太过激了,也太冒进了。 但是事情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甚至天子也在做他要做的事情,作为大明的臣子,孙传庭除了义无反顾的前行以外,他真的没有别的路能走,难道让他坐视不管吗?这不符合孙传庭的性格!! ------------ 第三百二十五章 踏山河 “山海关到了。” 风雪之下,朱由校骑马而定,望着眼前雄威壮丽的山海关,强烈的视觉冲击,给了朱由校很大的震撼。 “真够大的。” 朱聿键盯着眼前的山海关墙,脸上流露出震撼的神情,“先前总是听过山海关,此关乃三大雄关之一,与镇北台、嘉峪关齐名,今日得见,方知此关之雄威啊,大明有山海关在,纵使建虏有千军万马,亦难攻破此关杀进我大明腹地。” “是啊。” 朱由检点点头道:“山海关地处要隘,形势险要,是长城唯一跟海相邻交汇之处,关城北倚燕山,南连渤海,向北是辽西走廊,是关内关外的分界线,因其依山襟海,故得名山海关。” “据我所知,山海关城周长约八里,与长城相连,以城为关,仅是城高就四丈有余,城上跑马很轻松,仅是山海关主城就由四座城门,此外还建有箭楼、靖边楼、牧营楼、临闾楼、瓮城等,彼此间以城墙相连……” 听着朱由检的讲述,朱由校的心底感慨更甚。 这样的一座雄关,的确为拱卫京城腹地,拦敌于外,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甚至是到现在,山海关的主体建设仍在进行。 从明初之际,山海关的营建就开始了,从洪武十四年开建,直到崇祯年间才结束,耗用大量人力、物力和财力,前后用二百六十三年时间,建成了七城连环,万里长城一线穿的军事城防系统。 奈何这样一座雄威巨城,依旧无法挽救大明的势颓,最终被狗汉奸吴三桂,为了自己的利益,将此关献给了建虏,最终让建虏横扫神州,犯下了累累血债! 如果没有这样的事情,建虏即便倾其所有都无法问鼎神州,山海关实在太过重要,特别是在冷兵器时代下,这就是一座战争堡垒,任何想威胁到山海关的势力,除非有数倍于敌的兵力,否则就别想着能拿下山海关。 可问题是建虏有吗? “哒哒哒~” 如雷的马蹄声,从山海关一带传来,风雪之下就见一支骑兵队伍,速度极快的朝朱由校所在驰骋而来。 负责拱卫御驾的一众披甲锐士,在分散各处的在职勋贵、各级将校的喝喊下,一个个都保持着高度警惕。 尽管他们知道,出山海关的这支队伍,是得了天子的旨意才出城的,但是在此等特殊境遇下,小心点终究是没有差错的。 “到底是戍守边陲的强军,就是不一样啊。” 骑马而定的朱由校,看着驰骋而来的骑兵洪流,忍不住感慨道:“这样的强军,不该打不过建虏啊!!” 在天子左右的一众人,听到天子所讲的这番话,脸上无不露出各异的神情。 是不是能打仗的军队,哪怕是没有经历过战事的人,一眼也都能瞧出来,那种感觉是不一样的。 从山海关出来的这支骑兵,别看速度极快的向前驰骋,但是整个阵型却颇有讲究,真要是出现任何突发状况,他们就能在疾驰间转换阵型,对任何威胁到他们的敌人发动骑战冲锋。 大明在辽东这片土地上,经历的战败多了,这也就给了人一种错觉,认为所有戍守辽东的军队都不能打。 实际上并不是这样。 能打的军队还是不少的。 可是为何会打不过建虏,这就是值得人深思的事情了。 就像大明砸了很多粮饷的关宁铁骑,不管是选拔的将士,亦或是配有的战马,再或是列装的军备,那都能称之为一顶一的存在,即便是到战场上,也是敢跟建虏八旗硬撼的存在,但是在一段时间内,却鲜有关于关宁铁骑的记载。 原因很简单。 这支本属于朝廷的关宁铁骑,随着辽前局势的演变,逐步就成为了一支私人武装,而这也是辽东将门势力的根本所在。 熊廷弼两度经略辽东之际,辽东将门势力虽说已经形成,但是尚没有达到完全左右局势的阶段。 可是随着沈阳、辽阳、广宁等大片辽疆沦陷,朝廷对于辽前防线愈发重视,加之在此经历的一场场大战,使得大批虎将悍将战死,这也导致重用熟悉辽东的辽将,就成了不可逆转的事情。 这事儿不管是放在谁身上都无法逆转,不过也恰恰是因为孙承宗提出的对辽战略,使得其就成了众矢之的。 “吁~” “咴溜溜~” 在阵阵嘈杂的声响下,朱由校回过神来,就见相隔一里开外的骑阵中,一名名将校翻身下马,簇拥着一人就朝御前快步跑来。 他就是山海关总兵官马世龙吧。 朱由校深邃的目光,定格在这帮将校的最前列,穿着山文甲,腰佩雁翎刀的魁梧壮汉,此人的样貌有些不同。 “臣…山海关总兵官马世龙,拜见陛下!” 在朱由校的注视下,领着大批将校见驾的马世龙,在行至御前之际,面朝天子抱拳作揖道。 果然。 朱由校露出淡淡的笑意。 马世龙,字苍元,回族,宁夏卫人士,早年由世袭的职务上考中武举会试,做过宣府游击,其真正崭露头角,是在天启二年,广宁之战大明败了以后,山海关受到威胁,在此等背景之下,马世龙就受到了举荐,而后被当时刚入阁的孙承宗知晓,遂再度被举荐做了永平副总兵官。 在马世龙的身上,也因此打上了孙承宗的烙印。 这就是大明的现状,统兵将校想要得到重用,必然要跟中枢或地方的大员交好,不然即便是爬上来,也会遭到弹劾,轻则丢掉官职,严重的话会丢掉小命。 “朕来山海关巡视,没有影响到你们吧?” 在沉吟刹那后,朱由校扫视眼前诸将道。 朱由校这一路离京巡边发生了什么,随着时间的推移,各方早就都知晓了,特别是卢龙、迁安等地的哗变民乱,不可避免的对边陲局势造成影响。 尽管对于这些事情,不少将校都是猜想不断,但是更让他们感到震惊的,还是天子两次遭到刺杀,这就太惊世骇俗了。 天启一朝,终究不是崇祯一朝,虽说很多矛盾都暴露出来了,但是人心还没有彻底散掉,所以对于天子,很多人还是很敬畏的。 这就是皇权的优势! “禀陛下,臣等知晓陛下要巡视山海关,一个个心底都是很激动的。”在朱由校的注视下,马世龙努力平稳心神,毕恭毕敬的作揖道。 “好啦,这些场面话就不用讲了。” 朱由校听后,摆摆手道:“进关吧,朕一路辗转至山海关,有些累了。” “臣等恭迎陛下进关驻跸!” 以马世龙为首的将校,无不是齐声喝道。 至于说这其中,究竟有多少是真心相迎,还是虚假,那就只有他们自己最清楚了,对于这些,朱由校不是太在意。 既然选择冒险来山海关,这期间真要发生什么事,那就从容解决就是,惧怕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 ------------ 第三百二十六章 曹文诏 御驾进抵山海关,大明天子驾临山海关,这在所难免的掀起了涟漪与风波,随着辽前局势的一再变化,山海关早就成了一座彻头彻尾的兵城,聚集在这里的群体,多数都是各部边军,各处卫所兵,所以山海关的一切,都是按着军营的规矩来的。 是。 在山海关的主城,的确开辟有一片区域,是用作贸易、消费所需的,不过在这里的店铺,不管是干什么的,都是为服务戍关将士而转的。 至于往返于关内至辽前的很多商贾,绝大多数是不能在山海关防区内经停的,除非是遇到突发状况,不过这种情况很少发生了,原因很简单,随着孙承宗的对辽战略逐步落实,围绕宁远、锦州、大小凌河堡等边防要线的巩固,建虏八旗的所谓兵锋,还没有威胁到山海关一线过。 孙承宗提出的对辽战略,的确是在消耗着大明的国力,不过却没有人记得,从天启元年,到天启二年,这前后发生的种种,对于大明造成了多少被动,更让多少人丧失了对建虏抗衡的信心。 更不会有人知晓,那时的山海关一线要镇,仍存在着很大的防御缺陷,如果前行将辽西走廊悉数舍弃,这不仅会击垮大明对虏的信心,更有可能让猖獗的建虏趁乱攻破山海关要镇! 一旦这种情况发生的话,那大明就真的完蛋了。 深夜下的山海关很安静。 负责轮值的戍关将士分守在各自的防区内,黑漆漆的夜幕下,边墙上燃烧的篝火驱散了黑暗。 空中鸟瞰下,就好似一条火龙盘踞在此间。 至于没有轮值任务的将士,则在各自所处的营区驻地休息,而在这些营区驻地内,则有着一支支值守将士负责巡逻守夜,期间敢发现有任何人出现,他们会第一时间控制起来,敢有反抗者就地格杀! 这就是山海关兵城的真实写照。 数以十万计的军队分散驻扎各处,其实最怕的就是出现突发状况,一旦因为没有控制住局面,继而发生营啸的话,那是会出大乱子的! 从马世龙接任山海关总兵官后,对于这方面抓的比谁都严,甚至还树立了很多严规,为此还杀了不少人。 毕竟他的上一任就是死在营啸兵乱中,要是他不能重视这一点,最终导致山海关镇彻底大乱,他死是小事,山海关丢掉那就是大祸!! 山海关总兵官府。 随着朱由校驾临山海关,这座在整个山海关体系中,最为严密的一处地方,就成了天子驻跸所在。 隶属于马世龙的一应亲卫家丁,包括中军所辖的部分轮调军队,悉数从山海关总兵官府撤离。 张庆臻、卫时泰统领的皇家禁卫接管此处,甚至临近山海关总兵官府的主要建筑,都在此次的接管范畴内。 天子离京巡边期间,御驾两次遭到了行刺,这使得任何人都不敢大意,即便是马世龙也不敢马虎。 戒备森严的总兵官府内。 一名披甲将校在几名宦官的引领下,一路穿过层层防区,最终来到了天子休息的地方,在这一刹,这位将校的内心却有些紧张。 天子是今日抵达山海关的,从驾临山海关后,除了召见了总兵官马世龙以外,其他人都没有召见。 而在深夜降临时,天子却密召他觐见,这怎能不让他紧张啊。 “皇爷,山海关下辖游击将军曹文诏,奉诏赶来。”赶来天子所在之处,在堂外候着的一名太监,在得到身边宦官的提醒,遂毕恭毕敬的朝堂内作揖禀道。 “叫他进来。” 曹文诏还在接受搜查,腰间佩戴的雁翎刀被取下,就听到堂内传来的声音,这让曹文诏喉结上下蠕动。 “进去吧。” 在曹文诏平稳心神之际,一名穿着大红蟒袍的太监走来,低声对曹文诏嘱咐道:“到了御前,要守规矩,莫要将边关的那套,在御前露出来。” “喏。” 曹文诏抱拳应道,随即便朝眼前的正堂走去,这一路,有着一道道目光投来,曹文诏浑然不惧,昂首便朝堂内走去。 “臣…山海关下辖游击将军曹文诏,拜见陛下!!” 一道铿锵之声,就在堂内响起。 “免礼吧。” 本俯瞰舆图的朱由校,被这道声音吸引到,遂撩袍转身,打量着眼前的魁梧壮汉,这就是曹文诏。 “喏!” 在朱由校的注视下,曹文诏作揖应道,随即便缓缓抬起头,但是在看到天子的注视,曹文诏微微低首。 “知道朕为何召见你吗?” 看着曹文诏,朱由校微微一笑道。 “臣不知。” 曹文诏如实道。 “那你觉得迁安、卢龙等处的哗变民乱,朕留下的大军能平定吗?”朱由校撩撩袍袖,朝曹文诏走来。 “这个…臣不敢妄下定论。” 曹文诏犹豫刹那,选择遵循本心,朝走来的天子抱拳行礼,“臣不知陛下留下的大军,究竟是怎样的,所以……” 讲到这里时,曹文诏停了下来。 卢龙、迁安等处的哗变民乱,曹文诏虽处山海关,但还是知晓一二的,毕竟因为以上地域的动乱,使得山海关全线戒严,甚至连石门城都被马世龙派兵接管了。 由此可见以上地域的动乱影响不小。 “哈哈,敢对朕说真话的不多,你曹文诏算一个。” 朱由校笑着对曹文诏道:“不愧是曹文耀的大哥,你们哥俩真像,这次朕进抵山海关,他也随朕来了。” 嗯? 曹文诏心下一惊,他知道曹文耀被召至京任职,甚至连他的两个侄子都进了京,但是他却不知此次天子巡边,特别是赶来山海关这边,曹文耀也跟着来了。 “朕这次召卿家过来,是有一件事想跟卿家说。”打量着曹文诏,朱由校保持着笑意,语气平静道:“在说之前,朕想问问卿家有胆吗?” “有!!” 听到这话的曹文诏,立时就知晓天子这样讲,必然是有大事要让他做,想到这些的曹文诏,没有丝毫的犹豫,当即便沉声喝道。 尽管不知天子叫他做什么,但是作为大明的武将,在天子有事情要让他做时,那他是没有任何犹豫的。 “好,这才是大明的虎将悍将该有的风采!!” 朱由校伸手重拍曹文诏的肩膀,掷地有声道:“朕果真没有看错卿家,你们曹氏三雄,必将是我大明的栋梁所在!” 三雄? 听到此言的曹文诏,心底却生出了疑惑,他就一个弟弟,那就是曹文耀,这天子提到的三雄,是何意思? 自始至终,曹文诏都没有想到曹变蛟,毕竟在曹文诏的心里,曹变蛟还太年轻了,眼下才不过十几岁。 只是曹文诏同样没有想到,在这次离京巡边之际,曹变蛟也被朱由校带来了,时下就在周遇吉所统的勇卫营!! ------------ 第三百二十七章 一片石 “卿家过来。” 看了眼惊疑的曹文诏,朱由校如何会不知曹文诏在疑惑什么,时下的曹变蛟还太年轻了。 年轻到不会有人注意到他。 可是曹变蛟有多猛,朱由校却是清楚的。 这就是大明版的霍去病。 奈何生不逢时,使得这样一位猛将,没有发挥出应有的实力,不然曹变蛟的名气会更高。 好在朱由校来了。 曹变蛟的勇猛,注定要在天启朝彻底发挥出来,今后有朝一日,朱由校定要叫曹变蛟封狼居胥,以彰显大明之威。 “这里,卿家不陌生吧。” 见曹文诏走来,朱由校收敛心神,转身指向舆图的一处。 “一片石口?” 曹文诏下意识回道。 在辽前待了这么久,对于关内外的每处防线,曹文诏不能说全都了然于胸,但是最起码都知晓一些。 这是一位统兵将校必须拥有的军事素养! 而像一片石口这等险峻要地,曹文诏又如何会不知晓呢? “没错,就是一片石口。” 朱由校点点此处,眼神坚毅道:“朕要是擢卿家为副总兵官,让卿家率领本部,再加上曹文耀所领火枪兵,卿家能否将该地彻底掌控起来?” 这…… 曹文诏脸色微变,诧异地看向朱由校,显然他没有想到天子会对他讲这些。 以游击将军之职,越过参将、副将等职,直接超擢为副总兵官,这即便是在当下,也是很少见的存在。 曹文诏不明白天子为何要这样做。 “山海关,是隔绝关内外的重要屏障,是拱卫京城京畿的最后一道防线。”朱由校瞧出了曹文诏的顾虑,语气淡然道。 “而在这延绵十余里的山海关防线,一片石口是绝对的腹心所在,可以说这里不丢掉的话,即便是山海关主城丢掉了,那来犯之敌也不敢轻易进犯关内。” 曹文诏点点头表示认可。 一片石口是长城东端重要关隘之一,先后建有东城、西城、北城要隘,以此有营建有十余座敌台,这才构建了一个完整的军事要塞群。 加之所处地势极其险峻,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姿。 “朕自离京巡边以来,期间发生了什么,朕不多言,卿家也知晓吧?”盯着眼前的这副舆图,朱由校对曹文诏说道。 “朕不顾卢龙、迁安等地的哗变民乱,急着赶来山海关镇,其中之一,就是想派遣忠于社稷的悍将,统兵控制住一片石口。” “不管在此期间发生什么,都能死死地率部钉死在一片石口,甚至在山海关镇出现任何危险时,可以跟驻扎山海关镇的边军主力相互配合。” 听到天子讲的这些,尽管曹文诏不知晓天子到底要干什么,但是他对大明那是绝对的忠诚的。 “陛下,臣愿往!” 想到这里,曹文诏眼神坚毅,朝朱由校抱拳喝道:“既然陛下这般信任臣,那臣自当镇守一片石口,臣就一句话,人在口在,人死口仍在!!” “好,朕果真没有看错卿家。” 朱由校露出欣慰的笑容,走上前托起曹文诏的双臂,“有卿家这句话,朕这颗心就算落下了。” “切记,自统兵镇守一片石口的那刻起,任何人都不要相信,要遵循自己的本心,大明的安危,朕的安危就托付到卿家身上了。” 对于曹文诏的忠诚,朱由校尽管是第一次见他,但却是毫无保留的信任,无他,这是已经用实际行动证明过的大明英杰了。 既然绝对可靠,关键是能力卓越,那就必须要安排到要紧位置上。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奔赴辽前去跟建虏交战,这是无法更改的事实了,但是在自己的大后方,朱由校必须要安插一帮绝对可靠的人。 山海关就是第一道防线,有马世龙率部镇守主城,朱由校没有任何担心的,不过山海关防线太广了,真要是出现什么突发状况,只怕马世龙也无法做到面面俱到。 而一片石口又是重中之重。 这样重要的一块要隘,朱由校必须要让绝对可靠的人来坐镇,所以朱由校就想到了曹文诏。 当然。 仅让曹文诏统率本部,外加曹文耀统领的火枪兵前去一片石口换防,甚至还特擢曹文诏为副总兵官,这是对他的一次考验。 当然要看结果的不是朱由校。 朱由校是要让山海关上下看看。 如果曹文诏率部赴任一片石口,没有闹出些大的响动出来,那就难免会让人轻视,这可不是朱由校想要看到的。 军队向来是崇尚强者的,这点不管是到任何时期都适用。 一名游击将军,这在辽前实在太不起眼了。 但是一名副总兵官那就不同了。 所以曹文诏能否在一片石口站稳脚跟,能否在山海关内外扬名,那就要看他自己接下来的表现了。 “皇兄,您才刚来山海关,就让此人去一片石口,这是否有些太唐突了?”从屏风后走出来的朱由检,看了眼堂外,随即对自家皇兄说道。 “这要是刺激到山海关上下,特别是那些统兵将校,万一真出现什么状况,这可能会让山海关出现混乱。” “所以朕在召见曹文诏之前,特意召见了马世龙。” 朱由校面色平静道。 “可是陛下,马世龙对于临时换将一事,还是表现出很大的担忧啊。”跟着走出的朱聿键,听到天子所言,遂讲出心中的担忧。 “那就要看曹文诏的表现了。” 朱由校眉头微挑道:“这一路走下来,你们也不难看出,在很多情况下,不是朕想怎样就能怎样的。” “但也恰恰是这样,朕偏要去做些什么,时下的大明啊,藏着各种心思和算计的人太多了,朕想要解决这些积弊与问题,就必须要拿下一场大胜仗才行。” “所以在这等态势下,不管别人是怎样想的,只要是朕决定的事情,就必须要坚定不移的做下去,让卢象升他们留下镇压哗变民乱是这样,让曹文诏前去一片石口是这样,这就是朕的态度!!” ------------ 第三百二十八章 暗涌 同一片夜空下。 山海关。 某处宅院。 “依着老子的意思,与其在这担惊受怕,索性就反他娘的,省的到时候被狗皇帝查到,那咱们到时才叫被动。” “没错,老子也是这样想的,直娘贼的,谁能想到这狗皇帝不管卢龙、迁安等地,就他娘的直接跑来山海关了,这跟咱们当初想的完全不一样。” “这狗皇帝就是个冷血之辈,卢龙、迁安等地出现哗变民乱,他是一点都不管,死多少人也也不关心,他就是想找麻烦,啥也不是,反了,反了!” “你们他娘的说的倒是轻巧,马世龙统领的队伍,把守着山海关最重要的地方,也就一片石口,眼下还在咱们的控制之下,要不是因为这一点,马世龙早就他娘的动咱们了。” “还有,就算反了,狗皇帝身边的人就有万余众,我可都瞧了,那可不像是乌合之众啊,关键是你们发现没有,狗皇帝来咱山海关,御驾没有跟着来,这是不是代表着后面还有随驾兵马在朝山海关赶来?” “造反,说的轻巧,就算咱们能控制住狗皇帝,能震慑住马世龙,你们不会觉得这就完了吧?孙督师统领的大军,可是驻扎在宁远一带的,不提别的,满桂你们能打过吗?赵率教你们能打过吗?” 在这间不大的正堂内,聚集着数十众将校,挤得那叫一人满为患,而随着你一言,我一语的讲着,堂内的气氛悄然改变。 “吴参将,你就没什么想要说的?” 此等形势下,一名将校瞪大眼睛,看向一直沉默的吴襄,这一问,使堂内聚集的众将,齐刷刷看向了吴襄。 “说什么?” 吴襄眉头微蹙,迎着无数道投来的注视,声音低沉道:“话全叫你们说完了,我能说些什么?” “那依着你的意思,我等就这样心乱如麻的等着了?” 那人瞪眼反问道。 现在知道急了,早干什么去了? 吴襄的眼眸掠过一道厌恶之色,当初他来山海关这边,别看眼前这帮家伙,一个个表面很是恭维,但是背地里的心思与算计不断。 辽东将门势力,在很多人的眼里就是一个完整的整体,实则处在天启朝时期,并非是这样的,这是一个极其驳杂的存在。 怎么讲呢。 一帮因为利益而聚集在一起的人,内部必然是算计不断,内斗不断,也恰恰是因为这样的态势,使得辽东将门势力在天启一朝也不敢做太过分的事,大家都是心知肚明,但是却又井水不犯河水。 直到崇祯朝的到来,随着辽前局势的持续恶化,加之崇祯帝的一些操作,才使得辽东将门势力迅速膨胀,并且让祖家彻底掌握话语权,这才凝聚成一个完整的辽东将门势力。 “现在除了等,咱们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吴襄沉吟刹那,看向眼前众将道:“天子究竟为何而来,为何要巡边,到现在我们还没有拿捏准,贸然出手的话,带来的被动太大也太多,这不是我等能够承受的起的。” “就像你刚才讲的那样,在宁远那边,孙督师是在此坐镇的,而且孙督师的麾下,还有满桂、赵率教等一众悍将,他们狠起来,那是不会顾及这些的。” “你该不会是怕你祖吴两家受损吧。” 被看向的那人,冷哼一声,似笑非笑的对吴襄道。 吴襄皱紧眉头。 吴襄是在天启二年,以宁远卫籍参加武举的,该年便成了武进士,只是吴家在宁远的根基很浅,真正让其崭露头角,是跟祖家联姻了,这才逐步开始崛起的。 错非是攀上祖家这条大腿,那吴襄不可能在短短数年内,就一跃成为了参将,更是在祖大寿麾下短暂就职后,便活动到山海关治下任职。 吴襄来山海关是带着任务的。 只是山海关太大了,内部的兵马有盘根错节,以至于很多事情,并不是吴襄想要干什么就能干什么的。 “你要是不信老子讲的,那现在就能去造反去,老子绝不拦着!”吴襄拍案怒道,指着那人喝喊。 “山海关是什么地方?那是拱卫京城京畿的要隘所在,是扼守关内外的第一险关,这里驻扎了多少兵马,朝廷或许有不知道的,但是你们还不清楚?” “造反,造反,就咱们的那点人手,即便拿下山海关主城又能怎样?是,一片石口是在咱们的控制下,但是你们他娘的不要忘了,从马世龙赴任山海关以来,对一片石口的粮草供应就限制住了,三天拨一次粮,你们谁能确保在马世龙的震慑下,就真的能三天彻底拿下山海关?谁能!!” 人的名,树的影。 别看马世龙初来山海关,但是先前在辽前一带闯下的赫赫威名,那同样也不是盖的。 这就是孙承宗的老辣。 他知道在辽前一带,的确存在着一股势力,对于朝廷的指令阳奉阴违,甚至是在这期间干各种勾当,但是孙承宗同样也清楚,辽前不是他们说一手遮天,就可以一手遮天的。 对于辽前各地的驻防,包括部分统兵将校的安排,孙承宗都是有着自己的考虑的,他就是要利用各方的猜忌,以达到某种微妙的平衡。 特别是关宁铁骑,在知晓一些内幕后,孙承宗就通过升迁与调遣,将统辖关宁铁骑的将校给拆分开。 与此同时,孙承宗还重用满桂等将,分批将一些精锐骑兵拨到他们麾下,这就是要震慑有想法的人。 不过这也导致辽前的僵局保持下来了。 “都不说话是吧?” 见堂内众人不言,吴襄皱眉道:“那一个个就都先老实点,先看看再说,天子既然召见了马世龙,那必然是知晓些什么,卢龙、迁安等地的乱局还没平定,这个时候最不愿看到山海关乱的,就是天子。” 听到这里时,堂内不少人的眼神变了。 是啊! “眼下咱们要做的,就是尽快把天子给送走,这样大家都相安无事。”吴襄继续道:“至于别的,等到天子走了再说!!” ------------ 第三百二十九章 顾虑 “天子这是根本没打算走啊!” 一处正堂,马世龙瞪大眼睛,似发现了什么,“对,肯定是这样,只有这样,才能说通这一切。” “嗯?” 一旁站着的将校,打着哈欠,睡眼朦胧地看向马世龙,从见了驾以后,自家家主就坐在这里,也不说话,也没动静,这天眼瞅着都快要凉了,突然却有了反应,这反倒是吓了他一跳。 “家主这样说是何意?” 马进忠强忍着困意,看向马世龙询问道。 “你可知陛下召我都聊了些什么?” 马世龙倒是一点困意都没有,甚至有些精神,盯着马进忠说道。 “这……” 马世龙这话,反倒是稳住了马进忠。 天子召自家家主讲了什么,他又没有跟着去,他又如何能知晓呢? 不过真要说起来。 天子突然赶到山海关,这本就引起很多人的揣摩,而在进抵山海关,驻跸在总兵官府,除了召见马世龙以外,其他人一概都没有见。 这就更让人好奇了。 “末将愚钝,还请家主明示。” 沉吟刹那后,马进忠微微低首道。 “陛下说,一片石口的守将,是我的人吗?” 马世龙平静道。 “陛下直接就这样问的?” 这反倒让马进忠起了兴趣。 马世龙点点头。 “那家主是怎样回的?” 马进忠喉结上下蠕动,表情有些复杂的反问。 一片石口的情况,在山海关就没有不清楚的,别看马世龙是山海关总兵官,但是这里的守将,却不是马世龙的人。 即便是上一任山海关总兵官,那也无法向这处地方安插一将。 “我能怎样回,肯定是说场面话啊。” 马世龙似笑非笑,“说山海关上下,皆是朝廷的人,皆是陛下的人,臣是朝廷委派的,这些场面话讲起来,也算是轻车熟路了。” 马进忠笑了起来。 这东西讲讲就行了,可千万别当真。 在大明,中枢是一个圈子,地方是一个圈子,尽管两者间存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但是各自的圈子里,却存在着不同的东西。 可是马世龙接下来讲的话,马进忠却笑不起来了。 “你知陛下是怎样讲的?” 马世龙却收敛笑意,意味深长的说道:“陛下说,是吗?要真是这样的话,那为何山海关上下,却存在着以权谋私、吃空饷喝兵血的腌臜事呢?” 马进忠惊住了。 对马进忠的反应,马世龙没有在意,继续道:“讲完这些,陛下又说,说是朝廷的人,说是天子的人,那为何一片石口的守将,却多数都是辽籍呢?” “天子连这都知道?” 马进忠瞪大双眼道。 别看一片石口的那些事,在山海关上下,甚至是蓟州镇、辽前等地或多或少都知晓,可中枢朝堂却不一定清楚。 一片石口有时下的情况,根源出在了镇守太监身上。 在辽前这片广袤的地方,除了文官,武将以外,还存有一股特殊存在,即内廷派来的镇守太监。 而在这宽泛的三方之间,内部又存在着很多细分,怎样讲的,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而江湖不是打打杀杀,而是人情世故! “对,你现在的反应,就跟老子当时一模一样。” 马世龙指着马进忠道,随后却皱起眉头道:“而你知道陛下接下来又讲什么了?” “说什么了?” 这下,马进忠彻底不困了。 “陛下说,既然一片石口的守将,不是你马世龙的人,那就换人吧。”马世龙站起身来,表情凝重道:“马世龙是值得信赖的,但是别人就不一定了。” “换人?” 马进忠瞪大眼睛,看向自家家主道:“这换谁啊,一片石口的情况何其特殊,真要有任何异动,那……” “对,老子当时心里也是这样想的。” 马世龙指着马进忠道:“而就在我准备讲出来时,陛下接下来说的话,却让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陛下说什么了?” 马进忠被彻底吸引住了。 “陛下说,一片石口的事情,就让曹文诏来试试,随驾的火枪兵会跟随。”马世龙表情复杂道:“成了,会再召我说事,不成,那就等着应对叛乱吧。” “这……” 马进忠脸色微变,难以置信的看向马世龙。 应对叛乱? 这开什么玩笑啊。 卢龙、迁安等地的哗变民乱,到现在还没有结束呢,在此等形势下,山海关要是因为一片石口换将一事乱了,那会造成多大的影响啊。 “这就完了?” 马进忠震惊之余,见自家家主迟迟不言,下意识上前道。 “要是完了就好了。” 马世龙轻叹一声,剑眉倒张道:“在听到这些话时,我就一直在想,陛下赶来山海关到底是为了什么。” “那陛下还说什么了?” 马进忠此刻的心思,全然不再自家家主说的这些,他很想知道天子想说什么。 “陛下说,回去以后,就不必想别的。” 马世龙平静道:“过两日,辽前各地的镇守太监,就会赶来山海关这边。” “高起潜他们要来?” 马进忠瞪眼道:“陛下召他们了?” “用陛下召吗?” 马世龙反问道:“陛下御驾进抵山海关之际,有多少人离开了山海关,只怕这个时候,不少地方都知陛下已进抵山海关了。” “那家主最开始说,天子这是根本没打算走,又是什么意思?”听到这些的马进忠,心底生出一个可怕的想法,有些惊诧的看向马世龙道。 “你小子是真没听懂?还是在跟老子装傻?” 马世龙皱眉道:“陛下这是想一路向辽前巡视啊,山海关,这根本就不是陛下的最终地!!” “所以让曹文诏去接管一片石口,这是陛下故意在刺激一些人?”马进忠皱眉道。 “多半是这样。” 马世龙点点头道:“虽说老子来山海关的时日不长,不过对这个曹文诏,我还是知晓一些的,可是我奇怪的是,陛下是怎样知道曹文诏的。” “这的确可疑。” 马进忠应道:“曹文诏控制住一片石口最好,若是没有控制住,只怕一些乱象就真的会出现了,既然是这样,您不打算调遣兵马吗?” “调遣什么?” 马世龙反问道:“陛下都来山海关了,这个时候谁敢轻举妄动,那谁就是大明的奸佞,调兵干什么?是造反?是逼宫?” “可是他们……” 马进忠却不放心道。 “哈哈,那你是看错他们了。” 马世龙笑着道:“叫他们敛财,那一个个的确在行,但要是叫他们破罐子破摔,一个个就瞻前顾后了。” “更何况现在的山海关,还真的确需要些变数,咱们的猜想究竟是真是假,眼下就看曹文诏怎样做了,行了,不聊了,老子要睡觉了。” 讲到这里,马世龙摆摆手,径直就朝后堂快步走去。 这…… 见自家家主头也不回的走了,马进忠却愣住了,此刻在他心底的那个想法,不知为何,就是不受控制的涌出,可是理智却又告诉他,这根本就不可能! ------------ 第三百三十章 扬威 拂晓。 天边的鱼肚白亮起,黑暗被升起的朝阳驱散,然冷意刺骨,天地间被白雪所点缀。 山海关内城门。 “大哥,真要这样做吗?” 吊桥之上,着山文甲,佩雁翎刀的曹文耀,持鞭控马前行,余光看了眼左右,低声对同行的曹文诏低声道。 “这是不是太过草率?毕竟是接管一片石口,陛下对此地极其看重,不然也不会特擢大哥前去。” “草率?” 骑马前行的曹文诏听后,那双虎目看向前方,言语间带有些许感慨,“或许有吧,只是这山海关一线,乃至辽前各处,多的就是这种草率,而这些在京城是看不到的。” “嗯?” 听到此言的曹文耀,眉宇间露出狐疑,显然对于自家大哥所言种种,他有太多的不理解了。 “走吧。” 曹文诏平静道。 “是。” 曹文耀低首应道。 尽管在曹文耀的心底,仍有很多的不放心,但事情到了眼前这一步,自家大哥又是这般的坚持,他除了听令行事外,没有别的能去做的。 “快点!” “跟上!” “咴溜溜~” 在曹文诏哥俩的身后,一支拉的很长的队伍缓缓前行,在队伍之中,还有一辆辆被遮盖的马车。 对于眼前这一幕幕,位处山海关城墙上的轮值将士,甚至是统兵将校,一个个在看到以后,无不是露出疑惑的表情。 这是要干什么去? 而随着曹文诏哥俩所领队伍,朝向一片石口方向走去,这又引起了很多人的惊疑,甚至是有些人站不住了,派人将这一情况禀明各处,对于山海关的种种,率部前去一片石口的曹文诏根本就不在意。 从他离开天子驻跸所在的那刻起,摆在他面前的就一条路,如何平稳的将一片石口控制住。 如果连这件事都办不好,那将会给山海关引来大乱,甚至驻跸山海关的天子,都将会身陷危险之下!! 所以此事只能成,不能败!! 甚至曹文诏还明白一点,他奉旨接管一片石口,不能靠旨意去接管,而必须要扬威才行,不然即便拿下一片石口,也挡不住人在背地里算计!! 这就是曹文诏在辽前待的时间久了,对于很多存在的事情,心底最为清晰且准确的认知。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 约莫一个时辰后。 骑马前行的曹文诏,隐约间看到了一片石口,在这片险峻之地,一座座建筑群矗立其中,这构建了完整的边防体系。 “我去东城,你直奔西城。” 看到关城的那刹,曹文诏面色平静道:“只要拿下东西两城,一片石口所辖北城就不足为虑。” “喏!” 曹文耀低首应道。 “跟你讲的那些,都记住了吧?” 曹文诏不放心道。 “都在心里记着,大哥放心。” 曹文耀点头道。 “切记,机会就这一次。” 曹文诏轻呼道:“若是我等拿不下,那曹家就是大明的罪人!!” 听到此言,曹文耀眼神凌厉起来,尽管他没有说什么,但熟悉他的曹文诏知道,此时无声胜有声。 也是从这刻起,本合一的队伍,开始分为两支,一支随曹文诏奔东城而去,一支随曹文耀奔西城而去。 寒风呼啸,吹动着队伍中竖起的旌旗。 此间除了些许响动,再没有其他声响。 与此同时。 在一片石口的东关城,得底下人来报,一支从山海关赶来的队伍,此刻正朝东关城而来。 知晓这一情况的参将孙河,心底难免生出狐疑。 这还没到调拨军粮的时候,为何会从山海关这边过来一支队伍? 别看大明天子突至山海关,引无数人出城相迎,但是一片石口这边,距山海关主城尚有很长的距离,加之一片石口所处位置极其重要,故而此处的守将没有去迎。 “参将,不会有什么事吧?” 此间,一名将校见孙河迟迟不言,皱眉说道:“这天子御驾才刚至山海关,跟着就有队伍来我一片石口,这会不会是天子的意思?” “不好说啊。” 另一将校听后,表情凝重道:“卢龙、迁安等处的情况,那在山海关已人尽皆知,谁知道这天子突来山海关,是不是为了调查什么。” “查什么?” 孙河听后,冷哼一声道:“我等在此苦寒之地统兵驻扎,护山海关侧翼安稳,拱京城京畿安稳!!” “山海关究竟有多重要,即便是没有上过战场的那也清楚,更何况建虏猖獗,山海关要真出任何状况,那带来的影响会有多大?” 听到此言的一众将校,一个个无不露出倨傲的表情。 甚至在他们的眸中还掠过一抹轻蔑。 与孙河一样,在场的这帮将校,上至游击将军,下至把总,那都是辽籍,至于在这一片石口,是还有非辽籍的将校,但他们平日里根本就来不了这里。 嗯。 前出在外的北关城,多驻扎的就是非辽籍将校。 仅仅是透过这一点,也不难看出山海关内部的复杂,而透过现象看本质,山海关都这般的错综复杂,那散布在辽西走廊的边军各部,甚至是其他军队,又是何等复杂的存在。 而在此等复杂的态势下,整个辽前能保持一种微妙的平衡,尽管这种现象很讽刺,但也能看出孙承宗付出了多少。 “走,随老子登城,瞧瞧这帮家伙想要干什么!”孙河在沉吟刹那后,神情倨傲的朗声道:“最好是别找事,真要是找事的话,那就叫他们看看,这山海关到底是谁说的算!!” “喏!!” 众将轰然应诺道。 在孙河的引领下,一众将校昂首前行。 对于一片石口东关城发生的种种,率部赶来的曹文诏并不知晓,不过熟悉辽事的曹文诏却也知晓,自己想要接管一片石口,绝不会是件容易的事情。 但不管是多难,这一片石口他要定了,倘若连这件事情都办不好,那他就别活着了,甚至在曹文诏的心底还在想一件事,若是山海关被天子彻底掌控,那天子接下来会干什么? ------------ 第三百三十一章 热闹 “皇兄,您难道一点都不急?” 山海关,御驾驻跸。 朱由检坐立难安,见自家皇兄坐于帅椅,对眼前的舆图比比划划,到底是坐不住了,起身朝朱由校走来。 “曹文诏拂晓时离开山海关,没过多久,这关城内走动的人就多了,甚至据张庆臻他们所禀,驻跸所在周遭多了不少眼线。” “山海关总兵官马世龙也不出面,眼下这山海关城内已生暗涌,如果一片石那边,曹文诏没有能拿下的话,只怕……” 讲到这里时,朱由检停了下来。 他不敢讲下去了。 “只怕什么?山海关也跟着乱了?” 看着舆图的朱由校,没有抬头,嘴角扬起一抹淡笑,“就对曹文诏这样没有信心?” “陛下,不是臣等对他没有信心。” 一直沉默的朱聿键,此刻开口道:“实则是仓促之下,论谁都无法确保,能万无一失地将一片石口拿下啊。” “是啊。” 朱由检点头应道。 原本在二人的心中,以为曹文诏领旨之下,最起码会等上几日,待好好谋划一番后,再前去一片石口。 可让二人万没有想到。 昨夜刚被天子召见,知晓天子让其干什么,这才过了一夜,曹文诏就着急忙慌地率部去了一片石口。 这是稳妥的表现吗? “要是曹文诏真等上几日,再率部离开山海关主城,前去一片石口的话,那朕反倒要担心了。” 朱由校缓缓抬起头,面露笑意地看向二人,“你们要明白一点,从朕赶到山海关镇的那刻起,此前在山海关镇的微妙平衡,其实就已经被打破了。” “很多人的心思都在猜测,猜测什么?猜测朕为何突然就跑来山海关镇了?猜测朕急着来山海关镇,是不是为了效仿三河、蓟州等处的举止。” “有猜测好啊。” “昨夜在山海关主城内没有出现动乱,这就代表着有些人还在举棋不定,不管出于怎样的想法,他们是怕了,怕什么?怕出现他们没有预料到的情况。” 朱由检、朱聿键相视一眼,脸上流露出各异的神情。 “其实想解决山海关镇的问题,关键就在于一片石口。” 朱由校继续道:“只要拿下这个地方,那么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了,朕在山海关主城待着才更安全。” “所以一片石口不能拖,必须要从快从急拿下?”朱聿键露出狐疑道。 “没错。” 朱由校点头道:“越是在动荡难安之际,就越是要有快刀斩乱麻的气魄,以最小的代价,来震慑住各方宵小,叫他们投鼠忌器,叫他们不敢妄动。” “时间拖得越久,反倒会生出越多变数。” “而对于当下而言,仅限于山海关这边,最不能出现的就是变数,所以……” “咚咚咚~” 而在朱由校的话还没讲完时,一道很微弱的擂鼓声传来,这打断了朱由校,也是在这一刻,堂外响起脚步声。 “陛下,出事了!!!” 张庆臻步伐匆匆,快步朝天子所在跑来。 这突如其来的局势,让朱由检、朱聿键的心跳难免加快。 “慌什么?” 看着跑进来的张庆臻,坐在帅椅上的朱由校皱眉道。 “陛下,是从东线传来的擂鼓声。” 张庆臻强压惊意,朝天子作揖道:“眼下在驻跸周遭,有不少人都跑了,只怕要不了多久,主城这边就会生变数。” “看来曹文诏他们行动了。” 朱由校听后,似笑非笑道:“现在这个时候,只怕会有不少人出城吧。” “皇兄~” “陛下~” 朱由检、朱聿键听后,下意识上前想说些什么,不过却被朱由校摆手打断。 “无需理会这些。” 朱由校一甩袍袖,看向张庆臻道:“你们要做的事情,就是固守好驻跸所在,就算是天塌了,驻跸所在寸土不让!!” “喏!!” 张庆臻当即抱拳喝道。 从征辟山海关总兵官府,作为御驾驻跸所在后,张庆臻他们所领的队伍,就全面接管了该区域的驻防。 山海关总兵官府,乃是山海关主城最森严的地方,控制住这一区域,哪怕山海关内真出现什么问题,只要总兵官府不丢,那山海关就乱不起来。 更别提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朱由校还让张庆臻他们派遣人手,将总兵官府周遭的建筑悉数接管,这就构建起一个内外森严的体系! “皇兄,接下来我们要做些什么?” 看着张庆臻离去的背影,朱由检强压激动,转身看向朱由校询问道。 “老实待着就行了。” 朱由校笑道:“皇弟还想干什么?这个时候,山海关主城因为一片石变得热闹起来了,很多人的心只怕都乱了。” “乱点好啊。” “有马世龙在山海关主城,朕这个大明皇帝,就不要干越级的事情了,如果山海关城内真出现哗变,那自有马世龙出面解决,若是没有,那就是没有。” “这……” 听到朱由校讲的这些,朱由检也好,朱聿键也罢,他们是愈发猜不透了,这是热闹吗?这分明是危机啊! 越是在这等态势下,不越是需要出面镇压的时候吗? 只是朱由校却不这样想。 从了解萨尔浒之战惨败后,朱由校就敏锐地发现一点,其实大明的不少文武,不是不能力挽狂澜,只是在他们做事的期间,却总是有很多声音和行为在影响他们。 瞎指挥,乱操作。 自始至终就在大明中枢到地方皆有。 这可不是一个好的现象。 既然决定相信曹文诏、马世龙他们,那就不能一边提出要求,一边去破坏秩序,这纯纯是傻缺行为。 突至山海关镇,带来的种种涟漪与影响就这一次,如果不能在此等微妙形势下,让曹文诏拿下一片石口,那朱由校别说出关伐虏了,他能否活着离开山海关,都是不好说的事情。 真要发生这样的事情,那么朱由校将成为大明第一个死于兵乱的大明皇帝,如果真出现这种事,那又将会是何其讽刺的事。 ------------ 第三百三十二章 霸道 “家主,咱就这样坐视不管?” 山海关出现的异动,让马进忠忧心忡忡,见马世龙闭目养神,马进忠急道:“万一主城真出现什么乱子,陛下安危必然身陷险境啊!!” “关城内有哗变吗?” 马世龙缓缓睁开眼眸,盯着马进忠道。 “没有啊。” 马进忠瞪眼道:“但是有不少人都跑出关了,还有……” “那山海关驻扎各部,是否有拖欠粮饷的事情?” 马世龙打断了马进忠,继续开口问道。 “没有啊。” 马进忠道:“从家主来山海关赴任后,就发放了几批拖欠粮饷,本存有的怨气被纾解不少,但是眼下一片石那边……” “既没有哗变,又没有拖欠粮饷。” 马世龙平静道:“有些人跑出山海关,那就跑呗,这个时候观望的人,要比着急的人要多,有人盯着御驾驻跸所在,有人则盯着老子呢。” “越是在这等形势下,就越是要能沉得住气,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那着急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 “可万一曹文诏他们,没有将一片石口拿下的话,那咱们就被动了啊。” 马进忠焦急道:“这个曹文诏也真是的,真是狗肚子存不住二两油,你接旨意就接呗,最起码多准备几日,趁着人心未动时在动,他倒好,昨夜接了旨,今一大早就跑出关了。” “呵呵,所以你是老子的家丁头子,却不是独统一部的参将。”马世龙听后,笑着看向马进忠道。 “他要是今一早不出关,老子还真坐不到这,可偏偏他今一早出关了,老子还真觉得他能拿下一片石口。” 嗯? 听到这话的马进忠,这下却生出惊意,显然他不知道自家家主讲这些究竟是何意。 看来陛下在京时,并非是什么都不知道啊。 而此时的马世龙,心底却生出了感慨。 …… 彼时的一片口东关城。 “来人啊!!” 一手持刀的曹文诏,死死抓着孙河,厉声喝道:“给老子进城,从即刻起,东关城全面戒严!!” “喏!!” 身边聚集的一众人,无不沉声喝道。 “曹文诏,你这是在玩火。” 怒目圆睁的孙河,瞪着曹文诏喝道:“你敢矫诏夺占一片石口,你就不怕山海关的驻军来征讨你?” “曹文诏,有本事放了老子!!” “曹文诏,你他娘的在找死!!” 与此同时,在周遭被持刀锐士控制住的一众将校,一个个无不朝曹文诏怒喝,他们怎样都没有想到,在他们想要看看天子御赐之物时,本笑脸相迎的曹文诏,居然会突然翻脸,在所有人都始料不及下挟持了他们。 这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了。 快到很多人都没有反应过来。 “玩火?” 曹文诏笑笑,看向孙河他们道:“老子就是在玩火,你们在一片石口驻扎期间,都干了什么勾当,你们心底是最清楚的。” 在跟孙河他们讲这些时,曹文诏余光一直在关注着进关门的队伍,这个时候,山海关那边势必是惊动到了。 能否在山海关冲出的人赶来之前,将一片石口东关城控制住,就成了此举的关键所在。 “是狗皇帝叫你这样做的吧?” 孙河想到了什么,瞪眼看向曹文诏道:“肯定是!!老子就知道,狗皇帝赶来山海关就没有安什么好心!!儿郎们,别管老子,给老子冲杀了他们。” 孙河对曹文诏说着,随即便瞪眼看向与曹文诏部对峙的麾下家丁。 “谁敢动!!” “想叫孙河死是吧!!” “别管老子们,冲杀他们!” “老子死了,就把狗皇帝杀了,给老子报仇!!” 在东关城门外,岂是一个乱字能形容的,双方对峙的态势,突然因为孙河他们的暴起,气氛变得紧张起来。 这一乱,导致进城的队伍也被中断。 与此同时,在关墙的队伍也乱了起来。 “都给老子老实点!!” 关墙之上,一把总领着数百众将士,严阵以待的看着两面涌来的人潮,他们是曹文诏麾下的,原本该有更多的人上来,但是就因为城门外的局势变了,使得他们成了孤军。 此等剑拔弩张的局面,要说不害怕那是假的。 可处在此等境遇下,任何敢露怯的表现出现,只怕会死的更快!! “都给老子散开!!” 而在此等态势下,一道怒喝声响彻云霄,就见城门下,持刀的曹文诏厉声喝喊,众目睽睽之下,就挑动刀锋,寒芒骤起,一条手臂就落到了地上,鲜血立时喷涌出来! “啊!!!” 被曹文诏死死控制着的孙河,额头青筋暴起,整个人面目狰狞的惨叫起来,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不少人都躁动起来。 “再不退下,他们全都要死!!” 迎着一道道投来的注视,曹文诏铿锵有力道:“陛下仁德,此次命本将来一片石口,只为擒下这帮通敌之辈,余下不知情者,一概不追究!!” 对左右喝喊之际,曹文诏眼神示意一人,那人见状,在此等紧张的形势下,就朝后开始退去。 “放你娘的屁,老子何时通敌了!!” 剧痛难忍的孙河,见曹文诏隐有控制住局势的情况,当即便瞪眼怒喝道:“儿郎们,别他娘的听此贼狂吠,狗皇帝是听信了小人谗言,要杀我等忠……啊!!” 而在孙河呵斥之际,曹文诏丝毫没惯着他,仅存的手臂也被卸下,这让孙河惨叫不断。 “谋逆造反,乃是株连九族的死罪!!” 曹文诏眼神凌厉,扫视左右,拖拽着孙河边走边喝道:“谁要是想叫九族都被杀,那只管过来!!!” 曹文诏的气场太强了。 尽管随孙河等一众将校出城的,是各自麾下的亲卫家丁,不少手上都沾染了很多血,但是在这一刻,他们却惧怕了。 “快点!” “进城!!” “跟上!” 而在此等形势下,一道喝喊声响起,数不清的将士便蜂拥朝城内奔去,这一系列的变故,使得不少人的心气都泄掉了…… ------------ 第三百三十三章 云动 一片石口的驻防更迭,对于山海关产生极大影响,谁都没有想到天子初至山海关,就将主意打到一片石口。 更让很多人都没有想到,曾经名不见经传的曹文诏,居然真的敢顶着巨大压力,真就去一片石口了。 关键是还叫曹文诏拿下了。 嗯。 一片石口下辖东、西两关城皆被曹文诏拿下,而随着上述两关城的拿下,北关城亦落入曹文诏之手。 尽管山海关有人想要从中阻挠,不过曹文诏表现太果决了,以至东关城被控制住时,一切就都迟了…… 一连多日。 山海关风平浪静,然背地里却暗潮汹涌! “哒哒!” “跟上!” 山海关外十余里处,一支队伍冒雪前行,百余众的披甲骑卒,簇拥着一辆车驾,他们目标明确。 “干爹,咱这时候赶回山海关,真的好吗?” 行进的车驾内,一长相白净的宦官,眉头紧皱,表情凝重地对一人道:“眼下的山海关可不太平啊,一片石口这处要地,被皇爷钦定的人给拿下了,天知道那帮人中,会不会有心生不满的。” “怕了?” 闭目养神的高起潜,在听到那人所讲,缓缓睁开眼眸,似笑非笑道:“这个时候赶回山海关正合适,真要是有什么不满,你觉得他们前几日,不会在山海关闹出动静吗?” “结果呢?” “时下的山海关依旧平稳,这代表着什么?哪怕那些人之中真有不满的,可他们却没有胆做什么。” 嗯? 听到此言的白净宦官,眉宇间露出一丝疑虑。 “辽前的情况啊,比你想的要复杂多了。” 高起潜撩撩袍袖,收敛脸上笑意道:“这是一个各方势力交错的利益场,咱们是代表宫里不假,但是你可别忘了,除了宫里以外,还有很多人的根在这儿扎着呢。” “不管别的,就此次皇爷离京巡边,御驾巡抵山海关一带,那咱们无论如何都是要过去的。” “只是皇爷进抵山海关后,将各方都很看重的一片石口给突然拿下了,这的确是超出很多人的预料。” “那你知道吴襄那帮家伙,一个个为何都没有动吗?因为他们猜不透皇爷的心思,这点就连咱家都猜不透啊。” 讲到这里时,高起潜的脸上流露出几分感慨。 说起来。 在辽前镇守的高起潜,对于天子突至山海关巡视一事,在得知时是很震惊的,毕竟关内发生了什么,通过在山海关的人,高起潜是能第一时间知晓的。 在得知这一消息后,高起潜就想着尽快赶去山海关,不管怎样,他这个镇守太监是内廷派来的。 作为天子家奴,天子都来山海关了,而家奴却没有丝毫动静,这会让天子怎样想? 他高起潜是在辽前有不低的地位,但是这一切的来源,都是他背后站着的天子,没有天子,在这个复杂的地方他什么都不是! 可就在高起潜起程后,赶去山海关的途中,却意外得知了山海关发生的事情,这让高起潜犹豫了。 高起潜没有急着赶路,而是在一处卫所停了下来。 一片石口的重要,高起潜是知道的,也恰恰是知晓这些,所以一片石口的位置,都被高起潜卖了高价!! 而在这件事情上,除了高起潜牵扯其中外,还有别的镇守太监,他们表面并不和谐,可私底下却存在着联系。 也恰恰是因为这一点,导致辽前的一些事情,哪怕辽前上下都知晓,可唯独中枢朝堂那边却不知情。 “原本咱家还想再等几日,待局势更明朗后再起程去山海关。”高起潜眉头微蹙,看向那白净宦官道。 “但是那帮家伙,一个个表面说不急着去山海关,可私底下却都跑去山海关了,说起来咱家还是最晚起程的。” 听到这些的白净宦官,立时就知自家干爹说的人是说。 在这辽前一带的镇守太监,可不知高起潜一人,分散在辽前各地的,还是有不少镇守太监的。 “干爹的意思,是吴襄这些家伙,背地里跟杨武那些人暗中联系了?”白净宦官很快就猜到了什么。 “这是肯定!” 高起潜皱眉道:“而让山海关没有乱的根源,除了这一点外,还有皇爷从进抵山海关以来,就在山海关总兵官府驻跸。” “哪怕是曹文诏这个人,奉旨离开山海关前去一片石口,直接将这处要地给夺下,皇爷都没有离开驻跸。” “除此以外,马世龙这个家伙也是个狡诈之辈,他麾下的那些精锐,可是唯马世龙马首是瞻的。” “就因为动的只有曹文诏一部,反倒是叫吴襄他们投鼠忌器了,所以别看眼下的山海关有多暗潮汹涌,这反倒是最不容易出现差错的。” 这是各方在相互震慑啊! 白净宦官听明白了,他最担心的事情不会发生,他那颗悬着的心反倒是落定了,对于山海关的种种,他其实并不关心,他关心的是自己的安危。 正如跟随高起潜一起镇守辽前某处,对于辽前的安稳他并不关心,他所关心的是自己积攒根底,顺带着多捞取些银子! 这就是大明为何在辽事方面,尽管投入了很多,最后取得的成果却寥寥的根源。 在这片土地上的群体,多数根本就没有想过收复失地,更没有想过要重挫建虏,他们盘算的都是自己的利! 若非是这样的话,那辽东也不至于是现在这种境遇。 “只是皇爷到底想要干什么呢?” 在白净宦官思绪万千之际,高起潜却喃喃自语起来,这一路赶去山海关,他一直在想这件事情,但是他却怎样都想不明白。 只是想不明白的,揣摩不到的,又何止是他高起潜一人啊。 那帮赶去山海关的镇守太监,包括在山海关的各方群体,不少都在心里想这件事,可纵使是想破了脑袋,他们也不知道天子行这般凶险之事,将自己置于可能兵乱的威胁下,究竟是想要做些什么呢? ------------ 第三百三十四章 吝啬 作为一方势力的上位者,最忌讳的就是去做任何事情,都会被底下的人给猜到,若真是那样的话,就离出大问题不远了。 权力的本质是什么? 是支配! 包括命在内,世间一切皆会被支配。 而为了让这一本质,显得不那样冷酷无情,所以就有了规矩,制定规矩的人,是可以不遵循的,但是被支配的人,是必须要遵守的。 这就有了层级分明的统治阶层与被统治群体。 在这样的大背景下,作为统治阶层的至尊存在,想要确保这一核心不被动摇,就必须要保持神秘感。 神秘代表着未知。 而未知则伴生有敬畏,甚至是恐惧! 这才是皇帝该做的事。 在过去,大明历代君王中,有一些就是因为一些事,导致这种神秘感削减了,故而皇权与臣权之争,会使得一些被动发生。 时下的朱由校要去做的事情,就是营造出一种神秘感。 所以当一片石口的事发生后,朱由校就一直待在驻跸所在,没有召见过任何人,甚至随驾的一众队伍,对这一片区域进行严密布防。 山海关上下,包括马世龙在内,都不知天子在干些什么。 而这也是促成山海关微妙平衡的重要原因之一。 …… 御驾驻跸所在。 “我等可是天子家奴,奉皇爷旨意镇守辽前各处,时下皇爷巡视至山海关,我等作为家奴来叩见皇爷,惠安伯,你确定要阻拦我等吗?” “就是,皇爷一路舟车劳顿,从京城一路巡视到山海关,作为天子家奴,难道想孝敬皇爷都不成吗?” “惠安伯,你们为何要阻挡我等啊,难道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不想叫世人知晓吗?” 一名名穿着大红蟒袍的太监,齐聚在御驾驻跸所在,人群之中,就有刚赶来山海关的高起潜。 原本高起潜想先见一些人,熟悉了山海关内的情况,再来拜见自家皇爷,但是他前脚刚赶过来,后脚就碰到了这桩事。 关键是,根本就不容他去推脱,嚷嚷着要来见驾的那帮太监,一个个就架着高起潜来了,连推脱的机会都不给高起潜。 “都说完了没有?!” 披甲挎刀的张庆臻,眼神冷冷的盯着眼前这帮太监,语气淡然道:“陛下的旨意很明确,该召见你们的时候,自会派人去传召你们,若是没有其他的事情,就暂到山海关官驿候着去吧。” 对于这帮镇守太监的嚷嚷,张庆臻根本就没有在意。 若是搁在平日里,张庆臻或许会给几分好脸色,毕竟能外派出京,到各地镇守的内廷太监,一个个都是不好惹的。 说到底,内廷的太监宦官,那是天子的家奴,天然就要比外臣要近,万一真被这帮家伙给盯着的话,谁知道会发生些什么? 可现在! 张庆臻却根本不在意。 直娘贼的,一片石口那处地方,是天子下旨叫曹文诏率部接管的,可结果呢?天子御驾还在山海关驻跸呢,就因为发生了这件事,山海关内就有人蹦跶了。 这还了得? 张庆臻这般强硬的态度,让聚在一起的诸镇守太监,不少心底生出不满,你张庆臻是世袭勋贵不假,但也别太给脸不要脸了!! 许是在外镇守的时日久了,听到的阿谀奉承多了,这让不少人都习惯了这种感觉,骤然有人给他们甩脸色,他们是不能接受的。 大明的太监宦官群体,尤其是掌权太监,除了待在内廷的十二监四司八局,东厂西厂,还有分散在北直隶各处的皇庄以外,其实还存在一批特殊的存在,他们是奉皇命离开京城,外派到各地去镇守的。 有分领征税的。 有分领织造的。 有分领监军的。 这些个外派的镇守太监,一个个在地方都是超然的存在,无他,在他们的背后都有一个人撑腰。 即大明皇帝! 但也恰恰是这些,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在明里暗里加剧了大明的混乱,因为他们中的多数人都太贪了。 “一个个成何体统!!” 在张庆臻话音刚落,不少镇守太监据理力争之际,一道喝喊声响起,让不少人的目光都投去了。 原本不少镇守太监的心底还带有不悦,可是在看到那身袍服,一个个都毕恭毕敬的低下了脑袋。 就见穿着亲王团龙袍的朱由检,腰间佩有利剑,器宇轩昂的走了过来,那双冷目扫视着眼前人群。 “一个个在此聒噪,眼里可还有半点规矩?” 朱由检冷哼一声,语气冷冷道:“敢扰了皇兄的兴致,你们一个个的皮,全都等着被扒掉吧。” “奴婢等死罪!!” 被朱由检这般呵斥,高起潜等一众镇守太监,无不是匍匐跪倒在地上,在宫里待过的,谁不知道天子对信王殿下很看重。 不仅早早就封了亲王,关键是还养在紫禁城,这份殊荣可不多见。 “还知道是死罪。” 朱由检眼神冷冷,盯着这帮镇守太监,“皇兄御驾进抵山海关也不短了,你们一个个直到这两日才来,你们还自诩是天子家奴?家奴就是这样当的吗?!!” 此间的气氛微妙起来。 跪着的高起潜等一行人,无不是背后生出冷汗。 说起来,他们这个时候过来,吵着要见天子,其实有不少是有心思的。 “皇兄说了。” 朱由检看着眼前众人,“御驾进抵山海关也有些时日了,要犒赏三军,可御驾来的仓促,本想着你们能早些来,帮着解忧,可磨蹭到现在才来,一个个的当的是什么差!!” 一听到这话,高起潜他们的脸色就变了。 这是要他们掏银子啊。 这事可难办了。 “从现在起,给你们三天的时间,把犒赏三军所需的都备好。”朱由检却不理会他们的变化,自顾自的说着:“若是到时出了岔子,别说是见皇兄了,这辈子你们一个个就别想回京了,都听明白没有!!” 讲到这里时,朱由检看了眼高起潜他们,便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去,独留下傻眼的高起潜等一行人。 ------------ 第三百三十五章 捷报 “话都带到了?” 倚着躺椅的朱由校,手里拿着一本书,见朱由检回来,嘴角露出淡淡笑意,“朕让皇弟带去的话,都给他们讲了?” “禀皇兄,臣弟都讲了。” 朱由检听后,忙抬手作揖道。 “那就好。” 朱由校应了一声,没有再说别的。 此间正堂恢复安静。 最近这几日,朱由校就待在驻跸之处,一不召见任何人,二不过问任何人,没事就趴在舆图前,累了就躺在这躺椅上,或看看书,或观观雪,白天就这样过去了,入了夜,早早的就睡了。 说起来,这是朱由校自离京巡边以来,过的最轻松,最惬意的几日。 而对于朱由校的种种,在驻跸待着的不少人,其实心里都想了很多,特别是曹文诏率部去一片石口那天,不少人的心都悬着。 生怕山海关出任何乱子。 这要是出了乱子,事就大发了! 山海关可不比蓟州镇,这里驻扎的军队是最多的,关键是这些军队分属各级将校,如果山海关真出任何岔子,那想要迅速安稳下来可不容易。 只是朱由校却没有这种担忧。 “皇兄,您真打算犒赏三军?” 坐下的朱由检,在沉默了许久,看了眼一旁坐不住的朱聿键,遂对自家皇兄说道。 “没错。” 翻阅着书籍的朱由校,面色平静道:“朕来山海关也有几日了,这里的儿郎,为拱卫我大明要隘,过的日子太苦了,也太累了,朕终究是要表示一二的。” “臣弟怕高起潜他们阳奉阴违。” 朱由检犹豫刹那,讲出了心中的担忧,“毕竟在山海关有变故时,他们本可以早几日就来的,可直到现在,一个个在姗姗而来,而且在这几日,山海关内有不少人偷偷出关,只怕他们之间保持着联系。” “朕知道。” 朱由校似笑非笑道:“要是没有联系的话,那他们这帮镇守太监早就该来了,不过知道归知道,该装糊涂还是要装糊涂的。” “陛下,那把犒赏三军的差事,交给他们来筹备,这是否有些不太稳妥?”朱聿键露出些许担忧,看向朱由校说道。 “如果这些人,到最后什么都没有准备,或者准备了,但是却准备的不好,这犒赏三军本是好事,但万一搞砸的话,那……” “他们不干。” 朱由校言简意赅道。 嗯? 听到此言的二人,无不眉头紧蹙起来,对于自家皇兄/天子的这份笃定,他们真不知该讲些什么。 在出现动乱的时候,这帮镇守太监一个个选择观望,没有急着赶来山海关,这本身就是有问题的。 现在他们来了,在没有召见他们的前提下,提出要叫他们来解决犒赏的各种所需,这事儿怎么想,怎么不靠谱。 “怎么?觉得朕太过自信了?” 似乎是觉察到二人的异常,朱由校放下书,侧首看向二人道。 “臣弟不敢。” “臣不敢。” 二人忙起身作揖道。 其实在这几日间,朱由检也好,朱聿键也罢,尽管有太多他们看不懂的地方,但是朱由校表现的这份淡然,甚至丝毫不去在意山海关,这让度日如年的他们,心底没有的生出一种敬畏。 也是在这种特殊境遇下,使得他们常在私底下探讨,探讨自家皇兄/天子的种种,可是越探讨吧,这种情绪就愈发强烈。 无他。 他们似乎触碰到了那个真相,可是他们却不敢去相信,因为这一切实在太匪夷所思了。 “看看这封刚呈递的奏捷吧。” 看了眼二人,朱由校笑着摇摇头,伸手指向一旁的短案,“这就是朕的底气所在。” 奏捷? 什么时候的事?! 相较于朱由检的疑虑,朱聿键的心底却生出惊疑,在朱由检离开之际,他可一直待在这里的。 要真有什么奏捷的话,他肯定是知晓的。 可自始至终,他都不知道奏捷的事。 等等!! 在某一刹,朱聿键想到了什么,在朱由检离开没多久,卢九德曾过来给天子斟茶,那个时候,卢九德似乎带有东西,只是那时的朱聿键注意在朱由检身上。 可是奏捷又是哪里的? 带着种种的疑虑,朱聿键看了眼朱由检,二人朝那短案走来,本倚着躺椅的朱由校,却撩袍起身,抬脚朝堂外走去。 嘴角露出淡淡的笑意。 “皇爷~” “陛下~” 堂外站着的卢九德、卫时泰等一行人,见天子走了出来,无不是抬手作揖行礼,不过朱由校却没有在意。 朱由校抬起头,看着眼前湛蓝的天。 心情是前所未有的好。 “卢象升镇压了卢龙的哗变?!!” 没过多久,堂内响起了朱聿键的惊呼声。 而这道惊呼声,却引起很多人的震惊。 卢龙的哗变镇压下来了? 这么快?! 卢九德、卫时泰他们的表情带有惊意,在听到这消息后,无不难以置信的看向了天子的背影。 这份奏捷,尽管是卢九德呈递的,但是他却不知自己转递奏疏的内容是什么。 “皇兄,卢龙的哗变真被镇压了?” 朱由检难掩震惊,快步从堂内走出,看向自家皇兄的背影道。 “奏捷上写的清清楚楚,还能有假?” 朱由校负手而立道。 “可是……” “可是这也太快了吧。” 朱由检的话还没讲出,就被跑来的朱聿键给打断了。 “是挺快的。” 朱由校笑笑,“不过也在朕的意料之中,有卢象升、周遇吉他们在,朕不觉得一场被别有用心之辈挑起的所谓哗变能持续多久。” 朱聿键沉默了。 尽管他心底很想承认这场奏捷,但是在他的认知下,哗变一旦挑起的话,想要镇压下来,就不是短时间内能解决的。 “是不是觉得卢象升亲呈的这份奏捷有假?” 朱由校缓缓转过身,看向朱聿键他们道。 “臣…” 朱聿键犹豫了。 “若是别人,或许有假。” 朱由校笑笑,“但是卢象升不会干这种事,再说了,朕看重的人,会干这等没有骨气的事?” 朱由校这般一讲,就让朱聿键他们想起了曹文诏! 在曹文诏奉旨赴一片石口之际,毫无准备下就去了,这可是让很多人都生出担忧,甚至是质疑。 觉得曹文诏做事太草率了。 可结果呢? 人家曹文诏就是办到了! 你说气人不? “把这份奏捷誊抄百份,你二人亲自誊抄。”在此等形势下,朱由校伸手对二人说道:“待誊抄后,就让人去山海关各处张贴,有了这份奏捷,朕不觉得高起潜他们敢对朕阳奉阴违。” “喏!” 二人当即作揖拜道。 ------------ 第三百三十六章 孝敬 “这个卢象升可以啊!!” 山海关某处,紧攥着告示的马世龙,难掩激动道:“卢龙治下的哗变,居然就这样被镇压了!” “这要是真的,那迁安等地的民乱骚乱,只怕要不了多久也将被镇压,那关内的形势就彻底逆转了。” “家主的意思,这卢龙的哗变被镇压,可能掺假了?”马进忠听到这里,眉头微蹙的看向马世龙道。 “掺个屁的假。” 马世龙听后,却瞪眼看向马进忠道:“你也不看看这份告示是谁贴的,是陛下命人贴的,你觉得可能有假吗?” “这不是……” 马进忠低垂着脑袋,有些委屈的想说些什么。 “陛下到底是陛下,果然是英明神武啊。” 反观马世龙,却丝毫没有在意这些,眉宇间透着兴奋道:“这份告示一贴,山海关的形势只会愈发安稳。” “家主的意思,是这一切都在陛下的谋划之内?” 马进忠眉头微挑,抬头看向马世龙道。 “那是肯定啊。” 马世龙语气铿锵道:“你再回想一下,此前陛下刚来山海关,就让曹文诏去控制住一片石口,咱们不是想过,万一曹文诏没有控制住一片石口,在山海关引起骚乱怎样办?” 马进忠点点头。 是。 现在的山海关是没有乱,也没有出现所谓的哗变兵乱,不过那种紧张的氛围,却一直都笼罩此间。 更别提辽前各处的镇守太监先后赶来山海关。 这种暗涌一直都在。 “直到今日,老子看到卢象升这个人,才想起一件事。”马世龙继续道:“在距山海关不远的秦皇岛,还他娘的一支队伍。” “天雄军!!” 马进忠后知后觉的惊呼道。 “老子怎么才想起来啊!” 马世龙一脸懊悔道:“难怪那帮家伙,在曹文诏拿下一片石口后,一个个都没有任何动静,在他们之中,肯定有人想到了天雄军。” “所以从一开始的时候,陛下就做了最坏的打算。” 马进忠思绪万千道:“即便山海关最后真的乱了,家主也没有能率部镇压哗变,那驻扎秦皇岛的天雄军,就会朝夕间赶至山海关?” “是啊。” 马世龙点头道:“在局势动荡之际,一支成建制的军队杀来,这带来的影响是极大的,甚至能逆转形势。” “可是这天雄军乃是新设的。” 马进忠却皱眉道:“虽说天雄军的规模不小,可他们却没有上过战场啊。” “卢象升上过吗?” 马世龙瞪眼道:“人家奉旨镇压哗变民乱以来,在陛下突至山海关之前,关内形势是何其复杂,可结果呢?” “人家不是把卢龙的哗变给镇压下来了?” “可是这不一回事吧?” 马进忠提出质疑,“卢象升这个人是厉害,但是他一个人厉害,不代表着天雄军也厉害啊。” “你错了。” 马世龙摆摆手道:“自始至终,陛下信任的就不是什么天雄军,陛下信任的是卢象升,是其麾下的那帮武将!!” “就像陛下信任老子,信任曹文诏,那是一个道理的,军队厉害不厉害,这看的不是他们上没上过战场,而是各自的主将怎样。” “这……” 马进忠惊住了。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实在是太可怕了,从一开始的时候,一切事态的演变都在天子的预料之中。 这天子对于人心的拿捏太精准了。 “瞧着吧,接下来的山海关,只会越来越有趣。” 马世龙此刻嘴角微扬,似笑非笑的说道:“若是在过去几日,那帮家伙还敢铤而走险,说不定还会出现变数,可现在,这变数只怕是出不了了。” “一片石口的队伍,皆已被曹文诏给掌控住了,现在卢龙的哗变也被镇压了,一大帮镇守太监来了山海关,哈哈,山海关真是许久没这样热闹过了。” “家主,那我等接下来怎样做?” 马进忠听后,看向马世龙道。 “继续看,继续等。” 马世龙笑道:“陛下的这场大戏,到现在才刚刚开始,咱们作为大明臣子,要跟着陛下将这场大戏唱好。” 讲到这里时,马世龙收敛笑意。 “你去给陈忠他们传信。” 马世龙伸手道:“告诉他们,给老子继续保持警惕,别他娘的松懈,这期间,谁出了岔子,老子剥了他们,悄悄地去,别叫那帮家伙的眼线发现了。” “喏!” 马进忠当即抱拳应道。 陛下,您不会真想凭一己之力,将辽前的腌臜事都给扫清吧?顺带着再干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啊! 看着马进忠匆匆离去的背影,马世龙的内心却激动难掩,局势渐渐开始明朗,马世龙愈发觉得他最初猜想的没错。 …… 卢象升率部镇压卢龙哗变的消息,经过那一封封张布的告示,在山海关早就传开了,而在马世龙猜想这些之际,别处同样也在猜想。 “高公公,您说这到底是真是假啊。” “是啊高公公。” “这卢龙的哗变,真就这样容易被镇压了?” “这卢象升是何许人也啊。” “不对啊,卢象升先前不是在秦皇岛待着吗?” 在山海关的官驿,聚集着众多的镇守太监,他们得知这一震惊的消息后,一个个都吃不准了。 而被围住的高起潜,此刻心思早就乱掉了。 现在这个局啊,他是愈发的看不透了。 “现在真假还重要吗?” 在不知沉默了多久,高起潜扫视眼前众人,“别忘了,关内的形势怎样,其实不那么重要,重要的是咱们皇爷,究竟还藏着多少后手。” 听到这话的众人,无不是露出各异的神情。 “这道奏捷告示一发,山海关的情况肯定有变。”高起潜站起身来,眉头微蹙道:“眼下对我等而言,最重要的是先将犒赏的事做好。” 真给啊。 众人听后,不少都在心里惊呼起来。 让他们掏银子,这事儿真比杀了他们还难受。 “这只是咱家的建议,谁听,谁不听,那全凭自己决断。”瞧出众人的反应,高起潜冷哼一声道:“不过咱家丑话说到前面,要是谁落了下风,到时别把不该讲的都给讲了!!” 讲到这里时,高起潜冷哼一声,便昂首朝堂外走去,时下的他还有不少事情要做…… ------------ 第三百三十七章 犒赏 人就是这样,处在一个圈子下,除非是到万不得已的地步,圈中的人不会轻易撕破脸。 凡是沾了利,一切就变得复杂了。 朱由校正是清楚这一点,从离开遵化急赴山海关,一直就在踩着线在试探,他就是要这样去破局。 在三河、蓟州等地尚可用以力破之的法子,即便真出了什么差池,对于大明的影响也仅限于关内。 只要大明的大旗还没有倒下,那一切都在可承受范围之内。 但是进了山海关,一切就又不太一样了。 辽事搞到现在,背后掺杂的利益太多,哪怕明面上有微妙平衡,但要是出现的变数太多了,就可能引起连锁反应。 眼下朱由校在山海关做的这一切,都是在为接下来赴辽前探底,毕竟辽事最为关紧的区域不是山海关,而是辽前!! 随着卢龙哗变被镇压的消息传遍山海关,这使得不少人的心思被牵绊起来,而没过多久,从卢龙急递进山海关的消息,无疑让很多人都被镇住了。 “这卢象升真够狠的啊。” 御驾驻跸所在。 在去往天子住所,朱聿键想起前两日知晓的情况,依旧是感到唏嘘,“几千人,说杀就给杀了,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 “乖乖,这可是几千人啊,当初陛下钦定卢象升镇压哗变民乱时。我这心里还犯嘀咕呢,一个书生,真的能干好此事吗?” “现在倒好,杀起人来,比武将还他娘的狠。” “杀了这么多人,你说卢象升当时是怎样想的?这可不是在战场上杀的,是在刑场上杀的啊。” “不清楚。” 本前行的朱由检,此刻停下了脚步,表情却带有几分复杂,“或许什么都没有想,或许又想了很多吧。” “你这说了,不等于没说吗?” 朱聿键翻了个白眼,嘴角轻微抽动起来。 “是啊。” 朱由检却带有几分怅然,“现在说什么有用吗?” 言罢,朱由检抬脚朝前走去。 “哎,你说这话是何意?” 朱聿键眉头微蹙,伸手对朱由检说道,见朱由检头也不回,朱聿键一甩袍袖,快步追了过去。 对于朱聿键而言,在知晓卢象升杀了很多人,更多是惊奇卢象升这个书生,居然敢干这么狠的事。 这很对他的脾气。 对待不忠于大明的奸佞,就应该以此雷霆手段杀之。 不杀,难道留着过年不成? 可对朱由检而言,他看到的却是数不清的赃银被查抄,甚至还会有很多田产、粮食什么的,这解决了卢象升所部后续镇压所需,甚至是接济各地百姓所需。 而除了这一点,朱由检还看到了很多麻烦。 卢象升这一杀,的确是震慑到了很多人,但是与此同时,也让很多人的心底生出惧怕,而惧怕多了,就代表有很多变数。 别的地方,朱由检不怎么关心。 可山海关他关心啊。 山海关内的暗涌还没有平息啊。 “臣弟拜见皇兄!” “臣拜见陛下!” 正堂内,倚着软垫的朱由校,看着过来的二人,嘴角露出一抹淡淡笑意。 “高起潜他们筹措的犒赏所需全都验过了?” 朱由校一甩袍袖,看向朱由检他们开口问道。 “禀皇兄,都验过了。” 朱由检作揖道:“除了米面这类口粮外,还有活猪、活羊、活鸡、或鸭等各类牲畜家禽,让戍守山海关的一众将士饱餐几顿不成问题。” “真是够阔绰的啊。” 朱由校似笑非笑道:“朕还真是没有想到内廷外派的镇守太监,一个个在这般短的时间,就能把这件事给办好。” “陛下,是挺阔绰的。” 朱聿键听后,应和道:“单单是活羊就有几千头,臣还以为辽东苦寒,连吃的都会成问题,没想到……” “天下熙熙皆因利来,天下攘攘皆因利往。” 朱由校嘴角微扬道:“在辽前各处,可是有着数十万大军的,除了边军,卫所兵外,还有不少客军。” “就算底层的将士吃糠咽菜,那统兵的将校呢?即便有一些愿与将士同甘苦,可终究有不愿意的吧?” “除了将校,还有文官,还有太监,辽前可不像你想的那样,更何况这些能往来关内外的商贾,一个个背景就真那般简单?” “这……” 朱聿键一时语塞,这些他还真没有多想。 “皇兄,高起潜他们想要求见。” 朱由检听后,迟疑了刹那,看向自家皇兄道。 “暂时不见。” 朱由校摆摆手道。 “皇兄,臣弟还有……” “朕知道你想说什么。” 看着表情复杂的朱由检,倚着软垫的朱由校,直接就打断了朱由检所讲,提高起潜他们求见,这不过是朱由检的由头。 朱由检真正想要提的,是卢象升在卢龙杀了很多人,甚至在杀了这些人以后,卢象升就命各部分赴各地镇压了,在卢龙,仅有勇卫营在坐镇,而勇卫营的主将,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将。 曹变蛟! 不过朱由校不想听这些。 既然是卢象升做的事情,他就没有必要过多干涉。 “眼瞅着快正旦了。” 朱由校撩撩袍袖,起身看向二人道:“既然高起潜他们准备的东西,都这般快的运抵山海关,那接下来就犒赏三军吧,你二人这几日要做的,就是代表朕,去驻山海关各部慰问犒赏。” “切记,运去的那些东西,要直接都给做了,炖了,煮了,叫底下的将士都能吃上一口热乎的。” “必要的时候,你们要跟那些将士同吃,这件事情必须要办好,断不能有任何的岔子。” 嗯? 听到这话的朱由检不免生出疑惑。 犒赏三军,这不应该将东西都赐下去吗? 要是这样犒赏下去,那要进行几日啊。 “陛下是怕那些犒赏的东西,被各部的统兵将校接手后,有些直接就给贪了?”朱聿键却一针见血道。 “没错。” 朱由校点点头道:“除了担心这一点外,朕叫你们这样做,是为了安抚底层将士的心,叫他们知道一点,朕在山海关,不管出任何事情,跟他们都没有关系!!” 讲到这里时,朱由校眸中掠过一道寒芒,事做到眼前这一步,跟他预想的基本没有太大偏差,既然是这样,那么有些事就要有条不紊的推进才行…… ------------ 第三百三十八章 暗手 山海关的犒赏在按部就班地推行,原本在很多人的心底都认为,在驻跸处不露面的天子必会召见,顺带就犒赏走个过场,可事实并非如此,随驾的信王朱由检、唐王孙朱聿键奉旨进行犒赏。 关键是这个犒赏与以往不同,是信王朱由检、唐王孙朱聿键亲赴每处驻军营校,在跟统兵将校简单寒暄后,就直接命人支起大锅,将带来的各种犒赏之物,或煮,或炖,或烧,命所在营校将士都来吃。 因为是一个地方一个地方去的,所以山海关防线的警备卫戍,不可能存在任何的隐患,这也让很多人都私议起来。 对于山海关发生的种种,在驻跸所在待着的朱由校根本就不在意,朱由检、朱聿键有他们要忙的事情,朱由校也有要忙的事情。 雪又下了起来。 “陛下,好消息!!” 一道激动的声音响起,打破了此间的平静,就见披甲挎刀的魏良卿,步伐匆匆的朝天子所在正堂跑来。 人还没有过来,声音就传来了。 “什么好消息?” 伏案忙碌的朱由校,听到走进来的脚步声,头也没抬对魏良卿开口道。 “禀陛下。” 魏良卿收敛心神,面朝天子作揖拜道:“此前奉旨赴各地的勋卫,已悉数赶至秦皇岛,眼下在秦皇岛所驻勋卫,在英国公之子张世泽的统领下,各队勋卫领旨督办差事,张世泽派人送来急递,皆已扎实做好。” “呈上来吧。” 朱由校抬起头来,看向魏良卿说道。 “喏!” 魏良卿当即应道,随后便捧着急递密奏低首走来。 在率部离京巡边前夕,隶属皇家禁军府的勋卫,就有一批批人奉旨提前离京,他们究竟去了何处,即便是他们的家人都不清楚,带队的那帮勋贵子弟,无一例外皆是朱由校信赖的人。 这次秘密离京分赴各地,既是对他们的一次历练,更是对他们的一次考验,毕竟构建梯次分明的人才队伍,大明勋贵必然是要占一席之地的。 想要逆转大明国祚倾覆的悲惨,就必须要团结一切能团结的群体,将敌对的群体处的少少的,在一个时期要解决一批人,而不是一窝蜂的去抓,去杀,这样只会让所有人人心惶惶,一旦出现这种情况,那秩序全都乱掉了。 “不错,天津、登莱、东江等地的部署都明确下来了,朕先前以身入局也算没有白费功夫。” 在御览完所持密奏后,朱由校的脸上露出笑意,不加吝啬的赞许道:“勋卫这次是立下大功了,对他们的功都要记清楚,待朕归京之日,就要对他们进行赏赐。” “臣遵旨!” 魏良卿当即作揖拜道。 不同的人就要有不同的方式,用人之道藏着的学问太多,想要让麾下的人,勠力同心的为你分忧,为你做事,就必须要拿捏好人性才行。 “京城乱局怎样了?” 朱由校放下密奏,看向魏良卿道。 听到此言的魏良卿,双手没由来的微颤一下。 从御驾离京巡边以来,朱由校对魏良卿的重用就很明显,一些紧要的事情,都是交由魏良卿来办。 既然拿下魏忠贤这件事,朱由校短时间内是不会干的,毕竟他还需要魏忠贤这条恶犬,去撕咬很多人,那么为安魏忠贤的心,重用魏良卿就是朱由校必须摆明的态度。 人就是这样,总会为一些事而去胡思乱想。 而很多事情就是坏在这上面的! 朱由校提振大明的计划,是一个牵扯极广的宏伟战略,所以在任何一环谋划下,都不允许有任何大方向的错误。 “启禀陛下,时下京城的部分态势还不明朗。” 魏良卿迟疑刹那,如实禀道:“九门提督府做的一些事情,让不少人都开始人人自危起来,因为此事,东缉事厂出动了不少厂番。” “叔…魏厂公派人呈来急递,说一切都在掌控之中,尤其是西苑的安稳,断然不会出现任何差池。” 涉及到京城的一些机密,朱由校让魏良卿直接看过后,再逐一向他奏明,对于这一特权,魏良卿没有感到任何喜悦,更多的却是忧虑。 知晓的秘密越多,那就越身不由己。 这点道理,魏良卿还是懂得。 虽说魏良卿没有来京之前,大字没有认识几个,但是这绝不代表他真是个傻子,尤其是在进了京后,凭借着他亲叔的威慑,在他身边的人形形色色,这些人究竟藏着什么心思,即便魏良卿再蠢,可是经历的多了,也是能看出来不少的。 “京城没有真的大乱,那就好。” 朱由校听后,没有多说别的,在讲完这句话后,抽出了一摞信,随手丢到书案上,对魏良卿说道。 “把这些信交由可靠之人,绕开驻跸周围的层层眼线,给朕按地方加急送去,此事干系重大,万莫出现任何差池。” “臣明白。” 魏良卿当即应道,“臣即刻就安排人去做。” “去吧。” 朱由校摆摆手道。 在朱由校的注视下,魏良卿毕恭毕敬的低首走来,在双手拿起那摞信后,朝朱由校作揖一礼后,便低首退出了正堂。 这小子。 看着谨小慎微的魏良卿,朱由校不由笑着摇起头来,尽管他也知道,魏良卿在他跟前的种种,可能有些是收着性子来的,不过这恰是他想要的。 交代给你的差事,就必须不打折扣的干好。 干好了有赏赐,要是干不好,那就不是罚那样简单了。 驭人之道的根本,就是要叫他们的心底生出敬畏才行,倘若人人都没有敬畏,那么欺骗就会稀疏平常。 真到了那一步,朱由校就成了聋子,瞎子,这样别说是逆转大明国祚了,能否确保帝位安稳都两说了。 “正旦了。” 想到这些的朱由校,在看向堂外飘起的雪花时,心底难免生出感慨,“又是新的一年,时间过得真是够快的。” 对于朱由校而言,过去他干的事情有很多,可即便是这样,他依旧觉得时间太紧迫了,因为有太多的事情需要他去做了。 ------------ 第三百三十九章 军心 “老二,你说在京所设丰台、西山大营驻军,包括京营所辖各部营校,一日都管三顿饱餐,盐给足?” 一片石口。 在东关城墙上,披甲挎刀的曹文诏,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看向随行的曹文耀眼神都变了。 “是啊。” 曹文耀点头道:“不止是这般,隔三差五的,还能吃上一顿肉,虽说每人就能分几片,但是这也让很多将士感恩戴德。” “还能吃上肉?” 曹文诏觉得匪夷所思,这与他知晓的差别太大了,简直是颠覆了他的认知。 这年头,想吃上饱饭,都是件很困难的事情,更别提吃肉了。 可是在京城的驻军,不仅能顿顿吃饱饭,甚至还能吃上肉,这要是传遍天下,只怕很多人都不相信。 “是能吃上肉。” 曹文耀接着话茬道:“这也是陛下颁的旨意,说整日操练太过辛劳,肚子里没点荤腥不行。” “这也是为什么丰台、西山等处大营,包括京营下辖各部营校操练,哪怕是远超朝廷定下的武操,但是却没有一人抱怨。” “甚至在不少将士的心底,还都担心自己会被淘汰,所以在每日的操练中,一个个都是玩命在操练,不玩半点虚的。” “淘汰?” 曹文诏生出疑惑。 “这也是陛下钦定的。” 曹文耀开口解释道:“陛下说了,军心不振,士气涣散的根源就在于没有危机感,觉得自己进了军队,即便是再差,也不会被轻易剔除出军队,所以这也让一些人的懈怠,渐渐影响到军队这个大集体。” “为了彻底杜绝这一积弊,凡是在京的丰台、西山大营,包括京营所辖各部营校,甚至是诸天子亲军,都要定期举行大比武。” “凡是在大比武之中,在末位排列的群体,不管是谁,一律开革出军队,终生不得再选进军中,这就是末位淘汰制!” 曹文诏沉默了。 在听完曹文耀讲的这些后,不少在他心底生出的疑惑,此刻全都豁然开朗了,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难怪随驾的很多军队,有不少是没有上过战场的新卒,但是他们却比一般军队,都表现出极强的韧性。 甚至是面临一些突发状况时,一个个更多的是听从军令,与来犯之敌死战到底,而不是患得患失的想要逃避。 这哪里是在养活大军啊,这分明就是在养活精锐啊。 只怕在大明边疆的很多军队,都没有在京各部的这种待遇。 就为了这些实实在在的东西,哪怕是真把自己的命给丢掉了,只怕很多人都是心甘情愿的。 饿肚子的感受,曹文诏是清楚的。 “那这般供应在京的各部营校,每月的粮饷开支都极为庞大,兵部会同意这样做?朝中其他大臣会坐视这种事?” 想到这些的曹文诏,想到了一件事,遂看向曹文耀说道,毕竟这样供养军队,别说是每月的耗费,即便是每日的耗费都极为庞大。 “他们同意不同意,似乎关系不大。” 曹文耀笑道:“从熊阁老被特赦协理京营戎政后,在京的那些军队,一应开支皆有内帑直拨。” “那内帑也不够啊。” 曹文诏下意识回道:“更何况粮食一旦多了,只怕市价也跟着增幅,单单是这一增幅就要多开支不少。” “大哥,你是忘了先前被抓被杀的那一批批奸佞了?” 曹文耀脸上笑意更盛了。 是啊。 被曹文耀这样一提醒,曹文诏想到了先前天子在京做的种种,别看他在山海关这边统兵,但是京城的一些事情,他也是知晓一些的。 毕竟在山海关这边,可有不少人跟京城保持着密切来往,或许时间上要长一些,但是京城发生的事,山海关还是能知晓的。 也是在这一刹,曹文诏又想起一件事。 或许卢龙、迁安等地的哗变民乱出现时,在天子的心中就已经想到了,要通过镇压与征剿,在解决这些哗变民乱后,顺带着再查抄一批钱粮,甚至还能让参战的将士都见见血。 “老二,你跟我说实话。” 想到这些曹文诏,在看了眼左右后,低声对曹文耀询问道:“天子离京巡边,其实是为了伐虏?” “大哥。” 曹文耀却皱眉道:“这些我是真不知情。” 不过在说这些话时,曹文耀还是有些变化的。 而这些变化,曹文诏都敏锐的捕捉到了。 看来是真的。 曹文诏心底暗暗道。 对于曹文耀的这种反应,曹文诏是理解的,毕竟伐虏乃是大事,或许曹文耀只是知晓一些,但是就因为知晓的这些,他如果没有守口如瓶的话,导致消息被泄露出去,继而被一些别有用心之辈知晓,那可能是会坏掉大事的。 大明在辽事方面,可是吃过不少亏的。 曹文诏在山海关这边当值,不清楚京城那边的情况,自熊廷弼协理京营戎政以来,一些事情就悄然在改变。 其中有一项是涉及保密的,一句话简单概述,不管是谁,只要是敢对外泄密,那你就祈求别被查到,要是敢查到,必然严惩! 这就是悬起的利剑! 过去,大明丢掉的太多了,以至于各种乱象横行,魑魅魍魉横行,而朱由校要做的事情,就是一步步将这些全都捡起来。 “行了,不聊这些了。” 曹文诏收敛心神,俯瞰着眼前的一切,神情平静道:“明日,信王、唐王孙他们要来我一片石口犒军,越是在这等时候就越是要警惕,无论如何,一片石口断然不能出现任何差池,不然山海关势必出现大乱。” “大哥您就放心吧。” 曹文耀咧嘴笑道:“一片石口既然被我等拿下,那就不可能再叫别人夺走!” 经历的事情多了,曹文耀的性格也有所改变,甚至在潜移默化间,朱由校的言行举止,已经开始对他们这些人产生极大的影响。 统兵将校,就该有自己的性格,将为兵之胆,若是连将校都没有性格,那么底下的将士又怎会有血性嗯? ------------ 第三百四十章 规矩 这世间最难的莫过于规矩二字,有人的地方就存在江湖,而江湖之下,免不了要有人情世故,毕竟谁都不可能活在真空下,谁都会有烦恼的时候,这才叫人,没有烦恼那是圣人,而有了烦恼,就必然会有私下来往。 从权力诞生的那刻起,就注定是少数人执掌的,这是在普罗大众眼里的观念,但是在少数人眼里,少数亦能代表多数。 毕竟权掌在谁手里,谁就能说了算,而这也是定规的原因,说到底,这世间的任何事情啊,都不可能由一个人做成。 倘若真是那样的话,这天下就不需要那么多统治群体了,只需要一个皇帝就够了。 而当私下来往出现后,一些规矩势必是会被突破的,毕竟不需要私下来往,那就无需触碰规矩,只是这样一来的话,规矩还是规矩吗? 规矩当然是规矩! 只是要看给谁定。 朱由校很早就明白这个道理,也是碰了很多壁,撞了很多墙后,朱由校知道这世间的事情,不能独靠个黑白来论。 这根本就论不清。 毕竟有太多的东西,从最初的时候就定下了,这不是靠个人意志就可以改变的,哪怕是高高在上的皇帝。 说到底,统治是靠一级一级递次构建的,不管缺少那一级都是会出问题的。 只是从做了大明的皇帝,手里执掌了超然的权力与大义,在经历种种的事情后,朱由校又明白一个道理。 徇私,舞弊,贪婪……这些现象是杀不尽,斩不绝的,只要是有人在,哪怕是旧的人被杀干净了,可新的人上来后,终究会有一些人会抵挡不住诱惑的,所以将反腐倡廉形成常态化,就是中枢必须要干的事情。 同理,有些事情可以存在,但是千万别做的太过分了,过分了,心底失去了敬畏与惧怕,那这就是取死之道!! “陛下,您是不清楚底下的将士,一个个都是怎样的情况。”驻跸所在,端着酒盅的朱聿键,眉头紧锁的对朱由校说道。 “臣原本以为在山海关驻扎,为朝廷固守要隘,为京城拱卫边防,哪怕是有不少人是贪的,但最起码也能说得过去吧。” “可实际上呢?那些将校的家丁亲卫,一个个吃的是膀大膘圆,可多数底层将士呢?不少都是骨瘦如柴的。” “陛下您知道吗?在犒军的这几日,居然有数十众的将士,因为吃的太多,吃的太猛,硬是把自己给吃死……” “咳咳~” 此间响起一阵咳嗽声。 朱聿键被打断了。 在旁坐着的朱由检,尽管也端着酒盅,但是皱眉的他,看向朱聿键的眼神,似带有几分责怪。 “怎么?长寿想讲些真话对朕,皇弟也要阻挠吗?”朱由校将酒盅放下,面色平静的看向朱由检道。 “臣弟不敢。” 朱由检心下一紧,忙将酒盅放下,起身朝自家皇兄作揖道:“臣弟是觉得皇兄难得想喝几杯酒,所以……” 其实对嫉恶如仇的朱由检而言,他在知晓种种事情后,最初表现得比朱聿键还激愤,这跟他想象中的大明完全不一样。 可是接下来经历的多了,尤其是看到那一双双麻木的眼神,朱由检的内心也随即跟着麻木了。 本就敏感的朱由检,在这几日的犒赏下,心底想了很多很多,尤其是在想这些时,再联想到自家皇兄过去讲的,朱由检就更沉默了。 在朱由检的内心深处,一道声音时不时的就会出现。 到底是什么,让大明变成现在这样了? 他想不明白。 哪怕是想破了脑袋,朱由检也想不通这一切。 “所以就为了不扫朕的兴致,你就提醒长寿别讲了?”朱由校面色平静,看向朱由检说道。 “那你可知道,正是因为有你这种想法,才导致现在的大明是这种德行,欺上瞒下的后果是什么?是胆大妄为,是以权谋私,是徇私舞弊,是贪赃枉法!!!” 咯噔。 这一刹,朱由检如遭雷击。 他此前想不通的事,在这一刻全都想通了。 “这就是朕要离京巡边的原因。” 朱由校冷哼一声,眼神凌厉道:“因为朕在京城已经发现,大明过去定下的种种规矩,已经被毁坏的差不多了。” “靠杀一些在京为官的人,哪怕是与他们有牵连的群体,那终究只能改变中枢,可是地方呢?” “一句天高皇帝远,你们可知这带来的含义是什么吗?” “是欺行霸市,是逼良为娼,是丧心病狂,是胆大妄为,是杀人如麻,所以朕手里必须要掌握军权才行。” 在过去的这些时日,朱由校其实一直都在忍耐,他要让山海关上下的人,都猜不透自己在想些什么,又想为之做些什么。 当然,朱由校不止是想让山海关上下的人这样猜,他更是要与山海关有千丝万缕联系的群体,不管是分处于何地都这样猜。 所以朱由校一直待在御驾驻跸所在。 “天启六年了,有些事儿也该变变了。” 朱由校撩撩袍袖,缓缓起身道:“这个变,就从山海关开始吧,这个时候,只怕有很多人都开始松懈了。” “这样很好。” “规矩,就是要在不经意间竖起,要以雷霆之势推行下去,不然推诿就会多,扯皮就会多,你二人去传朕旨意,给马世龙,命其明日擂鼓聚将,朕要见见山海关的那帮将校,对了,让高起潜他们也去。” 在讲到这里时,朱由校一甩袍袖,转身朝堂后走去,至于朱由检、朱聿键二人,此刻则生出万千思绪。 他们都没有想到天子要召见人了,关键是这一次的召见,规模会这般的大,二人的心底明白一点,这次的召见,必然是带着深意的。 这就是朱由校,要么干脆就别做,要做就做到极致,不给任何人可乘之机,倘若做到最后,什么成效都见不到,甚至还让时局变得更坏了,那做的意义是什么?让自己更心烦吗?这种事情朱由校可不会去做。 ------------ 第三百四十一章 擂鼓聚将 “咚咚咚!” 急促的擂鼓声响起,这一响,打破了山海关的平静,听到擂鼓声的不少人,很多都心惊不一。 凡在职游击将军及以上将校闻鼓聚将。 嗯。 作为拱卫京城京畿的边防要镇,在山海关一线驻扎有众多军队,而为了调动这些军队,及时传达军令,就会有一整套体系存在。 来山海关任职的将校,第一件事不是熟悉边务,而是先懂得辨别鼓号,倘若连这一步都干不好,那就别想到要害地域驻防。 这就是山海关的规矩! “哒哒哒!” “快点!” 就因为这急促的擂鼓声,使得山海关出现不少动静,好在山海关这处地方很特殊,加之这段时间局势特别,让那些即便不轮值的将校,一个个也都是披甲挎刀。 按山海关的规矩,三通鼓落,敢有应到将校未至者,一律严惩不贷! 在此等特殊的氛围下,御驾驻跸之处,一支数十众的人出动了,他们前去的方向,正是山海关官驿。 “好端端的怎么擂鼓聚将了?” “不清楚啊。” “乖乖,凡是游击将军及以上将校闻鼓聚将,这阵仗很少见到啊。” “谁说不是啊,该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 “那可真说不准,莫非是关内的哗变民乱有变数?” “不对吧,此前不是有奏捷传至山海关吗?难不成是假的吗?” “嗐,文官是什么德性,你他娘的还不知晓……” 而就在各处的统兵将校,领着麾下的亲卫家丁急匆匆赶去擂鼓处时,分处在山海关各处的将士,在见到眼前这一幕幕时,无不是在私底下议论起来。 私议的何止是底层将士啊。 千总及以下的将校,不少也都在心底犯嘀咕,甚至是聚在一起议论,毕竟这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了。 所有人对于发生的事情,因为不清楚情况,而在心底里生出各种想法。 只是没有人知道,在此等特殊的情况下,山海关上下发生的种种,都在悄然汇聚到一处去。 “山海关开始变得热闹了。” 听着堂外传来的擂鼓声,在看到不少各处汇总的情况,倚着软垫的朱由校,嘴角露出淡淡的笑意,“只怕在这个时候,有不少人的心底都思量着,究竟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吧。” “皇兄,那我等何时过去?” 在旁站着的朱由检,表情复杂道:“毕竟这次擂鼓聚将,是游击将军及以上将校皆要闻鼓聚集,这动静闹的不小,万一马世龙没有震慑住的话,只怕……” “你太小看马世龙了。” 朱由校似笑非笑道:“若是连这点事,他马世龙都干不好的话,那此前山海关的表面安稳,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对于朱由校而言,他对马世龙还是有信心的。 或许马世龙的性格,或多或少有些缺陷,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真要是一点问题都没有的话,朱由校反而会不放心了。 这世上的确是有些完美的人,但恰恰是因为完美,就必然会存在着一些情况,毕竟真正完美的人太罕见了,所以以完美面世的人,只怕有不少是将问题给遮掩住了,只是想让世人看到他想叫人看到的一面。 而这就细思极恐了。 “行了,先这样吧,朕休息半个时辰,半个时辰后摆驾聚将地!”讲完这些的朱由校,遂放下手中的奏疏,开始闭目养神起来。 在堂内站着的朱由检、朱聿键傻眼了。 这都什么时候了,天子居然要休息? 而这消息在传出堂外后,聚集在堂外的一众文武,在得知这一消息后,一个个也都傻眼了。 这是什么情况啊!! 没有人知道天子究竟想干什么,即便是两书房的人也揣摩不透,这半个时辰,在朱由校这里过得很快,但是对很多人而言,却是度日如年啊。 时间在一分一秒的流逝。 同一片地方。 聚将地。 “……眼下的情况很复杂,老子知道有些人难免会多想,觉得现在什么都变了,是不是有什么新状况啊。” 稳坐在帅椅上的马世龙,扫视着眼前聚集的一众将校,在点将台下,一名名披甲将校聚在此间。 别看马世龙讲的很明确,但随着时间的推移,马世龙的心底却莫名焦躁起来,陛下啊,这都快半个多时辰了,您到底什么时候来啊。 从擂鼓聚将开始,到三通鼓结束,山海关各处游击将军及以上将校,没有一人迟到,这其中就包括在一片石口统兵的参将曹文诏,嗯,由于曹文耀不隶属山海关,所以此次擂鼓聚将他并没有过来。 也恰恰是这样,让参加擂鼓聚将的曹文诏,心情就跟其他将校完全不一样,也是在这次聚将下,曹文诏敏锐的发现很多不同。 除了同他一起过来的各处将校外,让曹文诏觉察到最大不同的,就是在点将台上坐着的马世龙。 尽管马世龙讲的很多,前后互有映照,不过在马世龙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情绪,还是让曹文诏觉察到了不同。 这场擂鼓聚将不一般! 这是曹文诏心底很强烈的想法。 除了觉察到这一点外,在辽前各处的镇守太监也过来了,就更加印证了曹文诏的这一想法。 “陛下驾临!!” 而在此等形势下,一道洪亮的声音响起,打断了在点将台上讲话的马世龙,使得此间气氛陡然而变。 天子真的来了?! 天子来了? 这一刹,聚集在点将台下的一众将校,还有高起潜等镇守太监,在听到这声传唱时,流露出各异的情绪。 “臣等拜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奴婢等拜见陛下……” 只是在此等特殊境遇下,尽管很多人的心中带着惊疑,但是他们无一例外都开始向御驾方向作揖行礼。 此时从点将台上跑下来的马世龙,在恭迎御驾之际,那颗悬着的心也随之落了下来,不知不觉间,在山海关驻跸的天子,就成了他马世龙的主心骨,这种心理上的变化,即便是马世龙本人都没有觉察到…… ------------ 第三百四十二章 摊牌 在一众侍卫的簇拥下,穿着天子团龙袍的朱由校,登上了这座点将台,在转身之际,俯瞰着台下聚集的一众人群,在他的心底生出感慨。 人真多啊。 这次的擂鼓聚将,是山海关各处游击将军及以上将校参加的,可即便是这样,依旧有数百人聚集于此。 在见到这么多将校时,朱由校的第一反应不是心安,更不是高兴,而是忧心忡忡! 大明冗兵已非常严重了。 而据朱由校知晓的情况,仅仅是在山海关这边,不少人的确是游击将军,可是麾下的兵马却很多,而与之相对的,却又是同为游击将军的,麾下兵马却很少,这种极其矛盾的情况,就真实发生在山海关。 对于朱由校而言,他知道山海关很重要,但是还没有重要到要驻扎这么多的兵马,这不是大明军威的体现,而是一种极其不合理的现象。 真要是精锐之师的话,哪怕山海关这处地方再重要,驻扎数万大军足以,凭借着独特的地理优势,哪怕山海关外真发生什么突发状况,亦或是有异族叩关杀来,以此来震慑阻挡异族断然没有任何问题。 而多出来的军队吗? 这不止是对朝廷的负担,更是加剧对底层的盘剥。 这不是朱由校想要的大明军队!! 大明军队,应该是拱卫边疆,护佑万民的存在,如果背离了这点根本,那性质完全就变了。 “相信在很多人的心里,对于此次擂鼓聚将都犯嘀咕吧?”想到这些的朱由校,负手站在点将台上,俯瞰着眼前的人群,语气铿锵道。 “好端端的,山海关总兵官马世龙,为何就要擂鼓聚将了?更何况正旦刚过,大明也迎来了天启六年,这个时候少折腾些,不应该更好吗?” 在朱由校讲这些时,分处在各处的御前禁军,则递次传唱着天子所言,而聚集在此的众人听到这些,无不生出各异的想法。 很久没有露面的天子,一上来就讲出了很多人的心声,这难免让更多人多想起来。 “这次擂鼓聚将,不是马世龙的主意,是朕的旨意。” 在此等形势下,朱由校面色平静道:“朕为何要擂鼓聚将呢?原因很简单,朕也就直接开门见山了。” “就是想让你们看一出好戏。” 好戏? 一言激起千层浪,人群中开始出现骚乱,谁都没有想到天子会这样想,而在此等形势下,在点将台前站着的文武中,则走出来一人。 是他? 人群中站着的一众镇守太监,在看到走出的人是谁时,无不是脸色微变,作为内廷的掌权太监,哪怕是被外派出去,那谁都没有不熟悉此人的。 “辽前各地镇守太监何在!!” 迎着无数道投来的注视,魏良卿尽管内心很紧张,但表面却很平静,在走至一处时,语气铿锵道。 被魏良卿这样一喊,聚集在此的人,不少都齐刷刷看向一处。 以高起潜为首的诸镇守太监,此刻无不心跳加快。 这是要干什么? “有上谕!!” 在众人思绪万千之际,魏良卿的喝喊,让高起潜他们尽管紧张,可一个个都从队伍中跑了出来。 “奴婢在!” 这些穿着大红蟒袍的镇守太监,一个个跑到了点将台前,面朝天子便作揖拜道。 对于这些跑出的镇守太监,朱由校看他们的眼神很冷,辽事有今日之糜烂,与这些镇守太监有直接关系,包括他们先前的镇守太监!! 派遣镇守太监的目的,是为了监军,是为了掌控局势,可结果呢,多数外派出去的镇守太监,一个个实在是太贪婪了,根本就没有想着社稷,他们为了一己私利,甚至不惜毁坏社稷利益。 “拿下!!” 魏良卿的喝喊,打断了朱由校的思绪。 而伴随着魏良卿的喝喊,一队披甲挎刀的锐士,快步朝高起潜他们跑去,这突如其来的变动,让很多人都惊住了。 什么情况啊。 不是有上谕吗? 这怎么还抓人了? 聚在点将台前的一众将校,包括马世龙在内,在见到眼前这一幕时,不少心底都生出了惊疑。 这跟他们想的完全不一样啊。 “皇爷,奴婢冤枉啊!” “快放开咱家。” “你们凭什么抓咱家!” 惊疑的又何止是这些人。 被跑来的御前禁军控制住的高起潜等一行人,脑袋是一片空白,不时传来的疼痛,让一些人开始回过神来。 他们挣扎着。 他们咆哮着。 高起潜他们怎么都想不明白,这毫无征兆之下,自家皇爷为何要派人抓他们啊,他们当初可是都来山海关了啊,甚至皇爷交代的差事,他们一个个也都做了啊。 “杀!!!” 可是在高起潜他们叫屈之际,魏良卿的一句喝喊,让很多人都惊住了,而控制住高起潜等一众镇守太监的御前禁军,不少都抽出了腰刀,众目睽睽之下,没有丝毫犹豫就捅进了高起潜他们身体内。 “啊!!!” 惨叫声在此刻不绝。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很多人都震惊了。 “这就杀了?” 而在点将台前的朱聿键,见到眼前这一幕时,难以置信的说道:“陛下这是……” “闭嘴。” 而此刻的朱由检,此刻则皱眉道,那双警惕的眼眸,此刻扫视着眼前的众人,他敏锐的觉察到,在御前禁军杀高起潜他们时,在点将台前站着的众多将校中,不少人将手都放到了刀柄处。 此间的氛围急转直下。 谁都不知道天子为何要杀高起潜他们。 而这突如其来的举止,也深深刺激到了很多人。 “相信有不少人见到此幕都很惊疑吧。” 在此等态势下,负手而立的朱由校,面不改色的看向眼前骚乱的人群,语气淡漠道:“朕最厌恶的就是有人欺瞒,尤其是身边的人,而这些奴婢,一个个是内廷派出去镇守各方的,可他们却干着蝇营狗苟之事,他们觉得朕不知情,觉得朕可欺,朕,是大明皇帝,什么不知晓?!!” ------------ 第三百四十三章 杀!! “…朕,是大明皇帝,什么不知道?!!” 朱由校的声音回荡此间,这就像是一道惊雷,让在场每一位文武,无不流露出复杂的表情。 尤其是点将台前,以高起潜为首的镇守太监,一个个死相难看的躺在地上,血染红了雪地,看上去是那般刺眼。 这可是在辽前各处掌着实权,拥有不小影响力的镇守太监啊。 说杀就给杀了? 是。 高起潜他们是内廷派遣的,是天子家奴不假,但是别忘了,他们各自镇守的地方,可有不少投效他们的人啊。 如果高起潜他们被杀的消息,从山海关这边传出去的话,不说别的,单单是辽前各处会掀起什么影响? 只怕会像卢龙、迁安等地一样闹出哗变民乱吧? 等等!!! 而就在此等形势下,一些心思活泛的武将,突然想到了什么,一个个的表情全变了,甚至他们的手都紧攥着刀柄。 既然天子毫无征兆下,就当着他们的面杀掉高起潜等镇守太监,那必然不会让该消息传出去。 那…… “朕知道在这个时候啊,你们中的不少人都在心里想着,朕究竟想要干什么。”在一些人联想之际,朱由校的声音再度响起,这让不少人都下意识抬头看去。 朱由校面色平静,那双冷目扫视眼前人群,“杀了高起潜他们,只怕辽前所置镇守的地方,只要知道高起潜他们被杀的消息,那辽前势必会暗潮汹涌吧。” “快点!” “跟上!” 在朱由校讲这些时,一道道喝喊声响起,这引起很多人的警惕,就见一队队披甲锐士快步跑来。 他们身披甲胄,手持强弩劲弓,在所属将校的带领下,很快就把这一带给围起来了,速度之快,让不少人都没反应过来。 这是要出大事了啊。 人群中,握刀警惕的曹文诏,在见到眼前一幕幕时,脸上写满了惊意,他没有想到马世龙擂鼓聚将,是天子想要清算山海关所辖武将队伍。 就曹文诏观察到的,一些将校的眼神全变了。 尤其是这些披甲锐士的出现,曹文诏甚至见到了决绝的眼神!! “辽前,大不了朕不要了!!” 在曹文诏警惕四周之际,朱由校却眼神凌厉道:“直娘贼的!!朕也算是开了眼了,朕勒紧裤腰带,朝廷上下勒紧裤腰带,为辽前输送大批的钱粮,甚至不惜向天下万民摊派辽饷,为的就是想收复辽东失地,击败以下犯上的建虏叛逆。” “可是呢?” “在你们之中,包括在辽前各处的文武中,居然有一帮喂不熟的狼,一个个为了一己私利,居然敢罔顾朝廷律法,践踏朝廷威仪,觉得一个猖獗的建虏,就可以让朝廷被反复的拿捏住。” “好啊,真是太好了,朕要不是离京巡边的话,还真不知道这些猫腻,你们这些败类奸佞可真够可以的!!” 朱由校的强硬表态,让在场文武中的一些人,一个个脸色大变,他们怎样都没有想到天子会讲这番话。 天子这态度再明显不过。 你们不是想拿辽前安稳来扯皮,来拉扯吗? 好,那老子就不要了!! 这就是朱由校的态度。 从他急赴山海关后,一直都待在驻跸所在,只用了很少的干预,去搅动着山海关的局势变幻。 朱由校就是为了这一刻。 他就是要让那些别有用心之辈去猜,去想。 朱由校太清楚这些既得利益群体的德性了。 一个个掌握着巨利,不到万不得已的态势下,他们是不会选择做极端之事的,因为真要是做了,那就代表着风险不可控。 成功了另说。 可要是败了,那可就什么都没有了。 在这场牌局下,朱由校将山海关、辽前各地都推到牌桌上,他就是想要看看,那些所谓的奸佞败类,一个个是否真的敢跟他去豪赌! 卢龙、迁安等地闹出哗变民乱,搅动着各地风云变幻,朱由校把这一摊子都交给卢象升他们,自己直奔山海关而来。 这一切都是为了清洗山海关!! 只要能彻底控制住山海关,哪怕辽前一带真出现什么纰漏,朱由校也浑然不惧,一个干净的山海关,能完全作为他的倚仗与屏障,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隔绝关内外!! “觉得对朕,对大明问心无愧者,现在就到那边去。”在此等特殊形势下,朱由校伸手指向一处,这让在场的不少武将,一个个都下意识看了过去。 “反了!!” “这狗皇帝杀人如麻,弟兄们别被他给骗了!” “我等拼死拼活为大明拱卫边疆,可这狗皇帝却听信谗言,反了!!” 只是在这一刹,人群中的一些武将突然暴起,纷纷抽刀怒吼起来,甚至朝左右袍泽就挥刀砍下去。 形势急转直下。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拱卫在点将台前的一众锐士,纷纷举盾抽刀,一个个眼神警惕的看向混乱的人群。 而在点将台上,数以百计的披甲锐士,纷纷朝天子所在跑去,他们将朱由校死死地围在中心。 “杀!!” “即刻放下兵器,否则以谋逆论处!” “去你娘的!” 此间响起阵阵喝喊声,令此间彻底乱作一团。 透过缝隙去看的朱由校,在见到眼前一幕幕时,嘴角露出一抹淡淡笑意,显然他对这一切的预判是没错的。 在点将台前的厮杀开启之际,彼时在点将台外的数个地方,厮杀也跟着开启了,以吴襄为首的那帮辽将,麾下带来的亲卫家丁,一个个也都觉察到了不对劲,所以就想搅动乱局,厮杀在这里不可避免的爆发。 “还是陛下有先见啊,知道有一些人想搅乱时局,所以在一开始的时候,就将此地给隔绝开了。” 在厮杀开启之际,被护着的朱聿键,看到眼前混乱的场景,忍不住对朱由检说道:“他们就是喊破喉咙,只怕山海关多数地方都不知这里发生什么了。” “是啊。” 朱由检感慨道:“经此一事后,山海关将重归朝廷掌控!!” ------------ 第三百四十四章 定军 厮杀在继续。 乱战在继续。 这个朱由校精心挑选的地方,很快就被血给染红了,不少武将在这场混乱下,或遭挟持,或被斩杀,他们的死没有掀起任何涟漪。 “皇爷,您还是移驾吧。” 内心紧张的卢九德,透过眼前人墙的缝隙,瞧见那血腥的一幕幕,眉宇间透着忧色,低首劝谏起来。 天子何等尊贵,如何能身处险境啊。 “不,朕就在这里!” 朱由校眼神凌厉,岿然不动的朗声道:“朕是大明皇帝,要是走了,岂不是叫所有人都心寒吗?” 其实在朱由校的内心深处,最不愿见到的一种情况,就是眼前正在发生的,这是能把所有奸佞败类全给杀了,但是也让不少人会多想。 可有些人的心早就黑了。 如果能给他们一些希望,或许他们不会做极端的事情,可是当所有希望都没了,那就会破罐子破摔。 辽东将门势力,这就像是一帮在悬崖峭壁间攀爬的人,巨额的利益诱惑着他们不断向上攀爬,而一旦这个利没有了,那他们就会疯掉。 所以这就是个无解的局。 朱由校在驻跸待着的这些时日,不是没有想过用妥善的办法,将山海关给彻底清洗一遍,但是最后都被朱由校给推翻了。 没办法。 想要让山海关彻底改变,就必须要用血去清洗,用血去震慑,不然根本就无法解决根本性问题。 所以当乱局发生后,朱由校唯一能做的就是以身作则,他不能让仍对大明抱有希望的人心寒。 而这些人,在投机取巧的眼里,就是迂腐,就是顽固,就是愚蠢…… 可是大明能有今日,尚且能运转起来,不至于被层出不穷的问题给击垮,靠的就是这些顽固愚蠢的人。 厮杀的声音,随着时间的声音渐渐小了。 提刀警觉地曹文诏,身上迸溅有很多血,那冷峻的眼眸,在扫视各处时,一具具尸体就躺在地上。 地早已被血给染红。 此刻在曹文诏的心底生出质疑,他不明白天子为何要用这种方式,来刺激着那些心中有鬼的人去跳出来。 明明还有更好的办法。 明明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将他们分开逮捕。 可是天子却没有这样做。 似这样想法的人,不止曹文诏一人这样想,不少幸存的将校,一个个表情复杂的看着眼前一幕幕。 “陛下,奸佞已悉数伏诛!” 而随着一道喝喊声响起,不少人都回过神来,他们下意识抬头看向点将台,就见点将台上护卫天子的披甲锐士早已撤至两旁。 天子表情冷漠,负手挺立在点将台上,尤其是天子的那双眼眸,此刻正盯看着点将台下的众多尸首。 “朕知道在你们的心里,有不少都在想朕为何要这样做吧?”朱由校面色冷漠,看向剩下过半的将校,语气冷冷的道。 “朕是能选择更保守的方式,即便是整顿山海关,清理山海关,也可以最大限度的去减少损失,朕有这个耐心,更有这个时间,但是有人不想给朕啊!!” “都给朕抬上来!!!” 在马世龙、曹文诏他们思绪各异之际,伴随着朱由校的一声怒吼,就见一队人抬着很多箱子就来了。 而在这些人抬箱子之际,数名御前太监捧着一摞摞奏疏,强压着心底的惧意,低首朝天子处走来。 “这是辽东经略府给朕的密奏急递!” 在此等形势下,朱由校抓起一封奏疏,对眼前的将校沉声道:“在朕驻跸山海关期间,辽前那边出了不少事。” “粮价被哄抬,治下出现匪寇,谣言更是遍地飞。” “朕不多讲别的,你们也都清楚怎么回事吧?在朕没有来山海关前,这些情况全都没有,而朕到了山海关,就是委派了曹文诏就任参将,让其率部接管一片石口,这些腌臜事就层出不穷的冒出来。” 这一刹,很多人的目光都看向曹文诏。 而此刻的曹文诏脸色微变,他没有想到就因为他接管一片石口,在山海关以外的地方,居然出现这么多事。 尽管曹文诏猜到会出事,但却没想到会这么多。 “还有,就在正旦刚结束没多久。” 朱由校继续道:“据辽东经略府刺探到的情况,广宁、义州、海州、盖州等地,建虏开始频频调动了。” “而让朕觉得难以置信的,是辽前这边发生的种种,山海关这边居然毫不知情,你们中有人收到这些消息吗?” 马世龙在听到这些时露出惊意。 这是他没有想到的。 山海关作为拱卫关内外的屏障,这是何其重要的所在,不管在怎样的态势下,辽前有任何异动,山海关或多或少都是能知晓的,继而做出对应的预防。 可偏偏在这件事情上,山海关上下却不知晓,而他这个山海关总兵官,居然什么都不知道。 这一定是有人在背地里动手脚。 “还有!!!” 在众人思绪万千之际,朱由校厉声道:“看到那些木箱子没,这都是朕命人查探到的种种恶行,朕看到这里面放的东西,有时就在想啊,这山海关,这辽前,到底是大明的,还是谁的啊!!” 天下熙熙皆因利来,天下攘攘皆因利往。 朱由校知道,在利益达到一定程度,必然会有人敢冒着杀头的风险,去干任何律法约束的事情。 但是知晓归知晓,可是在亲身经历后,那种情绪是不一样的。 种种态势之下,也在逼着朱由校做出抉择。 他究竟要怎样做,才能确保大明能够逆转倾覆的国运? “马世龙何在!” “曹文诏何在!!” 在众人的注视下,朱由校冷冷道。 “臣在!” 此等态势下,二人当即抱拳喝道。 “马世龙,山海关主城从即日起戒严,出任何岔子,朕就找你。”朱由校眼神冷冷道:“曹文诏,一片石口即日起戒严,出任何岔子,朕就找你。” “臣遵旨!” “至于你们,就暂待在这里,好好看看这些东西吧。”朱由校没有理会二人,看向台前众人道:“要是你们有任何不满,到时都可以讲出来!!” ------------ 第三百四十五章 富可敌国 山海关的乱没有结束,一批武将被杀必会引起风波,所以朱由校选择最简单粗暴的方式,仅让马世龙坐镇山海关主城,让曹文诏回一片石口,至于其他武将,连同那帮被杀的人,全都暂留在他挑选的地方。 这就使得山海关驻扎的军队出现权力真空,最上面的人有,最下面的人有,唯独却少了中间传导的人。 而伴随着马世龙、曹文诏的回归,守土有责的旨意便颁布下去,压力直接传到底层将校身上。 将吴襄这帮奸佞败类给杀了,可不代表着山海关内的奸佞就被悉数剔除了,这距离彻掌山海关,清理山海关还有很大的路要走。 群龙无首下,是会让谣言四起,但也让很多人会像散沙一般,根本就无法凝聚起来,放大未知的恐惧,让山海关处在微妙境遇下,就是朱由校要做的事。 一连多日,山海关未出乱象。 “累死我了。” 深夜下的山海关,驻跸所在,一处宅院内,朱聿键瘫坐在官帽椅上,“这犒军进行个几日,还不觉得累,可现在每天都要去,这简直是要人的命啊。” “说来也是奇怪,现在犒军,一个个不似先前那般,见到什么都抢着吃,一个个似有心思,似有顾虑,这人心可真是够怪的。” “那能一样吗?” 朱由检瞥了一眼,对朱聿键道:“各处凡游击将军以上将校,到底是生是死,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在山海关一线屯驻的军队,有哪个不好奇这些?” “这几日山海关各处的谣言还少吗?” “要不是我等奉旨到各处去犒军,让底层将士一个个能稍安些心,只怕山海关这边,早就像卢龙迁安等地一样,闹出哗变了。” “岂止是犒军啊。” 朱聿键却道:“要不是王之仁统领的天雄军,从秦皇岛一带进驻石门城,并且将这一消息传到山海关各线去,就靠我等奉旨犒赏,你不会真觉得山海关会有眼下的局面吧?” 朱由检沉默了。 的确。 从那场擂鼓聚将结束后,很多事情就在悄然发生着改变,尤其是王之仁统领的天雄军,高调进驻到石门城一带,这与山海关主城,一片石口互成掎角之势,这震慑的绝不止山海关一线。 对于蓟州镇下辖三协十二路,对于永平府等地,那同样是一种不小的震慑,由于封锁的缘故,很多人都很想知晓被聚集的将校,一个个到底是怎样的情况,究竟是死了,还是仍活着。 “现在我就担心一点。” 在朱由检沉默之际,朱聿键却道:“陛下究竟想怎样解决眼下种种,犒赏山海关各处的事,是可以进行,但只怕也持续不了多久,毕竟这么多人每天吃这么多,这又能坚持多久啊。” “一旦犒赏结束的话,而陛下没有出面解决后续问题,只怕山海关这里依旧是要乱掉的啊。” “现在没人知晓皇兄是怎样想的。” 朱由检露出复杂之色。 对于朱由校做的事情,很多人是不理解的,也猜不透的,谁都不知天子接下来会去做些什么。 而殊不知,这恰恰是朱由校想要的。 同一片夜空下。 驻跸所在。 “皇爷,辽东经略府急递。” 一道激动的声音响起,打破了此间的平静。 就见卢九德步伐匆匆,手里捧着一封奏疏,快步朝眼前正堂跑去,这让朱由校抬头看去。 “各处查抄皆已完成。” 而在听到卢九德这句话,朱由校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他等的就是这个!! “快呈上来。” “喏!” 卢九德不敢迟疑,快步朝御前跑来,而朱由校则伸手夺过,打开那份奏疏就一目十行的扫视起来。 “好,好,好!” 而在看到奏疏上所写,朱由校难掩激动的说道:“有了这700多万两赃银,山海关整顿就彻底有着落了。” 卢九德听到此言,脸上露出震惊的神情。 多少?! 700多万两赃银? 作为御前服侍的太监,没有谁比卢九德更清楚,辽东经略府查抄的这些赃银来自何处。 这正是高起潜他们镇守辽前各处所驻之处。 “这帮硕鼠败类,真是大明之耻。” 而在卢九的惊疑之际,朱由校却道:“朕叫他们镇守各处,他们一个个倒好,不止贪了这么多银子,还贪了大批粮食,侵占大批土地,直娘贼的,早知道是这样的话,当初就该将他们全都凌迟了,真是便宜这帮狗东西了!!” 卢九德更紧张了。 能让天子讲这样的话,只怕从高起潜他们所驻之处,查抄的粮食,还有名下的土地,只怕规模都不会小。 “皇爷,孙经略派人去这些地方,只怕会在辽前引起不小的风波吧?”而想到这些的卢九德,又想到了另一件事,面露担忧的说道。 “起风波又如何。” 朱由校却不在意道:“这些镇守的地方,眼下皆是孙承宗信任的大将率部镇守,满桂、赵率教、左梅这些武将,一个个都是很熟悉辽东情况的。” “眼下他们奉守土有责之命,率部在各处镇守,查抄的那些钱粮,留下三成补发给麾下所欠粮饷,其余悉数转运到山海关来,朕不觉得能出什么岔子。” 这就是朱由校的自信来源。 是。 在辽前是有很多问题,但是不可否认,在辽前仍有一批文武,是忠于大明,忠于朝廷的,只要不做乱指挥瞎操作的事情,这些人凝聚起的力量,是能起到一定的震慑作用的。 而满桂、赵率教他们镇守在各处,朱由校给明的旨意很明确,就是固守在各处,不管出现任何差池,都不能让镇守的地方丢掉。 只要能把这些事情做好,那就给朱由校创造了机会,一个彻底清洗,彻底掌控山海关的机会。 现在这个机会来了,朱由校肯定是不会错过的,他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就是要收服山海关上下的心,使得山海关能彻底掌握在他手里,这件事只要能做好,那朱由校就不惧辽前有任何变故! ------------ 第三百四十六章 简拔 凡是牵扯改革的事,就必须要有大魄力,大决心,明确的目标与方向,从定下的那刻起,不管遇到何种艰难险阻,都绝不能有任何的犹豫与踌躇,一旦这种苗头出现,那结局就注定是失败的。 朱由校选择走的路,是一条前所未有的路,摆在他面前的是各种艰难险阻,除了选择直面以外,他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山海关。 驻跸所在。 “这段时日辛苦卿家了。” 朱由校倚着软垫,脸上露出淡淡笑意,看向被特召的马世龙,“若是没有卿家的话,朕想要扫清山海关藏着的奸佞败类,只怕山海关这处要地,多半会向卢龙、迁安等地一样出现变动吧。” “这都是陛下高瞻远瞩,臣不过是做了份内之事。” 马世龙忙抱拳作揖道:“山海关是陛下的山海关,更是朝廷的山海关,任何人都不可能左右。” “呵呵~” 朱由校笑了起来。 马世龙讲这样的一番话,朱由校如何能不知其心中所想,这是怕了,自始至终他所做的事情,没有任何人能揣摩到,包括杀高起潜这帮镇守太监,杀吴襄这些两面三刀之辈,谁都没有想到自己会这般简单粗暴。 眼下的山海关,看似是处在安稳境遇下,实际上仍处于暗潮汹涌下,只是就因为马世龙怕了,这些话他没有敢说出来而已。 “卿家就没有什么话,想要对朕说的吗?” 在沉吟了刹那,朱由校看向马世龙道。 “臣……” 马世龙犹豫了。 天子这样问,马世龙如何会不知。 可是他却不知该怎样讲。 “朕想听真话,而不是唯唯诺诺。” 朱由校撩撩袍袖,向前探探身道。 “陛下!!” 听到这话,马世龙单膝跪地,面朝天子抱拳道:“臣以为陛下当尽快下旨,让那些将校尽快归营!” “时下是有信王殿下、唐王孙殿下奉旨犒赏三军,可当前山海关的形势暗潮汹涌,一旦犒赏停止的话,难保有人会从中搅动是非。” “陛下是清楚的,这么多人聚在一起,若是被一些虚假之言哄骗,万一处置不力的话,势必会出现哗变的!” 在讲到这里时,马世龙的内心松了口气。 这些话,他早就想对天子说了。 只是近来发生的事太多,加之他要确保山海关主城的安稳,以至于他只能把这些话憋在心里。 “朕到底是没有看错卿家。” 与马世龙所想的不同,朱由校没有丝毫不悦或恼怒,相反却露出欣慰的笑容,“起来吧,卿家能对朕讲这些话,就证明卿家心里是有社稷的。” 嗯? 马世龙一愣。 “既然卿家这般开门见山,那朕也就不拐弯抹角了。” 朱由校继续道:“朕这次召卿家过来,是想问问卿家,在足饷的前提下,山海关这处边陲要镇,究竟需要多少兵马能确保安稳。” 这…… 马世龙心中疑惑更盛,天子这是想干什么?难不成要在山海关裁撤兵马吗? 这可不成啊! 作为久经沙场的猛将悍将,马世龙如何能看不出山海关的积弊所在,而最为严重的,就莫过于冗兵积弊。 明明在山海关这处地方,根本就无需用到这么多的兵马镇守,可偏偏在山海关这处地方,却有十几万的大军。 人多了,事就杂。 事杂了,就有人能浑水摸鱼。 其实山海关的事情,要想解决也很简单,只要能调离一批军队,让山海关所辖军队控制到一定规模,这样整饬起来就相对容易的多。 但是却没有一人真敢这样做。 只要是牵扯到利益的事,那就没有什么是小事。 “这事儿很难回答朕吗?” 见马世龙沉默不言,朱由校反问道。 “七万足以!!” 被天子这样一问,马世龙眼神坚毅道:“只要朝廷能足额拨发粮饷,能拨付所缺武备火器,不以次充好的话,臣作为山海关总兵官,敢向陛下保证,山海关有此七万大军,断然不会有任何事情。” “好!这才是山海关总兵官该有的魄力!!” 朱由校拍案叫好道:“那朕就给你这个机会,除了一片石口外,凡是涉及山海关主要防区,牵扯到的那些武将,皆由你马世龙进行明确。” “那批聚在一起的将校,你马世龙看重谁了就调走,职官不够的,你马世龙写奏疏,朕批红。” “一句话,朕要山海关从你这总兵官开始,到各处的游击将军,都是敢担负起担子的大明武将,而不是做买卖的武将。” “陛下说的是所有?” 马世龙有些难以置信道。 “嗯。” 朱由校点点头道:“除了一片石口外,上至副总兵官,下至游击将军,只要你马世龙认为他能扛起担子,能把防区守护好,不会干喝兵血吃空饷的事,你马世龙只要拟奏疏呈递,朕就批红。” 马世龙惊住了。 这等殊荣给的太大了。 这等于说是将山海关的调整,全都交由他进行了,如果他真有一些私心的话,安插一些效忠于他的人,那今后这山海关就是他一人说了算。 这一刹,马世龙呼吸有些急促。 但很快,马世龙就冷静了下来。 只怕驻守一片石口的曹文诏,职务还会要向上提提。 这点马世龙没有猜错。 朱由校打算擢曹文诏为副总兵官,并让该麾下兵力扩至两万众,除了本部一万众外,多出的那批人,不占用山海关军队员额,甚至为了确保曹文诏能掌控好这些兵马,朱由校还给曹文诏麾下拨了一批武将。 在辽前的战事没有结束前,曹文诏所部就要像钉子一样,死死地钉在山海关防线,一旦这期间出现任何状况,曹文诏必须要奉旨去做任何事情。 等到辽前的战事结束了,涉及到山海关的调整会继续深化,甚至辽前的各处防线,也将彻底的经历调整。 这就是朱由校,要么干脆就别做,要做就必须做到极致,不给任何人钻任何空子的机会,朱由校绝不允许任何错误出现。 ------------ 第三百四十七章 发饷 “臣斗胆问一句。” 在此等形势下,马世龙犹豫刹那,遂抱拳对天子道:“山海关余下的将校,还有多出的军队,陛下打算怎样安置?” 马世龙知道,他如果真的接了这道旨意,向天子举荐一批武将派往各处,那势必要调整这些防区的兵力部署。 对于这些事情,马世龙觉得没啥难的,都是带兵的,慈不掌兵的道理,但凡是上过战场的都知道。 能入马世龙法眼的,那做这些事情必然驾轻就熟,所以马世龙不担心这些,只要此事开始做了,那他就有信心在最短的时间平稳住山海关。 更何况在山海关防线中,至关重要的一片石口,是由天子看重的曹文诏坐镇,这就更不会有任何问题了。 唯一让马世龙担心的,是多出来的那些将校,尤其是那些军队,到底该如何妥善的进行处置。 倘若是简单粗暴的裁撤,那势必会给地方造成动荡。 “这个朕想好了,将他们悉数编进朕的御驾麾下统辖。”朱由校似笑非笑,盯着马世龙道。 “对于这样的回答,卿家可还有别的顾虑?” 是真的! 天子这是要御驾亲征啊。 得知这样的回答,马世龙脸色微变,心底更是生出惊呼,曾经被他怀疑的事,在这一刻得到了验证。 对于朱由校而言,他肯定知道山海关多出的兵马,如果简单粗暴的给裁掉,那势必会造成新的麻烦。 既然是这样的话,倒不如将他们集中起来,战力强不强暂放到一边,将他们悉数拉到辽前战场去,到时在根据战况的发展,酌情让他们参与到一些战事中,最终能活着离开战场的,那必然是百战精兵了。 只是这个规模必然不多。 毕竟战争是残酷的,一场场战事的胜利,势必是要拿大量的人命去填的,但是事到了这一步,朱由校除了这样做别无他法。 朱由校需要重塑规矩,那就需要拿一场大捷来重塑,而参与到这些战争中的人,将会成为第一批获益者,军功授赏,就是朱由校改革军队的关键一步。 只要这一步能做好,那么朱由校就能把抓在手里的军权,始终都牢掌在自己手里,任何人都不可能夺走。 “臣没有了。” 马世龙惊疑许久,这才回道。 “你没了,朕还有。” 朱由校见状,笑着对马世龙道:“卿家先整顿山海关各处,另外可以放出风去,待山海关各处整顿好,此前拖欠的兵饷一律补发。” “这是真的?” 听到这话的马世龙,下意识开口反问,旋即马世龙就知自己在君前失仪了,其实也不怪马世龙这般,毕竟兵饷对于军队而言太重要了。 哪怕是再骁勇善战的武将,也会为兵饷而犯愁的,毕竟兵饷拖延不发,这是会动摇军心的,更是会动摇士气的。 “朕何时说过虚假之言?” 朱由校笑着反问道。 “是臣君前失仪了,还请陛下责罚。” 马世龙当即作揖请罪道。 “行了,这些就不要再提了。” 朱由校摆摆手道:“这笔兵饷卿家无需担忧,高起潜他们贪的财,皆被朕命人给查抄了,所以此事是真的。” “朕也不是贪财的皇帝,手里有这么多银子无用,朕看重的是山海关,朕希望以后的山海关,别有任何的差池!!” 马世龙最后悬着的石头落下了。 他是真的担心,要补发欠饷的消息传开,到最后却没有银子给实发下去,那势必会让很多人生出怨气的。 哪怕这些人都忠于朝廷,可朝廷最后却欺骗了他们,那只有天知道他们会做出什么过激的行为。 “陛下放心。” 想到这些的马世龙,当即表态道:“给臣十日,不!五日,臣一定会将山海关整顿好,让陛下所讲的种种,在山海关扎实做好。” “好,那朕就等着了。” 朱由校微微一笑道。 有了人,有了银子,剩下的事就不叫事了,这世上能用银子解决的事情,基本上就不叫什么难事。 倘若中间真遇到任何坎坷,那就不用多想,势必是银子给的不到位。 这个道理虽说粗鄙了些,但事实本就是这样的。 看着马世龙离去的背影,朱由校脸上的笑意没了,取而代之的却是严肃,山海关能否安定下来,接下来就看马世龙怎样做了。 朱由校当然也知道,将整顿山海关的职责,悉数下放给马世龙去做,难保今后会出现些状况。 比如马世龙培植个人力量。 但是对朱由校而言,眼下他顾不得这些了,他在山海关耽搁的时间太久了,他不能再耽搁下去了。 有太多谋划好的事情,眼下就堆积在这里,就等着山海关何时能安稳下来,山海关不能安稳下来,那接下来的一切都是空谈。 做事要分得清主次,要能明辨轻重,眼下对于朱由校而言,不能被以后可能会发生的事情给困住。 只要御驾亲征这一战,他能取得最终的胜利,到时别说是山海关了,包括辽前各处的歪风邪气,他都能给一次性扳正回来!! “来人啊。” 想到这些的朱由校,语气淡漠道。 “奴婢在。” 在堂外站着的卢九德,步伐匆匆的朝御前走来。 “将朕拟定的那些旨意,即刻派人送往各处去。” 朱由校面色平静道:“加紧送过去,途中莫要出现任何差池。” “奴婢明白。” 卢九德当即应道:“请皇爷放心,奴婢会办好这些的。” “去吧。” 朱由校摆摆手道。 既然山海关的事情,该明确下来的都明确了,那么就没有必要再耽搁时间了,有马世龙去整顿山海关,朱由校还是很放心的。 那么山海关以外的一些事,也该按部就班的推进了。 朱由校的心底生出斗志,他不觉得建虏能做成的事情,他作为大明皇帝就做不成,如果连一个建虏都无法力挫,这还不是彻底镇压,都无法办好的话,那朱由校觉得他今后就不用再折腾了。 ------------ 第三百四十八章 愿为陛下效死 当一件事想平稳推进,若是牵扯到的范围极广,如果想安稳地推动落实,就必须要用更大的事去吸引。 显然在整顿山海关一事上,要补发拖欠粮饷的消息,被马世龙特意派人散播开,使得所有人的注意都被吸引了。 对于底层的将士而言,哪怕是底层将校,最让他们关心的事情,莫过于每月能领到手的兵饷了。 在大明参军,尤其是到边陲戍守,可从来不是为了什么家国情怀,吃饱饭,能领银,这只怕是多数人的想法。 除非是被逼无奈下,只怕很多人都不愿参军,毕竟参军在大明是最后要考虑的,无他,将的地位都不高,更何况是卒呢? 在那些高高在上的眼里,兵卒就是丘八,他们就像是蝼蚁一般,是死是活,那根本就掀不起什么风浪。 这就是现实。 要补发兵饷的消息传开,让马世龙举荐的那批将校,上至副总兵官,下至游击将军,一个个都以最快的速度奔赴山海关各处防区。 有了补发兵饷这一优势,使得这些将校在到了各处防区后,能够以最快的速度去剔除老弱,解决奸佞,甚至各处防区的军队员额,都经历了一次大调整。 不过也恰恰是这般,使得这帮将校的心底生出忧虑,尽管自家总兵官说了,天子必然能发放兵饷,可万一兵饷没有到期补发,那么山海关势必将经历一场浩劫。 尤其是那些被调离出山海关防线,到临近山海关各处营地驻扎的将士,他们一旦知道最后不发兵饷了,那根本就不用人去煽动,就必然会闹出哗变的。 这样就算山海关防线可控,但是这些要哗变的将士,一旦选择向永平府各地散开,那后果将不堪设想啊。 信任危机,是大明军队现存的问题,也是最难解决的事情,毕竟在过去发生了很多事,使得这种信任被践踏太多了。 这也是摆在朱由校面前的现实问题。 对于朱由校而言,他这位大明皇帝能做的事情,就是身体力行地去做,而不是单靠嘴皮子去说。 说,是没有任何用处的。 唯有去做,才能看到改变。 五日后。 山海关外的一处营地。 “这时日都到了,怎么还没有见发饷的人过来啊。” “就是啊,该不会是被骗了吧。” “不可能吧,这可是皇帝老子亲口说的,这就是圣旨啊,谁敢在这事上作假啊。” “这可不好说啊,万一是皇帝老子反悔呢?” 在该营地的校场上,成群结队的将士齐聚于此,他们三五成群地小声议论着,根本没有任何军纪可言。 而这些将士的成分很复杂,有隶属边军的,有隶属卫所的,有隶属客军的,在山海关整顿下,他们没有被各处防区选中,所以就被集中送到该处暂驻。 而类似于这种性质的营地,分散在山海关各处的还有数个,单单是这些将士的规模就超过了三万余众。 但凡是上过战场的武将,他们都知道这些将士,根本就不配继续留在军中,毕竟这就是负担,这就是散兵游勇。 可是这些人就在山海关待着,没有人把他们给请退掉,更没有人撵他们走,这些人占着的员额,可不是三万余众,而是近六万众! 也就是说有近一半的空额,被一些将校给吃进嘴里了。 这还不算完。 至于这些老弱游勇,他们发放的兵饷,从来都不是足额的,至少有一半又被占了,而这些人却是敢怒不敢言。 没办法啊。 他们老了,他们孤苦伶仃,但凡是有一点办法,他们都不会待在山海关的,毕竟山海关真要有战事的话,他们就会是炮灰。 现在因为山海关整顿一事,使得他们从各处被遴选出来,错非是有补发欠饷的事吸引着山海关上下,只怕有些乱象就发生了。 对于人性的拿捏,朱由校把握得太准了。 “咚咚咚!!!” 而就在形势愈发微妙之际,响彻云霄的擂鼓声骤响,这让校场上聚集的人群,一个个都紧张起来。 “奉旨发饷!!” 在此等态势下,就见一支队伍押运着一辆辆银车前行,这让校场上聚集的人群,开始出现骚乱。 “难怪陛下强调,这批营校的欠饷最难发。” 而在人群中的张庆臻,在见到乱糟糟的队伍,开始有不少人想涌上来时,张庆臻心底难免紧张起来。 “来人啊!!” 见校场秩序有乱掉的迹象,张庆臻当即怒吼道:“给本伯把持好车驾,把宣讲队的人都派出去,叫他们宣讲秩序,任何敢冲撞军饷车驾者,一律停发欠饷。” “喏!” 左右将校当即抱拳喝道。 “快点!” “跟上!” 此间出现各种喝喊声。 对于朱由校而言,他既然说出要补发欠饷,那就必然会发,这笔查抄的赃银,是可以用到其他地方,比如购置粮草,比如招募新卒…… 但是朱由校却没有这样做,想要彻底掌控山海关,就必须要把欠饷给发了,不然底下的将士凭什么卖命? 似这样的场景,在山海关各处都在上演。 银子发给底下的将士,或许手里掌握的金银储备少了,但是却能收买人心,这个买卖怎样做,朱由校还是能分清楚的。 彼时的山海关主城墙上。 “陛下万岁!!” “愿为陛下效死!!” 被簇拥着站在城墙上的朱由校,听到一浪高过一浪的喝喊,脸上流露出淡淡的笑意,尽管这场补发欠饷,场面多是以混乱来呈现,可是实打实的银子发到手,这对于底层将士而言,他们是高兴的,是激动的。 这是一次性补发所有欠饷。 而最为关键的是所有欠饷,没有一两银子被侵占,全都足额发到他们手里了,这在过去是从没有过的。 “山海关的军心凝一了。” 在一些人的注视下,朱由校负手而立,俯瞰着瓮城下的混乱人群,语气淡然道:“剩下的事,交给马世龙来办,朕也就能放心了。” ------------ 第三百四十九章 云聚 作为上位者,最忌讳的就是大包大揽,什么事情都要亲抓,若真是这样的话,那还要底下的人干什么? 既然选择重用一些人,那就要让他们在各自的位置上,担负起各自的职责,切实能扛起对应的担子。 上位者只要能把持好决策权,人事权,财权,麾下更有一帮性格不一的人才,那就不会有人能对其构成威胁。 这就是朱由校眼下做的事情。 既然选择重用马世龙,重用曹文诏,那朱由校就必须要给与他们绝对的信任,叫他们把山海关防线整饬好。 事实上,马世龙他们也没有辜负朱由校的信赖。 随着一批批欠饷,实发到每位将士的手里,一场更大规模的整顿,甚至是匿名举报,就悄然在山海关上下进行着。 一个干干净净的山海关,是朱由校定下来的目标。 当表面上的隐患被悉数剔除掉,那么揪出背地里的隐患,就是必须要趁着势头加紧要做的事情。 “这些被抓的人,悉数移交到皇家禁军府。”在看完马世龙呈递的奏疏,朱由校表情严肃道。 “真是没想到啊,在山海关内的不少商贾,居然背地里都跟建虏有联系,而这些还都是底层将士举报的。” 马世龙的脸上露出羞愧的表情。 这也是他没有想到的。 马世龙以为自己赴任山海关,在这个位置上做了这么久,也算是把威望树立起来了,却没想到还有很多事情,是他不知情的。 “还有,那三万余众老弱,朕已经决定了,悉数从军中开革出去。”在马世龙想这些时,朱由校放下手中奏疏,神情自若道。 “这批人留在军中无用,即便是拨到朕的御驾麾下驱使,只怕也没有大用,更何况真要去辽前的话,那是有很大风险的,这些人不适合上战场。” “陛下,此事能否分批进行?” 马世龙听后,露出些许的担忧,“毕竟这批老弱的人数太多,真要全都给开革出去,难保会出现什么差池。” “不了,全都开革吧。” 朱由校摆摆手道:“山海关总兵官府明发一道上谕,讲明这批被开革的老弱,将安顿在秦皇岛、永平府顺天府两地皇庄,要叫山海关的将士都知道,即便是老了,没有去的地方,朝廷也会设法安置的,这今后将成为定例!” 马世龙脸色大变。 原本在他的心中认为,天子要将这批老弱开革出去,是不再管他们了,叫他们自生自灭去。 可让马世龙万没有想到,天子是把这些人给开革出去了,但是同时也给他们想好了去处,这等同于给他们一条活路。 这在先前是从没有过的。 “卿家这是什么表情?” 见马世龙这般,朱由校微微一笑道:“卿家不会以为朕将这些人开革出去,就不管他们的死活了吧?” “臣……” 马世龙面露汗颜,朝天子作揖拜道。 “这些人有今日,说起来跟朝廷也密不可分。”朱由校见状,轻叹一声道:“若非是因为辽事的话,他们也不会在边关待这么长时间。” “既然是朝廷造成的,那朝廷就要负责到底,不能寒了他们的心,更不能寒了为朝廷卖命的儿郎。” “这件事情必须要讲清楚,要让在山海关各处驻扎的将士都知晓,朕要彻底打消他们心中的顾虑。” “臣遵旨!” 马世龙当即表态道:“请陛下放心,臣定会办好此事的,待这批老弱被安置好,山海关将再无任何隐忧!” “下去做事吧。” 朱由校笑着摆摆手道。 “臣告退。” 看着马世龙离去的背影,朱由校的心底生出唏嘘,虽说安置这批老弱,会让朝廷背负不小的负担。 但是跟彻底聚拢山海关上下的军心相比,这些根本就不值一提,钱粮没了,还有再赚的时候,可要是人心散了,想要在聚起来就难了。 人心是最廉价的不假,但同时也是最昂贵的。 聚拢人心,说起来总是很容易得,但是做起来却千难万难。 “陛下!!好消息!!” 在朱由校感慨之际,一道激动的声音响起,“军备清吏司的队伍,已顺利抵达石门城一带。” 好啊。 听到这话的朱由校,情绪莫名激动起来,他一直心心念念的军备,终于被焦勖他们运抵过来了。 从朱由校离京巡边以来,朱由校就给焦勖他们下达旨意,叫他们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加紧赶制火器火炮火药,除此之外还要赶制各式军械,为此朱由校还从内帑拨付一批专项银。 所以不管在巡边以来,前后发生了多少事情,焦勖他们就干一件事,那就是组织人手造各种军备。 “据王之仁派人传回的消息,这次军备清吏司运抵的诸多军备中,单单是火炮就有数百门,其中虎蹲炮就占了近七成!” 走进堂的魏良卿,手里捧着一封奏疏,难掩激动的对天子如实禀道:“除此之外,火药也被运过来很多,由火药衍生的各种火药制品也不少,像震天雷就运抵超5000箱,每箱有20枚!” 流水线作业最大的好处,就是在熟悉了这种生产后,效率可以大幅提升,甚至为了加快生产,还会明确各种标准,而这标准并不局限于生产,在储备、运输等方面也有。 “好啊,军备清吏司果真没叫朕失望。” 朱由校在看完那份奏疏后,笑着看向魏良卿道:“孙传庭他们到什么地方了?在京畿各处直往山海关的各处转运处筹建的怎样?” “禀陛下。” 魏良卿如实道:“孙传庭已至卢龙,赈灾公署在永平府的筹建已完成,涉及各处转运的筹建也已基本完成。” “除此之外,迁安等处的民变,也基本上被卢象升部给镇压了,而在卢象升率部镇压哗变民乱之际,孙祖寿他们在蓟州镇下辖三协十二路,都暗中逮捕了一批奸佞败类,眼下蓟州镇的形势趋于安稳。” 当朱由校在山海关驻跸,忙着各项谋划部署之际,在其他地方的文武都没有闲着,只有朱由校知道这一切有多来之不易。 ------------ 第三百五十章 风起 “真是奇了。” 驻跸所在,朱聿键表情复杂,在去往正堂的途中,对朱由检说道:“在陛下决意来山海关前,关内外的形势危机重重,尤其是卢龙、迁安等地的哗变民乱,更是让不少地方都人心惶惶。” “甚至在陛下亲抵山海关后,这种危机自始至终就没有消散,可偏是在这等形势下,前后不过一个多月,居然会有这般大的改变。” “山海关所属各级将校,被陛下从头到尾换了一大批,所辖各部营校也被拆分重组,我等不说山海关所属各部战力怎样,至少眼下的这些军队,从上到下都听从陛下的调遣,这点没错吧?” 朱由检点点头表示认可。 的确。 过去这一个多月的光景,对于朱由检而言,就仿佛是做梦一般,明明有太多的不利与被动,可偏就在此等境遇下,一个全新的局面就孕育而生了。 “还有啊。” 朱聿键继续道:“我等一直长伴在陛下身边,陛下究竟是怎样做到,在驻跸待着的时候,仍能影响到山海关以外的部署的?” “这是我最不能理解的。” “卢龙、迁安等地的哗变民乱,当初造成多大的影响,别人不清楚,可我等是最清楚的啊。” “这闹得就连蓟州镇下辖三协十二路,都跟着变得人心惶惶,也就是有孙祖寿、王世钦他们在,不然啊,只怕蓟州镇跟着就连起来了。” “说到这里,我是真佩服卢象升啊,明明先前没有统过兵,在所有人都质疑之下,非但没有出现任何差池,还能以最快速度镇压卢龙的哗变,而这件事情又反馈到山海关,震慑住了那帮宵小。” “这一切的一切,按理说不该有所联系,可偏偏走到最后,又巧妙地联系到一起,你说这神奇不神奇?” 朱由检沉默了。 这也是他最疑惑的地方。 明明有不少事情,他们都是知情的,甚至是参与其中的,可最终达成的成效,却偏偏超出了他们的预料。 除了用神奇来形容以外,朱由检根本无法想到别的来形容了。 只是朱由检他们永远都不明白,为了组织起这场大局,朱由校究竟付出了什么,这是在拿他的命在豪赌。 以上所发生的种种,倘若期间敢出现任何差池,那待在山海关的朱由校,将会成为第一个死于兵乱的大明皇帝。 为了掌握主动,为了掌握优势,朱由校必须要这样去豪赌,不然他就没有足够的底气与信心出关! 也恰恰是因为朱由校以身犯险,使得这种压力与紧迫感,时刻萦绕在卢象升、周遇吉这帮文武的心头。 这人啊,都是被逼出来的。 不到绝境,不能知道自己的极限在何处。 而这种感觉,同样也作用到很多人身上,比如在天津的熊廷弼一行,比如在丰润的李邦华一行,比如在辽前的孙承宗一行,看起来是朱由校在以身犯险,实际上在看不到的地方,却有很多人在做着很多事情。 这就是朱由校。 他总是把最真挚的一面,用他的方式给流露出来,继而让他重用和信赖的那帮文武,一个个都紧绷起一根弦,要让这帮文武为自己做的事情,而不断地进行自我压榨。 信任给了。 倚重给了。 支持给了。 作为大明的中流砥柱,作为天子的肱股栋梁,在面临风险的时候,一个个要是不好好表现的话,对得起谁? 尽管这很无赖,但却很有效。 这也就是朱由校占据穿越众的优势,无需再去一次次的试探与考验,可以毫无保留的去信任这些人,否则他面临的困境会更大。 而作为随驾的朱由检、朱聿键,包括其他很多人,其实还没有看到一点,就是在不知不觉间,朱由校在地方亦构建起一套人才梯队。 或许这其中的不少人被特擢到一定位置,会遭到质疑与抨击,但是不要紧啊,接下来的局势会更紧张,只要这些人能在各自的位置上,用实际行动证明自己,那就可以堵住悠悠众口! 大明现在就是做事的人太少,务虚的人太多,所以朱由校需要增加做事的人,哪怕他们真做错了什么,朱由校也不会责罚他们,甚至会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以此来鞭策这些做事的人,不断地向前去做事。 “陛下~” “皇兄~” 在交谈的二人,来到天子所在正堂时,刚想要说些什么时,不过很快二人就觉察到了不对劲。 气氛有些微妙。 “辽东经略府传来急递,建虏奴酋集结重兵,对锦州、大小凌河堡等处展开攻势了。”坐在宝座上的朱由校,看着走来的二人道。 什么?! 听到这些的二人,无不露出震惊的表情。 建虏居然对辽前展开攻势了? 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啊! 眼下山海关各处的局面是趋于安稳了,但是这也只是表象罢了,想要让这些地方真正变得稳定,那还是需要时间的。 可偏偏建虏没有给这个时间。 “皇兄,好端端的,为何建虏会进犯辽前啊。”朱由检强压心头惊疑,看向自家皇兄说道。 “这还用猜吗?” 朱由校似笑非笑道:“定是朕巡边的消息,被一些人传到建虏那边了,甚至山海关等地的情况,也被建虏给知晓了。” “他们怎么敢啊!!” 朱聿键难掩愤怒道。 “呵呵…” 朱由校笑出声来,看向朱聿键他们,“这世上就没有奸佞不敢干的事情,只要对他们有利的事情,哪怕是冒着杀头的风险,他们也是敢干的!” 讲到这里时,朱由校的心底生出一股怒意。 因为孙承宗传回的这份急递,使得朱由校发现在辽前发生的这场战事,只怕比他知晓的那一战要更凶险。 因为他的出现,使得很多事情都悄然发生改变了,原本朱由校是想介入那一战的,但要掌握很多主动权,可是现在却有很多人坐不住了,所以他们选择用这种极端的方式,关键是他们依旧藏在暗处…… ------------ 第三百五十一章 战!! “这建虏真是够猖獗的,居然敢集结十几万大军进犯辽前,这是想跟我大明一决高下啊!” “好端端的,建虏为何会聚集这么多兵力,这还是正月啊,辽东这处地方苦寒,集结这么多大军,建虏的粮饷供应是从何而来的?” “这还不是关键,在建虏进犯辽前之际,在辽前各处出现不少匪寇,这一看就是不正常的事情。” “岂止是这样啊,驻扎在辽前各处的关宁铁骑,他们居然龟缩在坚城硬堡内不出,这不是放弃优势吗?” “辽前的形势,只怕比我等预想的要更复杂啊,只怕在山海关做的种种,已经影响到很多人了……” 在驻跸所在正堂,齐聚的一众文武,就辽前发生的战况,一个个讲出了心中的所想。 在很多人的心中,原本以为山海关的问题解决了,天子这场离京巡边,就可以宣告结束了。 毕竟辽前实在太凶险了,不说别的,单单是肆虐辽东的建虏,要是知道天子巡视辽前的话,天知道他们会干出什么事来。 所以有很多人都一致认为,天子在解决好山海关的积弊与问题,就会提出要返回京城的想法。 可偏是在此等态势下,建虏进犯辽前的消息传回山海关,这不止超出了很多人的预料,甚至还给天子巡边造成一个严重影响。 嗯。 当初是你提出要离京巡边的,要去巡视大明北疆各地,现在都巡视到山海关了,建虏开始进犯辽前了,你作为大明天子,知道这件事后没有选择继续出关,相反却回京城了,那我们凭什么为你卖命啊。 你天子的命是金贵,那我们的命就轻贱呗? 可要是天子真继续巡边的话,那情况就又不一样了,是,在巡视关内外各处时,是遭到不少突发状况,甚至发生很多哗变与民乱。 可是这些终究无法跟建虏相比啊。 建虏八旗的骁勇善战,已经深入到大明上下,甚至在大明还传递着谈虏色变之风,这可真不是闹着玩的。 此时此刻,聚集在此处的一众文武,心底是充满担忧与忐忑,不管是哪一种局面,这都会对大明造成不小的影响。 “陛下至!!” 而在这等乱糟糟的境遇下,伴随着一道声音的响起,使得堂内变得安静下来,齐聚于此的文武大臣,无不是毕恭毕敬地作揖行礼。 “臣等拜见陛下。” 换上山文甲,腰佩雁翎刀的朱由校,在见到御前所聚这帮文武时,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自顾自地朝帅椅走去。 “免礼吧。” 而随着朱由校这道声音响起,御前所聚文武大臣起身之际,在看到天子的装扮时,不少人露出震惊的神情。 天子这是要出关? 这是不少人的想法。 如果不是要出关的话,那天子为何要换上甲胄? “建虏进犯辽前的情况,诸卿也都清楚了吧?” 迎着无数道投来的注视,朱由校神情自若道:“多余的废话,朕就不说了,既然建虏进犯我大明辽疆,那朕作为大明天子,就绝不能坐视不管!” “原本朕在离京巡边之际,就有过要出关巡视辽前的想法,顺带看看建虏到底有多强悍,这下好了,建虏进犯辽疆了,朕就不可能灰溜溜地逃回京去!” 朱由校的话铿锵有力,回荡在每个人的耳边。 “陛下,您要三思啊。” 在此等形势下,马世龙上前道:“辽前的形势之复杂,远超山海关,更何况此次有建虏进犯,那情况只会更复杂。” “陛下想跟建虏一决高下的心是好的,但是鉴于眼下复杂的形势,臣恳请陛下能继续驻跸在山海关。” 尽管在先前,马世龙已经猜到天子要御驾亲征,但是主动进攻建虏,跟被动前去辽前与建虏交战,那完全是两个概念。 马世龙久经沙场,且在辽前待过很长时间,在场的这帮文武中,没有比他更清楚当下辽前的形势有多凶险。 哪怕在马世龙的心底,渴望看到天子能御驾亲征,去镇压建虏叛逆,但天子终究是大明君王啊,万一在这期间出现任何差池,那对大明的损失太大了,甚至严重的话,会给大明带来不可逆的损失。 “臣附议!” “臣附议!” 紧随马世龙之后,有不少人纷纷站出规谏附议。 他们的想法,跟马世龙所想一致。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更何况是堂堂大明天子啊。 “三思?三思能解决问题吗?” 看着站出来规谏的众人,朱由校缓缓起身,眼神凌厉道:“建虏都骑到朕脖子上拉屎撒尿了,要是这朕都能忍的话,那这皇帝不做也罢!!” “谁看不出来,这次建虏进犯辽前,摆明是冲着朕来的,朕要是软弱的话,那辽前的数十万大军,还有辽前的百姓,一个个该怎样看朕?该怎样看朝廷?” 对于辽前的凶险,朱由校是清楚的,解决了山海关的积弊与毒瘤,不代表着辽前的就顺带解决了。 恰恰相反,因为在山海关做的事情,必然使得那些两面三刀之辈,一个个心底的算计活泛起来。 如果他因为惧怕,而没有出关的话,那可能造成的影响与动荡,会导致辽前防线的全线崩溃。 “成祖文皇帝,当初迁都京城,为的就是解决北患。”想到这些的朱由校,语气铿锵有力道。 “大明历代君王,不管遇到怎样的困境与挑战,都从没有想过要退缩,这无不诠释了一点,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 “从朕御极登基以来,辽事就始终牵绊着朕,朕为此付出了很多,可换来的是什么?是无数疆域沦陷,是无数大明子民被杀,是无数大明儿郎被杀!!” 在听到天子讲的这些,堂内聚集的这帮文武,一个个的眼神全都变了,在他们的内心深处,生出一种别样的情绪。 大明不该这样啊!! 大明先前是一直压着别人打的啊,哪怕是再猖獗的异族,最终都倒在了大明的兵锋之下啊,为什么现在却成这样了? ------------ 第三百五十二章 征程(大结局) “陛下!臣请战!” “皇兄!臣弟请战!” 人群中站着的朱聿键、朱由检二人,在听完朱由校讲的这些,二人的心底被一种愤怒所支配,这让二人立时就站出来作揖请战。 “臣请战!” “臣请战!” 而受到二人的影响,张庆臻、卫时泰等一众在职勋贵,一个个都站了出来,他们同样是神情激动。 作为大明的宗藩,作为大明的勋贵,天子都喊出了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的口号,那他们除了跟随天子以外,根本就没有第二条路可选。 宗藩也好,勋贵也罢,这是属于天然拱卫皇权的存在,因为他们拥有的一切,前提是大明国祚能长久传承。 如果大明都没了,那他们什么都不是。 大明在过去走了一些岔路,使得这两个特殊群体,一直被死死压制着,但是现在,朱由校就是要逐步释放他们。 或许宗藩敕爵不会再增加了,但是勋贵群体,朱由校今后要敕赏很多爵位,这是提振大明武威的关键所在!! “请战的事,就不必现在说了。” 看着站出来的众人,朱由校面色平静道:“朕既然决意要御驾亲征,那你们就必然是要跟随的,不过这仗能不能捞到打的,不应该取决于朕,而应该取决于你们是否真的不怕死。” “朕把丑话讲到前面,出了山海关,谁要是敢因为自己惧怕,继而坏了大明的大计,那朕绝不轻饶。” “谁要是怕死的话,现在就给朕提,朕会叫你们留在山海关,一代人有一代人要做的事情,朕不可能把烂摊子,再交给朕的下一代!!” 摆在朱由校面前的路就一条。 那就是御驾亲征。 想要逆转大明倾覆的国运,就必须要对内推动改革,而想要确保改革切实推进,这手里就必须要掌握兵权。 而掌握兵权的关键,是麾下拥有一批能征善战的强军。 现在推行到现在,从各处调集的大军都在枕戈待发,就等着到辽前去跟建虏血战了,此等关键态势下,朱由校断然不能退缩半步。 倘若退缩了,选择躲在后方指挥作战,解决前线所需,即便是最终赢得了此战,可是朱由校跟那些在前线拼命的军队,终究是隔着一层。 这绝不是朱由校想要看到的。 “陛下,纵使是要御驾亲征,也要把各项事情准备好才行。”上书房大臣沈廷扬,尽管被天子的这番言论所影响,但是作为大明臣子,他必须要规谏。 “至少陛下要掌握辽前的情况,出战大军的粮饷要筹措好,如果就这样急着赶赴辽前的话,那是对社稷的不负责任啊。” “臣附议!” “臣附议!” 不少大臣纷纷上前规谏。 御驾亲征这件事,已经是无法更改的了,毕竟天子已经讲了这么多,若到最后不了了之的话,这对于天子威仪打击实在太大了。 可即便是要御驾亲征,也要先将各种事情准备好才行。 仓促应战,这对大明不是什么好事。 “孙承宗已经亲赴锦州城了。” 在此等形势下,朱由校面色平静道:“朕要抓紧赶去宁远,这里是辽前的要害所在,断然不能出现任何差池。” “随驾的上书房,悉数驻留在山海关,负责随御驾亲征各部的粮饷筹措、转运等各项事宜。” “被剔除出山海关防线的各部,由马世龙负责整训,要以最快的速度完成整编,然后出关前去宁远城!” “明日朕就要出关,随驾的一众营校,要跟随朕一起出关,眼下最要紧的就是时间,大明浪费不起,朕也耽搁不起。” 对于辽前这一战,朱由校已经筹备了很久了,甚至在他离京巡边期间,有太多的人,有太多的兵马,已经在悄然间奔赴到各处去了。 只不过因为他在巡边期间,发生的事情太多了,闹出的风波太大了,以至于太多的人根本就没有注意到这些。 而这恰恰是朱由校想看到的。 朱由校必须要保持这种态势,他要叫所有人的注意,始终都集中在自己身上,这样才能达到出其不意的成效。 御驾亲征,不代表着必须第一时间赶赴辽前第一线,只要出了山海关,就代表着他出关了,这就能产生极大的影响。 “马世龙!” “臣在!” “山海关,朕就交给你了。” 看着抱拳作揖的马世龙,朱由校眼神凌厉道:“就当前的态势而言,山海关已不止是拱卫关内外那样简单,更是连接关内外的重要所在。” “如果在辽前战事焦灼之际,而山海关敢出现任何异动,那会给大明带来何等打击,你应该最清楚。” “陛下!!” 听到这些的马世龙,当即便表态道:“臣即便是死,也定当确保山海关万无一失!” “这句话,你不用跟朕讲,你自己记在心里。” 朱由校看着马世龙平静道。 该说的都已经说了,该交代的都已经交代了。 而在召开这场御前廷议前,朱由校已经命一批人奔赴各地,将拟定的密旨颁发下去,这种紧张的氛围,朱由校必须要传递到每个他信赖的人身上。 朱由校要叫这批文武知道,他们效忠的天子,已经为了大明社稷的安稳,不顾个人安危要御驾亲征了。 只要这种氛围传递开来,那么朱由校相信,这批大明的肱股栋梁,在得知他们要做的事情后,一个个定然会拼死去做的。 辽前这一战,在朱由校的眼里,是一场关乎大明国运的战事,朱由校要用这一战,把大明曾经丢掉的东西,一一全都给捡回来。 国威。 军威。 尊严…… 这对于朱由校而言,已经不是一场简单的御驾亲征了,更是一场全新的征程,只要这场征程,朱由校能达到预期的目标,那么接下来的危局就彻底破开了。 所以这是一场只能胜,不能败的征程,朱由校必须要表明自己的态度,任何人都可以胆怯,唯独他不能有任何胆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