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章 本身这个孩子也不应存在的 这几日,离俪桑愈发感到身子沉重,仿佛连冬日里那稀薄而温暖的阳光也带不动她的倦意。她常常躺在院中那张略显陈旧的摇椅上,任由阳光洒满全身,闭上眼,才能在梦中寻得片刻的安宁。每当这时,小翠总是默默地站在一旁,待她沉睡后,轻轻为她披上那件厚实的大麾,眼中满是对主子境遇的怜惜与无奈。 一日黄昏,小翠趁着宫中侍卫换岗的间隙,偷偷溜出丽梧宫,几经周折,终于请地进入了这座被遗忘的宫殿。院内,几株枯枝摇曳,更添几分凄凉。御医心中暗自唏嘘,这丽梧宫之名,与眼前的景象实乃天壤之别,更让他想起了近日来听到的关于黎妃娘娘的种种传闻。 “娘娘,御医到了。” 小翠轻声通报,打断了离俪桑的沉思。她缓缓起身,身姿虽显柔弱,但眼神中却坚毅异常。林御医上前,恭敬地行了礼,随后便为离俪桑把起了脉。 片刻之后,林御医的脸上露出了惊喜之色。“恭喜娘娘,您这是有喜了。”他的声音虽轻,却如同春风拂面,给这冰冷的宫殿带来了一丝生机。 然而,离俪桑的反应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她没有像寻常女子那般欢呼雀跃,反而异常平静,仿佛这一切早已在她的预料之中。“下去吧,林御医,多谢你的诊断。”她的声音虽淡,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随后,她又吩咐小翠:“悄悄地把御医送出宫去,不可让任何人知晓。” 小翠领命而去,不多时便返回,脸上带着几分复杂的情绪。“娘娘,这消息……您不打算告诉皇上吗?”她试探性地问道,心中满是对离俪桑未来的忧虑。 离俪桑微微一笑。“告诉他又有何用?若他知道我有了身孕,只怕非但不能带来喜悦,反而会成为我母子二人的催命符。”她的话语中带着几分自嘲,几分悲凉,却也有一份超乎常人的清醒与决绝。 “娘娘,您……”小翠欲言又止,眼眶微红,她实在不忍看到离俪桑如此强颜欢笑。 离俪桑看穿了小翠的心思,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柔声道:“小翠,我没事。”可小翠还是听出她的话语中带着几分疲惫。 似又想到什么,“御医可可靠?”离俪桑话锋一转,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在这个充满算计与背叛的深宫之中,她不得不时刻提防着身边的每一个人。 小翠闻言,连忙上前几步,扶着离俪桑缓缓坐下,语气中满是坚定:“娘娘放心,林御医绝对可靠。他与我同出一乡,年轻时家中曾有过一段渊源,我家曾在他落难时伸出援手,这份恩情他一直铭记于心,多次表示愿以医术相报。今日之事,我更是反复他叮嘱务必保密,他绝不会泄露半分。” 离俪桑听后,微微点头,心中的大石总算落了地。她望着小翠,眼中满是感激与信任:“小翠,多亏有你在我身边。这深宫之中,唯有你是我真正的依靠。” 小翠闻言,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她强忍着不让它落下,哽咽道:“娘娘言重了,能侍奉娘娘是小翠的福气。无论将来如何,小翠都会誓死守护娘娘和腹中的小皇子或小公主。” 夜深,小翠已经睡去,离俪桑却睁着眼睛格外清明,不是她不想睡,而是担忧得睡不着,她本就在宫中自身难保,如今又多了腹中的孩子,她怕,她怕这孩子她会护不住他。 而且,本身这个孩子也不应存在的。 思绪不自觉飘回半月前。 那天,她因素来不喜喧嚣,早早地便遣散了宫人,独自一人和衣躺在榻上,翻看一卷古籍。 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打破了丽梧宫的寂静,也惊扰了离俪桑的思绪。她抬头望向门口,是萧瑾郇,手里还拿着半壶酒。 离俪桑愣了一瞬,好似又看见了当初在战场上,他偷闲拿来一壶酒的日子。随即回过神来,她这才连忙起身,想要行礼,却被萧瑾郇一个抬手制止了。“免了,”他轻声说道,声音中带着几分以前不曾有的温柔与不容拒绝,“过来陪朕喝一杯。” 言罢,还不待她回答,他自行走到案边,拿起酒壶,动作优雅而从容地为自己和离俪桑各倒了一杯酒。瞬间酒香四溢,“来,”他轻声说道,将酒杯推至她面前。 离俪桑接过酒杯,手指轻轻摩挲着冰凉的杯壁。她抬头望向萧瑾郇:“皇上可是有什么心事?”她注意到萧瑾郇的变化,心中不禁生出几分担忧与关切。 他摇摇头。 她好似从来没有见过他如此模样,以前的他不怒自威,不管是在她还是在别人面前,都是一副冷漠在上的样子。 萧瑾郇没说话,只是率先举杯一口而尽,离俪桑也学着他的样子,许久不喝酒,酒液滑过喉咙,带着几分甘甜与辛烈。 过后他才说:“今日静姝生气了,只因朕不得不娶那裴丞相之女。” 离俪桑不善劝解,只能替他把空了的酒杯蓄满,就像当时在战场上一样。 “桑儿你说,静姝会不会就此恨上朕啊?”她见惯了萧瑾郇意气风发,冷漠无情的样子,看着他因为别的女人难受,心里也生出几分不该她的难过。 离俪桑没有回答,只是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她很少喝酒,特别是进宫之后,几杯酒下肚,还不待她反应,眼神便开始变得迷离起来歪倒在桌子上,而萧瑾郇却依旧保持着那份从容。 萧瑾郇看她是真有些醉了,连脸上都沾了些许酒渍都不知道,想到她平时总是拒人千里又淡然的模样,再对比现在神情恍惚的模样,不自觉就想伸手替她拭去嘴角残留的一滴酒水。 离俪桑察觉到脸上的温热,眼眸缓缓睁开,就见他形如刀刻的面容就在她面前,他的手指还停留在她脸颊上,被这突如其来地动作弄得微微脸红:“谢……谢。” 看着她难得娇羞,萧瑾郇的视线越发灼热,等她反应过来,他已伸手放在离俪桑的腰间,蓦地一个转身,两人同时落在一旁的塌上。 萧瑾郇就在离俪桑上方,铺天盖地全是萧瑾郇的气息,这是她嫁给他后,第一次离他这么近,两个人的呼吸偶尔交替在一起,离俪桑酒气上涌,整个人一下如把拉满弦的弓,紧绷得浑身都在颤抖。 她尝试推开他。“皇上。” 他不不为所动。 “萧瑾郇!” 他这才空出一直手落在她的唇上。“嘘,不要说话,我有些难受。” “你哪里不舒服,臣妾让小翠去传太医。” 萧瑾郇见她还在说话,身体又往下压了几分。 离俪桑秀眉微蹙,后知后觉才发现他刚刚用了‘我’,自他带她进宫,他从来没有再在她面前露出之前的他,她还以为那个与将士们共饮同睡,平和意气的他消失了。 身下娇媚的容颜瞧着心动,萧瑾郇见她没有再抗拒,正要低头吻下去,离俪桑却又拉上他的手,一脸认真地说:“萧瑾郇,我是离俪桑。” 萧瑾郇只觉得好笑:“我知道。” 顿了一下:“你认为我把你当成谁了,阿姝?” 她依旧努力睁着眼睛看着他,“难道不是吗?” 萧瑾郇重新覆上,然后不给离俪桑说话的机会,吻上了她的唇,开始攻城略地。 “呜呜——”离俪桑……反抗无效。 第二天醒来,萧瑾郇并不在身侧,小翠进来就见她独自坐在榻上在发呆,要不是身体有异样,她会真的觉得是一场梦。 ------------ 第2章 可见她心里真的没有他 “什么,半月前陛下曾留宿丽梧宫?”相比于丽梧宫的冷清,重华殿却格外热闹。沈静姝听着婢女来报,平日的温婉贤淑也顾不得了,一手扫落眼前的果盘,怒不可遏。“为什么现在才来消息?!你们都是干什么的!” 沈静姝面色先是白了白,随后又恢复如初,眼中却闪过一丝狠绝。她一直以为丽梧宫的那位没有亲人没有倚靠,最不成气候,没想到一失足成千古恨。 她之前早有耳闻,离俪桑跟皇上在战场上的一些传言,只是后来见他确实不将她放在心上,她才没当回事。 沈静姝抹着眼泪缓步进来的时候,萧瑾郇正在批阅奏章,近日事多,他都没什么时间去看她,见她自己来了,随即起身相迎。“阿姝怎么来了?” “臣妾昨夜做了个噩梦,刚刚又想起来了,实在害怕,所以就想来见见陛下。”沈静姝哭得梨花带雨,一张娇媚的小脸更惹人怜爱。 萧瑾郇只当她是真的害怕,走近将她温柔地揽进怀里。“是什么梦惊扰了阿姝,可需朕叫司天鉴来?” “臣妾已经问过司天鉴了,他说……他说,是……是黎妃与臣妾跟龙子相冲,所以才会作此噩梦,以示警示。”沈静姝继续落着眼泪。“臣妾也觉得司天鉴的话有些荒唐,但……臣妾真的害怕。” 萧瑾郇闻言,浓眉轻蹙,他大概已经猜到她为何来了。 不由自主的想起离俪桑那张清冷不问世事的脸,对沈静姝的语气都没自知地冷了几分。“那以阿姝看来,该如何?” 沈静姝自萧瑾郇怀中轻轻退出来,改为拉着他的手臂,声音带着些许撒娇。“要不让黎妃就在丽梧宫吧,只要不外出,臣妾就见不到她了。陛下也知道,御医让臣妾多走动,这后宫虽大,但难免碰到。” 萧瑾郇没有立即回答。 “陛下,为了我和肚中的皇子,臣妾知道会委屈了黎妃,所以等皇子出生后会亲自去道谢的。”她见萧瑾郇不说话,以为他会不同意,下一秒便佯装要哭的语气,继续压着嗓子开口。 萧瑾郇最怕她哭,纵然觉得她过分,却也无奈。“好,依你吧。” 沈静姝走后,他便唤陈公公过来,“去给朕带一道口谕到丽梧宫。”陈公公是他身边的老人了,刚才的事,他就在门口,自然也是听得一清二楚,陈公公应了一声,在要转身的时候,又被叫住。“再带些赏赐一并去丽梧宫吧。” 丽梧宫内,日光已斜,一抹淡淡的余晖洒在院中那架古朴的藤椅上,离俪桑正静静地躺在上面闭目养神,阳光透过稀疏的云层,洒在她那略显苍白的脸上,为她平添了几分温婉与柔弱。 小翠细心地在藤椅下铺了一层柔软的裘皮,生怕这寒风侵扰了主子的安宁。四周静谧,只有偶尔传来的鸟鸣和远处宫人低语的声音,为这清冷之地添了几分生气。 就在这时,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打破了这份宁静。只见萧瑾郇左右的陈公公领着一队宫人缓缓步入丽梧宫。 他们步伐轻盈,手中各捧着精致的托盘,上面堆满了琳琅满目的珍贵物件:有晶莹剔透的玉如意,有流光溢彩的珠宝玉器,还有来自异国他乡的奇珍异宝,无一不彰显着皇家的气派与恩宠。 陈公公走到离俪桑面前,脸上挂着和煦的笑容,那笑容中既有对主子的恭敬,又似乎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深意。“黎妃娘娘,老奴给您请安了。”他微微躬身,声音温和而有力,“这些都是陛下特意赏赐给娘娘的,以表对娘娘的关怀与厚爱。” 离俪桑缓缓睁开眼,目光掠过那一件件珍贵的赏赐,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她并未立即起身谢恩,而是轻轻叹了口气,声音中带着几分淡然与无奈:“公公辛苦了,请代我谢过皇上的好意。” 陈公公闻言,脸上的笑意微减,他仿佛早已料到离俪桑会如此回答,便继续说道:“陛下心中还是挂念着娘娘的,这些赏赐便是最好的证明。娘娘身处丽梧宫,虽不常得见天颜,但陛下对娘娘的恩宠,却是宫中众人有目共睹的。” 她接完旨,陈公公却并未着急离开。 “还有事吗?”她的声音轻柔而清晰,如同山间清泉,却又不失威严。 陈公公闻言,面色微变,犹豫之色在他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一闪而过。 他深知这位黎妃娘娘虽久居深宫,却非池中之物,其心智与才情皆非寻常女子所能及。然而,皇命难违,他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道:“回娘娘,陛下说……说,让我给您带句话,京城最近天气日渐严寒,皇上和贵妃娘娘体恤娘娘金枝玉叶,恐这凛冽寒风伤了娘娘的身子,因此特意吩咐,让娘娘近期安心留在丽梧宫,好生休养,不必外出。” 离俪桑闻言,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那笑容中既有对萧瑾郇和沈静姝“关怀”的讽刺,也有对自己命运多舛的无奈与自嘲。她轻轻“嗤”了一声,声音虽小,却足以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感受到她内心的波澜。 “黎妃领旨。”她淡淡地说道,语气中透着几分疏离与冷漠,仿佛这一切都与她无关。 她明白,这所谓的“关怀”不过是萧瑾郇和沈静姝将她囚禁于此的借口罢了。 “公公请回吧。”她轻轻挥了挥手,示意陈公公可以离开了。陈公公见状,也不敢多言,只能躬身行礼,带着一丝复杂的情绪缓缓退下。 待陈公公离开后,离俪桑脸上的笑容才逐渐消失。 “才不是呢,奴婢听闻是沈贵妃有喜了,宫里都在传,说娘娘与龙子相冲。”小翠看着陈公公的背影,暗自轻哼一声,不自觉将真正的原因说出来。 离俪桑轻轻垂下眼帘,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意,心中暗自思量:“原来真正的用意是这样,也罢,眼不见为净,或许这对我来说,也算是一种宁静。”她并非不谙世事之人,对于宫中的尔虞我诈、明争暗斗早已司空见惯,对于沈贵妃对她的敌意,她也欣然接受。 只是她还是有些不明白,为什么萧瑾郇如此疼爱沈静姝,却不将他其实从未将她放心上这件事告诉沈静姝,这样也省得沈静姝要处处在她身上费心。不过她又转念一想,她不过是他手里的一枚棋子,一把刀,要是可以让沈静姝以刁难她为乐,倒也并非不是物尽其用。 毕竟有萧瑾郇在,她不可能对沈静姝真的造成伤害,他也放心吧。 宫中的流言蜚语如同春日里的柳絮,随风飘散,却又无处不在。关于黎妃被囚丽梧宫的原因,各种版本不一而足,更多的还是觉得她身有不祥,沈贵妃怕她冲撞了她与肚中的小皇子,才让皇上禁了她的足。 “娘娘,您别难过。”小翠听着宫里的传言愈演愈烈,在一旁看得心疼,轻声劝慰道,“他们不懂您,可奴婢知道,您的心比谁都干净。” 离俪桑抬头,望着小翠那双充满关切的眼睛,心中涌起一股暖意。在这个冰冷的宫廷里,唯有小翠,始终如一地陪伴在她身边,给予她温暖与力量。“小翠,谢谢你。”她轻声说道,声音中带着几分哽咽,“放心吧,我不在乎的。” 没有希望就没有失望,她再明白不过,进这皇宫本身就是一场交易,这些事说到底都是源自于萧瑾郇,只要她不在意他,她就不会在意别的妃嫔是否针对她,反正,反正她不属于这里。 心里这么想,手却不自觉地落在肚子上。只是这个孩子该怎么办? 元宵佳节,皇宫内四处张灯结彩,丽梧宫内却一如往常一派宁静,唯有偶尔传来的鸟鸣声打破了这份沉寂。离俪桑身着淡雅的胭脂色长裙,独自坐在宫院一隅的井边,长发如瀑,轻轻垂落在肩上,她凝视着井中倒映的圆月,让人看不清她到底在想什么。 就在这时,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打破了这份宁静,离俪桑没有回头,但心中已明了来者的身份。 她刚要起身行礼,却被一只大手按住肩膀:“今日免了。” 这是那夜之后,他们第一次见面,相比离俪桑的不自在与尴尬,萧瑾郇神色并无不同。 “这么冷,怎么坐在井边?”萧瑾郇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他想替离俪桑紧了紧身上的胭脂色披风,却被她不动声色地躲开。 离俪桑声音中尽量维持不带任何情绪:“禀告皇上,这里清净,适合思考。” 她自知道自己有孕后,一紧张手掌就不自觉落在小腹上,不过好在是黑夜,想他应该瞧不出什么,借着跟他说话,顺势调整了一下位置,让半个身体都隐藏在黑夜里,以防万一。 萧瑾郇的重眸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试图从她的表情中读出些什么。然而,离俪桑的面容平静如水,只有淡淡的疏离与冷漠。 他以为自那晚以后,他们会有什么不同,他试图再次伸出手去,却再次被离俪桑不动声色地避开。这一举动,如同在她的心中筑起了一道无形的墙,将他隔绝在外。 “你在怪朕吗?”萧瑾郇的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情绪。 离俪桑终于转过头来,目光与他对视。“皇上言重了。”她淡淡微微一笑,那笑容中却藏着无尽的淡然与讽刺,“臣妾只是一直明白一个道理,说到底,皇上与臣妾不过是银货两讫,您替臣妾为离府翻案,臣妾为陛下棋子,所以臣妾永远不会怪陛下。” “桑儿,朕……”他欲言又止,最终只能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他只是觉得禁足于她并非全是坏事,至少这些日子阿姝不会再视她为眼中钉。但他不能直接说出口。 离俪桑没有再看他,只是轻轻起身,为了隐藏只得背对着他,继续凝视着井中的倒影,仿佛那里有着她所向往的世界。“陛下请回吧,今日佳节,要是无事,这里不是陛下闲暇该来的地方。” 萧瑾郇的重眸如同波谷寒星,深邃而复杂。见她始终将他推至千里,他凝视着离俪桑的身影,语气中也带了些许无奈与怒气:“你明白就好。” 这后宫之中,除了她,还从来没有人敢对他如此疏离冷淡。 离俪桑闻言,没有回答,只是身体微微一僵,静静地听着萧瑾郇的脚步声逐渐远去。就在他即将踏丽梧宫宫门的那一刻,她突然冒出一句不相干的话:“沈贵妃的孩子什么时候出生?” 萧瑾郇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目光复杂地看向离俪桑。他没想到,在这个时刻,她竟然会关心起沈静姝的产期来。 “你问这个做什么?”萧瑾郇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戒备,他不确定离俪桑的用意。 离俪桑缓缓转过身来,目光清澈而坚定,她看着萧瑾郇,轻声道:“臣妾只是想知道,臣妾究竟还要在这里待多久。”她的语气中没有怨恨,只有对未知的淡然与接受。她明白,自己无法改变现状,但至少可以有个念想,终有一日获得自由。 他沉默片刻,最终还是开口答道:“秋天。” “恭喜了。” 她这句话‘恭喜’说得真情实意,萧瑾郇都愣了片刻。在这后宫中,他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祝福。 一个妻子对着丈夫与其他女人即将要出生的孩子说“恭喜”。 离俪桑说完,周遭便又恢复平静,仿佛刚才的对话,只是他幻想的假象。 他心里蓦然腾起一股莫名的失落,别的嫔妃在听说阿姝有孕时,就算心里没有他也会装一装样子,她却连装都不愿意。可见她心里真的没有他。 ------------ 第3章 “卿殊…卿殊…” 随着陈公公一声“起驾”,她知道他彻底出丽梧宫了,放在肚子上的手才敢松懈下来。 萧瑾郇坐在龙辇上,却并未马上离开,而是深深看了一眼丽梧宫宫门口的匾额,随后对陈公公说了句:“去重华殿。” 转眼她被禁足已有一段时间,丽梧宫里有棵梧桐树,不知为何今年叶子黄得格外早,小翠忙着照顾她,都没空停下来看过。 小翠越是精心照顾她,离俪桑心里越是说不出的悲伤。 偶尔萧瑾郇会派人给她送一些东西来,已怀孕的消息她虽有心掩盖下来,可还是被其他宫人看出了端倪。 很快,萧瑾郇不知抱着什么样的心思,再次派来御医:“御医说,忌风忌凉忌食,您与皇子方可平安。” 御医把消息如实禀告萧瑾郇,萧瑾郇心情一时复杂,不知喜乐。他想困住她,却也不想困住她,如今的这个孩子,不知道算不算老天给他的机会。 离俪桑看着新送来的恩赏,愣了片刻。竟不知道她原来在他心里值得这么多好物。 九月秋风渐起,京城被一层淡淡的凉意所笼罩,丽梧宫中的梧桐树也换上了金黄色的外衣,叶片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发出细碎而悠长的声响。 离俪桑坐在树下,一袭素衣,容颜清减。她仰头望向那片梧桐叶编织的天空,那层层叠叠、密密麻麻的叶片,仿佛一座无形的囚笼,将她与这宫中的一切紧紧束缚。 “娘娘,这秋风越来越凉了,您还是进屋歇着吧。”小翠站在一旁,手中拿着一件披风,担忧地看着离俪桑。 离俪桑轻轻摇了摇头,手指不自觉地抚上那日益隆起的腹部,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无妨,我在这儿多坐一会儿。”她的声音低沉,仿佛是在对自己说,又像是在对腹中的孩子倾诉。 “陛下怎么还不还娘娘自由?”小翠终是忍不住,轻声问出了心中的疑惑。“这都这么久了。” 离俪桑闻言,嘴角勾起一抹淡然的笑,那笑容中却藏着无尽的苦涩。“别盼了,沈贵妃不平安诞下皇子,他不会放了我的。”她的话语平静而坚定,仿佛早已看透了这一切。 小翠心里替她难受,但也不知道该怎么帮她,只得在照顾她上更尽心。“娘娘,奴婢看您最近总觉得乏累,特意找太医开了补药,您快趁热喝吧。” 她将药碗端至离俪桑面前,离俪桑对小翠从来深信不疑,谁知只是刚喝了一口便觉得腹痛难忍。 小翠见此症状也慌了神,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小翠的心中充满了惊恐与自责。她立刻放下药碗,双手颤抖地扶住离俪桑,焦急地喊道:“娘娘!娘娘您怎么了?快来人啊,快叫太医!” 见小翠如此慌乱,她只能嘱咐自己冷静,强忍着疼痛开口:“我没事,不要慌张,你快去,悄悄将林御医带来。” 在去太医署的路上,小翠谨记离俪桑的叮嘱,心中却始终在反复思量着可能的原因。她清楚地记得,这补药是她亲自去太医院求来的,每一味药材都经过严格挑选,煎药的过程也是她亲自监督,绝不可能出现任何问题。那么,问题到底出在哪里呢? 林太医匆匆赶到,一番诊断后,眉头紧锁。他先是询问了小翠关于补药的来源和煎制过程,随后又仔细检查了药渣和离俪桑的身体状况。经过一番仔细分析,太医缓缓开口:“此药本为滋补之物,但药渣中臣却嗅出一丝麝香。” “可会伤及胎儿?”离俪桑强忍疼痛开口。 “好在娘娘喝得不多,目前暂时无碍。”林御医如实相告。“只是娘娘下次可要小心了,这次虽未伤及根本,但有胎象不稳之象,恐怕会导致早产。” 林御医又开了几副安胎的药,离俪桑欲起身想向林御医行礼,却被林御医挡住。“娘娘,万万不可,此乃于礼而言,您乃万金之躯,臣不过一介医者,受娘娘如此大礼,实乃折煞臣。况且,救治病患,乃是我等医者天经地义的本分,娘娘无需挂怀。” 离俪桑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动容。“林御医此言差矣,于离俪桑而言,您不仅救了我一命,还救了我腹中孩子一命,此等大恩,岂能不铭记于心?日后若有需要,离俪桑定当全力以赴,以报御医之恩。不过……还有一事相求……”她说到这里,欲言又止。 林御医是宫中老人了,她要说什么他自然明白。“娘娘言重了,臣只愿娘娘与皇子或公主安康顺遂,便是最大的欣慰。至于娘娘所想之事,臣自当守口如瓶,确保此事不泄露分毫,让娘娘安心养胎。” 原来他都猜到了。“那就再次深谢林御医了。” 林御医闻言,微微点头,其实小翠来找他他就猜到了个大概。“娘娘言重了。” 小翠送完林御医回来,就见离俪桑正自己翻看药渣,她走近便觉得一股莫名的香气便传来。“这难道就是林御医所说的麝香?” 离俪桑点点头。“此物名贵,本就并非寻常嫔妃可用,我刚刚暗暗问了林御医,近几日只有沈贵妃身边的雨秋去领过。” “是……是,沈……”小翠及时捂住嘴,才没有将那名字脱口欲出。 离俪桑嘴角露出一抹苦笑,她无害人之心,却有人要她去死。死也没什么可怕,但她还是想这个孩子平安,她就只是想要孩子平安而已,这样他们都不愿给她吗。 正当离俪桑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周围的宁静。丽梧宫的一名宫女匆匆跑来,神色中带着几分喜色。“娘娘,重华殿那边传来消息了,沈贵妃于昨夜诞下了皇子,陛下龙颜大悦,已赐名萧卿殊。” “卿殊……卿殊……”离俪桑喃喃重复着这个名字,心中五味杂陈,是要倾沈静姝一世恩华吗?她仿佛看到了沈贵妃那张温婉如水的脸庞,以及萧瑾郇眼中那难以掩饰的喜悦与宠溺。 她在这里被人所害,差点一尸两命,他们却在享受承欢膝下之乐,何其讽刺! 离俪桑收回目光,看向远方那片被梧桐叶遮蔽的天空,心中暗自思量。她轻抚已经浑圆的肚子,却真的看不清迎接他们的会是什么命运。 翌日清晨,天边刚泛起鱼肚白,丽梧宫内便已被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所笼罩。离俪桑躺在床上,腹部传来的阵阵绞痛如同锋利的刀刃,在她身上无情地切割着,将她的脸色映衬得愈发苍白。她紧咬着下唇,试图用这种方式来分散疼痛,但额间不断渗出的冷汗却泄露了她的痛苦。 小翠,跪坐在床边,手中拿着一块湿润的帕子,轻轻地为离俪桑擦拭着额头上的汗珠。她的眼眶泛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强忍着不让它落下,生怕自己的泪水会让离俪桑更加难过。 “娘娘,再忍忍,皇上很快就来了。”小翠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她一边说着,一边更加用力地握着离俪桑的手,仿佛想将自己的力量传递给她。 离俪桑勉强睁开眼,那双曾经明亮如星的眼眸此刻却失去了光彩,声音沙哑得像是被风沙磨砺过一般:“他来……做什么?”她的语气中充满了不解与疑惑,仿佛对于萧瑾郇的到来并没有太多的期待。 小翠闻言,心中一酸,但她还是努力挤出一丝笑容,安慰道:“娘娘,皇上是您的夫君,也是这孩子的父亲,自然是要来陪在您身边的。” 她痛得死去活来去,产婆却不知何时到来。只有小翠和几个婢女忙碌的身影来回穿梭,她们或低声交谈,或高声鼓励,试图用各种方法帮助离俪桑顺利生产。 “娘娘……娘娘,不知为何产婆迟迟未至,我们该怎么办?”小翠看着她痛苦的样子,急得直掉眼泪。 离俪桑本还想安慰小翠,但痛得实在没有力气。 她的意识开始变得恍惚,她仿佛置身于一片混沌之中,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而遥远。但在这份恍惚之中,她却有着一种强烈的渴望——她想见见自己的孩子,想看看他的眉眼是否随了自己或萧瑾郇,想抱抱他,用自己的温暖包裹住他,告诉他,在这个世界上,就算没有别人爱她,也会有一个人会永远爱她,守护她,那就是她的娘亲。 她躺在榻上,透过窗口看了眼外面,天边晚霞红艳得几乎要溢出天际,她不知道,她差一点就看不见这美丽的景了。 小翠站在床边,见她醒来,眼中闪烁着泪光与喜悦交织的光芒,轻声说道:“娘娘,您终于醒了,母女平安,真是菩萨保佑。” 离俪桑微微点头,反倒安慰起小翠,虽感身体虚弱,但心中却因那份新生的喜悦而充满了力量。她轻声道:“孩子呢?我想看看她。” 小翠连忙转身,从一旁守候的奶娘手中接过襁褓中的婴儿,小心翼翼地递到离俪桑的怀中。她接过孩子,动作生疏而又满含柔情,她轻轻触碰着孩子柔软的小嘴,嘴角勾起一抹既责备又宠溺的笑容:“你这小不点,真是害惨了我。”话虽如此,但那话语间流淌的甜蜜与幸福,却是任谁都能感受得到的。 孩子还很小,睡颜恬静,唯独那细细的眉眼,仿佛精心雕琢一般,与某人有着惊人的相似。 离俪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柔和下来,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感。她轻轻地抚摸着孩子的脸庞,心中暗自思忖:现在他在做什么呢?是不是正抱着陈静姝的孩子,倾尽他所有的父爱? 想到这里,离俪桑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黯然,但很快又被怀中的温软吸引。 “娘娘,陛下原本说要来看您的,但临时有事耽搁了。”小翠见离俪桑神色微变,连忙解释道。 离俪桑轻轻摇头,嘴角勾起一抹淡然的微笑:“无妨,皇上国事繁忙,我能理解。只要孩子平安,我便心满意足了。” 但事实究竟怎么样,他们都心知肚明。 夜幕降临,丽梧宫内几盏灯火摇曳,离俪桑抱着孩子,坐在窗前,望着外面那片如火如荼的晚霞,心中五味杂陈。她知道,自己与萧瑾郇之间,或许永远都隔着一段无法逾越的距离,但看着怀中的孩子,那份血脉相连的亲情,却又让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温暖与力量。 “孩子,你是娘的全部,娘会倾尽所有,护你周全。”离俪桑在心中默默许下誓言,目光更加坚定而温柔。 ------------ 第4章 竟然她想死,那他亲自成全她 萧瑾郇来的那日,春意已经深了。 宫中的梧桐树披上了翠绿的华服,微风拂过,带来阵阵清脆的叶语。离俪桑坐在树荫下的藤椅上,手中轻抱着襁褓中的婴儿,那稚嫩的小脸如同初绽的花朵,纯洁无瑕,却也让她的心中泛起层层涟漪,夹杂着不舍与忧虑。 萧瑾郇踏入庭院的那一刻,梧桐树的叶子轻轻摇曳,似乎在迎接这位许久未来的帝王。他身着一袭明黄龙袍,金色丝线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威严而庄重,如同从天际降临的神祇。 几月不见,时间仿佛在他身上刻下了些许的痕迹,他清瘦了许多,面色却更显沉稳与坚毅。 离俪桑坐在藤椅上,怀中的孩子已安然入睡,她轻轻摇晃着,目光温柔而深邃。当她抬头,与萧瑾郇的目光交汇时,心中不禁涌起一阵复杂的情绪,还有一丝诧异。 她抱着孩子起身行了一个礼。“臣妾不知皇上要来,未作迎接,还望皇上恕罪。” 萧瑾郇抬手,“不必多礼,近来可好?”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听不出情绪。 “回皇上,臣妾很好。”离俪桑淡淡地回答。 “那晚为什么不告诉朕你已有身孕?”萧瑾郇主动开口。 离俪桑秀眉微蹙,这才想起来他说的是元宵佳节那晚。 “没有必要。”她没有一丝思考,直接道。她当时连这个孩子能不能保住都不知道,主动告诉他又有什么用?他是会为了她们母女得罪沈静姝还是会为了她保住这个孩子,她都没有把握。 他们之间虽然有了孩子,但她心里知道,这并非他所求。她也从来没有奢望,萧瑾郇能待他们母子如同沈静姝一般。 但萧瑾郇在听到她这四个字后却难得怒不可遏。“你是说,你怀了真的孩子,朕没必要知道?”他说罢,更加生气,径直弯下腰,用手指抬起她的脸。“你怎么敢?你怎么敢如此对朕!?” 离俪桑也被迫望着他,直到看见他眼中真真切切地怒气,才有一丝害怕。 本来今日他没打算来这里,不过也是内心烦躁,最近朝堂不安稳,边境又时常有外敌侵扰,很是头疼,本想散散步,不自觉竟走到了这里。 “臣妾只是觉得皇上不会想要这个孩子,竟然如此,不如不知道,这样我们生死也只由我自己。”她缓缓开口,说出实话。 萧瑾郇的手指在听见那句“生死也只由我自己”后,渐渐松开。不知道为何,听见她说出“死”的那一刻,心口处莫名传来一阵揪疼。 “你别忘了,你的命已经交易给朕了,就算是死,也应该由朕说了算。”他盯着她的面容,几月不见她似乎瘦了许多,刚才手指触到她的脸颊,也没有了之前的温软。心里这样想着,脱口而出的却是冰冷的话。 离俪桑面容白了白。原来他在意的并不是孩子她没告诉他,而是她的死应该由他说了算。“臣妾知道了。” 离俪桑想起什么,唤来小翠将怀中的孩子抱进去。至始至终,她都没打算让他仔细看一看孩子。 相比起他的疼爱与否,她更希望孩子平安。 萧瑾郇浓眉轻搅,被她的动作弄得不明所以,随后,就见她缓缓站起身,裙摆轻拂过地面,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她径直跪在了他面前。 这一跪,不仅是对皇权的敬畏,更是内心深处情感的挣扎与释放。她抬头,目光坚定而恳切地望向萧瑾郇,那双曾经充满柔情与哀愁的眼眸,此刻只余下无尽的恳求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 “臣妾有一事相求,还望皇上成全。”离俪桑的声音虽轻,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力量,每一个字都像是经过深思熟虑后吐露而出。 他未曾料到,离俪桑竟会在此刻提出请求。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威严:“有什么就直说吧。” 离俪桑深吸一口气,似是在为自己的决定寻找最后的勇气。她看了一眼屋内熟睡中的孩子,心中涌起一阵难以言喻的酸楚与不舍,但随即又被更深的理智与考量所取代。 “皇后仁德聪慧,臣妾自知粗鄙,恐无法给予青儿最好的教育与成长环境。因此,臣妾斗胆请求陛下,将青儿交予皇后抚养,让他能在更加优越的环境中成长,也望陛下能成全臣妾的一片苦心。” ‘青儿’是她自己给孩子取的名,相较沈静姝的孩子不同,刚出生就有萧瑾郇的赐名,她的孩子只配顺应礼部根据礼制得名。但她想让自己的孩子不同,于是取名‘青儿’,得意于‘青青子衿,悠悠我心’,她想让孩子知道,她是她心上永远的牵挂。 说完这番话,离俪桑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但心中的那份不舍与牵挂却如同潮水般涌来,让她几乎难以自持。她再次低下了头,不敢去看萧瑾郇的表情,生怕自己会在那双深邃的眼眸中看到拒绝或是冷漠。 萧瑾郇闻言,冷静了许多。他深知离俪桑的决定背后所隐藏的深意,也明白这份请求对她而言意味着什么。他缓缓走上前,伸出手想要扶起离俪桑,但最终还是停下了动作,只是用那双充满复杂情感的眼睛注视着她。 “你可知此举意味着什么?”萧瑾郇的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孩子是你的骨肉,是你在这宫中唯一的依靠与慰藉。你真的愿意将他交给别人抚养吗?” 萧瑾郇的心,在听到离俪桑那番话的瞬间,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猛然揪紧,紧接着是一股难以名状的怒气悄然升起。他从未想过,这个曾与他共枕眠的女子,会如此决绝地将他们的骨肉推向他人。 作为帝王,他早已习惯了将情绪深埋心底,不让任何人窥见他的脆弱与愤怒。他迅速调整了自己的呼吸,让那股怒意如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邃而复杂的平静。他的面容依旧威严,仿佛刚才那一瞬间的情绪波动从未发生。 见她固执,“随你。”最后,他淡淡地吐出这两个字。 离俪桑闻言,这虽是她所求,但心中还是不禁涌起一阵酸楚,要是可以,她又何尝不想好好陪在孩子身边,陪他长大。 随后,她缓缓跪拜下去,动作中透着一股决绝与坚定。“谢陛下成全。”她的声音虽轻,却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心底深处发出。 庭院中一片寂静,只有微风拂过树叶的沙沙声在耳边回响。离俪桑保持着跪拜的姿势,没有抬头去看萧瑾郇的表情,但她能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的那股压抑。 良久,萧瑾郇终于开口打破了沉默:“你起来吧,孩子的事朕会安排妥当。” 离俪桑抬头却并未起身,而是继续开口:“臣妾还有一事相求,请准许臣妾去边关为陛下分忧。” 萧瑾郇的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诧异,他微微眯起眼,审视着离俪桑,试图从她的表情中寻找一丝玩笑或冲动的痕迹,但看到的只有决绝与认真。 “你可知,去边关意味着什么?”他的声音低沉而严肃,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千钧之力。 离俪桑微微抬头,目光与萧瑾郇交汇,她的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意:“臣妾知道。战场之上,刀光剑影,生死无常。但臣妾更清楚,相比永远困在这深宫之中,日复一日地消磨着青春,臣妾更想像父亲一样,在战场上留下自己的痕迹,哪怕最终是战死沙场,也胜过这皇宫中跟其他女人一样一直只有无尽的寂寞与等待。” 她的声音虽轻,却字字铿锵,透露出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萧瑾郇的心不禁微微一颤。 但更让他觉得难受的,是她居然觉得在他身边是‘消磨’。 见萧瑾郇不说话,她继续开口:“还望陛下成全。” 他听出她的言外之意刚刚消下去的怒气,此刻再次被她带起来。“你的意思是你宁愿死,也不想留在这里,是吗?” “是。”她毫不犹豫地回答。 萧瑾郇片刻语塞。“朕说过,就算你嫁给朕,成为黎妃,也只能是朕一把刀,既然只是一把刀,朕希望你能留在这里,便于朕随时驱使。”压着最后一丝理智,他开口。 离俪桑低下头:“臣妾知道。从进宫之日起,陛下就已言明。臣妾不过是陛下手中的一把刀,用以铲除异己,巩固皇权。若非阴差阳错,臣妾与陛下之间,或许永无交集。” 她继续说道:“如今,青儿已得陛下安排,臣妾心中的牵挂也少了许多。臣妾愿以余生,为陛下尽忠,直至战死沙场。” 萧瑾郇看着她认真的样子,再也压抑不住。“你就真的就这么不愿在朕身边吗?”他的声音因为怒气,低沉而略带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心底深处挤出,要知道这个世上有多少女子都是上赶着留在他身侧,他愿意她留在宫中已是对她恩赏,他抱着不甘,还是问出口。 离俪桑闻言,心中不禁涌起一丝错愕。 她没想到他会如此问她,她抬头望向萧瑾郇,那双深邃的眼眸中似乎隐藏着太多的情绪,让她一时之间难以捉摸。 “皇上也说了,您不会爱我,皇上身边既然已有良人相伴,臣妾自知身份卑微,本不配留在宫中,更不敢奢望能得皇上垂怜。” 她的回答,如同一块巨石投入萧瑾郇的心湖,激起层层波澜。 他从未想过,离俪桑的心中竟会有如此深刻的自知之明,以及宁死也不愿留在他身边,想到此,他心里瞬间怒不可遏,既然她想死,那他亲自成全她。 “好,你想上战场,朕准了!” 离俪桑闻言,再次叩拜谢恩:“臣妾谢陛下隆恩。臣妾定当竭尽所能,为陛下分忧解难,不负陛下所望。” 萧瑾郇是不悦着走的,他走后,小翠依依不舍地抱着小皇子抹眼泪。“娘娘您真的要将皇子送给皇后娘娘吗?”“您真的舍得吗?” 离俪桑叹了口气:“不舍得又怎样?你我都知道,他在我身边不安全。”她的手指轻轻落在孩子的脸上。“与其这样,倒不如割舍,给他一世安稳。” 小翠虽还是不解,但还是尊重她的决定。 秋风萧瑟,却是个好的打仗机会,西北荒凉,一到秋天,万物凋零,一眼可望十里,可离俪桑还未等到上战场,沈静姝的孩子却病了,听说是突然所致。 这场病来得很急,御医都束手无策说是不像是自然所致,更像是巫蛊之术。宫中一时人人自查,侍卫闯入丽梧宫的时候,离俪桑正细心地整理着即将出征的衣物,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宫中的宁静,侍卫们如狼似虎地闯入,眼神中充满了审视与戒备。 “黎妃娘娘,请恕我们无礼,但宫中出了大事,需得一一排查。”领头的侍卫声音冰冷,不容置疑。 小翠随后急匆匆地进来,以自己的身体挡在侍卫前面:“你们不得无礼!” 离俪桑心中一惊,但面上仍保持着镇定,她缓缓站起身,目光扫过那些侍卫,心中已隐隐察觉到了不祥的预感。 她知道小翠的性子,赶紧让她退到一旁,她身边已经没有亲人了,她不想也害怕小翠受到牵连。 然而,她未曾料到的是,这场搜查会以如此方式结束——从她的柜子中搜出了一个布偶,上面赫然写着萧卿殊的生辰八字。 “这……这怎么可能?”离俪桑虽早有预料,但还是有些惊愕。只因她从未有过这样的东西,甚至都不了解此物的作用,更不可能做出如此荒唐之事。但眼前的证据却如此确凿,让她百口莫辩。 ------------ 第6章 她想,也许她会死在这里 就是这时,一阵沉重的脚步声自门外传来,萧瑾郇携沈静姝步入丽梧宫,二人的神色各异,却都透露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黎妃,你还有什么话说?”萧瑾郇的声音低沉而威严,眼神中充满了失望与愤怒。 这是距离上次他们不欢而散两月后,第一次见面。 离俪桑望着他,心中五味杂陈。 她知道,此刻的任何辩解都显得苍白无力,但她仍不愿放弃最后的挣扎:“陛下,臣妾冤枉!臣妾从未做过此事,更不知这布偶从何而来!” 沈静姝闻言,轻轻叹了口气,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黎妃,事到如今,你又何必再狡辩呢?知道是你,我也很难过,但此事关乎皇家颜面,更关乎卿殊的安危,我不得不向陛下禀报。” “来人啊,将丽梧宫所有人打入死牢!”不等萧瑾郇开口,沈静姝径直道。 众人听完停滞了片刻,似乎在等待这里最高权位者的指令。 “照沈贵妃所言。” 终于,他开口了。 离俪桑闻言,心中瞬间如坠冰窖。 她终于明白,这一切都是沈静姝的计谋,而萧瑾郇对沈静姝的宠爱,也是沈静姝局中的一环,所以,他一边是宠妃,一边是棋子,他怎么可能给棋子机会? 弄清了局势,她嘴角扬起一抹苦笑,随后她抬起头,直视着萧瑾郇的眼睛:“陛下,是臣妾的错,臣妾认罪!” 萧瑾郇见她自己承认,更加只有冰冷的决绝:“黎妃竟然已经认罪,且证据确凿,来人,将黎妃押入冷宫,听候发落。” 事已至此,她知道这个局她是躲不过去了,只是最后求萧瑾郇。“求陛下放了丽梧宫的宫人们,他们与此事无关,臣妾甘愿受罚。” 小翠此刻被侍卫拦在宫门外,但她的心却早已飞进了宫内,与主子同悲共苦。当她听到离俪桑的求情时,眼眶瞬间湿润了。她不顾一切地挣扎,声音带着哭腔,穿越重重阻碍,传入了宫内:“求陛下!让小翠跟娘娘一起吧!小翠愿意生死相随,绝不离开娘娘半步!” 沈静姝站在一旁,冷眼旁观着这一切。她原本以为,离俪桑会与她进行一番激烈的争辩,甚至试图为自己辩解,却没想到她会如此迅速地认罪,并且还在为一些宫人求情。 这让她感到既惊讶又愤怒,尤其是看到她们主仆情深的一幕,更是让她心中的怒火中烧:“我的殊儿还在病床上挣扎,你们却在这里上演主仆情深的戏码!陛下,您快救救我们的卿殊吧,别再让这些琐事打扰了您的圣断!” 萧瑾郇并未理会沈静姝的催促。反而凝视起离俪桑,那双深邃的眼眸中仿佛有着千言万语。似乎在等她开口,只要她愿意服软,他就可以网开一面,但她没有。 从他进来的那一刻,她就从未真的看向他,刚才的一眼,也只是为了认罪。 最后,他缓缓开口,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情绪:“够了,都不要再吵了。黎妃虽因故被贬至冷宫,但她的身份与地位并未因此改变。既然她认为小翠无罪,那么朕便信她一回。丽梧宫的宫人们且留在丽梧宫吧。” “谢陛下。”离俪桑向萧瑾郇重重叩了一礼。“谢陛下成全。” 她在心里暗自叹了口气,看来她是无法出宫了,更无法像父亲那样站上战场了。 小翠哭着帮着离俪桑收拾不多的行李,离俪桑却显得淡然得很,趁着空隙她拉过她的手。“小翠你要好好活着,等将来可以出宫了,你就带着我留给你的东西,风风光光嫁个好人家。”这些年,虽说没有多富裕,但之前的赏赐加上她自己的,也够她好好度过一生了,说到此,她叹了口。“我在这世上亲人不多了,你算一个,所以我希望你幸福。” “娘娘……娘娘,小翠不想出宫,小翠只想陪在您身边……”小翠紧紧拉住离俪桑的手,眼中满是恳切。 离俪桑见她的样子也很是心疼。“小翠,你在外面总多一份希望,如果我们两个都被关进去,谁帮我照看小皇子,你说是不是?”既然强硬的不行,她就只能说说软话,转开话题。 小翠简单想了一下,觉得她说得有几分道理,于是只得点点头。“娘娘放心,奴婢一定会替娘娘看顾好小皇子的。” 离俪桑宽慰地摸摸小翠的头。“这才乖。” 她原本以为丽梧宫就够冷了,冷宫却远比她想的更冷,尤其是冬天,因为许久未有人维护修缮,四周更显荒凉,窗户偶尔吹过几缕寒风,更是刺骨。 小翠偶尔会偷偷来看看她,还会给她带些衣物和吃食,给她讲讲青儿的近况。她虽因为练武,身体比别人强些,但毕竟是女子,加上前面早产没有好好调养,有时还是会觉得难熬。 有很多次深夜梦回,她都梦到父亲还在的日子,大概是身处绝境,也会变得贪念温暖吧,可等她睁眼,四周总是漆黑一片。 她想,也许她会死在这里。 夜色如墨,星辰隐匿于厚重的云层之后,万籁俱寂之中,唯有风穿过琉璃瓦的缝隙,发出低沉的呜咽。离俪桑独坐破败的屋中,一盏孤灯摇曳,映照着她清冷苍白的面容。 一阵轻微的簌簌声,打破了夜的宁静,破败的门扉被悄然推开,一袭玄色龙袍的萧瑾郇踏入房间,他的脸上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眼中却藏着深深的忧虑。他轻轻挥手,示意暗卫退下,随后缓缓走向离俪桑。 “谁!”她转过身,防备地盯着身后。 月色渐明她才看清来人。 随即她起身行礼。“参见陛下。” “虽然你已进了冷宫,有个任务,朕和你的交易没忘吧。”萧瑾郇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他无声地站在离俪桑面前,目光深邃,仿佛能洞察人心。 萧瑾郇继续缓缓开口:“周文清,此人贪赃枉法,鱼肉百姓,已是朝中一大毒瘤。然其势力盘根错节,若明面动之,恐引起朝堂动荡,乃至国家不安。”他的话语中透露着戾气。 离俪桑闻言,脑海中闪过一个身影,她之前奉命调查过周文清,此人虽面上慈眉善目,但绝非面上那么简单,她曾与他交手,他身边的暗卫,个个身手不凡。 离俪桑沉默片刻。“臣妾明白了。” 冷宫之内,一片萧瑟,破败的景象远超想象,断壁残垣间,杂草丛生,月光透过稀疏的云层,洒下斑驳的光影,为这荒凉之地平添了几分凄清。 萧瑾郇这才有空看一看这冷宫,看一看她,她面色好像比上次见她苍白了许多,特别是在月光下,几近透明。 他的目光不自觉落在她身上,语气也不自觉放缓:“明天朕找人把这里重新整肃一番吧,有什么缺的尽可跟朕说。” 她垂头不再看他,只是说:“这里很好,臣妾也什么都不缺,皇上不必费心。”她只当是他想让她在杀周文清的恩赏。可是她连自己有没有明日都不知道,又何须再浪费。 萧瑾郇见她倔强如此,心里不由得腾起莫名的怒气:“离俪桑,你就不能像别的女人一样跟朕服一次软吗?” 她这次没有回答。 因为他说错了,她并非是他‘别的女人’,她只是他一颗棋子,一把刀。一个器物,有何权力争宠,寻求疼惜。 她也是这时才想清有的东西,之前沈静姝栽赃陷害,他并非不知道不是她,而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是啊,沈静姝是他放在心尖上的人,而她身处何地又有何不同。 因为自他进来,换作以前肯定要问她当日之事。但他今日一句也不曾提,说明他早已知晓。 萧瑾郇还想说什么,见她已经望向别处,也不再透露情绪,便转开话题:“三日后是个好时机,你可把握住。” ------------ 第6章 她后来是嫁给了他,但他却不记得她 依他所言,周府三日后要举办嫡子的百日宴会,离俪桑可提前以舞妓身份混进去。 她坐在梳妆台细细地用朱红点唇,明镜中烛影灼灼,上一次照镜子还是在丽梧宫。 她看着镜中自己,面容依旧,距离离府被抄,她父亲离风自尽身亡,才短短三年,她却早没了以前的明媚。 她也是这才突然想起,几曾何时,她对萧瑾郇也是有过期盼的。 思绪飘回那年,她不过十二岁,正值豆蔻年华,随父亲进宫参加宫宴。父亲忙于朝事,将她独自留在花园之中。正是这片不经意的留白,让她邂逅了生命中的一段意外。 “你,为何在此罚跪?”她的声音清脆,带着孩童特有的好奇与纯真,打破了周围的寂静。只见不远处,一位与她年龄相仿的少年正艰难地维持着跪姿,汗水沿着额头滑落,面色苍白如纸,却依然倔强地挺直脊背,不肯有丝毫屈服。 那少年,便是后来的萧瑾郇。他抬头,目光与她相遇,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又恢复了平静。“因犯错而受罚,理当如此。”他的声音虽轻,却透露出不容置疑的坚定。 那一刻,离俪桑的心中莫名涌起一股莫名的情愫。她从未见过如此坚韧不拔的少年,即便是在最艰难的时刻,也不失其傲骨与尊严。她忍不住上前几步,递上手帕,轻声说:“你,还好吧?” 萧瑾郇抬头,望向她,眼中闪过一丝感激。“多谢姑娘,我无碍。”他拒绝掉她的手帕,父皇让他罚跪,没说可以擦汗。 她见他拒绝,又仿佛变戏法一般,从袖中悄然取出一块包裹得精致细腻的糕点,轻轻置于萧瑾郇面前。糕点的香气瞬间弥漫开来,那是桂花与糯米交织的甜蜜,让人不由自主地沉醉。 “呐,这可是我今日好说歹说,缠着爹爹特意为我买的,说是宫中最受欢迎的点心之一呢。你瞧你,跪了这许久,定是饿了吧?要尝尝吗?”小小的离俪桑声音柔和而关切,眼中闪烁着真诚。 萧瑾郇闻言,不禁有些失笑。她到底懂不懂什么叫罚跪,汗都不能擦,更何况是吃糕点。 但他看离俪桑那双清澈如水的眼眸里,没有丝毫的变化,只有纯粹的关心。他微微侧头,望向远处空旷的宫殿,心中暗自叹息,“你快走吧,我不能吃。我乃父皇亲自罚跪,若被他人发现你与我有所接触,恐怕会给你招来无妄之灾。”他虽不知离俪桑的身份,但从她身上流露出的气质与举止,隐约能猜出她并非寻常人家的女子。 离俪桑闻言,非但没有退缩,反而更加坚定地站在萧瑾郇面前。“我不怕,若真因此受罚,也是我自己的选择。”她轻轻拿起糕点,再次递到萧瑾郇面前。“你吃点东西吧,身体要紧。再说,我若真走了,你一人在此,岂不是更加孤单无助?” 萧瑾郇望着离俪桑手中的糕点,心中五味杂陈。他从未想过,在这冰冷的宫殿之中,还会有人如此关心他的死活。最终,他还是伸手接过了糕点,轻轻咬了一口。那软糯的口感与浓郁的桂花香瞬间在口腔中爆开,仿佛连带着心中的阴霾也一并消散了许多。 那时候的萧瑾郇还不似现在这般孤冷,那时的他还只是后宫里不得父皇重视的一个小皇子。 “宴会马上开始了,你们怎么还在磨蹭,快,快,别让客人白等着。”周府的管家赶来催促,打断了她的思绪。 这是周府第一个嫡子的百日庆典,整个府邸张灯结彩,宾客盈门,一派喜气洋洋的景象。周府门前更是车水马龙,皆是前来道贺的达官显贵与亲朋好友,他们面带笑容,携礼而至,共庆这桩家族盛事。 宴会上,丝竹之声悠扬,舞姬们身着华丽衣裳,轻盈起舞,如同仙子下凡,引得宾客们纷纷侧目,赞叹不已。 尤其是立于中央的那位女子,她以一抹神秘的白纱轻覆面庞,更添几分超凡脱俗的气质。随着音乐的流淌,她轻盈旋转,纤腰如同风中柳丝,玉带随舞飘扬,手中白练仿佛能捕捉月光,挥洒出令人目眩神迷的轨迹。她的舞姿,既有九天玄女般的飘逸出尘,又不失人间烟火的柔美动人,仿佛真的是天界仙子,因恋慕人间繁华而悄然降临。 台下的观众,无论是达官显贵还是平民百姓,皆被这超凡脱俗的舞姿深深吸引,眼中闪烁着惊艳与赞叹。他们交头接耳,纷纷猜测这位佳人究竟来自何方神圣之地,能让京城众多坊间都黯然失色。 “看那中间的女子,身姿曼妙,舞姿绝伦,真是世间难得一见啊!” “是啊,尤其是她脸上的白纱,更添了几分神秘与高雅,让人忍不住想要一探究竟。” “京城之中,何时出现了这等绝色佳人?真是令人大开眼界!” 离俪桑仔细听着台下的动静,他们哪里知道,他们口中绝美的舞姬是宫中正在冷宫的黎妃,她的目光借着舞姿旋转观察了一番,最后锁定在一个角落。 一舞闭。周夫人在众人的簇拥下,缓缓抱着襁褓中的婴儿步入宴会大厅。婴儿粉嫩的脸庞上挂着恬静的微笑,仿佛也感受到了这份喜悦。 “周夫人真是识大体,不仅家事管理得井井有条,还教养出如此可爱的嫡子,真是世间难得的懂事女子啊!”一位身着锦衣华服的官员率先开口,言语间满是赞誉。 “是啊,周夫人贤良淑德,实乃我辈楷模。”众人纷纷附和,拍马之声不绝于耳。 然而,就在这欢声笑语、其乐融融的氛围中,谁都没有注意到一个穿着舞姬服饰的女子,悄然出现在宴会的一角。她手持一副精巧的弓箭,眼神中闪烁着复杂的情绪。 正当宾客们沉浸于奉承之时,离俪桑突然身形一动,如同猎豹捕食般迅速而决绝。她猛地拉开弓弦,对准了坐在周夫人身旁的周文清。 “周老爷,小心!”一声惊呼在人群中响起,但已是为时已晚。 “嗖——”的一声,箭矢划破空气,带着凛冽的寒意,精准无误地射中了周文清的心脏。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这一幕上,震惊、恐惧、不解交织在一起。 周文清猛地站起,脸色瞬间苍白如纸,他伸手捂住胸口,眼中满是不可置信。箭矢的穿透力极强,他终究是无法抵挡这突如其来的致命一击,身体缓缓倒下。 “啊!”尖叫声此起彼伏,宴会上的气氛瞬间从欢乐转为恐慌。宾客们四散奔逃,有的试图寻找掩护,有的则惊慌失措地大喊大叫。周夫人更是惊恐万分,她紧紧抱着孩子,泪水在眼眶中打转,无助地望着这一切。 离俪桑站在原地,目光冷冽,看着周夫人绝望的样子,心中虽有不忍,但还是做了。 手中的弓箭已缓缓放下,她并没有逃离现场,而是趁着宴会上的混乱与宾客们的慌乱逃窜,暗自褪下舞姬的衣服,换上普通女眷的装扮,在人群中穿梭试图寻找逃脱的契机。 就在她即将突破周府的重重守卫之时,几名身形矫健、面容冷峻的高手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拦住了她的去路。这些高手显然是周文清府中的暗卫。 今日要不是因为宾客众多,她知道暗卫都在屋外,她也不可能如此轻易得手。 “竟敢在周府行凶,今日休想离开!”为首的高手冷冷喝道,声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意识到自己已经彻底暴露,无法再行伪装逃脱之时,离俪桑的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手起刀落从撕裂的衣裙中扯下一块布料,紧紧缠绕在自己的脸上,以此作为最后的遮掩。 在这刀光剑影交织之中,个人的力量终究显得如此渺小。尽管她拼尽全力,挥舞着手中的兵器,试图抵挡住来自四面八方的攻击,但终究还是难以抵挡暗卫们默契无间的配合与凌厉的攻势。 “嗤嗤”声不断响起,是刀刃划破空气与肌肤的刺耳声响。离俪桑的身影在光影交错中显得越发单薄,她的衣衫被鲜血染红,身体因疼痛而颤抖,但她的眼神却异常坚定,没有丝毫退缩之意。 见她受伤暗卫再次迅速将她团团围住,离俪桑虽然身手不凡,但面对如此多的高手围攻,也显得力不从心。她奋力挥动手中的兵器,试图抵挡暗卫们的攻势,但无奈对方人数众多,且配合默契,她很快便陷入了被动。 就在她晃神之际,“噗嗤!”一声轻响,离俪桑只觉胸口一凉,一股温热的液体顺着她的衣襟流淌而下。她低头一看,只见一柄锋利的刀刃已经深深刺入了她的胸膛。紧接着,又是数道寒光闪过,她身上又接连中了好几刀,鲜血瞬间染红了她的衣裳。 疼痛如潮水般涌来,但离俪桑的心中却异常平静。她望着那逐渐扩散的鲜红,心中没有恐惧,只有对命运的无奈与接受。就在倒下之际,她眼前恍然间出现一个少年,那是小时候的萧瑾郇。 一个稚嫩的少年跪在地上,嘴角还残留着几点糕点的碎屑,眼中却闪烁着真诚与坚定。他说:“一糕点之恩,我萧瑾郇长大后必定报答。” 那时的离俪桑只是微微一笑,“不用不用,我如果要吃爹爹还会给我买很多的!” “那我许你个别的吧,将来我娶你如何?”他望着她,眼中满是她的身影。那一刻,离俪桑的心轻轻颤动了一下,她从未见过如此直接求娶,要知道她表姐成婚的时候,可是先上门提亲的。 她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就在她要回答时,父亲的人却突然出现,萧瑾郇为了保护她,赶紧推她离开。她回头望向他,他的身影却渐渐跟今晚的黑夜融合,她后来才想起来,她甚至没来得及告诉他自己的名字。 随着最后一丝意识的消散,离俪桑缓缓地闭上了眼睛,耳边他稚嫩佯装大人的声音还在响起。 他说:“一糕点之恩,我萧瑾郇长大后必定报答。” 他说:“将来我娶你如何?” 可惜,她后来是嫁给了他,但他却不记得她了。 梧桐冷,梧桐霜,凤凰巢冷梧桐凉,霜降枝头梦已荒。 ------------ 第7章 你我最好永生永世不相逢 紫禁城的琉璃瓦在月光下泛着幽幽的蓝光,仿佛藏着无数不为人知的秘密。此时,庄严的宫殿内,烛光摇曳,映照着一位面容俊雅却神色疲惫的男子,他端坐于龙椅之上,双眸深邃,仿佛能洞察世间万物。 “吱呀——”一声轻响,殿门被缓缓推开,一名小太监弯着腰,步伐轻盈地走了进来,他的声音刻意压低,以免打破这夜的宁静:“启禀陛下,刑部尚书顾言浾大人求见,有紧急要事禀报。” “宣。”萧瑾郇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小太监连忙应声退下,不多时,便见一位年轻男子身着暗红色朝服,步伐稳健地步入大殿。他便是新上任的刑部尚书顾言浾,眉宇间透露着几分书卷气,但此刻脸上却挂着难以掩饰的愁容。 “微臣顾言浾,参见陛下。”顾言浾行至大殿中央,行了一礼,声音中带着几分沉重。 萧瑾郇轻轻抬手,示意他免礼,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顾卿深夜求见,可是有何要事?” 顾言浾直起身子,目光中闪过一丝决绝:“启禀陛下,今夜发生了一件震惊朝野的大事。御史大夫周文清,在府中宴请宾客之时,被舞姬一箭射中,当场毙命。” 此言一出,萧瑾郇面色骤变,他没想到她出手比他想象得还快。 他还是要假装不知情,继续道:“可有抓到贼人!” 顾言浾点了点头:“有”。他不自觉回忆起现场的惨状。“舞姬被周文清暗卫拦杀,臣到时,已经死了。”后面还有话他没说,暗卫现场十个死了九个,一个重伤。他都有些佩服那舞姬了,没有杀敌一百上千的经验,她绝不可能一个人杀得了如此训练有素、武艺高强的暗卫。 萧瑾郇闻言,心下顿时一沉。垂在案台上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捏紧。脑海中出现片刻她的身影,但心里又随即否定,肯定不会是她,她的武功他是知道的,区区周府暗卫根本不可能要她性命。 “皇上。”顾言浾见萧瑾郇失神,试探地叫了一声。 他这才回过神来:“尸首在何处,朕要亲自审。”心中那股不安却如同野草般疯长,难以遏制,他要现在就见到她。不过当务之急是确认死的不是她。 顾言浾闻言,连忙躬身答道:“回皇上,尸首已妥善安置于周府,就待皇上亲自审验。” “好,朕即刻前往。”萧瑾郇的话语简短而有力,每一个字都透露出他此刻的急迫。“来人!替朕更衣!” 夜色已深,皇宫的石板路上只有几盏灯笼散发着昏黄的光芒,将萧瑾郇的身影拉得长长的。他的心从来没有这么乱过,以至还有一丝——害怕。 顾言浾紧随其后,心中暗自揣测着皇上的心思。周文清官职虽说往上,但万万没有要皇上亲自来查的地步。 很快,一行人便来到了周府,萧瑾郇领前。周府内灯火通明,四处还透露着之前的喜庆,地上的血迹与气氛凝重相交在一起,显得格外诡异。 “舞姬尸首呢?”他走进来,一路也没看见她的身影,心里顿时留存几分侥幸。也许死的不是她,是别人也不一定。 “回皇上,舞姬不是死在屋内,而是外面的院子里。想必是她刺杀完周文清,想要逃,却被埋伏在院子里的暗卫发现……” 顾言浾话还未说完,萧瑾郇已经径直走向大厅外,他的步伐虽然依旧坚定,但眼中却已是一片通红,他看见她了。 他站在离俪桑的尸首前,尸首的面容被一块白纱盖住,脚步不由自主地停滞了片刻。他还没有看见尸首的真面,喉头滚动,心已经开始强烈不安,下一刻看清尸首的手臂后,他终于认清事实。 他记得她之前在战场上为了救他,手腕曾被砍过一刀,是一条宛如蛇信子的刀疤。 他伸出手,想要触摸她,却又害怕直面触碰到她的那份冰冷与死寂。 终于,他还是亲自蹲下,浓眉不自觉紧紧搅在一起,掀开了她脸上的白纱,当看清面容后,后知后觉朝身后压着声音,说了一声:“所有人,全部退下,不得朕诏令,不可进来!” 等众人都离开,萧瑾郇这才抑制不住全身发抖,看着躺在地上的人,要不是她身下有血迹渗出来,他都以为她只是睡着了。“桑儿……”他试着叫了她一声。 她的面容依旧,眉目依旧。 看见她嘴角有血渗出,他伸手想要擦去,却被他越擦越多,越擦越红,这血红得夺目,不过一会儿让他双眼都充了血一般。 随后,他将她轻轻抱起来揽在怀里,他能感觉到她的体温在消逝,不安与心里的疼痛逐渐叠加,“桑儿,桑儿!你醒醒……”他再次试图用自己的叫喊声,让她睁眼。 在意识到怀中的人再也不会回应时,“啊……”萧瑾郇终于爆发出撕心裂肺的低吼。 听见他的叫喊声,顾言浾冲进来时,就见他将舞姬死死抱在怀里,一动不动。 金碧辉煌的宫殿,一室幽静,红烛摇曳,仿佛是夜色中唯一的温暖与光明。 烛火映照下,层层叠叠的明黄色罗帐随风轻舞,宛如晨曦中即将展翅高飞的金色蝴蝶,带着几分不舍,几分决绝。 萧瑾郇独自躺在冰冷的龙榻之上,眉头紧锁,眼中满是化不开的愁绪。他缓缓睁开眼,从一场旧梦中挣扎而出,梦境里,她躺在地上,嘴角还在不断渗出鲜红的血,他想靠近她,却被一双无形的手拉住,他只能看着她,看着她渐渐消逝。 他缓缓从怀中取出一张泛黄的信纸,那是离俪桑留给他的最后一样东西。白色宣纸上,沾染了些许血迹,但字迹娟秀还是依稀可见,是她独有的柳体,但待他看清内容时,每一个字都变成了锋利的刀刃,深深刺痛着他的心。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若是上穷碧落下黄泉,你我最好永生永世不相逢。’桑儿,你为何如此决绝?” 萧瑾郇低声呢喃,声音中满是苦涩与不甘。他想起往日种种,除了那些在战场上并肩作战共同度过的日子,还有她嫁给他的那日……如今却都如同镜花水月,一触即碎。 突然,一阵剧烈的咳嗽声打破了宫殿的宁静,萧瑾郇用手紧紧抵住心口,仿佛这样就能减轻那濒临窒息的痛楚。他的脸色苍白如纸,不多时额间便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但即便如此,他仍不愿让这份脆弱展现在人前。 “桑儿,对不起……”他喃喃自语,声音微弱而颤抖。他知道,这句道歉来得太迟,太无力,也早已无法挽回已经失去的一切。 夜深了,风更凉了,宫殿内的红烛也逐渐燃尽,只留下一缕青烟,在空中缓缓飘散。萧瑾郇望着那即将熄灭的烛火,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悲凉。 回忆如潮水般涌来,他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坐在梧桐树底下的她。 萧瑾郇闭上眼睛,世间安得两全法,他以为只要将她困在皇宫,就算是冷宫,他总有一日可以让她爱上他,她也终有一天会心甘情愿留下来,留在他身边。 其实一直看不透她的是他,终究是他贪心了。 ------------ 第8章 父亲牢中自尽 三年前,金陵城东。 晨曦初露,轻纱般的阳光悄悄穿透了护国府那细密交织的窗纱,温柔地洒落在府邸的每一个角落。砖雕墙上,每一道细腻的纹路都被这淡淡的金光勾勒得愈发精美,仿佛每一块砖石都承载着历史的重量与荣耀。 护国府,这座自开朝以来便世代功勋的府门,不仅见证了离家的赫赫战功,更承载着家族世代相传的武艺与忠诚。府中古木参天,石狮威严,每一处都透露着古朴与庄重。 但这些荣耀只有离俪桑知道,都是离府上下近十多位叔伯及离老将军和父亲的出生入死换来的。 也是因为要护着这离府的时代荣耀,父亲才会在母亲病重时,最后一面也没见到。 “桑儿,你可知为何为父让你扮作男装?”一日清晨,离风将军站在院中,望着正在练习剑法的离俪桑,声音沉稳而充满期许。 离俪桑收剑入鞘,转身面向父亲,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女儿知道,父亲是想让我继承家族的武艺与家风,不受世俗偏见所限。” 离风将军满意地点点头,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你果然聪慧过人。记住,武艺不仅是力量的展现,更是心智与意志的磨砺。我一直觉得女子并不比男儿差,但你要比任何男子都要更加努力,才能赢得真正的尊重。” 听到这里,离风看着离俪桑天真的模样却暗自叹了口气。她还说漏了一点,那就是他想让她有能力自保。 自小母亲因病去世,离风为了不让她受委屈,便一直让她以男装示人,并跟随他在军中长大,除了日常的学堂知识,她还要学习兵法、武艺,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不知道的人都说,这位“少年将军”的智勇,丝毫不逊色于任何一位沙场老将。 但只有离风心里知道,她到底付出了多少。 而他也不知道,在离俪桑的内心深处,始终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孤独与渴望。每当夜深人静之时,她便会独自坐在院中,望着满天的星辰,心中默默思念着那些只属于女儿家的柔情与梦想。但她知道,自己不能停下脚步,因为她的肩上承载着家族的荣誉与责任。 “总有一天,我会用自己的方式,证明女子亦能顶天立地。”离俪桑在心中暗暗发誓,那份坚定与执着,如同夜空中最亮的星,照亮了她前行的道路。 当第一缕阳光穿透薄雾,轻轻拂过金陵城东的护国府,训练场上已是一片生机勃勃的景象。露珠在青石板上闪烁,如同镶嵌了无数细小的珍珠,映衬着一位身姿矫健、青衣飘飘的少女。 她手持长剑,站在训练场的中央,剑尖轻点地面,仿佛是即将起舞的舞者,在等待着那最动人的旋律。随着她深吸一口气,身体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所充盈,整个人瞬间化作了风的化身,步伐轻盈而有力,每一次移动都带动着周围的空气轻轻颤动。 “父亲,您看我这招如何?”离俪桑的声音清脆悦耳,带着一丝期待与紧张。她剑招突变,原本柔和的剑势瞬间化作一道闪电,划破晨空,剑光与晨露交织在一起,形成一幅动人心魄的画面。 离风将军站在不远处,身着一袭简单的铠甲,却难掩其英姿飒爽。他微笑着点头,目光中满是慈爱与骄傲,仿佛在这一刻,所有的艰辛与付出都得到了最好的回报。“很好,再来一遍。”他的声音温和而有力,既是对女儿技艺的肯定,也是对她未来的期许。 离俪桑闻言,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她深吸一口气,再次凝聚心神,剑尖轻颤,随即又是一记精妙绝伦的剑法展现。这一次,她的剑势更加凌厉,剑光如虹,仿佛要将这清晨的宁静彻底打破,却又在最后一刻巧妙收势,剑尖稳稳地指向地面,留下将士们一片惊叹与赞叹。 离风将军的目光始终追随着女儿的身影,但心中却充满了复杂的情感。他看到了女儿身上的坚韧与不屈,看到了她为了家族荣耀所付出的努力与汗水。更让他感到欣慰的是,离俪桑不仅继承了家族的武艺,更将这份力量与智慧融合得恰到好处,展现出了超越性别的卓越才华。 但他却不知道这样到底对她是否真的好。 “桑儿,你做得很好。”离风将军开口,他的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记住,无论未来遇到何种困难与挑战,都要保持这份坚韧与勇气。因为你是离家的人。” 离俪桑闻言,眼眶微红,她抬头望向父亲,眼中闪烁着感激与坚定的光芒。“父亲放心,女儿定不会辜负您的期望。我会继续努力修炼武艺与兵法,以后为家族、为国家贡献自己的力量。” 她也是这才仔细注意到,今日离风跟平日上朝不同。“父亲,我看你身披战甲,可是要出征?” 离风叹了口气:“是啊。这次你就留在离府,不用跟为父去了,你只需记住练武万不可懈怠。” “俪桑知道了。”她虽然也不想父亲走,但保卫国家更重要,她知道的。“父亲放心,女儿肯定会认真练武,争取下次可以和父亲一起上阵杀敌。” 离风看着她,大笑一声。“那父亲就等着跟桑儿一起,上战场!” 是夜,金陵城的灯火在雨幕中摇曳,显得格外凄凉。距离父亲出征已经一年之久,离俪桑趴在窗前,望着不远处,不知为何,今日心里总是隐隐不安。 她起身拿出这一年来父亲寄来的信,里面大多都是捷报,她翻翻了,不自觉摇了摇头。肯定是自己想多了,像父亲那样的人不管遇到什么,都是会解决的。 翌日,离俪桑独自立于雕花窗前,手中紧握着那封自边疆快马加鞭而来的书信,心中五味杂陈。自那日战事消息传来,她的心便如同被秋风吹散的落叶,既担忧又期盼,那份不安如同夜色中的迷雾,久久未能散去。而今,这薄薄的一纸信笺,承载着父亲离风归来的消息,却也让她心生怯意,不敢轻易揭开那未知的篇章。 “九儿,九儿,快些来!”离俪桑终是按捺不住内心的急切,轻声却坚定地呼唤着贴身丫鬟。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也透露出不容置疑的坚决。 九儿闻声匆匆步入,见小姐神色凝重,心中虽不解却也立刻应道:“是,小姐,奴婢这就去准备。”说罢,她转身忙碌起来,为离俪桑挑选着最得体的衣裳,每一针每一线都蕴含着对主人归家喜悦的期盼。 离俪桑任由九儿为她更衣梳妆,打扮虽还是男儿身模样,铜镜中的自己,但仔细看眉宇间既有女儿的温婉,又不失英气。她轻抚过发冠,心中默念:“还好,还好,一切平安。”这份自我安慰,如同春日里的一缕暖阳,暂时驱散了心头的阴霾。 穿戴完毕,离俪桑带着九儿匆匆赶往城门口,沿途的景致在她眼中仿佛都成了模糊的背景,唯有心中那份即将见到父亲的渴望,如同烈火般炽热。 “小姐,不,公子您慢些走,小心台阶。”九儿在旁细心提醒,却也难掩自己心中的激动。她知道,小姐等这一刻已经很久了。 当她们站在城楼上,远远眺望,只见尘土飞扬中,一支纪律严明的军队缓缓行进,而队伍最前端的,正是那位身披铠甲,英姿飒爽的身影——她的父亲。 “父亲!”离俪桑的眼眶不禁湿润了,她用尽全身力气,向着城下大喊,声音中带着无法言喻的喜悦与思念。那一刻,所有的等待与不安,都化作了最真挚的呼唤。 离风抬头,目光穿越人海,与城楼上的女儿遥遥相望,嘴角勾起一抹温柔的笑意。他轻轻挥了挥手,示意自己一切安好。 随着军队逐渐靠近,离俪桑迫不及待地跑下城楼,直奔向离风。当她看清父亲的面容时,所有的担忧与不安都烟消云散,只剩下满满的幸福与满足。 “桑儿,你又长大了。”离风抚摸着女儿的发丝,眼中满是慈爱与骄傲。 “是啊,女儿已经十六了,父亲,您终于回来了。”离俪桑紧紧依偎在父亲胸前,感受着那份久违的温暖与安心。这是她长这么大第一次与他分离这么久,在这一刻,她深刻体会到了家的意义,以及那份无论身在何方,都割舍不断的血脉亲情。 “将军,我们该进宫面圣了。”一炷香左右,站于一旁同样身披战甲的侍从的声音沉稳而有力,打断了父女间温馨的氛围。 离俪桑闻言,连忙站到一边,她迅速整理好情绪,眼眶虽红,但目光坚定。她轻声细语,满是关切与不舍:“父亲,快去吧,皇上定有要事相商。桑儿会在家中备好一切,等您归来,为您接风洗尘。” 离风将军望着女儿,心中五味杂陈。他深知此行的意义远不止于简单的面圣,更可能是一场政治博弈的漩涡中心。但他没有表露出丝毫的犹豫与担忧,只是轻轻拍了拍离俪桑的肩膀,给予她最坚实的力量:“桑儿,照顾好自己,为父去去就回。”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父亲这句话话里有话。不待她多想,离风已经转身,身后的大军紧随他身后。 随着离风一行人缓缓步入皇宫,那扇沉重的宫门在他们身后缓缓合上,仿佛也将外界的宁静与宫内的暗流涌动隔绝开来。 皇宫内,金碧辉煌的大殿上,气氛却异常凝重。离风步入大殿,只见龙椅上的皇帝面色阴沉,两旁站立着几位重臣,他们的眼神中或闪烁着算计,或透露出观望。 “离风将军,你辛苦了。”萧瑾郇的声音听起来不冷不热,没有丝毫的庆功之意。 离风心中一凛,但面上依旧保持着忠诚与谦逊:“为陛下分忧,乃臣之本分。” 果然,接下来的对话如他所料想的那样。萧瑾郇开始质询起边疆战事中的种种细节,言辞间透露出对离风将军决策的不满与怀疑。而几位重臣更是借机发难,纷纷指责离风将军在战事中的种种“失误”,企图将战败的责任推到他身上。 离风恍然大悟,原来这场面圣,竟从他回来开始就是一场精心设计的陷阱。他心中虽有怒火,但面上依旧保持着冷静与从容,他明白,此时任何过激的反应都可能落入对方的圈套。 “陛下,微臣愿以项上人头担保,边疆战事中的每一个决策都是出于对国家利益的考虑,绝无半点私心。”离风将军的声音坚定而有力,他深知,在这场政治博弈中,唯有保持清醒与坚定,才能为自己争取到一线生机。 他仔细回想战事的每一处细节,这才反应过来当时的一件事。 几月前,他的一名心腹副将匆匆而至大营,手中紧握着一封密信,神色凝重。他当时心中虽有疑虑,但军情紧急,他不得不接过信件,仔细研读。信中所述,乃是边疆某地突现敌军踪迹,似有大规模进攻之势,请求立即增援。 然而,他未曾料到,这封密信竟是奸臣伪造,意在将他调离长安,削弱其在朝中的影响力,进而实施更为险恶的计划。 在他率军离城后不久,金陵城内便传出了关于他的种种谣言。有人说他勾结外敌,意图叛国;有人说他贪赃枉法,中饱私囊。这些谣言如同野火燎原,迅速在城中蔓延开来,引得人心惶惶,议论纷纷。 “朕可信你,但朕也要给天下一个交代,离风将军可理解。”萧瑾郇浓眉紧蹙。这件事如今闹得沸沸扬扬,所有的证据皆指向他,民怨已起,不可不制止。 离风听懂他的意思。 萧瑾郇看着他,眼中有惋惜也有坚毅。皇权在握,他也会有不得已。 ------------ 第9章 假死逃生 夜深人静时,一行黑影来到死牢,离风正在角落休眠,多年战场经验,这死牢又算得了什么。“吱呀”一声,为首的黑衣人替身后的人打开铁栅门。 “离风将军。” 离风听见声音随即清醒,看着一行黑衣人,尤其淡定。“这是要杀人灭口吗?” 为首的黑衣人突然摘下身上的黑衣,露出真实的面目。 离风顿时跪在地上。“还望皇上恕罪,微臣并不知道是皇上来此。” “你起来吧。”萧瑾郇面色冷峻,短短几个字也透露着威严。随后继续道:“今日在朝堂上,朕不好细说,特地趁着夜色来这一趟,将军可知道朕要说什么?” “离风惶恐。皇上有话不妨直说。”他一时并未猜透。 “这件事究竟如何,朕自会查清,但现在朕更需要给天下和朝堂一个交代,你可知道因为你,如今边关已经不稳。”萧瑾郇眉头微蹙,看着曾经堂堂威风八面的大将军,如今落得如此地步,他也有些不忍。他才登基三年,他还需要朝堂上的那些老臣。 离风这才明白过来,看了眼死牢中窗外的月亮,死,他不怕,但他心里始终惦记着他的女儿。“臣可以以死明志,但是有个请求,还万望皇上答应。” “你说。” “臣与离府世代忠良,不知多少人战死沙场,如今我愿赴死,但家中有个女儿,还望皇上替臣保全。”离风说完,重重地磕在地上。“要是皇上答应,臣必定感激不尽!万死不辞!” 萧瑾郇竟不知道他还有个女儿。但拳拳爱子之心,他也理解。他幽幽吐出一口气:“朕应了。” 就在离俪桑以为自己还可以在这片训练场上,与父亲并肩作战,共同守护家族的荣耀时,却不知道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正在无情地席卷而来。 那日离风进了皇宫就没再出来,她就已经隐隐不安。果然,第二日,金陵城内外便流言蜚语四起,关于离风将军的诋毁与谩骂如同锋利的刀刃,一刀一刀割在离俪桑的心上。 “听说了吗?离风将军叛变了!” “是啊,真是可惜了离家世代忠良,如今却落得如此下场。” 这些话语如同寒风中的冰刃,刺骨而冰冷,让离俪桑感到前所未有的绝望与无助。她不敢相信,那个曾经为了国家浴血奋战,为了家族默默付出的父亲,会叛国。 夜深人静之时,离俪桑独自坐在房间的窗前,望着窗外的月色,心中五味杂陈。她回想起与父亲在训练场上的点点滴滴,那些温馨而又充满力量的对话,仿佛就在昨天。然而,现实却如此残酷,将一切美好都击得粉碎。 夜幕低垂,月光稀薄,离府的庭院中一片寂静,只有偶尔传来的夜鸟啼声,打破了这沉闷的空气。离俪桑独自立于父亲的书房前,手中紧握着一块泛黄的玉佩,那是父亲离风出征前赠予她的护身符。泪水在她的眼眶里打转,却迟迟不肯落下,她咬紧牙关,低声自语:“父亲,我该怎么办?”声音里充满了无助与决绝。 她转身望向书房内那张空荡荡的书桌,那里曾堆满了父亲批改的军报与战略图,如今却只剩下一抹冷清。离俪桑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心中的波澜。她知道,哭泣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唯有坚强,才能不负父亲的期望与牺牲。 “父亲教过我,身为将门之后,当以国家为重,家族次之,个人情感则更次之。”她喃喃自语,眼中闪过一丝坚定。随即,她擦干眼泪,挺直腰板,仿佛瞬间化身成了父亲那般坚韧不拔的模样。 圣旨来的时候,是三日后。 离府家主不在,只得离俪桑接旨。旨意上说,离风“畏罪自尽”,就不再多做追究,离府家眷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离府抄家,家眷尽数贬入掖幽庭为奴,次日执行。 待接完旨,离府上下一片哗然,不多时哭声、喊声交织便在一起,乱作一团。 在这混乱之中,离俪桑却异常冷静。不管别人怎么说,她至始至终都相信父亲,离府上下世代忠贞,父亲更是刚为平乱而反,怎可能背叛? 是夜,人走茶凉,是再自然不过的道理。以往热闹的离府,如今只剩深沉而寂静,只有天边挂着一轮孤月,洒下淡淡的银辉。 离俪桑身着白衣,好不容易打发走九儿,她独自立于窗台前,凝望着天边的圆月,偶尔传来几声夜鸟的哀鸣,更添几分凄凉。 “父亲,女儿不孝,不能让您在天之灵安息,但请相信,我定会查明真相,还您清白。”她轻声低语,仿佛是对着虚空中的父亲诉说。随后,她缓缓从袖中取出一枚精心准备的火折子。火折子在她的手中轻轻摇曳,发出微弱却坚定的光芒。她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脑海中闪过父亲慈祥的笑容和家族曾经的辉煌。 “再见了,过去的一切。”她喃喃自语,再睁开眼,手中的火折子已经触碰到了窗帘的一角。火焰瞬间燃起,如同一条火龙般吞噬着布料,火势迅速在房间内蔓延开来。火光映照在她的脸上,映照出她坚毅而决绝的神情。 其实她自接完圣旨的那一刻,心中就已有决断。 她不能去掖幽庭,那里只会是另一个囚笼,关键是她自由被限制,就不能为父亲伸冤,为离府洗屈。转身拿起几件准备好的简单衣物和几件随身物品,便毫不犹豫地冲出了火海。夜色中,她的身影显得格外单薄而坚定。 逃离的路上,离俪桑没有回头,她知道,一旦踏上这条路,便再也没有回头路可走。但她不后悔。 “总有一天,我会让那些陷害我们的人付出代价。”她在心中暗暗发誓,脚步更加坚定有力。 晨光初破晓,天边泛起淡淡的鱼肚白。她的步伐虽显疲惫,但眼神却异常坚定,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着她前行。一路上她跟着难民出城,再眼见沿途的风景逐渐从繁华的城镇转变为荒凉的乡野,每一处景象似乎都无声地诉说着梁国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她之前只呆在军中,却从未真正见过战争过后的荒凉。一日黄昏,她在一处破败的茶馆前停下脚步,打算稍作休息。茶馆内空无一人,只有几张破旧的桌椅散落其间,显得格外荒凉。正当她准备离开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几位衣衫褴褛、神色匆匆的人闯了进来。 “哎,这难挨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一个衣衫褴褛的男人喝了口水,感叹出声。 他们之中,人生曲折各有不同,有昔日风光无限的被贬官员,有死里逃生的难民,有无家可归的百姓,但他们的眼中都有同一样东西,就是对未来的迷茫与恐惧。 见没有人回应,男子将目光落在她身上。“公子,你这也是被朝廷所累吗?” 离俪桑微微点头,目光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是啊,因家父遭人陷害,我才落得如此田地。”她简短地介绍了自己的遭遇,随即话锋一转,“但更让我心痛的是,这一路上所见所闻,梁国百姓的生活竟如此困苦。” 一位衣衫褴褛的妇人闻言,泪水夺眶而出。“是啊,朝廷年年加税,我们这些平民百姓哪里还有活路?土地被夺,房屋被拆,我们连最基本的温饱都成了奢望。” 众人纷纷附和,诉说着各自的苦难。离俪桑静静地听着,心中涌动着前所未有的愤怒与悲哀。她突然意识到,父亲一生征战沙场,保家卫国,最终却为了保护这样一个只会搜刮民脂民膏的帝王而牺牲,这让她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悲哀与不值。 “父亲,您在天之灵可曾看到这一切?”她心中默念,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却强忍着不让它落下。她知道,自己不能倒下,更不能让父亲的努力与牺牲付诸东流。 离俪桑休息片刻便继续向西,她要去见父亲的旧部,她要去查明真相。 薄雾缭绕于古道的两旁,仿佛是大自然为她披上了一层轻纱,既神秘又庄重。为了方便赶路,她身着一袭素雅的青衫,发间仅用一支简约的木簪盘上。此行,她不仅是为了追寻父亲自尽的真相,更是为了为父亲洗刷冤屈。 一路上她又遇到不少老少妇孺,都是在原来的家乡活不下去的人,他们相互搀扶,相互为伴。 每到休息整顿时,离俪桑也随逃难的人一起坐在地上,跟大家一起攀谈,打发寒冷的夜晚。 九月的山风带着几分凉意,轻轻拂过林间,发出阵阵低语。月光稀薄,只能勉强照亮前方蜿蜒的小径。在这幽静而略显凄清的时刻。 “听说你也是从很远的地方逃难而来?但你跟他们不一样。” 离俪桑抬头,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不知何时站在她面前。 “为什么不一样?”小女孩衣衫单薄,看起来是很小时候的旧衣服了,离俪桑温柔一笑,但心里更多的却是心酸。“来我这。”她将小女孩拉到怀里坐下,用手臂轻轻环绕着小女孩的肩膀,仿佛要将所有的温暖与安全都传递给她。 “因为你很年轻,而且我看得出,你就是跟我们不一样。” 离俪桑失笑。 小女孩继续说。“我之前跟爷爷去过京城,你身上有京城人的味道。”她之前跟爷爷去京城的时候,那时候爹爹还没有被流放,还在京城为官,她也随着见了不少世面,所以当她看见离俪桑的时候,就觉得他不一样。她抬头看了眼离俪桑,随口问:“你说我们以后还能过上安稳的日子吗?” “当然能,小丫头,只要我们心中怀揣着希望,坚守着信念,总有一天,这片土地会再次沐浴在和平与安宁的阳光之下。”离俪桑的声音柔和而坚定,每一个字都像是春风化雨,滋润着小女孩幼小的心田。 小女孩抬头,眼中闪烁着既迷茫又坚定的光芒,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那我要快快长大。”小手轻轻揉了揉因困意而略显朦胧的双眼,然后她依偎在离俪桑的怀里,不一会儿便渐渐进入了梦乡,嘴角还挂着一丝甜美的微笑。 离俪桑看着怀中的小女孩,嘴角也不自觉露出许久未露出过的笑意,心想小孩子就是入睡得快,虽不知道她经历过什么,但此刻,她也真心的希望,她能平安、快快的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