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章 自首 晚上九点,叶城市公安局一楼大厅的门被推开。 刚刚从警校毕业的见习警员小张听到一串显得有些沉重的脚步声,便从值班室的小窗口朝外望去,看到一名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走了过来。 “警察同志,请问你们领导在吗?” 男人走到值班室的小窗口前,微微弯下腰来,将右手搭在窗沿上,神情有些拘谨的问道。 “你是问哪位领导?有什么事吗?” 今晚是小张第一次值夜班,跟他一同值班的老警员曾哥正巧肚子疼去上厕所了。没有经验的小张一时间也忘记了接待流程,随口问道。 “啊啊,没…没什么事,就是问问。” 男人的神情变得有些慌张,支支吾吾的应了两声,转身就要离开。 “警察同志,有烟吗,能不能给我一根。” “啊…有,有。” 小张也是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下意识的从桌子上拿起烟盒,抽出一根香烟递给了男人。 “要火吗?” “谢谢。” 男人接过香烟和火机,朝小张点头道谢。 点燃香烟后,男人将火机还给小张,然后便闷不做声的走到大门旁边一排休息椅上坐下,两肘抵在膝盖上,垂着头一口一口的抽着闷烟。 纵使是没什么经验的小张,这时候也察觉到了男人的异常,想了一下后,用一次性水杯去饮水机上接了一杯水,走出值班室来到男人身旁坐下,将水杯递了过去。 “老哥,是不是遇到啥事了?” “谢谢。” 男人接过水杯,朝小张道谢,然后仰头一口气将水灌了下去。 “呼~” 喝过水后,男人长出了一口气,将手指夹着的半截香烟狠狠的抽了两口,将烟蒂扔在脚下重重碾灭。 又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后,男人放在膝盖上的双拳紧握,似乎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警察同志,我是来自首的。” “啊?” 小张有点发懵,脑子里一时间有点没转过来。 “我杀人了,你把我抓起来吧。” 男人补充道。 …… 咚咚咚… 激烈的砸门声将顾清从睡梦中吵醒。 “顾队、顾队…” 办公室的门外传来见习警员小张急促的声音。 刑侦支队队长顾清从沙发上坐起身来,使劲的晃了晃昏沉的脑袋,将盖在身上的外套随手扔到一旁,然后站起身走到门口,打开房门。 “轻点,门都要敲漏了。” 打开房门,顾清看着满脸涨红的小张,没好气的训斥道。 “顾队,大案子…大案子…” 小张自顾自的喊着,嘴角的肌肉不受控制的抽动着。 刚从警校毕业,来到叶城市公安局实习还不到一个星期,就亲自接手了凶杀案这种大案子,由不得他不激动兴奋。 虽然小张心里也知道这种情绪并不合时宜。 既然发生了凶杀案,就说明有无辜的被害者失去了生命,对于被害者本人和家属而言,是悲惨、是痛苦。 意识到自己此刻所表现出来的情绪不妥,未等顾清开口询问,小张就赶忙一股脑的将刚刚在一楼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讲述了一遍,借此平复情绪。 “人呢?” 听明白原委后,顾清不禁皱起了眉头问道。 “曾哥把人带到审讯室去了。” …… 审讯室内灯光昏暗,显得很是压抑。 顾清打量着坐在审讯椅中的男人。 四十多岁的年纪,稍微有些秃顶,上身的衬衫和下身的长裤看起来有些档次,不过却是沾染了一些污渍,还有些褶皱。脚上穿的皮鞋也许久没有打理,蒙上了一层灰尘。 男人显得有些紧张,微微低着头,双手握拳搁放在膝盖上,时不时的还会无意识的揉捏衬衫下摆。 因为还未确定男人是否真正实施犯罪行为,并且目前为止未曾表现出攻击性,所以没有给男人戴脚镣和手铐。 “抽烟吗?” 顾清走到男人面前,将烟盒和火机递过去问道。 “谢…谢谢。” 男人抬起头,接过烟盒,伸出舌头舔了一下有些干裂的嘴唇道。 “喝点什么?咱们这有矿泉水、咖啡、茶水。” 顾清又询问道。 “矿泉水就行,谢谢。” 顾清朝着一旁负责记录的刑警曾然点了点头,曾然便取了一瓶矿泉水递给男人。 “叫什么名字?” 顾清扯了一张椅子,在男人面前坐下后,语气随和的问道。 “刘茂,汉族,今年四十三岁。家住新兴区长青街…” 刘茂似乎早就在心里打好了草稿,不用顾清提问,便一股脑的将自己的详细信息说了出来。 等到刘茂说完,顾清咧嘴一笑,点头表示赞许,而后又问道。 “说说吧,到底是怎么个事。” “我杀了人。我是杀人凶手。” 刘茂狠狠的抽了一口烟后答道。 “哦!详细说说。” “一个星期前,我在春城市静怡区的景山上,用石头砸死了一个人,然后将尸体扔进了锦绣河里。” “杀的是什么人?为什么杀人?” 顾清问道。 “我不知道。” 刘茂摇了摇头。 “我不认识那个人,也不是我要杀他,是别人要杀他。” 顾清皱起眉头,未等发问,刘茂就抢先一步解释道。 “我帮别人杀人,别人再帮我杀人,这样就能制造不在场证明,避免警方的怀疑。” “别人?” 顾清注意到刘茂话语中的蹊跷之处。 刘茂点了点头。 “算上我,一共是四个人,我们相互帮助,杀死各自想要杀死的人。” “另外三个凶手是谁?被害的四个人又是谁?” “我不知道。” 刘茂再次摇头。 顾清差点被气笑了,盯着刘茂,将指间夹着的半截香烟抽完后才说道。 “杀人案是重案,系列杀人案更是重案中的重案。可你这说的不清不楚、不明不白的,让我怎么相信你说的都是真的?” 刘茂再次低下了头,双拳紧握,身体微微颤抖。 过了十几秒后,刘茂抬起头,眼神之中多出了一丝决绝的意味,说出了一个名字。 “张强。” 顾清身体一僵,眼神顿时变得锐利起来。 “张强就是别人帮我杀的。” 刘茂补充道。 上个月的17号,叶城市的一处夜市发生了一起凶杀案,一名男子被利刃割开小腹,未等救护车赶到现场,便因失血过多死亡。 案发现场没有监控,周围目击者虽众,却是无人看到凶手行凶。排查死者的社会关系,圈定了几个有作案动机的嫌疑人,最后却都因为没有作案时间而解除了嫌疑,案件陷入了死局。 而这起案子就是由顾清接手负责侦办,也是因为这起毫无头绪的案子,顾清这段时间才会一直留在办公室排查线索没有回家。 随后根据刘茂的交代,顾清也是了解了夜市杀人案的缘由。 刘茂在叶城经营一家小型的玩具加工厂,平时接一些外贸订单,小日子原本过得很是滋润。可这几年因为大环境的缘故,生意变得越发惨淡,仓库里积压了大批的货物,资金链断裂,账面上开始入不敷出。 无奈之下,刘茂经朋友介绍,以厂子和位于市中心的住宅作抵押,在张强的小额贷款公司以很高的利息贷了一百多万用于周转。 资金的缺口是补上了,可市场却没有如刘茂预料的那般好转。 仓库里积压的货物依旧没有销路,工人的工资和原料商的货款却是很快就将一百多万的贷款消耗殆尽。 刘茂心中暗自算了一笔账,算上利息的话,自己已经是欠了张强将近两百万。 若是到时还不上这笔钱,厂子和房子就都要递给张强了。 厂子是一辈子的心血,房子是一生的归宿,无论哪样刘茂都不想失去。 距离合同上的还款日期越来越近,自己却是兜比脸都干净,愁的刘茂是一把一把的掉头发。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神秘的男人找到了刘茂,声称能够帮助刘茂走出困境。 也许是病急乱投医,刘茂也没想太多,只是以为这个男人跟张强一样,也是做小额贷款的。 以贷养贷,倒也是个法子。 结果听完神秘男人的计划,却是吓得刘茂差点当场尿了裤子。 神秘男人的计划相当的直接,与其头痛如何解决当前的困境,不如一步到位,直接解决制造困境的人——杀了张强! 杀人可是要掉脑袋的,这种犯法的事情刘茂当然不敢做,当时就想立刻逃离,离这个神经病远远地。 可随后神秘男人的一句话,却是又让刘茂动了心。 “普通人之所以不敢杀人,只是不愿承担杀人的后果。若是不用承担后果呢?” “怎么可能?” 刘茂嘴上不信,脚步却是停在了原地。 “我有一个计划,一个完美的杀人计划。你可以先听听看,如果觉得可行,咱们再详谈。如果觉得扯淡,随时可以离开,今后我也绝对不会在你的视线中出现。如何?” 刘茂回忆着与神秘男人见面时的场景,一字一句的描述给顾清听。 “他就像一个能够洞察人心的魔鬼,我心里明明告诉自己,这个人很危险,不要受他的蛊惑,立刻远离他。可身体就是不听使唤,就那样听他说完了整个计划,然后…” 刘茂停住话头,朝顾清要了一根烟。 “然后点头同意,加入他的计划。” 此时的顾清也在抽烟。 喷出一口烟雾,在昏暗灯光的映射下,青色的烟雾不停的变化着各种诡异的形状。 顾清在脑海中回想着刚刚刘茂所供述的供词,尝试着寻找其中的逻辑漏洞。 几分钟后,顾清问道。 “我有一个疑问,既然你的目的已经达成,为什么还要来自首?” 刘茂的脸上挤出一丝苦笑,他把手伸进衬衫领口,从里面掏出一个玉雕观音像。 “我信佛。自从杀完人后,我每天都在承受着内心的煎熬。我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每次闭上眼睛,就感觉被我杀死那个人的鬼魂站在床边,浑身是血,要我偿命。我实在是受不了了,现在只求你们快把我抓起来,坐牢还是枪毙我都认了。” 凌晨一点,顾清离开审讯室,走出一楼大门,让微冷的夜风吹去身上的疲惫和脑海中的纷乱繁杂。 呼出胸间的一口浊气,顾清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郑局,对不住啊,这么晚打扰你休息。” “有话就说,有屁快放。” 电话另一端的老人没好气的骂道。 顾清便言简意赅的将案情叙述了一遍。 电话那边的郑局沉默了数秒,然后问道。 “确认他说的都是实话吗?他的精神状况怎么样?” “根据我的判断,应该都是实话。精神方面嘛显得有些紧张、局促,但应该可以排除患有精神类疾病的可能。不过毕竟还没有任何直接的证据,有些事情也需要花时间求证,所以才请您老拿个主意嘛。” 顾清嬉皮笑脸的说道。 “等我。” 半小时后,郑局亲自开车回到了公安局。没过一会,副局长等几位主要领导也先后到来。 众人全都聚到郑局的办公室内,由顾清重新讲述了一遍审问的过程。 当远处的天边泛起了鱼肚白,顾清与另外三名刑侦支队的干警,押解着已经戴上手铐脚镣的刘茂,驾车离开公安局,前往五百多公里外的春城市。 各位领导对刘茂供述的案情极为重视,可目前所有的一切都只是刘茂的一家之言,没有任何切实的实证。 所以当务之急便是要拿到实实在在的证据。 顾清一行人赶到春城市时是上午九点多,郑局在清晨时分就已经与春城市这边的公安局打好了招呼,因此当顾清他们将车子停在静怡区景山脚下的停车场,立即便有当地刑警队的干警过来迎接,并简单介绍了现场的情况。 “接到郑局长的通知后,我们第一时间便封锁了案发周围的区域,同时根据你们那边传来的线索,经过排查后初步锁定了被害人的身份。” 说着,这位干警便将一份卷宗递给了顾清。 顾清打开卷宗,第一眼便看到一张放大的证件照,照片上是一个五十岁左右的男子。卷宗内有记载这名男子的相关信息,不过那位本地的干警仍是向顾清详细的介绍道。 “黄诚,绰号黄大仙。在本地经营有一家商务KTV,两间酒吧,一家夜店,一间洗浴中心。早些年的时候,在道上名头不小,底子算不上干净,却也没做什么太出格的事。经历过几次严打后彻底消停下来,经营起了娱乐行业。 七天前的下午,黄诚的家人到派出所报案,说黄诚早晨外出跑步锻炼一直未归。派出所出动警力对黄诚平时锻炼的几个地点进行了搜索排查,却是一直没能找到踪迹,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只能暂时定性为失踪。” ------------ 第二章 剧本 听过干警的介绍,顾清将照片递到刘茂面前问道。 “看清楚,是这个人吗?” 刘茂扫了一眼照片,嗯了一声,然后又低垂下了头。 合上卷宗,一行人沿着花岗岩堆砌的台阶,一路爬到位于景山半山腰的一条环山景观道上。 绕着景观道来到山阴背面,这里已经拉起了警戒线,许多爬山游玩的人好奇的站在警戒线外探头朝里面张望,相互打听着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情。 警戒线内数名干警严阵以待,目光谨慎的扫视四周,以防有人越过警戒线。 等到顾清一行人出现,看到带着手铐脚镣的刘茂,围观看热闹的人群顿时发出哗然的声音,七嘴八舌的猜测起来。 没有理会周围的喧闹嘈杂,顾清一行人跨过警戒线,进入案发现场。 这处景观道宽度大约有两米五,左侧是二十多米高的山崖,右侧道路边缘焊筑着铁制的栏杆。栏杆约一米五左右的高度,栏杆外面就是陡峭接近于垂直的山崖,山崖脚下是蜿蜒流淌的锦绣河。 栏杆的上面,每隔一段距离还悬挂有警示牌。 警示牌上用醒目的颜色和字体写着:请勿依靠攀爬护栏,珍爱生命,远离危险之类的标语。 观察过此处的环境后,顾清皱眉看向警戒线外围观看热闹的人群,低声对身边的干警说道。 “疏散一下吧,不然影响不好。” 干警点了点头,招呼几位同事,耐心的将围观人群进行劝道,离开了案发现场这片区域。 等到人群都离开后,顾清朝刘茂示意了一下,刘茂点了点头,走上前几步,开始示范当日杀害黄诚的整个过程。 “那天早上起了大雾,这里没什么人。我就躲在拐角的山壁后面,等到黄诚跑过来的时候,用手中的石块砸在他的脸上。等他躺倒后,又朝后脑砸了几下,确认他断了气,就将尸体从护栏上掀过去,扔到下面的锦绣河里。” 过程并不复杂,仅用几句话、几个动作就将当天的杀人过程重复了一遍。 这时,一旁的本地干警给顾清解释道。 “上个星期这边连下了好几天的大雨,锦绣河水势暴涨。别说是尸体,就算是大活人掉下去,一下子就会被冲走,很难被发现。” 顾清点了点头后问道。 “能不能调集一些人手,沿河搜索寻找黄诚的尸体。” 干警的脸上浮现为难之色。 “这个…的确是有些为难。锦绣河虽然不是什么大河,可是支流众多,水路复杂。到了郊区附近,周边全是沼泽湿地,搜索难度很大。春城只是个县级市,我们局里人手有限,而且也没有专门的搜索装备。” 见顾清的眉头越皱越紧,这位干警又连忙说道。 “不过我可以给你介绍一个人,他或许会有办法。” “嗯?” 顾清疑惑的看向干警。 警察都没办法的事情,还有什么人能够办到。 “顾队听没听说过绿地救援队?” 顾清闻言恍然大悟,他还真听说过。 绿地救援队是一个由民间志愿者自发组织的公益性质的救援机构,主要成员是一些闲着没事精力旺盛的富二代,亦或是一些商业精英、企业老总之类的有钱有闲人士。参加救援队,也算是他们这一阶层独有的一种社交方式。 救援队有专门的办公地点、训练场地和非常专业的救援设备,毕竟成员都是不差钱的主。平时除了会组织训练救援技能以外,多数时间就是聚会、到郊外玩玩越野赛车。特殊时期,则会配合政府部门,协助抢险救灾的工作。 顾清就曾在视频新闻上,看到过有关绿地救援队的参与救灾工作的身影,甚至还有人牺牲,因此对绿地救援队的观感非常不错。 春城市太小,没有绿地救援队的办公地点,只能去周边行政级别更高一些的地级市联系。 那名干警负责去联系救援队,不过却也提醒顾清不要抱太大的期望。锦绣河城外部分的水道极其复杂,加上前段时间水势暴涨,即便是有专业人员和设备的帮助下,能够找到尸体的几率也是非常的渺茫。 离开景山公园后,顾清和几位同事现将刘茂送到本地市局暂时看押,而后回到预定的酒店休息。 舟车劳顿加上一夜未睡,一行人回到酒店后简单的对付了一口吃饭便各自回房间补觉。 顾清也是又困又累,可躺在床上却是根本睡不着,脑子里面翻来覆去想的都是刘茂的供词。 “景山的大雾,锦绣河水势暴涨,这一切也都在你的计划之中吗?还真是算无遗策啊。” 顾清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口中喃喃道。 脑海中如同播放电影画面一般,将刘茂的供词回想了一遍。 现实生活中毫无相关的四个人,交互杀人,为彼此制造不在场证明。 不说现在还无法证明是否真实发生的另外两起案子,单说叶城夜市被杀的张强和春城景山公园被害的黄诚这两起案子,的确是经过了精心的谋划。 张强被杀现场是监控死角,目击者虽多,却是直到张强被剖开腹部倒地将近一分钟后才被察觉。 黄诚被害的当日景山上起了大雾,能见度很低,那个时间点山上晨练的人本就很少,只要时机掌握的合适,就能避免被人发现。又值春城那两日下大雨,锦绣河水势暴涨,太适合毁尸灭迹,销毁证据了。 就连顾清也不得不承认,那个神秘口罩男的杀人计划实在是…太实用了。 当然,现在黄诚的尸体还没有找到,还不能确定其已经死亡,因此也就无法确定刘茂的供词是否真实。 可即便最后找到了黄诚的尸体,难道就能相信刘茂所说的一切吗? 这是不是有点太…太像电影剧本了? 同时刘茂的供词中还有一个最大的漏洞,他在张强的小额贷款公司抵押借钱,双方签订了合同,这种借贷关系并不会因为张强的死亡而解除。也就是说,即便杀死了张强,该还的钱也还是要一分不少的还给张强名下的那家贷款公司。 既然如此,那个神秘的口罩男又是如何说服刘茂的呢? 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也不知道是几点了,顾清才迷迷糊糊睡着。 第二天,顾清是被敲门声吵醒的。 打开房门,只见门口站着一个三十出头,穿着一身运动衫,长得很是帅气的男子。 男子朝顾清伸出右手,笑着自我介绍道。 “顾队你好,我叫邹平,是绿地救援队在花城的负责人。” 昨晚春城市这边的同事已经电话告诉了顾清,花城市绿地救援队的负责人叫邹平,今天会赶过来配合搜寻黄诚的尸体。 顾清连忙将邹平请到房间里落座,自我介绍一番后,也没有多余的废话,直接将需要救援队协助的工作说了一遍。 听过顾清的话后,邹平沉吟了半晌说道。 “春城市我以前也来过几次,对锦绣河的水路分布多少有些了解,的确是非常复杂。虽然这次我们带来了两艘橡皮艇,六架无人机,还有红外线热成像仪等设备,但是毕竟已经过去了这么久的时间,能够找到尸体的可能性很低。” “尽最大努力吧,无论最后能否找到,都要表示感谢。” 顾清诚恳的说道。 “顾队这话就太客气了。不瞒你说,我从小的愿望就是长大后当一名光荣的人民警察,可惜学习不给力,连高中都没考上。如今有机会协助警方查案,也算圆了儿时的梦想,所以应该是我要感谢顾队给我这次机会才对。” 邹平笑着说道。 二人又客套了几句,顾清去隔壁房间叫醒同事,安排其中两人跟着邹平一起去寻找黄诚的尸体,自己则是与另一名叫曾然的同事,前往本地市局,准备再次提审刘茂。 昨晚半睡半醒间,顾清想要到几处疑点,需要刘茂的解答。 驱车前往市局的时候,顾清给叶城市公安局技术科的同事打去了一通电话。 “喂,顾哥。” 听筒里传出有气无力的声音。 “查的怎么样了?” 顾清问道。 顾清询问的是张强夜市被害一案的线索排查进度。 张强在叶城的一处夜市被杀害,现场没有监控,没有目击证人,没有找到凶手留下的任何线索,可以说是全无头绪。 案发之后的第二天晚上,顾清前往那处夜市现场走访,发现虽然夜市里没有监控,却是有很多网络主播在进行直播。同时还有许多在夜市用餐的顾客闲着没事的时候,也会有手机进行拍照、录像。 于是顾清便拜托技术科的同事,搜罗案发当晚所有在夜市进行直播的网络主播的视频,还有追查那晚在夜市就餐的顾客,希望能够从他们手机录下的视频和图片中,寻找到有用的线索。 那里夜市是叶城人气最旺的夜市,每晚的人流量差不多有几万人,想要全部排查彻底,这个工作量不是一般的艰巨。 随着顾清的询问,电话那段传来了一声哀嚎,借着便是连绵不尽、声泪俱下的诉苦。 诸如要不你弄死我算逑…整整三天没合眼…半个月平均每天只睡三四个小时…女儿都不认识我这个爹了…随时有可能猝死之类的话语。 顾清当然非常理解技术科的难处,静静地听那边抱怨完后,宽慰了几句,仍是有些不近人情的问道。 “你就直接告诉我查的怎么样了?还要多久才能给出结果?” “你个畜生,还有没有点人性了。” 电话那端的人忍不住骂道,不过最后还是老老实实的回答道。 “案发当晚在夜市进行直播的主播共计有三十六人,他们的直播视频都已经查过了,在其中三人的视频中短暂出现过张强的身影,还都是遇害前的画面。现在正在全市派出所的配合下找寻当晚去过夜市的市民,目前已经找到了三千多人,其中拍摄视频和照片的有一千两百多人,他们手机中的视频和照片都已经查过,没有出现张强的画面。其他的还在进行中,有线索会第一时间通知你。” “给我一个具体的时间。” 顾清不依不挠道。 “这…不好说啊。” 技术科的同事很是为难。 “老肖啊,我也知道你的难处。可真不是我催你,实在是郑局逼得太紧了。现在的案情有可能发生变化,搞不好就是全市、甚至全省近几年来性质最严重、印象最恶劣的大案。现在我还算好说话,若是再拖下去,等到郑局亲自出面,你可就得掂量着办了。要不这样,你们再辛苦辛苦,加几个通宵把时间往前提提。到时我请你们全组喝酒,海鲜大排档随便点,外加两条软中华。” 顾清下足了血本,威逼利诱道。 “行吧行吧!” 电话那段的老肖无奈的应道。 挂断电话,车子也来到了春城市公安局。 不久后,在提审室内再次见到了刘茂。 坐在审讯椅上的刘茂头发凌乱、双目失神,整个人的精神状态显得有些萎靡。 顾清走到刘茂面前,递过去一根香烟。 “谢谢。” 刘茂接过香烟,点了点头。 “能不能把你们的杀人计划再详细的说一次。另外再说说你对A的观感。比如体型特征、口音、表情变化之类的,想到什么说什么就行。” 顾清问道。 神秘口罩男没有告诉刘茂自己的姓名,只是以‘A’自称。 “咳咳…” 刘茂重重的抽了一口烟,却是被呛得连声咳嗽起来,过了好一会才缓过来。微微仰头,盯着斜上方的天花板,目露回忆之色缓缓说道。 “杀人计划昨天都告诉你们了,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就是除了我以外,A还找了另外两个人,B和C。我们四个相互帮助,杀死对方的目标。A帮B,B帮C,C帮我,我帮A。A的身高大概一米八左右,比我高一点点。双肩很宽,腰很窄,体型很好,应该是经常锻炼身体。他说话的时候有口音,听起来有点别扭,应该是为了隐藏身份故意为之……” 刘茂断断续续的边回忆边说,顾清就站在他面前静静地听着。 等到刘茂说完,顾清又问道。 “你在张强的公司贷款是签订了合同的对吧。” “当然。” 刘茂点头。 “既然如此,你怎么就会觉得,杀死张强,钱就不用还了呢?如今可没有人死债消这样的说法。” “因为…” 刘茂语气顿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气后才缓缓答道。 “因为A向我保证,只要张强死了,那笔账就不会有人追究。” 顾清眉头一皱,意识到自己很可能抓到了一个关键的点,不过仍是用揶揄的口气说道。 “这你也信?” 刘茂看向顾清,眼神竟是异常的坚定。 “我信!” ------------ 第三章 搜寻 “为什么?” 顾清实在无法理解,这可是杀人,是重罪,搞不好是要被判死刑的。刘茂为何会如此信任一个只见过一面,藏头露尾的陌生人。 “因为…” 刘茂的嘴角露出一抹苦笑。 “张强的确是死了,而且他死后的第三天就是合同上规定的还款日期。好几天过去了都没有人找我,也没有人给我打电话,就好像贷款这件事从未发生过一样。” 顾清一时有点语塞,闷着头抽了几口烟后才继续说道。 “有没有这么一种可能,张强死后他的家人因为过度悲伤,所以暂时搁置了公司的各项业务。等到处理完张强的后事,才会开始追缴欠款?” “顾警官你说的这种可能,其实我也想到过。但是…” 刘茂的手指被燃尽的烟头烫了一下,哆嗦了一下赶紧将烟头扔掉。 用手指摩挲了一下被烫的有些发红的皮肤,刘茂才继续说道。 “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张强死了,而且基本可以确认是被A杀死的,那么接下来的事情就由不得我了。既然A敢杀死张强,也就不差我这一条贱命了。我已经知道了他的计划,如果不参与进去的话,估计会被他灭口吧。” 离开审讯室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顾清和曾然回到酒店房间,没过一会,负责搜寻黄诚尸体的两位同事和邹平也回来了,三人遂向顾清汇报了今日的搜寻进度。 简单概括就是搜寻难度比预想的还要大,今天也不过堪堪搜寻了计划区域的三分之一,明天早点出发,争取加快进度云云。 顾清知道,在锦绣河这种水道纵横,泥沼密布的区域进行搜索并不容易,而且还有可能会发生危险,于是郑重叮嘱三人,一定要注意自身的安全。 随后几人各回房间休息,顾清却是又失眠了。 熄灭了灯光,让房间陷入黑暗之中,扯了张椅子坐在硕大的落地窗前,吸着烟,盯着窗外的夜景,在脑海中重新梳理案情。 老实说,技术科老肖那边,顾清其实并没抱太大的希望。 足足有近万人流动的夜市,想要找到拍到凶手行凶时的视频或是照片,这几率实在是太过渺茫。 只是在当时没有任何线索的情况下,顾清只能将希望寄托于此。 但如今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 通过对刘茂供词的分析和研究,顾清在其中发现了好几处疑点,或许就能够成为案件的突破口。 只不过,这几处疑点都是建立在刘茂所述供词真实无误的情况下,才能够成立。 而能否找到黄诚的尸体,又是证实刘茂供词是否真实的关键。 所以,此时的顾清比任何人都迫切的希望,能够尽快找到黄诚的尸体。 “唉!长夜漫漫,无心睡眠呐。” 顾清掐灭香烟,看着玻璃上自己模糊的倒影喃喃道。 第二天清晨,左右无事可做的顾清和曾然,也加入到搜寻的队伍中去。 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力量嘛,总比在酒店里干熬强。 搜寻才过半日,顾清才算是亲身体会到了这项工作是有多么的不易。 太阳仿佛就悬在头顶上一样,强烈的紫外线烧灼着皮肤火辣辣的生疼。放眼望去周围全是无边无际的浅滩和草丛,连个遮阴的地方都没有。波光粼粼的水面离得远了看起来很美,可此时却是将炽烈的阳光反射到了众人的身上,造成紫外线的第二次灼烧。 数不尽的蚊虫环绕四周,发出嗡嗡嗡的声音,制造恼人噪音的同时,也在伺机而动,寻找空挡,饱饮可口的血液。 时不时还会有颜色花哨的各种蛇类在橡皮艇周围游荡,也不知道有没有毒,会不会突然暴起择人而噬。 时间来到傍晚时分,气温才渐渐变得凉爽了一些。 顾清本以为这又是毫无所获的一天,准备招呼众人收队的时候,正在操控着一架无人机的邹平突然叫了一声。 “顾队,你来看看这是什么?” 顾清闻言顿时精神一振,心中猜到邹平肯定是发现了什么,赶忙凑了过去。 只见邹平双手拿着的监控屏画面中,一个黑乎乎球状物在水草丛间,随着水波上下浮沉。 邹平通过遥控器,操控无人机换了一个角度,拍摄球状物的另外一面。 随后出现的画面吓的两人全身汗毛都炸了起来。 那赫然是一颗已经肿胀腐烂的人头。 众人驾驶橡皮艇朝发现人头的地点靠近,距离还有十多米的时候,就有一股恶臭的腐烂气息传入众人的鼻腔,当下就有三个救援队的人吐了起来。 顾清是见过大场面的,从警多年什么样的尸体没见过,当下仅是皱了皱眉,对邹平说道。 “你们的人就留在这吧,免得晚上做噩梦。” 自在监控画面中看到那颗人头后,邹平的脸色就不太好,闻言也不逞强,手脚并用的爬到另一艘橡皮艇上。 顾清和三名同事驾驶着橡皮艇靠近了那片水草丛,腐肉的气味已经浓郁的令人无法呼吸。 尽管已经不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接触腐尸,顾清四人却仍是忍不住泛起了恶心。 用叉杆拨弄了几下人头,腐尸的上半身便也露出了水面,下半身仍然藏在水中。 腐尸身上光溜溜的没有衣物,面目也已经无法辨认,观察了半晌,顾清摇了摇头,无奈的拿出手机,给春城市的刑侦支队打去电话,呼叫支援。 尸体腐烂到了这种程度,已经无法通过目力观察辨认其身份了,只能将腐尸带回去做DNA对比。 搬运腐尸这种事情,顾清也实在不好意思再麻烦邹平他们。 将腐尸运回春城市时已经临近深夜。 刑侦支队门前,顾清对救援队一行人表达了感谢,并邀请他们留宿一晚,明天请他们吃顿饭后再走。 以邹平为首的救援队一行人脸色都不太好,一来是因为这两天高强度的搜索工作对体力消耗太大,二来就是那腐尸的臭味似乎此时此刻仍旧萦绕在众人的鼻端挥之不去。 听到顾清提起吃饭两个字,顿时就有几个搜救队的人脸色一白,转身跑到一旁干呕起来。 “这次就算了吧,下次顾队有机会去花城的话,到时我做东。” 邹平的嘴角勉强挤出一丝笑意,跟顾清握了握手说道。 与救援队的人告别后,顾清等人回到酒店休息,一夜无话,顾清仍旧失眠。 翌日早九点多,刑侦支队那边打来电话,DNA比对结果出来了。 顾清顶着一对黑眼圈赶到刑侦支队,拿到DNA检查单,看清楚上面的比对结果。 昨天找到的那具确定就是黄诚本人。 顾清长出了一口气,心中却是喜忧参半。 喜的是已经基本可以证实刘茂供词的真实性,对案件的侦破有极大的帮助。 忧的则是这对黄诚的家人而言,无疑是个噩耗。 掏出手机给郑局打去电话,汇报了这边的情况,然后顾清与三位同事便押着刘茂火速赶回了叶城市。 叶城市公安局五楼的会议室内,以郑局为首的一干领导对风尘仆仆赶回来的顾清四人表达了慰问,然后废话不多说,立即开始了案情研讨会。 待顾清将春城市的工作详细汇报过后,郑局拿起面前的钢笔,轻轻敲了敲桌面道。 “根据现今已经掌握的证据和线索,已经基本可以认定,上个月17号发生在本市西城夜市的张强被杀案与这个月3号发生在春城市景山公园的黄诚被害案,是一场有组织、有预谋的犯罪团伙作案。我刚刚已经请示过省厅领导,省厅领导批示,成立专案组对两案合并调查。组长由我本人担任,负责统筹全局,协调各方面的工作。副组长由顾清担任,负责具体的调查工作。” 说罢,郑局将目光看向顾清,笑着问道。 “怎么样啊顾队长,有没有问题。” “感谢领导的信任,保证完成任务。” 顾清连忙站起身来回答道。 郑局笑着点了点头,朝顾清摆了摆手示意他坐下,然后目光扫视围坐在会议桌四圈的众人。 “在座的都不是外人,咱们也就不整那些虚头巴脑的形式主义了。直奔主题,顾清,你来说说接下来的工作如何展开,都需要那些部门提供支持。” 同样顶着两个黑眼圈,面无血色,眼神迷离的技术科负责人老肖闻言,连忙缩了缩身子,看架势似乎是要把自己塞到桌子底下去,让所有人看不见自己才好。 顾清也是当仁不让,站起身来走到会议室的白板前,拿起一根笔在白板上写了个数字‘1’。 “根据刘茂的供词,本案除了张强和黄诚以外,还有另外两名受害者,可惜目前没有任何的线索和证据确定这两名受害者的身份和所在地。据刘茂所说,他与自称为A的凶手接触后的第五天,也就是上个月的22号,张强便在夜市遇害。因此,我建议在全省范围内排查自17号以后发生的失踪案、凶杀案和自杀案,通过作案时间和作案手法,尝试找到另外两名被害人。” “我有疑问。” 这时,有一个人举手说道。 “现在交通便利,乘坐高铁的话出省也就是几个小时的事情。所以另外两起案子若是真实发生了的话,也不一定就是在本省吧。” “没错。” 顾清点了点头。 “可总不能将排查范围扩散到全国吧。即便只是排查临近的几个省,那工作量也实在是太大了,现有的人手不足以支持我们进行这样大规模的排查行动。因此我建议暂时将排查范围圈定在本省,然后我这边再通过其他方面的调查,争取能够确定另外两起案子的准确信息。” 顾清说完,目光环视一圈,见再无人表示异议,便用笔在白板上写了一个数字‘2’。 “这几天通过对刘茂供词的分析,我发现了两处疑点。第一个疑点,案件的策划人A是直接找上的刘茂,言谈中无论对刘茂,还是被害人张强,都显得十分的熟悉。对另一位被害人黄诚的作息规律也是十分了解。我有理由怀疑,A曾对刘茂、张强和黄诚进行过长时间的跟踪调查。 所以,就要辛苦老肖同志了,对刘茂、张强、黄诚三人居住和工作地点周围的监控进行排查,我相信,一定能够找到蛛丝马迹。另外,还要派人去实地进行走访,不要放过任何可疑的人员和线索。” 嘭! 技术科负责人老肖将额头重重的磕在会议桌上,身体抽搐,口中发出阵阵哀嚎。 顾清见状也是心生愧疚,将目光看向郑局说道。 “郑局,要不给老肖再派些人手吧,加快一些进度。” “可以。” 郑局笑着点头应道。 然后顾清又在白板上写了一个数字‘3’。 “再说第二处疑点。据刘茂供述,自张强被杀以后就再没人找他催讨欠款的事情。我觉得这里面也许有什么猫腻,说不定能从这里撕开一道突破口。郑局,暂时想到的就这么多,汇报完毕。” 郑局点了点头道。 “嗯,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线索如此少的情况下,能够想到这些已经很不错了。诸位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郑局目光环视一周后问道。 见无人说话,郑局便站起身来,用手掌重重拍了一下桌面。 “虽然这次的案子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省厅领导那边没有限定破案时间。但我还是要求各位拿出百分之百的精神头,争取在最短的时间内将凶手绳之以法,还社会以安定,给被害者家属一个满意的交代。开干!” 郑局大手一挥,气势磅礴道。 离开会议室,顾清带着郑局分配的专案组成员,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内开了一个小会,将各项具体的工作分配下去后,带着老搭档曾然和那晚接待刘茂自首的见习警员小张,驱车前往学府华庭小区。 自张强被害之后,他的遗孀何莉便带着孩子去到闺蜜家中暂住。何莉的闺蜜叫做宣雯雯,同时也是张强名下那家小额贷款公司的会计。 宣雯雯如今就是租住在学府华庭小区。 ------------ 第四章 消失的合同 驾车来到学府华庭小区,按照地址找到宣雯雯租住的房屋,敲响了房门。 来之前顾清已经先打过电话联系,知道家中有人。 过了几秒钟,顾清隔着防盗门听到里面响起轻盈的脚步声,一个很好听的女人声音隔着房门问道。 “谁呀?” “市刑侦支队的顾清,先前电话联系过。” 顾清隔着房门答道。 “顾队你好,又见面了。” 房门打开,穿着一身宽松家居服的宣雯雯笑着打招呼。 一开始开始调查张强被杀一案的时候,顾清就曾与宣雯雯见过一次面。这已经是两人的第二次见面了,可在看到宣雯雯那张略带一丝清冷之感的美丽面容,顾清仍是有一瞬间的失神。 也许是因为容貌恰好击中了自己的审美点,也许是因为略带清冷的气质,具体的顾清也说不上来,总之每次见面,都会忍不住多看她几眼。 这几日偶尔的几次空闲时间,脑海里也会不受控制的闪过宣雯雯的身影。 是不是单身太久了见色起意! 顾清忍不住在心里暗暗自嘲。 顾清今年三十二岁,之前处过几个女朋友,都已和平分手而告终,现在仍是单身狗一枚。 几段感情都无疾而终的原因顾清自己也做过总结,一来警察这个职业虽然社会地位比较高,但刑警却是例外。挣得不多,危险系数高,因为查案经常夜不归家。 二来则是顾清自身性格的缘故了。但凡到了他手里的案子,便会全身心的投入进去,不查个水落石出绝不放手,从而忽略身边人的感受。 第三个原因则是最主要的,就是顾清本身对前几任女朋友的观感一般般,说不上是讨厌,但也绝对谈不上有多喜欢。 与容貌身材性格无关,就是差了那么一点点缘分,不是特别来电。 恍惚只是一瞬,顾清很快就回过神来,笑着跟宣雯雯打过招呼,然后介绍了一起来的曾然和小张。 三人换鞋进屋,在客厅沙发上落座。 客厅里没有别人,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浓的奶香味,有一间卧室的门是关着的,房门上的一小块磨砂玻璃后面,能够隐约看到有人影晃动。 “何莉好点了吗?” 顾清指着那扇紧闭的卧室门,朝宣雯雯小声问道。 何莉是张强的第二任妻子,今年只有二十七岁。四年前张强离婚,取了何莉,夫妻俩去年生下一个孩子,现在还不到一周岁。 张强遇害对何莉造成了很大的精神打击,她的父母都不在本市,于是就带着孩子来到好闺蜜宣雯雯的家中暂住。 宣雯雯露出一丝苦笑,摇了摇头,然后向三人问道。 “三位警官喝点什么?” “不用了,我们了解一些情况就走。” 顾清摆了摆手道。 宣雯雯也不再跟三人客气,拢了拢有些散乱的长发,大大方方的挨着顾清坐下,微笑着说道。 “顾队请问吧,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一缕清香传入鼻腔,让顾清的心跳不由得加快了几分。 正了正心神,顾清拿出录音笔打开,放在了面前的茶几上,然后问道。 “我想了解一下,张强名下的那家贷款公司准备如何处理?” “哦,我问过莉莉的意思,她不懂经营,也不愿意接触贷款这个行当,跟张强的父母商量过后,决定把所有的贷款账目打包卖掉,然后两边各自分钱。” 宣雯雯答道。 “公司的账目和贷款合同还在吗?” “在啊。早就已经整理完了,都在张强别墅的保险箱里。” “你是张强公司的会计,所有的账目都会经过你。记不记得有一笔一百万的抵押贷款,贷款人叫刘茂。” 顾清问道。 “记得,大概是半年前签的合同吧。” 宣雯雯回忆了一下后答道。 “麻烦你跟何莉说一声,我们需要调取这份合同。” 宣雯雯脸色微微一变,先是侧头朝那边紧闭房门的卧室瞄了一眼,然后压低了声音问道。 “嗯…是跟张强的死有关吗?” “这个现在还不好说,只是例行调查。” 顾清含糊道。 “那行吧,你们稍等一下,我去跟莉莉说一声。” 宣雯雯起身去到那间卧室,过不多时就有隐隐的哭声从房间里传了出来。 大概过了十多分钟,卧室的门打开,换了一身长裙的宣雯雯走了出来,扬起手,晃了晃白皙手指上挂着的一串钥匙。 “莉莉同意了,让我带几位警官过去。而且可以全权代表莉莉,替她做任何的决定。是吧莉莉?” 说着,宣雯雯扭过头去,朝着房门还未完全关严的卧室里问道。 “嗯。” 从卧室里传出何莉有些虚弱,略带一丝哭腔的声音。 “快点回来。” 何莉忙又说道。 “嗯,知道了。厨房里有晾温的开水,再过半小时记得给孩子冲奶粉……” 朝何莉叮嘱了一些需要注意的事项后,宣雯雯朝顾清不好意思的笑道。 “不好意思,还得请三位再等一下。” 说完,宣雯雯提着一个精致的化妆包走进了卫生间。 又过了十多分钟,画好了精致妆容,整理好发型的宣雯雯美美的走出卫生间,招呼顾清三人一起离开,前往张强名下的别墅。 张强的别墅位于郊区,开车前往要差不多半个多小时。 顾清开车,宣雯雯坐在了副驾驶的位置担任向导,曾然和小张则是坐在了后座。 一路上,宣雯雯在指路间隙,同顾清闲聊了起来。多数时间都是宣雯雯提问,顾清回答。闲聊的内容包括工作、生活、爱好等等之类的话题。 后座上,第一次亲身查案的小张显得很是亢奋,调出笔记本中有关案件的资料,一边在脑海中推演案情,一边口中念念有词。 感觉到有人碰了自己胳膊,小张疑惑的看向身旁的曾然。 曾然眼神有些古怪,朝着坐在前面正在热聊的顾清和宣雯雯努了努嘴。 小张不明所以,用口型无声的问了一句‘咋啦?’ 曾然撇了撇嘴,露出一副朽木不可雕也的表情,不再搭理小张。 车子在张强名下的别墅大门前停下,宣雯雯取出钥匙开门,带着三人进入别墅,来到二楼的一间房间,用钥匙打开房门后朝里面一指说道。 “这里是张强的书房,公司所有的账目和借款合同都在书桌下面的保险柜里。” 顾清没急着进去,先站在门口朝里面打量了一圈。 书房朝阳的一面是一扇巨大的落地窗,另外三面墙壁固定着实木定制的书架,书架上摆满了书籍。 右手边的书架前,摆放着书桌和椅子,书桌上还摆放着茶具、摆件等小玩意。 打量了一圈后,没有发现特别之处。顾清三人在门外套上鞋套,戴上手套,然后才进入书房。 顾清回头,看到宣雯雯站在走廊上没有进来。 注意到顾清的目光,宣雯雯有些不知所措的问道。 “我用不用也穿上鞋套?” 顾清失笑,摆了摆手道。 “没事的,你之前就已经进来过了,穿不穿的没必要。” 宣雯雯这才放心的走进书房,去到书房的内侧蹲下,用钥匙和密码将保险箱打开,从里面取出一本账册和一叠用牛皮纸袋封装的合同。 “所有的合同和账目都在这了。” 随后顾清便在宣雯雯的协助下,在账册中找到了刘茂那边抵押贷款的信息条目。 账册中的信息条目找到了,接着便是按照编号去翻找抵押贷款合同,结果…… “咦!怎么没有?” 将装着合同的牛皮纸袋上的编号都查阅了一遍后,宣雯雯疑惑的嘀咕了一声,然后又低头重新翻找起来。 “会不会装错了?” 顾清随口猜测道。 “应该…不会吧。毕竟刘茂的这笔贷款金额很大,张强不会这么粗心吧。” 虽是如此说,宣雯雯还是将每一个牛皮纸袋都打开,仔细核对里面的文件。 “公司里的合同都是张强自己整理保存吗?” 顾清注意到宣雯雯话语里透露出来的信息,问道。 “嗯。” 宣雯雯点了点头。 “张强疑心病很重,不太信得过外人。所以我在公司只是负责整理账目和报税,出纳的工作都是张强自己负责,合同也都是他亲自整理和保管。真奇怪,还是没找到。” 说话间,宣雯雯已经将文件袋都检查了一遍,所有合同都跟账目对的上,唯独缺少了刘茂的那一份。 顾清也亲自动手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刘茂的贷款合同后,向宣雯雯问道。 “上次是谁整理的这些东西?” “是我陪着莉莉,还有张强的父母过来一起整理的。不过当时莉莉和两位老人的情绪都不太好,孩子又一直在哭闹。所以打开保险箱,确认账本和合同都在后,没有仔细核对就离开了。” 宣雯雯答道。 “是这样啊。” 顾清微微皱眉,直起身来目光打量起房间。 三面书架上都摆满了书籍,林林总总,各种类型的都有。其中很多根本没拆封,还带着完好的塑封包装。 顾清思考片刻,示意曾然和小张检查书架上的书籍,自己则是在征得宣雯雯同意的情况下,打开了书桌的抽屉和柜子。 抽屉很浅,放不了多少东西,里面放着打火机、香烟、钢笔之类的小物件。 柜子里面是几个装着白酒、香烟的礼盒,没有发现有价值的线索。 这时,一张照片从站在书架前的小张手里的书页中滑落下来,掉在了地板上。 “顾队,这里有张照片。” 小张将照片捡起,献宝似的递给顾清。 这是一张看起来有些年头的彩色照片,画面已经变得有些模糊褪色。 照片中是一个年轻男人,穿着黑色西装,嘴里叼着一根香烟,斜靠在一辆轿车旁,冲着镜头做出十分孤傲的表情。 “这是张强年轻时候的照片吗?” 宣雯雯凑过来,看着照片猜测道。 “应该是。” 顾清点了点头,然后朝曾然和小张示意,继续翻找书架上的书籍。 “我想四处转转,你是留在这里,还是跟我一起。” 顾清朝宣雯雯问道。 “当然是跟你一起了。” 宣雯雯笑靥如花的答道。 二人下到一楼,顾清先是检查了前后门和窗户,没有任何发现,随后在宣雯雯的带领下去到了位于半地下的车库。 车库的卷帘门朝向别墅背面,顾清让宣雯雯打开卷帘门,走出去后是一条僻静的可容两车并行的柏油路。 别墅区是封闭管理,加上此时又是白天,基本见不到什么人。 顾清站在路边朝四周张望了几眼,随后朝小区门口的保安室走去。 来到保安室,顾清拿出证件,说明了来意,随后便在电脑前坐下,在显示器上找到能够拍摄到张强别墅车库门的监控镜头,操控鼠标,调出保存的视频文件。 顾清从上个月17号的视频文件开始查看,宣雯雯拽了张椅子坐在旁边,一脸兴致勃勃的模样。 翻看监控视频是一件非常无聊的事情,画面中偶尔会有车辆和行人一晃而过,绝大多数时候只有静止的景物和天色的变化。 二人盯着以十六倍快进速度播放的监控画面,十几分钟后,宣雯雯就忍不住打起了哈欠。 半小时后,宣雯雯开始低着头摆弄手机。 一个小时后,宣雯雯将额头贴在顾清坐着的椅子靠背上昏昏欲睡。 就在宣雯雯马上就要睡着的时候,突然感觉顾清动了一下,抬起睡眼朝顾清看去,就见他右手操控鼠标拉动监控画面的进度条,双眼之中精光闪动,口中低声呢喃。 “找到你了。” 找到谁了? 宣雯雯满眼疑惑的朝监控画面看去,只见画面上的光线急速变化,正由昏暗变成一片漆黑。当顾清停止拉动进度条时,右上角显示的日期是上个月20号的夜间十一点半。 此时的监控画面里漆黑一片,显然这个小区安装的不是那种带有夜视功能的新款摄像头。 宣雯雯盯着监控画面看了好一会,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正犹豫着要不要问问顾清到底发现了什么,顾清却是主动开口,将进度条往回拉动了一点,然后指着监控画面的左下角说道。 “你看看这里。” 宣雯雯眯起眼睛,盯着顾清指着的地方看了好一会,忽然惊呼出声。 “有人!” 漆黑的监控画面中,需要非常仔细的凑近观察,才能发现那非常细微的变化。 车库的卷帘门升起了一道缝隙,似乎有个黑影钻了进去。 ------------ 第五章 不解风情 进贼了! 这是宣雯雯的第一反应。 上个月17号晚上张强出事,18号19号两天宣雯雯在别墅陪着悲伤欲绝的何莉母子。后来因为担心何莉睹物思人,于是20号的白天便去了宣雯雯的家里居住。 结果当天晚上别墅就遭了贼! 可是…这段时间自己也来过别墅几次,没发现丢什么东西啊? 宣雯雯眼中满是疑惑的看向顾清,却见顾清掏出手机。 “喂老肖…嗳嗳,你先别激动,不是问你监控的事。那个…你给我派两个负责痕迹调查的精英过来。我知道你现在很忙,但这事很重要,人手就像海绵里的水,挤一挤总会有的嘛。就这样说定了,速度要快,地址是……” 挂断电话,顾清察觉到了宣雯雯眼中的疑惑,却也没有解释。 从口袋里拿出一个U盘,将刚刚那段监控视频的文件拷贝了一份。 保险箱内的账册上,白纸黑字,清清楚楚的记录着刘茂的抵押贷款记录,证明这笔贷款业务的确存在。 可贷款合同却不翼而飞? 刘茂那笔抵押贷款的金额可是不小,张强应该不至于随意放置。 还有哪里会比保险箱更安全? 唯一的可能就是那份抵押合同被人偷走了。 就是因为想到了这种可能,又经过对别墅周围的探查后,顾清才会来到保安室调取监控。 目前来看,实情也的确如他猜测的那般。 拷贝好了监控视频文件,回到别墅二楼的书房里,曾然和小张仍在一本一本仔细的检查书架上的书籍,书桌上已经摆满了许多东西。 顾清走到书桌旁,看到上面多数都是年代久远的照片,彩色的、黑白的都有。 此外还有一些收据、发票之类票据。 逐一查看过后,却也没发现什么有用的线索。 两名负责痕迹调查的精英也很快赶了过来,在顾清的指挥下,对车库卷帘门、走廊地板、书房里的书桌、保险柜等等进行了检查。 忙碌了小半天后,两名痕迹调查精英苦着脸朝顾清抱怨道。 “顾队,啥也没有啊,您不是逗我俩玩呢吧。” 什么都没有,怎么可能呢? 顾清闻言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别墅正门,书房门把手,保险柜上倒是都发现了指纹。车库通往一楼的过道,一楼到二楼的楼梯上也发现了脚印,而且还相当的新鲜,遗留在上面的时间绝对不超过半天。刚刚已经对比过了,指纹是这位宣雯雯女士的,脚印也是你们四个留下的。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人留下的痕迹。” 技术科的一人说道。 “你上次来别墅是哪天?都去了别墅的哪些地方?接触过哪些东西?还有,你之前说何莉和张强的父母也来过别墅,是在哪一天?” 听完技术科同事的话,顾清沉默了数秒,突然连珠炮似得朝宣雯雯问道。 宣雯雯被问的有点发懵,缓了一会才回忆道。 “17号张强出事那天莉莉带着孩子在家,18号晚上张强的父母赶到叶城,我和莉莉先陪着二老去了一趟公安局,半夜的时候回到别墅这边。19号一整天都待在别墅这里,保险箱里的东西也是在那天整理的。20号白天给二老在宾馆开了房间,莉莉则是带着孩子去了我家。 再之后我来过别墅几次,不过都没进屋,只是打开一楼房门,站在门口朝里面瞄了几眼然后就离开了。 毕竟张强才刚出事没几天,别墅又这么大,空荡荡怪瘆人的,我…我自己一个人就没敢进来。” “也就是说你们几人最后一天在别墅里停留是上个月20号的白天,距离现在过去了二十多天。” 顾清转头朝两位技术科的同事问道。 “话说四个大人和一个孩子在这里生活留下的各种痕迹和指纹之类的,二十多天就会完全消失吗?” 技术科的两人闻言先是一愣,随后面色有些涨红,尴尬的说道。 “那个…顾队,我们两个再去检查一遍,兴许有遗漏的地方。” 说罢,两个人便急匆匆走出了房间。 “这两个臭小子,嘴上没毛,办事不牢。小张,你要引以为戒啊。” 一旁的曾然借机教训起小张来。 “嗯嗯嗯,知道了曾哥。” 小张也是连连点头。 “或许…” 顾清意有所指的插话道。 “不是他们两个工作疏忽呢?” 曾然毕竟也是有着多年办案经验的老刑警,听到顾清的话只是微微一怔,立即就反应了过来。 “老顾的意思是别墅里的痕迹被人为抹去了?” “你看看这个。” 顾清拿出U盘连接手机,找出刚刚拷贝的视频文件给曾然看。 曾然不愧是老刑警,观察力可是比宣雯雯要强多了,只是一眼就发现了那个隐藏在黑暗中的人影。 “所以,刘茂的抵押贷款合同是被人偷走了。这家伙是个老手啊,还知道把所有痕迹都擦掉。” 曾然立即就猜到了真相,旋即快步走出书房,将走廊和一楼都查看了一圈后回来,抱怨道。 “这么大的别墅,怎么就不安装几个监控呢,差那几个钱了。我刚在去看了,车库卷帘门用的是遥控钥匙,破解配制一把不难。可保险箱同时需要钥匙和密码才能打开,这个技术难度怕是有点高吧。” “找个人问问不就知道了。” 顾清从曾然手里拿过手机,在电话簿里找到一个号码,拨了出去。 “喂,现在忙不忙,不忙的话过来帮我个忙,地址是…” “谁呀?” 等顾清挂断电话后,曾然问道。 “小赵。” 曾然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过了半个多小时,顾清的手机接到了一个电话。 顾清看了一眼号码,接通电话,报上了这栋别墅的门牌号。 几分钟后,一个穿着红色马甲,挎着工具包,戴着红色摩托头盔的年轻人来到了二楼。 红色马甲的背面和头盔上,赫然喷印着‘快速开锁,公安备案’的字样。 “顾哥,曾哥。呦,张哥也在呐。” 刚一见面,姓赵的年轻人就熟稔的跟众人打起了招呼。 顾清也不跟他客套,拉着他走到保险箱跟前问道。 “能不能打开?” 小赵盯着保险箱仔细端详了一会,然后点了点头。 “有点麻烦,不过应该问题不大。要不我试试?” “试试吧。” 顾清点头应允道。 随即小赵便从工具包里取出了几样开锁的工具,还有一个像是检测表之类的东西,蹲在保险箱前就忙乎了起来。 只用了十多分钟,就听到保险箱发出咔的一声。 小赵站起身来,拍了拍手一脸自豪的笑道。 “搞定!” 顾清盯着打开的保险箱几秒,随后朝小赵问道。 “咱们市里能打开这种保险箱的人多不多?” “顾哥,不是我跟你吹。就我这技术在咱们叶城不敢说第一,前三肯定也是跑不了的。满打满算,估摸着也就三人。” “那两个是谁?” “周哥和老崔呗。” “有没有他们两个的电话?” “额…电话没有,不过我知道人在哪。” 小赵的表情有些古怪。 “你小子别卖关子,赶紧说人在哪呢。” 曾然照着小赵后脑勺拍了一巴掌,笑骂道。 “第二监狱。” “周哥去年执照被吊销了,后来因为无证开锁给抓起来被判了两年。老崔涉及一桩盗窃案,三年前就被抓进去了,估摸着还得两三年才能出来。” “开这种保险箱的技术难不难学?” 顾清又问道。 “这个嘛说难也难,说容易也容易,其实主要还是看天赋,不是我吹…” 小赵罗里吧嗦的说了一大堆,最后被曾然不耐烦的打断,塞了半盒烟给打发走了。 “老顾,还找吗?” 曾然指着书架上还有一大半没翻过的书籍和书桌上摆满的照片、票据问道。 “先这么着吧。” 顾清摆了摆手。 随后四人下到一楼,那两个技术科的人站在一楼客厅中正茫然无措。 “顾队,我俩都仔细查过了,这个…还是没有发现啊。” 其中一人涨红了脸,垂着头,小声向顾清说道。 “行了,我知道了,你俩先回去吧。” 顾清也没有责怪的意思,将两人给打发走了。 离开别墅时天已经黑了,宣雯雯主动邀请三人一起吃顿饭。顾清此刻满脑子都是案子,自然是没有那个心情,刚要开口拒绝,却是被曾然抢先一步。 说完,曾然便朝小张使眼色。 “嗯嗯,曾哥说得对。” 小张从善如流,连连点头。 “呵呵,那就感谢顾队的盛情款待了。我知道附近有家川菜馆挺正宗的,价格也不贵。” 宣雯雯开心的笑着说道。 “川菜好啊,来盘麻婆豆腐,我能干掉两碗大米饭。走走走,饿死老子了。” 曾然不由分说,和小张一人一边架着不情不愿的顾清,跟着宣雯雯朝川菜馆的方向走去。 到了那家川菜馆要了一间包厢,曾然从服务员那里要来菜单塞给顾清,顾清接过菜单正要点菜,却是被曾然在桌子底下给踩了一脚。 “不问问人家宣小姐想吃啥?” 曾然凑到顾清耳边,压低了声音,恨铁不成钢的提醒道。 “哦哦…” 顾清反应过来,连忙将菜单递给了宣雯雯。 宣雯雯笑着接过菜单,瞥了几眼神情有些木讷的顾清。 “我知道这里有几样招牌菜挺好吃的…” 菜上的很快,曾然吃的更快,风卷残云般就干掉了一大碗米饭。 “突然想起来要回家取点东西,小张你陪我走一趟。” “曾哥,我还没吃…” 曾然不由分说,一把将低头扒饭的小张给薅了起来朝包厢门口走去,走出门外还不忘回头叮嘱顾清。 “吃完饭记得把宣小姐送回家,这大晚上的女孩子一个人不安全。” 说完,哐当一声将房门紧紧关上,包厢里瞬时安静下来。 顾清和宣雯雯又不是傻子,如何看不出来曾然这番举动的深意。 只不过曾然的这番作为实在是太过生硬强行,如此一来,到是让气氛变得有些尴尬了起来。 “额…饭够不够,用不用再来一碗。” 沉默了数秒,顾清挠了挠头皮向宣雯雯问道。 宣雯雯眨了眨眼睛,微笑着摇了摇头。 “我在减肥,晚上不敢吃太多。你查了一天案子,应该很累了吧,你多吃点吧。” 按照正常的流程,这个时候顾清应该接过话题,夸奖宣雯雯身材很好,一点都不胖,不需要减肥之类的云云。 结果顾清却是点了点头,叫来服务员又上了一大碗米饭。 看着低头扒饭默不作声的顾清,宣雯雯撇了撇嘴,眼神多少有些幽怨。 顾清其实心里也在寻思,这时候是不是应该找点话题聊聊。可想着想着,思绪就回到了今天查到的线索上。 一直到顾清吃饱结账,两人之间都再没有过交谈。 驾车来到学府华庭小区。 顾清到底不是完全的死脑筋,还知道下车将宣雯雯送到家门口。 “顾警官,再见。” 宣雯雯走进房门后,转身探出头来告别。 “嗯,再见。” 顾清扬了扬手,没有半点留恋的走下楼梯。 回到刑侦支队的时候已经快到午夜了,离着老远就看到曾然站在一楼大门的门口,趁着脖子做翘首以盼状。 等到顾清停好车子走过来,曾然一把搂住顾清的肩膀,急切的询问道。 “怎么样怎么样?你俩后来都聊什么了?有没有约个时间看电影,喝喝咖啡啥的?有没有牵手手?” 顾清扭过头,也不说话,就是直勾勾的盯着曾然。 “你…唉!” 曾然瞬间明了,露出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哀叹一声。 “你觉得办案期间这么干合适吗?” 顾清犹自不服气的质问。 “工作泡妞两不误嘛。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的感情问题都已经成了咱们局的一块心病了。瞎子都能看出来那个宣雯雯对你有意思,你信不信我要是把这情况告诉郑局,郑局能立马给你放假,专心泡妞。” “真不敢相信这等虎狼之词竟然是从一个警察嘴里冒出来的,老曾,你堕落了。” “警察也是人嘛,警察也需要性生…” “行了行了,越说越离谱,赶紧干正事。” 顾清懒得再跟曾然在这里口花花,甩开钳制,健步如飞,一口气爬楼梯冲到了三楼技术科。 ------------ 第六章 狗粮 这几日的技术科灯火通明,人满为患。一推开房门,顾清险些被喷涌而出的烟雾熏了个跟头。 老肖这是要成仙的节奏啊! 在门外深吸一口气,顾清冒死冲了进去。 刚一进门,耳中便被敲击键盘的哒哒声充斥。 “顾队…” 有人注意到顾清进来,打了声招呼。 因为烟雾的缘故,顾清的视线有些模糊,也看不清打招呼的到底是谁,随意的扬了扬手,算是回应。 然后眯起眼睛在房间里搜寻老肖的踪影。 靠近窗户的一侧,摆着一张折叠床,老肖正躺在上边呼呼大睡。 顾清走过去,用屁股挤开老肖,在折叠床上坐下。 老肖迷迷糊糊的将眼睛睁开一条缝,只见烟雾缭绕之中出现一张令人厌恶的脸。 “妈的,又做噩梦!” 老肖嘀咕一声,翻了个身,继续睡觉。 “嗳嗳,到站了。” 顾清抓住老肖的肩膀,用力摇晃道。 摇了几下,老肖没反应。 加大力气又摇了几下,还是没反应。 “有一位名人曾经说过,你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我今天就想试试。” 说着,顾清伸手去解老肖的裤腰带。 “别闹,这么多人看着呢。” 老肖立马一个鲤鱼打挺从折叠床上蹦了起来。 “帮个小忙。” 顾清掏出烟盒,往老肖嘴里塞了一根。 “你知不知道,正常人连续十天,每天睡眠时间不足四个小时,会有很大几率猝死?我女儿才刚上小学,你就忍心让她黑发人送我这个白发人?” 老肖嘬着香烟,嘴里却是半点不耽误的絮絮叨叨。 顾清拿出U盘塞进老肖手里。 “真的只是一个小忙,你看看就知道了。” 老肖不情不愿的从折叠床上爬起来,来到自己专属的电脑前,将U盘插上,调取出了里面的视频文件。 “就是这里,能不能把图片弄的再清楚一点,最好是能看清身高体型长相。” 顾清指着暂停的画面中,那个隐藏在黑暗中的身影提出要求。 老肖没好气的将鼠标一摔,身子靠后仰靠在椅背上,仰起头盯着顾清的脖子,强忍住一把掐死他的冲动。 “我说你当这是演电影呢,随便拨楞几下鼠标,敲几下键盘,就能把渣一般的画质直接变高清了。用不用再给你开一个美颜,加点特效?” 顾清也知道自己的要求是有点过分了,两手搭在老肖的肩膀上,一边帮他按摩放松,一边陪着笑道。 “您不是咱们局的技术大神嘛,别人不行,不代表您老不行。” “滚一边去,拍马屁也没用,不行就是不行。” “想想办法嘛,肖爹。要不…再给你买两条好烟?” 顾清犹自不愿放弃,继续肉麻的奉承着。 老肖其实也就是发发牢骚,不可能真的什么都不做。见顾清的姿态已经放的足够低,憋闷多日的心情顿时就舒畅了许多,这才坐正了身子,双手重新在键盘上敲击起来。 “画质太渣了,想要看清长相根本不可能。不过把对比度调亮一点的话,看清楚身形应该问题不大。” “我就说嘛,这世上就没有老肖您办不成的事。” 顾清誓要将拍马屁运动进行到底。 很快,经过老肖的处理,原本漆黑一片的画面变得层次分明了起来。虽然依旧有些模糊,但是那道人影却是已经能够勉强看清。 顾清盯着那个有些佝偻的身影看了一会,心中有些拿不定主意,于是掏出手机打了一个电话。 电话响了十几秒钟无人接听,顾清于是又给曾然打了过去。 “喂,你去把老李找过来。对,我在老肖这呢。” 顾清打电话的工夫,老肖也没闲着,拉动视频进度条,找到那个身影从车库里出来时的画面,如法炮制处理了一番。 几分钟后,曾然拽着一个穿着染血手术服,满脸不情不愿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 男人叫老李,是春城市公安局的法医。 曾然找到老李的时候,他正在对傍晚刚刚运送过来的黄诚尸体进行尸检。此时全身都在散发着浓郁的尸臭味。因此刚一靠近,顾清和老肖就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干什么,干什么,不知道我忙着呢吗。” 老李口中犹自在不满的嘟囔着。 “别急,很快就完事。你看看这个。” 顾清先给老李递上一根烟,然后指着显示器上的那个模糊身影说道。 也不用顾清再多说什么,老李斜叼着香烟,眯着眼睛凑到距离显示器十厘米左右的距离,盯着那道身影观察了十几秒的时间。 “男性,因为有可能从事过体力劳动的原因,无法根据脊柱弯曲的程度对年龄做出太准确的判断,大概是在60周岁到65周岁之间。净身高169到171厘米之间,但因为身形佝偻的缘故,看起来只有160厘米左右。体重52到53公斤之间,步距…左右脚的步距相差5公分,左脚或左腿应该是受过伤,无法持久承重,所以迈右腿时步距短,迈左腿时步距大。嗯,画面太模糊了,目前就只能看出来这么多。还有没有事,没事我走了。” “可以了可以了,赶紧忙的你去吧。黄诚的尸检有新发现记得马上联系我。” 忍受不了尸臭味的顾清,赶忙让曾然将法医老李给送了回去。 拿出一根烟叼在嘴里,深深的吸了一口,顾清的表情显得有些兴奋。 从事法医工作二十多年,老李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无论是什么人,只要被他瞄上一眼,立刻就能准确报出这人的身高体重、三围等等身体的数据信息,误差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甚至对某些特定对象,还能非常准确的说出患有哪些疾病。 所以顾清丝毫不怀疑老李的判断。 潜入张强别墅偷走抵押贷款合同的是一个身高一米七左右,左脚残疾,六十多岁的老年男性。 而刘茂对A的描述则是三十出头,身材匀称,身高一米八的年轻人。 尽管还没有足够的证据做出准确的判断,但直觉告诉顾清,这个偷走合同的老年男性,就是除了刘茂和A之外,本案的第三个凶手。 虽然目前只掌握了这个人的部分体貌特征,还无法确认其真实的身份,却也是一个极大的收获。 一连抽了三根烟的工夫,顾清已经在心中规划好了接下来的侦办工作。 “老肖,你今年四十了吧。” 顾清突然朝老肖问道。 “虚岁三十八。” 老肖正瘫在椅子里打盹,闭着眼睛含糊的答道。 “二级警司的肩章也戴了好几年了吧,就凭你对咱们局作出这么大的贡献,我觉得太屈才了。明天我就跟郑局说说去,怎么也得是一级警司才配得上你的身份嘛。” 顾清拍着老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 假寐的老肖顿时打了个哆嗦,睁开眼睛瞧准门的方向作势就要朝那边冲,却是被早有准备的顾清一把按在了椅子上动弹不得。 “跑什么,别怕,就是再给你和技术部的功臣们增加那么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工作而已,对你们来说根本就是洒洒水啦。” “姓顾的,我跟你拼了。” 玩归玩,闹归闹,老肖也不敢拿工作开玩笑。 最后还是忍辱负重,遵照顾清的意思,安排了人手负责排查张强别墅附近的监控,寻找那个偷走合同的佝偻老人的踪迹。 凡走过的必定会留下痕迹,顾清不信那个佝偻老人会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周遭沿路的监控会连一个画面都拍不到。 只要找到一点线索,按图索骥就能找到正主。 当然,顾清也没有闲着。第二天早上就和曾然各带一队人手,去张强别墅所在的周边去走访排查。 六十多岁,身形佝偻,左脚有伤,这些身体特征还算是明显,相信总会有人见过并留下些影响的。 可结果却是让顾清失望了。 整整三天的走访排查,询问了周边几百户商家和近千的居民,竟然没有一个人见过那个老人。 这个人似乎是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了一样。 身心疲惫的回到市局后,顾清也只能将全部的希望寄托在老肖那边。 案件的调查一时间陷入了停滞,专案组的成员都已经好多天没回过家了,顾清干脆给他们放了半天的假,回家好好陪陪家人。 毕竟只有顾清是孤家寡人、无牵无挂,单身狗一条。 这天晚上,顾清坐在办公室的电脑前,翻看着资料。 办公室里没开灯,只有显示器发出的亮光照在他的脸上,忽明忽暗,阴晴不定。 顾清此时正在翻看的资料是老肖拷贝过来有关张强案的视频和照片。 这些视频和照片在拍摄时,都是恰好张强经过时,无意中将他拍摄进去。只不过因为智能手机自动模糊背景这项功能的缘故,里面张强的身影显得十分模糊,难以辨认。 现如今调查工作陷入了停滞,没有其他办法的顾清也只能将希望寄托在这些几乎无用的照片和视频上了。 长时间单调重复的操作让顾清的思维渐渐开始变得麻木机械,操控鼠标的右手也有些酸涩肿胀。 打了个哈欠,操控鼠标的右手和盯着屏幕的眼睛保持不动,左手去摸桌子上的香烟和打火机,手机的屏幕却在这个时候自动亮起,并发出叮的一声提示音。 顾清随手解锁屏幕,点开了那条发来的微信语音,然后继续去拿香烟和打火机。 “顾队长,你睡了吗?” 一道很好听的女人声音在安静的办公室中响起,刚把香烟塞进嘴里的顾清一怔。 是宣雯雯! 都这么晚了,她干嘛给自己发微信? 顾清瞄了一眼显示器右下角的时间,心中暗自想道。 这个疑问在顾清的脑海中只是一闪而过,然后便又重新被显示器中的照片、视频所占据。 将香烟点燃,深深的吸了一口,顾清左手手指娴熟的在手机屏幕上敲击了几下。 他没有发送语音的习惯,无论跟谁都是一律打字回复。 “在工作。” 十几秒后,正在翻看照片和视频的顾清几乎都快把这事给忘了的时候,提示音再次响起,提醒他正有一位美女深更半夜的给你发着暧昧信息。 顾清点开微信,发现这次宣雯雯同样也是发来了一行文字。 “今晚也不知怎么了,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就想跟你聊聊天。你要是太忙的话,那就不打扰了,毕竟查案要紧。” 文字后面还挂着一个伸舌头怪笑的可爱卡通表情。 顾清毕竟也不是完全不懂风情的木头嘎达,看到信息后心头也是微微一颤,沉吟半晌回复道。 “好啊,聊会呗,正好也休息一下。” 点击信息发送,顾清将目光重新转回到电脑显示器上,右手手指快速点击鼠标左键,电脑显示器上快速闪过一张又一张的照片。 突然,操控鼠标的手指停了下来,顾清脑海中浮现出刚刚闪过去那张照片的残影,心头微微一动,以致于手机响起的提示音都被他给忽略了。 连忙将那张照片翻出来,顾清眯起眼睛凑近屏幕,盯着照片模糊背景中的一个身影。 这个身影看起来…有点眼熟,是谁呢? 手机屏幕又亮了起来,宣雯雯发来第二条信息。 顾清却是盯着那道模糊的身影,陷入了深思。 每隔十几秒钟,手机都会接收到新的信息,可顾清却仿佛入定了一般,目光有些涣散,口中喃喃自语。 “是谁…为什么这么眼熟…到底是谁…” 自言自语了一会,顾清突然抓起手机,将显示器中那个模糊身影拍了下来,然后飞奔出房门,一路小跑来到三楼技术科,把正在折叠床上做着噩梦的老肖给薅了起来,把手机怼到老肖眼前。 “这个人,快快,让所有人先停下来,把这个人的照片和视频全都找出来。” 老肖一脸懵逼看着手机屏幕念道。 “大家都是成年人,就不跟你绕圈子了。我对你挺有好感的,你要是不讨厌我的话,明晚去看电影呗……!你搞毛啊,大半夜的不让人睡觉,就是要给我看这个。撒狗粮撒到老子头上来了。” 念了一半,老肖的脑子就清醒过来,悲愤地哀嚎道。 顾清一怔,转回手机一看,屏幕上显示的竟是与宣雯雯的聊天窗口。 ------------ 第七章 打草惊蛇 顾清顿时老脸一红,连忙将微信关闭,调出那道模糊人影的照片。 老肖瞄了一眼照片道。 “这他妈谁啊,长的很嚣张啊,一脸马赛克。” “别废话了,快点干活。” 顾清抓着老肖的脖领子将他拎了起来。 按照顾清的吩咐,技术科所有人放下手头的工作,查找与这个模糊人影相关的照片和视频。 虽然照片模糊,看不清那人的长相,但衣着、身高、体态还是能够勉强辨认的。这个时候也不求精准,只要是看起来差不多相似的统统一股脑的传给顾清,由他自己辨别。 等到天色微明的时候,顾清已经接收到了100多个G的文件。 估摸着差不多了,顾清掏出手机给曾然打了个电话。 曾然也是刚刚睁眼,接到电话后胡乱洗了把脸,连早饭都没吃就出门了。 曾然下楼打了一辆车,却是没有直接回警局,而是去到法医老李家的楼下,把老李从被窝里揪了出来。 等到二人踏着晨光出现在顾清面前,还未等老李开口抱怨,顾清就把他按到电脑跟前,指着文件夹里刚刚挑出来几百张照片。 “看看,看看,报一下这人的体貌特征。” 这些照片也有几张人影相对清晰,只不过那人带着鸭舌帽和口罩,将面部遮挡的严实,看不到长相。 老李背对顾清,抬起左手,竖起食指和中指。 顾清懂事的抽出一根烟敬上,然后又狗腿的掏出火机给点燃。 老李抽了一口烟,醒了醒神,这才打开那些照片观察起来,边看还边数落道。 “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睁开你那狗眼看清楚,这都是有一个人吗。” 说着,熟练的删掉了十几张照片。 “是是是,我就是个睁眼瞎,还是老李您火眼金睛,妖魔鬼怪无所遁形。” 顾清在一旁点头哈腰的奉承道。 将所有照片都翻看过一遍,老李一根烟正好抽完,将烟屁股在烟灰缸里碾灭,开口说道。 “身高一米八三,体重六十四公斤,肩宽…臂展…步距…,年龄三十出头。” 一项一项的身体信息报出,曾然赶忙拿来纸笔一一记录下来。 “没事了吧,没事我回解剖室补个觉。” 等到老李说完,站起身来要走,顾清却是又掏出自己的手机,打开微信朋友圈,找出里面的一张照片递到老李面前。 “你看看是同一个人不?” 一旁负责记录的曾然瞥见照片里的人,表情明显一怔,心里暗道。 怎么是他? 老李斜着眼睛瞥了照片一眼,随即不满道。 “有这么清晰的正面照怎么不早拿出来,搁这逗我玩呢?” 看着老李离去的背影,顾清默默的收回了手机。 曾然凑了过来,语气有些不确定的问道。 “怎么会是他?” 顾清没有回答,走出技术科来到走廊上,透过窗户遥望天边刚刚露出半个头的朝阳,抽出一根烟默默的点上,吸了几口后摇了摇头。 “老李的眼力肯定没问题,但却不能作为直接的证据。查查吧,查完就清楚了。” 一根烟抽完,顾清掏出手机,给还未来上班的专案组其他成员布置了一下任务,然后便和曾然开车离开了警队。 因为要开几个小时的高速,顾清又昨晚一夜未睡,便让曾然负责开车,顾清则是坐在副驾驶上补觉。 “嗳,我听老肖说那个大美女宣雯雯约你看电影了?” 趁着顾清还没睡实,曾然忽然提起了这茬。 “秋天来了,又到了动物们交配的季节…” “你能不能有点警察的样子,整天张口闭口都是些什么虎狼之词。” 顾清没好气的训道,随即才想起来自己还没给宣雯雯回信息,这样会显得很没有礼貌。 掏出手机,打开微信,这才发现昨晚宣雯雯后来又发了几条信息,分别是—— “我是不是太直接了?” “呵呵,没吓到你吧。” “我发现今晚的自己有点不太对劲+伸舌头笑的表情” “你还在吗?” “要是太为难的话就当我是在说胡话吧。” “不好意思啊顾队长,打扰你工作了。再见。” 顾清仔仔细细的将这几条信息反复观看,心中习惯性的推测宣雯雯发送信息时的心理状态,脑海中构想着宣雯雯当时的表情、神态。 那个时间段,她应该是穿着睡衣吧! 是那种真丝连体的…还是… 顾清赶忙使劲晃了晃脑袋,然后瞪了曾然一眼。 自己就是被这个家伙给带坏了。 曾然虽然在开车,却也不忘观察顾清,眼角余光瞥见顾清怪异的举动,嘴角顿时露出意会的笑意。 “警察也是人嘛,是人就有七情六欲,这很正常。何况老顾你正值…” “闭嘴,好好开车。” 顾清厉声喝道,制止了曾然的口无遮拦。 盯着手机屏幕沉吟半晌,顾清深吸了一口气,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用文字回复道。 “实在不好意思,昨晚发生了突发事件,一时没顾得上回你信息。等忙完手头的案子,我请你吃饭看电影。” 回复的文字不多,却是搜肠刮肚、慎重思考的成果,顾清很满意。 信息发送出去后好几分钟还没有反应,顾清忍不住打开设置,查看了一下网络。 此时车子已经过了高速公路收费站,难道是信号不好? 再看看时间,六点五十,也许是还没起床,没看到信息。 曾然撇眼瞧着有些坐立难安的顾清,挑了挑眉毛,笑而不语。 花城市,邹平如同往常一样,上午在公司处理完生意上的事情,下楼准备在附近吃顿午饭,然后下午去救援队总部训练。 刚走出公司大门,就看到两个熟悉的声音站在不远处,正朝这边挥手。 邹平露出惊喜的表情迎了上去。 “老顾,老曾,你俩啥时候来花城了,怎么也不提前打个电话。” 前段时间,在春城市搜索寻找黄诚尸体的四天时间里,三人相处的非常愉快,也算结下来不错的交情。 打过招呼,寒暄了几句后,邹平说道。 “正好到吃饭的点了,走,领你们两个去尝尝本地的特色小吃。对了,你俩来花城是查案还是旅游?能不能喝酒?” “吃饭可以,喝酒就免了。找个安静点的地方吧。” 顾清不动声色的说道。 “得嘞,看我安排吧。” 邹平不疑有他,亲热的搂住二人的肩膀。 吃饭的地方不远,三人步行十多分钟就到了,是一家店面看起来破破烂烂的火锅店。 进店前,曾然仰头瞅着招牌上的火锅字样,心中有些担忧。 吃火锅啊,很危险呢。 进到火锅店里,邹平熟稔的跟老板和服务员打着招呼,随后来到一间狭小的包厢就坐。 火锅嘛,吃的就是一个热闹,也不比纠结点什么菜式。 邹平是这里的常客,都不用点菜,老板自己就直接做主了,很快就端上来麻辣锅底和满满一桌子的涮品。 “这家环境是差了点,但味道相当正宗,快尝尝看。” 邹平十分热情的招呼道。 三人边吃边聊,气氛融洽。 毕竟不喝酒,火锅又是十分油腻顶饱的东西,十多分钟后三人就吃的差不多了。 顾清率先放下筷子,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冰凉可口的酸梅汤,然后拿出烟盒,先给邹平分了一根。 “上个月的17号左右,你去过叶城吗?” 顾清抽了一口烟,貌似闲聊的问道。 “上个月17号?我想想啊…哦,想起来了,去过。” 邹平歪着头回忆了几秒后答道。 “上个月叶城那边的救援队组织了一场聚会,有几个老朋友邀请我过去聚聚,实在是不好拒绝,就过去待了几天。” “具体待了几天,几号到几号还记得吗?” 顾清继续问道。 “额…应该是14号下午到的叶城,18号晚上走的。嗳你这口气不对劲啊,怎么像是审问犯人呢,啥情况?” 邹平这时才反应过来,语调不由得拔高了几分。 顾清抽了几口烟,将烟蒂在烟灰缸里碾灭后,侧头盯着邹平的眼睛看了几秒钟。 “上个月的17号晚上九点十五分,叶城永清街夜市发生了一起凶杀案,你那天晚上去过那吧。” 顾清用的是肯定的语气,而不是询问。 “夜市…” 邹平又露出一副努力回忆的表情。 “倒是去过一个夜市,是什么街的不记得了。是不是17号晚上…也记不清了。那个死的是什么人啊?难不成我认识?” 因为案件保密原则,上次在春城市的时候,顾清没提起过张强遇害案。叶城和花城相距六七百公里,案件目前也没在新闻媒体上进行过报道。 所以按理说,邹平应该是不知道的。 顾清掏出手机,在相册里找到张强的照片给邹平看。 “这个人叫张强,是叶城市一家小额贷款公司的老板。上个月17号晚上,在永清街夜市被人用利刃割破肚皮和肠子,因未得到及时的抢救,最后因失血过多而死。” 邹平盯着照片好一会,最后撇着嘴摇了摇头。 “不认识。” “仔细想一下,你到底是那天、几点去的夜市?同行的都有谁?在夜市都干了什么?” 见邹平的烟抽完了,顾清就又从烟盒里抽出一根递了过去。 到了这时候,邹平已经弄明白顾清的意思了,表情变得有些僵硬,盯着顾清递来的香烟看了几秒钟后将头微微一侧,装作没看见。然后掏出手机,打开微信聊天翻找了一会后才缓缓说道。 “我是17号去的那个夜市,大概是晚上六点左右。那天中午跟几个朋友喝多了,回酒店睡了一下午。晚上起来后觉得头有点疼,就一个人出去闲溜达,透透气,然后就溜达到那个夜市了。 我在夜市逛了两圈,吃了一份锡纸花甲粉,吃了几个羊肉串,喝了两瓶啤酒,大概是八九点钟离开的,然后就回酒店再没离开过。第二天18号中午跟几个朋友吃了顿饭,晚上开车回了花城。能想起来的就这么多了,顾警官还有什么要问的。” 说到最后,邹平的语气变得十分客气,身体也在椅子上做的笔直,礼貌而疏远。 “呵呵,我就是随便问问,你别想太多。” 顾清有些尴尬的笑着解释道。 “我下午还有个会,既然顾警官没有要问的了,不好意思,失陪了。” 邹平站起身来,跟顾清和曾然礼貌的握手,然后离开包厢。 “哦对了,账已经结过了,两位警官要是没吃饱的话,再点什么菜就自己付钱吧。再见。” 走出包厢前,邹平站在门口,转过头朝二人笑着说道。 笑容中略带三分讽刺、三分自嘲、四分冰冷。 邹平离开后,包厢里安静了下来,只有铜锅内部燃烧的木炭,时不时发出噼啪的轻响。 “会不会弄错了?” 几分钟后,曾然率先打破沉默,说话的声音很小,似是在自言自语,又似在询问顾清。 顾清盯着半盘毛肚发呆,好一会才回应道。 “早不去、晚不去,偏偏在张强遇害的时间段去了叶城。凑巧溜达到了夜市,凑巧没有同行的人证明,凑巧在张强被杀害的时间段前后离开夜市。这也未免太凑巧了吧。” 永清街夜市算是叶城的一个旅游打卡地。张强遇害的那晚,夜市里足足有近万人。除去本地的居民,外地游客也有一两千人。 所以顾清的猜测于普通人而言,显得有些牵强了。 可曾然也是有着多年办案经验的老刑警,绝不会只把这些当做简单的巧合看待。 拧着眉思考了片刻,微微点了点头。 “你说得对,巧合的确是有点多。可是我有两个点没想明白。第一,假如说邹平就是A的话,黄诚的死必然跟他也脱不开关系,那为什么在春城市的时候他还要主动暴露在咱们面前呢?如果不是在春城市见过面,你这次也根本不会在那些照片和视频里注意到他吧。他这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嘛。 第二,如果邹平是A,是不是先暗中调查监视一段时间,掌握了确切的证据后再跟他摊牌更好。现在是不是有点打草惊蛇了?” ------------ 第八章 破防 等到曾然说完,顾清叼上一根烟思索了片刻,然后说道。 “关于你的第一个疑问,我是这样猜测的。首先,假设邹平就是A。那么按照他原本的计划,春城警方只会将黄诚视为失踪,而不是死亡。只是失踪的话,根本没有必要耗费太多的人力物力去寻找。既然春城警方已经决定寻找,那么是不是就可以说明,春城警方有足够的证据证实黄诚已经死亡。如果我是邹平的话,肯定也会想要过来求证一下。 花城是距离春城最近的,拥有救援队的城市。邹平是花城市绿地救援队的负责人,春城警方找到他们协助搜寻,邹平这个负责人在无病无灾的情况下根本没有理由拒绝或是缺席。他若是不来,反倒会引起怀疑。所以于情于理,他都会过来。” 顾清顿了一下,狠狠的抽了一口烟后继续解释道。 “至于你说的打草惊蛇。还记得老李给出的尸检报告上怎么说的吗?” “你是指哪一点?” 曾然疑惑道。 “张强腹部的伤口。” 顾清拿起一根筷子,沾上一点芝麻酱,在桌面上模仿着画出那道伤口的形状。 “尸检报告上说,张强腹部的伤口是被特别锋利的刀具割破,多半是手术刀一类的东西。伤口平滑,前半段水平,后半段稍微向上偏移,伤口末端皮肉呈锯齿状。凶手应该是有经过练习,但显然心理素质并不过关,因此伤口前半段平滑,而最后收刀的时候手应该是抖了一下,所以伤口末端的皮肉才会呈现出锯齿状。据此推测,凶手应该是第一次杀人。 心理素质再如何强大,第一次杀害同类,总会在心里留下阴影。所以刚才给邹平看黄诚照片的时候,我一直在注意他的眼神和表情。” “有什么发现?” 曾然立即来了兴趣,拉着椅子凑过来问道。 “额…具体的不好说,毕竟我不是微表情的专家。不过凭借这么多年的办案经验,我能感觉到邹平在害怕。” 顾清答道。 “可惜,感觉不是证据,邹平那么巧在张强遇害的时间去了夜市也无法证明他就是杀人凶手。既然如此,就只能让他自己承认了。” “你开什么玩笑?” 曾然愕然道。 “从刘茂交代的那个杀人计划可以看得出来,制定计划的A是个非常聪明的人,而跟聪明人办事有一个好处。” 顾清神秘兮兮的问道。 “什么?” “摆清事实,讲明道理,他自己就会做出最有利的判断,而不会再做愚蠢的、无谓的挣扎。” …… 邹平面色如常,微笑着与火锅店老板和相熟的服务员打了声招呼。 “平总这么快就吃完了?” “公司有点事要处理,就先走了。” 走出火锅店正门的时候,邹平感觉自己的双腿在微微发颤,脑子里面一片空白。 在马路边呆立了大约半分钟,一阵微风吹过,让邹平稍微醒过神来。 意识到自己此时的表现有些失态,连忙伸手拦下了一辆出租车。 “去哪?” 上车后,出租车司机问道。 “观澜豪庭。” 邹平下意识的报出内心感觉最安全的地方,自己家的地址。 观澜豪庭是花城最豪华的住宅区,出租车司机闻言忍不住通过后视镜瞄了邹平一眼。 年轻、帅气,一身的名牌,就是…看起来不太有精神。 多半是肾亏吧。 唉,又是一个被富婆包养的小白脸! 真是羡慕嫉妒恨呐。 司机一边发动车子,一边忍不住在心里暗自猜测道。 出租车驶出了十几米后,邹平忽然醒悟过来,这个时候可不能乱了方寸,连忙改口让司机改去绿地救援队所在的地方。 来到的绿地救援队的时候,邹平已经调整好了情绪,如同往常一般跟救援队里的人聊天、训练、喝茶、打牌。 晚上五点后,跟救援队的人一起吃了顿饭,席间还喝了几瓶啤酒。 打车回到位于观澜豪庭的家中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 邹平强忍着心中的忐忑和不安,按照往常的习惯,洗澡、看电视、上床睡觉。 好不容易时间来到了晚上十一点,直到卧室里被黑暗充斥,缩进了被窝,终于再也压制不住内心的恐惧,全身都开始颤抖起来。 几秒种后,邹平跳下床,冲进卫生间,趴在马桶上呕吐起来。 将晚饭时吃的东西都吐了个赶紧,浑身无力的依靠着马桶瘫坐了好一会,这才在黑暗中将马桶和地面上的呕吐物收拾干净。 也许那个顾清此时就躲在某个地方,在用望远镜监视着自己,所以邹平不敢开灯,不敢表现出任何一点的异常。 待到收拾完回到床上躺下,邹平已经恢复了冷静。 他直愣愣的平躺在床上,望着黑暗与天花板,脑海中开始复盘整个计划。 醒一会、睡一会,迷迷糊糊的熬过了一夜。 跟往常一样,早晨六点起床,洗了个冷水澡,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一些,然后下楼准备去公司上班。 走出一楼正门,就看到那辆令人厌恶的越野车。 顾清正背靠车门抽烟,看到顾清出来,便将香烟丢到脚下碾灭,然后迎了上去。 “昨晚睡得不好?” 顾清笑着问道。 “还行。” 邹平不冷不热的答道,然后抬腕看了一眼手表。 “我赶时间,就不跟顾队长多聊了。” 说罢就要迈步绕过顾清。 顾清却是伸手将邹平拦住。 “别急,耽误你一两分钟见一个人。” 说罢,也不给邹平拒绝的机会,朝着身后的越野车点头示意。 越野车的后车门打开,曾然拉着一个人的胳膊下车,朝两人这边走来。 跟曾然一起过来的那人四十出头的年纪,有些秃顶,双手并拢在小腹前,上面搭着一件外套,遮住了双手。 “介绍一下,这位是邹平,平总。” 顾清指着邹平向那人介绍道。 然后又笑着看向邹平。 “这位你应该认识,就不需要我介绍了吧。” “顾队长到底是什么意思?” 邹平看似随意的瞟了那个精神有些萎靡的秃顶男人一眼,然后语气不悦的朝顾清质问道。 顾清没有理会邹平的质问,而是朝秃顶男人问道。 “刘茂,仔细看看这位平总,之前有没有见过啊。” 经过一夜奔波,刚刚被从叶城市带过来的刘茂,努力睁开还有些透着朦胧的睡眼,盯着邹平,脑海中努力的回想着,比对着。 这个身高体型…这双眼睛…这个声音… “是…是你吗?” 刘茂的声音有些颤抖,用不太确定的语气问道。 邹平又撇了刘茂一眼,眼神之中满是轻蔑与厌恶,语气冰冷的说道。 “我不认识他,再见。” 说罢,邹平横移两步,让开拦路的三人就要离开。 顾清却也是跟着横移脚步,再次将邹平拦住。 “顾清!” 邹平终于是忍不住大声叫喊了出来。 “你到底是要干什么?如果你有证据证明我杀了人,现在就可以逮捕我。如果没有,那么请你立刻从我面前消失,否则我现在就给我的律师打电话。警察了不起吗,警察就可以随意限制我的人身自由!” 邹平的怒吼,在顾清眼中颇有点色厉内荏的意味。因此也不在意,掏出烟盒,抽出一根烟递给邹平。 “老实说,经过春城市那几天的相处,我对你的印象挺好的,也确实想交你这个朋友。所以这次来花城,完全是出于一片好心。” 邹平差点被气笑了,抬手打掉递过来的香烟。 “恐吓、骚扰、无理取闹,这就是顾队长你的好心?我还真是谢谢你啊。” 顾清弯腰将掉在地上的香烟捡起来,擦掉烟嘴上沾染的灰尘,然后叼在嘴里点燃抽了一口。 “你先别生气,听我把话说完。” 说着,朝曾然摆了摆手。 曾然意会,带着一直死死盯着邹平的刘茂回到越野车上。 “现在就剩咱俩了,我跟你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 顾清上前两步,然后转身,与邹平并肩而立。 “现在科技进步了,很多高科技手段被应用在警方的侦破过程中。可以说只要警方想查清楚一个人,这个人就没有任何秘密可言。当然,个人隐私是受法律保护的,警方不可能随随便便查人。 但犯罪嫌疑人的隐私却不在法律的保护范围之内。所以现在很多刑事案件的难点不是如何搜集犯罪证据,而是如何确定犯罪嫌疑人。只要确定了犯罪嫌疑人,然后通过各种高科技手段按图索骥,顺藤摸瓜,找到证据并不难,最多就是多费点时间罢了。你应该能懂我的意思吧。 在叶城的时候,你跟刘茂一共见过两次面。虽然两次见面的地点都是监控死角,可你总不能是飞过去的吧。或是走路、或是打车,总要经过一些有监控的路段。花费一点时间,总能描绘出你的行动路线,证实你的的确确是跟刘茂见过面的。你或许会辩解,只是碰巧遇见了而已,你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可是这种话总要法官相信才行啊。 再或许,你早就已经对此有所预料,觉得单凭刘茂一个人的供词还不够,认为警方仍然没有足够的证据拘捕你。那你再看看这个。” 说着,顾清拿出手机,在相册里找到一张照片递到邹平眼前。 照片有些模糊,上面有很多人。有人拉着拉杆箱,有人背着背包,一个个都是步履匆匆的模样。 模糊的人群中,一个有些佝偻的身影显得异常扎眼。 “这是技术科排查叶城市几个高铁站监控录像时发现的。” 说着,顾清手指滑动手机屏幕,翻到了下一张照片。 这张照片的画质更是模糊的惨不忍睹,且只有黑白灰三种颜色。 虽是如此,仍能看清楚照片中一个佝偻的身影站在一扇卷帘门前面。 “这张照片是从张强别墅车库门外面的监控录像里截取的。怎么样,这两个身影是不是很像?经过警队专业人士分析,可以确认就是同一个人。这个人从张强家里偷走了一样很重要的物证。现在叶城警方已经在调查高铁站的乘客信息了,估计最多三四天,就能找到这人是乘坐哪辆高铁,在哪里下车,包括之后又去了哪里,清清楚楚。之后就是抓人、审问。你觉得这个人的口风怎么样?会不会供出跟你有关的一些证据?” 邹平直愣愣的盯着那张照片上的佝偻身影,身体不受控制的微微颤抖起来。 顾清见状微微一笑,施施然将手机揣回裤兜里,取出一根烟叼上。 “你是聪明人,应该不用我跟你多废话,自己就能够看清楚形势吧。” 邹平的脸色阴晴不定,好半晌,抬起还有些微微颤抖的右手。 “给我根烟。” 顾清抽出一根香烟放在邹平岔开的两指之间。 这根烟邹平抽的很慢,似乎每一口都在细细品味。 每喷出一口青色的烟雾,邹平的肩膀就怂拉一分,整个人的精气神也随之萎靡一分。 一根烟抽完,邹平已经蹲在了地上。 顾清也跟着一起蹲了下去。 邹平抬眼看向顾清,声音有些干涩、沙哑。 “再劝两句,不然…我怕我不死心。” 顾清拍了拍邹平的肩膀。 “先前我说过的,我是非常想交你这个朋友。所以才专门跑这一趟,给你指一条明路。这个案子的性质很严重,主谋多半是要判死刑的。把你知道的都交代清楚,争取宽大处理,或许还有活路。毕竟你还年轻,应该还有重获自由的可能。” 邹平看着顾清的眼睛,半晌后再次抬起右手。 “再给我根烟。” 半小时后,邹平被带到了花城市刑侦支队的审讯室。 审讯室外的走廊上,曾然将顾清拽到一旁,左右看看无人,这才压低了声音说道。 “老顾,你这么干不行吧。伪造证物可是违反纪律的,再说了,万一那小子以后知道了翻供怎么办?一口咬定是咱们诱供,到时都是麻烦。” 曾然所说的伪造证物,是指顾清手机里那张高铁站拍摄到佝偻身影的照片,那是昨晚顾清拜托老肖P出来的。 顾清闻言自信一笑,拍着曾然的肩膀道。 “简单啊,只要把假的变成真的就好了。你别用那种眼神看我,放心,我可不会做出违反纪律的事情。” ------------ 第九章 真实杀人计划 二人在走廊上嘀嘀咕咕了一会,回到了审讯室。 邹平坐在审讯椅上,没戴手铐和脚镣,只是放下了桌面板,防止他突然起身。 进屋后顾清先去接了一杯水放到邹平面前,然后又递给他一根烟。 “开始吧。” 掏出火机给邹平点燃香烟后,顾清说道。 邹平点了点头。 “你自己先说说吧,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顾清语气轻松的说道,就如同两个老朋友相见,询问着彼此这些年都经历了什么。 邹平吐出一道青色的烟雾,微微扬起头,看着灯光下翻滚变幻的烟雾,目光之中露出回忆之色。 “事情有些复杂,想要说清楚的话,还要从我六岁那年说起。” 负责记录的曾然啪的用力拍了一下桌子,就要开口训斥‘你给我老实一点’之类的警告,却是被顾清狠狠的给瞪了回去。 “没事,慢慢聊,咱们有的是时间。顺便可以想想中午和晚上吃什么,随便点,我请客。” 顾清扯过椅子,在邹平面前坐下笑着道。 “呵,随便吧,我现在没什么胃口。” 邹平苦笑着摇了摇头,然后继续语气缓缓的说道。 “那年我六岁,我记得很清楚,小年那天外面下起了雪,很大很大的雪。我爸回来了,做生意赚了很多钱,给我买了很多很多鞭炮…” 爆竹声声除旧岁,岁岁平,岁岁安,岁岁平安。 可邹平的家里今天却不怎么太平。 平房大屋的地面上堆积着小山一样的年货,吃的、喝的、穿的、用的,还有各种款式新奇的鞭炮、呲花炮。 个子小小的,生的白白净净,穿着一身新衣服的邹平站在差不多跟自己一般高的年货堆旁边,初见那个有些陌生的父亲和这么多炮仗时的新奇和喜悦,此刻已经荡然无存了。 邹平的家是一间九十年代很普通的砖瓦平房,坐西朝东,南面是一间大屋,也就是主卧和客厅的结合体。北面是一间小屋,之前父亲还在国企上班的时候,邹平就是自己一个人住在那间小屋。大屋和小屋中间夹着灶火间,也就是现如今的厨房。 此时大屋和小屋的房门都是关着的,可即便如此,两层实木拼接的门板也无法完全阻隔从小屋传来的争吵声。 “你别无理取闹行不行,我在外面拼命挣钱还不是为了这个家。” “邹长海,你别以为我不知道,都有人看见了,你是跟个女的一起下的车。” “那就是在南方一起做生意的伙伴,正好一起顺路回家过年,人有家,你别胡说八道行不行。” “我胡说八道,现在就去找那女的,当面问清楚你敢不敢。” “你不嫌磕碜,我还嫌丢人呢。” “你搞破鞋的时候咋不闲丢人了。” …… 争吵声越发的激烈,到后来又有乒乒乓乓摔打东西的声音和母亲的尖叫声传了过来。 邹平有些害怕,他将目光从哪些炮仗上移开,去到自己的小书架上取出还未看完的《三国演义》连环画看了起来。看得入神了,吵架的声音也就听不到了。 不久后,父亲气呼呼的走了,走的时候也没多看邹平一眼。 母亲的哭声在小屋里响了一夜。 第二天天刚亮,一晚上没怎么睡实诚的邹平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看到母亲推门离开。 过了一会,母亲带着大舅、二舅、大姨等等许多人回来,大家开始往外搬年货。 这个除夕,邹平和母亲是在姥姥家过得。 过了正月十五,邹平看到母亲和大姨一起回来,母亲的眼睛红红的,有些肿。 母亲在邹平面前蹲下,摸着邹平的头说。 “你先去爷爷奶奶家待几天,等妈妈找到工作和住的地方就去接你。” 等到了爷爷奶奶家的几天后,邹平才从大人们的聊天中知道,爸爸妈妈离婚了,原因是爸爸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 爸爸净身出户,房子和自己都被判给了妈妈。 自那以后,邹平就在爷爷奶奶家住了下来。妈妈也不知道在忙什么事情,一直都没来接他。 时间一晃过去了两年,邹平八岁了。 这天晚上,许久未见的爸爸骑着一辆很漂亮的摩托车来到爷爷家,跟他一起来的还有一个很漂亮的阿姨。 邹平仰头看着那个漂亮阿姨,心里想着也不知道她是不是爸爸妈妈吵架时提到过的那个。 邹平到了该上学的年纪,妈妈一直不出现,只能是爸爸带他去办上学的手续。 就这样,邹平被爸爸和漂亮阿姨夹在中间,坐着漂亮的摩托车离开了爷爷奶奶家,去到了自己的新家。 一个很陌生的大房子。 小学三年级之前,邹平过得很是很快乐的。 爸爸和漂亮阿姨…现在也叫妈妈了,他们两个做生意赚了很多很多钱。 在新家里,邹平有两个属于自己的抽屉,抽屉里面装满了一角、两角的纸笔和钢镚,那是邹平的零用钱。还有一个专门用来放置各种玩具的柜子。 邹平长得很好看,又聪明。或许是因为从小喜欢看书的缘故,邹平学习很好,每次考试都是班级前五名。还参加过奥数和作文竞赛,取得过全校第一的名次。 因此后妈那边的亲戚,后姥爷、后姥姥、后姨后舅也很喜欢邹平。总是笑着夸邹平长大以后会有出息。 小学三年级那年的暑假,后妈给邹平生了一个妹妹。 那一年爸爸的生意好像是赔了很多钱,爸爸和后妈也开始隔三差五的吵架,有时候吵得狠了,甚至还会动手打起来。 什么板凳、水瓢、菜刀,基本上手边能捞到什么就用什么。 家里的气氛变得有些微妙,后妈和她那边的亲戚看向邹平的眼神也有了些许的变化。 金庸、古龙、梁羽生、李凉、卫斯理…… 关于周遭人目光和态度的变化,邹平能够感觉得到,于是他将自己沉浸在幻想的武侠世界中,行侠仗义,快意恩仇。 上了初中以后,邹平的学习成绩开始直线下降。 初一上半学期,父亲还经常因为考试成绩不理想训斥几句,等到了下半学期就已经懒得理会了。 因为后妈生的那个妹妹上小学了。 或许也是继承了父亲聪明的基因,妹妹每次考试都是班级第一。后妈家那边的亲戚总会摸着妹妹的头,笑着夸赞她长大以后会有出息的。 这个时候爸爸和后妈总是发出自豪的笑声。 初三的某一天,课间休息,天气很热。 坐在班级最后一排座位的邹平正在看《天龙八部》里乔峰聚贤庄大战武林群雄,一阵争吵声和哭声打乱了他的兴致。邹平不满的抬眼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看到坐在第三排的褚成龙将语文书攥在手里呈筒状,一下接着一下的使劲敲打孙玲玲的头。 穿着一身名牌的褚成龙一边用书筒敲打孙玲玲的头,一边嘴里骂骂咧咧。 “埋汰鬼,你他妈恶不恶心,虱子都爬我身上来了。操**的!” 孙玲玲双手抱头,蜷缩在椅子上,不敢躲、不敢还嘴,只是嘤嘤嘤的小声哭着。 孙玲玲家里条件不好,穿的衣服都是带补丁的,然后平时也是不太注意个人卫生,有好几个同学跟老师告状,说亲眼看到孙玲玲的头发里有虱子。虽然学习很好,老师也挺维护她的,可还是经常被班里的几个男生欺负。 邹平本也对这种事情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了,可是今天的情况却是有点特殊。 脑袋里面还在构想着乔峰大战武林群雄时的威风,孙玲玲那委屈的哭声闯进耳中,不知怎地就激起了邹平心中潜藏已久的侠义之心。 本想大喝一声放开她,有本事冲我来。 可褚成龙那高了自己一截的身躯却是让邹平意识到,单挑自己肯定不是对手。 只是思量了一两秒钟,邹平抄起身旁的一张椅子,抡圆了砸在褚成龙的后背上。 褚成龙被砸的扑倒在地上,班级里所有人都惊诧的看向邹平,邹平心中突然升起了一股豪气,畅快非常。 原来做大侠,锄强扶弱的感觉这么爽。 邹平本想说两句豪迈的话,却是一时间想不出太合适的词来。于是只能再次将手中攥着的椅子抡圆… 最后褚成龙因伤休学一个月,邹平差一点被开除学籍。 邹平的父亲又是赔钱,又是点头哈腰的赔礼道歉,这才只是记了一次大过。 而孙玲玲却是由始至终都没说过半个谢字,甚至自那天以后总会故意躲着邹平,连目光都不敢与之对视。 邹平却是根本不在乎这些,他只觉得自己当了一回真正的大侠。 浑浑噩噩的念完初中,邹平没能考上高中,只是考上了省城的一所中专。 家中此时的经济状况已经很糟糕了,上中专需要的一千多块钱学费都凑不齐。 父亲整天愁眉苦脸,后妈时常阴阳怪气。 在公园里对付了一宿,第二天邹平就在一家火锅店找了个服务生的工作,每个月三百块钱,包吃包住。 独自在社会上厮混了几年后,也许是继承了父亲经商的基因,邹平也开始干起了小买卖,而且干的还不错。 十多年下来,竟也是闯下了一份不小的家业,成为了旁人口中的精英阶层。 于是,邹平加入了绿地救援队,借此来宣泄自己内心积蓄的躁动。 看书看的久了,看得多了,邹平也动起了自己写一本的冲动。 然后现实却是给了他沉重一击。 当邹平把自己呕心沥血写了一个月的作品发到网上后,得到的结果却是——拒签。 广撒网,多捕鱼,总该有慧眼识珠的伯乐才是。 最终邹平的策略还是起到了一定的效果,那些比较知名的网站虽然全都拒签了,却也有几家名不见经传的小网站表示可以签约。 酒香不怕巷子深,邹平如是开解自己道。 接下来的几天里,就是坐在电脑前,每隔几分钟刷新网站的数据。 邹平的心彻底凉了,开始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块写书的料。 “很喜欢作者大大的书,我也是一个文学爱好者,希望有幸能加个好友,一起探讨,一同进步。” 留言后面是一串QQ号码。 邹平欣喜若狂,跌落谷底的信心瞬间攀至顶峰。 打开QQ,用颤抖的手指敲下了那串号码,添加了对方的好友。 QQ名——笑看。 这让邹平感觉自己遇到了知音。 某一天,笑看突然给邹平提出了一个建议。 看到笑看的建议后,也是有些意动。于是便趁热打铁,连夜写了一个短篇悬疑发了过去,让笑看帮着瞧瞧。 那边很快就看完了,并赞扬说写的不错,很有潜力之类的话云云。然后又说自己也写了一篇,让邹平帮着看看。 很快,邹平就收到了笑看发来的一个文档。 文档名《真实杀人计划》。 ------------ 第十章 料峭春风 邹平接收文档,打开,兴致勃勃的翻看起来。可是很快,他就发现了问题。 简单的主线流程,详尽到有些琐碎的互助杀人计划,还有一些极尽煽动性的字眼。 尽管没有剧情,邹平却仍是看的津津有味。 文档里的文字不多,只有一万多字,邹平很快就看完了。 “犯罪手法设计的非常精彩,而且相当写实。主角的人设是地下判官那种类型吗?我觉得很有搞头啊。” 邹平给笑看发去消息,说出自己的看法。 “呵呵,你有没有兴趣做这个主角?” 笑看回复消息道。 “用我的名字做主角吗?会不会有点太普通了。当然,我个人肯定没意见,而且荣幸之至。说不定你一书封神,我也能跟着沾点光。” “我指的是现实中的主角。” 邹平悬在键盘上方的手指顿时僵住了。 现实中的主角? 他是什么意思? 邹平觉得自己似乎领会了笑看话中的含义,但也有可能是自己想多了。 毕竟……有点太匪夷所思了。 网络那端的笑看没有在发来消息,似乎是有意给邹平留出足够多思考的时间。 “你什么意思?” 许久过后,邹平用有些僵硬的手指,在键盘上敲下了一行文字。 “我知道,你的心里一直压抑着一团火焰。这么多年,很辛苦吧。其实,我也是如此。这个世界有太多的不公,有太多的委屈,这不是我们这类人希望看到的。穷,则独善其身。富,则达济天下。 以前我们没有那个能力,只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如今既然可以做些事情,来让这世道变得更好,何不尝试一下呢!好好看看这份计划吧,如果觉得有兴趣,有搞头,就再联系。” …… “发来这条消息后,笑看就下线了。” 邹平淡淡的说道,然后长出一口气,朝顾清伸出两根手指,示意来根烟。 曾然强忍着给邹平脸上来一拳的冲动,拿起水杯狠狠的灌了一大口水。 审讯呢,能不能严肃点! 还给我播起有声书来了,要不要我再充个会员? 顾清却是听得很认真,见状将烟盒和打火机递给了邹平。 “接着说。” “不得不承认,笑看真的是太了解我了,他说的那些话,每一句、每一个字,都打中了我的软肋。当然,一开始我还是有些犹豫、有些害怕的,毕竟现在是法治社会,杀人是犯法的,是要坐牢的。 可随着最初时的心悸和怯懦退去后,我又仔仔细细的将那篇真实杀人计划看了几遍,发现可操作性还是很强的。接下来的几天,我没再和笑看联系,可是那份计划却是一直在脑海里环绕,挥之不去,就连做梦都在推敲里面的细节。 那几天,呵呵,没心思工作,也没心思去救援队应付那些无聊的人。我把自己关在家里,将那份计划进行了拆解,从如何选定合作伙伴,搜集目标信息,再到如何迷惑警方,逃避罪责,写了足有几百页的草稿纸。这个过程很辛苦,很累,却也让我感觉无比的满足。 于是,我登录了QQ,联系了笑看,给他发去了我对一些细节的看法和补充。 就这样,我在网络上和一个从未谋面的人,达成了合作,成为了杀人伙伴。老顾,是不是觉得我有点弱智、有点幼稚?” 邹平笑着朝顾清问道。 顾清认真的想了一会,然后点了点头。 “有点。” 随后又补充道。 “没错。” 邹平点头应道。 顾清坐直了身体,弹了一下烟灰说道。 “你之所以会那么轻易的决定跟笑看合作,其实也不是为了锄强扶弱,让这个世道变得更好。只是为了满足你那畸形的虚荣心罢了。” “呵呵,老顾,你也是我的知己。” 邹平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十分畅快的笑着承认。 顾清没再这个问题上继续与之纠缠,顿了一下后问道。 “接着往下说。” ……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 邹平坐在公园的长椅上。 微冷的春风拂面而过,却是无法让他犹如被烈酒灼烧一般躁动的内心冷静下来。 上午九点的时候,公园里晨练的人早就已经散去,今天又是工作日,周围几乎看不到什么人。 这本就是两人选定的最适合见面的时间和地点。 远处一个身形有些佝偻的环卫工,戴着帽子和口罩,拿着扫帚和用尼龙丝自制的簸箕,时不时停下清扫着路边的垃圾,渐渐朝这边靠近过来。 来到长椅旁,环卫工似乎是有些累了,将扫帚和簸箕斜靠在长椅的扶手上,伸了个懒腰,在长椅的另一端坐下。 双手叠放在小腹上,闭上眼睛小憩。 邹平用余光瞥了环卫工一眼,公园里那么多空着的长椅不去坐,偏偏要跟自己坐在一起,还真是会挑地方。 想到一会将要见面的人,将要商量的事情,邹平站起身来,目光环视一圈,准备换一个人更少的地方。 “你想象中的笑看,是个什么样的人呢?跟你一样的年轻有为,挺拔帅气,锐气逼人?” 环卫工睁开了眼睛,看着阳光下邹平的侧影笑问道。 邹平愣了几秒钟,扭过头去盯着环卫工。 帽子和口罩遮住了他大半面孔,看不到具体的长相,可是眼角的鱼尾纹和鬓角花白的头发,还有刚刚那透着沧桑感的声音,弯曲的脊梁,无不说明这是一位年逾花甲的老人。 笑看……是个老头! 短暂的惊愕过后,邹平差点气笑了。 重新坐回到长椅上,邹平没有去看身旁的老人,目光遥望远方,似在欣赏天边变幻不定的云。 “是你?还是他的代理人?” 邹平似乎在自言自语,声音只有半米之隔的那个老人才能听到。 “我就是个穷老头子,哪有闲钱请什么代理人。就是我没错啦,孤舟蓑笠翁。” 所以当老人说出这个网名的时候,就已经坐实了他的身份。 邹平下意识的去掏烟盒,却是想到这里是公共场合,还是要注意点素质。 悻悻的把手从上衣口袋里拿出来,双手手指搅在一起,嘴角露出一丝不明意味的笑。 “的确是有些出乎预料。” “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岗。” 环卫打扮的老人摇头晃脑的吟了一句苏东坡的词。 “人老心不老是吧。” 邹平打趣道。 “知己啊。” 老人在椅子上挪动屁股,身体转向面对邹平,伸出右手道。 “正式认识一下,鄙人笑看。” “孤舟。” 白皙和苍老的两只手掌握在了一起,邹平看到笑看脸上戴着的口罩上扯起了一道弧度。 “最后再确认一下,你,想清楚了吗?如果后悔的话,现在退出还来得及。” 寒暄过后,笑看朝邹平问道。 “别废话了,开始吧。” 邹平摆了摆手,目光坚定且狂热。 笑看点了点头,思考了一会后缓缓说道。 “我这边已经找到了一个合作伙伴,目标也已经选好了。你这边怎么样了?” “我也已经选定了两个目标,一个叫张强,叶城市人。一个叫韩琦,冬雪市人。张强那边我会亲自动手,他开了一家小额贷款公司,手下养了几个混混负责暴力催收,这些年害得许多人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有个叫刘茂的人,在张强的公司借了一百多万。刘茂有个小厂子,是做玩具代加工的。我打听过那个厂子的经营情况,一塌糊涂。不出意外的话,在合同规定的时限内,他肯定还不上钱。 刘茂个性有点古怪,早些年结过一次婚,可是没过几年他老婆就受不了他的性格,跟他离婚了。我觉得这人挺合适的,你要不要再去暗中观察一下,替我把把关。” “呵呵,我相信你的眼光不会看错人。” 笑看摇了摇头。 “我这边选定的两个目标,一个叫黄诚,春城人。一个叫李兵,煤城人。我这边的黄诚交给你,你那边的韩琦交给我。” “可以。” 邹平点头应道。 …… 韩琦,冬雪市人。 李兵,煤城市人。 这是另外两名受害者的身份。 负责记录的曾然将这两个人名和地址写在纸上,然后在顾清的示意下离开审讯室,去查证邹平交代的线索是否属实。 过了一会,小张走了进来,代替曾然记笔录。 邹平交代的信息量有些大,顾清揉着太阳穴好一会,才将脑中的思路捋顺。 “也就是说,表面上是你替刘茂杀死了张强,但其实真正想要杀死张强的是你,而刘茂只是被你利用,作为交换又去替你杀死了另一个人。” 刚刚进来还不了解情况的小张第一次做笔录本来就很紧张,再一听顾清的这些话,脑子里唰的一下子变得空白一片,额头上冷汗都冒出来了,手指悬在键盘上迟迟落不下去。 顾队这是说啥呢? 绕口令? 脑筋急转弯? 我该咋写啊? 正迷茫间,眼角余光就看到坐在审讯椅上的邹平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 “没错,就是这样。” 小张此刻有一种冲动,他想拿起键盘在两人的脑袋上狠狠敲上几下。 你俩说啥呢?能不能说点我能听懂的话。 挣扎了片刻,小张这才恍然惊醒,赶忙去翻看之前曾然留下的笔录,大致扫过后才算弄懂了顾清和邹平之间的对话。 “如果是这样,那岂不是违背了你和笑看制定这份杀人计划的本意?刘茂本是无辜的,结果却被你蛊惑成为杀人犯,如今更是要面临牢狱之灾。杀死了一个你们口中的该死之人,却又让世间多出了一个罪犯,这算什么?” 顾清质问道。 邹平撇了撇嘴,耸了耸肩。 “结局本来不该是这样的,是他自己犯蠢,我有什么办法。哦对了,上次知道你们要打捞黄诚尸体的时候,其实我就已经猜到是刘茂出了问题。可是按理来说不应该啊,按照计划,弄死张强的前一天,刘茂就找借口离开了叶城。所以就算是他跟张强存在债务上的往来,却是没有作案时间,你们没道理怀疑他吧。那个蠢货到底是哪里露出了马脚?” “刘茂是自首的。” “自首?” 邹平露出见了鬼的表情。 “没错,是自首。你猜猜他为什么会自首。” “脑袋让驴踢了,再不就是被门夹了。” 邹平仍是满脸不敢置信的表情,忿忿道。 “因为刘茂信佛。” 顾清揭开谜底。 “信佛?” 邹平又换成一副吃了屎的表情,那叫一个难受。 “是啊,刘茂信佛。自从张强死后,他每晚都会看到张强的鬼魂来索命,吃不好、睡不着,最后实在是受不了了,就来自首了。” 顾清言简意赅的解释道。 “这…这…艹!” 邹平翻着白眼,忍不住骂了一句脏话。 “好了,回到正题。说说为什么要杀死张强和…韩琦?” 顾清问道。 “因为他们该死啊!” 邹平平静的说道,既没有深恶痛绝,也没有咬牙切齿。 “其实我跟他们两个都见过面,当然,是很多人在一起的那种,估计他们两个都已经不记得我了。所以你们在排查张强的社会关系时根本就查不到我。你也知道,我是做生意的嘛,经常会有一些生意场上的应酬。张强是在一个朋友新店开业庆典上见过,韩琦是在一个朋友父亲的寿宴上见过。 参加这种场合总要喝点酒嘛,喝完酒就开始吹牛逼。说自己曾经多么多么牛逼,无法无天、无恶不作,酒话嘛,也没人会当真,当时我也就是听个乐,一笑置之。可是后来跟别的生意伙伴聊天,才知道这两个人还真不是吹牛逼。十几年前都是道上赫赫有名的大混子,具体干过哪些丧尽天良的事我也懒得说,到时你查一查就全知道了。 总之我告诉你老顾,这两个人渣绝对死的不冤。不过话又说回来,这其实是你们这些当警察的失职。你们要是把人渣都抓了…额,好吧,圣人不死,大盗不止,这个道理我还是懂得。人渣是抓不完的,抓完一批就会又冒出来一批,子子孙孙无穷匮也。” 见邹平东拉西扯的话题越扯越远,顾清将一根烟塞进了他的嘴里。 “说说笑看吧,对他,你了解多少?” 顾清给自己也点了一根烟后问道。 听到笑看的名字,邹平突然露出一丝诡异的笑。 他盯着顾清看了几秒,然后压低声音问道。 “那张照片是假的吧。” ------------ 第十一章 奇怪的梦 顾清闻言心里不由得颤了一下,不过表面上还是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正思考着应该如何回答,邹平却是已经摆了摆手笑道。 “其实之前在路上时我就已经想明白了,不过不重要,无所谓了,呵呵。反正都已经到这了,放心,我不会反悔的。就像老顾你之前说的,这事只要露出一点苗头,想要查清楚对你们来说最多就是浪费一点时间罢了。至于对笑看的看法…” 邹平顿了一下,抽了一口烟,目光微抬斜望着天花板缓缓说道。 “为什么我会那么轻易就决定加入他的计划呢?就像我跟刘茂说的那样,普通人之所以不敢杀人,都是因为不愿承担杀人后需要承担的法律责任。而笑看的那份杀人计划就完全打消了我这方面的顾虑。老实说,那份计划真的是太赞了。 就以张强举例,在跟踪摸清他生活规律的同时,要如何避开监控的视角?现在满大街各种公家的、私人的监控摄像头,怎么可能全部避开,不留下任何的影像信息呢。嘿嘿嘿,老顾你不妨猜一下,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这个问题顾清老早就已经思考过,沉吟片刻后用有些不屑的语气答道。 “无非就是借助行人、车辆的遮挡而已,这没什么难的。” 邹平没有反驳,只是似笑非笑的看着顾清。 言下之意就是既然没什么难的,你倒是别弄假照片啊。 而事实也的确如此,尽管技术科老肖那边加班加点对张强、黄诚家中及公司附近的监控进行了排查,到目前为止仍是没有任何的收获。 顾清有些尴尬,便借着抽烟的动作进行掩饰。 “别跑题,接着说。” “笑看对你们警方的办案流程非常了解,他知道应该在哪些细节上多加小心,又有哪些地方不用那么在意。他摸透了你们警方的心理,早就计划好了如何让这四个人的死不引起太大的波澜。比如黄诚被定性为失踪,张强被害完全没头没脑,再或是留下足够的线索和因由,方便你们警方快速结案,就比如…韩琦。” “韩琦怎么了?” 顾清疑惑的问道。 “呵呵呵,老曾不是已经去查了吗,一会你就知道了。” 邹平笑着答道。 “我有点累了,今天能不能先这样。反正我交代的这些线索,已经足够你们忙一段时间了。如果还是找不到笑看的话,那就太让我失望了。” 邹平突然歪着头朝顾清问道。 顾清掏出手机看了一下时间,竟然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不知不觉竟然在审讯室待了整整一天。 意识到时间的变化,顾清顿时也感到身体的疲累,于是点了点头,示意小张叫人将邹平带去羁押室。 等到审讯室里再没旁人,顾清伸开双手双脚,在椅子上抻了一个大大的懒腰。 过不多时,伴随着一串急促的脚步声,曾然快步走了进来,扯了张椅子在顾清面前坐下,一脸古怪的表情说道。 “查到了。韩琦,四十四岁,在冬雪市经营有一家采石场和一家采沙场。半个月前被发现自家采石场旁边的小树林里上吊自杀。” “自杀!” 顾清闻言悚然一惊,身体不由的站起了起来。 “对,是自杀。据冬雪市那边查到的消息,韩琦好赌,这两年在外边欠下不少赌债。采石场和采沙场的生意也是大不如前,估摸着是因为还不上赌债,一时想不开就自杀了。你别用那种眼神看我,我知道你是咋想的。冬雪市那边的同事说了,发现韩琦尸体的时间是凌晨五点,经过法医现场尸检计算出死亡时间不超过四个小时,也就是凌晨一点左右死亡。 尸体表面没有任何外伤,体内没有药物残留,现场没有发现其他人留下的痕迹。而且韩琦家人也表示,他那段时间的精神状态的确是有些不太对劲。” 曾然解释道。 ‘留下足够的线索和因由,方便你们警方快速结案,就比如…韩琦。’ 顾清抽出一根烟点上,脑海中回想起不久前邹平说过的这句话。 “那个李兵呢。” 顾清问道。 “李兵在煤城市开了一家烧烤店,前几年离了婚,房子判给了前妻。离婚后李兵一直是独自住在烧烤店里。上个月的19号晚上,烧烤店煤气泄漏,李兵煤气中毒死了。经过当地警方勘察,烧烤店门窗紧锁,没有外人闯入的迹象。烧烤店的煤气管道老化,没有被人为破坏的痕迹。因此断定为意外,已经结案了。” 介绍完这两人的情况,曾然又从手中的文件夹里抽出一张打印纸递给顾清。 “刚才让这边技术科的同事登陆了邹平的QQ,查到了那个笑看的IP地址。地点是在煤城市广鑫商厦旁的一间开锁店,店主名叫刘宗。” “煤城?跟李兵在一个城市?” 顾清接过打印纸,目光扫过上面刘宗的照片,口中犹自喃喃自语道。 曾然沉吟了几秒,脸上的表情变得越发古怪。 “这个刘宗…跟咱们是同行,七年前退的休。” 笑看对你们警方的办案流程非常了解…他摸透了你们警方的心理… 顾清脑海中不由得又想起邹平对笑看的评价。 对上了,一切都对上了。 顾清蹭的站起身来。 “走,去煤城。” …… 花城距离煤城有七百多公里的路程,开车要五六个小时才能到。 小张负责将邹平押送回叶城,只有顾清和曾然两人驾车前往煤城。 这几天两个人一直在叶城、春城、花城之间来回跑,体力和精力的消耗都已达到了极限。此时又加上一个路途更远的煤城,加上又是夜间开车,所以为了安全起见,决定换班开车,每人开一个小时。 二人在一个服务区调换了位置,曾然开车,顾清去到后排座躺下准备眯一会,却是突然想起了宣雯雯,顿时睡意全消。 拿出手机,打开微信,聊天内容仍是停留在前晚自己给宣雯雯发过去的那一条微信。 额…应该算是一种回应或是表白吧。 而到目前为止,宣雯雯还没有作出回应。 难道是生气了? 要不要说点什么哄一哄? 但是…怎么哄人,顾清却是半点没有头绪。 要不请教一下曾然? 顾清朝前边的驾驶室看去,中控台的音乐播放器正播放着节奏强烈的DJ舞曲,曾然正一边开车,脑袋一边随着节奏前后左右的摇晃,嘴里犹自嘟囔着听不懂的歌词。 还是算了,搞不好曾然还会趁机讲一个黄段子来毒害自己。 顾清摇了摇头,然后盯着手机屏幕,内心陷入苦苦挣扎。 挣扎了十几秒后,眼皮合上,鼻腔里传出轻微的鼾声,已然是睡着了。 顾清能够清醒的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个梦。 自己处在一个真正的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空间,发不出半点声音,那种感知不到方向的感觉实在是太恐怖了。就在顾清觉得自己即将要崩溃的时候,眼前出现了一点光亮,那光亮慢慢扩大、延伸,随后形成了一个箭头图案。 顾清下意识的朝着箭头指引的方向走去,眼看就要走到那个箭头的下方,头顶的箭头消失,远处又出现新的箭头。顾清浑浑噩噩的继续跟着箭头漫无目的的前行,也不知去往何处。 …… 房间里没有开灯,昏暗的光线中宣雯雯穿着吊带睡衣,双手环胸,站在落地窗前,俯视着下方的夜景。 身后响起开关门的声音,宣雯雯转过头去,看到何莉从卧室里出来。 “哎妈呀,吓死我了。这都几点了还不睡,搁这玩忧郁呢?” 猛然看到杵立在窗边的黑影把何莉吓得瞬间清醒,惊叫出声,认出是宣雯雯后,抚着胸口连连喘气。说完还不忘转身将房门打开一条缝隙,查看是否将孩子吵醒。 “睡不着啊,欣赏一下夜景。你干吗?” “上厕所。” 何莉打着哈欠答道,随后脚步拖沓的朝卫生间移去。 等到何莉从卫生间出来,看到宣雯雯还站在窗边,便靠了过去搂住了她的肩膀。 注意到宣雯雯手里攥着的手机,何莉忍不住嘻嘻笑道。 “怎么,发春了?” 宣雯雯瞥了一下嘴,没搭理何莉,何莉便自顾自的嘀咕道。。 “要我说啊,如果你只是打算玩一下呢,倒是无所谓。那个顾警官长得挺帅的,身材也不错。而且他们当警察的经常锻炼身体,那方面应该也挺厉害的,呵呵呵。” “哎呀,你说什么呢。” 宣雯雯顿时羞红了脸,扭动着身子试图将何莉甩开。 “别闹,跟你说正事呢。” 何莉却是突然加重了语气。 “如果你是想玩真的,那我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他们当警察的,特别是刑警,连续几天几夜的加班、出差都是经常事,我看电视剧里有时候半个月、一个月都回不了一趟家。这跟两地分居有什么区别?还有,他们整天面对的都是些什么人啊,杀人犯、强奸犯、抢劫犯,都是穷凶极恶之徒,杀人不眨眼的啊。说不准哪天就…” “哎你行了,别说了。” 见何莉越说越离谱,宣雯雯赶忙捂住她的嘴巴,不让她继续胡扯下去。 何莉扯开宣雯雯的手,放轻了语气劝道。 “雯雯,虽然你比我大,可我毕竟结过婚,这方面比你有经验。找老公要么找个有钱还肯给你花钱的,要么找个能疼你、照顾你的,再不济找个能安安分分正经过日子的。三条总得占一条吧。那个顾警官,他真不合适。” 宣雯雯没有反驳,目光瞟向了窗外。 窗户玻璃上反射出自己朦胧模糊的脸庞,表情在昏暗的光线中显得有些莫测、神秘。 “嗯……” 宣雯雯幽幽的叹息一声。 “我知道。” …… 顾清是刺眼的灯光给晃醒的。 车身晃了一晃,轰鸣的音乐声和发动机声戛然而止。 曾然解开安全带,目光朝后面瞥了一眼,看到顾清已经坐了起来。 “要不你再睡会,我还不困,去撒泼尿回来接着开。” 顾清晃了晃有些昏沉的脑袋,揉了揉眼睛道。 “没事,我开吧。要不一躺下就做噩梦,怎么都是睡不好。” “噩梦?不应该是做春梦吗!” “滚滚滚!” 顾清坐进驾驶室里,点上一根烟,放下车窗,将左臂和头探出窗外抽烟。 凌晨的服务区没什么人,四周很安静,只有远处时不时传来虫鸟的啼鸣声。 顾清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微信,宣雯雯还是没有消息发来。摇了摇头,将手机揣回兜里,脑海中不由得便回想起之前做的那个梦。 有关于那个梦的记忆已经变得有些模糊了,其实梦里也没发生什么特别恐怖的事情,就是黑暗之中不断浮现发光的箭头,自己犹如梦游一般跟着前头漫步目的的走啊走啊走。 可就是如此简单、单调的梦,如今想起来却总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难道是幽闭恐惧症? 以前没发现自己有这个毛病啊。 放完水的曾然一身轻松的回来,钻进越野车后座招呼了一声开车注意安全,下一秒就打了起震天响的呼噜。 清晨时分,天色蒙蒙亮,汽车驶入了煤城市的管辖区。 从花城那个方向进入煤城,要先经过几近荒废的老城区,然后才能达到新城区。 顾清没来过煤城,不过却是有所耳闻。 煤城是本省的四大产煤区之一,在刚刚改革开放的时候,正经风光过几年。据说那个时候老城区的娱乐行业尤其兴盛,曾被戏称为小香港、小巴黎。 后来因为采空区、塌陷区的缘故,煤城这边开始修建新城区,大多数的居民、商户陆陆续续搬去了新城区,这片曾经繁华热闹的老城区却是开始逐渐走下坡路了。 街道两侧的建筑很有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风格,大部分商铺都已经倒闭,只有寥寥几家经营种子化肥、矿山配件的小店还在营业。偶有行人经过,却也多是上了年纪的老人。 整片城区,满是萧索、落寞的氛围。 进入老城区的主干道后,顾清就放慢了车速,目光透过前风挡和两侧的玻璃,观察起这片曾经风光无限的城区。 在多数都是二层或三层的低矮楼群中,一栋足足有六层的破旧大楼,犹如鸡群中傲立的仙鹤,映入了顾清的眼帘。 画面只是一闪而过,但顾清却总觉得那栋高楼有些眼熟。 ------------ 第十二章 老油条 穿过老城区后又驶过一条几公里长两侧都是农田的国道,终于是到达了煤城市的新城区。 曾然与这边的刑侦支队打过电话,约定了见面的地点。 在新城区一条相对僻静的辅道边,顾清和曾然见到了煤城市刑侦支队的队长冯喆,以及几名警员。 “那个就是老刘的开锁店了。” 一行人站在树荫下,冯喆指着远处的一间挂着开锁牌匾字样,位于半地下的店面说道。 “老刘退休前我曾见过他几次,不是太了解。不过听说脾气挺怪的,不怎么合群。昨晚通过电话后,我专门找了几个老人打听过。这个老刘是八几年进的警队,最开始是在刑侦大队,九三年后给调到了反扒大队,在反扒大队没干几天就受了伤,伤好后就给他调到了派出所去管户籍,一直干到退休。” 介绍完关于刘宗的基本情况,冯喆脸色古怪的将顾清拉到一旁,压低了声音说道。 “我们领导的意思,老刘毕竟是自己人,先不管犯了什么错误,脸面总是要留的。那个…顾队你看看是不是…” “我懂。” 未等冯喆说完,顾清就拍了拍他的胳膊,点头表示自己明白。 “警车就停在这边,也不用那么多人过去,就冯队你跟着就行。目前情况还没搞清楚,毕竟是前辈,总是要尊重一下嘛。” 见顾清如此上道,冯喆也连忙表示了感谢。 这边交代妥当,顾清、曾然,冯喆三人便一起朝远处的那间开锁店走去。 开锁店位于面积不大,只有不到十平方,里面凌乱的摆放着许多旧锁、零件、工具等等。墙壁上挂着一些新式的密码锁和指纹锁。 锁店最里面靠墙的位置,一个身形有些佝偻,头发花白的老人正趴在桌子上打盹。 听到有脚步声进来,老人抬起头来朝门口看去。 “刘老,还记得我吗,我是刑侦支队的小冯,前几年去过你们派出所。” 冯喆笑着跟老人打起了招呼。 刘宗站起身来,目光扫过三人,随即也笑着招呼道。 “是冯队啊,快来坐。” 冯喆摆了摆手道。 “就不坐了。我先给您介绍一下,这两位是从叶城市来的同事,顾清,顾队。这位是曾然。” “刘老好。” “刘老好。” 顾清和曾然分别上前与刘宗握手问好。 听到叶城的时候,刘宗就眯起了眼睛,跟两人握过手后,朝顾清笑着问道。 “小邹被你抓了吧?” 顾清闻言就是一怔,正想说些什么,刘宗却是摆了摆手。 “小邹不出事,你们查不到我身上。按理说小邹也不该出事的,估摸着是他找的那人出了岔子吧。唉,年轻人办事就是不靠谱啊。你们先等会,我收拾收拾东西就跟你们走。” 说完,刘宗将身上油迹斑斑的围裙解了下来,走到一面挂在墙上的小镜子前,理了理花白的头发。 “你们三个没穿警服,门口也没停警车,这是给我留面子呢。我谢谢你们。” 整理完头发,刘宗转过身来面向三人,又伸手抚平身上衣服的褶皱,然后伸出双手笑着说道。 “走吧。” “这个…” 冯喆虽然跟刘宗算不上熟悉,但毕竟是一个地方的老前辈,见状有些于心不忍,朝着顾清看去。 “前辈这么上道,咱们做小辈的也不能太不懂事。铐子就不必了。” 顾清笑着说道。 “谢谢。” 刘宗闻言也没推辞,收回双手,背在了身后。 三人分左右将刘宗拥在中间正要离开,一个老大爷兴冲冲的走进来,嘴里嘟囔着。 “刘老二,我新学会一步棋,肯定能让你叫爹。” 见到四人的模样,老大爷赶忙止住脚步朝刘宗问道。 “嘎哈啊,有事要出去?” “嗯。” 刘宗点了点头,随后将挂在腰带上的钥匙串摘下来扔了过去。 “帮我锁门。” “啥时回来啊?” 老大爷接过钥匙问道。 刘宗没回答,只是摆了摆手,跟着顾清他们离开。 目送刘宗一行人走远,老大爷这才不情不愿的把店门关上,拿着链锁正要锁门,却听到身后一个女人的声音。 “张叔,我二叔呢?” 被称作张叔的老大爷扭过头去,看清来人是谁,脸上顿时浮现神秘之色。着急忙慌的把链锁锁好,拉着女人去到一旁,先是贼眉鼠眼的朝四周扫了一圈,确定没人注意才压低了声音说道。 “你二叔让警察给抓走了。” “啊!” 女人惊呼一声,手中的铝制饭盒差点没拿出掉在地上。 “虽然那三个小子没穿警服,可怎么能瞒得过我的眼睛。我一眼就看出来他们三是警察了。不过小丽你先别害怕,我估摸着没啥大事,手铐都没戴嘛。我猜应该是你二叔帮不明身份的人开锁了,我早告诉过他,别总贪小便宜,咋样,这回出事了吧。哎小丽认不认识你二叔以前当警察时的同事,买两盒烟,找他们说说情,实在不行罚点钱呗。” 老大爷啰里啰嗦的说了一大堆,全然没注意那女人已经是变了脸色,身体也在微微的颤抖。 “啊啊那行,张叔你先忙,我…我去找人去。” 女人丢下一句话,便匆匆忙忙的离开了。 走出没多远,脚下一个没注意被隆起的步道板砖给绊了一下,差点摔了个跟头。 来到煤城刑侦支队的审讯室,刘宗非常自觉的主动坐到审讯椅上,放下了挡在身前的挡板。 “是你们问,还是我自己说?” 顾清和曾然对视了一眼,干了这么多年的刑侦工作,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前辈…您自己说吧。” 顾清想了一下后说道。 刘宗摆了摆手。 “别总前辈前辈的,听着怪别扭的,也不正规,直接叫我名字就行。记住,我现在是嫌疑犯,你们是警察,气势上可不能落了下风,要摆正咱们双方的位置。” “是是是,您老教训的是。” 顾清苦笑着应道。 “给我根烟。” 刘宗朝顾清伸手道。 顾清赶忙掏出烟盒,抽出一根给老人家点上,然后将烟盒和打火机放在了老人手边。 “韩琦和李兵是我杀的,计划是我做的,我是主谋,小邹是受我教唆才当了从犯。他应该有主动交代问题吧,坦白从宽,不至于判死刑,做个二十年劳也就能出来了。” 刘宗一边十分享受的抽着烟,一边就言简意赅的把问题交代了。 顾清和曾然又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尴尬和无措。 沉默了一会,顾清才苦笑着说道。 “邹平有没有罪,最后怎样处置,那都是法院的事。前…刘老你是老警察了,这些个流程你也应该清楚。现在需要做的就是详详细细把整个犯罪的过程交代清楚,您就别难为我们这些小辈了。” “嗯,是我老糊涂了。” 刘宗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却是完全不像先前冯喆说的那样脾气古怪,不好相处。 刘宗抽烟抽得又凶又猛,只是几句话的工夫就抽完了一根烟,从烟盒里又抽出一根点上,眯着眼睛回忆了片刻后,缓缓说道。 “其实这事吧,也是他妈的李兵倒霉,本来老子都快忘了这茬了。半年前又一次搁早市上买菜呢,一扭头,哎,就看到那小子晃晃悠悠的过去了。他没认出来我,可老子却是认得他。看着我这条腿没。” 说着,刘宗伸出自己的左腿,搂起裤管说道,用手指敲着小腿骨,发出砰砰的声音。 “当年就是被李兵那兔崽子给撞折的,现在里面夹了一块钢板。还有脊梁骨这一块,给撞裂了。自那以后老子走道就一瘸一拐的,腰也直不起来了。要不然老子其实当年长得不比小顾你差多少,用现在的时髦的话说,妥妥一颗警草,嘿嘿嘿。” 顾清闻言皱起了眉头。 “李兵为什么撞你?怎么撞?” “还能怎么撞?酒驾呗。老子那时候毕竟还是刑警呢,蓄意袭警的罪名他担不起,就只能出阴招了呗。至于原因嘛,那时候不比现如今,现在就算是有钱有势的也都知道收敛,不敢做得太过分。那时候无法无天的狗东西可多了,只要钱给到位,啥事都敢干。” 刘宗被勾起了伤心事,口沫横飞的骂道。 “详细说说呗。” “也没啥能细说地,这事倒也简单。就是我当时手头有几个案子,牵扯到本地的一个大混子。那个大混子私下里找过我几次,给我塞钱,想要把事给平了,我没干。后来那大混子也是急眼了,就安排搁他手底下混饭的李兵,开车把我给撞了。撞完以后一查,是他妈的酒驾。当时正好是礼拜天,我也没穿警服。最后就按酒后危险驾驶处理了,李兵蹲了三年大牢,我落下个终身残疾。就是这么简单点事。 煤城说大不大,说小吧却也不算小。自那以后我就再没碰见过李兵那小崽子,慢慢的就把这事给忘了。直到半年前在早市上见到,心里的火不知怎么的就给勾上来了,估摸着是岁数大了,反正也没几年好活了不是,心想着老子本来好好的一个警界精英愣是让他给毁了,回去以后好几宿睡不着觉,脑子里全是想的他妈的那小崽子。后来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就做了一份计划把他给宰了。” 刘宗轻描淡写的说道。 “详细说说,是怎样杀害的李兵。” 见刘宗东拉西扯的总是跑题,顾清不得不加重了语气再次重申道。 “嘿,杀李兵啊,简单的很。我不是在反扒大队待过一段时间吗,别的没学会,撬锁技术却是一流,保证警队现在那些个什么痕迹专家啥的都查不出来。我跟了李兵两天,查到他离了婚,现在自己一个人在烧烤店里住。然后我就挑了个晚上,撬开后门的锁进去,打开煤气开关,再把煤气灶上的软管弄松一点,也不用太松,有点缝能往外漏煤气就行。他那烧烤店不大,门窗又都是紧闭的,漏一晚上足够闷死他了。” “那再说说韩琦吧,根据冬雪市局那边的说法,韩琦是自杀的,你又是用了什么方法,伪造的杀人现场?” 顾清问道。 “韩琦呀,嘿嘿,严格来说,他还真是自己上吊死地。只不过呢,是被我逼着上的吊。我也是去了冬雪市,暗中跟了他几天,摸清楚了他的情况。韩琦习惯带赌友去他的采石场赌钱,有时候玩的太晚了,就在采石场的办公室里住下。 那天晚上等到赌钱的人都走了,我就敲门把韩琦叫了出来,然后给他看了一个视频。嘿嘿,我假装在他家放了炸药,他不死,老婆孩子就得死。其实是假的,老子再怎么丧良心,也不会拿无辜的人开刀。可韩琦那小崽子害怕呀,也就真信了。估摸着也是外边欠了太多赌债还不上,早就有一死了之的心思了。于是半推半就的就自己上吊噶了。” 刘宗回答道。 “黄诚又是怎么回事,为什么选他为杀害的目标?” 顾清又问道。 刘宗挠了挠头皮,撇着嘴答道。 “因为他该死啊。我寻思着一个羊也是赶,两个羊也是放,顺手为民除害,何乐而不为呢。” “该死?为什么?他犯了什么事?” “这个嘛,今天话说的太多,有点累了。你们自己去查查就知道了,总之他死的绝对不冤,嘿嘿嘿。” 说完,刘宗就在闭上了眼睛打盹,任凭顾清再怎么问都一言不发。 从审讯室出来的时候,外面的天已经黑了。 顾清和曾然靠在走廊的窗户旁边抽烟,沉默了半晌后曾然侧头问道。 “咋样?” “还能咋样,老油条呗。说一半留一半,藏着掖着呢,逗咱玩呢。” 顾清失笑道。 “总感觉老家伙想要隐瞒什么。” “嗯,我也这样觉得。” 曾然点头应道。 “先这样吧,老前辈太狡猾了,这么问估计也问不出什么。明天你带人去他的店面和家附近查一查,说不定能有收获。我继续跟他耗着,这么大的年纪,精神头有限,没准就说漏嘴了呢。” 接着顾清拿出手机,给郑局打去了一通电话。 “领导,您睡了吗,嘿嘿嘿,抱歉又打扰您休息了。案子又有新的进展,等过后我再跟您详细汇报。眼下有个着急的事,春城被害的那个黄诚您还记得吧,他经营的KTV有问题,我想让给您派人去查一下。” “啊,对,最好现在立刻马上。” “领导你听我说,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这事不要让春城警方参与,您跟省厅打个招呼,最好由咱们的人去查。一定要认真仔细地查,一个角落都不要放过……嗳领导您别骂人啊,我不是在教您做事,领导您听我解释……” ------------ 第十三章 隐秘之地 接下里的几天,顾清继续在审讯室里跟刘宗耗着。 面对顾清的发问,刘宗总是东拉西扯的说上一堆有用没用的,或者是说自己累了需要睡一会,要上厕所、要喝水之类的打断审讯的过程。 顾清却也一点都不着急,气定神闲的跟他耗着。 刘宗毕竟年纪大了,总不可能耗得过自己,同时也在静等着曾然和春城那边的消息。 第四天的中午,顾清正在走廊里抽烟休息,听到走廊另一边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循着声音看去竟然是小张。 小张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脸上却是掩饰不住的兴奋,双眼之中冒着异样的光。 “顾队,大案子…大案子!” 一凑上来,小张就扯着顾清的衣袖兴奋的嚷道。 “别着急,慢慢说。” 顾清笑着抽出一根烟递了过去。 小张接过烟抽了一口,这才想起来自己不会抽烟,正要说话,下一刻便剧烈咳嗽起来。 阴谋得逞的顾清不由得放声大笑起来,这几天因为审问刘宗而压抑在心里的憋闷得到了释放。 “干警察哪有不抽烟的道理,不许扔,一根烟好几毛钱呢。” 见小张作势要把香烟扔掉,顾清板起脸恐吓道。 小张只能苦着脸,将香烟夹在手指上,抽也不是,扔也不敢。 “说说吧,黄诚那边查的怎么样?” 顾清故作轻松的问道,实际心里也是十分期待能有重要的线索。 “顾队,我立功了,立大功了。郑局说等结案后就给我转正,留在刑侦队。” 说道兴奋处,小张不自觉的学着顾清的样子,拿起烟抽了一口。这次竟然没被呛到,动作和表情都非常自然,如同老烟民一般。 “好事啊,到时候可得请全队人吃饭。” 顾清拍着小张肩膀,笑呵呵的赞许道。 “说说吧,怎么立得功。” “那天你不是给郑局打电话,让查黄诚的KTV吗。我正好押着邹平回局里,郑局就让我也跟着一起去涨涨经验。黄诚的KTV是一栋自建的四层小楼,里面装修的那叫一个高端大气上档次。我们去的时候正好是晚上十点多,KTV里正上人的时候,黄诚的老婆和KTV经理堵着我们不让查,口口声声自己是守法经营之类的。黄诚他老婆当着我们的面打了好几个电话,找这个局长、那个主任啥的,还让带队的陈哥接电话。 顾队你是没看到,当时陈哥老霸气了,也不接电话,就是目光严肃的看着黄诚他老婆,语气冰冷的问她:我们是受省厅的指示前来查案,你确定要我接这个电话吗?嘿嘿,陈哥刚说完,电话那边自己就挂了。黄诚老婆还不信邪,又把电话打回去,顾队你猜怎么着,那边直接关机了,哈哈哈哈,笑死我了。 后来黄诚老婆就老实了,也不敢再阻挠了,乖乖让开让我们搜查。陈哥派人守住KTV的几个出入口,然后挨个楼层、挨个房间仔细搜查。结果查了一溜十三招愣是啥毛病都没查出来。 没有涉黄、没有涉毒、没有涉赌,也没有接待未成年人。黄诚老婆看我们啥都没查出来,就搁旁边阴阳怪气的说些有的没的。顾队你是没看到,当时她那个嚣张的样子,太他妈欠揍了。” 虽然事情已经过去几天了,可想起当时的情景,小张仍旧是忍不住骂道。 顾清办案多年,这种人、这种事见的多了,早就见怪不怪了。当下只是微微一笑,递了根烟过去。 小张下意识的接过烟叼在嘴里,然后微微低头,凑到顾清递过来的打火机上点燃,鼓着腮帮子抽了两口,这才继续眉飞色舞的说道。 “当时我心里就生气啊,就寻思没干违法的事你一开始干嘛拦着我们啊。嗳,突然一下子脑袋里面豁然开朗,他们肯定是心虚啊,不然一开始没必要找这找那对吧。然后我就琢磨,肯定是漏了什么地方。嘿嘿嘿,然后顾队你猜怎么着?” 小张故作神秘的朝顾清问道。 顾清抬起右手照着小张脑门弹了个脑瓜崩,笑骂道。 “别卖关子,赶紧说。” “嘿嘿嘿,不瞒顾队你说,一开始跟着陈哥一起搜查的时候,在一楼大厅的时候还没什么感觉,等到了二楼包厢的时候,我就总觉得有点不对劲,但是又说不上来,那种感觉玄之又玄。再之后的三楼和四楼也都有这种感觉,但就是抓不住。 然后就在黄诚他老婆阴阳怪气的时候,我就低头琢磨到底是哪不对劲,就看到大厅里铺着的地板砖了。是那种一米乘一米的方砖,我就突发奇想,把地砖数了一下,这一数,嘿,顾队你猜怎么着?” 小张又停下来卖起了关子,见顾清面沉如水抬手又要弹自己脑瓜崩,吓得赶忙一缩头,继续说道。 “我数大厅的地砖,南北一共是九十五块,每块一米再加上接缝的几毫米,差不多是将近九十六米的长度。东西一共是六十七块地砖,大约是六十七点五米的长度。可是之前在二楼搜查包厢的时候,我记得很清楚,大包厢大概是六米乘七米的样子,中包厢四米乘五米,小包厢三米乘四米,把这些包厢的米数加起来,再算上包厢之间的隔断墙和走廊,尺寸好像是对不上。 我就偷摸地跟陈哥说了一声,让他拖住黄诚的老婆,带着几个人去二楼包厢区实地测算了一下。这一算果然是有古怪,所有包厢、隔断墙、走廊的米数加起来,照比一楼南北少了两米,东西少了三米。这肯定是有猫腻,你说对吧顾队。 然后我又去三楼和四楼测算,结果跟二楼的情况一样,这就说明肯定是有藏起来的隔间啊。我把情况跟陈哥汇报了一下,陈哥立马带人挨个楼层重新排查。这个时候我就注意到黄诚他老婆和那个经理的表情有点不对劲了。 因为之前第一次排查的时候,陈哥特意交代注意是否有隔断、地道、暗门啥的。特别是一楼大厅,基本上把每块地转都敲了一边,什么都没发现。如果还是按照之前的法子的话,估计也查不出来啥。于是我就以一楼大厅做参照物,重新对二楼的距离进行测算,结果发现二楼正对一楼大厅吧台的位置尺寸不太对劲。用拳头敲了几下墙壁,没听到回音,应该是实墙。我不死心,又上到三楼、四楼去敲墙。 结果果然在四楼有了发现。四楼正对大厅吧台上方的那个墙壁,虽然也是软包的实墙,可我在那面墙的墙根下面发现了一些粉尘,就是在黑板上写粉笔字飘落的那种粉尘。直觉告诉我,那面墙肯定有问题。我把想法告诉陈哥,陈哥也是真不含糊,找来一把消防斧头就要砸墙。 黄诚他老婆就上来阻拦,又哭又闹的撒泼,死活不让砸墙。她这一闹,陈哥更是没有迟疑了,以阻挠查案的罪名就把黄诚老婆给铐上了,然后就是叮叮哐哐的砸墙。正砸的来劲呢,KTV的那个经理找到陈哥,问主动交代问题是不是能宽大处理。得到陈哥的答复后,那经理从兜里拿出一个遥控器,按了一下,那面墙就嗡嗡嗡的自动升上去了。 墙里面是一个小楼梯间,顺着楼梯往下一直走到地下。难怪先前查不到,黄诚这小子太真贼了,竟然是把地下室的入口设计在四楼,这谁能想到。顾队你猜,俺们在地下室里看到啥了…嗳嗳,别弹别弹,我说。 地下室里关着六个女孩,其中有四个未成年,身上虽然挂着几根布条,但跟没穿也几乎没什么区别了。地下室不算大,六七十平的样子,中间有一个圆形的小舞台,舞台上有钢管、情趣椅、皮鞭啥的,反正就是那些变态的东西。地下室里没有隔出房间,就放着几张床,还有沙发、酒柜啥的。” 顾清闻言不禁皱起了眉头。 小张仍是兴奋的自顾自的说道。 “顾队你是没亲眼看到当时黄诚他老婆那个熊样,整个人都瘫了,那脸煞白煞白的,嘴里嘀嘀咕咕也不知道说啥呢,估计是知道自己没活路了。根据KTV的经理交代,这个地下室是黄诚专门招待贵宾的地方,那六个女孩都是拐骗来的,陪人睡觉,色情表演。有时候还要被虐待,据说去年有两个女孩被客人弄死了…… 陈哥把情况汇报给郑局,郑局又汇报给省厅,不到六个小时,省厅就派了专案组过来,全权接手了。” 竟然又牵扯出了一桩命案。 因为他该死! 顾清不禁回想起那天审问时刘宗的话来。 可是这样就有新的疑问产生,KTV地下室相当的隐秘,煤城和春城又相隔甚远,刘宗一个外地人是如何知晓的呢? 这种事情总不可能是跟踪黄诚几天就能查到的。 就在这时,走廊另一边又响起了脚步声,两人扭头一看,来人是曾然。 “你小子什么时候过来的?” 曾然走过来拍着小张的肩膀笑道,另一只手里攥着一叠打印纸。 “嘿嘿嘿,刚来没多大一会。” 小张傻笑着答道。 “你看看。” 二人打过招呼,曾然将手里的打印纸递给顾清,然后肩膀斜靠着墙壁,抽出一根烟点上,正要口头汇报一下这两天调查到的线索,小张却是笑嘻嘻的伸出两根手指。 “曾哥,赏一根。” 曾然眼神一亮,诧异道。 “呦呵,你小子出息了哈,这才几天啊就学会抽烟了。” “嘿嘿,向两位前辈学习嘛。” 小张舔着脸笑道。 “通过走访得知,上个月18号到22号这几天,刘宗的开锁店没营业,跟张强别墅被盗和韩琦被害的时间符合。据了解刘宗独居,没结过婚,无儿无女,也没人见过跟亲戚有过往来。平时就跟开锁店周围的几个老人家一起下下棋、喝喝酒。从去年开始,倒是有一个叫张丽的四十多岁的女人,时常会给刘宗送饭。据说是刘宗以前在老城区时候的邻居。” “张丽?曾哥,是哪个张?哪个丽?” 小张像是想到了什么,插嘴问道。 曾然平时就挺喜欢小张的,因此也没有不高兴,从顾清手里哪跌打印纸里抽出一张递给他,指着上面的照片和名字。 “自己看。” 小张看过照片和姓名,然后仰起头回想了片刻,不太确定的说道。 “嗯…在查黄诚那家KTV的时候,我翻看过他们的员工档案,里面有个去年离职的领班好像就叫张丽来着。只是员工档案上的寸照化了妆,跟着照片上的长的有点不太一样。” “重名吧,我上高中的时候班上就有两个叫张丽的,还有一个刘丽。” 曾然失笑道。 顾清的脑袋里却是灵光一闪。 对上了! 如果黄诚KTV的那个领班张丽,就是给刘宗送饭的那个张丽,那这事就对上了。 领班张丽去年离职,去年开始张丽给刘宗送饭,时间也完全对的上。 KTV里所谓的领班,其实就是俗称的妈妈桑、鸡头,负责管理小姐、公主。是有机会、有条件、有可能接触到一些隐秘信息的。 如果此张丽就是彼张丽,那么刘宗是如何知晓黄诚KTV地下室里发生的那些罪行,不就是显而易见了吗。 顾清顿时兴奋起来,狠狠的将烟头摔到地上。 “老曾,申请抓…不不,还没搞清楚具体情况。先去探探。” 虽然顾清话说的不清不楚,作为老搭档的曾然却是立即意会,也是把香烟狠狠一摔,扯着小张跟在了顾清身后。 三人驾车一路风驰电掣来到老城区的平房区,因为拆迁的缘故,这里绝大多数的平房都已经推平,只有零星的几间破旧房屋,隐藏在老树和杂乱的草丛之中。 三人敲开一间破屋,向里面居住了两位老人打听了张丽的住址。 然后循着指引来到了张丽家院门前。 高低不齐的破旧木板围成一个小院,院子最里侧是一间茅草屋顶的泥坯房。 这种泥坯房可是有些年头未曾见过了。 “家里有人吗?” 曾然站在院门外,朝里面喊道。 顾清朝四处打量,看到远处那栋先前开车经过时见过的六层楼房。 ------------ 第十四章 轻描淡写的悲伤 此时已是到了深秋,这几天气温下降,因此泥坯房的房门是关着的。 曾然隔着院门喊了几声,就见那房门打开,一个看似来四十多岁,穿着土里土气,素面朝天的妇女走了出来,目光在三人身上扫过,疑惑的问道。 “你们找谁?” 曾然掏出警官证给女人看,口中说道。 “你好,我们是刑警队的,你是张丽吧,有些情况需要找你了解一下。” “哦…哦哦,我给你们开门。” 女人的脸上露出一丝慌乱的表情,慢腾腾的挪步过来将院门打开。 “那个,去…去屋里坐吧。” 三人跟着女人进到泥坯房里,刚一进门就是灶房。 顾清习惯性的目光一扫,注意到砖砌的炉子边缘上放着一个老式的铝制饭盒,隐隐有饭菜的香味飘了过来。炉子旁边的碗架上,还放着两套同样款式的,刚刚刷洗过的铝饭盒。 灶房右侧是一扇刷着绿色油漆,已经斑驳的木门,木门里面就是卧室了。 卧室里只有一个土炕能够坐人,没有凳子。 进到卧室后,张丽手忙脚乱的将土炕上的内衣等私人物品收了起来,然后局促不安的站在一旁,将散乱的发丝别到耳后,指着土炕怯生生的说道。 “警察同志,请…请坐吧。” 曾然见状便开口说道。 “不用紧张,我们就是…” “别装了!” 未等曾然把话说完,顾清突然朝着张丽冷声说道。 “在KTV里当过领班的人,也算是见过不少世面,这么演就有点过了。” “这…这位警官,我…我不知道你是啥意思?” 张丽似乎被吓到了,瞬间眼眶就红了,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感觉马上就要哭出来了。 “你也不想想,我们为什么会来找你?刘宗被抓的事你已经知道了吧,他不说,我们又怎么会查到你?连你在黄诚的KTV里当过领班都查到了,你觉得还有什么是能瞒的过去的?” 顾清嘴角带着一丝自信又似乎是嘲弄的笑意,看着张丽缓缓说道。 张丽愣了一下,双眼的眼仁急速的左右晃动。片刻后,长出了一口气,又似乎是在叹息。 叹息过后,张丽挺直了微微弯曲的腰肢,面庞也高高的仰起,整个人的气质瞬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艹!我就知道早晚都得有这一天。” 张丽腰肢一拧,一屁股坐在炕沿上,两条隐藏在粗布裤子下的大长腿顺势一盘,将右手从衣领里伸进去,从胸罩里掏出一盒女士香烟。 抽出一根细支香烟叼在嘴上,张丽又举起烟盒朝三人示意。 “抽烟吗?” 顾清的眉毛挑动了几下,目光下意识的瞄了一眼张丽鼓胀胀的胸口,摆了摆手道。 “抽不惯细杆。” 说着,也在炕沿上坐下,掏出自己的香烟点上一根。 “借下火。” 张丽又伸出手朝顾清示意,顾清将点燃火机递了过去。张丽身体前倾,微微低头就着火点燃香烟,然后手指在顾清的手背上轻轻敲了几下,表示感谢。 张丽身体朝后靠在糊着废旧报纸的墙上,抽了一口烟,双眼微眯,露出一副惬意的表情。 “你也不用唬我,二叔不可能把我供出来。不过之前二叔也说了,世界上没有天衣无缝的计划,但凡有一处出了纰漏,以你们警察现在的手段,顺藤摸瓜,想要查清楚并不难。所以,就像你说的,既然二叔都被你们给抓了,我的确也没必要再装下去了。接下来怎么弄,是搁这说啊,还是跟你们回所里再说?” 张丽十分光棍的问道。 “回去再说吧。” 顾清说道。 “行,你们先等会,我换身衣服。” 说罢,张丽噗的一声将香烟吐掉,然后就开始脱衣服。 “靠!” 如此豪放的举动吓得小张转身就朝屋外跑去,顾清和曾然毕竟也是见多识广,都只是微微蹙眉,然后极其自然的转过了身去。 希希索索的一阵脱衣穿衣声后,二人听到张丽说道。 “转过来吧,换完了。” 顾清和曾然闻言转回身去,见到张丽已经换上了一身很是时髦的衣服。 “再等会啊,我画个妆先,耽误不了一会。” 顾清倒也不急,笑着点了点头。 张丽从破旧的木桌抽屉里取出一面小镜子和琳琅满目的化妆品,顾清瞄了一眼,虽然对化妆品不熟,但也认出其中几个瓶子上面印着的logo是经常在电视广告上见过的,价格应该不菲。 十多分钟后,张丽化完妆,对着镜子左右看了几眼后,转向顾清问道。 “怎么样,画的好看吗?” “很美!” 顾清由衷的夸赞道。 一来感叹张丽的化妆技术非常高超,二来也是她本身长得就很漂亮,如此这般打扮过后,整个人看起来年轻了十岁不止,哪里还有初见时那般苍老土气的模样。 “警官嘴真甜!” 受到夸奖的张丽嫣然一笑道,那一瞬间的容光竟是让顾清都有一瞬间的失神,一旁本就道心不稳的曾然更是几乎眼睛都看直了。 随后张丽又换了一双看起来就很贵的高跟鞋,还喷了香水,架势不像是去警察局认罪,更像是要去出席舞会盛典之类的活动。 一切都做完后,张丽走到顾清面前,伸出双手歪着头问道。 “要戴手铐吗?” “嗯…暂时不用,就这样吧。” 顾清想了一下说道。 “真是个善解人意的帅警官,呵呵。” 张丽笑的风情万种、花枝乱颤,眼角却是有隐隐的泪光闪现。 “我可以打个电话吗?放心,只是拜托邻居帮我照顾一个人。” 张丽朝顾清问道。 “请便。” 于是张丽又把手伸进衣领,从胸罩里掏出来一部手机。 “喂,徐婶,我有事要出去几天,这几天你能帮我照顾一下五姨吗?麻烦徐婶了。抽屉里有钱,米和菜不够了你直接拿钱去买就行,钥匙我放在窗台上用砖头压上了。没事徐婶,是我外地的朋友,不是坏人,嗯嗯,放心吧。” 张丽那边打着电话,曾然凑到顾清身边,压低了声音道。 “我打赌,那里面不止有手机。” 顾清抬脚照着曾然的脚面狠狠踩了下去。 …… “当初是我找到二叔,让他帮我想办法杀了黄诚。韩琦也是被我逼死的,整件事情都是因我而起,我才是罪魁祸首。” 来到审讯室,坐进审讯椅里后,张丽神情自若的说道。而后又将双腿交叠在一起,微微俯身朝顾清伸出两根手指。 “警官,能给支烟吗?” 进审讯室前,张丽的随身物品就都被收走了。 曾然猜错了,张丽的胸罩里只装着一部手机和一盒香烟。 “为什么要杀黄诚?” 顾清递过去一根香烟,帮她点燃后问道。 “因为他该死!千刀万剐了都不解恨!” 张丽咬牙切齿的说道。 “能不能详细说说。” 顾清也点燃了一根香烟,身子靠在椅背上,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姿态。 “我小时候家里条件不好…” 张丽微微抬眼望向天花板,目光之中充满了回忆之色,透露着些许的哀伤。 “我爸是下井的,也叫煤黑子。我记得那时候是九几年的时候吧,一个月累死累活就挣两三百块钱。我妈没上过学,身体还不好,出不了力,只能在家做做饭,洗洗衣服。后来我爸下岗了,我妈又生了一场大病,家里存的那点钱都给我妈治病了,结果病也没治好,我妈就死了,家里钱也没剩下。妈的,混的饭都吃不上了。我那时候上初二,我爸没钱给我交学费,就退学了。 我爸那时候找不到活干,每天就出去捡破烂或者是偷铁,卖了钱就买酒喝,基本上也不管我的死活。你说我一个小姑娘能怎么办?只能出去自己找口饭吃呗。完了就去找了个饭店当服务员,供吃供住,一个月180块钱,倒是不怕被饿死了。也是他妈的倒霉,那个饭店老板是个变态,有一天晚上偷摸地钻进我屋里要强奸我,我当时就吓得大喊大叫起来,结果等老板娘过来以后,那个变态却他妈的反咬一口,说是我勾引他。 老板娘就是他妈的揣着明白装糊涂,薅着我头发把我这顿打啊,脸上挠的一条条全是血凛子。那天是大冬天啊,凌晨一点多,就他妈的给我撵出去了。操他妈的,那逼两口子就是死得早,要不然这次说啥也得把他俩给带上。 后来我又在别的饭店干了两年,慢慢地年龄大了,也就知道男女之间那点破事了。寻思早晚都的跟男人睡觉,干嘛不趁着年轻靠这个多赚点钱呢,然后就跟着几个小姐们去歌舞厅当小姐去了。先是自己当小姐,后来就带了一些姐们,当起了妈咪,一直干到了现在。 前年的时候,黄诚托人找到我,让我带一批小姐去他那干,我看给的条件还行,就带人过去了。在哪干了半年左右,有一天晚上我带的一个小姐妹不知怎么滴就不见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那一宿给我急的啊,又是调监控,又是安排人出去找,就他妈的找不到。 后来KTV的经理告诉我,说是那小姐妹和一个客人勾搭上跑了。我自己带出来的姐们,什么操行我还能不知道。自那天以后,我就偷摸的暗中观察那个经理,女人的直觉告诉我,这事跟他脱不了关系。 KTV第四层是黄诚招待贵宾的地方,平时根本不让旁人上去。有一天大概凌晨四点多的时候,KTV的客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我带着手底下的姐们下班,然后又从后门偷摸回去,藏在三楼的一个包厢里面。等到所有人都走完了,经理挨个楼层关灯检查,我就偷摸的跟在他后头,一直到了四楼。然后就看到他拿出一个遥控器,按了一下,就有一面墙像卷帘门似得升上去了。 当时我也没敢出声,等过了几天,挑了个黄诚和他老婆不在,客人又少的时候,我找了两个姐妹把经理给灌多了,把那个遥控器钥匙给偷了出来,去到四楼打开了那扇暗门。” 说到这里,张丽停顿了一下,将抽完的烟蒂扔掉,朝顾清又要了一根。 “我下去了,找到我那个失踪的小姐们了…我操他妈的,小姐们让他们给折磨地…已经没个人样了…” 张丽的声音哽咽起来,嘴唇和夹着香烟的手指也在微微颤抖。 “黄诚在春城手眼通天,有势力、有人脉,我知道就算把这事捅出去也不会把他怎么样,整不好还得把自己搭进去。我就没管小姐妹看我那祈求的眼神,跑了。当天晚上,就带着其余的姐们离开了春城,招呼不敢打,没结的钱也不敢要。 这事的确是把我给吓到了,离开春城后,我就把手底下的小姐们都给遣散了,自己回来煤城这边,准备消消停停养老。可是,只要我闭上眼睛,脑子里面就回想起那天晚上看到的画面,想起我那个小姐们看我的那种眼神。 她也是个可怜人,有个哥哥是个傻子,父母想要传宗接代,就要用她去给她哥换个媳妇。她知道后就偷跑了出来,身份证也没带,不到二十的小姑娘啥也不会,流落街头让我给碰上了。本来是让她去我朋友开的饭店当服务员,谁知道这小妮子也是主意正,说啥就要跟我一起干。唉,早知道当年就不搭理她了,要饭总比死了强不是。 我估摸着她已经死了,被黄诚给害死了。我那小姐们肯定恨黄诚,也一定恨我,恨我不管她,不救她。就这么坚持了半年多,我终于是坚持不住了,我感觉再拖下去自己就要疯了。 我就寻思,操他妈的死就死吧,怎么地也得把这口气给出了,帮我那小姐们把仇给报了。于是我就去找了二叔,他以前跟我家是邻居,早些年干过警察,抓过杀人犯。我就寻思,能抓人,肯定也能杀人。 我把事情跟二叔说了,让他帮我出个主意把黄诚弄死。过了几天,二叔就拿出了那份杀人计划。一开始我不同意,不想把他牵扯进来,然后二叔就说他前几天看到李兵了,就是当年开车撞他的那人,二叔说他也咽不下这口气,正好跟我这赶上了,那就一起干吧。反正日子过成这样,活着也是没劲。再然后就是再找两个人合伙,一个是叫邹平的,我见过一面。还有一个好像是姓刘,叫什么就不记得了…大概就是这样了。” 说完后,张丽长出了一口气,整个人显得轻松了许多。 “再说说韩琦吧,你是怎么杀害的他?” 顾清问道。 ------------ 第十五章 一点灵光 “艹!” 听顾清提起韩琦,张丽面露不屑的啐了一口。 “那逼好赌好色,还他妈的怕老婆。我跟他睡了两次,暗中录了像。然后就拿录像威胁他,要么自杀,要么我把录像发给他老婆和闺女。韩琦问我为什么要弄他,我就告诉他,还记得三年前在你采沙场里死的那三个人吗?其中一个是我老公,我是给自己老公报仇来的。 你要是不死,我不但要把录像发给你老婆和闺女,你闺女今年不是要高考吗,我还要把录像发到你闺女的班级群里去,让你闺女一辈子抬不起头了。 韩琦当时想把手机抢走,还想要杀我灭口,呵呵,早就防着他这一手了。我就告诉他,杀我可以,不过你的老婆和闺女也要跟着一起陪葬。然后我就给二叔发过去视频,让韩琦看。二叔当时就在韩琦家别墅外边晃悠呢,手里还拿着刀。然后二叔就在视频里,当着韩琦的面把别墅的门锁撬开,进了他家。视频里韩琦的老婆和闺女正睡觉呢。 韩琦当时就吓尿了,跪地上一边磕头一边求我放过他的老婆孩子,然后就乖乖的上吊自杀了。” 对张丽的审讯一直持续到了半夜,之后顾清和曾然也没去睡觉,而是连夜将笔录整理好,第二天一早再次提审刘宗。 听闻张丽已经被捕,并且系数交代了所犯下的罪行,这几天一直跟顾清插科打诨的刘宗顿时像一个泄了气的皮球,整个人委顿在审讯椅中。 “我都已经认罪了,为什么不肯放过她。她已经够可怜了,她还那么年轻、她还那么年轻啊!” 刘宗老泪纵横,口中喃喃自语。 …… 至此,以永清街张强被害案为开端的一系列杀人案,所涉案的四名凶手已经被全部缉拿归案。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顾清率领专案组成员走访案发的四座城市,查找证物、证人,加上四名凶手也已经对所犯下的罪行供认不讳,因此很快本案就进入结案程序,之后将会提交检察院,经检察院复核之后再向法院提起公诉,最后经法院审理过后,便将对四名凶手进行宣判。 同时,传统新闻媒体、网络媒体以及新兴的短视频媒体等也陆陆续续对此案进行了报道。 按成正常的程序,检察院复核、法院审理宣判,怎么也要三四个月甚至半年的时间。但因为本案性质过于恶劣,造成的社会影响较大,经过省厅领导的开会讨论,再与检察院和法院的领导通过气后,决定加快符合和审理的进度,从快从速完结本案。 给社会各界一个交代,给不乏犯罪分子给予震慑。 不过这些都已经跟顾清没有关系了。 自张强被害案开始,一个多月的时间,顾清都在不停的四处奔波,精神和身体都已经疲累到了极点,他只想睡上个三天三夜。 顾清没有结婚,还住在局里分配给他的单人宿舍。 回到宿舍,痛痛快快的洗了一个热水澡,拉上窗帘,只穿着一条短裤,将自己埋进了温暖舒适的被褥之中。 很快,房间里便响起了富有节奏的鼾声。 大脑是人体中消耗能量最大、最多的器官。总重量只占3%~4%,而消耗的能量总量却占到五分之一,甚至四分之一。 这还只是正常情况下大脑的能量消耗,若是每日里进行较多的脑力活动,所消耗的能量更是会持续增加。 有一种说法,大脑会将一个人每天自睁眼开始,所看到的、听到的、嗅到的、触碰到的所有信息都储存起来。而为了避免因为消耗过多的能量对整个身体机能造成负担,大脑便会在人进入睡眠之后,对所有的信息进行整理。 如果将大脑比作一个结构复杂的房间,那些无用的信息就会被放在角落,有用的信息这是被放在显眼的地方,方便随时取用。 这样便能够有效降低能量的消耗,减轻身体的负担。 而人之所以睡着以后会做乱七八糟、毫无逻辑的梦,其实就是大脑在处理信息。 只不过人的大脑虽然足够精密,却也不是完全不会犯错。偶尔也会将一些有用的、重要的信息,当做垃圾信息束之高阁。 于是现实生活中,许多白天如论如何都解不开的困惑或难题,往往能够在梦中得到答案。 古人将这一现象称之为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甚至还为此创立了专门解梦的学问。 顾清这一觉睡得很快,却是睡得不好。 因为刚一睡着,他就又开始做噩梦了。 还是那无边无际的黑暗,还是那神秘的发光箭头,似乎是在指引着顾清前往某个地方,又似乎是在进行某种暗示。 顾清就在那黑暗中,顺着箭头的指引,漫无目的的走着…走着… 渐渐地,顾清感觉自己似乎捕捉到了某些东西,可毕竟是在梦中,无法进行有逻辑的思考。 紧接着顾清感觉自己的思维清醒过来,可身体似乎仍在沉睡。 眼睛无法睁开,身体无法动弹,胸口似乎被重物压迫着,呼吸困难。 无法言喻的恐惧情绪在身体里蔓延。 顾清被魇着了,俗称鬼压床。 呼—— 也不知过了多久,几秒钟,或是几分钟,几小时,迟滞的呼吸突然通畅,身体也恢复了控制。 顾清猛地坐起身来,大口大口的呼吸,眼神惊慌,心有余悸的打量着房间。 窗帘是拉着的,阻挡外面的光线照射进来。不过却也不是完全的不透光,透过朦胧的窗帘,可以看到此时外面仍旧有着微弱的光线。 顾清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时间,下午六点十三分。 东北的秋天,天总是黑的比较早。 顾清睡了大概七八个小时,可在梦里却是感觉过了两三天那么久。 用了一两分钟的时间,顾清平复了呼吸,从床头柜上取过香烟和火机,双膝盘坐,闷着头抽烟, 努力回想着噩梦中捕捉到的那一缕信息。 应该是很重要的东西,可到底是什么? 顾清苦恼的挠着头皮,努力的回想着。 直到抽完最后一根香烟,顾清脑中灵光一现,终于是捕捉到了噩梦中的那一缕信息。 顾清连忙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 宣雯雯这几天的情绪有些低落,可她却还要分出大部分精力去照顾另一个情绪更不好、更不稳定的人——何莉。 这一段时间,叶城市的各大媒体都在铺天盖地的报道连环互助杀人案的告破,而作为本案受害者之一张强的遗孀,何莉已经是处在接近崩溃的边缘。 何莉只有二十七岁,还带着一个刚出生的孩子,却是成了一个丧偶的寡妇,这样的遭遇放到任何一个相同年龄的女孩身上,怕是都不会好过。 “别哭了啊,再这么哭下去身体会受不了的。就算不为了自己,可总要想想孩子吧。听话啊,吃点东西。” 宣雯雯端着一小碗刚刚煮好的馄饨劝道。 何莉已经哭得没有了力气,整个人瘫倒在沙发上,双眼无神的望着天花板,眼角默默的流淌着泪水,对于宣雯雯的宽慰没有半点反应。 卧室里响起孩子的哭声,宣雯雯无奈,只能将馄饨放在茶几上,起身去卧室里照看苦恼的孩子。 这边宣雯雯好不容易才把孩子哄睡着,轻手轻脚的准备离开卧室,手机偏偏又不凑巧的响了起来。 吓得宣雯雯赶忙将手机挂断,转头朝身后瞄了一眼。 还好,孩子没被吵醒。 宣雯雯长出了一口气,离开卧室,将房门轻轻的关上。 扭头看了一眼瘫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宛如雕塑的何莉,宣雯雯心中暗自叹息一声。 来到厨房,将厨房的门关好后,宣雯雯看着手机上的那个未接来电号码,脸上现出挣扎犹豫的表情。 沉吟了一会,最终还是拨了过去。 自从那天晚上不只是哪根筋搭错了,给顾清发去了表白的信息后,宣雯雯就陷入了一种很奇妙的状态之中。 后悔…期待…失落…懊恼… 而顾清那边隔了两天才回复信息,是约宣雯雯去看电影。 宣雯雯先是心中暗自窃喜,可随后又再次陷入到先前那种恍然无措的状态。 自己到底是怎么了? 怎么会那么蠢! “喂,那个…雯雯,我是顾清,你在家吗?” 听筒里传出顾清那有些失真的声音,宣雯雯下意识的咬了一下嘴唇,沉默两秒后答道。 “嗯,在家。” 回答之后,宣雯雯的脑海中刮起了头脑风暴。 案子已经结案了,他是准备约我去看电影吗? 去还是不去呢? 不去的话,要怎么拒绝才不会伤了他的面子呢? 在电话里拒绝是不是太没礼貌了,只是看一场电影而已,又不会怎样怎样,正好借着机会跟他解释一下,自己当时其实是开玩笑的? 不行不行,这个借口太蹩脚了。还是说那晚自己喝多了,说的是醉话。 宣雯雯这边还在苦恼,顾清却是帮她解决了麻烦。 “那个不好意思啊,可能还要麻烦你一下,我想要去张强的别墅看看。” “啊…哦哦,行行,没…没问题。” 事情跟自己预期的不一样,让宣雯雯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顾警官要什么时候过去?案子不是已经破了吗,还要过去干什么?” 宣雯雯奇怪的问道。 “之前遗漏了一些线索,我想要再确认一下?你看现在方便吗,可以的话我开车去接你。” 电话那边的顾清问道。 “嗯,行,那你过来吧。” 宣雯雯神情复杂,犹豫了片刻后说道。 十几分钟后,顾清接上宣雯雯,二人驾车朝着张强的别墅开去。 一路上,坐在副驾驶的宣雯雯低着头,不说话,不太高兴的样子。 顾清时不时偷瞄她几眼,有好几次想要起个话头,打破尴尬沉闷的气氛,可话到嘴边却都憋了回去。 顾清也不是傻子,那天回完信息后,宣雯雯就再没有了回信,态度已然是表达了很明朗了。 给你机会你不中用啊,姑奶奶人美身材好,追求者一大把好吧,又不是只能在你一颗歪脖子树上吊死。 但宣雯雯到底是在气自己回信息太慢? 还是彻底死了那条心? 顾清也有点拿不准。 就这样,一直到车子在别墅正门停下,二人愣是没有一句话的交流。 下车后,宣雯雯走在前面,默不作声的拿钥匙开门,然后侧身让顾清先进。 此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别墅里没开灯,黑乎乎的。 别墅的主人又刚死没多久,平添了几分恐怖的氛围。 顾清却是没工夫去想那些有的没的,摸索着按下电灯开关,然后便朝通往二楼的楼梯走去。 宣雯雯盯着顾清的背影,咬着嘴唇,神情复杂。 几秒种后,才跟了上去。 来到位于二楼的书房,书房里还保持着上次离开时凌乱狼藉的模样。 顾清快步走到书桌前,目光炯炯的扫过桌面上散乱摆放着的收据和照片。 只是一晃眼的工夫,顾清就找到了目标。 那是一张看起来有些年头的彩色照片,照片中有四个年轻男子。 四人中站在左边的正是这栋别墅的主人,年轻时的张强。 这张照片上次来的时候,顾清就曾看到过,只不过当时只认出了张强一人。 而如今,看着照片中的另外三人却是越看越眼熟。 顾清拿出手机,调出之前存在相册里的一张照片。然后将手机屏幕与彩色照片并排放在了一起,目光在手机屏幕和照片上站在最右边的年轻男子脸上来回的巡视、对比。 宣雯雯没有进入书房,就那样静静地站在走廊上,微微低着头,看着脚下的地板,不知在想些什么。 目光在手机屏幕和彩色照片的两张人脸上巡视对比了差不多一分多钟,顾清舒了一口气,可眉头却是越皱越紧。 顾清现在已经可以确定,那张有些年头的彩色照片上站在最右边的男人,跟此时手机屏幕上显示的那张照片是同一个人。 在春城市景山上被杀害的黄诚。 而照片上站在最左边的人,则是另一个被害人张强。 看照片褪色的程度,少说也有二十多个年头了。 也就是说在二十多年前,张强和黄诚就认识。 而且还不只是这样,彩色照片中站在中间的两人,顾清也同样认了出来。 正是另外两个被害人,韩琦和李兵。 四个被害人竟然彼此认识,甚至可能是朋友。 ------------ 第十六章 陌生来电 离开别墅的时候,顾清满脑子里想的都是照片中的四个人,根本没有注意到情绪不太对劲的宣雯雯。 归途之中,坐在副驾驶上的宣雯雯有几次侧眼看向顾清,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可惜沉浸在谜题之中的顾清仍是没有半点察觉。 将宣雯雯安全送回了家后,顾清开车去了附近的一个小公园里,独自一人在长椅上坐下,陷入了沉思。 四名被害者在多年前就彼此相识,是巧合?还是说这本就是杀人计划中的一部分? 杀害四个毫不相干的人与杀害四个彼此相识的人,所需要承担的法律责任没有任何不同。 所以,制定计划的刘宗为何只字不提? 难道真的只是巧合? 同样参与了计划制定的邹平和张丽,他们两个是否知情? 顾清只觉得虚空之中张开了一张看不见的大网,这张网正在等待着猎物上门。 拿出手机,在通讯录里翻出郑局的号码,手指悬在拨出键上好一会,最终却还是将手机收了起来。 又有新的疑点冒了出来,案子应该还没有结束。可是所有材料和证物都已经递交到了检察院,司法程序不是小孩子过家家,想递交就递交,想撤回就撤回。 一切都要讲证据,讲程序。 如果最后证明新的疑点无足轻重,对整个案子没有任何的影响,这样的后果顾清担不起。 郑局虽然担得起,但老人家毕竟年纪大了,再过几年就要退休了,可不能给他添堵。 默默的抽了三四根烟,顾清站起身来,抻了个懒腰。 查一查吧,查清楚后再做决定。 唉,这算不算闲的蛋疼,没事找事? 当晚,顾清便连夜开车离开了叶城市。 凌晨破晓时分,顾清已经是站在了煤城市老城区一栋破旧的废弃大楼前。 顾清举着那张自张强别墅书房中取得的照片,眯起了眼睛。 眼前的这栋大楼,顾清已经见过两次。 第一次是初来煤城市时开车经过,这栋六层大楼在一众只有两层、三层的楼房中显得鹤立鸡群,不由得不引起他的注意。 第二次则是在张丽家的门口,这栋废弃大楼距离张丽家不算太远,站在院子里就能看到。 那两次瞥见这栋废弃的大楼时,顾清都有一种眼熟的感觉,不过因为当时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忙,因此没有往深处去想。 许多城市拆迁过后废弃的老城区基本上都是这个样子,东北地广人稀,老城区被舍弃后基本上也没有改建的价值,因此多数时候只是象征性的将居住区的平房推倒,对于商业区的楼房则是置之不理。毕竟拆除这些楼房也是一笔不晓得费用,得不偿失。 因此,顾清也只是将那种眼熟的感觉归结于此。 可直到在张强书房中找到了四人合影的彩色照片,才让顾清搞清楚那种熟悉的感觉从何而来。 照片中尚且年轻的张强、黄诚、韩琦、李兵四人勾肩搭背,叼着香烟,一副谁也不服的臭屁神情。照片是在晚上拍摄的,背景大部分都是黑乎乎的一片,只有稍上方的位置能够看到隐约的一块招牌,招牌上是那个年代很流行的霓虹灯管制作的几个大字——维纳斯歌舞厅。 而眼前这栋废弃大楼一楼大门上的招牌,虽然早已经破烂的不成了样子,却还是能够通过痕迹依稀辨认出上面的字迹,正是维纳斯歌舞厅这六个字。 大楼正门的白钢门都已不见了踪影,估计是被人拆掉卖废品了。此时天光微亮,顾清站在门口隐约看到里面全是各种编织袋、烂木头、碎砖头、排泄物等垃圾。 沉吟片刻,顾清放弃进去一探的打算。 已经废弃了这么多年,在里面找到线索的可能性几乎为零,还是别白费工夫了。 多年办案养成的直觉告诉顾清,自己所要探究的谜底,一定跟这个维纳斯歌舞厅有关。 当务之急,是尽快搞到有关这间歌舞厅的资料。 周边的商户和居民都已经搬走多年,却是有些麻烦。 想了想,顾清转身回到车上,径直朝着位于新城区的煤城市公安局驶去。 顾清到煤城市公安局的时候还不到七点,大多数人还没上班。正好值班的几个民警上次见过面,打过招呼说明来意后,顾清便在值班室的床上补觉。 “喂喂,醒醒,到站了。” 感觉到有人在拔愣自己,睡的正香的顾清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就看到了这边的刑侦支队队长冯喆。 随后,二人去到冯喆的办公室坐下。 “刘宗的案子不是已经结了吗?你怎么又来了。别告诉我又有新案子了。我说你们叶城市的同行总这么干可不行啊,显得我们很无能啊。” 冯喆一边烧水沏茶,一边用半开玩笑、半是埋怨的语气说道。 “这次…其实也算不上是公事,只是还有点首尾没搞清楚。” 顾清点上了一根烟,含糊的答道。 “无事不登三宝殿,说说吧,我能帮上什么忙?” 冯喆倒也识趣,将沏好的茶水递给顾清,笑着问道。 “老城区有一家维纳斯歌舞厅,你知道吗?” “维纳斯…歌舞厅?” 冯喆露出迷糊的表情,想了一会后问道。 “六层楼的那个?” “嗯。” 顾清点头。 “那栋楼荒废少说也有二十多年了吧,你打听那里干嘛?” 冯喆也点上了一根烟,身体靠在椅背上问道。 “这你就别管了,把知道的都告诉我。” “这你还真就问错人了,我才调到这边三年多,二十多年前的事我上哪知道去。就是以前经过那里的时候,听人聊起过,说是以前那里是全市档次最高的娱乐场所,据说还闹出过人命。” “出过人命!” 顾清顿时提起了精神。 “你先别来劲,听我把话说完。当时我也就是听他们提过一嘴,而且他们也是听别人说道。这玩意就跟学校啊、医院啊都是盖在乱坟岗上一样,都是以讹传讹,捕风捉影的事,听听就得了,千万别当真。” 冯喆嗤笑着解释道。 顾清却是没有放弃的意思。 “别管什么谣不谣言的,你知道啥就说啥,过后我自然会调查求证。” “没了,知道的都说了。就是听说以前那个什么歌舞厅出过人命,据说还闹鬼。” “闹鬼?” “我就说是谣传了。” 顾清一时也被干无语了,死了一会后又问道。 “你有没有认识的老同志,他们总应该对那里知道的多一些吧。” “这个…你等会啊。” 冯喆说着拿出手机,打开通讯录在里面翻找起来。 “嗳,别说,还真找到一个。” 半小时后,顾清敲响了南关区派出所所长的办公室。 开门的正是这里的所长,谭唯清。 “谭所您好,我是顾清,冯喆介绍来的。” 顾清跟对方握手,自我介绍道。 “呵呵,顾队长,早有耳闻,年轻才俊啊。快进来坐。” 谭唯清十分热情的招呼道。 二人在沙发上落座,中间的茶几上摆放着事先沏好的茶水。 顾清正寻思着应该如何开场,谭唯清却是先一步开口问道。 “老刘怎么样了?” 顾清先是一怔,随即反应过来谭唯清问的应该是刘宗。 “你俩认识?” 谭唯清露出一丝苦笑道。 “煤城就这么大点的地方,当年我警校毕业就被分到这边来,怎么会不认识。不过那时候老刘是刑警队里的风云人物,我只是个打下手的见习警员。在刑警队待了两个多月就被调到派出所管户籍了。之后就很少见面了,估计我认得他,他不认得我了。” 谭唯清竟然跟刘宗有过直接的接触,这倒是让顾清有些意外之喜,连忙问道。 “能不能说说,刘宗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还有我听说当年刘宗先是在刑警队,后来给调到了反扒大队,再后来又调去了派出所,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 撩起故人往事,谭唯清的脸上露出回忆沧桑之色,叼上一根烟抽了一口后,才缓缓说道。 “我跟老刘接触不多,对他不怎么了解。不过在刑警队的那两个月,倒是经常听队里的师兄私下里聊起过他。毕竟都是个人主观的想法,你随便听听就行,可当不得真哈。当时队里的那些师兄们好像不怎么得意老刘,说他为人做事过于偏激,脾气也不太好,动不动就跟队里的领导拍桌子,据说有几次还差点动手。 等我去了派出所大概半年多以后,才听人说老刘被撸了,去了反扒大队。然后又过了大概两年还是三年了的,老刘又被撸了,这次直接一撸到底,直接下放到派出所了。唉,将近十年的老刑警了,我也是百思不得其解,怎么就弄成那样了。 后来闲着没事我也是瞎寻思,估摸着是老刘那臭脾气惹的祸。你想啊,动不动拍桌子、瞪眼睛的刺头,哪个领导会喜欢。” 谭唯清对刘宗了解的却是不多,二人聊了一会后,顾清这才问起维纳斯歌舞厅的事情。 “维纳斯啊,听说过一些。不过我不在那个片区,知道的也不多。只是听说维纳斯是九十年代初那会全市最高档的娱乐场所,一瓶酒好几百,一晚上随随便便就是一两千的消费。呵呵,那时候我累死累活一个月才几百块钱的工资。还有就是维纳斯的老板人面广,挺有势力,黑白两道都能说得上话。虽然咱是干警察的,但也必须承认,那个时候社会治安确实是有点乱,直到后来的严打,才慢慢好了起来。” “我听冯喆说,维纳斯歌舞厅闹出过人命,有这事吗?” 顾清问道。 “出过。” 谭唯清给出的答案顿时让顾清精神一振,直觉告诉他,一切的因由或许就跟维纳斯歌舞厅的命案有关。 “那时候维纳斯一楼是大厅,只要买门票就能进去唱歌跳舞。二楼以上才是贵宾区,兜里要是没几个子是真上不去。当时市里的一些小混混没事就爱去维纳斯装逼,小混混嘛,你也知道,钓妹啊、不小心碰一下啥的,反正总有原因和借口干架。光我记得的好像就有两三次,两伙小混混因为钓妹起了冲突,打的挺凶。有几个伤的特别重的送到医院也没抢救过来,死了。” “出了人命这么大的事,公安局应该有档案吧?” 顾清问道。 “当时出警了,肯定有档案。不过千禧年前后,市局搬去了新城区,那时候都是纸质档案,听说有一些被销毁了。剩下的后来都录成了电子档案,但因为操作不够熟练,又有一部分丢失了。所以能不能查到却是不好说。” 谭唯清这边对维纳斯歌舞厅了解的也不多,顾清跟他聊了一会后,又打听现在还有没有从警队退休的老人了解跟维纳斯相关的事情。 谭唯清随即从抽屉里取出一个手写的老式电话簿,戴上老花镜,逐页翻找起来。 “这个老陈去海南养老了…老朱去年死了…老周…” 将整本电话簿翻完,谭唯清给了顾清几个电话号码,都是在煤城市公安战线工作多年退下来,跟刘宗算是同时代的一批人。 顾清表示了感谢,随即起身告辞。 走出派出所后,顾清给冯喆打去电话,拜托他帮忙查一下当年与维纳斯歌舞厅有关的案件卷宗。 接下来的几天,顾清按照谭唯清提供的号码,逐个拜访了一些从警队退休的老前辈,打听与维纳斯歌舞厅和刘宗有关的信息。 原本顾清以为会收获颇丰,结果却是几天下来,从这些老前辈口中打听到的信息跟谭唯清所提供的相差不大。 概括起来基本就是刘宗这人性格偏激、脾气暴躁。维纳斯歌舞厅消费很贵,老板的路子很广、势力很大。每当顾清问起更具体的事情,这些老前辈们便像是统一了口径似得,不清楚、不记得之类的云云。 这让顾清有一种感觉,他们似乎是在掩盖什么。 而冯喆那边也传来不好的消息,在市局的档案库里没有查到有关维纳斯歌舞厅的案宗。 是遗失了?还是故意被人销毁了? 顾清的调查一时间陷入了死局。 便在这个时候,顾清接到了一通陌生来电,电话那边听起来是一个老人的声音。 “请问是顾队长吗?听说你在打听维纳斯歌舞厅和刘宗的事情,方便的话来我家聊聊吧。” ------------ 第十七章 四大天王 顾清按照电话中给出的地址,来到了一个老旧的小区。 跟小区中几个正在遛弯的老人打听了具体的楼号后,顾清找到了电话中老人的家,敲响了房门。 开门的是一个看起来六十出头,头发茂密乌黑,精神矍铄的老人。 “呵呵,是顾队长吧,快进来坐。” 老人乐呵呵的邀请顾清进屋。 在门口换上拖鞋,顾清进入房间在沙发上坐下后,目光便习惯性的四处打量起来。 房间内的装修是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流行的风格,墙壁上半部分是白墙,下半部分刷着淡绿色的油漆。墙面上挂着挂着巨幅的开国大典壁画,还有一些相片和荣誉奖章。相片中年轻人穿着老式的绿色警服,朝气的面孔看起来和老人有几分相似。 地面铺着的地板看起来比顾清的年纪还大,但却收拾的干净,貌似还打了蜡。 看房子里的摆设,顾清猜测老人是独居。房间里没有寻常老人房的那股子沉暮之气,倒是时不时就能闻到阳台方向飘来的花香。 老人端着两杯刚沏好的茶水过来,将其中一杯递给顾清,顾清赶忙起身接过来。 “我叫魏大明,三年前刚退下来,算是你的前辈。” 老人坐下后,乐呵呵的自我介绍道。 电话中老人没说自己曾经的警察身份,不过顾清刚才已经从墙上的照片和奖章上看出来了,所以也没有表示出惊讶,只是礼貌的也做了一番自我介绍。 虽然看起来,这位名叫魏大明的老前辈已经很了解自己的底细了。 “前几天我从几个老伙计那里听说,来了一个外地小子四处打听刘哥和维纳斯的事。顾小子,你是想要查什么啊?” 魏大明说话时表情是微笑着的,可看着顾清的眼神里却是流露出审视的意味。 “不好意思啊前辈,因为涉及到案件保密原则,所以暂时有些情况不便透露。如果你知道有关维纳斯和刘宗的事情,还是希望能够如实相告。” 顾清不动声色的答道。 二人一时间都没有说话,互不相让的对视了几秒,然后魏大明叹息一声,身体微微后仰靠在沙发背上,目光则是转到了挂在墙上的那些照片和奖章上。 盯着那些照片和奖章看了一会,魏大明又悠悠的问道。 “刘哥他现在身体怎么样?” 在煤城市调查的这几天,其他人提到刘宗时要么是老刘,要么就是刘宗,唯有这个魏大明是称其为刘哥,显然照比那些人,魏大明和刘宗的关系要亲密一些。 “吃得好,睡的香,就是烟抽得太凶,一天要抽两包。本来监押时是不准抽烟的,但不管怎么说曾经都是自己人,我们局长就给看守所打了招呼,允许刘宗抽烟。” 魏大明闻言点了点头。 “法律不外乎人情。刘哥虽然犯了糊涂,但毕竟杀的都是…呸呸,虽然退休了,但这话也不该从一个警察嘴里说出来。顾小子,你们领导还算有人情味,不错,不错。” 顾清猜到了老人隐去的那些话,便也不好表态,只能一笑置之。 “我听说你这两天去找了好几个人,什么姓陈的、姓周的,哼哼,你小子找错人了,都是一丘之貉,从他们嘴里能问出什么来。” 看到魏大明露出不屑一顾的神情,顾清心中就是一喜。 通过这几天的走访得知,刘宗在煤城市警圈的人缘的确是很差很差,但顾清也不是人云亦云,没有主见,总觉得刘宗被所有人如此排斥,除了性格原因之外,总应该还有点其他的缘故。 而此时魏大明的神态,似乎就印证了顾清的猜测。 “我进警队比刘哥晚几年,一开始就是跟着他,给他打下手的。虽然没过几年刘哥就被调去了反扒大队,但私下里总找他喝酒。只是后来刘哥被撞了之后,我再去他家,他就不搭理我了。后来又去了几次也是自讨没趣,慢慢的也就没有了走动。 刘哥家里父母死得早,亲戚也不怎么来往。所以,无论是工作上,还是生活上,整个煤城市没有人比我更了解刘哥了。顾小子,你也不用唬我,我打听过了,刘哥的案子已经结了。你这个时候又来调查他和维纳斯的事情,是不是有了新发现啊?能帮刘哥脱罪不…啧,这个估计不太行。刘哥自己都已经认罪了,板上钉钉的事。可如果能够查到另有隐情的话,或许能死刑改无期,刘哥坚持坚持,未必不能熬到出狱。嗳,顾小子问你个事,我之前还真没注意,刘哥要是搁牢里边待到七十五周岁,但又刑期未满,那还用继续坐牢不?” 魏大明突然好奇的问道。 顾清也是被问住了,这个问题他也没想过。 “看你那样子就知道问了也是白问,等有工夫了我去找个律师问问去。说回正题,顾小子你也别跟我扯什么保密原则,我也不让你全都说出来,就挑能说的,让我知道你到底是要干什么。然后作为交换,我把我知道的有关刘哥当年到底为什么被一撸到底,维纳斯歌舞厅到底又是怎么个情况,一五一十的全都告诉你。怎么样?” 魏大明眼神里透着一丝狡黠,看着顾清说道。 “好。” 顾清没有半点犹豫的答应道。 说完,便将那张从张强书房中找到的照片拿了出来。 “这是我在一名受害者那里发现的,通过这张照片可以确认,四名受害者相互间是认识的,可刘宗却是对这一信息只字不提。我就觉得其中或许另有隐情。” 魏大明将照片接过去,眯起眼睛扫了一眼,然后语气不屑道。 “嘁,四大金刚嘛,我还以为是啥稀奇的玩意呢。” “啥?” 顾清一怔,怎么又扯到四大天王身上了。 魏大明便指着照片上的四人解释道。 “那时候流行的港台明星不是有个四大天王的吗,这四个家伙是维纳斯老板陶轩手下最能打的小弟,所以就也被道上的混混称做四大天王。” 陶轩。 听到这个名字,顾清忍不住眨了眨眼睛。调查了这么多天,他还是第一次听人提起维纳斯歌舞厅老板的名字。 想起了往事故人,魏大明的脸上也是露出了唏嘘的神情,一段二十多年前的故事便从他的口中娓娓道来。 ------------ 第十八章 藏污纳垢 秋天的雨季最是烦人,阴冷潮湿,往往一下起来就是数天不停。 穿着雨衣、雨靴的魏大明脚步匆匆的赶来,一个不小心踩到了湿滑的泥坑里,差点崴了脚。 “妈的。” 魏大明在心里暗暗骂了一声,目光透过雨幕,看到了前方围着的一群人。 “小明来了,吃早饭了吗?” 待到魏大明走到近前,便有人跟他打起了招呼。 魏大明朝那人笑了笑,点了点头,然后快步走到一个打着伞,蹲在地上的男人身边,弯下腰,轻声叫了一声。 “刘哥。” 刘宗闻声扭过头来,见是魏大明,满是唏嘘胡渣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 刘宗没有说话,只是抬起夹着香烟的手朝着面前的地面指了指。 魏大明这才注意到刘宗身前大概两米的地方,躺着一个女人…切确的说,应该是一个年轻女人的尸体。 尸体呈侧卧状,全身赤裸,被雨水浸泡发白的皮肤上遍布着青紫色的伤痕和外翻的伤口。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女尸的四肢以怪异的角度扭曲着,其中右小腿折断的地方,还能=白惨惨的骨头茬子刺破皮肤,裸露了出来。湿透的头发散乱如野草,将尸体大半面容遮挡。 魏大明的眼睛顿时睁大,刚吃下去还没完全消化的包子差点就吐出来。 这还是魏大明第一次亲眼看到尸体,虽然以前在警校的时候看过很多或破碎、或肿胀、或丑陋的尸体照片,而眼前这具女尸相对比较完整,可两相对比,还是眼前的真实更具有冲击力。 同时,也是魏大明有生以来第一次亲眼看到女性的裸体。 魏大明呆了几秒,正想说点什么,可刚要开口,就感觉到胸腹间剧烈的翻涌,连忙转身跑到远处,‘呕’的一声吐了出来。 身后传来了笑声,还有人在低声说着些‘到底是个雏…老子当年…这算什么…’之类的话。 等到魏大明感觉吐得差不多了,擦了擦眼泪和鼻涕,正要直起身子返身再去看看那具女尸的时候,一直宽大的手掌却是在他的后背上轻轻拍了几下。 魏大明转过头去,正看到刘宗那张满是唏嘘胡渣的沧桑脸庞朝自己笑着。 “别听他们吹牛逼,当年他们第一次出凶案现场的时候,吓得就差没尿裤子了,不比你强多少。” “刘哥…” 魏大明使劲吸了一下鼻子,挺了挺有些单薄的胸膛,想说自己没事。刘宗却是将夹在手上的半截香烟塞进了魏大明的嘴里。 “抽几口就好了。” 魏大明下意识的使劲吸了一口。 “咳咳咳咳…” “哈哈哈。咋样,是不是感觉好点了。当警察哪有不抽烟的,想要跟着我学东西,第一步就是学会抽烟。行了,赶紧抽,抽完了去帮着抬尸体。” 刘宗根本不给魏大明拒绝的机会,一把将他朝着女尸那边推了过去。 “唉!” 一阵冷风吹过,几滴冰冷的雨水斜斜的掉进刘宗的领口里,冷的他打了个激灵。 刘宗缩着脖子,将衣领竖了起来。 “他妈的!” …… 下午五点半,刑侦支队办公室里的人基本上都已经下班回家了,只有还是孤家寡人的刘宗和魏大明留了下来。 连绵的秋雨看起来没有停歇的架势,魏大明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低着头,就着台灯昏黄的灯光,已经不知第多少次在翻看凶案现场的照片了。 前天在供应处大楼后面发现的那具女尸,已经是半年内发生的第三起杀人抛尸案了。 三起案件的被害人都是年轻女性,被发现时都是赤裸着身体,没有任何物品和证件能够证明被害人的身份。发现尸体的地方不是第一案发现场,均系被害后抛尸。 从第一起抛尸案到前天的第三起,差不多半年的时间,刑侦队的调查没有取得任何的进展。 魏大明今天中午在食堂吃饭的时候,听隔壁桌的几位前辈聊天,上头似乎是将这三起案子的嫌疑对象认定为在附近私人小煤矿干活的盲流子所为,准备抽调更多的人手去进行排查。 这几年煤城市开始允许私人承包煤矿,有些煤老板为了节省投资,所承包的煤矿没有购入任何机械开采设备,而是采用最原始的人力开采,俗称人背井。 这种人背井的巷道只有一米多宽,一米五左右的高度,呈六七十度的坡度蜿蜒向下直至煤层所在的区域,通常是位于垂直地面以下四五十米左右的深度。煤老板高薪聘请的放炮师傅用雷管和炸药将煤层炸碎,然后便由背煤工用麻袋将煤炭背上来。 地面上的储煤区摆放着一个个用木板拼接形似棺材的煤斗,背煤工将一个煤斗装满了,会有计量员核查,核查无误后便在本子上给这位背煤工记上一斗。 通常一个背煤工装满一斗要来回七趟到八趟,一斗的价格是三十元。平平常常一个背煤工每天能装满三斗到四斗,也就是能赚九十元到一百二十元。当然也有那挣钱不要命的,一天能够装满十斗,能够赚到三百元。 在人背井干活还有一个好处,就是工钱日结,绝不拖欠。 而那些在国有煤矿一线工作的职工,一个月的工资也不过三四百块钱。 当然,正常人在人背井是干不了多久的,主要还是身体遭不住。通常一两年下来,身子骨基本上就废了。 因此,本地人一般是不屑或是不愿赚这几个糟钱的,在人背井干活的基本都是本地人口中的盲流子,也就是黑户。 时间更往前推,那时国家实行计划生育,一对夫妻只能生一个娃。可还是有许多在农村生活,封建思想比较严重的人家信奉多子多福。亦或是头胎生的是女娃,想要传宗接代,就瞒着村里偷摸生,直到生出男娃为止。而那个时代医疗卫生方面又不是很健全,婴儿早夭是常事。于是为了保险起见,再生一个或两个男娃防止意外。 而超生不只是要面临罚款,多生出来的孩子还不能落户口,于是就成为了所谓的黑户,亦称盲流子。 没有户口就不能上学,成年后也找不到工作,于是这些盲流子就成为人背井的主要劳动力。 除了没有户口的盲流子以外,一些外地人犯了事后,为了逃脱法律的制裁,也会隐姓埋名来到这边来找活干。 而人背井招人,向来是英雄不问出处,管你是盲流子还是流窜犯,只要能把煤给背上来就行。 魏大明知晓人背井里面的门道,于是乎便觉到上头如此怀疑也是有些道理的。 ------------ 第十九章 刺头 魏大明边看凶案现场的相片,边想的出神,额头突然被什么东西打了一下,然后咕噜噜的掉在了桌子上。 是一根香烟。 魏大明拿起香烟,朝刘宗看去,瘫在椅子里翘着二郎腿的刘宗朝他勾了勾手指。 魏大明起身走了过去,刘宗掏出打火机,魏大明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把香烟叼在嘴里,弯下身去就着打火机的火苗将香烟点燃,抽了几口。 “咳咳咳…” 魏大明连声咳嗽起来,刘宗这才露出满意的笑容。 “这才有点警察的样子嘛。对了,高材生,说说你对这案子怎么看?” “嗯?” 魏大明露出疑惑的表情。 “嫌疑对象啊,你也觉得是那些盲流子干的?” 刘宗问道。 “额…有这种可能吧。我看队里的卷宗,这几年不是挺多案子最后都证实是他们干的吗。” 魏大明思考了一下后答道。 魏大明警校毕业没多久,调来这边只有两个多月的时间。到刑侦支队报道的第一天,就被队长安排给刘宗打下手。按理说刘宗和魏大明应该以师徒相称,但是刘宗却说自己还年轻,叫师傅显得老,坚持让魏大明管他叫哥。 刘宗闻言不置可否,摆了摆手示意让魏大明走开,然后看向还在下雨的窗外,双眼微眯,也不知在想着什么。 第二天雨势稍减,早上开会的时候,队长果然是认定了三起抛尸奸杀案是附近私人小矿的盲流子所为,开始安排人手前往各个小矿进行排查。 “大刘,你带着老崔、老辛、小明、小李,去大六里面鲍安的那个人背井。” 队长给刘宗布置任务。 “没空,爱谁去谁去。” 即便是在队长面前,刘宗仍是一副吊耳当啷的样子,翘着二郎腿,叼着烟,眯缝着眼睛不耐烦的说道。 队长闻言眼神有一瞬间的凝滞,右边的眉毛不受控制的跳了两下,脸色变得铁青,两边太阳穴上暴起了青色的静脉血管。 “嗳队长,大刘这两天身体不舒服,就让他搁队里看家吧。那个大六那边我熟,我带人过去就行。” 队里同样老资历的老崔赶忙站起来打圆场。 队长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怒火,狠狠的瞪了低头摆弄烟盒的刘宗一眼,然后继续给其他人布置任务。 最后魏大明这组是由老崔带队,又带上几个从派出所借调过来的民警,一行人开着两辆吉普车朝大六方向开去。 魏大明和老崔乘坐一辆车,两人并排坐在后座上。 吉普车开出公安局大院后,老崔突然拍了拍魏大明的肩膀,语重心长的说道。 “大刘破案的本事不小,跟着他能学到不少东西。就是吧脾气太臭,这点你可不能学。” “刘哥他…没事吧?” 魏大明有些担心的问道。 “嗨,能有啥事,大不了就是不能进步了呗。按理说以他的本事,在咱们队里干了这么多年,破了那么多案子,队长的位置早就该他来坐了。就是那副臭脾气给拖累了,咱们局里从上到下,就没几个得意他的。” 老崔不无可惜的叹道。 大六的正式名称是采煤六队,位于煤城郊外的一片深山老林之中。这里有几处储量不算大的采煤点,前几年政策改变后,隶属国企煤矿的采煤六队便撤了,由几个据说是政府领导的亲戚给承包了下来。 魏大明一行人这次负责排查的人背井就是其中之一,老板叫鲍安。 在距离人背井还有三百多米的时候,老崔就让车子停下,将所有人集中其中,开始布置任务。 任务布置完后,由资历经验丰富的老辛带人钻进了林子里面。 老崔和魏大明则是回到车上,继续朝人背井驶去。 等快开进人背井所在的那片山林间开辟出来的空地上时,老崔按响了吉普车上的警笛。 坐在副驾驶的魏大明透过流淌着雨水的挡风玻璃,看到前方空地上像是炸开的马蜂窝一般,有七八个人惊慌失措的逃进山林之中。 老崔却是一点都不着急,吉普车驶过布满水坑的路面,慢悠悠的开了进去。 空地中间的位置是几堆十多米高的煤山,煤山旁边摆放着二十多个形状如同棺材一般的煤斗。 这些煤斗的旁边支着一把大遮阳伞,一个年轻的女人裹着军大衣坐在椅子上,在大伞下坐着嗑瓜子。 老崔将吉普车停在大伞前面,下车后微微弯腰钻进大伞下面,朝着嗑瓜子的女人问道。 “马小玲,刚才跑那几个是谁?” “不认识。” 名叫马小玲的白了老崔一眼,没好气的嘟囔道。 “搁你这干活的人,你不认识?” “人是我姐夫找的,我只负责计数,要问人找我姐夫去。” 马小玲干脆连看都懒得看老崔一眼了,低着头嗑着瓜子,嘴里还哼着小曲。 魏大明还是第一次见到敢跟警察如此横气的人,不由得上下打量起马小玲来。 二十出头的年纪,扎着马尾辫,长得一般,满脸雀斑,脸色苍白中透着淡淡的青色,也不知是因为天气太冷的缘故,还是本来就长得那个色。 似乎是察觉到了魏大明的目光,马小玲转过头来瞪着魏大明。 “呸,看你妈啊!” 瓜子皮从马小玲薄薄的嘴唇里吐了出来。 魏大明倒是没有生气,只是马小玲的肤色让他想起了前几天看到的那具赤裸女尸,胸腹间忍不住有些翻涌的感觉。 老崔担心魏大明被激怒,横移一步将他和马小玲隔开,然后不疾不徐的说道。 “我现在怀疑你们这里有逃犯,现在要把所有人带回去审查。” “呸,爱带不带,跟我说不着。” 马小玲吐掉嘴里的瓜子皮,站起身来转身就走。 “嗳嗳,你干嘛去?” 老崔叫道。 “下班啊,你把干活的都抓走了,我不下班隔着玩啊。” 马小玲头也不回的嘟囔道。 老崔一听赶忙快走几步将她拦了下来,用商量的语气说道。 “不抓人也行,你借我个屋,我就搁这问,问完没啥问题的就继续干活,行不行。” 马小玲朝老崔翻了个白眼,抬手指着不远处一间破破烂烂的茅草屋。 “门没锁,自己去吧。” 说完,返身坐回到椅子上,继续嗑瓜子。 老崔倒是没急着往茅草屋那边去,目光朝在树林子边上躲雨的十几个背煤工瞥了一眼,便迈步朝矿井口那边走去。 “崔哥,这个马…不是,是这里的老板鲍安,啥来头啊。小姨子都这么嚣张?这你都能忍?” 魏大明追上去低声问道。 “市里一个领导的亲戚。” 老崔含糊的答了一嘴,没做过多的解释。 ------------ 第二十章 黑脸和红脸 天上还在淅淅沥沥的下着小雨,魏大明和老崔穿着雨衣,去到矿井入口处站定,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砰! 一声枪响从树林深处传来,把那些在山林边躲雨休息的背煤工吓了一跳,引起了一阵骚动。 老崔朝那边看去,见到那些背煤工只是面色惊慌的交头接耳,再没有其他的举动,便也懒得理会他们了。 身上背着事就是一开始跑的那些人,现在还能安然留在这里的估计就都是老实人了。 过了几分钟,魏大明听到有粗重的喘息声从狭窄的巷道里面传出来。没过一会,就看到一个背煤工背着一个鼓胀胀的麻袋,手脚并用沿着巷道地面挖掘出来的阶梯爬了上来。 待到背煤工爬到近前,老崔便横移一步堵住巷口,从口袋里取出警官证亮了一下。 “警察。叫什么名字?哪人?” 此时天色阴沉,光线跟巷道里面相差不大。背煤工费力的仰起头来,眯起眼睛,勉强能够看到证件上的警徽,神情顿时显得有些惊慌,磕磕巴巴的答道。 “我我…我姓张,叫…叫张德柱,从…从石城来的。” “为什么找你,心里有数吧。” 老崔冷声问道,透着凌厉的目光死死盯着张德柱的眼睛。 “我…我…真啥也没干啊警官。” “啥也没干我们能找你,看来你是不打算主动交代了,那行吧,看看回到局里你的嘴是不是还这么硬。” 说着,老崔掏出了手铐,在张德柱眼前晃了晃,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 张德柱脸刷的一下就白了,身体开始剧烈摇晃,身后背着的麻袋咚的一声掉了下去,好在麻袋口用尼龙绳系的很紧,里面的煤矿没有散落。 “警官,我知道错了,你别抓我,罚款我交还不行吗。我家四代单传,我爹去年死的时候嘴里一直嘀咕想要个孙子,生怕断了俺们老张家的香火。可是我家那婆娘的肚子不争啊,连生三个赔钱货。村里不让生了,还要罚款,我这不是实在没招了吗,才带着婆娘跑到这边来。警官您行行好,罚多少钱我都认,可不能不让我生儿子啊。我求求你了警官,我们老张家十八代祖宗感激您。” 张德柱趴在巷道里,一边磕头、一边哭诉。 老崔低声嘁了一声,收起手铐,朝身后摆了摆手。 “滚滚滚。” 张德柱如蒙大赦,赶忙又磕了几个头。然后却也不忘将掉落的麻袋重新背起来,又小心翼翼陪着笑脸问道。 “警官,我能不能把煤弄上去,填上这袋就够一斗了。” “去吧去吧,谁管你这破事。” 老崔不耐烦道,随即又问了一嘴。 “下边还有几个人?” “算上放炮的师傅还有三个。” 张德柱赶忙答道。 放张德柱离开,两人继续守在矿井口。 过了一会,山林子里面传出希希索索的声响,魏大明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只见是老辛他们押着四个之前逃走的人回来了。 “撩了三个,跑太快,没追上。妈的,下雨太滑,差点把要闪了。” 来到近前,老辛骂骂咧咧的跟老崔抱怨道。 有三个人没抓到,老崔也是露出无所谓的态度,递给老辛一根烟,说笑了几句后朝着不远处的茅草屋指了指。 “去哪问吧。” “嗯。” 老辛抽着烟,点了点头,带人朝茅草屋那边走去。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矿井下面的三个人陆续上来。老肖还是如同先前吓唬张德柱那般重复操作了一遍,其中只有一个人的神情和眼神有点不对劲,被老肖当场就给拷上了。 带着这人去到茅草屋那边,魏大明看到有三个从树林子抓回来的人双手被拷在身后,在外面蹲成一排,被雨水浇的如同落汤鸡。 此刻三人一个个面色青紫,也不知是被吓的,还是冻的。 老崔一脚踹在刚带过来那人的腿弯处,踹的那人一个踉跄,差点跪倒在泥水里。 “过去蹲好。” 随后又跟负责看守的小李和几个辅警交代了一下。 “谁不老实就直接开枪,别惯着。” 小李忍着笑点头答应。 吓唬人嘛,当然不可能直接开枪打人。之前在林子里面那一枪是老辛朝天上开的,回到局里还要打报告备案。 交代过后,老肖就带着魏大明进到茅草屋里。 这个茅草屋是背煤工住宿的地方,屋子里面充斥着各种奇妙难言的怪味,魏大明忍不住皱了皱鼻子。 刚刚一进屋,魏大明就看到老辛飞起一脚揣在被审问的背煤工胸口,背煤工整个人被踹的倒飞出去,撞在了墙上。 刑讯逼供! 魏大明脑海中闪过这个词,斜眼朝身旁的老崔看去,却见老崔一脸的平静,便也没敢出声。 “最后再问一次,这个月的13号,也就是四天前晚上十点到第二天早上六点这段时间,你在哪?谁能给你证明?” 老辛厉声喝问道 那人却只是瘫在地上,闭着眼睛直哼哼。 “呦呵,挺有钢啊。我最佩服你这种人,继续扛着,千万千万别开口啊。” 说着,老辛抬起穿着大头皮鞋的右脚,朝着那人的小腹又狠狠的踹了两脚。 那人闷哼一声,腰腹拱起,像个虾米似得倒在地上,呕呕两声开始呕吐起来。呕完之后,那人才无力的仰了仰头,虚弱的说道。 “警官,我都交代过了,那天晚上我一直在这睡觉,哪都没去。第二天矿上放假,我也一直呆在这。” “谁能给你证明?” “矿上放假,他们都出去玩了,就我一人搁这,我找谁证明去啊。警官,我真是无辜的…” 没等那人说完,老辛又是一脚踹中了他的胸口。 “无辜的一开始跑啥?你就是做贼心虚,我叫你嘴硬。” 说着,老辛又抬起了右脚。 “嗳嗳,老辛,行了行了。你出去歇会吧,我来跟大兄弟聊聊。” 老崔打起了圆场。 于是老辛收回右脚,恶狠狠的瞪了那人一眼,恐吓道。 “再不老实,看我怎么收拾你。” 等到老辛离开,老崔便乐呵呵的走到那人面前蹲下,掏出烟盒,取出一根烟递了过去。 “大兄弟,怎么称呼啊,哪里人啊,来这干活多久了?” ------------ 第二十一章 逼供 刘宗的脾气在队里面是出了名的火爆,魏大明跟了他两个多月,却也从未见他对嫌疑人或犯人动过手。 反倒是在平时看起来一团和气的老辛身上,魏大明有生以来第一次亲眼看到了刑讯逼供。 刑讯逼供是法律严令禁止的,魏大明本来有心想要劝阻,却是被老辛当时的气势给吓住了,最后没敢吭声。 至于老崔和老辛两人,一个唱黑脸,一个唱红脸,这种审讯方式倒是常见,算不得稀奇。 刚刚挨过一顿揍的那人看起来也是个老油条了,面对老崔的善意丝毫不领情,就是一个劲的大呼委屈,大喊冤枉。 老崔问了一阵,见这家伙还是不松口,便叹了口气,站起身来。 拉着魏大明走出茅草屋,外面抽烟的老辛朝老崔投去询问的眼神,老崔摇了摇头。 “妈的,滚刀肉。” 老辛骂了一句,随即撸起袖子进入茅草屋。几秒种后,就又有惨叫声从里面传了出来。 见魏大明面露不忍之色,老崔便拍了拍他的肩膀道。 “这些家伙即便跟抛尸案没关系,身上肯定也都背着别的案子,不然一开始就没必要跑。所以,没必要把他们当人,就是他妈的罪犯,只要不当场打死,上头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不用担心。” 魏大明迟疑了片刻,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老崔抬起手腕看了一下时间。 “哎呦,都快中午了。看样子一时半会是审不完了,这样,小明你开车回市区买点吃的喝的。” 说着,老崔从口袋里掏出一张五十的递给魏大明,然后还不忘交代一句。 “找能开发票的饭店买,记得多开点。” “哦。” 魏大明应了一声,接过钱揣进兜里。 这种跑腿的事魏大明也不是第一次干,驾轻就熟。对于这几个人的口味,爱吃什么,不吃什么也都是心里有数。 开着车刚进入市区的时候,魏大明透过前风挡,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钻进了一条胡同。 好像是刘哥,他不是留在队里看家吗? 怎么跑到这来了? 路过刘宗拐进去的胡同口时,魏大明放缓了车速朝里面看去,没有看到刚才的那个疑似刘宗的身影。 魏大明以为是自己看错了,右脚踩上油门踏板加速,车子刚刚开出十多米,魏大明突然想到了什么,赶忙一脚刹车将车子停了下来。 刚才那个胡同…好像是通往第一起抛尸案的现场。 紧接着魏大明脑海中不由自主的想起昨天和刘宗的对话,还有今早刘宗有些奇怪的表现。 刘宗虽然是刺头,但正常的工作中也很少会像今早那样顶撞队长,让队长下不来台。 难道刘哥是有了什么发现? 脑海中生出这样的念头,魏大明就有些坐不住了。看了一下时间,还不到十二点。估计崔哥他们现在也不饿,先去确认一下那人到底是不是刘哥,反正时间来得及。 心中打定主意,魏大明就把车子在路边停好,钻进了那条胡同。 胡同不算太深,两边都是几乎要倒塌的废弃公房,平时几乎没人会过来。抛尸案的第一具女尸,就是在其中一栋废弃的房屋中被发现的。那时正值初夏,尸体被发现的时候已经呈现出巨人观,尸臭味一直飘到了马路那边,这才被路过的人发现。 这也是魏大明怀疑刚才那个身影是刘宗的原因。煤城市不算大,抛尸案早就已经传的沸沸扬扬,谁会没事大下雨天的往这边跑。 第一起抛尸案被发现的时候,魏大明还没毕业。不过现场和周边环境的照片却是已经看过无数遍了,熟得很。 将眼前的实景与记忆中的信息相互对比,很快魏大明就看到了那栋发现尸体的废弃屋子,脚步也不由得放缓了下来,以免发出声响。 轻手轻脚的走到一堵断墙边,魏大明探出头去,就看到一个人穿着深绿色的雨衣站在院子里,不是刘宗还能是谁。 只见此时的刘宗嘴里叼着烟,眉头紧锁,目光看着原本尸体摆放的位置怔怔出神。 过了一会,刘宗呸的一声吐掉烟屁股,嘴里似乎在嘟囔着什么,然后身体转了个方向,望向远方。 刘宗望去的是市中心的方向。 刘宗自顾自的嘟囔了一会后,转身朝名存实亡的院门走去,看样子是要离开,吓得魏大明也赶忙找了个地方躲起来。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鬼鬼祟祟、躲躲藏藏的,反正下意识的就这么做了。 躲在暗处,听着雨靴踩在水坑里的啪啪声远去,魏大明这才松了一口气,从暗处走出来。 刘哥是在干什么? 此时魏大明脑子里满是问号。 胡同里已经没有了刘宗的影子,在原地思考了片刻,魏大明决定继续跟上去瞧瞧刘哥的葫芦里到底是卖的什么药。 魏大明脚步极快,嚓嚓嚓的几步就小跑着出了胡同。 除了胡同后,目光朝着左边看去。 左边是市中心的方向,刚才刘哥朝那边看了半天,估摸着多半是要往那边去。 可魏大明却是没在马路上看到刘宗的身影。 走得这么快! 魏大明心中感慨,然后有下意识的朝右边看去。 可刚刚把头转过来,就看到一只手掌在视线中快速放大,随即自己的脑袋就被一只大手给捏住了。 “小兔崽子,长本事了哈,连我都敢跟踪了。” 刘宗那低沉的声音传入魏大明的耳中。 做贼心虚的魏大一开始被吓了一跳,小心脏砰砰砰的差点没跳出来。可旋即反应过来,扭动着脑袋挣开刘宗的钳制,然后陪着笑解释道。 “嘿嘿嘿,哪敢跟踪刘哥啊,这不是崔哥让我回市里买午饭,开车经过的时候正好看着刘哥你了吗,就寻思过来看看。刘哥,里面是第一起抛尸案的现场吧,你是不是有新发现了?” “发现你个头。这没你事,赶紧滚去买饭去。” 刘宗不耐烦的挥手道,就像是在驱赶烦人的苍蝇。 “哎呀刘哥,你就别骗我了。老话说得好,知父莫若子。你是我师傅,我是你徒弟,跟亲父子也差不多了,我还不了解你吗。有啥发现你就告诉告诉我呗,我保证不跟别人说。” 魏大明搂住刘宗的胳膊,耍起了无赖。 ------------ 第二十二章 抽象派 “滚滚滚,少搁这跟我耍贱,滚回去买饭去。” 刘宗却是根本不吃这一套,甩动粗壮的胳膊将魏大明甩了个趔趄。 “师傅~” 魏大明继续不依不挠的央求道,他知道刘宗这人吃软不吃硬,磨一磨没准就心软了呢。 可这次魏大明却是打错了算盘,刘宗也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心中打定了主意,连打带踹的将魏大明给撵走了。 “师傅,你就告诉告诉我呗。” 被逼着上了车,魏大明摇下车窗试图做出的努力。 “赶紧滚,小王八蛋。” 魏大明无奈,只能发动车子离开,目光却是一直盯着后视镜。 透过后视镜,魏大明看到刘宗站在原地没动。 车子一直开,开出好远的距离,后视镜中刘宗的身影已经变成了一个小点,却还是没动地方。 知父莫若子,同样的,知子也是莫若父,刘宗同样也太清楚魏大明的那些小心思了。 直到车子拐过一个弯,后视镜中再也看不到刘宗的身影。 魏大明又将车子开出一段距离,然后拐进了一条胡同里将车子停下。 下了车子,戴好雨衣上的帽子,悄咪咪如同做贼似的走到先前那个弯道的拐角,探出头朝远处望去。 就看到刘宗不知从哪推出了一辆自行车,正在漫天细雨中费力的蹬踏,同样也是朝着市区这边的方向而来。 魏大明赶忙找了个隐蔽的地方藏了起来。 过了大概七八分钟的样子,躲在暗处的魏大明听到自行车轮压过水坑时的声响,同时还有刘宗粗重的喘息声。 在这种天气骑自行车,速度不快不说,也着实是耗费体力。 魏大明不敢探头去看,老老实实的继续藏好,一直到估摸着刘宗已经骑出了一段距离,这才从藏身的地方出来跟了上去。 魏大明不敢开车,那玩意目标太大,声音太响,很容易被刘宗发现。好在刘宗骑行的速度也不快,小跑着也能跟得上。 如此两人相距大概一百多米的距离,一个骑车,一个小跑,朝着市中心进发。 期间刘宗曾有几次回头的动作,吓得魏大明不得不赶忙进行隐藏躲避,有一次脚下一滑,整个人都摔倒在了泥坑里,结果就是全身上下都被泥水给浸透了。 被小凉风一吹,那叫一个神清气爽,精神抖擞。 一路行至市中心,魏大明看到刘宗在一座短桥边停了下来。将自行车靠在岸边的护栏上,然后就那样站在雨中,静静地看着桥对面的一栋楼房。 那栋楼房一共六层,楼体表面镶嵌着这几年很流行的蓝色玻璃,远远看去如同一颗蓝色的水晶,很是好看。 大楼一层和二层之间的凸出的雨檐上,安装着用霓虹灯管做的几个大字——纳爱斯歌舞厅。 魏大明听说过这个地方,据说是煤城市最高档的娱乐场所,里面可以唱K、跳舞,还有游戏厅、旱冰场、台球厅等等娱乐设施。 刘哥来这里干嘛? 魏大明满心疑惑的想道。 过了一会,刘宗还是站在原地盯着那栋大楼,魏大明却是有些犯难了。 也不知道刘宗要在这里看多久,崔哥他们还等着自己回去开饭呢。 魏大明心中挣扎了片刻,最后一咬牙走了过去,朝着正出神的刘宗肩膀拍了一下。 刘宗像是触电了一般,先是哆嗦了一下,然后双腿微屈,身体顿时一矮,右肘同时朝着魏大明的小腹顶了过来。 魏大明反应不及,哎呦一声抱着肚子踉跄后退,然后坐倒在地。 “艹!怎么是你个小王八蛋。” 直到这时,刘宗才转过头来。 看清楚竟然是魏大明,脸上先是一阵错愕,随后骂骂咧咧的走过来想要将魏大明扶了起来。 魏大明满脸痛苦的双手捂着肚子,嘴里嘶嘶哈哈的疼的说不出话来。 因为身上穿着宽大的雨衣,又是跌坐在地上,从刘宗的视角便也看不出魏大明的双手到底捂着的是那个部位。 只是看魏大明这痛苦的表情,刘宗便忍不住担心的问道。 “喂,打哪了?不是…蛋碎了吧?” 魏大明这时已经缓过来不少,苦着脸摆了摆手,表示自己没事。 “刘…嘶…刘哥,你太狠了,差一点,就差一点啊,我家就要断后了。差一点,以后你就要叫我小魏子了。” 见魏大明还有心情开玩笑,刘宗就知道这小子没啥大事,于是抬手一巴掌拍在魏大明的后脑勺上,怒骂道。 “不是告诉你别跟来了吗,你他妈的当我说话是放屁是吧。” “骂人就骂人,别辱人父母啊,你还吃过我妈寄来的鸡蛋呢。” 魏大明缩着脖子嚷道。 刘宗这时注意到魏大明全身都是泥水,显然不是刚才那个屁股墩造成的效果,便已经猜到这小子跟自己一路怕是糟了不少罪,心里不由得有些无奈。 “唉!” 刘宗叹息一声,将魏大明扶了起来,伸手将他雨衣上沾着的极快大黄泥巴拔愣掉。 “跟老子年轻时候一样,都他妈是个犟种。” 说这话的时候,刘宗嘴角已是露出了一抹笑意。 魏大明眼见有戏,就赶忙打蛇随棍上,攀住刘宗的肩膀笑道。 “有啥师傅就有啥徒弟嘛。” 刘宗没好气的瞪了魏大明一眼。 “回宿舍把衣服换了,不然感冒发烧有你受的。” “刘哥,我…” 魏大明还想再坚持坚持,争取争取。 “我跟你一起回去。你不是想知道到底咋回事吗,回去再告诉你。” “好嘞!” 目的达成,魏大明心满意足的笑着应道。 “哎呦,崔哥他们还等着我买饭呢。” “少吃一顿饿不死。” 回到局里安排的宿舍,魏大明洗了个澡,换了身干净清爽的衣服出来,就看到刘宗坐在自己的书桌前,手里拿着钢笔在纸上画着什么。 魏大明走过去瞧了一眼,线条七扭八歪像是一条条快要渴死的蚯蚓。 “呦,刘哥你也喜欢毕加索啊。” 魏大明调笑道。 刘宗瞪了他一眼,却是没有骂人,只是继续在纸上添加了几条线条,然后又画了三个叉叉。 这样一来,魏大明就看明白了。 “刘哥,这是三起抛尸案的案发现场。” 魏大明指着三个叉叉说道,然后又指着一个圆圈。 “这是…维纳斯歌舞厅?” ------------ 第二十三章 大人物 魏大明毕竟是警校的高材生,欠缺的只是办案经验,智商和眼光还是很高的,只是一眼就看出了刘宗画这幅抽象派地图的用意。 以三处发现尸体的地点为外檐画一个圈,便会发现,维纳斯歌舞厅正好便处在圆心的区域。 但随即魏大明又意识到了不对劲,因为圆心的区域算不得小,除了维纳斯歌舞厅外还有其他的一些商户也在那片区域。 可是之前刘宗站在河边的时候,可是一直在盯着维纳斯歌舞厅再看,目光好像并没有朝周边的其他商户偏移。 而且就算维纳斯歌舞厅处在以抛尸地点为外檐的圆形位置,却也说明不了什么问题。 也许只是巧合呢。 办案毕竟还是要依靠实实在在的证据,单凭一副抽象派地图,证明不了什么。 “刘哥,就因为这个所以你就怀疑三个死者都是在维纳斯出的事?这也太勉强了吧。” 魏大明撇了撇嘴说道。 这就是刘宗欣赏魏大明的地方,绝不会因为自己是新人,欠缺实际办案经验而盲目的信仰权威。只要是发现不合理的地方,就不会藏着掖着,而是第一时间提出自己的观点。 再有一点,就是刘宗能够从魏大明的身上看到自己以前的影子。只要认定了一件事,就会追查到底,决不放弃。也是因为这个缘故,在第二次发现魏大明跟踪自己后,才决定跟这小子摊牌,把事情的利弊跟他说清楚。 你小子就是个狗皮膏药,粘上就甩不掉。 刘宗曾经这般笑骂魏大明,语气中满是欣赏和宠溺。 听到魏大明提出的异议,刘宗放下手中的钢笔,身体稍稍后仰靠在椅背上,然后不紧不慢的抽出一根香烟。 十八九岁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养这么大不容易,总不能丢了好几个月,家里人一点都不着急吧。案宗资料里,你有看到身份信息符合的报案记录吗?” “不是早就已经确定,前两个死者是外来务工人员吗?” 魏大明听明白了刘宗话里的意思,想了一下后说道。 “你也是外地人,平常跟家里人有没有联系?” 刘宗吐出一口青烟喷在魏大明脸上,笑着问道。 “当然,我前天晚上还给我妈打电话了呢。” 魏大明一边挥手驱散眼前的烟雾,一边答道。 “还记不记得上个月,你有几天没给家里去电话,你妈妈就把电话打到办公室去了。当时是我接的电话,把你妈妈给急的呀,一个劲问你是不是遇到匪徒出事了。” “嗐,我那不是忙忘记了吗。自那以后每隔三天我都给家里打电话报平安。” 魏大明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皮,可随即意识到刘宗话里的重点肯定不是自己的这件糗事,眼珠子在眼眶里转了几圈,旋即恍然大悟。 “对哦,如果是正常的外来务工人员,特别是被害者这样的年纪,如果长时间没给家里去电话,家里人一定会着急的,甚至直接过来查看人是否平安。还有就是她们的老板,员工无缘无故始终,老板多少也是有责任的,所以一定会报案。可是现在根本没有符合被害人身份特征的报案记录,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被害人的家里人不知道她们在煤城。所以就算人丢了或者是死了,家里人也根本无从找起。 而为什么家里人不知道被害者是来到了煤城呢,是因为被害者从事的职业见不得光,所以她们不敢告诉家里人自己在哪里,在做什么。刘宗,是不是这样?所以,你就怀疑被害者是在维纳斯出的事。因为维纳斯歌舞厅里有小姐!” 魏大明感觉自己发现了不得了的线索,两眼发光,面色都有些潮红,语调急促的朝刘宗问道。 “不愧是警校高材生,脑子赚的就是快。不过你还说漏了一种可能。” 刘宗许是有些累了,用屁股将椅子朝后拱了拱,然后将双腿搭在书桌上,翘着二郎腿赞许道。 “还有一种可能?” 魏大明露出思考的表情喃喃道。 刘宗也不急着揭开谜底,笑着等待魏大明自己想出答案。 宿舍里变得安静起来,只有窗外的雨声噼里啪啦的传进来。 皱着眉头想了半分多钟,魏大明突然一拍脑袋,兴奋的嚷道。 “我知道了,拐卖,被害者是被拐卖过来的。” 刘宗欣慰的点了点头,出言更正道。 “只是有这种可能,在没找到证据前还不能完全确认。不过,不管被害者的身份是小姐,还是被拐卖的,维纳斯歌舞厅无疑都是嫌疑最大的。” 魏大明来到煤城只有两个多月的时间,却也是听闻过维纳斯歌舞厅的鼎鼎大名,只是从没去过,对其更详细的信息知之甚少。于是就问道。 “就因为维纳斯里面有小姐?” “是,也不是。” 刘宗似乎想到了什么,嘴角的笑容消失,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窗边,透过玻璃望向外面的雨幕半晌不说话。 魏大明也走了过去,跟刘宗并肩而立,踌躇了一会才鼓足勇气小声道。 “刘哥,我觉得你的推测有道理,那个你…你没跟队长说吗?” 刘宗侧过头来,对着魏大明咧嘴一笑。 魏大明似乎在这笑容中看到了很多东西。 有无奈、疲惫,还有厌恶、憎恨…等等等等。 “我说过了。” 刘宗语气淡漠的答道。 魏大明只觉得胸口被什么东西给堵住了,呼吸有些困难。可他还是不死心,觉得起这里面也许有什么误会。 “那队长他…” “你知不知道维纳斯的老板是谁?” 刘宗好像是猜到了魏大明要问什么,摆了摆手打住他的话头,反问道。 “听说好像是姓陶。” “嗯,叫陶轩。那可是咱们煤城了不得的大人物啊。” 刘宗吐出一道烟雾,拉长了语调,似在感慨、似在叹息。 ------------ 第二十四章 识时务者为俊杰 刘宗望着窗外的雨幕,语气淡然的说起了一件往事。 “四年前,我带队在新兴矿煤场抓到了一伙偷煤贼,一共六个人,其中一个还是保卫科的正式员工,叫陶轩。” “额…不会就是现在维纳斯的那个老板陶轩吧。” 魏大明问道。 刘宗点了点头,继续说道。 “他们一伙人在半年内偷盗了六十多吨精煤,涉案金额七千多块钱。以这个数额来算,按理说是够判刑的了。六个人里面,除了陶轩是保卫科的正式员工以外,其余五个也都是矿上职工的家属。他们六个都抓起来后,第二天就有家属去找矿上的领导求情。矿领导寻思怎么着也算是自己人,算是家贼,家丑不可外扬嘛。于是就找到局里的领导商量了一下,最后拘了十天,罚了点钱,这事就算过去了。 那五个人本就是无业游民,而陶轩就倒霉了,拘留所也蹲了,钱也罚了,最后连工作也丢了,也成了无业游民。后来听说差点让他爸拿裤腰带给抽死。 再后来听说他跟朋友去了南方闯荡,那几年南方沿海不是刚刚改革开放嘛,在那边混了几年,还真让这小子赚了不少钱。 前年陶轩从南方回来过年,过完年后也没走,开了维纳斯歌舞厅。刚开业的时候,维纳斯热闹是热闹,但也就是跟平常的歌舞厅没啥区别,只不过是地方大了点,装修豪华点。后来他不知怎么滴跟鲍安搭上了线,还拜了把子。就是你今天去的那个人背井的老板鲍安,他家有个亲戚在市里面当副主任。 通过鲍安的关系,陶轩先是结识了那个副主任亲戚,然后再通过那个副主任又认识了市里的其他一些领导。去年刚过完年,听说有人在初九那天早上四点多,看到赵副市长从维纳斯后门出来,偷偷摸摸地跟做贼似的。 这两年工商、税务、消防、卫生等等所有部门的年节例行检查,全都默契的避开维纳斯。片区派出所不止一次接到群众举报,说维纳斯歌舞厅里有小姐卖淫,可派出所民警去了以后,也只能在一楼大厅待着,根本上不了二楼。有一次出警的民警里有一个跟你一样的新人,是个愣头青,说啥就要上楼检查,随后就被几个小混混给打了。 事后那几个小混混蹲了笆篱子,而那个愣头青新人也被调去别的派出所管户籍去了。袭警啊,算是件大事了吧,最后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还有手头的这三起案子,真当队长、老崔他们干了这么多年刑侦,都是吃干饭的,啥都查不出来? 呵呵,维纳斯的水深呐,不是谁都能趟得起。 你是农村出来的,家里供你读书上警校不容易。如今好不容易才穿上了这身警服,算是端上了铁饭碗,可得好好珍惜啊,千万不能白瞎了你爸妈这么多年的辛苦。所以啊,你小子最好别参合这事,要不然保不齐以后也得去派出所管户籍去。” 刘宗用肩膀轻轻撞了魏大明一下,语气严肃的说道。 “既然陶轩这么有势力,那刘哥为什么还要查?” 魏大明不解的问道。 刘宗咧嘴一笑道。 “我没打算查啊。” “那…” “就是闲着没事瞎想瞎转悠,没打算深究。胳膊拧不过大腿,我一个小警员能干的成啥事。行了,该说的都跟你说了,你小子是个聪明人,可不能那前途开玩笑啊。我这臭脾气自己心里有数,估摸着这辈子也就这样了。还指望你小子以后升官了罩着我呢。” 说完,刘宗拍了拍魏大明的肩膀走了。 走到门口的时候,刘宗突然转过头来叮嘱道。 “晚上老崔他们回来,就告诉他们是我把你截下来打下手了,他们要是敢支棱毛,就让他们找我来。” 说完,哐的一声关上门走了。 天快黑的时候,老崔他们开着车回来了。白天在人背井被抓的四个人也跟着一起全都带了回来。 一进办公室,老崔就冲过来,抬脚踹了魏大明屁股一脚。 “你他娘的跑哪去了,老子差点没饿出屎来。” 这一脚虽然踹的不重,但魏大明也看出来老崔是真的生气了,只能一边揉着屁股,一边可怜兮兮的解释道。 “崔哥,你别生气。中午回来的时候碰到刘哥了,是他……” 听到是刘宗造的孽,老崔也不好再追究了,气鼓鼓的嘟囔了几句,转身去处理带回来的四个背煤工。 刘宗赶忙追上去问道。 “崔哥,咋把人全带回来?他们几个跟抛尸案有关系吗?” “跟你没关系,少打听。” 老崔白了魏大明一眼,没好气的训斥道。 此后的几天里,队里的人手继续每天排查附近的小矿,只是魏大明被分去跟着另一个老人,不在跟老崔他们一起了。 大约过了半个多月,这天降下了初冬的第一场小雪。 魏大明刚到单位,就听队里跟他一起来的实习警员说,杀人抛尸案的凶手抓到了,就是当初老崔他们从人背井抓回来的四个背煤工其中的一个。 听到这个消息后,魏大明只觉得遍体生寒,冷的整个人直哆嗦。 一整天的时间,魏大明都是浑浑噩噩的打不起精神。每次看到因为刚刚破案立功而满面喜气的老崔,脑海里就会浮现那具被雨水泡的发白的女尸,胸腹间就会忍不住翻涌想吐。 “嗳,小明这是咋啦?” 老崔指着夺门而出的魏大明朝旁边人问道。 “不知道,可能是吃坏肚子拉稀了吧。” “年轻人,东西可不能乱吃啊。” 老崔笑道。 今天刘宗一整天都没在办公室里出现,跑到外边被冷风激了一下的魏大明感觉没有那么恶心了。站在小雪中想了一会,拔腿朝宿舍跑去。 咚咚咚咚… 来到刘宗的宿舍门前,外面没锁,推了一下门没推动,魏大明便哐哐的砸起门来。 砸了好一会,门才打开。 开门的刘宗双眼浮肿,面色蜡黄,一副病怏怏的样子。 魏大明吓了一跳,赶忙问道。 “刘哥你咋了?生病了?” “没病也让你吓出病来了,咳咳…” 咳嗽了一阵,刘宗问道。 “找我有事?有事快说,没事滚蛋。” “你先让我进去。” 魏大明作势就要往门里边挤,却是被刘宗一把给推了出来。 “老子他妈的感冒了,再传染给你,就搁这说吧。” “刘哥…” “抛尸案的凶手抓到了,就是崔哥那天抓回来的背煤工。” 说完,魏大明就看到,刘宗的眼睛唰的一下变得血红。 ------------ 第二十五章 疑点 刘宗双眼变得血红,死死的盯着魏大明一言不发。 魏大明也是有点被刘宗的眼神给吓得到了,更是一声都不敢吭。 两个人就这样一个门里,一个门外,气氛安静到了极点。 也不知过了多久,在魏大明的感觉里好像是过了一万年,刘宗这才缓缓开口,声音嘶哑的如同行将就木的老人。 “对内的案情通报出来了吗?” “额…还没有,估计一会开会的时候队长会说吧。” 魏大明迟疑的说道。 刘宗的肩膀垮了下去,眼神下移盯着地面,嘴里不停地呢喃道。 “也许是我搞错了…也许是我搞错了…” “刘哥,你没事吧。” 刘宗摆了摆手。 “我今天不太舒服,就不去上班了,你帮我请个假。然后…” 刘宗语气顿了顿又道。 “案情通报出来后,你抽空过来跟我说说。也不用专门过来,晚上下班顺道就行。行了,回去上班吧,记得帮我请假。” 在魏大明的印象里,刘宗迟到早退、无故旷工都是家常便饭,队里的人包括队长在内也都是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什么时候需要请假了。 “刘哥,要不我送你去诊所打一针吧。” 魏大明看到刘宗此时不只是双眼,整张面孔都是红彤彤地,红的有点吓人。便担心的提议道。 “没事,吃点药睡一会就好了,你去忙吧。” 刘宗说完,便哐的一声关上了房门。 魏大明在门口踌躇了片刻,最终还是离开了。 回去的路上,在魏大明的脑海中有几个画面不停地交替出现。 一个画面是那具被雨水泡的发白的女尸,一个画面是刘宗画的那副抽象派地图,还有一个就是在人背井时老辛殴打那个背煤工的情景。 想着想着,魏大明突然停下了脚步。 那天刘哥曾说到过,人背井的老板鲍安和维纳斯老板陶轩是拜把子兄弟。抛尸案的凶手是鲍安矿上的背煤工。背煤工是没有户口、没有身份背景的盲流子。老崔、老辛他们明明有些忌惮鲍安的势力,却是敢在矿上明目张胆的刑讯逼供。那天应该已经知道那四个人跟抛尸案没有关系,最后却还是都带了回来。 这一切的一切,是不是早就计划好了的? 因为那天听过刘宗的分析后,魏大明觉得很有道理,下意识中便觉得三起抛尸奸杀案与维纳斯歌舞厅逃不开关系。因此今天听闻老崔已经抓到了凶手,而凶手就是第一天带回来的一个背煤工,虽然当时没有想明白其中具体的逻辑关系,只是下意识的觉得不对劲。 而此时将所见所闻相互关联起来,魏大明的脑力里就涌现出八个大字——屈打成招,替罪羔羊。 魏大明有些神不守舍的回到办公室,办公室里一派喜气洋洋的气氛。 侦破连环奸杀抛尸案,老崔是首功,老辛也是劳苦功高,众人都在对两人奉承不已,似乎明天两人就升任正副队长了似得。 浑浑噩噩的挨过了一个上午,魏大明中午也没去食堂吃饭,守在办公桌前盯着三起抛尸案的现场照片发呆。 下午一点半,队里召开了案情通报会议,老崔和老辛两人,将破获案件的过程、嫌疑人的口供、搜集到的物证一一展示出来,得到了队长和局中领导的表扬和赞许。 通报会三点结束,散会后魏大明回到办公桌前继续盯着那些照片发呆,好不容易挨到下班时间,便如一阵旋风般冲出了办公室。 “这小子发什么神经?” 老崔指着犹自在开合的房门朝旁人问道。 “坏肚子了呗。” 外面的雪仍在飘飘洒洒的下着,魏大明朝着宿舍一路狂奔,途中好几次险些摔倒。 刘宗宿舍的房门虚掩,露着一条缝隙。魏大明也顾不上敲门,直接将房门推开,然后就见一股仙气扑面而来。 “咳咳咳咳咳…” 魏大明差点以为自己要二氧化碳中毒身亡了。 挥手驱散烟雾,魏大明走进房间,看到地面上堆满了烟头。 “刘哥,你这是抽了多少烟啊!” 魏大明惊叹道。 随即目光看向刘宗,只见刘宗的眼睛里遍布红血丝,脸色灰白,嘴唇青紫,着实是有些吓人。 “刘哥。” 见刘宗只是坐在铁架床的床沿上低着头抽烟,没有搭理自己的意思,魏大明便凑过在刘宗身边坐下,轻声唤了一声。 “怎么样了,详细说说,一个字都不要漏。” 刘宗瞟了魏大明一眼,声音沙哑的说道。 “哦,那个…崔…崔志军他们是这么说的。” 本想脱口而出的崔哥,被魏大明硬生生的改成了崔志军,老崔的大名。 “那次去鲍安的人背井时,他就注意到嫌疑人…嫌疑人叫蒋铁,他就注意到蒋铁有问题。带回到队里以后,经过近半个月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审讯后,蒋铁的心理防线终于被攻破,坦白了自己的罪行。 半年前蒋铁有一次休班的时候在市里闲逛,无意中发现了独身一人的第一位被害人,色心大起将之强行带到一个小树林里实施了强奸。在实施犯罪的过程中,不小心将被害人掐死。事后蒋铁将被害人的衣物等随身物品和证件带离并焚毁,而被害人的尸体则是扔到了郊外一间废弃的公房里。 然后对第二个和第三个被害人实施的犯罪过程都是差不多。崔哥他们昨天已经带犯罪嫌疑人去确认过第一犯罪现场,也找到了相关的证物。这两天就准备提交检察院审核了。” 魏大明讲述的期间,刘宗一直盯着地面,一根接着一根的抽烟。等到魏大明说完后,刘宗沉默了一会后才沉声问道。 “你怎么想?” 魏大明迟疑了片刻,伸手拿过放在床上的烟盒和打火机,抽出一根给自己点上,狠狠了吸了一口后说道。 “一整个下午我都在想这些事,通过对比三起案件的相关照片,发现了几处疑点。第一,根据嫌疑人交代,他强奸杀害第一位受害者的地点是一处小树林,而且还是临时起意。既然是在小树林里实施的强奸,那么在第一位受害者的尸体上,就必然会留下植物汁液、土壤侵染、擦伤之类的等等相关痕迹。另外,在第一位受害者的手腕、脚踝、前胸等位置,发现有绳索捆绑的痕迹,而既然嫌疑人实施犯罪是临时起意,身上为什么会带着绳索?嫌疑人声称捆绑被害人的绳索已经被销毁,可是供词里却没有说明绳索是何时从何处购买…” ------------ 第二十六章 和光同尘 魏大明一条接着一条的说出自己发现的疑点,刘宗始终默默地听着,既没有表示赞同,也没有表示反对。 时间一秒一秒的过去,眼看着已经快到晚上九点了,魏大明这才将自己发现的疑点全都说了出来。 “刘哥,那个…我也没啥办案经验,这些都是我瞎猜的,也不知道对不对。你怎么看?” 魏大明知道自己只是一个菜鸟,因此有些忐忑的问道。 “嗯,知道了。辛苦了你,已经挺晚了,回去睡觉吧,明天还要上班呢。” 刘宗扔掉没抽完的半截香烟,却是如此说道。 “啊…刘哥…” “行了行了,烦不烦。你不睡,我还要睡呢。走了走了。” 刘宗衣服也不脱,直接倒在了床上,闭上眼睛,语气有些暴躁的撵人。 魏大明见状也不敢再说什么,磨磨蹭蹭的站起来,有磨磨蹭蹭的朝着门口挪去。 “今晚说的这些话以后烂在肚子里,跟谁都不许说,听懂没有。” 刘宗突然有语气严厉的说了一句。 “哦哦,知道了刘哥。那你睡吧,我走了。” 接下来的几天,魏大明照常上班,刘宗却是请了病假。 一个星期后,魏大明走进办公室的时候,看到正在翘着二郎腿抽烟的刘宗。 “早啊!” 刘宗笑嘻嘻的打着招呼,脸色却是显得有些苍白。 “刘哥,你感冒好了。” 魏大明欣喜的凑过去问道。 刘宗没来上班的这几天,魏大明感觉分外难熬。老崔、老辛对待魏大明还是如同往常那般亲热和照顾,可魏大明对这两人的看法却是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虽然那晚听过自己的叙述和猜测后,刘宗既没有否定,也没有肯定,但魏大明是个主意很正的人,他坚信自己的猜测虽然不一定全对,但也八九不离十了。 老崔和老辛脸上露出以往看来亲切诚恳的笑容,此时却是显得那么的虚伪和邪恶。 每当这个时候,魏大明就会想起刘宗的叮嘱。 你是农村出来的,家里老爹老娘供你上学不容易,不要意气用事。 你还年轻,有大好的前途,要懂得和光同尘的道理。 我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只能寄希望你升官以后罩着我呢。 于是魏大明只能强行压下心中的种种情绪,对着他们强颜欢笑。 终于是等到刘宗上班了,魏大明立即就感觉有了主心骨。 “刘哥,明天案子就要送交检察院了,你准备怎么弄?” 办公室里现在没有别人,可魏大明还是压低了声音,凑到刘宗耳边问道。 “什么怎么弄?” “就是…” “早啊,老崔,听说我没来的这几天,你可是大出风头啊。” 没等魏大明把话说完,刘宗突然将一根烟塞进他的嘴里,然后侧着头看向门口,笑着招呼道。 “出什么风头,就是运气好。哈哈哈,要不是你那天跟队长耍脾气,这案子本该落在你手里。” 魏大明扭过头去,就看到老崔意气风发的大步走进来,一脸谦逊的表情说道。 “时也运也,该是你的就是你的,别人想抢也抢不走。该不是我的就不是我的,我想争也争不到。不过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是不是应该请我搓一顿,以表谢意啊。” “请,必须请。再叫上老辛,小明你也一起。咱们哥四个好好喝一顿。” “说定了啊,可不许反悔,今晚上说啥都要狠狠宰你一顿。” 清完病假回来后的刘宗,好像是变了个人似得。 再没有迟到早退过。也不会在办公室里动不动的发脾气。有时需要请假的话,也会老老实实的交上请假条。 开会的时候,面对队长交代下来的任务,也不会推三阻四,甚至还朝这队长露出一个微笑。 魏大明看到当时队长的表情都不对了,狐疑的盯着刘宗好半晌,右边的眉毛一个劲的跳…跳…跳… 散会后,队长单独把魏大明留了下来,询问刘宗最近是不是身体出了什么问题?还是家里出了啥事? 魏大明也只能无奈苦笑。 一晃眼的工夫,再过几天就要过年了。 这天下班的时候,魏大明刚走出办公室,就看到刘宗从走廊另一边过来,手里还拿着一部相机。 “刘哥,还没回家啊。” 魏大明招呼道。 自从上次刘宗清完病假回来以后,整个人都好似大变样一般,跟队里其他人的关系都变得融洽和睦了许多。反倒是魏大明跟刘宗的关系渐渐变得有些疏远了。 师徒二人之间似乎是产生了一层隔膜,魏大明在刘宗面前不再像以前那样口无遮拦、畅所欲言。 而刘宗也不再像以前那样动不动小王八蛋、滚、去死的笑骂,而是变成非常程式化的客套。 “这不是快过年了吗,从队长那借个照相机,跟家里人照张全家福。” 刘宗笑着说道,然后拿出烟盒,先自己叼上一根,又递给魏大明一根。 魏大明却是将刘宗递烟的手轻轻推了回去,笑着摇头道。 “谢了,我不抽。” 刘宗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了,愣愣的看着魏大明好一会,然后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整个人也随之一下子矮了一截。 “不抽烟好啊,对身体好。” 刘宗有些尴尬的笑道,将香烟放回了烟盒里。 “刘哥,没啥事我回宿舍了。” “嗯呢,早点休息。” 魏大明转身径直离开,身后的刘宗却是一直站在原地没动。 “啥时候回家啊?” 刘宗突然又喊道。 “后天就走。” 魏大明头也不回的答道。 “记得替我跟你爸妈带个好,拜个年。” “知道了。” 一天后,魏大明坐上了火车离开煤城市,回到农村老家过年。 休年假的十几天里魏大明大部分时间都是跟着父母串亲访友拜年,忙的是不亦乐乎。偶有闲暇的时候,脑子就会不由自主的回想起那具被雨水跑的发白的女尸,刘宗充血发红的双眼,老崔虚伪的笑容。 和光同尘…前途为重… 难道自己以后也会变成跟他们一样的人吗? 过了正月十五,魏大明回到了煤城市。将行李放回到宿舍后,便拎着两大包爹妈给带的土特产去到办公室分发给同事们。 “谢了!” 老崔接过魏大明递过来的一只冻的如同冰块的农村笨大鹅,笑着感谢道。 “谢什么,都是自家养的,不值什么钱。” 魏大明笑着说道。 “啊对了,那个你师父前两天被车给撞了,你不去看看?” 老崔看着魏大明,眼睛微微眯起说道。 ------------ 第二十七章 熟悉的陌生人 “啊!” 魏大明露出惊讶的表情。 “我刚回来,没人跟我说过啊。伤的严重吗?” “左腿骨折,脊骨骨裂,听大夫说就算以后恢复过来,也是个瘸子。” 老崔淡淡的说道,表情意味难明。 “哦,这样啊,那我下班后去看望一下吧。对了崔哥,刘哥现在是在医院,还是在家里?” 刘宗是本地人,虽然多数时间都住在警局分配的宿舍里,但其实他在本地有自己的一间小房子,家人和亲戚也都住在附近。 “还在医院呢。毕竟伤了脊梁骨,大夫担心压迫到神经和血管,需要观察一段时间才能回家静养。哦对了,老刘不在的这段时间,你先跟着老辛。” 老崔交代道。 “知道了,崔哥。” 魏大明感谢道,随后又给老辛送过去一份土特产,聊了几句以后多多关照之类的客套话。 等下了班,魏大明先回宿舍换了身衣服,然后乘坐公交车前往医院。 在医院外面的水果店买了些水果,按照老崔告诉的楼层和房间号,找到了刘宗所在的病房。 魏大明推开病房的房门,就看到病房里其他的床位都是空着的,只有刘宗一个病人。 他是刘宗的侄子,魏大明以前见过几次。 “小明叔。” 刘宗的侄子站起身来,朝走进来的魏大明叫道。 “给你叔送饭啊。” 魏大明笑着问道。 其实他也就比人家大六岁而已,可他跟刘宗是平辈论交,所以这小子也只能老老实实的叫一声‘叔’。 “嗯。” 刘宗侄子点了点头。 “傻杵着干啥呢,请你小明叔坐啊。” 刘宗正好吃完了饭盒里最后一个饺子,用手抹了一把嘴角残留的油渍,伸手怼了侄子一下训斥道。 魏大明走过去,现将装着水果的袋子放到床头柜上,在隔壁病床上坐下后,这才连珠炮似得问道。 “我刚回来就听说你被车撞了,怎么样?严不严重?肇事司机呢?赔偿的事谈了吗?” “那个…二叔,小明叔,你们聊啊,我先回家了,寒假作业还没写完呢。” 刘宗的侄子收好饭盒,跟二人打了声招呼后离开。 等到病房里只剩二人后,刘宗这才咧嘴一笑道。 “没啥大事,再观察两天就能回家了。赔偿的事都是队长帮着谈的,应该没啥问题。” 魏大明闻言点了点头,然后就有些不知道说什么了。 刘宗也没再继续说话,两个人就这样相互静静地看着对方。 曾几何时,二人还是无话不谈、亲密无间的师徒、朋友。 却是为何开始渐渐变得生分起来了? “那个…我听崔哥说,你的腿…” “嗨,没事。只要没瘫就行,不过就是走路慢点,不太好看呗。我一个大老爷们,不在乎那个。” 刘宗无所谓的笑道。 随后,二人又是一阵沉默,气氛显得有些尴尬。 枯坐了一会,魏大明站起身来道。 “刘哥你安心养伤,有空我再来看你。” “该忙忙你的,我这没啥事,不用掂寻。” “行,那我先走了啊。” 魏大明走出病房,反手拉住门把手缓缓将房门关上。 回宿舍的路上,魏大明有些生自己的气,忍不住给了自己两个耳光。 刘宗做错了什么吗? 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对待他? 他没有对嫌疑人刑讯逼供,也没有昧着良心草草结案。 人都是自私,他只是做出了对自己最有利的选择而已。 陶轩那么有背景,连队长都帮着他徇私枉法。刘宗只是一个普通的警察而已,他又能做的了什么呢? 可是明明道理都懂,偏偏魏大明就是生气。既是生自己的气,也是生刘宗的气。 自己忿恨刘宗没有坚持查明真相,可自己又做了什么? 归根结底,自己也是跟刘宗一样的人。 自私、怯懦、冷漠… 凄冷的寒夜中,魏大明一路胡思乱想回到了宿舍。 宿舍里漆黑一片,魏大明也懒得开灯,一头趴倒在了床上,继续胡思乱想。 趴了一阵,肚子里传出咕噜噜的声响,魏大明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没吃晚饭呢。 看了眼时间,已经晚上八点多了,外边寒风呼啸,实在是不想再出去了。 想起背包里还有老妈给装的让路上吃的饺子还剩几个,随便对付一口吧。 魏大明用脚尖将放在床角的背包勾了过来,摸着黑伸手去摸背包的拉链头,手指尖却是感受到了一丝冰凉。 魏大明的动作停了一下,随后把手指凑到面前,凝目仔细看去。 屋子里太黑了,什么都看不到。 魏大明便将手指轻轻触碰嘴唇,感受到指尖上似乎是水。 背包的拉链头是金属的,在外面冻得时间久了回到温暖的屋子里后,拉链头上就会冷凝结一些小水珠,这本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可魏大明今天早晨就把背包放回宿舍了,拉链头上冷凝结的水珠早应该挥发干了才对。 魏大明在黑暗中思考了一会,然后缓缓地从床上起来,凭着对房间布局的熟悉,垫着脚尖,贴着墙边绕了一个大圈来到门口,摸索着找到灯绳,轻轻拉了一下,打开了电灯。 有人刚刚动过自己的背包。 魏大明站在门口,凝目朝地面看去。 只有刚刚自己进来时,鞋底留下的泥水印,此外再没有其他的痕迹。 这样反倒是不正常。 因为魏大明记得很清楚,自己早上回宿舍放行李离开的时候并没有拖地。 所以说现在地面上应该是有早上留下的鞋印才对。 可是早上的鞋印现在却是消失了。 魏大明跪在地上,侧过头去,让视线与地面呈现一定的视角,然后便在水泥地面上看到了很细微的反光和一条条不易察觉的痕迹。 反光是未干水痕造成的,那条条的痕迹应该是干拖布擦拭泥水鞋印时留下的。 的确是有人偷偷进入了自己的宿舍,可是回来时门锁明明是好好地,窗户外面也用扣条钉了一层防风防寒的塑料布。 人是怎么进来的? 进来的又是什么人? 魏大明从地上站起来,目光扫视面积不大的宿舍房间。并没有明显被翻动过的迹象。走到窗边,眼睛凑到背包的拉链头上,果然看到上面还有些许残留未干的水痕。 用两根手指拉动拉链头,将背包打开,检查了一下,也没有少什么东西。 魏大明在床沿边坐下,拧着眉头,百思不得其解。 ------------ 第二十八章 影子 尽管从里面用书桌抵住了房门,可这一夜魏大明仍是睡得很不踏实。 宿舍里多半是有人进来过,翻过自己的背包,可偏偏什么东西都没有丢。 那这人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半睡半醒、迷迷糊糊的熬过了一夜,第二天盯着两个熊猫眼去上班。 “干嘛,没倒过来时差啊!” 看到魏大明的模样,老崔开玩笑道。 “刚搁老家睡惯火炕,这一下子冷不丁的睡软床还有点不习惯。” 魏大明有气无力的恹恹解释道。 “臭毛病真多。” 老崔照着魏大明胸口怼了一拳笑骂道,随后又问道。 “嗳小明,你是腊月二十八那天走的吧?” “嗯,早上八点的火车。” 这个时候魏大明的困境有点上来了,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后答道。 “大刘没去送你吗?” “没。” “也没给爸妈买点年货,让你带回去?” “没。” “瞅你小子困那熊样,来,抽根烟精神精神。” 老崔将一根烟塞进魏大明嘴里,掏出打火机,也不管魏大明一副拒绝的表情,硬是给他点上了。 还真别说,抽了两口烟后,魏大明感觉果然精神了一点。 这时,老崔又问道。 “你走之前,没跟你师傅道个别,吃顿饭啥地?” 魏大明的脑筋已经开始了正常的运转,猛然察觉到老崔有点不太对劲,三句话不离刘宗。过年的这段时间,他们两个应该经常碰面吧,自己刚才从老家回来,啥也不知道啊。 “嗯,也没。那两天都忙着买年货,也没那个时间啊。” 魏大明脸不红、心不慌的撒谎道,隐瞒了腊月二十六那天在走廊里遇到过刘宗的事情。 其实魏大明也没想明白自己为啥要隐瞒,只是下意识的觉得事情有点不太对劲。 “哦,这样啊。” 老崔应了一声,然后闷着头抽烟。 魏大明以为这就算是完事了,正打算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趴一会,醒醒神。 老崔却是突然又问道。 “那个,你回老家之前,大刘有没有把什么东西交给你保管?” “啊,啥东西啊?” 魏大明一脸懵逼的问道。 “哦,没什么,就是随便问问。那个,反正今天队里也没什么事,你就回宿舍睡一会吧,有事我再让人去叫你。” “谢谢崔哥,就知道你心疼我。” 魏大明眉开眼笑的感谢道。 走出大门,一阵寒风扑面而来,冷的魏大明打了个寒颤。戴上羽绒服的帽子,拉紧拉锁,双手插在羽绒服兜里,魏大明低着头,不紧不慢的朝着宿舍方向走去。 直到拐过一个弯,确定从办公室那边的窗户看不到自己后,魏大明这才开始小跑起来。 他的心跳正在一点一点的加速,不是因为小跑的原因,而是刚才突然从脑子里蹦出来的念头。 昨天进入自己宿舍的人是老崔,他在找一样重要的东西。 而这个东西,很有可能跟刘宗有关。 如此看来,刘宗被撞这事或许另有隐情。 一路小跑回到宿舍门口,魏大明拿出钥匙迟疑了几秒后,却是蹲下身子,仔细观察起锁孔来。 昨天被人偷溜进来,原本魏大明是打算今天买一把新锁换上的。 可是刚才脑子里冒出来的那个猜测,却是让他有了不一样的打算。 宿舍只有窗户和房门这两个可供出入的地方。为了防寒,刚刚立冬的时候,窗户外边就用压条和塑料布给封上了。这么长的时间,压条和塑料布上都积了一层灰尘,想要从窗户进来而不留下任何痕迹,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压条和塑料布今早魏大明已经检查过了,确定没被人动过。因此,就只剩房门这唯一的出入口了。 房门和门锁没有被暴力破坏的痕迹,那么就只剩一种可能了。 魏大明将右眼凑近锁孔,仔细观察,片刻后果然在锁孔内沿的位置,发现了一条大概一毫米左右的划痕。 因为每天都要开锁的缘故,将钥匙插入锁孔也不保证一次就能成功,因此锁孔四圈会留下很多划痕。不过魏大明手中的是那种铜铝合金的钥匙,造成的划痕发黑,并且比较粗。而这条划痕却是又细又亮,明显是更坚硬的金属留下的。 魏大明想起曾经听刘宗提过一嘴,说是老崔开锁的手艺很厉害,一般的锁几秒钟就能打开,因此从来不担心丢了钥匙进不去家门。 噗通…噗通… 魏大明感觉自己的心跳的越来越快,手心都有点出汗了。 是崔志军,一定是崔志军偷偷进了自己的宿舍。 魏大明站起身来,扭头朝走廊两侧看了看。 在宿舍这边住的人本就不多,现在又是上班时间,没有其他人在。 可魏大明还是有些担心。 他担心会有一双眼睛在暗中监视自己。 这锁…还是暂时不换了。 用钥匙打开门锁,魏大明走进宿舍,反手将房门关上,下意识的想要别上插销,想了想还是算了。 要镇定,千万不能做出任何反常的举动。 魏大明深吸了一口气,在心中如此告诫自己。 虽然,到目前为止魏大明还没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而所有的怀疑也都只是自己的猜测。 但是,这一刻他无比坚信自己的直觉。 因为,魏大明脑海中隐隐有一些东西串联在了一起。 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魏大明走到床边将羽绒服脱下来,然后脱鞋躺在床上,将羽绒服盖在身上,连整张脸都一起盖住,只是留下了一道缝隙。 过不多时,宿舍房间里响起很轻的鼾声。 魏大明知道自己有打呼噜的毛病,这还是又一次值夜班的时候刘宗告诉他的。 大概过了十多分钟,魏大明听到窗户外面响起很轻很轻的踩雪的声音。 过完年的这段时间没有下过雪,窗户外边都是年前的积雪,这么长的时间风吹日晒,表面形成了一层又厚又硬的雪壳。走在上面的时候,就跟走在冰面上差不多。不过毕竟不是真正的冰面,雪壳还是有一点脆,百十来斤的人走在上面时,雪壳还是会因为压力而破碎,发出很轻微的不仔细听的话肯本听不到声响。 而魏大明的听力正好很敏锐,听到了雪壳破碎的声音。 声音最终在窗户边停下。 魏大明继续发出均匀的呼噜声,右眼顺着羽绒服留出的那条缝隙朝外瞟了出去。 初时什么都没有看到,可再仔细找寻了一下,终于是在窗框边沿的位置,看到了一条被朝阳映照出来的一小块阴影。 那是一个人脑袋的影子。 ------------ 第二十九章 证据 单凭脑袋投下的一小块阴影,魏大明自然无法认出到底是谁,但直觉告诉他,此时此刻站在窗外偷偷看着自己的一定是崔志军。 他到底要干什么? 外面的人不吱声,里面的人不敢吱声,宿舍内和宿舍外此时都安静的可怕。 魏大明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声像是敲鼓一般,咚咚咚的在耳膜里震荡。 脑子里面也是乱糟糟的,根本无法冷静的思考。 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继续假装睡觉。 外面疑似崔志军的影子站了足足有十多分钟,搞得魏大明几乎就要以为是自己看错了。直到轻微的雪壳破碎声再次响起,那个影子也随之消失,魏大明这才确定一切都是真实的发生了。 踩雪的声音渐渐远去,魏大明却还是不敢有丝毫的放松,继续假装睡觉,不过脑子已经可以正常运转了。 通过目前掌握到的信息可以猜测,崔志军非常想要得到刘宗手里的某样东西。东西多半是被刘宗藏了起来,崔志军怀疑刘宗把东西交给了自己,所以就偷偷潜入宿舍翻找,甚至暗中监视自己。 如此来看,刘宗遭遇车祸的事情就很耐人寻味了,真的只是普通的车祸吗? 还是…杀人灭口? 刘宗藏起来的东西到底是什么,以至于让崔志军如此疯狂? 可惜目前掌握的信息太少,魏大明只能推测到如此程度。 在宿舍装睡,眼看着要到中午饭点了,魏大明起来穿上羽绒服和鞋子,先去到窗户外面的雪地上瞧了一眼。 能够看到雪地上有被踩踏破碎的痕迹,有早上自己留下的,还有刚才那个人影留下的,只是雪壳太硬,没能留下鞋印和花纹。 回到了办公室的时候,还差几分钟才到饭点,所有人都在。 “睡醒啦?” 看到魏大明进来,老崔笑着问道。 “还行,就是不太解乏。” 魏大明揉着眼睛答道。 “反正下午也没啥事,吃过午饭就回去接着睡吧。” “行,要是有事的话,崔哥你就让人去叫我。” 说了一会话,午饭时间到了,所有人拿着空饭盒离开办公室。 魏大明假装找饭盒磨蹭了一会,等到办公室只剩下自己的时候,走到老崔办公的位置,看向椅子下方的水泥地面。 那处水泥地面上都是已经干透了的泥水痕迹,魏大明又看了看其他人位置的地面,虽然也有些许泥水的痕迹,但明显比老崔这里干净一些。 如此便让魏大明更加笃定自己的猜测。 去食堂食之无味的糊弄了一顿午饭,魏大明直接回到宿舍继续装睡。等到下午三点多,确认窗外和走廊里都没有人盯着自己,这才从床上起来,蹲下身子掀开床单,朝床下边看去。 床下边放着两个大行李箱,里面装着春秋和夏天的衣物,已经快两个多月没动过了。 魏大明伸手在行李箱上抹了一把,干干净净的没有灰尘。 在这种干燥的天气,两个多月了行李箱上怎么可能一点灰都没落。 魏大明放下传单,又走到书桌前,脑海中回忆着年前离开时桌面上东西的摆放位置与眼前看到的相互对比。 位置基本没有什么变化,可是伸出手指在那些物品上轻轻拂过,仍旧是没有半点灰尘。 回家过年离开了半个多月,书桌上的东西按理说应该落了一层薄灰,只要是手指触碰,就会显现出痕迹。 想要消除这些痕迹,最好的办法就是把浮灰全部擦掉。 看来不只是自己的背包,而是宿舍内所有可以藏东西的地方都已经被人翻找过了。只是不知道是昨天,还是自己回来之前就已经被翻找过一次了。 现在基本可以确定撬锁进来的人就是崔志军,只是他到底在找什么呢? 这样东西一定是和刘宗有关。 魏大明回到床上用羽绒服蒙着脑袋继续装睡,心里则是将所有的猜测整理汇总,试图找出真相。 然后,就迷迷糊糊真的睡着了。 等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 屋子里没开灯,魏大明坐起身来,用手托着下巴,继续未完的推理猜测。 能让崔志军做出这种勾当,那样东西肯定是非同小可。 那么,到底是什么东西呢? 上次崔志军抓获了连环奸杀抛尸案的凶手后,队长就已经明确表示,等过完了正月,就跟局里领导推荐,让崔志军担任副队长。 魏大明觉得,那个所谓的凶手多半是冤枉的。或是被崔志军和老辛屈打成招,或者干脆这只替罪羊本就是人背井的老板鲍安和维纳斯老板陶轩他们两个早就准备好的。崔志军极有可能跟他们两个沆瀣一气。 对于崔志军来说,眼下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将连环奸杀抛尸案给坐实。 而能够让他在意的,多半也是跟连环奸杀抛尸案脱不开关系。 所以,应该是某个能够揭开真相的关键性证物。这件证物只要一拿出来,就能证明所谓的凶手是冤枉的,真凶另有其人。这样一来,崔志军不但升官的愿望泡汤,甚至要被追究法律责任。 也许是睡了一觉的缘故,魏大明的思路越来越清晰,渐渐地竟是把自己给正兴奋了起来。 因为他感觉自己已经越来越接近真相了。 能够翻盘的证物…会是什么呢? 魏大明想起来腊月二十六那天,下班的时候在走廊遇到了刘宗。当时刘宗手里拿着一部照相机,说是从队长那里借来,准备回家过年时照全家福。 照相机! 崔志军找的是那部照相机? 黑暗中,魏大明眼睛猛然一亮。 还记得那个下雨天,刘宗站在河沿边盯着维纳斯歌舞厅。 刘宗曾经说过,维纳斯的后台很硬,那些消防、工商、卫生等部门的例行检查也只能在一楼,肯本上不去二楼。甚至还有一个警察因此被打了,最后也是不了了之。 维纳斯歌舞厅二楼之上到底藏着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 会不会是从哪个时候起,刘宗就已经计划偷偷潜入维纳斯的二楼寻找证据了? 刘宗一定是拍到了重要的东西,所以才会让崔志军如此着急。 可是如果真是如此的话,崔志军为什么还能好好的待在警队里? 所以… 魏大明猛地站起身来,兴奋的差一点就叫喊出声。 车祸!是车祸! 整件事情最后缺失的一个环节,终于连上了。 ------------ 第三十章 寒彻骨 按照魏大明的猜测,整件事情应该是这样的。 腊月二十六那天,刘宗从队长那里借了来照相机。 之前崔志军说过,刘宗是在正月初八上班的路上出的车祸。 过年的这段时间,维纳斯歌舞厅的生意应该非常火爆。而火爆的同时,也是警惕性最为放松的时候。于是初七那天,刘宗拿着照相机潜入维纳斯歌舞厅的楼上,拍摄到了重要证物,亦或者是…不应该出现在那里的人,比如传言中大清早从维纳斯后门出来的那位副市长。 传言毕竟是虚的,照片却是实打实的物证。 初八各个单位年假结束,公安局、检察院、纪检委等部门都是这天才开始正式上班。 初一到初七虽然也有值班人员,但如果案子牵涉到的人级别太高,值班人员也是做不了主的,搞不好就会有提前泄露消息的可能。 所以弄到了关键证据的刘宗准备在这天向有关部门检举,可是消息还是泄露了出去,在去检举的路上出了车祸。 车祸一定是被人安排好的,目的就是要阻止刘宗的检举。至于为什么不直接当场将刘宗给撞死,估计是担心刘宗留有后手,比如说…拷贝的底片。 是了,事情多半就是这个样子。 所以崔志军偷偷潜入自己宿舍翻找的不是照相机,而是照片的底片。 魏大明在黑暗中来回的踱步转圈,越走越快,越想越是兴奋。 可惜一切都还只是自己的猜测… 魏大明走到窗户边上,借着外面雪地的反光看了一眼手表。 已经快十一点了。 都这个点了,崔志军应该不会再监视自己了吧? 魏大明朝窗外看了几眼,然后抓起羽绒服胡乱的套在身上,走到门前悄悄打开一道缝隙朝走廊里看去,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悄悄地,相似做贼一般从宿舍里溜出来,魏大明朝着医院一路小跑而去。 宿舍距离医院可是不算近,等到魏大明跑到医院的时候,已经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坐在门口的台阶上休息了一会,魏大明这才走进了医院。 一楼大厅只开了两三盏灯,光线昏暗。值班室里一名护士的目光从小窗口里看出来,用冰冷的语气问道。 “干什么?” “四楼陪护的,刚才回家吃晚饭不小心睡过头了。” 魏大明不好意的笑道。 “四楼哪屋?” 值班护士也不知那么好忽悠的,又追问道。 “403,姓刘,我是他侄儿。” 护士低头看了一眼病房登记记录本,这才没好气的训道。 “医院有规定,晚上九点以后闲人免进。下不为例啊。” “嗯呐,以后肯定注意。麻烦你了啊。” 魏大明陪着笑脸道。 朝着楼梯方向走过去还没两步,值班护士突然从小窗里探出头来喊道。 “到了病房让刚才上去那人快点,警察了不起啊,领导怪罪还不是我挨训。” 魏大明脸上露出诧异的表情,不过还是连忙点头应道。 “嗯呐,知道了。” 说完,迈步走上楼梯,不过脚步却是放的极轻极轻。 轻手轻脚的走到三楼,魏大明横穿过长长的走廊,从侧面的副楼梯去到的四楼。 刚过完年的这段时间,许多病人晚上都被接回家里住,因此大多数病房床位都是空置的,整层楼也没有几个病人,显得很是安静。 魏大明垫着脚尖,走到刘宗所在的病房门口,发现门完全关严了,这种情况跟电视剧里演的可不太一样。 人家电视剧里都会留一条缝方便偷听、偷看。 病房的门上虽然有一块三十厘米左右见方的玻璃,透过玻璃能够看到病房里面的情景,可同样病房里的人也能看到外面。 所以为了不被发现,魏大明便屏住呼吸,想把耳朵贴在门上试试能不能听到里面的声音。 随即又想到,万一里面有人出来,自己岂不是立即就会被发现。 于是走到对面的病房,病房里面关着灯,应该是没有病人居住。 魏大明将对面病房的房门打开,这样就可以很快的躲进去。 然后魏大明才转回到刘宗所在的病房门口,将耳朵贴在了房门上。 病房里的确是有人在说话,听声音说话的人正是崔志军。 魏大明的听力虽然照比常人要敏锐一些,却也不是真正的狗耳朵,即使贴在了门板上,也只是能将病房里面的说话声听个大概,算不上清楚真切。 “你这臭脾气…不是非黑即白…太自私…为别人考虑过吗…顾念咱俩的情分…真动的了他…” 叽里呱啦之类的云云。 而病房里只有崔志军一个人在说话,未曾听到刘宗的声音。 趴在门上偷听了大概十多分钟,崔志军的声音突然变得清晰起来。 魏大明心中一惊,知道崔志军这是靠近房门这边了,这就要走了? 心中正判断犹豫间,就听到崔志军说道。 “大刘,不考虑自己,也要考虑考虑身边人的前途,不要误人误己。两天,两天后你还不给个准话,把东西交出来的话,后果你自己想象。” 话音落下,脚步声已经是越来越近。 吓得魏大明赶忙一个闪身窜进了对面病房,然后将房门轻轻关上。 这间病房里没开灯,黑漆嘛乌的。走廊里却是亮着几盏灯。 一面光明、一面黑暗的情况下,玻璃就变成了单面镜。 因此魏大明就敢放肆的透过玻璃朝对面看去,不用担心会被发现。 从对面病房里走出来的果然是崔志军,一脸的阴沉,重重的摔上房门离开。 一直等到崔志军的脚步声在走廊上消失,魏大明这才悄悄地走了出来。 看了看刘宗病房紧闭的房门,再看看走廊尽头崔志军消失的拐角,一时间陷入了两难。 推解谜题的兴奋劲已经褪去了,刚刚崔志军的话让魏大明重新回到了现实。 连环奸杀抛尸案疑点重重,连自己这个菜鸟都看得出来,队里的那些老资格,还有队长,难道他们会看不出来? 很明显是在相互包庇。 再加上那个副市长大清早从维纳斯后门偷偷离开的传言,魏大明终于算是拧动了崔志军话里威胁的意味。 真动的了他? 后果自己想象! 医院的走廊里明明没有风,也不冷,可魏大明还是打了个寒颤。 ------------ 第三十一章 一种可能 魏大明自认是一个聪明人,富有正义感,有报效国家的决心。 高考前夕,魏大明在考军校,还是考警校这两者之间进行了一番艰难的抉择。 一个保家卫国,一个保境安民,都符合自己一直以来的理想。 当然,更主要的原因还是从这两个院校毕业后,端着的都是铁饭碗。 参军毕竟还是太过辛苦,如非必要,没有几个人愿意主动去吃那样的苦。于是最终,魏大明选择了报考警校,成为一名光荣的、伸张正义的人民警察。 至少在这一晚之前,魏大明一直都是如此自我认知并为此而努力的。 可当那一晚,魏大明并没有推开刘宗病房的门,而是选择默不作声的离开医院时,原本挺拔的脊梁却是弯曲了、塌陷了。 爸妈这么多年含辛茹苦供养自己读书不容易,如今好不容易事业走上了正轨,计划着拼搏几年在城里买一个房子,把爸妈接过来一起住。然后遇到一个喜欢的女人,结婚生子,一家人其乐融融。 那幅画面光是想一想,幸福感就已经要从身体里溢出来了。 自古忠孝难两全,一头是师傅刘宗和真相、正义。一头是盼望苦尽甘来的爸妈。 但凡有万分之一成功的可能,魏大明都会选择推开那扇门,将自己的推理如实说给刘宗,然后和他一起揭露罪恶,让真相大白于天下。 可是…能成功吗? 刑侦队里队长也不是一手遮天,上面还有各位局里的领导。老崔和队长的所作所为,局里的领导真的一点都不知道吗? 更何况,还有一个传说中走后门的副市长。 自己只是一个还没转正的见习警员,刘宗也只是普通的科员,两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竟然妄图掀翻那一座座高不可攀的山峰。 这算什么?蚍蜉撼树?螳臂当车? 开什么玩笑,正义使者不是这样子当得。 眼下最重要的是保存实力,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总会有合适的时机的,到时候再…… 回去的路上,魏大明驼着腰、低着头,如此这般一遍又一遍的说服自己。 第二天,办公室里。 “崔哥,早啊。” “辛哥,早啊。” 魏大明热情的打着招呼。 之后的时间里,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正月过后,崔志军正式胜任副队。 老辛记了一次大功。 刘宗终于是出院了,在侄子的搀扶下,一瘸一拐的回了家。 又过了一个月,刘宗的侄子到宿舍收拾东西,刘宗的左腿落下了终身残疾,脊梁骨也无法完全恢复,考虑到他的身体情况,局领导决定将他调到反扒大队担任文职。 那天魏大明又是帮着收拾东西,又是借来推车帮着把东西送到刘宗的家里,忙前忙后的出了不少力。 反倒是刘宗对他的态度变得不冷不热,说不上几句话就会露出不耐烦的神情。 之后魏大明偶尔也会去看望刘宗,每次都是热脸贴上冷屁股。 毕竟没人愿意自找不痛快,渐渐地,两人也就没什么联系了。 “后来,我听说刘哥得罪了反扒大队的领导,被下放到派出所管户籍去了。就又去了他家里一次,可是也没聊上几句,最终还是不欢而散。自那以后,就再没见过面了。” 魏大明表情淡然的说道。 许是今天说的话有些太多了,他的声音此时显得有些沙哑。 “其实,那个时候我也不是什么都没做。刘哥被下放到派出所的时候,我觉得当初的事应该已经没人在意了。有一天我找到交警队的一个朋友,让他帮忙查了一下刘哥车祸时的出警单,知道了肇事司机的名字。 肇事司机叫李兵,我后来查了一下,他是维纳斯老板陶轩手下的打手,出事后因醉酒驾驶造成严重后果,判了五年。后来因为表现良好,只蹲了两年多就出来了。出来以后就成了陶轩的心腹,跟另外三个打手被道上的混混称作四大天王。” 见老人的烟快要抽完了,顾清便从烟盒里抽出两根,先给老人递过去一根,然后自己也点上一根。 这个过程中,脑子里则是一直在整理消化老人讲述的那些信息,因此没有说话。 “顾小子,你是不是特别看不起我。” 魏大明抽了一口烟后突然问道。 “额?” 顾清看了老人一眼。 “哼,我承认,我当时的确不够爷们,可没办法啊,我还有父母要供养,顾虑太多了。胳膊拧不过大腿,最后刘哥不也是妥协了吗。只是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他竟然会用这样的方式来做了解。” 魏大明唏嘘道。 “崔志军后来怎么样了?” 顾清问道。 “他退休以后就全家搬去南边了,那边气候好,适合养老。还有老辛,听说也搬南边去了,至于两人是不是在一个地方就不知道了。” “哦,这样啊。” 顾清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微微垂下头,盯着地板思索了一阵,然后突然问道。 “前辈,不知道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那晚在医院病房里,崔志军到底是用什么威胁刘宗,才让他交出证据的?” “家里人呗,还能有啥。那帮无法无天的东西,连警察都敢弄,还有啥是不敢干的。刘哥虽然在就离了婚,也没有孩子。可上有父母和一个哥哥,下有一个当亲儿子疼的侄儿。他不在乎自己,总得在乎家里人吧。” 顾清点了点头,表示说的有道理。抽了两口烟后却又说道。 “前辈你提到过,那晚崔志军曾说过‘身边人的前途’,刘宗家里人有在企事业单位工作的吗?” “这个…” 魏大明怔了怔,然后微微侧头回忆了一下,摇了摇头道。 “好像是没有,刘哥也是从农村出来的,父母都是种了一辈子地的农民。年纪大了干不动地里的活了,刘哥才把他们接过来,让他们住自己的房子,自己去宿舍里住。他大哥和嫂子都留在农村种地,只是把儿子送过来上学,平时跟两位老人一起住。” “哦,是这样啊。” 顾清点了点头,沉吟半晌后又说道。 “我只是提出一种可能啊,毕竟那晚他们两个人的对话也没有其他人听到。前辈你觉得,前途这样的词,拥在两位老人、两个农民和一个上学的孩子身上,合适吗?” “额…” “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那晚崔志军用来威胁刘宗的不是他的家人,而是…你呢!” ------------ 第三十二章 吓一跳 魏大明正要抽烟的手悬停在了半空,眼神有些发直,嘴唇也在微微的发颤。 看到魏大明这个表现,顾清心里就已经确定,这么多年来,魏大明未尝没有想过这种可能。 只不过,是他自己心里不愿承认罢了。 能够仅凭一些零星的碎片线索就推导出当年刘宗的遭遇,说明魏大明的确很聪明。能够主动找到顾清,将当年自己所知道和经历的事情,甚至包括自己的一些小心思都毫不避讳的讲述出来,证明魏大明这个人也足够的坦荡。 但从顾清的角度而言,作为警察的话,魏大明身上有两个致命的缺点。 第一个缺点,魏大明没有原则。他总是能够给自己的怯懦、退缩找到充足的理由。当然,凡事多考虑自身的利弊这本没有错,人性本就是自私的。但作为一个警察,事事皆是思前想后、畏畏缩缩,那就是病,还是属于绝症的那种。 第二个缺点。魏大明没有血性,没有那种热血上涌后不管不顾,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的冲劲和狠劲。这一点已经不仅仅是关乎他是否能成为一个合格警察的问题了,更是关乎他是不是个东北爷们的问题。 当然,以上两点仅仅是顾清的个人观点,只是自己的心里念叨了一下,并没有当着魏大明的面说出来。 毕竟有点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嫌疑。 魏大明像个木偶似得,一个姿势保持了很久,手指间夹着的香烟都已经快要燃尽了。 顾清抬手将快要燃尽的香烟从魏大明手中取下来,魏大明这才如梦初醒,身躯抖了一下,愣愣的看向顾清,嘴唇开合了几下,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前辈。” 顾清站起身来。 “如果没有其他的事情,我就先告辞了。你今天提供的线索,对我接下来的调查有很大的帮助,非常感谢。” 看着顾清朝门口走去,魏大明抬了抬手,似乎是想叫住他,又似乎是在挥手告别,最终却是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等到房门关上后,安静的房间里响起一声长长的叹息。 魏大明只觉得鼻子有些发酸,视线也变得有些模糊起来。 那个姓顾的小子说,当年崔志军很有可能是用自己的前途相威胁,从而让刘宗妥协,交出了那件到现在为止也不知到底是什么的证据。 老实说,这些年来魏大明的脑海里其实曾不止一次的闪过这个猜测,可每次都被他主动忽略了,并没有去深思。 开什么玩笑,自己和刘宗非亲非故,他凭什么为自己做出那么大的牺牲。 可在今天,这么多年以来魏大明一直可以忽略,但其实却是一直在小心翼翼维护着的窗户纸,就被那个姓顾的小子毫不留情的给捅破了。 顾小子是打心眼里瞧不起自己吧,真是一点都不给自己留情面啊,不愧是东北爷们。 魏大明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 其实结合那段时间前后刘宗对自己的态度变化,还有崔志军对自己的监视不了了之,很容易能够证实,顾小子的猜测是正确的。 当年刘宗不止一次说过,自己跟他年轻的时候很像,还总是告诫自己不要学他的臭脾气,要和光同尘,不要辜负父母的期望云云。刘宗也是跟自己一样的农村出身,一样的住在单身宿舍,一样的帅气逼人……这话是刘宗自己说的。 刘宗应该是将我看做了年轻时候的自己了吧。 魏大明如此想道。 所以,在医院的那一晚,当崔志军以自己的前途作为威胁的时候,刘宗妥协了。 他交出了证据,只是为了保护自己不被牵连。 或许,也是为了保护年轻时候的那个跟自己很像的刘宗。 而自己却是做了什么? 心中埋怨刘宗没有守住底线,没有坚持作为警察的原则,埋怨他的软弱和无能。 却是从来不敢也不愿去想,其实自己才是那个最懦弱的人。 一滴浊泪自满是鱼尾纹的眼角滴落。 魏大明用手背将眼泪拭去,蹭的一下站起身来,去到抽屉里面找出身份证,揣上钱包,披上外套,走出了房门。 他要去叶城,他要去找刘哥,他要亲口说一声——刘哥,对不起,我错了! 顾清下楼后并没有第一时间离开,而是在小区里找了一处僻静的地方坐下,点上一根烟,拖着下巴静静思考起来。 通过魏大明的讲述,顾清在其中发现了两处不甚合理的地方。 第一,按理说对当年对刘宗伤害最大的不是开车撞人的李兵,也不是连环奸杀抛尸幕后的疑似真凶陶轩。而应该是崔志军才对,另外老辛和当时的刑侦队队长的仇恨排名也应该比李兵、陶轩要高。所以刘宗没道理放过崔志军,反而对李兵下手。 第二,既然当年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刘宗最终选择了妥协,虽然是违背了原则,心中的憋屈更不用多说。但毕竟不是杀你全家那种刻骨铭心的血海深仇。这么多年过去了,刘宗偶尔想起来最多也就是生生闷气,心里不太痛快罢了,没必要弄到杀人的地步。 顾清曾托本地刑侦支队的同事去医院查过刘宗的身体状况,健康情况算不上多好,却也没有得绝症的迹象,也就排除了破罐子破摔,临死前玩把大的这种可能。 所以,一定还有一些其他的因素,是连魏大明也不知道的。 正是这些因素,才让刘宗决定在时隔这么多年以后,下定决心孤注一掷。 而这些未知的因素,必然是跟本案的四个被害者,李兵、张强、黄诚、韩琦有着直接的关系。 再有一个疑点,就是当年刘宗用借来的那部照相机到底是拍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根据目前了解到的情况,所有的线索都汇聚到了同一个地方——纳爱斯歌舞厅。 看来,有必要去现场看一看了。 心中打定主意,顾清正要起身离开,余光却是瞥到魏大明匆匆下楼的身影。 魏大明也看到了刚刚站起来的顾清。 “前辈这是要去哪?” 顾清眯起了眼睛问道。 “你开车了吧。” 魏大明不答反问。 “嗯。” 顾清指了指停在不远处的吉普车。 “正好,送我去一趟火车站。” 魏大明不由分说,拉着顾清朝吉普车走去。 顾清有点懵了,本以为魏大明如此匆匆出门是要与人串通之类的勾当,这样一来先前他所说的那些就全都无法取信了。可魏大明见到自己非但没有做贼心虚,反倒还要自己开车送他,这…不太符合常理吧。 “去火车站干嘛?” “我要去叶城,去跟刘哥道歉。刘哥的案子快要开庭了吧,我准备搁叶城租间房子,这样以后就能经常去探望刘哥了。对了,你小子是叶城人吧,哪个小区离监狱近,最好是有直通监狱的公交线路,周围最好还有菜市场,这样就能给刘哥做点他爱吃的菜,送过去的时候还是热的……” 前往火车站的一路上,魏大明像个兴奋的孩子,叽里呱啦、叽里呱啦的说个不停。 有些东西,背负的时候总觉得重逾千斤。可当真正放下的那一刻却才发现,原来真正沉重的是那个不肯自我原谅的自己。 顾清一边专心开车,一边笑着耐心回应。 并不是所有故事,都有美好结局。 但至少现在这一截小小的片段,顾清觉得还算不错。 将魏大明送到火车站,目送他上了火车,两人遥遥挥手告别。 随后,在市区里随便对付了一口午饭,便开车去到旧城区,停在了废弃的维纳斯歌舞厅前。 旧城区的街道上还是跟上次来时一样,只有零星的几家店铺营业,半天也看不到几个行人。 宛如一座鬼蜮。 顾清站在维纳斯的门口抽烟,一阵阵阴冷的风从门洞里吹出来,激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别说,还挺瘆得慌。” 顾清嘟囔了一句,丢掉烟蒂,用脚尖碾灭,然后迈步毅然决然的走了进去。 一楼是大厅,只有一排排称重柱杵立,显得十分空旷。地面铺着的瓷砖已经破碎的不成样子,到处堆满了塑料袋、编织袋、破砖头之类的垃圾。 顾清只是在一楼大致转了一圈,而后就朝着楼梯口走去,准备亲眼看看曾经神秘无比的楼上。 沿着楼梯来到二楼,左右两侧各是一条长长的走廊,走廊两侧是一扇扇被卸去了房门的门洞,在幽暗的环境下,如同张开的兽口,又好像阴冷的鬼眸。 顾清是坚定的无神论者,可在这种气氛下,还是多多少少有些心慌。 “五星红旗迎风飘扬,胜利的歌声…” 轻轻地哼唱声在寂静的走廊上响起,这种时刻还有什么比国歌更能提神壮胆。 顾清一边哼唱国歌,一边朝走廊深处走去,每经过一个门洞都会朝里面扫两眼。 二楼的走廊是口字型的结构,绕过半圈,就看到了通往三楼的楼梯。 顾清也没有去检查另外半边房间的意思,直接去往三楼。 三楼跟二楼的布局差不多,只是每个房间的面积要大一些,因此房间的数目也少一些。 顾清又是转了半圈,去到四楼、五楼,一直来到了顶楼。 顶楼的布局跟下面几层就完全不一样了。中间是一片大空地,四圈靠墙的区域是半封闭的隔间。 魏大明曾说过,当年维纳斯歌舞厅里可能有赌博设施,所以顾清猜测六楼这里多半就是赌场了。中间空地是寻常赌客赌博的地方,四周的隔间应该就是VIP贵宾室了。 顾清的目光扫了一圈,脑海中回想着前段时间小张说过的话,心中计算了一番后,迈步朝着位于西南角的一个隔间走去。 隔间的面积不小,差不多有五十多平方。 原本摆放的一些家具、设施自然早就被搬走了,因此空空荡荡的一览无余。 隔间里的光线不太好,顾清拿出手机,打开手电筒,朝墙壁上照射过去。 在一面墙壁的右下角位置看到了有许多手印。 顾清走到哪里蹲下,右手手指在墙壁拐角的边缘摸索了片刻,很快就摸到了一个正好能够伸进去一根手指的缺口。 顾清的嘴角露出一抹得意的笑。 果然如此! 将手指插进缺口,轻轻一拉,墙壁便被拉开了,露出一个大约一米五高,一米宽的暗门入口。 在春城调查黄诚开的那家KTV时,就是因为小张发现了位于顶楼的暗道入口,这才让黄诚夫妇犯下的累累恶行暴露于天光之下。 几十年前黄诚在维纳斯当打手,维纳斯的二楼以上区域又十分的神秘,于是顾清就很自然的将这两者联系到了一起。 果不其然,真就在维纳斯的顶楼,找到了这道暗门。 都不用费力去猜,这道暗门肯定是通往不为外人所知的地下室。 原来黄诚是从这里偷师,然后照葫芦画瓢,在自己经营的KTV里也设计了相同的暗门通道。 顾清正为自己的发现有些自得,下一瞬脸色突然一变。 有非常难闻的气味从暗门里飘了出来,没有丝毫准备的顾清差一点就被薰吐了,但这还不是让他色变的原因,而是漆黑的暗门中,竟是有两个光点。 顾清此时正举着手机,将手电筒的光线朝暗门里照射,然后暗门深处突然就出现了两个光点。 光点之间相距大概一直宽,还一闪一闪的,时明时灭。 那是…一双人的眼睛在反射光线。 暗门里竟然有人! 一栋废弃几十年的大楼顶楼的一扇隐秘的暗门里竟然有人! 顾清只觉得后脑勺的头发都竖起来了,后脊梁一阵阵的发凉。多年积累下来的经验和意识,让顾清很快就醒过神来,快速朝后退出几步,右手摸向挂在腰间的手枪,身体微微前倾,厉声喝道。 “什么人!不许动!警察!” 然后就听嗖的一阵疾风声响,一道黑影猛然从暗门里冲了出来,用一种怪异的姿势,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绕过顾清,跑出了隔间。 等到顾清从隔间里追出来时,那道黑影已经不见了踪影。 直到这个时候,顾清才感觉到自己手心和额头上全是冷汗。 那个…应该…是人吧! 回想着刚才那道身影怪异的奔跑姿势,顾清不太确定的猜测道。 ------------ 第三十三章 疯子 那个身影从身边跑过去的时候,顾清看到她是像动物一样手脚并用奔跑,而且最主要的是没穿衣服。 太细节的地方没来得及看,仅从身形判断应该是个女性。 顾清双手握持手枪,保险已经打开,食指扣在扳机上,目光跟着枪口一起将整个六楼巡视了一圈,没有发现那个身影,耳中也没有听到任何的声响。 初时的紧张感和恐惧渐渐退去,顾清恢复了理智的思考,他大概已经能够猜到刚才那个人影的身份了。 多半是一个疯子。 在顾清十几岁的时候,他家附近就有一个疯女人,整天光着身子四处乱窜。虽然并不伤人,却也足够吓人。 据说那个女人是被丈夫打疯的。 在那个年代,疯子很多,并不仅限于性别和年龄。 把疯子送进精神病院也是要花钱的,以那个时候大多数老百姓的家庭条件根本负担不起,因此就那样听之任之了。管吃管喝,只要不伤人就行。什么时候在外边被车撞死了,或是冬天被冻死了,双方就都得到解脱了。 顾清想了一下,将手枪收好,捡起刚才被吓得掉在地上的手机。还好没摔坏,手电筒的灯光还亮着。 举着手电筒,顾清慢慢走暗门走过去。 万一里面住着不止一个疯子呢?还是小心点好。 暗门里面漆黑一片,在手电筒灯光的照射下,顾清看到一条角铁焊制的楼梯朝下延伸。 腐烂的气味和霉味充斥着狭窄的空间,顾清将衣领往上拽了拽,勉强遮住口鼻,左手举着手机,右手重新握住手枪,一步一步,迈下楼梯。 咚…咚…咚… 鞋底每一次接触到楼梯台阶都会发出声响,在这种狭窄阴暗的空间内和气氛下,尤其的提神醒脑。 铁制楼梯每过七八米的距离便是一个反向的转角,顾清就这样小心翼翼慢慢走下去,大概十多分钟后,楼梯消失了,出现在顾清眼前的是一个空旷的空间。 举起手机朝四周照射检查了一圈,只看到这里还摆放着沙发,柜子、茶几等家具,屏息凝神侧耳听了片刻,没有听到什么声音,应该是没人了。 虽然暂时确认安全,顾清却也不敢完全放松警惕,保持警戒的姿态,沿着空间的边缘巡视了一圈,确定这里除了自己确实再没有第二个人后,这才放下心来。 到了这时,顾清才有时间仔细查看这里。 这是一个面积大概一百多平方的巨大房间,只是在一个角落的位置用木方和石膏板隔断出一个卫生间,然后再没有其他的隔间,整个房间放眼望去一览无余。 因为这里十分隐秘的缘故,里面的陈设都还在,只是沙发、茶几、柜子都已经腐朽,用手轻轻一捏就变成了烂泥一般的木屑。 房间中间的位置有一个凸出地面三十厘米左右的圆形舞台,舞台上矗立着几根不锈钢管,还有几把奇形怪状的像是椅子、又像是床的东西。 顾清叫不出这些东西具体的名字,却也猜到了这些东西的用途。 舞台周围的地面上,还有以舞台为中心摆放的那些沙发上,散落着空酒瓶、破碎的酒杯、烟盒、拖鞋等等乱七八糟的东西。 此外,顾清还在这些垃圾中看到了女人的内衣、内裤,皮鞭、手铐、脚镣,甚至是用过的避孕套。 顾清不由得又想到了小张说过的,在黄诚经营的那家KTV地下室里所看到的景象。 看来黄诚在维纳斯学到的不仅仅是隐藏的暗门,还有这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再结合魏大明提到过那三起奸杀抛尸案中被害者的惨状,四肢均被折断,手腕脚踝处又被捆绑的痕迹,全身遍布伤痕… 魏大明猜得没错,三起奸杀抛尸案的第一案发现场就是在维纳斯歌舞厅。 所以,当初刘宗找到了这里,并拍下了照片? 这里的空间太大,手机电筒的光线仅仅能照亮一小块地方,顾清不想错过任何线索,只能逐寸搜索排查,期望能够发现有用的线索。 叮铃桄榔的一阵乱想,顾清感觉自己踢到了什么东西,将手机照向发出声响的地方,便有银色的反光反射了过来。 顾清走过去蹲下身子,看到是一个老式的铝制饭盒。 用两根手指捏住饭盒的一角提起仔细观察,饭盒外面有黑色的手指印,不过其余部分都很干净。饭盒里面有少许油渍和饭菜汤汁的残留,顾清闻了一下,竟然闻到了饭菜的香味。 将饭盒放下,又将一旁饭盒的盖子拿起来。同样很干净,而且看起来很眼熟。 顾清不由得眯起了眼睛。 从地下室出来的时候,外面天都已经快黑了。 而顾清也意外的看到了一个像狗似的,蹲在角落里的一个人影。 顾清将手电筒照过去,那人影立即发出应该是表示惊恐的声音,嗖的一下窜到了另一个角落。 光线昏暗的情况下,顾清也看不到人影具体的相貌,不过她现在似乎并不害怕自己,只是害怕光亮而已。 顾清把手电筒关掉,好在仍有少量的天光从四周残破的窗口照进来,不至于什么都看不到。 然后顾清看着那个缩在角落里的人影,横移了几步,让开藏有暗门的隔间门洞。 角落里的人影迟疑了一会,直到顾清已经离开门洞一段距离,并且也没有做出任何危险的举动后,那人影便手脚并用,如同动物世界里奔跑的豹子一般,冲进了隔间,在暗门里消失。 也不知那疯子是如何做到的,在暗门内的铁制楼梯上奔跑,竟是没有发现太大的声响。 顾清回到隔间门口,看着那道暗门陷入思考。 这个疯子为什么会住在这里? 还有她的身份…应该不是巧合吧,这其中一定有着必然的关联。 就在这时,一个东西从暗门里被丢了出来,顺着地面一路滑行停在顾清的脚边。 是那个铝制的饭盒。 顾清忍不住露出了一抹笑意,就说看起来眼熟嘛,原来是这样。 当晚,顾清开车回到新市区,找了个酒店美美的睡了一晚。 第二天四点多起床,洗漱过后开车回到维纳斯大楼前,找了一根看起来还算结实的门柱将肩膀靠上去,望着仍旧漆黑的天空,边抽烟边发起了呆。 很快就过去了半个多小时。 有什么东西落在了额头上,传来一丝微凉。 下雪了! 此时天色已经蒙蒙亮了,顾清只看到稀疏的雪花飘飘洒洒的自天空落下,很快目光所及的地方,都被披上了一层白纱。 大概五点半的时候,顾清远远的就看到一个人影在雪中朝着这边蹒跚走来。 等到那人来到近前,看到是一个头发花白,个子很矮的老太太。 顾清打量着老太太,老太太也在用奇怪的眼神看着顾清。 估计是在奇怪,这小子怕不是有什么毛病吧,大下雪天的搁着挨冻吹风。 老太太倒是没怀疑顾清是什么坏人。一来顾清的长相还算周正,而且毕竟是个警察,眼神和气质让人看起来就觉得很放心。再者,老太太毕竟已经是这个岁数了,看身上的穿着估计家庭条件也一般,无论是劫财还是劫色,估计都不会把主意打在她的身上。 老太太只是奇怪的扫了顾清两眼便不再管他了,用手扑棱掉衣服和头上的雪花,提着一个碎花布缝制的小布袋,就要往维纳斯里面走。 “徐婶。” 顾清叫了一声。 老太太停下步子,侧过头盯着顾清看了几秒种,眼神中露出疑惑之色。 “你…你是…” “我是警察,叫顾清。” 顾清拿出警官证给老太太看。 老太太眼中的疑惑之色更甚了。 “警察啊,你不是专门搁这等我呢吧,有啥事吗?你咋知道我姓徐呢?” “是张丽拜托徐婶你来送饭的吧,呵呵,我是张丽的朋友。” 顾清笑着解释道。 “嘁!小丽可没有你这样的警察朋友。你小子也甭唬我,小丽是不是犯了啥事,让你给抓起来了?” 呦呵,老太太很精明嘛,肯本糊弄不住她。 顾清颇感意外,于是便岔开话题问道。 “徐婶,麻烦问一下,住在这里的那个额…是不是张丽的五姨?” “你打听这个干嘛?咋滴,魏老五犯啥事了,咬人了?” 徐婶有些警惕的问道。 这老太太有点麻烦,不太好糊弄啊。 顾清无奈,于是只好如实说道。 “徐婶,是这么回事。张丽的确是犯了一点事,然后呢可能牵扯到了这个维纳斯歌舞厅。所以我就过来想查一查,是不是另有隐情,说不定到时候能帮着张丽跟法官说说情,少判几年。” “啊,还要判刑啊,这么严重。我听说不是只有嫖娼的才判刑吗,小丽她…她…唉,这孩子咋就…唉,其实也怪不得她,都是她命不好,没摊上了好爸妈,不得已才走了歪路。警察同志,你可一定要帮帮她啊,这孩子可怜呐,都是逼不得已啊。” 提起张丽,徐婶的情绪瞬间就上来了,双眼变得通红,眼泪巴巴的过来扯住顾清的胳膊央求道。 “徐婶你放心,我这次过来就是为了查清楚到底是咋回事。你先别哭,能不能把你知道的都跟我说说,我也好知道怎么才能帮到张丽。” “嗯嗯,行行行,我都告诉你,你一定要帮帮小丽啊。啊对了,警察同志你先等会啊,我先给老五送饭去。天这么冷,她又死活不肯穿衣服,要是再不吃点热乎的,早晚得冻死在里头。” 徐婶说着,就把顾清晾在了这里,快步走进了维纳斯。 过了七八分钟,徐婶挂着碎花布兜出来了,走路的时间碎花布兜里传出叮叮当当的响声,应该就是昨晚顾清见过的那个老式铝制饭盒。 这个饭盒之前顾清就是在张丽家里见到过。 当时厨房的案子上放着两个洗刷干净的空饭盒,此外应该还有两个,一个在维纳斯六楼的暗门里给疯子用,一个在刘宗的开锁店里。 四套饭盒循环往复交替使用,顾清如此推测。 也正是因为昨晚看到了这个老式的铝制饭盒,顾清才想起那天张丽打过的一通电话,猜到了那个住在暗门里疯女人和眼前这位徐婶的身份。 徐婶说外面太冷了,邀请顾清去她家里坐着唠。 顾清欣然同意,开车拉着老太太去了她家。 来到徐婶家,刚一打开屋门便有一股热气扑面而来。灶房炉子里的活烧的很旺,空气中还残留着饭菜的香味。 “警察同志还没吃早饭吧,我这刚做好的白菜炖粉条,你别嫌弃,对付一口热乎热乎吧。” 进了屋后,徐婶热情的招呼道。 “不嫌弃,不嫌弃。我小时候家里也是住这种老房子。后来搬去住了楼房,感觉吃饭就没有以前香了。” 顾清搓着手笑道。 “那可不是咋的,楼房那么小点的地方,住人都不够呢,哪还有地方存白菜。这白菜呀就得先把外边的几层晒干晒透,然后再放一段时间以后,做起来才好吃。” 徐婶闻言顿时喜笑颜开,拉着顾清的手,将他按到有点烫屁股的火炕上坐下,让他老实坐着啥都不用干。 然后从墙角拎起一张小炕桌放在火炕上,然后去灶房取来抹布擦炕桌,似乎是担心顾清觉得不卫生,老太太仔仔细细的擦了好几遍才罢休。 很快,碗筷、饭盆和一大盆热气腾腾的白菜炖粉条就端上了桌。 “嗯,就是这个味,好吃,香!” 顾清端着米饭冒尖的二大碗,夹起一筷子白菜先放在米饭上,吹了两口气后,连白菜带米饭一起扒进嘴里,一边大嚼一边称赞道。 徐婶看得出来是发自真心的开心,笑的眼睛都眯成了两道缝。 “乐意吃就多吃点,别光吃白菜啊,多吃点肉。这是笨猪肉,你们城里可不好买,多吃点,老香了。” 吃完早饭,收拾好碗筷,徐婶盘腿坐在炕头上,抽着自己卷的烟丝跟顾清说起了张丽和那个疯女人。 “她叫魏玉芝,在家中排行老五,上边有四个姐姐,以前跟前的邻居都叫她魏老五。张丽是老五她三姐家的孩子,是她的亲外甥女。唉!命都不好…” ------------ 第三十四章 老照片 徐婶这个年纪的老人,说起话来逻辑已经不是很清晰了,絮絮叨叨、琐琐碎碎,都是想到哪说到哪。 大概的内容就是魏玉芝的丈夫在九几年的时候下岗了,没有新的来钱道,家里存款所剩无几,眼看就要揭不开锅了,她的丈夫也不知怎地就鬼迷心窍去偷了辆摩托车。卖了摩托车钱还没等捂热乎呢,就被警察给抓了。最后判了五年还是七年,徐婶也记不太清楚了。 丈夫蹲了笆篱子,魏玉芝独自带着两个还在读书的女儿,日子更是没法过下去了。 那个时候街(读:该)里开了许多按摩院和歌舞厅,不要求学历,也不要会啥技能,只要长得年轻漂亮豁的出去就能挣钱。 那个时候正值下岗大潮的高峰期,很多人家都是突然一下子就断了进项。逼不得已的情况下,一些还算年轻漂亮的小媳妇,就去街里干起了按摩、陪舞的行当。而家里的男人找不到活干,干脆就理直气壮的吃起了软饭,当起了专职司机。到点了就骑着自行车把媳妇送过去上班,然后在外面等着下班,再把媳妇接回家。 那个时候干那种行当也的确是赚钱,运气好一个晚上就能赚到好几百块,都快赶上原来上班一个月的工资了。 最开始的时候,那些小媳妇还知道害臊,旁人问起来的时候还遮遮掩掩的。可慢慢的周围的邻居都穷的要吃不上饭了,这些人却是整天吃肉喝酒的好不快活,让人看得眼睛发红。 纸终究是包不住火,时间久了,这种事慢慢也就被揭开了。 知道了来钱的道,一些被逼急了家庭,甚至是妯娌、姑嫂、母女同上阵,一起去当了按摩女、陪舞女。 有些人家毕竟是要脸面的,不好意思在本地干,于是就组团去别的城市。 那个时期,人们口中最常被提起的一句话就是——笑贫不笑娼。 于是乎,长得还算漂亮的魏玉芝就顺理成章的去维纳斯歌舞厅,当起了陪舞女。 有一年冬天,魏玉芝的大女儿不知怎么地就丢了,怎么找都找不到了。自那以后,魏玉芝就变得有点神神叨叨滴,也不去维纳斯跳舞了,整天窝在家里也不出门。过了一段时间,她丈夫被提前放了出来,得知大女儿丢了,就把魏玉芝打了一顿,然后魏玉芝就疯了。 她丈夫也因为故意伤害又去蹲笆篱子了。 魏玉芝疯了,小女儿年纪又小,全靠住的比较近的三姐照顾她。 她三姐是在街里做按摩女,晚上去上班,白天回家补觉,所以多数时间其实都是三姐家的闺女,也就是张丽去照顾魏玉芝母女。再就是跟前的邻居有时候也能帮着搭把手。 如此过了几年,魏玉芝的三姐染上了性病,没几个月就死了。没过多久,她老公大冬天喝多了,在雪地里睡着冻死了。 张丽那时候刚好成年,被逼的没了法子,就也去维纳斯做了陪舞女,养活魏玉芝和自己表妹。 又过了一段时间,魏玉芝疯的越来越厉害,整天光着身子到处跑,有时候好几天都找不到个人影。张丽干脆就把表妹给送走了,让魏玉芝自生自灭。 也不怪张丽心狠,那个时候连好好的大活人都顾不过来,哪有多余的心力去管一个疯子。 又过了几年,老城区开始塌陷区拆迁。大多数人都搬去新城区住楼房了,原本繁华的街里也渐渐没落,那些商铺或是搬去新城区,或是干脆直接倒闭不干了。 纳爱斯歌舞厅的老板据说是挣够了钱,直接移民国外享福去了。 张丽也带着几个小姐妹去了外地挣钱。 而疯疯癫癫的魏玉芝,却是跑到已经废弃的纳爱斯歌舞厅里面住下了。 去年的时候,张丽突然回来了,找人把老房子收拾过后,就此住了下来。 徐婶也只以为是这孩子钱赚够了,回来落叶归根了。 后来张丽知道魏玉芝待在维纳斯的废楼里,从哪开始就每天去给她送饭。还有就是刘宗跟魏玉芝家也是邻居,张丽小时候管刘宗叫二叔,关系也是不错。刘宗没儿没女,一个人孤苦伶仃的,张丽看着他可怜,就每天也给他带一份饭。 徐婶知道的也就是这么多了。 一直聊到快中午的时候,徐婶谈兴正浓,便要顾清留下来吃午饭,下午接着唠。 顾清却是婉言推迟,说自己还要抓紧时间查案子。 离开徐婶家,顾清坐在车子里面,将刚刚得到的信息进行整理。 张丽自己讲述的经历和徐婶所说有一点点出入,不过大体上还是能够对的上的。 在徐婶讲述的内容里,顾清发现了三个关键的地方。 第一,大女儿丢了以后,魏玉芝的反应有些反常。女儿丢了不应该是报警,然后发动亲戚朋友四处寻找吗?总归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而从魏玉芝的表现看起来似乎已经笃定大女儿不是丢了,而是死了。整天窝在家里不出门,也许不是因为伤心难过,而是被吓到了。 第二,旧城区有那么多的废弃楼房,疯掉的魏玉芝为何偏偏选中维纳斯作为栖身之地?那里对她而言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吗? 第三,张丽曾经在维纳斯做过陪舞女,而黄诚是维纳斯的打手,两人那个时候应该就已经认识。可在张丽的供词里却是对此事只字不提,她为什么要隐瞒这个信息? 坐在车子里面思考了一会,顾清打开车门下车,重新敲响了徐婶家的房门。 “嗳,咋回来了,落啥东西了吗?” 徐婶疑惑的问道。 “没落东西。徐婶,你有张丽家的钥匙吧。” 顾清问道。 “嗯,有啊,咋啦?” “我想去张丽家里去看看。” “你就去呗,钥匙就搁窗台上的砖头下边压着呢,你自己去就行。你是警察,还能怕你偷东西啊,呵呵呵。” 徐婶呵呵笑着说道。 顾清只能笑着解释道。 “按照规定,警察必须征得户主的同意,并在户主的陪同下,才能对户主的私人住宅进行搜查。张丽走的时候把房子临时交给徐婶你看管,你现在就算是半个户主。所以,只能麻烦你陪我去一趟了。” “那…行吧,得去多长时间啊,要是时间长我得把炉子里的火压一下。” “我帮你,我小时候压过炉子。” 听到压炉子这个词,顾清被勾起了儿时的回忆,顿时来了兴致,想要试试看这份手艺是否有所生疏。 东北平房没有集中供暖,天冷的时候只能烧火炕来取暖、做饭。而那个时候收入普遍不高,煤炭又贵,因此白天不做饭和晚上睡觉的时候,都会将掺了水的煤泥填入炉子里面。掺水的煤泥被高温烘烤后会在炭火表面形成一层又厚又硬的煤壳,这样就会隔绝炭火与空气接触,从而起到延缓煤炭燃烧速度的作用。 说白了,就是在困难时期为了省钱想出来的小妙招。 压炉子是一项技术活,水和煤泥的比例,往炉子里面填多少都是学问。 如果炉子没压好,轻则炉火越烧越旺,本来是想省钱的结果却是造成了浪费。最严重的情况是会导致一氧化碳中毒。 在顾清小的时候,基本上每年都能听说有的人家睡觉前炉子没压好,结果第二天被邻居发现全家都闷死了的惨剧。 这么多年过去了,顾清压炉子的手艺竟是没有半点退步。只用了最少的煤泥就将炉火给压住了,等到徐婶回来需要用火的时候,只需要用炉钩子捅碎上面的那层煤壳,炉火便会立刻旺盛起来。 帮着徐婶压好了炉子,锁上屋门、院门,二人去到距离不远的张丽家的老房子。 从窗台的砖头下拿出钥匙,打开房门,一股寒气扑面而来。 屋子里竟是比外面还要冷一点。 “小丽当时也没说啥时候回来,我寻思省点煤,就一直没烧炉子。” 徐婶不好意思的说道。 现在天空中飘落的雪花已经从小雪变成了鹅毛大雪,东北人都知道,下大雪的时候一点都不冷,等到啥时候雪停了,北风一起,那时候才是真能冻死个人。 屋子里面的寒气反倒是让顾清精神了许多,跟徐婶大致说过自己都要干什么之后,便开始了行动。 上次抓捕张丽的时候,那个装满名牌化妆品的抽屉,给顾清留下了深刻的影响,就从那里开始吧。 其实来张丽的家里搜查,也是顾清的临时起意,没有明确的目的和目标,就是下意识的想要过来碰碰运气。 打开抽屉,将里面的化妆品一样一样的拿出来,摆放在桌面上。然后再将每个瓶子拧开,盒子打开,看看里面的东西。 直到这个时候,顾清才想明白自己为什么过来。 当年刘宗用照相机拍下了维纳斯歌舞厅里的罪证,如果自己是刘宗的话,为了保险起见,肯定会将底片拷贝一份藏起来。即便是后来妥协了,却也不会傻到把所有底牌都交出去,说不定还藏着一份呢。 而这种东西藏在自己身边肯定不安全,整个煤城市能信得过的人也只有天天给自己送饭的张丽了。 说不定,就交给张丽保管了呢。 当然,所谓的拷贝底片是否存在还是个未知数,就算没找到,至少也排除了一种可能不是。 将抽屉里所有化妆品瓶子、盒子都打开看了一遍,没有发现藏起来的胶卷之类的东西。 屋子里的陈设非常简单,除了这张被当做化妆台的木桌外,就剩下火炕上的炕柜了。 炕柜里装着被褥,还有换洗的衣物。顾清将被褥和衣服都拿出来后,又在炕柜地面发现了几本老式的相册。 被褥和衣物都散发着淡淡的香味,顾清没有这方面的兴趣和爱好,只是大概检查了一遍就塞回到炕柜里。 然后在冰冷的炕沿上坐下,开始翻看那几本相册。 相册够老,里面的相片也够老,甚至还有许多黑白照片。 至此顾清已经基本放弃寻找所谓拷贝底片的希望了,毕竟刘宗不至于傻到将照片洗出来保存这种愚蠢的行为。 之所以要翻看照片,也只是想让多年前的那些人的形象,能够在脑海中更具体、更真实一些。 比如已经疯掉的魏玉芝。 还有就是…魏大明说腊月二十六那天在走廊里遇到刚借来照相机的刘宗,刘宗当时说快过年了,想给家里人照张全家福。 按照时间推算,刘宗应该是初七的晚上潜入维纳斯偷拍证据,那么过年的那段时间没准真就像他说的那样,跟家里人照了全家福呢。 张丽家和刘宗家是邻居,两家的关系也挺好,给邻居家的小孩照几张照片,也是很合理的嘛。 那个时候照相机算是奢侈品,普通人家好不容易捞着一次,还不得可劲照。 顾清一边想着,一边缓缓翻动相册。 看到这些老照片,一旁的徐婶也顿时来了兴致,指着一张张或彩色、或黑白的照片,介绍这是谁谁谁,那是谁谁谁,后面的房子是谁家的等等,语气中充满了喜悦和感慨。 “你看,这就是魏老五,长得好看吧。没结婚的时候,魏老五老招风了,长得好看,会打扮,还会跳舞,跟前的那些年轻小伙全都稀罕她。后来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打错了,竟然跟贺驴子结婚了。前几年听说贺驴子搁笆篱子里头得了肺结核,死了。唉,这圈人就没几个有好命的。” “哎呦,这咋还有我的照片呢。这是啥时候照的呢,我咋一点都没印象了。你看我年轻时候长得也还算行吧,跟魏老五是比不了,但也没差太多。哎呀,那个时候我爸还搁矿上上班呢,虽然日子过得也不富裕,但就是没心没肺、无忧无虑的,那时候真好。” “哎这张,左边扎着两个麻花辫的就是小丽,她那时候应该是十六,还是十七,唉,记不大清楚了。最右边的这个就是魏老五的大姑娘,就是丢的那个。前面这两个小一点的,女孩是魏老五的小姑娘,男孩是老邹家的小孙子,好像是叫什么邹…邹平。后面站中间的小子是刘宗的侄儿,刘茂。我告诉你这小子整天傻乎乎…” 徐婶絮絮叨叨说个不停,顾清却是已经什么都听不进去了。 他只觉得头皮发麻,一股寒意正沿着脊梁骨往上窜,全身的汗毛都在一瞬间炸了起来。 ------------ 第三十五章 童趣 “来,跟我一起说——茄子!” “二叔等一下。” 四个半大的孩子站在一堵院墙的前面正准备拍照,穿着一件粉色棉服,扎着马尾辫的贺冰突然朝举着照相机的刘宗挥了一下手,喊了一声。 然后贺冰转过头,朝着正在不远处一扇刷着黑色油漆院门下站着看热闹的邹平招了招手。 “小不点,过来一起照相。” 邹平撇了撇嘴。 “我才不稀罕。” 说罢,转过身将院门推开一道缝就要钻进去。 刚把相比于身体显得有些大的脑袋钻进门缝,就感觉自己的后脖领子被一只手给揪住了。 扭过头去看清楚是刘茂。 “你干吗啊!” 邹平一脸不爽的说道。 “装什么装,赶紧过来。” 刘茂不由分说,揪着邹平的脖领子将他拎了过去。过完年刘茂就十五了,摆弄过完年才八岁的小小邹平还不是轻松拿捏。 邹平象征性的挣扎了几下,最后也只能是乖乖的任其摆布。 “小不点和小雪站前面,咱三站后面。” 看着贺冰指挥五个孩子的站位,拿着照相机的刘宗也不催促,乐呵呵的看着他们,眼神中满是宠溺之色。 因为没跟媳妇商量,就把父母从农村接过来住的缘故,再加上工作的关系经常几天几夜不回家,常年积累下来的不满终于是一次性爆发,大吵了一架后,两人在前年夏天办理了离婚手续。 前几年一次抓捕犯人的时候,刘宗受了伤,导致终身无法生育。或许,这也是媳妇要跟他离婚的原因之一。 刘宗没有孩子,但是又特别喜欢孩子,因此便将这份宠溺给了自己的侄儿刘茂,还有周围这几个邻居家的小孩。 张丽、贺冰、贺雪,以及因为父母离异不久前才到爷爷奶奶家住的小不点——邹平。 那边孩子们已经站好了队形,刘宗端起相机,口中喊道。 “一二三,茄子!” 按下快门的瞬间,刘宗通过镜头看到侄子刘宗稍稍的歪了一下头,让他跟贺冰看起来离得更近一些。 臭小子长大了,开始有喜欢的人了。 刘宗心里暗暗发笑。 五小只的第一张合照就这样留在了相机里。 “二叔,我想跟冰姐单独照一张行不。” 拍完五小只的合照,刘宗正要收起相机,小不点邹平却是走过来拉着他的衣角央求道。 “行。” 刘宗用手将邹平的头发揉乱,笑着答应道。 和贺冰拍完照片后,邹平又提议贺冰、贺雪两姐妹也单独拍一张。接下里顺理成章的又是加上张丽这个表姐,然后邹平又分别跟贺雪、张丽、刘茂拍过合照。 “刘茂你跟冰姐一起拍一张呗。” 邹平朝着刘茂挤眉弄眼的说道。 好兄弟,你以后就是我亲弟,我以后就是你亲哥! 刘茂的心里那个叫一个感动啊,然后便有些忐忑的看向贺冰。 贺冰笑吟吟的看了刘茂一眼,虽然没点头同意,但也没反对。 刘茂正有些犹豫,邹平却是不知什么时候转到了身后,突然用肩膀将刘茂朝着贺冰那边顶了过去。 贺冰赶忙伸手将刘茂扶住,以免他摔倒,然后便大大方方的跟刘茂并肩而立,左手举起摆了一个剪刀手。 “一二三,茄子!” 刘宗憋着笑,按下了快门。 邹平这小子太贼了,真是人小鬼大,鬼精鬼精的。刘茂却是傻乎乎的,不过傻人有傻福,贺冰这个小美女看起来也有点喜欢自己这个傻侄子呢。 年三十这天,白天帮着家里大人贴春联、福字、门神,打扫卫生。然后大人们就开始为年夜饭做准备,这个时候就没有小孩子们能插上手的事了。 砰…砰… “这二踢脚真响,都震耳朵,你也放一个试试,没事,崩不着你。” 刘茂将手里点着的半根粗香递给邹平。 邹平却是摇头拒绝道。 “我不敢,我害怕。还是你放吧,我听响就行。” “这些都是你爸给你买的炮,都让我放了算咋回事,你多少放几个呗。里面不是有呲花炮吗,那玩意也不炸人。” 刘茂感觉有点不好意思,挠着后脑勺说道。 “呲花炮留着给冰姐、丽姐和小雪放,我负责看就行。” 住在这附近的人家基本都是在矿上工作的职工,这几年国矿效益不景气,一年能发半年的工资就算不错了,平时的日子都是过得紧巴巴的。这大过年的,家里的那点存款都用来卖肉、糖果、瓜子和烟酒等过年必备的东西。鞭炮也就是买那么几挂,留着三十晚上、初一早上、初五还有十五的时候放。 呲花炮这种属于一次性的奢侈品,干脆想都不要想。 像刘茂他家,虽然刘宗是当警察的,不压工资,每个月都能正常往家里拿钱。可毕竟家里有两个体弱多病的老人,还有刘茂这个如今能吃穷老子的半大小子,所以家里也不怎么富余。 今天早上,刘宗给了刘茂五块钱压岁钱。刘茂掰着手指头算了好一会,这才拿着压岁钱去小卖店,花了一块钱,买了两挂一百响的花皮炮。回到家后,先将外面包着的红字撕开,然后再小心翼翼的将里面的花皮炮一个一个拆下来,揣在衣服兜里。再去灶房拿一根给灶神爷爷上供剩下的粗香,将粗香在炉子里面点燃,然后便喜滋滋的跑出院子,在十字花胡同口开始放炮。 砰! 花皮炮是最便宜的鞭炮,便宜自然就有便宜的道理,发出的响声其实比放屁大不了多少。 可即便如此,刘茂的脸上也还是露出了满足的笑容。 过年放炮,放炮过年,这一刻可是足足期待了一整年呐。 第一声炮响就如同一个信号,很快就吸引来了第一个小伙伴。 刷着黑色油漆的大门打开了一条缝,邹平的脑袋从里面探了出来。 “小不点,过来放炮玩。” 刘茂骄傲的摊开手掌,展示着掌心里的十多个花皮炮。 邹平撇了撇嘴,露出不屑的表情,将头缩了回去,黑色油漆大门也随之关上。 “嘁,装什么装。” 刘茂不满的嘀咕了一句,然后便开心的放起了第二炮。 左手拿着粗香,右手抓着花皮炮的屁股,将炮捻子一点点靠近闪着红光的香头,待到炮捻子发出‘呲’的一声,便赶忙将花皮炮扔向天空,扔的越高越好。 砰! 屁大的炸响声从头顶传来,被火药炸碎的纸屑如同雪花一般飘洒下来,落在了刘茂的头发和肩头上。 刷着黑色油漆的大门再度打开,邹平双手费力的提着一个跟他身高差不多的编织袋朝着刘茂喊道。 “傻大个,过来帮忙。” “啥玩意啊。” 刘茂赶忙将粗香插在旁边的雪堆上,再将手心里攥着的花皮炮放回衣服兜里,然后跑过去将编织袋接过来,问道。 “打开看看就知道了。” 邹平一脸神秘的朝编织袋努了努嘴。 刘茂颠了颠手里的编织袋,还挺沉。找了个没有雪的地方将便编织袋放下,解下系着袋口的绳子。 “哇!” 刘茂惊呼出声。 袋子里面竟然全是鞭炮。 不只是鞭炮,还有呲花炮,魔术弹,窜天猴,小蜜蜂等等等,琳琅满目,目不暇接。 这些东西刘茂只在街里买炮的摊位上看到过。 “我爸给我买的,我不敢放,便宜你了。” 邹平扬起下巴说道。 “全都让我放?” 刘茂不敢置信的问道。 “想得美,还有冰姐、丽姐和小雪她们呢。” 邹平插着腰趾高气昂的说道。 第一个二踢脚放完,震动四野的声响终于是把贺冰、贺雪两姐妹,还有张丽给炸出来了。 “哎呀,哪来这么多炮啊。” 看着满满一编织袋的炮仗,三个小女生都惊呆了。 贺冰家和张丽家都是单职工家庭,在如今的形势下,日子算是过得比较困难的。去年的时候,她们姐三个是等着三十晚上放完了炮以后,去雪地里拣没响的臭炮或是被崩断了炮捻子的鞭炮,然后交给刘茂,让他冒着炸手的风险去放。 而她们姐妹三个就在旁边听响拍手图一乐。 至于呲花炮,那是想都不敢想。 却是没有想到,幸福来得如此突然。 “冰姐,这个给你放。丽姐,这个给你放。小雪,你玩着。” “我不敢。” 跟邹平年纪差不多大的贺雪,怯生生的说道,两只被冻的发红的小手却是死死攥着手里交不上名字的呲花炮。 “没事,你这个是魔术弹,不是砰,响一下的鞭炮。点着以后你就朝天举着,就会有红色、绿色、蓝色的彩弹从里面喷出来,可好看了。” 邹平解释道。 “魔术弹我知道,我以前放过一次,这东西晚上放才好看呢。” 张丽满脸期待的说道。 “那这个就留着晚上放,小雪先放这个。这个是窜天猴,点着了嗖的一下就飞天上去了,然后嘭的一声爆开,可好玩了。” “还有这个是小蜜蜂,点着了以后从屁股往外呲花,它就跟着转圈,越转越快,越转越快…” “我要玩这个,可是我不敢,刘茂你帮我点呗。” 五个年龄各异的孩子,围着一编织袋的炮仗,叽叽喳喳,叽叽喳喳… 这个时候的孩子都懂得快乐不能一次用完的道理,要细水长流,毕竟年还长着呢。 将编织袋里的炮仗每样都放了一个后,便小心翼翼的收好,让刘茂帮着拿回家去。 之后就是常规的游戏项目了,打出溜滑、挖雪洞、藏猫猫、过家家。 以前邹平没来的时候玩过家家,通常都是年龄最大的刘茂和张丽扮演爸爸妈妈,贺冰、贺雪两姐妹本色出演孩子。这次加入了邹平,角色自然就有重新分配了。 于是邹平提议,过完年咱们都是大孩子了,应该玩一点刺激的、成熟的。 这次由刘茂和贺冰演夫妻,自己和贺雪演孩子,张丽演勾引刘茂,破坏人家家庭的破鞋。 对于这个安排,张丽自然是强烈反对。揪着邹平的耳朵,恶狠狠的问道。 “谁是破鞋,谁是破鞋!” 最后还是决定张丽和贺冰轮流演破鞋,才算达成了共识,正式开始了游戏。 年三十的这天,通常是早上吃一顿饭,下午两三点钟吃一顿,然后就要等到晚上十二点整的时候吃饺子,吃正式的年夜饭。 几个孩子一直玩到下午两点多,陆陆续续回家吃饭。 玩了大半天也都累了,吃过饭后就会睡一觉,为晚上守岁积攒精神和体力。 等到邹平一觉睡醒的时候,外边的天已经蒙蒙黑了。 他搜的一下从火炕上爬起来,去到炕柜里翻出前几天爸爸给他买的手提小灯笼。 爸爸说这是市面上最新款式的灯笼,只要在把手里面按上两节电池,推一下开关,灯笼里面的小灯泡就亮了。邹平自己玩过几次,小灯笼红彤彤的很是漂亮,一直就等着过年这天拿出来显摆呢。 穿上棉衣、棉鞋,邹平迫不及待的提着小灯笼朝外面跑去。 “别跑远了啊。” 奶奶笑着叮嘱道。 “知道了。” 邹平跑到院门边,看到外面的胡同里已经亮起了几点烛火,透过门缝看到正是刘茂、贺冰他们。 只不过看到他们几个手里提着的灯笼… 邹平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灯笼,拧着眉头思考了一下。 “麻烦!” 邹平转身回到屋里,将款式新颖的小灯笼放回到炕柜里。 “爷,我也要跟傻大个他们一样的灯笼,你给我做一个。” “咋滴,你那个不比他们的好看。” 爷爷奇怪的问道。 “不地,我就要跟他们一样滴。” “行,现在就给做。正好有刚起开的水果罐头。” 爷爷说着,去到窗台上拿过来一个洗干净的罐头瓶子,又朝奶奶要了一些织毛衣剩下的毛线头。 “你去找根棍去,知道找啥样的吧。” “知道。” 邹平一溜烟的跑了出去。 很快,邹平拿着一根还粘着雪块的木棍回来了。 爷爷接过木管看了两眼,满意的点了点头。 邹平找木棍的这段时间,爷爷已经用毛线在罐头瓶的螺纹口上缠了几圈,然后分出三股长约40厘米的线。 爷爷将分出的三股线系在木棍的一端,然后端起木棍的另一端将罐头瓶子提起来,查看瓶体是否歪斜。 确认罐头瓶子被提起来后是水平的状态,又将一根准备好的半截蜡烛点燃,在瓶子内部的中心滴上几滴蜡油,然后将蜡烛吹灭,将蜡烛屁股粘在蜡油上。 等到蜡油凝固,一盏手工灯笼就做好了。 用火柴将瓶子里面的蜡烛点燃,邹平这才提着灯笼,连蹦带跳的出门。 刚出屋门,便是一阵寒风吹了过来。邹平赶忙低头去看,瓶子中的蜡烛未受影响,依然在发出温暖昏黄的光亮。 ------------ 第三十六章 祸不单行 胡同里四个孩子蹲在地上围成一圈,正在比谁的灯笼更好看。其实都是用罐头瓶子制作的简易灯笼,无非就是大小形状不同,没法比出个高低。到最后就变成谁瓶子里的蜡烛长,谁的就最好看。 “小不点怎么还不出来,要不我去叫他。” 分出胜负以后,刘茂有点不耐烦的嘟囔道。 “可能没睡醒呢吧,小孩子都贪睡。” 张丽猜测道。 “我想放魔术弹。” 刘茂仰头朝天上看了一眼道。 “等天全黑了再放,那时候更好看。” “小不点出来了。” 贺冰伸手指向刷着黑色油漆的院门。 就见邹平提着跟大家一样的灯笼,雄赳赳气昂昂的走了过来。 初五那天,刘茂的爷爷奶奶坐上火车回农村探亲去了,家里就剩下刘宗、刘茂两叔侄。 刘宗最近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明明公安局都放假,他还是每天天刚一擦黑就出门,凌晨两三点才回来。等到睡醒胡乱对付一口过年的剩菜剩饭,然后就霸占了刘茂居住的小屋,也不知道在里面整天鼓捣什么东西。 有一次刘茂好奇想去偷看,结果门却是从里面反锁了。刘茂只是听到里面隐约传出来的似乎是摆弄水的声音,再就是有红色的光从门缝里透出来。 不过好奇也就是一阵的事,转眼的工夫刘茂就把二叔奇怪的行为抛之脑后了。 小不点他爸买的那些炮还没放完呢,贺冰这几天朝自己笑的次数也多了起来,有时候甚至还会脸红。 一想起贺冰,刘茂就有些熏熏然了起来。 初七这天晚上,二叔又不知道跑哪去了。刘茂缩在被窝里看了一会电视,感觉有些困了,就闭了电视关灯睡觉。 咚咚咚! 刚迷迷糊糊的要睡着,就听到有人在敲院门。 “谁呀!” 刘茂扯着嗓子吼道。 咚咚咚!外面的人也不吱声,就是一个劲的敲门。 刘茂不情不愿的爬出被窝,披上棉袄,来到院子里。借着月光透过门缝,看到院门外站着的是小不点邹平。 “嘎哈啊?” 刘茂哆哆嗦嗦的问道。 “出事了,你没听到吗?” 邹平倒是穿戴的很是整齐,棉袄棉裤耳包子,圆滚滚的像个土豆子。 “咋啦?” 刘茂好奇的问道。 “你把门打开,进去说。” 邹平朝身后瞟了一眼,然后催促道。 刘茂返身回屋里去拿钥匙,回来打开院门后,却是看到斜对角贺冰家里的灯亮着,屋子里面影影绰绰的好像有挺多人。 “这么晚了,咋还这么热闹,来亲戚了?” 刘茂嘀咕的几句,然后将院门关上,三步并作两步跑回屋子里面。 “嘶哈,冻死我了。” 一进屋,刘茂就火速钻回到被窝里,一边打着哆嗦,一边仰头朝邹平问道。 “说罢,出啥事了。” 邹平不紧不慢的摘下耳包子,脱鞋上炕,然后又把棉袄和棉裤也脱了,掀开被角钻了进来。 “你干哈啊,今晚跟我一起住啊。” 刘茂往边上挪了挪身子,给邹平腾出地方。 “刚才好几个警察去冰姐家,把他爸给抓了。” “啥?” 邹平翻了个白眼,傻大个真不是白叫的,听不懂人话吗。 过了好一会,刘茂这才反应过来,蹭的一下就要在被窝里站起来,却是被邹平给按下了。 “你干哈呀。” “我去贺冰家看看咋回事。” “你去顶个蛋用。” “我二叔是警察。” “你二叔是警察,你又不是。再说了,人家警察都直接上门抓人了,肯定是证据确凿了,就算是你二叔去了也没用,你二叔还能违背国法啊。” “那咋整?” 刘茂急道。 “啥咋整啊,你个小屁孩能咋整,消停呆着吧,等天亮了再过去。也不知道冰姐和小雪她俩咋样了。” 邹平扁着嘴嘟囔道。 邹平说的正是刘茂此时心里想的。 刘茂此时心如乱麻,身子在被窝里扭来扭曲,过了好半晌才有问道。 “警察为啥抓他爸呀?” “我刚才是跟我爷和我奶过去的,那个时候冰姐他爸已经被抓走了,五姨正搁屋里哭呢,三姨也在。没看到冰姐和小雪,估计是去三姨家了吧。没呆多大一会,我爷就把我撵出来了,让我上你家住来。听他们说话好像是五姨夫和三姨夫其实过年前就下岗了,只是没跟家里人说。五姨夫没钱过年,就偷了一辆摩托车给卖了,后来的就没听着了。” 刘茂本想现在就去三姨家,看看贺冰姐妹是不是在那里,可是又不知道见到了应该说些什么。 本想让鬼主意多的邹平给出出主意,结果邹平却是瞪着眼睛给顶了回去。 “我过完年才八岁,你想让我出啥主意?我出的主意你敢信呐。” 两人在被窝里蛐蛐姑姑了半夜才迷迷糊糊的睡着。 等到第二天早上起来,刘宗本想着洗完脸刷完牙就去三姨家看看贺冰怎么样了,结果屋门却是咚的一下被人撞开,把刘茂和邹平吓了一跳。 撞进来的人刘茂认识,是二叔的同事,姓崔。大名叫什么不知道,平时见面刘茂都叫他崔叔。 “你二叔让车给撞了,现在搁医院抢救呢,你辛叔搁外边等着呢,赶紧滴,让他送你去医院。” “啊!” 刘茂一下子就被吓麻爪了,呆立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还杵着干啥呢,走啊。” 邹平没好气的朝刘茂屁股上踹了一脚。 刘茂这才如梦方醒,疯了似的冲了出去。 “穿棉袄啊,这大傻子。” 邹平喊了一声,见刘茂好像没听到,便叹了口气,拿起自己和刘茂的棉袄也跟了上去。 “你们先去,我收拾收拾住院要用的东西再过去。” 崔志军扶着门框喊道。 等刘茂和邹平到了医院的时候,刘宗还在手术室里手术呢。 辛叔拉着刘茂,找到一个护士说明情况。 “大刘的父母回乡下探亲去了,这是他大哥家的亲侄,现在家里就只有他这一个亲人了。我是大刘的同事,我姓辛,是市刑警队的,有什么事我就能做主。” 护士看了刘茂和邹平这两个小屁孩一眼,又看过老辛的证件,然后点了点头,指着手术室走廊上的长椅说道。 “行吧,坐那等着吧,有情况第一时间叫你们。” 等护士离开,老辛让刘茂和邹平去长椅上坐着,自己去外面抽根烟。 刘茂和邹平便乖乖的去长椅上坐下,大眼瞪小眼。 还没过完年,医院里没什么人,走廊上空荡荡的,显得有些阴森。 刘茂朝走廊两边看了看,缩了缩脖子,小声朝邹平问道。 “接下来该干点啥?” 邹平翻了一个白眼。 “大哥,我才八岁啊,你问我?” “我有点慌,你随便说点啥呗,帮我分散一下注意力。” “也不知道冰姐那边咋样了。” 刘茂一拍大腿,差点把贺冰那边给忘了。 “反正你搁这也没啥用,去三姨家看看贺冰咋样了,完了回来告诉我一声。” “你拿我当跑腿滴呢。” 邹平翻白眼。 “赶紧去,要不揍你哦,你个小不点搁这跟我装什么里格楞,赶紧滴。” 刘茂将邹平赶出了医院,去打探贺冰那边的消息。 过了差不多两个多小时,崔志军扛着大包小包赶到了医院,说是出去抽根烟的老辛却是不知道去哪了。 刘茂一边不知道二叔到底伤的咋样,另一边还惦记着贺冰的情况,也是根本没注意到老辛的去向。 “你二叔咋样了?” 崔志军朝刘茂问道。 “不知道啊,护士就告诉在这等信。” 刘茂一连茫然的答道。 崔志军遂去找护士,询问刘宗做完手术去哪个病房,将行李和洗脸盆啥的都放好后,便来到刘茂身边坐下。 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一会后,崔志军故作轻松的问道。 “小茂,你二叔放假这几天都干啥了?” “没干啥啊,就搁家待着呗。” “哦,你二叔是不是拿回家一部照相机啊。” “嗯呐,还给俺们照相了呢。” “相片洗出来了吗,给我看看呗。” “没呢吧,我都没看着呢。” “那你最近看没看到你二叔搁家里藏过什么东西,比如说胶卷啥地。” “没。” 刘茂想都没想的摇头道。 崔志军哦了一声,抽烟盒里抽出一根烟叼在嘴里,眼神有些耐人寻味。 “崔叔,你总盯着我看啥啊?” “瞅你小子越长越像你二叔,过年多大了?” 崔志军笑着问道。 “十五。” “处对象了吗?” 刘茂的脸腾地一下子红的像是猴屁股,支支吾吾的半天也没放出一个整屁来。 快到中午的时候,手术室的门打开了,几个护士推着一个病床出来,病床上躺着昏睡过去的刘宗。 一个医生走了过来问道。 “谁是伤者的家属?” “他是伤者的亲侄,我是他同事,啥情况跟我俩说就行。” 崔志军说道。 医生目光在两人脸上审视的扫了几眼,然后说道。 “伤者没有生命危险,不过左腿胫骨…” 刘茂的心里乱糟糟的,医生说的话里又有一些专业术语,没太听得懂。最后还是崔志军告诉他,刘宗的腿和脊梁骨被撞折了,以后估计很难恢复。 二叔…瘸了! 虽然知道刘宗没有生命危险,可以后就变成了瘸子,这还是让刘茂有点接受不了。 从小到大他最崇拜的就是二叔了,二叔对他也是跟亲儿子一样的好。 怎么…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手术时的麻药劲还没过去,刘宗此时仍在昏睡之中。这时老辛也回来了,跟崔志军还有医院的医护人员一起把刘宗弄到了病床上。 “我和老辛去交警队那边看看撞你二叔那人怎么处理,你留着照看你二叔,我跟医院打好招呼了,有事你就用医院电话给队里面打电话。” 崔志军递给刘茂一张写着座机号码的纸条,然后就和老辛匆匆离开了。 所有人都离开了,病房里就剩下了叔侄二人。 看着还在昏迷的二叔,刘茂心里有些难过,鼻子有点发酸。 过了一会,不知怎么地就有眼泪流了出来。 “二叔!” 刘茂哽咽的呢喃道。 哭着哭着,刘茂就趴在旁边的病床上睡着了。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迷迷糊糊中刘茂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 睁开眼睛一看,竟然是邹平在陪着醒过来的二叔说话。 “二叔,你咋样了,疼不疼啊。” 刘茂赶忙凑过去问道。 “小意思,咋滴没咋地。” 刘宗咧嘴笑道,可眉头却还是不自觉的皱了起来。 “你昨天晚上干哈去了,咋就让车给撞了呢。” “我他妈怎么知道,今早上搁大道上走的好好地,咚的一下就把我给撞飞了,完了就啥也不知道了。” 刘宗没好气的嘟囔道。 然后刘茂就把从今早上崔志军去家里报信之后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给了刘宗听。 随着刘茂的讲述,刘宗的眉头是越皱越紧,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疼的缘故。 “行了,二叔才刚醒,你让他再歇会,有啥事明天再说吧。” 邹平拔愣了刘茂一下说道。 “哦哦,那行,二叔你再睡一会吧,我搁这照看你。那个二叔你饿不,我给你整点吃的?” “你是不是傻,大夫说这两天不能吃东西,也不让喝水。渴了就用棉签沾点葡萄糖给二叔润一润嘴唇。” 邹平用胳膊肘怼了刘茂一下,翻着白眼说道。 “大夫啥时候说的,我咋不知道。” “你刚才烀猪头的时候说滴。二叔你先睡一会吧,我俩上外边呆一会。” 邹平拉着刘茂往外走。 “别乱跑啊。” 刘宗叮嘱道。 “放心吧二叔,有我在,傻大个丢不了。” 出了病房,邹平还没有停步的意思,一直拉着刘茂出了医院大楼,到了一个没人的地方,小眼睛里闪着贼光朝四周看了看,然后压低声音说道。 “我来之前去你家了,你猜怎么着?” “咋了?” 刘茂一脸的懵逼。 “你家进贼了。” “啊!那你刚才咋不说?” 刘茂顿时变了脸色。 “你是不是傻,二叔刚做完手术,身体正虚弱呢,再让他知道家里进贼了,那不得着急上火啊。” 邹平翻着白眼道。 “那…那咋整?” 刘茂已经急的直跳脚了。 “我搁这看着二叔,你赶紧回家里一趟,看看丢啥了。” “哦哦,行。那我回家了。” 刘茂拔腿就往家里赶,还没跑出多远却是又转了回来。 “贺冰咋样了?” ------------ 第三十七章 偷听 刘茂回到家里,果然看到屋子里被翻的乱七八糟,被褥、衣物啥的扔的可那都是。心里暗暗叫了一声苦,就开始默默收拾起来。 这年还没过完呢,爷爷奶奶刚回乡下,二叔就被车撞了,家里也进了贼,咋就这么倒霉呢。 收拾完大屋,刘茂直起身来,锤了锤有点发酸的腰,奇怪的自言自语道。 “这也没丢啥玩意啊。” 走出大屋,看到自己住的那间小屋的门也是开着的。走到门口,就看到里面也是一副被翻的乱七八糟的景象。 地上散落着许多自己不认识的东西,应该就是二叔这几天鼓捣的玩意吧。 刘茂又是一顿收拾,自己的东西都放回原位,那些不知道干什么用的东西都是归置到了一起,等二叔出院以后让他自己处置。 反正目前来看,自己的东西没发现丢,二叔的那些东西丢了自己也不知道。 自家本来也不是啥富裕家庭,虽说有破家值千金的老话,可也只是说家里的物件都有其用处,不能随便丢弃,并不是能值多少钱。 原本刘茂是打算去刑侦队找崔志军的,可既然家里没丢啥东西,应该就没那个必要了吧。 猛地刘茂想起来,今早自己跟着辛叔离开时,是崔叔留下来给二叔收拾住院用的行李。 误会,都是误会。应该是崔叔找完东西后没来得及收拾,家里其实根本就没进贼。 只是…崔叔这找东西的方式有点太粗暴了吧。 一切收拾妥当,刘茂去外面仓房里拿了些冻饺子,煮熟后用饭盒装上揣在怀里,既是能给自己取暖,又能给饭盒保温,一举两得,自己真是个机灵鬼。 刘茂洋洋得意的赶去医院,刘宗在病床上睡着了,邹平坐在旁边的病床上看书。 刘茂轻手轻脚的走进病房,生怕把刘宗吵醒。 走到邹平身旁,一把夺过他手里的书。 “三国演义,还装得挺像,里面的字你认识吗。” 说着,从怀里拿出饭盒递了过去。 “还热乎着呢,赶紧吃。” 邹平跳下病床,从刘茂手里抢回三国演义,小心的抚平封面上弄出的褶皱,然后说道。 “你留着晚上自己吃吧,我回家了。” “外边天黑了,要不我送你吧。” “放心吧,丢不了。” 邹平摆了摆手,头也不回的离开。 接下里的几天,刘茂就是在医院和家里,两点一线来回跑,等到刘宗能吃东西喝水了,刘茂就更忙了。早饭、午饭、晚饭都要回家做好后,趁热送过来。好在这个年纪精力旺盛,倒也不觉得辛苦。 “呸…呸…呸…我说你小子是不是把卖盐的打死了。” 这天中午,刘宗吃了一口炖白菜,便被齁的险些昏死过去。 “咸吗?” 刘茂拿过筷子夹了一口送进嘴里,然后便赶忙吐了出来。 “我没放多少盐啊。” 刘茂一边吐嘴里残留的菜渣,一边奇怪的说道。 “你小子是不是放了两遍盐。” 刘宗没好气的问道。 “额…” 刘茂也不太确定,毕竟二叔出车祸之前,他肯本就不会做饭,这两天都是跟邻居徐婶现学的。 “那你就光吃饺子吧。” 刘茂把装着炖白菜的饭盒扣起来,装进布兜里面。回去添点水炖一会就不咸了,当白菜汤喝呗。 今天刘宗已经能够侧立起身体自己吃饭了,见不用自己帮忙,刘茂脱了鞋去旁边的病床上躺下,从怀里掏出一本天龙八部,津津有味的看了起来。 看的正入神,病房的门从外面被推开。刘茂朝门口看去,只见长得挺帅气的年轻小伙拎着一网兜水果进来。 “小明叔。” 这人刘茂见过,是二叔的徒弟,叫魏大明。 刘茂赶忙从床上下来,穿上鞋叫人。 魏大明走上前来,伸手揉了揉刘茂的脑袋。 “给你二叔送饭啊。” “嗯。” “傻小子还搁那傻杵着干啥呢,还不让你小明叔叔坐。” 刘宗这时也吃完了最后一个饺子,用手抹了一把嘴角的油渍训斥道。 刘茂赶忙让出地方,让魏大明坐下。 趁着两人聊天的时候,刘茂收拾好饭盒,然后朝两人招呼道。 “那个…二叔,小明叔,你们聊啊,我先回家了,寒假作业还没写完呢。” 说完,便匆匆离开。 回到家,将饭盒洗赶紧晾起来,又给炉子里面添了些煤,然后便趴在滚烫的火炕上继续看武侠小说。 看了一下午小说,估摸着快到六点了,刘茂从炕上爬起来去做晚饭,然后揣着饭盒去医院。 “今晚不用你搁这陪着了,回家睡去吧,能睡的舒服点。” 刘宗一边吃饭一边说道。 “不滴,我就想搁这呆着。这几天晚上家里总停电,电视也看不了,小说也看不了,没意思。” “说你多少遍了,少看那些没用的书。再说了,就你那没日没夜的看法,早晚把眼睛看瞎了。” “二叔,这小说是从你宿舍拿滴,是你的书。” “我滴书咋滴,我也没像你那么往死里看吧。少废话,书留下,一会赶紧滚回去睡觉去。” “看一会再走。” 刘茂寻思着能磨蹭一会是一会。 等到吃完饭,叔侄二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一会,刘宗迷糊的睡着了。 天龙八部正看到关键的时刻,刘茂实在是不舍得放下,可一会二叔醒了肯定还要撵自己回家。刘茂突然计上心头,瞥了一眼呼呼大睡的二叔,然后轻手轻脚的下了床,拿起饭盒和鞋子,一弯腰钻到了病床底下。 嘿嘿,这样你就发现不了了吧。 床底下虽然光线暗了一点,但也能勉强看清楚字迹,总比回家以后黑灯瞎火的强。 最关键的一点是,家里的蜡烛这几天都被自己熬夜看小说给用完了。 医院和自己家那一片走的不是一趟线,这边常年不停电。 刘茂不敢跟二叔说,怕挨骂,于是只能留在医院蹭这的电灯了。 藏在床底下看了一会小说,二叔的呼噜声停下了,估计是要醒了吧。刘茂赶紧屏住呼吸,一动不敢动。 醒过来的刘宗望着头顶的天花板发了一会呆,然后嘴里就开始嘟嘟囔囔的自言自语起来。 刘茂听得不是很清楚,不过从语气判断,二叔应该是很生气。 其中有几个人的名字,刘茂是听得清楚。 崔志军、陶轩、李兵… 外面的走廊里响起脚步声,二叔也停止了自言自语。过不多时,病房的门被推开,趴在床底的刘茂就看到一双皮鞋啪啪的走了进来。 “大刘,咋样了,好点没。” 来人语气关切的问道。 刘茂听出来了,是崔叔的声音。 二叔也不知道在干什么,没有吱声。 头顶的床板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崔叔应该是在床上坐下了。 两个人好一会没说话,刘茂感觉气氛有点古怪。 “大刘,事已至此,我也就不藏着掖着了,把东西交出来吧,你斗不过他们的。” 崔叔突然没头没脑的说了一些刘茂听不懂的话。 二叔仍旧是一言不发,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唉,你这人呐,这么多年吃了这么多亏,咋就还这么犟呢。你这脾气要是早能改一改,队长还轮的着他姓陈的坐吗?但是这次情况不一样了,你以前唉咋耍脾气就咋耍,看在你这么多年的功劳苦劳的份上,局长也不好说什么。可你想想陶轩那是什么人呐,连副市长都是他的座上宾,你斗不过他的。要是给他整急眼了,啥事干不出来。你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家里人着想吧。” 崔志军继续苦口婆心的劝道。 “咋地,他还能灭我满门呐,我那就等着,倒要看看他是怎么灭的。” 二叔终于是开口了,语气冰冷的说道。 崔志军似乎是被噎到了,半晌没有说话。站起身来,大皮鞋踢踏踢踏的敲击着地面,来来回回的在病房里踱步。 又过了许久,刘茂听崔志军又说道。 “大刘,我这次来找你真是出于一片好心,不忍心看着你一错再错。老实说,再继续拖下去,陶轩其实无所谓,大不了人家买卖就不干了,跑到那去不能挣钱。可刘市长坐不住了啊,你昨晚在维纳斯拍下来的那些照片一旦曝光,他这辈子就算是毁了,身败名裂,生不如死。你觉得自己能扛得住他的怒火吗?还有啊,魏大明有没有参与这件事?” “人家都回老家过年去了,跟他有屁的干系。” “可他是你徒弟。有人跟陶轩说了,前段时间…就是发现供应处女尸的第三天,看到你和魏大明搁河边看着维纳斯歌舞厅,不知道在商量什么。如果今晚你不把东西交出来,他们就打算对魏大明动手了。他跟你不一样,他只是个没转正的见习警员。” “你们要干什么,见习警员他也是警察,也受法律保护。他如果出了事,省厅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刘茂听出来,二叔的语调已经有一些颤抖了。也不知道是因为太过激动,还是害怕了。 “大刘啊,你也当了这么多年的警察,想要不着痕迹的弄死一个人,你觉得难吗?就算不弄死他,就凭陶轩和刘市长的手段,整得他生不如死,很难吗?大刘,做人不能只想着自己,重要考虑一些身边的人。两天,我最多还能再给你争取两天的时间,你好好考虑一下,不要误人误己。” 说完,崔志军便离开了病房。 病房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刘茂也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大约过了五六分钟,刘茂突然喝道。 “滚出来!” 刘茂没敢动。 “咋滴,还想在床底下睡一宿啊。” 刘宗没好气的说道。 这下子刘茂知道自己败露了,只能悻悻的从床底下爬出来,手足无措的站在刘宗面前,低着头,摆出一副任打任罚的姿态。 二叔最疼自己了,肯定不会动手打人。而且…就算动手,以二叔现在的情况应该也不会太疼。 刘宗上下打量了几眼,然后问道。 “都听到了。” “嗯。” 刘茂点了点头,然后又补充道。 “不过没听懂。到底是咋回事啊二叔?” “小屁孩少打听。不管你听没听懂,今晚的事不许跟任何人说,一个字都不行,记住了吗。” 刘宗正色说道。 “嗯呐,记住了。” “行了,赶紧滚回家睡觉去,小说留下。” 刘茂不情不愿的将小说放在刘宗床边,转身离开病房。 “嗳!” 刚把脑袋探出病房,刘茂就又缩了回来,扭头朝刘宗说道。 “二叔,我好像看到小明叔了。” “啥?” 刘宗闻言一怔。 “就是刚刚,我看到有个人搁走廊那边下楼了,看背影好像就是小明叔。他白天不是来过了吗,咋又来了?完了还不进来?” 刘茂疑惑的问道。 刘宗脸上的表情变幻不定,过了好一会才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本就因为受伤而满是疲态的面庞,此刻竟是越发显得有些苍老了。 “我知道了,没啥事。你回去吧。” “哦,那我走了啊二叔。你也早点睡吧,明早你想吃啥,我给你做。” “随便随便,别墨迹,赶紧滚。” 第二天晚上,刘茂过来医院送饭的时候又看到了崔志军。 二叔对他依旧是不愿意搭理的态度,反观崔志军却是比昨天晚上热络许多,时不时就会笑着拍拍刘茂的肩膀,让他好好学习,长大以后考警校,当警察,以后老刘家也是警察世家了之类的云云。 等到崔志军一副心满意足的表情离开,刘茂便朝刘宗问道。 “二叔,你把东西给崔叔啦?” 刘宗瞪着他吼道。 “瞎他妈打听啥,滚!” 十多天后,刘宗出院了。回乡下探亲的爷爷奶奶也回来了,知道刘宗以后要变成一个直不起腰来的瘸子,差点当场哭的背过气去。 又过了一个多月,刘宗已经能够不用人搀扶,自己下地慢慢的溜达了。 有一天放学回家吃晚饭的时候,在饭桌上听到爷爷和二叔说话,得知二叔过几天就要回去上班了。不过不是回刑警队,而是去反扒大队。 这天周六中午放学后,刘茂回到家饭都没吃就把书包一撇,跑到胡同十字路口蹲守。 这是他们几个小伙伴之间的约定,周六下午不上课,可以可劲的玩。家庭作业什么的周天写也赶趟。 自从初七那天晚上贺冰他爸被警察抓走以后,贺冰和贺雪就很少出来跟他们一起玩了。开春上学以后,晚上到是偶尔能遇见去小卖店打酱油的贺雪。上个周六和周天,贺冰和贺雪就是中午的时候出来玩了一会,然后就说是回家写作业再没出来了。 刘茂蹲在胡同口,手里拿着一根树枝,百无聊赖的一个人玩着‘憋死牛’。玩了一会听到就脚步声响起,欣喜的抬起头看去,来的人竟是邹平,顿感大失所望。 邹平走到刘茂身旁蹲下,看着他在地上画的憋死牛几眼,然后抢过刘茂手里的树枝随便在上面画了个圈。 “死了。” 刘茂大怒,劈手将树枝抢了回来。 “你是不是闲滴,用你帮啊。” 然后把邹平画上的那个圈抹掉,继续重复着无意义的围追堵截,做徒劳功。 “嗳。” 邹平用肩膀顶了刘茂一下。 “知不知道为啥冰姐和小雪不怎么出来跟咱们一起玩了。还有丽姐,没发现她这几天也不怎么出来吗。” “为啥?” 刘茂有气无力的问道,抬头朝着贺冰家的院门看了一眼。 “前几天听跟前邻居聊天,因为我是小孩嘛,他们也不避着我,以为我听不懂呢。他们说三姨和五姨…” 邹平打住话头,转动显得有点大的脑袋朝左右两边瞧了瞧,确认没人后才压低了声音在刘茂耳边神秘兮兮的说道。 “他们说三姨和五姨去街里做舞女去了。” ------------ 第三十八章 护花使者 “啥?” 刘茂扭过头来盯着邹平,一脸震惊的失声嚷道。 “舞女啊,舞曲摇啊摇,搂搂又抱抱,人格早已酒中泡的那个舞女。” 邹平哼唱了几句歌词以便解释的更加清楚明了。 “我知道啥是舞女,我是说五姨她…她…” “不敢信是吧,一开始我也不信。可是结合最近冰姐、丽姐她们的表现,我觉得这事应该是真的。” “啥…啥表现?” 刘茂又懵逼了。 邹平翻了个白眼,眼神中满是轻蔑,却也不得不解释道。 “你想啊,为啥冰姐、丽姐还有小雪她们三,最近不怎么出来跟咱们玩了?不好意思呗,感觉丢脸抬不起头呗。你记不记得上周六,冰姐跟咱们玩到一半的时候,突然就拽着小雪回家了。” “啊,是有这么回事。” “那你当时看没看见刘婶和王姨从上边下来,冰姐就是看到刘婶过来才走的。五姨去街里当舞女的事,我就是从刘婶她们那听到的。听说是刘婶家的一个亲戚给街里一个叫维纳斯的歌舞厅送货的时候,看到三姨和五姨被男人抱着跳舞。这事就是从刘婶嘴里露出来的。我后来回忆了一下,大概冰姐她们不怎么出来玩的时间,跟刘婶那天说他家亲戚看到三姨、五姨的时间差不多能对上。我估摸当时三姨和五姨应该也看到刘婶家的那个亲戚了,知道这事早晚都得传开,然后就不让冰姐她们出来玩了,害怕被人说三道四呗。” “那…怎么滴呢,我又不会看不起她们。” “你是不是傻,你看不看得起重要吗?重要的是冰姐她们自己看不起自己,这叫什么,自卑,懂不懂?” 刘茂瞪着眼睛不说话,他确实不懂。 贺冰、张丽她们为啥要自卑,就算是自卑,又为啥不出来跟自己玩。 这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吗? 自己又不是刘婶那些整天对别人说三道四的老婆舌,干哈就不跟自己玩了啊。 脑子里面正费力的想要缕清这些逻辑关系,邹平突然用手指捅了捅他,然后朝贺冰家的院门指了一下。 “听着了吗?” “啥啊。” 刘茂继续懵逼。 “五姨骂冰姐和小雪呢。” “啊!” 刘茂闻言赶忙竖起了耳朵,隐隐约约的确…好像是听到五姨的声音,声音应该是挺大的,但具体是在骂人还是在干什么,就听不出来了。 “你能听出来?” 刘茂向邹平问道,脸上满是担心的表情。 “我又不是顺风耳。” 邹平翻白眼。 “我猜的。” 刘茂这次没有反驳,因为邹平猜的确实有道理。 如果只是正常说话,声音没必要这么大,也不会传到这里来。现在贺冰家里又没有别人,只有她们娘仨,不是骂贺冰、贺雪,难道是骂自己? “唉!” 刘茂有点担心贺冰,但又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是无奈的叹了口气,然后站起身来摇摇晃晃的往家里走。 “嗳,傻大个,再跟你说个事。” 邹平却是把刘茂给叫住了。 “干啥?” 刘茂无精打采的问道。 “你想不想知道冰姐最近天天晚上都在干啥?” 刘茂转过头来盯着邹平,只觉的这小子脸上的笑容有点猥琐。 “你他妈的晚上偷窥贺冰!” 刘茂心里顿时火冒三丈,我都没偷窥过呢,凭啥让你抢了先。 邹平今天已经不记得自己是第几次翻白眼了,看向刘茂的眼神中充满了怜悯。 “青春期真可怕,脑子里整天就寻思男女之间的那点破事是吧。” 邹平鄙夷道。 “谁…谁…谁想了,我…我…” 被戳破了心思的刘茂结结巴巴,语无伦次。 支吾了一会,刘茂突抬脚朝邹平撅着的屁股踹了过去。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要不揍你!” 邹平灵巧的躲过踹来的飞脚,然后又屁颠屁颠的凑过来,小声说道。 “这几天我晚上趴我爷家后窗户上都看到了。三姨和五姨五点多去街里上班,然后晚上十二点才回来,有时候更晚。我听跟前邻居唠嗑时说最近不是挺多人下岗了吗,有些人实在没招了就去劫道。说是街里有好几个舞女,还有按摩女都被劫了,还有人被刀攮了。然后这几天开始,冰姐和丽姐就每天晚上都去街里去接三姨和五姨下班。” “啊,那么晚她俩也敢出去?就不怕碰着劫道的?” 刘茂担心的说道。 “你当劫道的都跟你这么傻呢。人家是劫财,又不是劫命。两个半大的小姑娘身上能有什么钱,要劫也是劫那些舞女啊、按摩女啊之类的。女的力气小,胆子也小,而且听说挣得可多了,一晚上能顶你二叔一个月的工资。” “你一天天滴都从哪听到这些乱七八糟的。” 刘茂疑惑道。 “我又不用上学,有时候看书看累了,就出去听她们唠嗑呗,我是小孩,她们也不背着我,啥话都唠,我跟你说,可有意思了。” 邹平露出一脸的贱笑。 “嗯,然后呢。” 刘茂问道。 “啥然后?” 邹平疑惑道。 “你刚才跟我说的这些,然后呢?没有了?” 刘茂又问道。 邹平身体保持不动,只有脑袋和脖子一点点的朝后滑动,脸上露出一副离你远点,别把傻气传染给我的表情。 “你到底啥意思啊,能不能谁清楚点,信不信我揍你。” 邹平的表情让刘茂感觉自尊心受到了极大的侮辱,忍不住抬脚恐吓道。 “你不是担心冰姐吗?” “啊,咋滴啦。” “那你晚上倒是陪她一起去接五姨下班啊。” “这个…” 刘茂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整个人蔫了下去。 “瞅你这点出息,鄙视!” 邹平做出一个拇指朝下的鄙视动作,用以加强自己的情绪表达。 刘茂这次却是出奇的没有反驳,只是闷着头,用手指在地上画圈圈。 自从二叔出院以后,刘茂的小屋就被其霸占,每天只能跟爷爷奶奶一起挤在大屋的炕上睡觉了。 这天晚上,等到二叔震天响的呼噜声从小屋传过来,确认爷爷奶奶也都睡着了以后,刘茂偷偷摸摸的从被窝里爬出来,摸着黑找到自己的衣服裤子些,轻手轻脚的出了屋。 刘茂没敢拿钥匙开院门的锁,怕叮铃桄榔的声音把觉浅的奶奶吵醒。 穿好衣服鞋子,熟练的翻过院墙,借着不甚明亮的月光去到贺冰家的院门前,朝里面看了一眼。外屋地(灶房)的灯亮着,传出叮叮哐哐的切菜炒菜声。 刚才出来的时候刘茂看过时间,才晚上十点半,按照邹平的说法,这个点贺冰她们还没走,这时候应该是在给五姨准备饭菜。 刘茂走到胡同里一处月光照射不到的角落蹲下,这黑灯瞎火的情况下,如果不是专门朝这里仔细看的话,根本不会发现阴影里竟然蹲着个人。 此时开春已经一个多月了,白天不冷不热,到了晚上却是感觉有点凉。 刘茂觉得有点冷,便尽量将身体缩成一团,这样能热乎一点。 明天晚上可得多穿点再出来。 在阴影里蹲了一个多小时,有很轻的脚步声从胡同的另一边传来。 都不用去看,仅凭脚步声刘茂就听出来是张丽,顿时心就感觉心提到了嗓子眼。 怎么又一种做贼的紧张感、刺激感,这可比藏猫猫有意思多了。 刘茂心里乱七八糟的想着。 “嗯哼哼哼…滴滴啦哩…” 过了一会,张丽拿着一个手电筒,嘴里也不知哼哼着那一路的歌曲,就这样脚步轻快的从刘茂面前走了过去。 走到贺冰家院门前,张丽将右手从门上的小口伸进去,拉开门栓,走了进去。 又过了大概十分钟左右,刘茂听到屋门打开的声音。 “你这么小跟着去干嘛,听话,老实搁家睡觉,要是害怕外屋地灯就别闭,电视也别关,我们一会就回来了啊。” 院子里传出贺冰安抚贺雪的声音。 “那…姐你和妈可快点回来。” “知道了,过来把院门锁上,屋门也从里面插上。记住,除了我和咱妈,谁来都不许开门。” 等到贺冰和张丽走出了胡同,刘茂这才从阴影里出来跟了上去。 刘茂担心贺冰这么晚出去遇到危险,可要是让他摆明车马的跟着贺冰一起走,刘茂又不好意思,当然,其实是不敢。 经过一整个下午的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暗中守护比较稳妥。 从贺冰家到街里,除了一开始的一段斜坡土路不太好走以外,剩下的都是新修的平坦大马路,步行的话大概要走半个小时才能到。 这一路刘茂不敢跟的太近,以免被前面的两人发现。好在十点以后马路上的路灯就全关了,在黑暗的掩护下,也不用离得太远,有时候还能混着迎面吹来的春风,隐约听到前面两姐妹的只言片语。 其中就听到了几个让刘茂血脉喷张的词。 刘茂…喜不喜欢…哎呀你别… 虽然没能听全两人到底说了些啥,但刘茂感觉这趟暗中的护送值了,浑身充满了力气,脚步轻快了许多。 不知不觉三人一前一后就到了街里,两姐妹在通体灯火辉煌的维纳斯歌舞厅正门前一百多米外的一条短桥桥头停下了脚步,看样子没有过去的打算。 刘茂朝四周踅摸了一圈,找到一个便与隐藏身形的地方躲了进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刘茂看到贺冰和张丽两人动了,从桥头离开,朝着维纳斯歌舞厅旁边的一个黝黑黝黑的胡同里走去。 刘茂不明所以,却也只能从藏身处出来跟了上去。 维纳斯大楼的楼梯上安装了很多霓虹灯管,把四周围映照的亮堂堂地,刘茂担心跟过去会暴露身形,因此只能是在马路对面停了下来,目送两姐妹的身影消失在那个胡同里。 估计是上后门接三姨和五姨下班吧,刘茂心中如此猜测道。 放假的时候,刘茂跟着同学上街里这边溜达过几次,维纳斯旁边的那个胡同也进去过,知道胡同往里走就是维纳斯的后院,一般送货的都是从后院进,不让走前门。 刘茂守在马路对面的阴影中,双眼一直紧盯着对面的胡同口。 又过了一会,估摸着快到凌晨一点了。 刘茂已经开始不受控制的连打了好几个哈欠,就在他感觉自己站着都要睡着的时候,已经完全适应了黑暗的眼睛看到对面胡同里出现了几个晃动的影子,顿时就是精神一振。 等到那几个影子走出胡同,果然就是贺冰、张丽两姐妹,还有三姨、五姨。 贺冰和张丽各自扶着自己的母亲,走的是踉踉跄跄,看样子三姨和五姨应该是喝多了。 看着贺冰有些费力的样子,刘茂想要上去帮忙,可实在是不敢呐。 就五姨那泼辣的性子,要是知道自己在打她姑娘的主意,不得把自己给喷死啊。 论骂架,胡同里五姨傲视群雄,根本就没有敌手。 前几年,刘茂就亲眼目睹五姨把王婶给活生生的骂的晕了过去。 有个五姨那么泼的妈,贺冰咋就那么温柔呢。 刘茂远远的跟在四人的身后,心中如此想道。 接下来的日子,刘茂继续每天晚上的暗中护送大业,然后白天就在学校班级里补觉。反正他的学习成绩也不咋地,只要不调皮捣蛋影响其他同学学习,老师也就懒得管他。 如此这般平静的日子,时间来到了盛夏。 这个季节夜短昼长,即便是午夜时分,大马路上仍旧有许多年轻男女闲逛,俗称——压马路。街里那片区域更是繁华热闹,已经开始被人戏称为小香港、不夜城了。因此这段时间,刘茂偶尔也会歇息一下,不用每晚都去做护花使者。 毕竟快要期末考试了,如果成绩过于惨淡,二叔的条帚嘎达可不是开玩笑的,那是真往屁股上揍啊。 过了一个星期,返校回来的刘茂,向中午专门从反扒大队回来的二叔汇报了不上不下的成绩,所幸这次没有挨揍。 转过头来,就看到邹平站在外面朝自己使着眼色。 这小子最近给自己取了一个武林百晓生的外号,时不时就会过来向刘茂回报胡同里的最新八卦。 “三姨出事了。” “咋啦?” “听刘婶说是得了淋病。” “啥是淋病?” “就是武侠小说里的花柳病,不治之症。” ------------ 第三十九章 大雪 虽然经常被邹平喊做大傻个,可刘茂又不是真傻,只是开窍有点晚罢了。再加上性格内向,就会显得有点木讷。 这半年多以来,刘茂身边发生了许多出乎预料的事情。经历的多了,人就会成长的更快一点。 刘茂家跟张丽家距离还是有点远的,因此平时的走动也不算频繁,远不如跟贺冰家那么亲近。 刘茂对贺冰的那个三姨自然也是没什么感情,不至于听说她得了不治之症就伤心难过之类的。 邹平知道刘茂家跟三姨家的关系,以他这个怪胎的聪明劲,这次专门过来告诉刘茂这个消息,自然是另有深意。 三姨得了不治之症,自然就不能去维纳斯上班了,张丽也就不用每晚接送了。 可五姨还要去上班,这样一来岂不是每晚贺冰只能自己走了吗。 刘茂很快就想到了问题的关键,然后跟邹平交换了一个眼神。 “这怎办,现在天黑的晚,道上人多还好说。等到了冬天,黑咕隆咚的贺冰她一个小姑娘自己走那么长的夜路,岂不是很危险。” 将邹平拉到胡同里,刘茂忧心忡忡的嘀咕道。 “那不是正好,你个怂货就可以借机光明正大的陪着冰姐一起去了。夜深人静,孤男寡女,发生点什么也是顺理成章的事嘛。” 邹平贱笑道。 “你敢不敢当着五姨的面,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现如今的刘茂,可不是当初动不动就被邹平怼的哑口无言的那个刘茂了,瞪着眼睛说道。 “说啥,就说傻大个惦记你家大姑娘,要给五姨你当姑爷。” 邹平反将一军道。 “我当大姑爷,你当二姑爷,咱俩嘎联桥。” 刘茂也是毫不示弱,把邹平一起拖下水。 “我才八岁,我是小孩子,你觉得五姨会当回事吗?” 邹平祭出终极大招,刘茂再度哑口无言。 “对了,再跟你说件事。” 邹平收起嬉皮笑脸,用手指怼了怼刘茂肃容道。 “过几天,我爸就要接我去办入学手续了,到时候就没人给你当军师了,你自己可要放聪明点。” 这事刘茂早几天就已经听说了,闻言心头有些黯然的点了点头。 “到了新家你也会来点事,别动不动就耍小聪明,小心后妈虐待你。” “嘁!” 邹平露出不屑的神情。 到了夜里十点多,刘茂偷摸翻出院墙,去到那个熟悉的阴影里藏起来。 十一点多的时候,贺冰一个人走出院门,朝着漆黑无人的胡同左右看了几眼,迟疑了半刻后,还是毅然决然的走出了胡同。 今晚贺冰走的有些慢,稍有风吹草动就会停下来左右观望,以至于刘茂也有些狼狈,需要提高注意力,做好时刻躲起来的准备。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三姨得病的缘故,今晚五姨喝的似乎有点多,连站着都有点费劲了,几乎是被贺冰背回家的。 好几次暗中跟在后面的刘茂,看到背着母亲的贺冰身形踉跄看着要摔倒的架势,想要冲上去帮忙,最后却还是不敢。 在暗处藏的久了,就很难再坦然的面对光明。 贺冰将母亲背回家时,已经是半夜两点多了。 家里外屋地的灯还亮着,贺雪就守在屋门口,透过缝隙朝外看,等着姐姐和母亲回家。 她毕竟只是一个八岁的小姑娘,害怕一个人在家。 一直等到贺冰家的灯都灭了,刘茂这才翻过院墙回到自己家。 钻进被窝里的时候,刘茂在心里痛骂自己。 “废物、废物、废物…”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刘茂看着邹平坐上一辆很漂亮的摩托车,被他亲爸和后妈给接走了。 某一天的早上,刘茂被一阵哭声吵醒。 穿上衣服鞋袜走出院门,这才知道张丽的母亲死了。 虽然平时的关系算不上亲近,但毕竟远亲不如近邻,刘茂的爷爷奶奶和二叔刘宗,去帮着布置灵堂,接待前来吊唁的亲友。 这边的规矩是人死之后要在家停尸三天,刘茂现在算是个半大小伙子,自然也要去帮着干一些力所能及的活。 刘茂到的时候,就看到张丽穿着白布孝服,正跪在灵堂里哭。 贺冰在旁边双眼红红的安慰着她。 “节哀顺变。” 刘茂走过去,用从电视剧里学来的台词安慰道。 停尸的三天里,刘茂没看到张丽她爸,连同她爸那边的亲戚也是一个都没见到。听刘婶她们说,好像是张丽她爸那边的亲戚嫌弃三姨陪人跳舞丢人,不乐意过来。 出殡那天,张丽捧着三姨的遗像站在出灵队伍的前头。因为没有儿子,五姨就花钱雇了一个二十出头的盲流子充当孝子,在出灵队伍走出胡同,棺材要上车的时候,负责摔盆,哭几声。 从殡仪馆出来的时候,张丽捧着三姨的骨灰盒哭晕过去好几次。 刘茂也跟着抹了几把眼泪。 “臭小子,以后我死了,就得是你给我摔盆了。” 站在旁边的二叔跟刘茂打趣道,他倒是没有什么哀伤的情绪。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又下雪了。 入冬没多久,张丽她爸有一天晚上喝大酒在雪地里睡着了,第二天被人发现的时候都已经冻的梆梆硬了。 可悲的是,张丽她爸冻死的地方就距离刘茂每天晚上藏身的那个角落不远。 三姨死了以后,张丽每天晚上都会陪着贺冰去接五姨。那一晚,张丽从他爸的身边来回路过两次。 而两人都没有发现身边近在咫尺的那个躺在雪堆里的男人。 张丽家又办了一场丧事,不过这次张丽没有哭,丧事的规模和来吊唁的人也没有上次多。 一个多月前刚入秋的时候,邹平的奶奶中风瘫痪了,邹平跟着他爸和后妈来看过一次。 刘茂本以为这个寒假邹平不会再过来了,毕竟他爷爷要照顾瘫痪的奶奶,没有多余的精力再管他。 可意外的是,放寒假的第一天早上,邹平就自己背着小书包跑过来了。 那天下起了大雪,刘茂正在二叔的指挥下在院子里面扫雪,余光无意中透过院子栅栏的空隙瞟到外面有一团什么东西滚了过去。 “去开门。” 二叔突然朝刘茂喊道。 刘茂虽然不知道啥情况,却也听话的放下竹枝编的大扫帚去把院门打开,然后就看到一个差不多到自己胸口高,从上到下都被白雪覆盖的东西杵在斜对面的院门口。 “小不点?” 刘茂不太确认的喊了一声。 那个全身覆雪的东西迟缓的转过身来,露出一张被冻的通红的小脸,鼻子下边还挂着两条清鼻涕。 “早啊,大傻个。” 邹平吸了一下鼻涕,欢快的扬起手来打招呼。身上的积雪随着他的动作簌簌的掉下来。 然后邹平转过头去疑惑的看向院门。 “我敲门咋没人应呢。” “你奶奶前天晚上就住院了,你爷搁医院陪护呢,你爸没跟你说啊?” “我爸都出差半个月了。” 这时刘宗一瘸一拐的走到刘茂身后站下,朝邹平问道。 “下这么大雪,公交都停了,你咋来地啊?” “走过来地呗。” 邹平吸溜着鼻涕答道。 “牛逼!” 刘宗竖起大拇指赞叹,然后又问道。 “得走一个多小时吧?” 邹平抬起左手,撸起袖子,露出戴在手腕上的卡通电子手表。看了一眼时间,默默计算了几秒后答道。 “两个小时零十九分钟。雪太深了,走不快。中间还卡了一跤,搁那躺了一会才起来,要不能提前十分钟。” 说完以后,邹平朝两人摆了摆手。 “二叔再见,傻大个再见,我去医院看我奶去了。” “回来。” 刘宗却是冷不丁的吼了一嗓子,把刘茂吓得打了个哆嗦。 “你个小屁孩去干哈啊,添乱呐。赶紧进屋呆着去,等晚上我领你去。” 说罢,刘宗抬脚揣在刘茂屁股上。 “还傻愣着干哈呢,给小不点整屋里去。” 刘茂过去拉邹平的手,邹平却是抗拒的甩开了。 “我要去看我奶。” 说着转身就要跑,却是被刘茂从后面一个腿绊给绊倒了。然后刘茂一个虎扑扑在邹平身上,用胳膊夹住他的脑袋。 “几天没见更能装了哈,你装啥呀,再装一个给哥看看。” “傻大个你偷袭,不是英雄好汉。” “行了别闹了,赶紧把他整屋里去,把剩饭剩菜热了让他吃点,大冷天走那么长的道,别再冻感冒了。” 刘宗大声训斥道。 到了晚上,大雪还是半点没有停下里的意思。 刘茂爬到园子里的一颗歪脖子榆树上,朝着雪最深的地方跳下去。 噗的一声,最后只露出一个脑袋出来。 旁边的雪地里面,传出吭哧吭哧的挖掘声,那是邹平正在用尖锹挖雪洞。 刘宗现在毕竟腿脚不便,雪下的这么大,他也不敢随便出门,晚上带邹平去医院的计划只能被迫取消。 不过邹平似乎已经把去医院看奶奶的事忘在脑后了,跟刘茂在园子里面玩的不亦乐乎。 吃过晚饭,贺冰、贺雪两姐妹过来看望邹平,一起来的还有已经很久没见过面的张丽。 自从张丽她爸死了以后,张丽就退学了。父母双亡,家里也没什么特别亲近的亲戚,无依无靠,孤苦伶仃。 可张丽却是根本没有周围邻居可怜她的机会,办完退学手续,第二天就不见了踪影。 后来刘茂还是从贺冰那里得知,张丽去街里的一家饭店干服务员去了,供吃供住,一个月三百,还有酒水提成。 或许是因为时间可以磨平一切,贺冰和贺雪两姐妹这段时间已经不再像之前那样躲着周围的邻居了,每天放学吃完饭后,会出来跟刘茂玩一会,聊聊天什么的。 只是每次三人在一起玩的时候,总会觉得少了点什么。 今天好了,五个小伙伴好不容易是聚齐了。 可不知道为什么,刘茂还是觉得少了点啥。 几个月不见,张丽的变化很大。身上衣服看起来很时髦,头发披散开来,还烫了卷。嘴唇上涂着红色的口红,指甲上也抹了指甲油。 大家似乎对以前乐此不疲的过家家、藏猫猫这类游戏都不怎么感兴趣了,只是围在张丽身边,听她讲在饭店的所见所闻。 “我跟你们说,凡是干厨师的、跑长途的就他妈的没一个好东西,一个个色的要死…” “以后你们要是上饭店吃饭,记得千万别得罪服务员,服务员表面上啥也不敢说,背地里往你菜里面擤大鼻涕,扑棱头皮屑,你都不知道,吃的还贼开心。再就是点菜千万别点超过两个过油的,像什么锅包肉啊、溜肉段啊、烧茄子啥地,一次千万千万别超过两个。后灶那些大师傅最烦过油的菜,万一赶上他们心情不好的时候,咵咵的就往菜里面加料…” “加啥料啊?” 刘茂好奇的问道。 “泔水呗,还能是啥。泔水桶离炉灶近,大师傅都不用挪步,用烧菜的大长勺子一伸手就能够着,一边往菜里添泔水,一边还骂,哈哈哈哈。” 张丽捂着嘴笑的前仰后合,那动作、那神态,让刘茂看的有些不太舒服。 笑了一会,张丽扭过头朝身后瞅了瞅,见刘宗没在,就把手伸进上衣领口,从里面掏出来一盒香烟和一个打火机。 熟练的抽出一根烟点上,吸了一口,脸上露出惬意的表情。 “这玩意不是啥好东西,就不给你们试了哈。” 见贺雪一脸崇拜羡慕的表情看着自己,张丽伸出手指在她脑门上轻轻弹了一下,笑着说道。 “你咋还学会抽烟了。” 贺冰皱着眉头,语气有些担心的问道。 “嗳,没事。晚上下班回宿舍的时候,闲着没事就跟她们学会了。搁饭店干活的没几个不会抽烟的。” 张丽满不在乎的说道。 因为下大雪封道的缘故,张丽干活的饭店今天不开业,家里火炕已经好几个月没烧了,屋子里住不了人,今晚就在贺冰家住了。五姨那边也是如此,今天晚上也不用上班。等啥时候雪停了,大道上的雪都清的差不多了,才会回去上班。 大雪一连下了整整三天。 难得大家都有空有闲,这几天五个人除了吃饭睡觉,几乎大多数时间都聚在一起。也许是因为都长大了的缘故,以前那些藏猫猫啊、过家家啊之类的游戏自然是都提不起兴趣了。 这几天,几人跟张丽学会了打扑克——争上游。 其中邹平学的最快,赢得次数也是最多。然后是贺冰和刘茂。只有贺雪是怎么教都不会,把自己给气的哭了好几次。 这天晚上,大雪终于是停了。 刘茂去反扒大队给二叔送完饭回来,刚走进胡同口的时候,隐隐听到了哭声。 现如今住在胡同里的人不多了,有死了的、有住院的,还还有些出去打工赚钱的。哪怕是在白天的时候,胡同里都难得见到几个活人。 刘茂就奇怪,是谁大晚上的搁胡同里面哭啊。 悄默默的走过去,远远的就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蹲坐在角落里,头深深的埋在双膝之间。 是小不点在哭! ------------ 第四十章 改变 刘茂心中奇怪,邹平这是抽了那股子邪风,正想过去踹他两脚问问是咋地了,就听到一阵院门开合发出的嘎吱声,贺冰从自家院子里出来,去到了邹平的身边。 “怎么了?” 贺冰先是抬手拂去了邹平头顶沾染的碎雪,然后柔声问道。 “没事,别管我,让我一个人呆会。” 邹平的头依然埋在双膝之间,闷声闷气的答道。 贺冰不再说话,就那样静静地蹲在邹平身边。 过了一会,邹平歪了一下头,看到身旁雪地里的那双脚还在,便没好气的说道。 “咋还不走。” “是不是想妈妈了。” “嘁,我才不想她,她都不要我了。” 邹平是去年过年前被他妈送到爷爷奶奶家的,从二叔那听说,过完年没多久,邹平他爸妈就离婚了。家里的房子还有邹平是被法院判给了他妈,邹平他爸需要支付每个月的生活费。 可是自从把邹平送过来以后,他妈就再也没有出现过。然后暑假的时候,邹平被他爸和后妈给接走去了新家。 自从去年第一次见到邹平,到后来成为玩伴和朋友,邹平在大家面前表现出来的样子一直就是对啥事都满不在乎,对啥事都能说上两句,就好像没啥是他不懂的,贼能装。 所以一开始的时候,刘茂特别烦他。你个小土豆球子装个什么玩意,我让两只手都能把你揍趴下。 只是随着后来慢慢的接触,彼此都熟悉了,才成为了好朋友、好哥们。 在刘茂的记忆中,就从来没见过邹平哭。 而且,也从来没听他主动提起过他的妈妈。 “当妈的哪有不惦记自己孩子的,也许她是有逼不得已的苦衷吧。” 那边贺冰用温柔的语气说道。 邹平似乎是哼了一声,没再说话。 “地上凉,别再拔出病来,上我家呆一会吧。” 贺冰劝道,伸手想把邹平扶起来。 邹平使劲晃荡身体,将贺冰的手给甩开。 这小子真是欠揍了! 见邹平竟然敢拒绝贺冰的好意,刘茂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就想冲过去好好修理这个不识抬举的东西一顿。 然后却见贺冰竟是也坐在了雪地里,跟邹平并肩而坐,然后伸出胳膊搂住邹平的肩膀,将他小小的身体搂在了怀里。 “要是实在太想妈妈了,就把我当成你妈妈吧,反正以前玩过家家的时候,我也演过你妈。实在不行,就把我当成你亲姐。长姐如母,跟亲妈差不多。” 邹平象征性的扭了几下,最后乖乖的将额头靠在贺冰的膝盖上。过了一会,刘茂又隐隐的听到了压抑的哭声,还有断断续续的…… “妈…我想你…” 刘茂觉得鼻子有点酸,默默地靠着胡同边的木栅栏坐下,仰头望向阴暗的天空。 自己有多长时间没见过爸妈了? 邹平的奶奶还没出院,这几天仍是住在刘茂家里。 吃晚饭的时候,邹平像个没事人似得,一会去给刘茂的爷爷添饭,一会给刘茂的奶奶夹菜,搞得好像他才是两位老人的亲孙子似得,而刘茂就是个多余的傻小子。 刘茂倒是也不生气,邹平给两位老人添饭夹菜,他就给邹平添饭夹菜,颇有点长兄如父的模样。 长姐如母,长兄如父,嘿嘿嘿! 正吃着饭,贺冰端着一个菜盆推门走了进来。 “刘爷、刘奶,我做了点红烧肉,给你们送过来尝尝。” 因为刘宗当警察的缘故,今年刘茂家的生活条件在胡同里算是很不错的了。一个月至少能吃上几次肉,其余大多数人家基本上就是白菜、土豆、萝卜、粉条、酸菜还有各种咸菜,这些翻来覆去的全素宴。 像红烧肉这种顶级奢侈的菜系,在刘茂的梦里倒是经常出现,只是尝不出什么滋味来。 而贺冰家为啥能吃得起…毕竟五姨在维纳斯歌舞厅一个晚上就能挣好几百。 原本胡同里那些总是说三道四的例如王婶、刘姨啥的,现在看着五姨和贺冰姐妹的时候可亲切了,哎呀老五这衣服真好看,哎呀小冰越长越漂亮了,特别是去贺冰家借米、借面、借豆油的时候,一个个的都是赞不绝口,夸得是天花乱坠。 只是有借没还,下次却也还能舔着脸再去借。 “哎呀,这孩子…这怎么行,赶紧快拿回去,你们自己留着吃…” 刘茂的奶奶看到这么一大盆子红烧肉,吓得赶忙站起来,显得有点手足无措,忙不迭的推辞。 贺冰和刘茂奶奶双方僵持了一会,邹平站起来接过贺冰手里的菜盆。 “谢谢冰姐。” “刘奶、刘爷你们先吃了,我回家了啊。” 贺冰也不给老太太继续推辞的机会,打了声招呼就跑掉了。 临出门之前,还特地扭过头来朝刘茂笑了一下。 “这孩子你说…真是的…这一盆肉得多少钱啊。唉,老五也是不容易,一个女人家要拉扯两个姑娘,也没偷也没抢地…” “你少嘟囔两句吧,赶紧吃饭。” 刘茂爷爷板着脸训斥道。 吃完饭,刘茂和邹平被爷爷指使着又往反扒大队跑了一样,给二叔刘宗也送过去一碗红烧肉。 等到回来的时候,时间已经很晚了。 远远地,刘茂就看到自家院门口站着一个人影。 等到走近了才看到是张丽。 张丽穿着一件白色带毛领的羽绒服,这衣服据说穿着老暖和了,三九天在外边呆着都不带冷的。 张丽正在抽烟,看到刘茂和邹平过来,便朝刘茂的脸上吐了一口烟。 “咳咳咳…干哈玩意。” 刘茂一边咳嗽一边埋怨道。 “小不点你回屋,我跟刘茂说点事。” 张丽朝邹平努了努嘴命令道。 “凭啥啊!” 邹平自然不会错过任何看热闹的机会,强硬的梗着脖子说道。 张丽给了刘茂一个眼神,刘茂意会,一脚揣在邹平的屁股上,将他踹了一个趔趄。 “让你滚就滚!” “滚就滚呗,干啥动手动脚地,腊月生的啊。” 邹平揉着屁股,嘟嘟囔囔的进了院门,故意将脚步声踩的很重,走到屋门口将屋门打开,用力跺了两下脚,然后重重关上屋门。 屋子里面刘茂奶奶正在看电视,闻声朝外屋地瞥了一眼,然后转头问刘茂爷爷。 “刚才是不是门响了?” 刘茂爷爷也朝着外屋地看了一眼,见没人便说道。 “风鼓的吧。” “嗯,外边风是挺大。” 屋门外,邹平蹲下身子,蹑手蹑脚的溜到木板扎成的栅栏边,竖起了耳朵。 没有声音! 邹平心中奇怪,难道是跑别的地方去了。这对狗男女,等着明天我跟冰姐告状去。 正想出去找找两人,就听到张丽的声音。 “你跟小冰说了吗?” “说啥啊?” 刘茂疑惑的问道。 你说说啥,你个大傻个,说你喜欢冰姐呗。 邹平在心里腹诽,怒其不争。 “你喜欢小冰的事呗。” “唔…” 刘茂发出一声不明意义的声音,然后就没有了下文。 这完犊子玩意,踹我的时候咋那么能耐呢。 邹平脑海中甚至都已经能够想象出刘茂涨红着脸,低着头,用脚在地上画圈圈的画面了。 张丽似乎是叹了一口气,接着是吧唧吧唧的急声,应该是在抽烟。 呲… 一声轻响。 烟抽完了,扔进雪地里被雪水熄灭了。 邹平一边听着声音,一边在脑海中构想的一栏之隔的画面。 嚓… 又是一声轻响,随后有火光短暂的亮了一下。 这是又点上一根,这娘们烟瘾够大的啊。有啥事就快说啊,大冷天的搁外边吹风好玩啊。 邹平急切的在心里催促道。 “没说挺好。” 过了一会,张丽突然说道。 “嗯?” 刘茂发出疑惑的声音。 “你俩不合适,就算现在搁一起处对象了,早晚也得分开。到了那时候,就连朋友都做不成了。既然如此,倒不如一开始就别在一起,这样至少以后还是朋友。” 张丽的语气显得有些惆怅,一点也不像是个十七岁的女孩子。 “为啥早晚的分开啊?” 听语气刘茂倒是没生气,只是有点不服气。 张丽吧唧吧唧又抽了几口烟,应该是在心里组织语言,过了一会后才缓缓说道。 “刘茂,我没有看不起你的意思。真要论起来,其实是你应该看不起我和小冰才对,毕竟我妈和五姨干的都不是啥正经行当。而你二叔是警察,你们老刘家是清白人家。” “我咋就看不起你了,我…” 刘茂急赤白脸的要反驳,却是被张丽给打断了。 “刘茂,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先听我说完。我这几个月在饭店上班,见到了很多人,见过了很多事,这才发现咱们以前的圈子太小了,从胡同那边到胡同这边,就这么大点的地方。哦对了,还有学校。 咱们以前总觉得,外面的世界跟胡同差不多,无非就是人更多了点。其实不是这样的。只知道吧,以前我可烦王婶、刘姨她们了,整天闲着没事嚼老婆舌,这家怎么怎么滴了,那家怎么怎么滴了,我妈和五姨去维纳斯上班以后,她们没少背地里讲究我家。没发现那段时间我和小冰都不怎么出来玩了吗。那个时候,我就觉得她们是这世界上最坏的人。 可在到外边,见识了更多的人以后,有一天晚上睡不着觉,在被窝里想起胡同里的这些事,这些人,居然发现自己还挺想她们的,心里也没那么讨厌了。” “那你就回来呗,明天我去帮你把房子收拾收拾,火炕烧两天就能住人了。” 刘茂插嘴说道。 “回来?” 张丽嗤笑了一声。 “回来了我吃啥?穿啥?你养我啊!” “你…你别胡说。” “瞅你那傻样,咋滴,以为我喜欢你啊。” “没…没有。” 刘茂吭哧瘪肚的低声嘟囔道。 沉寂了一会,张丽才又说道。 “我的意思是人总是要长大,总是会变的。你现在喜欢小冰,那是因为咱们胡同里只有我、小冰和小雪三个女孩。我比你大,小雪又太小,除了小冰你没有别的选择。可如果等到你上了高中、上了大学,走出这条胡同,甚至离开煤城,去到外面更大更繁华的城市,见到更多的女孩子,她们每个人都比小冰好看,每个都比小冰会打扮,温柔、善解人意,最重要的是没有一个当舞女,整天被人说三道四,背后被人指指点点的妈。到了那个时候,刘茂,你还会喜欢小冰吗? 刘茂,你也不用跟我犟,说你肯定一辈子喜欢小冰之类的话,这种话我在外面听得多了,只有傻子才会相信。行,就算你能说到做到,一辈子就只喜欢小冰一个人,可是你又怎么知道小冰是怎么想的呢? 早晚有一天,她也会走出这条胡同的,她的选择也会更多,你敢肯定到时她还会选择你吗?” 刘茂没有继续反驳,低着头陷入了沉思。 盯着刘茂看了一会,张丽咧嘴笑了一下。 “刘茂,我今天跟你说这些,也不是真的不看好你和小冰,强行阻止你俩在一起。只是…” 张丽的语气突然变得低沉了许多,变得有些哀伤。 “我妈死了,我爸也死了,我身边已经没剩几个亲人了。小冰、小雪、五姨,还有你和小不点。真的,现在在我的心里,你们几个就是最最重要的人了。失去什么,我都不想失去你们。我希望咱们永远都是好朋友,不管过去多少年,只要咱们五个聚在一起的时候,就能肆无忌惮的笑啊、闹啊,不管犯了多大的错误,彼此都能原谅,就算偶尔会斗气,可很快就能和好如初。 可是,如果你和…” “别说了。” 刘茂突然打断了张丽,语气竟是变得让偷听的邹平感到了陌生。 “我懂,你说的我都听明白了。我…” “你先让我把话说完。” 结果张丽也同样打断了刘茂。 “你和贺冰也许彼此是对的人,但现在你们两个的年纪还太小,这不是一个对的时间。未来到底会怎么样,咱们谁都不知道。刘茂,如果,等你以后去到外面,见到了更多的人、见过了更多的事情以后,心里仍然喜欢小冰,然后那个时候小冰也仍然喜欢你的话,我会为你们两个送上最衷心的祝福。 如果不能的话,我希望,你能够以咱们的友情为重,不要往里掺杂其他的东西。可以吗?” ------------ 第四十一章 老路 回屋的时候,刘茂的脚步显得有些沉重。 等到屋门关上,邹平这才从柴火垛的角落里走出来,敲了敲有些发酸的膝盖,走出了院门。 张丽听到身后的脚步声猛然回头,看到是邹平便忍不住笑道。 “我一猜你小子就得偷听。” “你是不是出啥事了?” 邹平语气严肃的问道。 张丽的表情凝固了几秒,眼神之中也似乎泛起了泪光,可惜天色太暗,邹平个子又矮,没能看到。 “我能出啥事,有吃有喝有住的地方,能挣钱养活自己了,挺好的。倒是你,是不是在新家过得不好啊,咋滴,后妈虐待你了?” “现在是我在问你问题,不要转移话题。” “小屁孩,先顾好你自己吧,大人的事少参合。” 张丽伸手将邹平的头发揉乱,然后转身摆了摆手。 “走了,明天饭店开业,今晚就要回去上班收拾卫生。下次回来给你买大大泡泡糖,可好吃了,还能吹泡泡。” “我爸是开批发部的,我天天拿大大泡泡糖当摔炮玩你信不信?” “行了行了,知道了,你厉害。” 晚上睡觉的时候,刘茂在被窝里翻过来、翻过去的,搞得邹平有点心烦。 “你身上长蛆啦。” “别跟我说话,烦着呢。” “你俩说话我听着了。” “爱听不听。” “其实我觉得丽姐说的有道理。” 刘茂蹭的坐了起来,双手将被子都拢在怀里,朝着邹平踹了一脚。 “哎呀你到底睡不睡,不睡滚回家去,别搁这耽误老子睡觉。” 邹平坐起身来,手臂搂住双膝,后背靠着火墙,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盯着刘茂一直看。 刘茂意识到自己有点过份,伸出一只脚碰了碰邹平。 “那个,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有点烦,想自己一个人静一静。要不你先睡吧,我上外屋地呆会。” 说完,刘茂把被子还给邹平,就要去炕边穿鞋。 “冰姐喜欢你。” 邹平突然说道。 刘茂楞了一下。 “你知道啥是喜欢吗?” “我是不知道那些乱七八糟的,可是刚才张丽说了啊,冰姐喜欢你。她跟冰姐关系那么好,她既然能那么说,肯定是冰姐跟她说过呗。” 刘茂回想着先前张丽说过的那些话,其中有几句好像表达的是这个意思。 “那…你说我应该怎么办啊?” 刘茂凑过去跟邹平并肩坐在一起,有些苦恼的问道。 “我也觉得张丽说的有道理,可是…” “我觉得眼下需要考虑的不是你和冰姐的事,而是丽姐的事。” 邹平说道。 “张丽咋啦,不是挺好的吗?” “刘茂,你过完年十七了吧。” “啊,咋啦?” 刘茂习惯性的懵逼中。 “你的脑子了除了冰姐和武侠小说以外,就不想别的事了吗?” 刘茂没有立即回答,昏暗的小屋安静一小会,片刻后才讷讷的说道。 “其实…有时候我也会想,只不过想的都不太对,事实的发展跟我预计的总是有很大的偏差。再说了,平时有二叔在,放假了有你在,你们想事情都比较全面,我只需要听你们的就行了,干嘛还要自找苦吃,强迫自己做不擅长的事呢。” “这就是傻人有傻福呗。” 邹平笑道。 “别光说我,你呢。脑子里整天想那么多事,挖空了心思讨好身边的人,装的跟个小大人似得,让大家都喜欢你。你不累吗?” 刘茂问道。 “不然呢,不装成那样我能咋整?你至少有你二叔,别管他是打你还是骂你,至少他是真疼你。连我妈不要我了,我再不想的多一点,以后说不定那天就全都不要我了。我那天听着我后妈和我爸说话了,我后妈说她想要个孩子。孩子还的是亲生的,也不对,亲生的都说不要就不要了,何况不是亲生的。现在我后妈对我好像还挺好的,等以后人家有自己的孩子了呢,到时候我咋整,在家里边尴尬不?” “不是还有你爷你奶呢嘛。” “说句不好听的,他俩都多大岁数了,还能活几年。” “也是哈。不过,不是还有我们呢嘛。以后要是你爷你奶不在了,搁新家也呆不下去了,你就上我家,咱俩就搁这屋住。二叔、我爷、我奶都稀罕你,也不能往外撵你。还有贺冰和张丽,等我们都能上班挣钱了,你还愁没饭吃,没地方住?” 是啊,所以我才费劲巴拉的讨好你,跟你称兄道弟交朋友啊。 邹平心里默默的想道。 然后又觉得这么想实在是太卑鄙、太无耻了,于是换了一种思路。 刘茂太傻了,以后有自己跟着他,就能少被人骗,少吃点亏。 朋友之间不就是这么回事嘛,相互利用、相互帮助,书上就是这么写的。 换了个角度看待二人之间的关系,邹平果然觉得心里舒服了不少,然后说回了正题。 “所以啊,你、我、冰姐、丽姐、小雪,咱们五个是好朋友。” 说到‘五’的时候,邹平伸出五根手指在刘茂眼前晃了晃,同时加重了语气。 “你那点本来就不太够用的脑子,能不能别每天只想着你和冰姐的那点事,也关心关心丽姐。” “张丽咋啦?” “你就没觉得她跟几个月以前不一样了吗?以前的时候,你觉得她能说出今晚上的那些话吗?” “这个…” 刘茂伸手挠着后脑勺,直勾勾的盯着邹平。 “跟你搁一起时间长了,旁人说啥我都觉得挺正常的。八岁的小孩整天满嘴大道理,精的跟个猴似的,最不正常的其实是你才对。” 邹平翻了翻白眼,白眼仁在昏暗之中显得尤其扎眼,也懒得继续引导刘茂思考问题了,直接开门见山道。 “我觉得张丽搁外边肯定是遇到啥事了,才发生了那么大的变化。” “爸妈前后脚都死了,这事还不够大吗?还用去外边遇?” “嘶…” 邹平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个自己怎么没想到。 亲爸亲妈死了,这…应该是挺大的变故吧,应该能让一个原本不懂事的人成长很多吧。 自己不也是爸妈离婚以后,才变成现在这样的吗。 为啥刘茂这个傻子能想到这点,自己却想不到呢? 如果我爸我妈死了,我会是啥心情? 一时间,邹平想得有点入神了…… 本以为再想见到张丽还要好久好久,没曾想只过了一个星期,张丽就又回来了。 “刘茂,你到底行不行啊。” 张丽家的院子里,全身上下沾满了黑灰的张丽朝刘茂埋怨道。 看着灶房里正不停往外喷着黑灰和烟火的炉子,刘茂也是一脸的费解。 “上次我二叔收拾炉子和火墙的时候就是这么弄的啊,这咋就成这样了呢。” “要不等二叔晚上下班了,让他来弄吧,丽姐你这两天就搁我家住呗。” 贺冰拿着毛巾,一边帮张丽擦脸上的黑灰,一边说道。 “嗳我就不信了。” 刘茂嘟囔了一句,闷头又冲进了烟熏火燎的灶房。 “刘茂你小心点,别让火燎着。” 贺冰赶忙喊道。 “古有诸葛亮火烧藤甲兵,今有大傻个勇闯灶炉房,妙啊!” 邹平拍手笑道。 “妙啊!妙啊!” 贺雪也跟着起哄。 最后还是等到晚上刘宗下班回来,帮着把炉灶和火墙给修好了。 不过屋子毕竟空了太久,寒气太重,需要烧两天以后才能住人。 魏玉芝去上班了,五个人就聚在贺冰家里吃晚饭。 吃完饭后,邹平去帮着贺冰、贺雪洗碗,刘茂则是趁这个机会向张丽问道。 “咋又寻思回家住了呢?” “我把饭店的活辞了。” 张丽嘴角翘起,满不在乎的答道。 “辞了,为啥啊,不是干得好好的嘛。” 张丽眨了眨眼睛,想了一下后说道。 “赚得太少呗,我想趁着年轻多赚点钱,以后自己开一家饭店。到时候你们去吃饭都不要钱,行不行!” 刘茂也眨了眨眼睛,盯着张丽瞧了好一会。 他总觉得张丽没说实话,可是又没有证据,然后脑子里不自觉的就想起那晚邹平的话。 张丽在外边遇到事了! 过了两天,刘茂如同往常一般充当护花使者,暗中护送着贺冰和喝的烂醉如泥的五姨安全回到了家里。 “回来了。” 邹平正打着手电筒在被窝里看小说,见到刘茂哆哆嗦嗦的进了屋,便小声招呼道。 刘宗毕竟腿脚不太方便,现在又天冷路滑的,于是前几天就搬去了反扒大队的宿舍住,小屋的居住权也重新回到了刘茂的名下。 “唉我去…” 邹平突然发出一声哀嚎,却是刘茂把冰块一般的双手塞进了他的怀里。 “小点声。” 刘茂朝着爷爷奶奶居住的大屋那边使了个眼色。 “赶紧把你狗爪子拿出去。” 邹平一边奋力的扭动身体,一边咬牙切齿的骂道。 “你猜我看着谁了?” 刘茂神秘兮兮的问道。 “看见你太奶了,她来接你了。” 邹平继续挣扎。 “我看见张丽了。” “我他妈天天能…” 邹平突然停止了挣扎,两只眼睛瞪得巨大,眼中满是不敢置信。 “丽姐她…” 刘茂点了点头,表情十分的复杂。 “贺冰是自己一个人去接的五姨,可从胡同里出来的时候却是三个人。贺冰、五姨,还有张丽。” 张丽…去维纳斯当舞女去了! 邹平突然觉得鼻子有点发酸,黑暗中本就模糊不清的视线变得更加朦胧了。 “我困了,要睡觉,别烦我。” 邹平转过身去,用被子蒙住了脑袋。 刘茂的心里也是五味杂陈,坐在炕沿边上长吁短叹。 “你烦不烦,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闷闷的声音从被窝里传出来。 “你生张丽的气了?” 刘茂知道,那天在胡同里看到邹平趴在贺冰怀里哭,他回家后就把这事跟二叔说了。二叔想了一会后说邹平这小子缺少母爱,心里是把贺冰当成半个妈了。 “你是不是在心里把张丽也当成半个妈了?” 见邹平半天不说话,刘茂又问道。 “是是是,冰姐是我大妈,丽姐是我二妈,你是我大爹,满意了吧。” “叫声爹来听听。” 等了好一会,邹平都没有动静,刘茂就又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 “张丽她咋就…唉…咋说呢。” 挣了钱以后我要开一间饭店,到时候你们都过来吃饭,不要钱! 想起那天晚上张丽说这些话时脸上满是憧憬的神情,刘茂五味杂陈。 张丽的情况自己根本帮不上忙,也没法劝,今后还要假装自己不知道这事,以免张丽难堪。 “嗳,你没跟张丽提过,我天天晚上跟着贺冰去接五姨的事吧。” 隔着被子,刘茂踹了邹平一脚后问道。 “没有。” “那就好,要不太尴尬了。嗳,你以后注意点别在张丽面前露陷啊。” “还是管好你自己的嘴吧。” 时间转瞬而至,眼看着又要过年了。 这天外面下起了小雪,天气干冷干冷的。夜幕之上无星无月,路滑难行。 听到大屋响起爷爷奶奶的鼾声,刘茂从被窝里钻出来,穿好棉衣棉裤棉鞋,轻手轻脚的溜了出去。 邹平前几天被他爸给接回去过年了,身边少了一个跟屁虫和打嘴架的,让刘茂觉得有些落寞和冷清。 每天晚上暗中护送贺冰,几乎已经成为这几天刘茂生活中唯一值得期待的事情了。 如同往常一样蹲在那个隐秘的角落,刘茂将身体蜷缩成了一团打起了瞌睡。 每天晚上后半夜才能睡觉,早上六七点钟就被奶奶叫起来吃早饭,原本白天还能抽空补个觉啥地,可今天二叔休息白天回来了一趟,也不知道是抽了那股子邪风,竟然要检查刘茂的寒假作业。 结果就是屁股被二叔轮着裤腰带狠狠的抽了一顿,然后威胁如果过年前不把寒假作业写完,今年就没有压岁钱。 刘茂含着泪,一手揉着被抽肿了的屁股,一手执笔在寒假作业上写下了第一个笔划。 放假一个多月了,刘茂是只字未动。 如此写了整整一天,刘茂觉得胳膊都不是自己的了。终于等到二叔在家里吃完晚饭,一瘸一拐的回宿舍,刘茂这才得以解放。 唉,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作业如是,缺的觉也如是。 刘茂…就这样睡着了。 ------------ 第四十二章 小年 刘茂是被冻醒的。 眯着睡眼迷茫的打量了一下四周的环境,这才猛然彻底惊醒。 几点了? 刘茂没有表,今晚下雪阴天,也没有月亮星星可供参考判断。 最后只能是透过围院栅栏朝贺冰家屋里面瞧了一眼。通常贺冰没走之前,为了省点电费,所有灯都会关上,只开着电视机。贺冰离家前,为了让贺雪自己在家不那么害怕,才会把屋子里面所有的灯都打开。 刘茂看进去的时候,贺冰家屋子里的灯就全都是亮着呢。透过大屋的窗户玻璃,还能看到正在看电视的贺雪。她用被子将自己包裹起来,只露出小小的脑袋瓜,看起来可笑又可爱。 糟糕,贺冰这是已经走了啊,自己睡着了竟是一点都没察觉到。 刘茂一边心中懊恼,一边小跑着离开胡同,想要去追上贺冰。 天冷路滑,刘茂连跑带颠、磕磕绊绊的跑到维纳斯歌舞厅对面的短桥桥头,却是一直未曾发现贺冰的身影。 想来贺冰是去后门了,那五姨应该快要下班了。 算了算时间,自己竟是在冰天雪地里睡了差不多两个多小时。 咋没把自己给冻死呢! 想起张丽那个喝多了被冻死的老爸,刘茂在心里跟自己开了个玩笑。 年轻人火力壮,果然如此。 今晚是真冷啊,没过一会,过来时一路运动产生的热量就已经消散的差不多了,刘茂缩紧了脖子,双脚不停的在地面上交互踩跺。 估摸着过了半个多小时,还不见贺冰她们出来,刘茂可是有点顶不住了。 要不进胡同里面看看? 刘茂犹豫了片刻,终于是抵挡不住寒冷的侵袭,决定去查看一下。 刚要迈步过马路,就看到两个人影摇摇晃晃的从胡同里面出来,正是五姨和张丽。 两个人看起来都醉得厉害,相互搀扶着在马路边站住了,估计是在等后面的贺冰。 过了一会,五姨突然弯下腰哇哇的吐了起来,张丽伸手去怕打五姨的后背,没拍几下呢,自己也跟着一起吐了出来,看的马路对面的刘茂胃里也跟着一阵阵的翻涌。 吐了好一会,两人估计是把胃里的东西都吐干净了,这才直起腰来,做了几个深呼吸,然后相互搀扶着往家的方向走去。 不等贺冰了? 看看逐渐走远的两人,再看看马路对面黑洞洞的胡同口,刘茂有点发懵。 难道贺冰今晚没来? 可是她家里的灯明明全亮着啊,自己往里看的时候也只看到了贺雪一个人啊。 可是再仔细回忆一下,自己当时也只是看到贺雪在大屋看电视,却是没往外屋地和小屋那边看。 主要也是外屋地朝外的这边只有一扇屋门,屋门上面虽然也有窗户,却是因为外屋地经常做饭水汽大的缘故,玻璃上结了一层很厚的冰,根本什么都看不到。 小屋那边则是因为柴火垛正好遮挡了刘茂当时所处位置的视角,也是看不到里面到底有没有人。 那…贺冰应该是今晚没来接人,估摸着那时候可能搁外屋地做饭呢。 刘茂如此猜测道。 这个猜测也是有些道理的,现在张丽也来这边上班了,晚上她和五姨两个人一起走,安全性大大增加,的确也没必要再让贺冰每晚自己一个人往外跑了。 毕竟也不安全不是。 想到这里,刘茂撇了一下嘴,心里有点空落落的。 白跑一趟,唉! 估摸着以后也都不用跑了。 自己到底是该感谢张丽呢? 还是埋怨张丽呢? 心里有些患得患失的刘茂刚走进胡同口,就看到一个人影从贺冰家的院子里冲出来,跑到刘茂家院门前,哐哐哐的砸了起来。 “刘叔…刘婶…” 一边砸门还在一边大声叫喊。 刘茂愣住了,是五姨的声音,她要干吗? “老五啊,咋地了,火急火燎的。” 刘茂爷爷披着棉袍出来,打开院门问道。 “我家贺冰在你家吗?” 魏玉芝语调又快又急的问道。 “贺冰…没有啊。” “那你们看到我家贺冰了吗?” “要不你先进屋来,我问问刘茂去。” 看着二人进了院子,刘茂顿时紧张起来。一时间也不知道自己是现在回去自投罗网,还是再等等避过这阵风头再说。 五姨在找贺冰,可自己也没跟贺冰在一起啊。 刘茂挠了挠头,可很快就意识到了一种可能。 当下也顾不上其他的了,赶忙朝着距离更近一点的贺冰家跑去。 贺冰家的院门敞开着,屋子的房门也是开着的,屋子里面的热气涌了出来变成白色的雾气,让刘茂看不清楚里面的情况。 闷头跑进屋子里面,就看到张丽和贺雪两人在家。 此时张丽的脸上已经看不出酒意,但是煞白煞白的看起来有点吓人。 “贺冰咋地了?” 刘茂喊道。 “不知道啊,小雪说贺冰去接我和五姨了,可是我俩根本没见到贺冰,还以为她没来呢,我俩就直接回来了,结果家里也没有。” 张丽带着哭腔说道。 “五姨去你家了,你看到贺冰了吗?” “我…我也没看到啊。” 心中不好的预感被证实,刘茂顿时慌了。 咚咚咚,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刘茂转过头去,就看到五姨跟爷爷进了屋。 “你咋个着呢?” 爷爷瞪着眼睛朝刘茂问道。 没等刘茂说话,魏玉芝一把抓住刘茂。 “你看到贺冰了吗?” “没…没…没啊。” 刘茂有点被吓到了,他从来没看到过表情如此狰狞的五姨。 听到刘茂的回答,魏玉芝立即头也不回的转身跑了出去,刘茂和张丽正要跟上去,却是被爷爷一把拽住。 “刘茂,赶紧的去找你二叔。小丽,你搁家看着贺雪。” 说完,爷爷才追了出去。 此时刘茂的心里乱极了,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能是听爷爷的话,一路狂奔去找刘宗。 刘宗宿舍离家很远,刘茂一口气跑了差不多半个多小时才到了宿舍门口。 这一停下来,刘茂就觉得肺子里面火烧火燎的好像要爆炸了似得,弯着身子,双手扶在膝盖上,一时间竟是连起身敲门的力气都没有了。 可没过一会,房门却是突然自己开了。 门开的瞬间,一道刺目的光柱照在刘茂脸上,差点把他晃了一个跟头。 “靠,大半夜不搁家睡觉,你跑着来干吗。” 等到手电筒的光柱不在对着自己的眼睛,刘茂看到二叔右手握着一根甩棍,左手拿着手电筒。 “二…二…” 刘茂喘着粗气,越是着急,越是说不出话来。 见到刘茂这个样子,刘宗心里就是一沉,知道肯定是出大事了。 当下也不管刘茂到底是要说什么了,转身就冲回屋子里面。 屋子里面噼里啪啦的发出一阵动静,很快刘茂就穿好了衣服鞋袜出来,门也顾不上锁了,拉着还在喘粗气的刘茂就往家的方向跑。 跑出一段距离,刘茂终于是稍稍喘匀了点气,这才结结巴巴的说道。 “贺…贺冰丢…丢了!” “啥!” 二叔猛地刹住了步子。 “咋回事,说明白了。” 之前看到刘茂那个鬼样子,刘宗还以为是老爹老妈出了啥事呢。 “以…以前贺冰晚上都去接五姨下班…” 听着刘茂磕磕巴巴的讲述,刘宗右边的眉毛就一直不停的跳。 等到刘茂说完,刘宗问道。 “看没看到魏老五和你爷是往那边去的?” “道上。” 刘茂家所在的胡同是南北走向,呈北高南低的一个长斜坡。从北面出去没多远就是大马路,因此通常称北面为道上,南面为道下。 道上? 那不就是往街里去的方向。 刘宗想到了什么,表情变得有些狰狞,转身又回了一趟宿舍。 等到刘宗再出来的时候,刘茂看到他手里拿着刚才的那根甩棍。 “你先回家,看着点你奶,让她别担心。你爷要是回去了,就说我说得,让他别可那乱跑。天冷道滑地再摔个好歹咋整。” “那你嘎哈去啊。” “我去找你五姨。” 说着,刘宗就一瘸一拐的跑远了。 等到失魂落魄的刘茂回到胡同,经过贺冰家院门的时候,看到屋门已经关上了,透过大屋窗户玻璃能看到里面影影绰绰的好像有挺多人。 推开屋门进去一看,爷爷浑身都是雪,正蹲在地上低头抽烟。张丽搂着贺雪在哭,奶奶和徐婶正在好言宽慰两人。 “告诉你二叔了?” 见刘茂进屋,爷爷便问道。 “二叔去找五姨了。” 刘茂点头答道。 奶奶、徐婶、张丽她们三个朝刘茂这边看了一眼后便回过头去,屋子里一时间也没人说话。 “我…我出去看看。” 刘茂说了一声,转身走了出去。 外面的雪还在下,温度很低,感觉差不多得有零下三十多度。 可刘茂此时却是感觉不但半点冷意,全身从里到外反倒是燥热的难受。他解开棉袄的口子,敞着怀,这才感觉好一点。 朝着道上发足狂奔,可终究是先前已经跑了那么远的路,体力已经消耗的差不多了,再加上道上的积雪又厚又滑,对体力的消耗很大。 没跑出几步,便扑通一声仰面摔倒,后脑勺也不知道磕到了什么东西,伸手一摸,热乎乎、蔫了吧唧的,好像是出血了。 不过此时的刘茂也是顾不上这些了,爬起来继续跑。 这一道全是上坡,刘茂足足摔了七八次,意识都有点模糊了,才好不容易来到了马路上。 马路路面上的雪被过往车辆的轮胎压得贼实诚,表面像是镜子似得,根本没法走人。刘茂只能贴着外侧的道沿走,同时还要时刻注意别滑倒,根本就跑不快。 踉踉跄跄走了快四十分钟,这才远远的看到维纳斯歌舞厅的大楼。 刘茂也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就是觉得五姨和二叔肯定是来这了。 这个时候差不多是凌晨三点多,维纳斯楼体外面的那些霓虹灯都已经关了,四周一片昏暗。要不是正在下雪,雪地有反光,估计根本什么都看不清楚。 刘茂实在是跑不动了,拖着好像灌了铅似得双腿往前挪动了一段距离,然后就看到一团形状有些古怪的影子晃晃悠悠的朝着自己这边过来。 等到近了些,刘茂听到了急促的喘气声。 是二叔! 刘茂赶忙迎了上去,就看到二叔好像背着一个人。 走到再近些,发现那人趴在二叔后背上一动不动,两条手臂耷拉下来,长长的头发乱糟糟的披散着。 “五姨!” 刘茂惊呼出声,伸手扶住有些摇摇欲坠的刘宗。 “二叔,五姨这是咋…” 还未等刘茂的话问完,刘宗已经身形不稳,连带着背在背上人事不省的魏玉芝一起侧倒在了雪地里。 刘茂急忙先去扶距离最近的刘宗,然后就看到刘宗的脸上好像粘着什么东西,只是光线太暗看不清楚。 侧着身子,用双手抓住刘宗的肩膀,使出全身的力气好不容易把刘宗扶的坐了起来。 这下子里的近了,同时也是鼻子闻到了一股腥甜如同铁锈似的味道。 “二叔,你这是咋啦,咋满脸都是血啊。” “没事,没事。” 刘宗想要抬起手,却是发现已经没有了那个力气。转头朝身后看了一眼,见没人跟上来,这才长出了一口气。 “右边…兜里…烟,给我…拿…” 刘宗急促的喘着粗气,近乎呻吟的声音断断续续的说道。 刘茂手忙脚乱的掏出烟盒和打火机,给刘宗点上了一根。 抽了两口烟,刘宗恢复了一点力气,先让刘茂将他扶起来,然后两人再一边一个,把好像死了一般的魏玉芝架起来。 刘茂这时也才看到,魏玉芝的脸上也全都是血,额头正中间更是血肉模糊,极其吓人。 三人回到胡同的时候,是凌晨五点多。 二叔和魏玉芝凄惨的模样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贺雪更是当场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魏玉芝被放到小屋的炕上,交给奶奶和徐婶。 刘宗蹲在火炉边上,一边烤着火,一边抽着烟。 刘茂跟爷爷就站在刘宗的身后。 爷爷朝刘茂投去疑惑的眼神,应该是要问你二叔咋满脸是血。 刘茂只能懵逼的摇了摇头。 “爸,你先领刘茂回去吧。张丽和小雪也跟着回去,搁咱家先对付睡一宿。” 一根烟抽完后,刘宗朝父亲说道。 看到父亲担忧的眼神,刘宗伸手抹了一把脸,看看掌心沾染的已经快要干涸的血迹,咧嘴一笑道。 “没事,一会烧点水洗把脸就好了。” 这一天,是腊月二十三,小年。 ------------ 第四十三章 只手遮天 许是跑了一夜实在太累了,回到家后刘茂的脑袋刚粘上枕头就睡着了。 然后,他做了一个梦。 梦里下着鹅毛大雪,自己站在胡同南头,贺冰站在胡同北头,穿着那件她最喜欢的粉色棉服。 虽然隔着很远的距离,天上还下着鹅毛大雪,却似乎也遮挡不住刘茂的目光。 他看到贺冰正在朝自己笑,嘴唇开合,似乎要跟自己说什么。 可惜离的太远了,刘茂一个字都听不到。 然后他就往前跑,想要离得近一点,想要站在贺冰面前,听听她到底要跟自己说什么。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不论他如何努力的奔跑,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却是始终不见缩短,就如同身处不同的空间。 刘茂醒过来的时候,只觉得全身的骨头架子都要散了,稍微一动就疼的直哼哼。 他躺在被窝里,双眼失神的看着用废旧报纸糊着的棚顶。 应该是做梦吧! 一切都是梦吧! 过了好一会,当思维完全恢复了清醒,刘茂只觉得心里头像是被刀子狠狠的扎了一下,眼泪止不住的夺眶而出。 虽然二叔回来后什么都没说,可刘茂感觉自己已经猜到了什么。 贺冰她…不在了! 不会的…不会的… 昨晚雪下的那么大,路那么滑,天那么黑,贺冰也许只是迷路了… 刘茂爬起来,发现自己昨晚根本没脱衣服。着急忙慌的穿上棉鞋,完全没注意左右两脚的鞋子穿反了。 爷爷没在家。 去了小屋,看到仍在熟睡的贺雪。张丽抱着双膝锁在墙角满面泪痕。 看到刘茂,张丽无声的张了张嘴,似乎是在询问着什么。 刘茂不敢再看张丽的眼睛,转身跑了出去。 来到贺冰家,目光先是转了一圈,没有看到贺冰的身影。 小屋的门是关着的,里面传出五姨的哭声。 爷爷、奶奶,徐婶,还有邹平的爷爷也在,昨晚发生事似乎并没有在胡同里传开,没有别的邻居到场。 “贺冰回来了吗?” 刘茂能感觉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哑,有些抖,也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因为怕。 正在抽烟的爷爷看了刘茂一眼,叹了口气,没吱声。 奶奶和徐婶的眼睛有些红、有些肿,只是低着头不说话。 “二叔呢。” 刘茂决定还是找二叔问个究竟。 昨晚为什么他和五姨造成了那样?跟贺冰有没有关系? “你二叔六点多天没亮就出去了。” 邹平的爷爷说道。 刘茂转身跑了出去。 跑到刘宗的宿舍,门是虚掩的,床上、地上乱七八糟的像是打劫现场。 刘宗不在。 刘茂在门口蹲了下来,将脸埋在了双膝之间。 从小到大,刘茂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感到无助和茫然。 哭了一会,刘茂像是想到了什么,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鼻涕眼泪,又跑了出去。 一直跑,一直跑,直到看到了风雪中那栋六层高的楼房。 就像那晚跟邹平说的一样,平时刘茂只是懒得去想太多事,虽然多数时候想的跟现实会有所偏差,却不是真的傻。 而这一次,刘茂就隐隐意识到,贺冰的失踪也许跟维纳斯歌舞厅有关。 可是自己来这能做什么? 昨晚五姨进去过,二叔进去过,然后两个人浑身是血的出来,对昨晚在里面发生的事情只字不提。 在维纳斯对面的马路边上呆呆的站了一会,刘茂像个行尸走肉似得离开了。 恍恍惚惚也不知走了多久,等刘茂醒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竟然走到了二叔之前上班的刑警队门口。 这时是中午休息的时候,刑警队的人都去食堂吃饭或者回宿舍睡午觉去了,办公室的走廊里空空荡荡,不见半个人影。 刘茂盯着走廊深处失神的看了一会,然后转身朝外走去。 砰! 身后传来摔门的响声,刘茂连忙转过身去看,就看到一间办公室的门开了,有两个人在走廊的地面上厮打在一起。 “今天不把人交出来,谁他妈都别想好过,看看是你们先弄死我,还是我先弄死你们。” 骑在一个人的身上,正在一下接着一下挥拳的人怒吼道。 那是二叔刘宗。 “别发疯了,你他妈有证据吗,能从维纳斯活着出来你他们就知足吧,把你弄死了真以为会有人给你出头。” 被刘宗压在身下那人用双臂护住头脸,声嘶力竭的喊道。 那是崔叔? 他俩怎么打起来了? 这时刘宗看到站在门口的刘茂,挥拳的动作迟滞了一下。 “滚!” 刘宗突然骂道,表情狰狞,脸上还带着血。 刘茂吓得一个哆嗦,忙不迭的转身逃了出去。 脑子里浑浑噩噩,没有目的在大雪中游荡。 “刘茂。” 熟悉的声音将刘茂喊醒,瞳孔凝聚这才发现自己回到了胡同。 一个雪人移动到了面前,仰起头来,露出邹平被冻的通红的脸。就跟上次下大雪,邹平一个人走了一个多小时过来那次一样。 “咋回事?” 邹平吸溜了一下鼻涕问道。 “你咋来了?你都…知道了?” “我今早起来听我爸说的。他昨天晚上带几个外地来的客户去维纳斯玩,快走的时候看到一楼大厅有人在打架,就凑过去看热闹。结果发现被打的人是二叔,完了五姨满脸是血的躺在一边。你跟我说说,到底是咋回事?” 刘茂傻愣了一会,然后才说道。 “你还不知道?” “我这不问你呢吗,你不说我咋知道。” 邹平抬脚踢了一下刘茂的屁股。 “贺冰…失踪了!” “啥?” 邹平先是楞了一下,然后两个眼睛刷的一下就变红了,表情瞬间狰狞的有些可怕。 他抬手一把抓住刘茂的脖领子,也不知道是拿来的那么大力气,一下子就把高出他一个头的刘茂给拽的弯下了腰。 “你妈的你再说一遍。” 邹平几乎是用全身的力气从嗓子眼里喊出了这几个字。 “贺冰丢了,昨晚……” “那你他妈的不赶紧去找,还搁着瞎逛游什么呢。” 听完刘茂的讲述,邹平气的又狠狠踹了他一脚。 “小不点,你比我聪明,我说,你听,你看看我想的对不对。” 见到了邹平,刘茂感觉找到了主心骨,从昨晚开始就一直浑浑噩噩的脑袋也跟着清醒了一些。将邹平拉到一个角落,然后把从昨晚自己翻出自己院墙再到刚刚在刑警队看到的所有经过,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 此时的邹平也已经冷静了下来,虽然双眼依旧血红,每当看向刘茂时,眼神里都透着让人不寒而栗的凶戾。 “有一次我爸跟他朋友搁家里喝酒的时候,我听到他们提起过,说是在维纳斯歌舞厅上班的那些女的,不只是陪人跳舞喝酒那么简单。楼上除了有赌场和按摩那些东西以外,还有小姐陪人睡觉。据说,维纳斯歌舞厅里还有更贵的服务项目,只不过一般人享受不了。 我看过一本小说,里面说有些人心理变态,喜欢…喜欢…” 邹平看了刘茂一眼,没有继续说下去。 “根据你说的二叔昨晚和刚在的那些事,我觉得…可能…” 未等邹平说完,刘茂蹭的一下窜了出去。 邹平赶忙追上去,可刘茂就像脱了缰野狗似得,跑得飞快,凭邹平的两条小短腿怎么能追的上去。 就这样刘茂在前面疯跑,邹平在后面紧追。 跑出一段距离,刘茂整个人突然飞了起来,然后砰的一声扑倒在雪地里。 邹平跑过去将刘茂翻过来,却只见到他满脸是血,双眼紧闭,已经晕了过去。 等到刘茂醒过来的时候,发现是在自己那间小屋的炕上躺着,身上盖着两层棉被,额头上盖着一块浸过水的毛巾。 屋子里有点黑,只有窗台上点着的蜡烛发出一点点昏黄的光亮。 “二…叔…” 刘茂看到了坐在炕头的刘宗,下意识的叫了一声,这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沙哑无力。 不只是声音,全身的骨头和皮肉都在疼,疼的刘茂忍不住龇牙咧嘴的哼哼了几句。 “你发烧了,少说话。” 刘宗取下刘茂额头的毛巾,用手背试了试刘茂额头的温度,皱了皱眉眉后,将毛巾在水盆里投了投,然后重新盖在刘茂的额头上。 “二叔,贺冰回家了吗?” 刘茂此时的思维有些混乱,迷迷糊糊的问道。 “先别想那些,吃点东西,然后好好睡一觉。等病好了再说。” 刘宗打开一瓶黄桃罐头,用勺子舀了一勺罐头汤喂进刘茂的嘴里。 刘茂现在全身难受,本来是没什么胃口的。可是一勺甘甜清凉的罐头汤下肚,竟是让他感觉好受了一点。 这时小屋的门被推开,全身是雪的邹平走了进来。 “你白天不是回家了吗,怎么又来了?你怎么过来的?” 刘宗侧头朝邹平身后看了一眼,却是没看到有其他人。如果邹平是被他爸送过来的,无论如何他爸都应该进屋打声招呼。 所以多半又是偷摸跑出来的,邹平这小子已经是惯犯了。 “我不放心大傻个,想过来陪着他。” 邹平一边脱羽绒服,一边说道。 “没吃饭呢吧,我去给你做点。” 刘宗说着就要起身,邹平却是说道。 “不用了二叔,我搁家吃完过来滴。还给傻大个带了点好吃的呢。” 说完,邹平从羽绒服内侧的口袋里有些费力的掏出了一个塑料袋。 将塑料袋打开,顿时一股香味就飘散开来,里面是一只烧鸡。 “二叔,这是给你带的。” 说着,邹平又从另一侧的口袋里拿出来一瓶酒。 刘宗接过酒瓶,借着烛光看了一眼商标和说明书,这酒他没见过,但是应该不便宜。 “不是从你爸商店里…拿的吧?” 刘宗没好意思说出‘偷’字,儿子拿老子的天经地义,算不得偷。 “知道我要过来,我爸特意让我给二叔你带过来的,本来是两瓶,可实在是拿不动了,下次再给二叔你带过来。” 邹平一脸天真无邪的解释道。 这种话当然糊弄不了刘宗,不过却也没有戳穿邹平,乐呵呵的笑纳了。 邹平这小子实在是太聪明了,人情世故拿捏得恰到好处,有时候细想之下甚至都觉得有点吓人,他才八岁啊。 啊不对,再过几天就九岁了。 “二叔你忙你的去吧,我搁这照顾傻大个。” 邹平眯起眼睛笑着说道。 刘宗知道这是小哥俩想说些悄悄话,站起来揉了揉邹平的小脑袋瓜。 “谢了啊!” “二叔说的啥话,都是自家人。” 等到刘宗离开,邹平双手撑住炕沿身体往起一跃,跃至半空屁股一扭,就稳稳当当的坐在了炕沿上。 用手背在刘茂的脸上贴了一下,然后说道。 “还发烧呢,多少度?” “不知道,我刚醒。” 刘茂虚弱的答道。 说完两人就不约而同的沉默了下来,相互看向对方,眼神似在进行着无声的交流。 有些话,有些事,有些人。 不想提,不愿提,不敢提。 “我喂你吃点东西。” 邹平用勺子从罐头瓶里舀出半个黄桃放在瓶盖上,用勺子分成一个个小块,然后喂进刘宗的嘴里。 “下午去我爸办公室,玩了一会后假装困了躺在沙发上睡觉。然后果然不出所料,我爸和昨天的几个客户聊起了一些跟维纳斯歌舞厅有关的事。” 刘茂顿时觉得心里一痛,好像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 “维纳斯的老板叫陶轩,手下养了很多打手,势力很大,在咱们这没几个人敢惹他。听我爸说,昨晚打你二叔的那几个陶轩的手下,其实知道二叔是警察,陶轩自己也搁二楼上看着。只要不是当着所有人的面打死警察就没事,他们根本就不怕。” 邹平突然又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的说道。 “听我爸说,好像二叔被车撞的那事,就是陶轩指使手下干的。” “啊!” 刘茂有点傻眼了,这咋又跟二叔被车撞的事扯上关系了。 “我爸也是听别人说的,不过应该挺靠谱的。我爸还说去年死了三个人,都是女的。二叔就是因为查那个案子,才被陶轩惦记上,派人开车把他给撞了。我爸告诉他那几个客户,去维纳斯玩可以,但千万别惹事。姓陶的,惹不起。你刚才看见二叔的脸了吗,青一块,紫一块的。二叔虽然是警察,可是也惹不起。” 邹平将一块黄桃塞进刘茂的嘴里。 ------------ 第四十四章 冷血 随着时间的推移,贺冰失踪的事情似乎就这样被人们忘记了。 自从小年前一晚之后,五姨据说就病倒了,整天呆在自家的小屋里面不出来,连上厕所都是在屋子里面解决,然后张丽或是贺雪每天清理。 刘茂去过几次,却都没见到五姨的面,只能隐约听到小屋里时不时传出呜咽的哭声和神神叨叨的自言自语。 邹平的奶奶是在家里过的春节,都说对老人来说年节是个大关,跨过去就没事了。可才过完年没几天,老太太头天晚上睡着以后,就再没醒过来。 丧事刚办完没几天,有一天晚上,邹平的爷爷喝了很多酒,半夜起来上厕所的时候摔了一跤,后脑勺磕在了门槛上。等到第二天早上被人发现的时候,人都已经硬了。 刘茂已经不记得这一年胡同里头是第几次奏响哀乐,挂起了白幡。 开春过后的一天,刘茂推着从邻居家借来的自行车去反扒大队宿舍帮刘宗收拾行李。 据刘宗自己说,是上面的领导考虑他手脚不便,反扒大队离家太远,所以给他调到离家近一点的派出所工作。 二叔又降级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小年前一天晚上的事情。 恍恍惚惚,时间来到了六月份。 刘茂没考上高中,被叶城的一所中专录取,八月末的时候就要去报道了。 自从被调到派出所管户籍后,二叔刘宗好像是老了十岁,还不到四十的年纪,头发就已经花白了。再加上因为那次被车撞后导致的脊柱弯曲和左脚残疾,走起路来一瘸一拐、弯腰驼背,看起来就像是七八十岁的老头。 刘茂的爷爷奶奶也因为二叔的缘故,身体和精神头都变得很差。也许是不想再让两位老人操心,刘宗将他们送回去了乡下。 自从邹平的爷爷奶奶去世后,这小子也有好几个月没过来了。 或许,是因为这里已经没有让他记挂的人了吧。 刘茂偶尔无聊的时候如此想道。 这天晚上,刘茂和二叔正在家里吃饭,就听到外面响起凄厉的哭喊声。 刚放下筷子,屋门上挂着防蚊虫的纱帘就被冲开,刺啦一声被扯碎了。 冲进来的是张丽,蓬头垢面的,脸上还粘着灰尘。 “二叔,快点去救人啊,五姨要被打死了。” 张丽哭着喊道。 刘宗二话没说,嘭的把碗筷一摔,就一瘸一拐的冲了出去。 刘茂赶紧将已经快要站不住的张丽扶住。 “咋回事啊?” “五姨夫回来了,听到贺冰丢了,就往死了打五姨,呜呜呜…” 贺冰他爸…出狱了! 刘茂感觉脑子有点晕晕的。 等到刘茂和张丽赶过去的时候,就看到五姨满脸是血的趴在院子里一动不动,也不知是死是活。贺冰她爸手里拿着一把菜刀坐在五姨身上,正在跟刘宗对峙。 贺雪似乎已经被吓傻了,所在柴火垛旁边,捂着脸,身体抖个不停。 “刘老二你他妈的别跟我扯那些没用地,你不是警察吗,我就问你,我姑娘呢,我姑娘上哪去了。我告诉你,今天要是见不着我姑娘,谁他妈都别想活…” 贺驴子一边破口大骂,一边挥舞着手中的菜刀阻止刘宗靠近。 也不知道是谁报了警,没过几分钟二叔派出所的同事就赶了过来,几人又是甩绳子、又是扬沙子的,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是把贺驴子给控制住了。 “魏老五,我草你妈,连自己姑娘都看不住,你咋不去死。我草你妈,刘老二你妈了个逼…” 被几个警察死死压在地上的贺驴子犹在破口大骂。 就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他给吸引过去的时候,一直趴在地上生死不知的魏玉芝突然爬起来冲出了院门。 “快去把你五姨追回来。” 刘宗朝刘茂喊道。 刘茂先是愣了片刻,然后才反应过来追了出去。 可这五姨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竟然跑的比刘茂还快,没几分钟就跑的不见了踪影。 刘茂只能是瞎摸虎子似得四处寻找,可一直找到天都黑透了,也没能找到。 有些心虚的回到贺冰家,院门却是上了锁。 回到自家后,才看到二叔蹲在院子里面抽烟,屋子里面隐约有哭声传出来,好像是贺雪的声音。 “五姨她…” 刘茂低着头站在刘宗面前,讷讷的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唉…” 刘宗并没有责怪,只是烦躁的挥了挥手。 “先顾好好人再说吧。” “贺驴…五姨夫他…他咋样了?” 刘茂问道。 “持械伤人,拒捕,才刚放出来就又他妈进去了,这回可有得蹲了。” “那贺雪她…” “让她和张丽先搁咱家住着吧。” 抽完烟,刘宗让刘茂在家看好贺雪和张丽,问清楚在哪追丢了魏玉芝后,便出去招呼了跟前的几个邻居,打着手电筒离开了胡同。 刘茂进了屋去,看到贺雪应该是哭累了,趴在小屋的炕上睡着了。小小的身子缩在一起,时不时仍回抽动几下,发出哽咽的声音。 屋子里没点灯,只有些许月光照射进来。 张丽坐在炕沿边,用手轻轻怕打着睡着的贺雪。 见到刘茂进来,张丽将掉落在额前的头发拢在耳后,十分勉强的咧嘴笑了一下。 昏暗中张丽的脸看起来煞白煞白的,就像鬼一样,有点吓人。 “我…没追上五姨。” 刘茂低着头,愧疚的小声说道。 张丽似乎又笑了一下,然后便扭过头去看着睡着的贺雪,继续轻轻拍打着。 刘茂和张丽一夜没睡。 天快亮的时候,刘茂听到胡同里的声响出去看,有几个邻居回来了,说是没有找到魏玉芝。 二叔没回来,还在四处寻找,说是派出所的人也跟着一起在找。 中午的时候,邹平来了。 听刘茂讲述完昨晚发生的事情,这小子竟然长出了一口气,脸上还露出了笑容。 “虽然话不好听,但我还是要说,这对小雪和张丽来说是好事。” “啊?” 刘茂费解。 “你想啊,就五姨那个状态非但不能照顾小雪了,以后反倒成了小雪和丽姐的拖累。昨天再被贺驴子那么一闹,估计人不疯也废了。所以,最好是祈祷二叔他们找不到她,让她自己在外边自生自灭吧。” “你说的这是什么屁话,那是贺雪她妈。” 刘茂有点生气了,踹了邹平一脚怒道。 “冷静点大傻个,愤怒解决不了问题。虽然我说得太绝情了,但你仔细想一想,我说得是不是事实。” 邹平这次没躲,站在原地硬受了刘茂的一脚。 “那也…” “丽姐。” 邹平突然歪了一下头,看向刘茂身后笑着喊了一声。 刘茂回头,看到脸色煞白的张丽倚着门框看向这边。 “走,进屋说。” 邹平扯着刘茂的胳膊,刘茂阴沉着脸使劲甩了一下。 “瞅你那损色!” 邹平笑骂道。 “进屋,给你俩看点好东西。” 邹平又伸手来扯刘茂,刘茂这次却是没有挣扎,跟着一起进了屋。 贺雪应该是被吓到了,从昨晚一直睡到了现在还没醒。 邹平拉着两人进到大屋,将屋门关上以后,又跑到窗户边上朝外面瞅了两眼,确定没人后,将背上背着的书包取下来,放在了炕沿上。 撕拉一声,邹平拉开书包的拉链,伸手从里面取出来一个用报纸包成的纸包。 将纸包放在炕上,然后将纸包一层一层的打开。 看到里面包着的东西,刘茂嘴巴不受控制的张开,两只眼睛差点从眼眶里瞪出来。 钱! 全是钱! 好多钱! 最小的面额都是五毛,然后是五块、十块,更多的则是五十和一百的纸笔。 “我数过了,这些一共是三千七百六十二块零五毛。” 说完,邹平又从书包里拿出来一个黑色的塑料袋,咚的一声砸在了炕沿上。 好像还挺沉。 邹平将塑料袋解开,露出里面密密麻麻堆叠的钢镚。 “这些钢镚一共是四百六十九块三毛七分。” 说完,邹平将装着纸币和钢镚全都推到张丽面前。 “干嘛?” 张丽的表情显得有些呆滞,显然还没反应过来。 “这些是以后你和小雪的生活费。” 邹平说道。 “你哪来这么多钱?” 刘茂真是有生以来第一次亲眼看到这么多的钱,傻愣了片刻后脱口问道。 “过年的压岁钱和攒的零花钱。四千多,省着点的话够丽姐和小雪用几年了。” 邹平说道。 刘宗现在一个月的工资才也三四百块钱而已,邹平的零花钱相当于刘宗一年的工资,已经算是一笔不小的巨款了。 张丽有点被吓傻了,低头盯着堆成小山一般的纸笔和钢镚好一会,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将钱推了回去。 “不行,我不能要你的钱。” “谁说是给你了,想得美!” 邹平翻了个白眼。 “小雪现在就剩你一个亲人了,不管怎么样,以后肯定是要跟着你一起生活。上学、吃饭、买衣服、看病、打疫苗,这些都要钱吧。你现在手头有多少存款?够养活你们两个人吗?” “我能上班挣钱。” “维纳斯的吗,你还敢去吗?” 听到维纳斯,张丽的眼神显得有些慌张。 “我和大傻个知道你在维纳斯上班,不过放心,我俩绝对没有瞧不起你的意思。也不偷也不抢的,没啥,不丢人,可总不是个长事吧。维纳斯估计你以后也是不敢去了,或许还能去别的歌舞厅上班,但要是以后小雪跟你一起生活,你晚上去上班,放心把她一个人留在家里吗?” 张丽低下了头,她一直隐瞒自己去维纳斯陪人跳舞的事情,就是不想在邹平和刘茂面前丢人,不想被他们两个瞧不起,觉得自己下贱。可此时被邹平如此轻轻松松的就把这层窗户纸给捅破了,心里反倒是轻松了。 但轻松归轻松,却仍是觉得有些羞耻,抬不起头来。 “那…那能怎么办?别的活要么挣得少,要么嫌我年纪小不敢用,除了陪人跳舞,我还能干什么?” 刘茂也觉得有些麻烦,自己倒是想让小雪和张丽以后就在自己家住下。可二叔那边会不会同意? 毕竟不单单是多了两张吃饭的嘴那么简单。 两个大男人收留两个小姑娘,这种事情说不清楚啊,舌头根子压死人啊。 自己和二叔可以不在话人言可畏,张丽和小雪以后可还是要嫁人的,女孩子的名声可是一辈子的事情。 这段时间接连发生了许多事情,刘茂也被逼的不得不多动动脑子进行思考了。 “所以啊,有了这些钱事情就好办了。” 邹平自信满满的说道。 “刘茂,晚上跟二叔说,让他这几天去帮小雪办转学。山上新城区那边开了一间可以寄宿的学校,一个月加上伙食费大概是两百多。有了这些钱,再加上丽姐你的工资,足够让小雪念完小学了。等她上了初中,能够自己照顾自己了,事情不就好办多了吗。” “这么贵!” 刘茂目瞪口呆,随后又意识到了不对劲。 “一个月两百多,这四千多最多就够两年的学费。丽姐挣的钱还要吃喝,换季要买衣服,生病了要看病买药,那她一个月得挣多少钱才够啊?” “你是不是傻。” 邹平翻白眼。 “这些只是我去年的压岁钱和零花钱,今年不过年了吗?” “可是…” 张丽还想说什么,却是被邹平挥手打断了。 “没什么可是的,你就当这些是我以后娶小雪提前支付的彩礼。” “真不要脸,你咋知道小雪以后就能看上你呢。” 刘茂笑道,替邹平将那些钱又给推到了张丽面前。 “看不上再还给我呗,那时候小雪自己也能挣钱了,正常算利息就行。” 邹平满不在乎的说道。 天快黑的时候,刘宗回来了。 刘茂和邹平赶忙迎了上去。 “找到五姨了吗?” 刘宗瞥了两人一眼,随后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哦!” 刘茂觉得心里有些难过,毕竟是看着自己从小长大的邻居,又是贺冰、贺雪的妈。 忙乎了一天一宿,刘宗也是累得够呛,跟两人说了几句话后就回屋睡觉去了。 目送二叔的身影进了屋子,刘茂转过身来,就看到邹平正一脸开心的笑着。 这小子真冷血! 刘茂忍不住在心里嘀咕道。 ------------ 第四十五章 催眠 第二天中午的时候,刘宗总算是睡醒了。 刘茂就把给贺雪办转学的事情告诉了他。 刘宗盘腿坐在炕上,皱着眉头抽着烟考虑了好一会,低声喃喃道。 “你五姨就算能找回来,瞅昨天那个样子,估计多半也是疯了。小不点的主意不赖,就这么定了。” 说完,刘宗转头去炕柜里面把存折拿了出来。 “你拿存折干哈呀?” 刘茂疑惑的问道。 “要不说你多跟小不点学着点,看看人家那脑袋是怎么长的。办转学不用花钱啊!” 刘宗瞪了刘茂一眼,没好气的训道。 “那…邹平不是给拿钱了吗?” “你的意思是小不点出钱,咱们只出力呗,你咋那么好意思呢。” 怒其不争的踹了刘茂一脚后,刘宗就匆匆出门了。 毕竟干了这么多年的警察,虽然人缘不咋地,但多少也会有点社会关系。再说又不是不花钱,给贺雪办个转学而已,应该问题不大。 快到中午的时候,刘宗就回来了,朝着刘茂做了一个OK的手势。 “九月一号开学,到时候我和小丽去送她,你不用担心,好好上你的学别让我多操心就行了。” 刘宗叮嘱道。 再过几天,刘茂就要去叶城念中专了,赶不上送贺雪上学的日子。 秋去冬来,转瞬又是几年寒暑。 刘茂从中专毕业了,学校给他安排了工作,工作地点就在叶城。 工作以后再想回家就没那么容易了,趁着去单位报名还有几天的工夫,刘茂回到煤城,跟家人和朋友们好好聚一聚。 刘茂的爷爷奶奶,还有胡同里的几个老人,这几年都相继去世了。 胡同里面越发的冷清。 刘茂到家的当晚,张丽、贺雪、邹平都过来了,二叔刘宗做了一桌子的好菜。 二叔倒是没怎么变,四十多岁的人看起来还是跟六七十的老头似得。 张丽在山上新城区的一家KTV做领班,打扮的花枝招展,脸上画着浓妆,身上的香水味隔着二里地都能薰刘茂一个跟头。 邹平和小雪开学以后就上五年级了,个子攒的很快,都快到刘茂的肩膀了。 邹平从书包里拿出来两瓶酒,说是他爸让他带给二叔的。 刘宗看破不说破,笑呵呵的笑纳了。 儿子拿老子的天经地义,不算偷! 这事警察也管不了。 许久未曾见面的众人都很高兴,二叔还破例让刘茂也喝了一杯酒。 张丽已然是酒精考验的高手,席间一直不停的跟刘宗拼酒。而邹平就拿着酒瓶子站在刘宗身旁,瞅准机会就往刘宗的杯里添酒,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架势。 “小王八蛋,想灌醉老子啊。” 刘宗踹了邹平一脚,笑骂道。 最后刘宗还是醉了,被刘茂和邹平扶着去到小屋躺下。 二人回来后,看到张丽涨红着脸正在数落贺雪,而贺雪则是满脸的不在乎,该吃吃,该喝喝,一点都没耽误。 “期末考试数学满分120,你考了8分,哪怕选择题全选C,判断题全选×,也不至于考这点分吧。” “选择题就是听你的全选C,判断题全选×啊,运气不好怪我喽。” “那语文呐,你再告诉告诉我,21分是怎么考的。” “这算啥,我班还有语文考0分的呢。” “嗳不是,0分咋考的?” 邹平顿时来了兴致,拉着凳子凑到贺雪身旁坐下后问道。 “他把自己名写错了,最后按没考试处理。” “自己名都能写错,人才啊!” 邹平惊叹。 “她姓虞,叫虞漪澜,是我同桌。” 贺雪说着,用手指在饭桌上写了一遍,第二个字写完三点水,之后的却是忘记怎么写了。 几人就着这事聊了几句,然后便转向了别的话题,刘茂即将开始的工作如何啊,一个月能赚多少钱啊,以后的发展怎么样啊。 再就是张丽,时不时的就会跟刘茂开几句带颜色的笑话,把刘茂弄的是面红耳赤,偏偏邹平这小子也能跟上张丽的节奏,荤素不计,那里有半点祖国花骨朵的样子。 由始至终,几人都刻意避开了有关贺冰和五姨的话题。 眼看着时间渐晚,明明喝了很多酒,脸上却是看不出半点酒意的张丽带着贺雪走了。 张丽家和贺雪家的老房子空置了几年,现在已经住不了人了。刘茂家只有大小两个屋,醉酒的刘宗霸占了小屋,只剩下大屋能住人,可也总不好四个人挤在一起。 贺雪和邹平还好说,毕竟年纪小。 刘茂和张丽却是不太方便了。 因此张丽只能领着贺雪回山上新城区租住的楼房。 “明天晚上你带着小不点去山上,我安排,不见不散。” 临走时张丽如此交代道。 等到收拾好碗筷,刘茂去炕柜里拿被子准备睡觉,邹平却是神秘兮兮的说道。 “嗳,傻大个,有个事需要你配合一下。” “啥事?” 刘茂一边铺褥子一边随口问道。 “过来就知道了。” 邹平拉着刘茂去到小屋,刘宗此时睡得正香,呼噜声几乎要把房盖给掀开了。 只见邹平从口袋里拿出一根蜡烛和一盒火柴,将蜡烛点燃后用蜡油粘在了炕沿上。 刘宗是侧着身睡觉,面孔距离蜡烛只有十五厘米左右的距离。 “你嘎哈呀?” 邹平神神秘秘的举动,看的刘茂是一头的雾水。 “你过来。” 邹平招了招手。 刘茂考过去,然后就听邹平说道。 “刚才我往二叔的酒杯里下了点药,还有这个蜡烛里面也是掺了药的。” “啥!” 刘茂顿时一惊,语调也不由得提高了几分。 吓得邹平赶紧捂住了刘茂的嘴巴。 “你小点声,把二叔给吵醒了就前功尽弃了,我好不容易才弄到这些药,再等下一次就没准啥时候了。放心,不伤身体,只是有一些特殊的作用。” 刘茂把邹平的手从嘴上移开,心中虽然竟是疑惑万分,却也配合着压低了声音问道。 “啥作用?” “催眠。” 邹平一脸的得意。 “你难道不想知道哪天晚上在维纳斯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刘茂身体顿时一僵,头皮唰的一下就麻了。 “能…能行吗?” 刘茂磕磕巴巴的说道。 “万一再给二叔弄出个好歹来。” “放心吧,我心里有数。你不知道,我这一年看了好几本跟催眠和心理学有关的书了,保证万无一失。” 邹平用拳头敲了敲自己的胸,表示我办事,你放心。 刘茂能放个屁的心,催眠这种事就在电视里看到过,是真是假还不好说。这小子凭着几本不知道从哪淘换来的破书,就想把二叔给催眠了? 可是,也正如邹平所说,刘茂实在是太想知道真相了。 贺冰的失踪到底跟维纳斯歌舞厅有没有关系? 那年小年夜的前一晚,二叔和五姨在维纳斯到底经历了什么? 虽然这些年刘茂一直强迫自己不去想与贺冰有关的事情,但事与愿违,他几乎天天都在做着相同的梦。 大雪飘飞的胡同,穿着粉色棉服的贺冰,两人之间始终无法突破的距离和空间…… 如今,真相就在眼前,刘茂根本没有拒绝的理由。 干了! 刘茂重重的点头。 邹平似乎早就预料到了这个结果,满意的笑了起来。 接下来,刘茂按照邹平的指示在炕沿边蹲下,将嘴巴凑近刘宗的耳朵,用非常轻、非常柔和的语气叫道。 “二叔…二叔…” 一连叫了四五声,刘宗一点反应都没有,咕噜声打的依旧是震天响。 “可能是呼噜声太大,你的声音太小,把声音加大一点,也别太大啊,太大的话把二叔直接叫醒了,那还搞个屁了。” 邹平小声说道。 刘茂清了清嗓子,将声音加大了一点继续叫道。 “二叔…二叔…” 叫了十多声后。 “你这法子不靠谱啊。” 刘茂埋怨道。 “不应该啊,我用邻居家的狗试过啊。” 邹平奇怪的挠了挠头。 “难道是药的剂量不够,要不再给二叔喂点?” “可拉倒吧你,再给他药着。” “要不你再试几次,要是还不行就算了。” 邹平说完,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玻璃瓶,从玻璃瓶里倒出一滴有些粘稠的透明液体在手指肚上,然后再将液体仔细的涂抹在了蜡烛上。 “这就是你说的药?” 刘茂见状赶忙用手捂住了鼻子。 “瞅把你吓得,小胆吧。就是安神助眠,让人放松精神的东西,叫做精油。我后妈每次去美容院都点这个,你过来闻闻,可香了。” 等了一会,蜡烛燃烧到刚刚涂抹了精油的位置,顿时就有一股沁人心脾的香味飘散了出来。 “这个味才对劲嘛,这东西应该是容易挥发,之前在蜡烛上涂抹的应该已经挥发干净了,难怪不起作用。快点,再叫几声试试。” 邹平搓着手催促道。 刘茂其实已经有点不耐烦了,心里想着最后再试五次…嗯,十次吧,给邹平点面子。若是十次以后二叔还没反应,自己就不陪他玩了。 再次清了清嗓子,刘茂趴在刘宗的耳边轻声叫道。 “二叔…” “嗯…” 震天响的鼾声突然就停了,从熟睡的刘宗鼻子里发出一道意义不明的声音,也不知道是真的在回应刘茂,还是凑巧发出的声音。 刘茂怔了一下,然后看向邹平。 邹平此时已是不敢出声,只能是连比划带对口型的让刘茂继续叫。 “二叔。” “嗯。” “二叔。” “嘎哈。” 已经可以确定,二叔的确是在回应自己的呼唤。 刘茂侧头朝刘宗的正脸看去,只见他双眼紧闭,没有微皱,的确是在睡觉。 刘茂再次朝邹平看去,请求下一步指示。 邹平也是早有准备,从口袋里掏出几张从作业本上撕下来的纸。将折叠的纸展开后,把写有字迹的一面朝向刘茂。 刘茂眯起眼睛纸上写的字大致看过一遍后,便凑到刘宗耳边说道。 “二叔,我是刘茂啊,是你亲侄儿。” “嗯。” “我是你在这世上最亲的人,和你亲儿子是一样的,对不对。” “嗯。” “既然我是你在这世上最亲的人,那我问你点事,你都告诉我好不好,我保证不往外说。” “行。” 胜利在望,明明手里的几张纸很轻很轻,拿起来根本毫不费力,可邹平的双手却是在不受控制的颤抖,看起来好像马上就要拿不动了似得。 考虑到办事的时候烛光昏暗,邹平特意将字写得很大,以便刘茂能够看得清楚。因此,一张纸上写不了多少字。 刘茂刚刚已经将第一张纸上的字照着念完了,结果却是迟迟不见邹平翻页,两只手悬在那像是在抽羊角风似得抖个不停。无奈刘茂只能一把将几张纸都抢了过去,翻开第二页也不及细看直接念道。 “二叔,贺冰…” 刘茂突然闭紧了嘴巴,脸颊两侧的肌肉瞬间绷紧,拿着纸张的手也是不受控制的抖了一下。 缓了几秒,刘茂呼出一口长气,然后又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这才继续念道。 “二叔,贺冰失踪了,你知道她在哪吗?” 炕上的刘宗突然动了一下,侧躺的身体蜷缩起来,双手紧握护住了脸庞,嘴里发出不明意义的声音。 “嗬…嗬…” 邹平这时已经从刚才的悸动中平复下来,看到刘宗这幅样子,右眉忍不住往上挑了两下。 二叔果然知道些什么! 于是,朝着被吓了一跳的刘茂比划了一下。 继续念! 刘茂咽了一口吐沫,定了定心神,继续照着纸上的文字念道。 “五姨去找贺冰了,二叔,你知道五姨去哪了吗?” “维…纳斯…” 刘茂又念道。 “二叔,我…” “你先回家,看着点你奶,让她别担心。你爷要是回去了,就说我说得,让他别可那乱跑。天冷道滑地再摔个好歹咋整。” 刘宗突然口齿清晰的说道。 一瞬间,刘茂有点恍惚了,自己好像回到了几年前的那个小年前夜,在二叔宿舍的走廊上…… 这次没用去看写在纸上的文字,刘茂就脱口而出道。 “那你嘎哈去啊。” “我去找你五姨。” 紧接着刘宗的嘴里就发出吭哧吭哧的声音,似乎是在雪地中奔跑而发出的喘息声。。 ------------ 第四十六章 神秘礼物 就在刘宗嘴里发出粗重的喘息声时,他的身体似乎也在做出相应的动作,只是相对真实的奔跑动作幅度较小。 过了一会,刘宗停止了奔跑的动作,口中突然暴喝道。 “黄诚,你给我放开她!乌拉乌拉乌拉…” 后面的声音有些含糊,似乎是在争吵,又可能是在骂人。 吵了一会,刘宗的身体又开始激烈的动了起来,挥拳…踢腿…乌拉乌拉的骂人… 几分钟后,刘宗嘴里再次发出粗重的喘息声,身体也再度佝偻起来。 “没事,没事。” 刘宗突然用近乎呻吟的声音断断续续的说道。 “右边…兜里…烟,给我…拿…” 随后,刘宗做出抽烟的动作,似乎真的有人给他点上了一根烟。 刘茂记得,当时是自己给二叔点上的烟,然后叔侄二人一同架着昏迷的魏玉芝回到了胡同。 刘茂愣了一会神的时候,刘宗似乎是已经抽完了烟,身体恢复成先前侧卧的姿势,重新打起了呼噜。 “继续。” 邹平从刘茂手中抽走最上边的一张纸,说道。 刘茂低头看向纸上的字迹,只觉得心里头堵得厉害。 “二叔,你累了吧,躺下来歇一会吧,我给你捏捏肩膀放松放松。” 呼噜声戛然而止。 “臭小子,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是不是想要零花钱啊。” 刘宗笑着说道。 “二叔,你好好躺下,我给你捏捏肩膀。力度怎么样,舒不舒服啊。” “别说,臭小子手法可以啊,有进步。” 刘宗露出一脸享受的表情,嘴里甚至还哼起了小曲。 “二叔,我问你个事情,你一定要告诉我啊,我保证不跟别人说。贺冰她…” 听到‘贺冰’这两个字,刘宗的身体突然就变得紧绷起来,脸上的表情也是咬牙切齿,显得分外狰狞。 “二叔,贺冰她是不是在维纳斯?” “呼哧…呼哧…呼哧…” 刘宗又开始剧烈的喘息,双拳也紧紧握了起来。 “姓陶的,你这个畜生…刘市…刘可忠…畜生…” 刘宗突然在炕上站了起来,双拳胡乱的挥舞,口中发出野兽一般的嘶吼。 “畜生…畜生…” 突然的变故可把刘茂和邹平吓得够呛,两人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也根本不敢靠近状若疯魔的刘宗,只能是傻呆呆的定在原地。 在炕上折腾了好一会,也许是累了,也许是把两个并未在眼前的畜生给打死了,刘宗平静下来,躺回到了先前的位置。 几秒种后,震天响的呼噜声再次响起。 刘茂只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跳出来了,嘴巴和嗓子眼里面又干又痒,难受的厉害。 惊魂未定的朝邹平看去,发现这小子也被吓得小脸煞白,双眼之中充满了恐惧。 “还…弄不弄?” 刘茂问道,声音有些发抖。 邹平伸着脖子咽了一下口水。 “我…我…我听说人…人在梦游的时候什么事都干得出来,杀人都有可能。之前就有个人做梦在地里砍西瓜,结果拿着菜刀把几个舍友的脑袋全当西瓜给砍了。二叔他刚才…要不今天还是算了吧。” “算了算了,走了走了。” 刘茂忙不迭的点头。 收好涂抹了香薰精油的蜡烛,轻手轻脚的退出了小屋。 直到将屋门关上,用后背抵住房门,双人在黑暗中相互对视了一眼,这才心有余悸的长舒了一口气。 太他妈吓人了! 等到二人的情绪完全平复了下来,回到大屋钻进被窝里。 “虽然二叔说的不清不楚,不过我觉得基本可以确认,贺冰的失踪肯定跟维纳斯歌舞厅脱不开关系。” 邹平沉声说道。 “嗯,我觉得也是。接下来呢,你有什么计划?” 刘茂问道。 “什么什么计划?” 邹平反问。 “你搞这么大阵仗,难道就只是为了弄清楚贺冰的失踪是否跟维纳斯有关?” “不然呢,你还想怎样?一把火把维纳斯给烧了,还是去公安局报案?” “我…” 刘茂哑然,只是双眼瞪的大大地,直勾勾的盯着邹平。 “安啦,咱们现在还太小,什么事情都做不了。等着吧,早晚有机会的。睡了,晚安。” 邹平伸手在刘茂的身上拍了拍,就像是在哄晚上耍脾气不睡觉的孩子。 “天惶惶,地惶惶,我家有个夜哭郎…” “你给我滚!” 这一晚刘茂又做了那个梦。 不过这次与之前有所不同,他似乎跟贺冰离得近了些,看的更清楚了些。 原来,贺冰不是在笑,而是在——哭! 她的脸上,流淌着两行血泪。 时光飞逝,一转眼的工夫,刘茂已经参加工作四年多了。 这天刘茂跟单位请了几天假,回到了煤城市,参加张丽饭店的开业典礼。 张丽终于是实现了曾经的愿望,开了一家属于自己的饭店,自己做起了老板。 出了火车站,刘茂伸手打了一辆出租车,直奔新城区。 按着邹平告诉他的地址找到饭店,刘茂站在门口朝里面看去,就看到张丽正背对着自己,腰间系着一个围裙,头上包着白色的毛巾,左手拿着一条湿抹布,右手拿着一条干抹布,弯腰擦拭着桌子上的玻璃转盘。 “咳咳,老板娘,来盘地三鲜,不要辣椒和土豆。” 听到声音,张丽连忙直起身来,一边转身一边用歉意的口吻说道。 “不好意思啊,明天才开…要死啊你!” 转过身来的张丽先是一愣,随即双手一扬,将两块抹布朝刘茂的脸上砸去。 “明天就开业了,你怎么今天才回来。老实说,是不是故意逃避劳动。” 张丽双手叉腰,气呼呼的质问道。 刘茂不闪不避,任凭两块抹布呼在脸上,然后再用手接住。 “呦呵,挺有老板娘的气势的嘛。不错不错,以后生意肯定红火。” “废话!老娘天生就是当老板娘的料。” 张丽剜了刘茂一眼,然后走上前来,伸手将刘茂抱住,下巴垫在刘茂的肩头,在其耳边轻声道。 “想你了!” “我也是。” 刘茂也反手抱住张丽,手掌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 “你们这对伤风败俗的狗男女,我上个厕所的工夫就勾搭到一起啦!” 一个尖锐的声音传了过来,只听声音就知道是谁了。 “起开。” 贺雪小跑着过来,一把将张丽从刘茂的怀里拽了出来,然后伸开双臂。 “我也要抱抱,我也要当狗男女。” “喂喂喂,考虑一下我的心情好不啦,还有一条鲜活的生命在这呢。” 邹平的脑袋从一个圆桌下面探了出来,灰头土脸,满脸哀怨。 “嗳嗳你往我衣服上蹭啥呢,你上完厕所洗手了吗?” 察觉到怀中的异动,刘茂一把将贺雪推开。 “刚才厕所没纸了嘛。” “我去!” 已经有三年未曾见面的四人笑成了一团。 傍晚时分,远处的天边全是金灿灿的火烧云,明天必定是个好天气。 “开饭啦,开饭啦!” 贺雪大呼小叫的将最后一盘糖醋鱼放在桌子正中间,鱼头朝着年纪最长的刘宗,鱼尾朝着年纪最小的自己。 “二叔,喝点。” 刘茂从背包里拿出特意带回来孝敬二叔的一瓶好酒,站起来就要给刘宗倒酒。 “嗳,早戒了,你们喝,我喝茶就行。” 刘宗伸手捂住面前的酒杯。 “啊!戒了,啥时候的事,我咋不知道呢。” 刘宗一辈子没结婚,算是不好女色。唯二的爱好只有烟和酒,结果竟然把酒给戒了,刘茂有点发懵。 “还记得你上次回来那次,那天晚上不是喝了挺多嘛。结果第二天起来浑身骨头架子就跟散架了似的,缓了半个月多才缓过来。唉!到底是年纪大了,不服老是不行了。去医院检查,大夫也说最好别喝酒了,对心脑血管不好。” 刘茂只觉得两个眼皮砰砰的跳。 上次回来,那不就是自己和邹平给二叔催眠那次吗。 那一次第二天早上起来,看到二叔还在睡觉,自己就和邹平坐车去山上新城区溜达了一天,然后晚上又跟张丽、贺雪在一起吃饭喝酒聊天,折腾到半夜才回家。回家的时候看到二叔还在睡觉,也就没叫醒他。 然后第三天早上起来的时候看到二叔仍然在睡觉,寻思应该是人到了一定的年纪都贪睡,于是也就没打扰他,收拾收拾就坐车离开了煤城市。 “没有热水了,我去烧水沏茶。” 罪魁祸首邹平神色如常的站起身来说道。 “那就别那么麻烦了,给我拿瓶绿茶饮料就行。” 刘宗说道。 “好嘞。” 刘宗现今的胃口很小,没吃多少就饱了,喝着绿茶饮料聊了一会天后站起身来。 “你们几个聚一次不容易,慢慢聊,晚上实在不行就让刘茂和小不点搁这打地铺,正好明天能早点起来帮着忙乎忙乎。我也帮不上啥忙,白天就不过来了,等晚上过了饭口再来蹭顿饭。行了行了,都坐着,不用送,自家人客气啥。你们聊你们聊。” 刘宗弯着腰,背着手,乐呵呵的走了。 “有个礼物要送给你。” 张丽突然一脸神秘的对刘茂说道。 “这…不好吧。你饭店开业,应该是我随礼才对,怎么让你倒搭呢,嘿嘿嘿,啥礼物啊,让我瞅瞅。” 刘茂此时已经有点喝高了,脸和眼睛都有点发红,搓着手,看起来显得十分猥琐的笑道。 “铛铛铛铛!” 贺雪突然将双手从桌子底下拿了出来,嘴里还自带音效。 看着贺雪拿出来的东西,刘茂一愣。 是饭店的营业执照。 “好好看,仔细看。” 贺雪将用精美的木框装裱起来的营业执照塞给刘茂。 刘茂疑惑的看了看三人,三人则是满脸期待的看着他。 “搞什么啊!” 刘茂嘟囔了一句,低下头去看手里的营业执照。 第一行是饭店的店名——老胡同家常小吃。 第二行是营业执照的有效日期。 第三行经营者一栏的字数有点多。 刘茂揉了揉眼睛,一个字一个字的看去。 张丽,刘茂,贺雪,邹平。 经营者竟然有四个人。 “这…” 刘茂抬起头看向张丽。 “我说过的,以后我开了饭店,你们来吃饭都不用花钱。后来想来想,不收你们的钱实在是太亏了,所以干脆就全当老板好了。自己吃自己的,心里就不觉得亏得慌了。怎么样,这份礼物喜欢吗?” “这个…这个…” 刘茂觉得鼻子有点酸,眼睛有点花,说话也有点语无伦次。 “这个…我用不用投点钱。” “谢老板赏。” 张丽倒也一点都不扭捏,摊开手掌伸到刘茂面前。 刘茂赶忙打开背包,从里面取出一个用报纸包着的纸包,交到张丽手里。 “我是穷人,能拿出来的就这些,别嫌少啊。” 张丽将纸包放在桌子上,一层一层的打开,露出里面两沓纸笔,全是崭新的一百元纸币,一沓一万,共计两万元。 “嗯,真香!” 张丽拿起两沓钱,凑到鼻子下面闻了一下。 “干嘛背着这么多现金,不怕被人偷啊。” “本来是打算随礼的,现在既然都成老板了,就改成入股了呗。” 刘茂笑着解释道。 “哼!算你有良心。来,奖励美女拥抱一个。” 张丽站起来将刘茂的头拥在怀里,还伸手拂了拂他的头发。 “我也要,我也要。” 邹平两眼发光的嚷道。 “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滚一边去,小心晚上做春梦。” 张丽没好气的骂道。 随后回到座位上坐下,伸手从两沓钱里抽出一张,手指翻飞将钱折成一个心形,然后顺着领口塞进了文胸里。 “哇,好香艳啊!” 邹平羡慕的嚷道。 刘茂因为喝酒涨红的脸现在更红了。 “入股的钱我已经收下了,剩下的这些你自己收好,留着以后结婚用。” 张丽将两沓现金推回到刘茂面前。 见刘茂要伸手要把钱再推回来,张丽啪的一拍桌子,把刘茂吓的一个哆嗦。 “咋地,我说话不好使啊。” “好使好使。” 刘茂忙不迭的点头答应,乖乖将钱装回了背包。 “那个…我是说如果啊,当然以丽姐的能力这种情况肯定不会发生,只是万一啊。万一要是需要用钱的时候,这笔钱随用随到。” “来来来,四位老板走一个!” 贺雪站起来,举着一杯饮料提议道。 明天毕竟还要开业,有好多事情要张罗,今晚也不好喝的太醉。 吃饱喝足后,张丽和贺雪去到后面两人专门留出来的房间睡觉去了。 刘茂和邹平自然只能是打地铺。 “我不准备上学了。” 钻进被窝后,邹平突然小声说道。 ------------ 第四十七章 耳光和拥抱 “为什么?” 刘茂奇怪的问道。 “以我现在的成绩肯定是考不上高中了,那还上什么学,不如早点进入社会历练一下,以后也开个公司,当个老板什么的。” 邹平平静的答道。 “你开什么玩笑。” 刘茂一下子坐了起来。 据他所知,邹平的学习成绩不说出类拔萃,独占鳌头,在全年组那也是能排在前列的,考上市重点高中根本就是小菜一碟,怎么可能会出现成绩不够的情况。 “你胡说…” 未等话说完,一个念头突然在刘茂的脑海中闪现。 “出什么事了?” “我不就在你面前呢吗,能出啥事。事情没你想的那么复杂,就是简简单单的因为成绩不够。虽然必须承认我很聪明,但谁说聪明的人就一定要学习好呢,对吧。” “你少跟我扯淡。是不是跟你爸闹矛盾了?” 刘茂唯一能够联想到的原因,也就是邹平他爸了。其他人邹平根本就不在乎,更不可能会影响到邹平的情绪,以致于要拿自己以后的前途开玩笑。 “唉!” 邹平也跟着坐了起来,沉默半晌后叹了口气道。 “傻大个果然是长大了,成熟了,以后再想忽悠你估计不容易喽。” “别想转移话题,赶紧老实交代,到底怎么了?” “我爸做生意赔了。” “啊!” 刘茂一怔,没想到竟然会发生这种事。 邹平他爸很有生意头脑,是煤城市最先富起来的那批人之一,最风光的时候据说身家有一百多万。所以如论如何,刘茂都没有往这方面去想。 “做生意嘛,有赚有赔很正常。这次赔了,下次再赚回来呗。一直以为你跟你爸的关系不好,如今看来心里很是很惦记他的嘛。哦对了,你爸赔了多少钱?” 刘茂拍了拍邹平的肩膀,安慰了几句后问道。 “听说是五十多万。” 邹平答道。 听到五十多万这个数字,刘茂心里不由得小小的震撼了一下,不过还是用比较轻松的语气继续安慰道。 “才一半的身家嘛,你爸家大业大,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再说了,以你爸的本事,估计用不了几年也就全赚回来了。” “是欠了五十多万。” 刘茂脑子里面嗡的一下,感觉有点晕。 “怎么会赔了这么多!” “以前他们那帮做生意的都是空手套白狼,靠的都是一个‘骗’字,能骗来就是本事。你骗我,我骗你,大家骗来骗去。被骗的就算告到法院,最后也是一通扯皮不了了之。可是现在时代不一样了,法院不再只是摆设了。我爸他还想照着以前那套玩法,结果就是商店和库房都被查封了,银行账户也冻结了。限期还款,如果逾期的话,就对所有查封的财产进行拍卖,如果最后拍卖的钱还是不够堵上窟窿的话,估计连前两年买的那套房子都保不住。” “这么严重?” “你以为呢,现在时代不同了,不管干什么都要遵守法律,按照规则来。” 邹平拍着刘茂的肩膀,意味深长的说道,然后神色变得有些黯然。 “其实还有一个原因。” “嗯?” “前年我后妈给我生了个妹妹。” 刘茂眨了眨眼睛,感觉自己好像是明白了。 之前的都是次要的,这点才是主因吧。 “在家里呆的不开心?” 刘茂问道。 “一直都不怎么喜欢,以前是,现在也是。只是以前年纪太小了,也没有身份证,天大地大却是没有我的容身之地。现在不一样了,铛铛铛铛铛。” 邹平学着之前吃饭时候贺雪的自带音效效果,变戏法似得不知道从哪掏出来一张身份证。 “爷现在是成年人,想去哪,就去哪,谁他妈都管不着。” 邹平仰起头,豪迈的说道。 “是是是,你有身份证,你了不起行了吧。可也没必要不上学了吧,如果想离你爸和后妈远一点,不想在本地读高中,那就考中专呗,毕业以后还分配工作,比较稳妥。” 刘茂劝道。 “大哥呀,你还以为是你上学那时候呢,大学生现在都一堆一堆的找不到工作,你一个中专生凭点啥?脸皮厚?还分配工作,都是哪年的老黄历了。” 邹平撇着嘴不屑道。 “老弟呀。” 刘茂挺了挺腰杆,正色说道。 “我还搁着呢,给俺们中专生留点面子呗。等过两天我走了,你再背后放嘲讽行不行。” 黑暗中的邹平翻了个白眼。 “再说了,上学是为了文凭,文凭是为了找工作。我以后又没打算给人打工,所以上不上学,要不要那张文凭,根本不重要。去上学也只是耽误我宝贵的时间罢了。” “不上学你想干啥?” “当然是出去赚钱了。” “没有文凭学历,你怎么赚钱?老弟啊,我承认你很聪明,但不要把社会想的太简单啊。进入了社会,小聪明最多只能占一时的便宜,长远来看,还是要脚踏实地,一步一个脚印才行。你爸就是活生生的前车之鉴呐。 你这样,如果实在不想在本地读书,等中考完了以后就办转学,转到叶城去。我托托关系,给你找个好一点的高中。不想再花你爸的钱也行,以后我供你,完了等你以后大学毕业找到了工作再还我。” 刘茂仍然没有放弃让邹平坚持学业的想法,苦口婆心的劝道。 “干嘛,想包养我。” 邹平嗤笑道。 “跟你说正事呢,能不能正经点。” 刘茂一脚过去将邹平踹翻。 “我也跟你说正事呢。” 邹平重新坐好后,敛起了脸上的笑容,语气严肃道。 “下个月我准备去春城。” “你就死了这条心吧,中考必须考,高中必须上,如果你敢考试的时候故意放水,我就代表你爸惩罚你。” 刘茂双手在胸前交叉,摆出奥特曼释放动感光波的动作,然后接着说道。 “要是给我逼急眼了,大不了我把工作辞了,留在这边天天看着你,看你还敢不敢放肆。” “我知道。” 邹平的语气变得有些动情。 “我知道你是真心为我好,还有丽姐和小雪,现在这个世界上,真心对我好,还把我当回事的也就剩你们仨了。不过你先听我说完理由,然后再做决定好吧。” “说吧,我看你能怎么编。” 刘茂将两个枕头摞在身后,用一个舒服的姿态靠在上边,看着邹平笑道。 “从前年开始,老城区拆迁,所有居民和商户陆陆续续都搬到了新城区那边。” “嗯,这个我知道,但跟你不想上学有个鸡毛的关系。” “维纳斯歌舞厅也搬过去了。” 刘茂呼吸一滞,脸上调笑的表情瞬间消失。他这才意识到邹平或许真的再说一件正事,不由得坐直了身体。 “这两年我一直在通过各种渠道打听跟维纳斯歌舞厅有关的消息,还记得上次给二叔催眠,他说的刘市和刘可忠这两个名字吗?” 刘茂点了点头,他又怎么可能会忘记呢。只是这两个人根本就没听说过,不知道是谁。 邹平的身体微微前倾,距离刘茂更近了一些,昏暗之中能看到他脸上露出的神秘之色。 “那晚二叔的声音太模糊了,咱俩没听全。其实二叔说的不是刘市,而是刘市长。我查过,两年前咱们这有个副市长就叫刘可忠。” 刘茂有点发怔,脑袋里面突然有好多以为被遗忘的信息涌了出来。 连副市长都是他的座上宾…可刘市长坐不住了啊… 这是那晚刘茂藏在医院的床底下,偷听到的崔志军跟二叔说过的话。只是当时二叔警告自己不许跟任何人说,然后刘茂真就傻乎乎的没跟别人说过,甚至是连自己都给忘到了脑后。 砰! 刘茂抬手给了自己一个嘴巴子,把邹平给吓了一跳。 “我早该想到的…早该想到的…” 刘茂自恼的嘀咕道。 “嗳,大傻个,醒醒,到站了。” 邹平伸出五指在刘茂眼前晃了晃。 “别管我,你接着说。” 刘茂拨楞开眼前的手掌。 “你先把你的事说清楚,早该想到啥啊?” 刘茂想了想,还是决定违背当初对二叔的承诺,把那晚在医院床底下偷听到的内容一五一十的说给邹平。 “哦,这样啊。” 邹平的表情变得有点复杂,眼神看起来有些危险。 “也没有什么太出人意料的内容,警匪勾结嘛,我早就想到了。这个就先放一放,接着说之前的话题。那个刘市长刘可忠,去年因为违纪被抓了,听说在纪委审讯的时候突发心脏病挂了。那个时候新城区的维纳斯还在装修,老板陶轩听说刘可忠挂了以后,买卖干脆也不干了,没过几天就直接出国了,再没回来。然后他手下的那些个马仔,也是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我不是跟你说过,二叔挨揍的那天晚上,我爸正好也在维纳斯吗。当时揍二叔的那几个人我爸都认识,一个叫黄诚,一个叫韩琦,还有一个叫张强,再加上开车把二叔撞了的那个李兵,他们四个还他妈的是个组合,被人叫做四大天王,是陶轩的绝对心腹。我估计陶轩在维纳斯里面干的那些龌龊事,这四个人肯定都知道。陶轩跑国外去了,拿他没办法,就只好从四大天王下手喽。” “你要干什么,可不能干违法的事啊。” 刘茂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一把抓住邹平的手厉声说道。 “拜托,我还是个只有十八岁的孩子啊,我能干什么违法的事。” 邹平一脸委屈的说道。 “你少跟我来这套。不行,你这家伙现在的想法太危险,我不放心你。明天我去找你爸,跟他说让你跟我回叶城,在那边我亲自看着你。” “你不想知道贺冰到底遭遇了什么吗?” 邹平轻飘飘的一句话,就让刘茂瞬间安静了下来。 沉寂了片刻,刘茂才一字一顿的说道。 “当然想知道,我比谁都想。可如果代价是牺牲掉你的将来,我宁愿一辈子蒙在鼓里。” “大傻个!” 邹平突然扑哧一笑,一拳轻轻砸在刘茂的胸口上。 “知道你们都在乎我,同样的我也非常非常在乎你们。我以后还要去参加小雪的大学毕业典礼,想去参加丽姐的结婚典礼。至于你个混蛋如果敢背着冰姐跟别的女人勾勾搭搭,看我不弄死你。哈哈哈,别苦着个脸,逗你玩呢。当年你都没跟冰姐表白过,不算处对象,也就没有背叛的说法。该结婚结婚,我相信丽姐和小雪都会衷心祝福你的。我其实要表达的是,你们三个都是我在乎的人,所以我会拼尽全力一直陪在你们身边,绝对不会做蠢事。” “那你还…” “只是打听消息嘛,你忘了我可是武林百晓生,今生只为八卦而生。哈哈,开玩笑的。四大天王里的那个黄诚是春城人,去年陶轩跑了以后,他也回了老家。我准备过去看看能不能接近他,然后找个机会催眠,问清楚当年维纳斯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冰姐到底是不是在那里。” “可是…” “没有可是,无需可是,我办事你还不放心吗,肯定把自身安全放在第一位。事情能打听到最好,打听不到至少也尽力了,以后不会遗憾。” “喂,你俩搁那蛐蛐咕咕啥呢,大半夜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明天还要早起开业呢。” 贺雪不知什么知道站在了后屋门口,揉着眼睛朝两人不满的喊道。 “好好好,马上睡,立刻睡。” 邹平忙不迭的答道,拉着刘茂钻进了被窝。 时光如水,岁月如梭,转眼又是几年匆匆而过。 看着一辆气势十足的进口越野车停在路边,刘茂快步迎了上去。 车门打开,走下车的是英俊帅气的邹平…平总,还有青春靓丽的应届毕业大学生贺雪。 走到近前,刘茂伸开双臂准备给许久未见的二人一个大大的拥抱。 结果邹平却是扬起手来,一记重重的耳光扇在了刘茂的脸上。 啪! 措不及防的刘茂身形趔趄,眼前金星直冒,脑瓜子里更是嗡嗡嗡的响作一团。 身高已经高出刘茂整整一头的邹平,单手揪住刘茂的衣领,咬牙切齿恶狠狠的说道。 “这一巴掌是替冰姐打的,你个死渣男。” 说完,脸上的表情瞬间一变,堆起了发自真心的笑容,将刘茂拥在了怀里,双手用力的拍打着刘茂的后背。 “这个拥抱是送给大傻个的,祝你新婚快乐。” ------------ 第四十八章 计划雏形 “怎么回事?” 夜里十点多,老胡同家常小吃门前,邹平和刘茂各自坐在一个小马扎上,两人中间隔着一张小方桌,小方桌上杯盘狼藉。 邹平抽出两根烟,一根给自己,一根给刘茂。 “才刚结婚一年就离了,你搁这玩过家家呢。嗳我说你结婚不会就是为了骗份子钱吧,赶紧把我随的五万块钱还给我。” “是她提的。” 刘茂打掉邹平伸过来的手,抽了一口烟,闷闷的说道。 “外边有人了?” 邹平一脸同情的问道。 刘茂摇了摇头。 “是我的问题。结婚这一年来…我还没碰过她。” 邹平挑了挑眉,眼神变得更加同情起来。 “额…我有个朋友,他认识一个老中医,挺神的,药到那个啥,你懂得。明天我领你去看看。” “滚!” 刘茂从桌面上捡起一块盐水毛豆皮扔了过去,被邹平笑着躲开。 “不是生理上的,是心理问题。” 刘茂淡淡的解释道。 “额…” 邹平皱紧了眉头,思考了几秒,然后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 “行吧,毕竟这么多年兄弟,我…我就奉献一次,不过事先说好,仅此一次,下不为例哦,我现在就开房。” 说着拿出手机,然后又抬头问道。 “要不要准备点润滑的油啊、水啊之类的东西,我毕竟是第一次,有点怕痛。” 刘茂送给他一个大大的白眼。 “太老套了,一点都不好笑。” “是因为冰姐吧。” 刘茂看起来只是心情有些惆怅,算不上是低落,邹平也就放下心来,想了一下正色说道。 不是问句,而是肯定句,似乎他早就猜到了刘茂离婚的原因。 刘茂点了点头,眼神变得有些迷离。 “有个事我一直没跟你们说过。其实自从贺冰失踪之后,我几乎每天晚上都会做相同的一个梦。在梦里我站在老胡同的道下,贺冰站在道上,穿着她最喜欢的那件粉色棉服。天上飘着鹅毛大的雪花,我只能勉强看到贺冰脸上的轮廓,她似乎在笑,似乎想要跟我说什么。于是我就拼了命的往道上跑,可无论我怎样拼命的跑,我和她之间的距离却是一点都没有变化,还是那么远,好像我俩根本就不在一个时空。” 说到这里,刘茂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气,摇头苦笑道。 “后来终于是想明白了,原来…那就是阴阳相隔。” 邹平拿起一瓶啤酒,将刘茂面前的空酒杯倒满。 二人端起酒杯碰了一下,然后一饮而尽。 “上次催眠二叔那次之后,确认了心中一直以来不敢确认的猜想,自那以后,在梦里我离得贺冰就近了一些,能够看清楚她的脸了。原来她不是在笑,而是在哭,她的脸上淌着两行血泪。 从那以后,但凡是心中起了想要跟女人亲热的念头,眼前就会闪过贺冰流着血泪的脸,然后就性致全无了。所以啊,确实是我对不起她,耽误了人家一年多的时间,还落得个离异的身份。没办法,我只能把所有能拿出来的现金都给了她,算是一点补偿吧。” 邹平又拿起了酒瓶给两人倒酒,然后问道。 “最近厂子的生意怎么样?” 两年前刘茂辞去了工作,开办了一家玩具厂,自己做起了老板。 “大环境不好,今年的订单照比去年少了差不多三成,勉强糊口度日吧。” “聊什么呢,怎么都愁眉苦脸的。” 贺雪扶着摇摇晃晃的张丽回到马扎上坐下,感觉到气氛有点不太对劲便问道。 “饭店黄了,婚也离了,不愁眉苦脸难道还要放鞭炮庆祝?” 邹平没好气的说道。 刘茂和邹平这次回到煤城,就是过来帮张丽收拾东西。 强撑了几年,这间由四人共同担任老板的饭店最终还是黄了。 张丽自嘲,天生就是当老鸨的命,还他妈的痴心妄想做老板,自己就是个大傻逼。 刘茂侧过头看向酒意微醺的张丽问道。 “想清楚了,真的要做回老本行?” “事实已经证明,除了老本行,我是干啥啥不行,吃啥啥不剩。” 张丽自嘲的答道,然后拿起一瓶啤酒,用牙咬开瓶盖,咕嘟咕嘟干掉大半瓶。 “要不丽姐你去我公司上班怎么样,我那边正好缺一个信得过的人管钱。你要是实在不乐意上班也行,就搁我家里住,没事帮我收拾收拾屋子,做做饭啥地,你是不知道搁外边这几年,每天都馋你做的饭菜。” 邹平凑过去嬉皮笑脸的提议道。 张丽飞过去一个媚眼,嘴角含笑道。 “干嘛,想包养我啊,身体行不行啊小白脸。” “杠杠滴,包你满意!” 邹平用拳头敲打着自己的胸脯,发出咚咚的声响。 “还是算了吧,男人就没有好东西,一个个都他妈的喜新厌旧,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靠天靠地不如靠老娘自己。你们放心,我都这个岁数了,就是真出去卖也没人看得上。正好以前的几个小姐妹联系我,想让我带着她们出去干活。她们岁数小,容易挨欺负,让我这个资深老鸨去帮她们镇场子,我已经答应了。” 刘茂和邹平相互对视了一眼,便也没再劝阻。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活法,不能以自己的道德标准去衡量别人。 而且两人也知晓张丽的性格,只要是她打定了主意,别人谁劝都不好使。 老胡同出来的人都是犟种,有一个算一个。 “嗳,我倒是有个主意。” 贺雪突然眉飞色舞的说道。 “刘茂你离婚了,丽姐你至今单身,干脆你俩凑一起过日子得嘞呗。认识这么多年了,彼此知根知底,连磨合期都省了,抓紧点时间,明天这个时候就能生个小刘茂,我就能当干妈了。” “瞎胡说什么。” 张丽照着贺雪的头拍了一下嗔怪道,然后目光扫过刘茂和邹平。 “在我心里,你们三个就是亲弟弟亲妹妹。乱伦这种事我可做不来,咯咯咯…” 说着,张丽就自顾自的笑了起来。 四人又聊了一阵,或许是因为饭店倒闭的缘故,本来酒量很大的张丽却是已经醉得连坐都坐不稳了。 “你们两个慢慢聊吧,我和丽姐回屋睡觉了。” 贺雪招呼了一声,扶着张丽回了里屋。 “我也差不多了,收拾收拾睡吧。” 刘茂见状也要跟着起身收拾残局,却是被邹平给叫住。 “嗳你等会,我还没吃饱呢。” 刘茂无奈,只能打着哈欠继续陪着。 过了半个多小时,刘茂已经困得两个眼皮直打架,身子在马扎上忽前忽后、忽左忽右的摇晃,似乎随时都有可能睡过去。 “嗳,精神精神,跟你说个事。” 这时邹平用手指捅了捅刘茂的肚脐眼说道。 “哎哎,疼疼疼,肚脐眼不能乱碰不知道吗。” 刘茂立马清醒了过后,有些生气的大声说道。 “我最近写了本小说,你是老书虫了嘛,帮我看看有没有搞头。” 邹平朝着饭店里面瞥了一眼,然后压低了声音,贼眉鼠眼的说道。 “写小说?” 刘茂一怔。 “看看,看看。” 邹平说着,拿出手机,打开文档,然后将手机塞进了刘茂手里。 “啥类型的啊?” 刘茂问了一嘴,然后才朝手机屏幕看去,顺口念出了小说的书名。 “真实杀人计划,好重的柯南味,本格推理啊。” “不是本格,偏社会派。” 邹平说道。 “那你这书名不行啊,社会派你得像《白夜行》《寂静的角落》这种一看就逼格拉满才行,你这完完全全就是柯南风的书名,差评!” 刘茂一边嘴里嘟嘟囔囔的吐槽,一边认真的看了下去。 很快刘茂就全看完了,小说的篇幅不长,只有五六千字。与其说是小说,倒更像是细纲。全篇没有任何具体的情节设计,倒是比较详细的描述了如何跟踪搜集被害人的生活习惯、行动规律等信息,然后制定杀人计划。 比较有意思的是邹平给小说中的几个被害人所取的名字。 黄诚、张强、韩琦、李兵,还有一个陶轩。 此外,书中还有几人居住的详细地址。 黄诚在春城市,张强在叶城市,韩琦在冬雪市,李兵在煤城市。 而陶轩则是去了国外。 “额…” 看完以后,刘茂有点发怔、有点出神,他隐隐觉得那里不太对劲。 “怎么样,有没有搞头?” 邹平兴致勃勃的问道。 刘茂微微仰起头来,盯着坐在对面的邹平,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这都是你这几年搜集到的?” “不然呢!” 邹平一脸的得意。 “你想要干什么?” “写小说啊,我以前没跟你说过吗,我的理想是要成为一名作家。” “我看你是欠揍!” “当然了,如果有机会将理想照进现实的话,我也不反对。” 刘茂将手机放在桌子上,点上一根烟叼在嘴里,目光透过袅袅升起的烟雾看着邹平,表情复杂。 直到一根烟抽完,刘茂这才缓缓说道。 “杀人是要坐牢的。” “废话!” 邹平翻了个白眼。 “所以才要从长计议嘛。” 刘茂就那样直勾勾的盯着邹平,脑袋里面却是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心也是越蹦越快,耳朵里面就听到血液在血管里急速奔涌的冲击声。 唰唰唰…唰唰唰… 刘茂有点上了一根烟,默不作声的抽。 邹平也不说话,目光平静的跟刘茂对视。 一连抽了五六根烟,刘茂只觉得嗓子都有点肿了。 拿起桌上邹平的手机揣进了自己裤兜里。 “手机送我了,你自己再去买部新的。以后别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好好做你的生意。” “嘁!” 邹平撇嘴发出不屑的声音。 “那种东西我随随便便就能一字不差的再写一份,有意思吗。你收起来干嘛,想要回去好好研究一下可行性,然后自己单干?傻大个,不是我瞧不起你,你好好想想,从小到大哪件事离了我你能干成?” “咱俩不一样。” 刘茂挠了挠头。 “我有心魔,心魔不除,这辈子都没办法安生。而且目前来看,我这辈子也就这样了,没有追求,没有奔头。与其下半身浑浑噩噩,不如放手一搏,弥补心中的遗憾。可是你不一样,你年轻有为,未来的日子还有大把的精彩在等着你。犯不上为了不相干的人做傻事。” “呵呵,你以为你很了解我?” 邹平冷笑道。 “你给我解释解释什么叫犯不上?什么叫不相干?” 刘茂摆了摆手,想要说些什么,可是把嘴张开以后却是又不知道应该说什么。脑海里浮现大雪过后的老胡同角落里,邹平趴在贺冰怀中压抑的哭泣,低声呢喃着‘妈我想你’的画面。 自己当时是怎么想的? 小不点是在心里将贺冰当做母亲的替代品了。 长姐如母,长兄如父。 自己当时想到这一层关系时甚至还在心中暗喜来着。 如今看到那份真实杀人计划,看到里面详细记载着的那些资料信息,鬼知道邹平为了收集这些东西耗费了多少时间、多少精力。 现实不是电视剧,随便找个人花点钱,就能搜集到想要知道的信息。 邹平这小子心里的执念竟是比自己还重。 他不是将贺冰当做母亲的替代品,他根本就是把贺冰当成了亲妈啊,难道这小子有恋母情节? 杀母之仇,不共戴天! 这怎么劝? “别搁那白费力气了,就凭你那点脑子还想让我改变心意,你自己掂量掂量,够分量吗。” 邹平语气嘲讽的说道。 “一句话,够胆咱哥俩就一起干!” 邹平拿起一瓶啤酒,将刘茂面前的空酒杯倒满。 “呵!” 刘茂苦笑一声,端起酒杯。 “你也根本没给我拒绝的机会啊。” “轻松拿捏!” 邹平也端起了酒杯笑道。 “喂喂,你们两个又打什么坏主意呢,带我一个呗。” 贺雪又如同幽灵一般冒了出来。 “滚一边去,大人的事小屁孩少参合。” 邹平骂道。 “切!谁稀罕啊。” 无缘无故挨了骂的贺雪一脸不忿的朝厕所方向走去。 “你说…她听没听到?” 看着贺雪的背影,刘茂有些担心的问道。 “她一天天傻了吧唧的,就算听到了估计也以为咱俩是在讲故事呢。别管她,咱俩继续喝。” 邹平一脸不屑的说道。 “喝不下了,涨肚。” 刘茂捂着肚子为难道。 “咱俩要是现在撤了就说明心里有鬼,就是逼着那傻妞往歪了想。” “行吧。” 刘茂无奈,只能又起开一瓶啤酒。 ------------ 第四十九章 轻松拿捏 在饭店帮着张丽收拾了几天,该卖的卖,该送人的送人。 饭店的事情处理完了后,四人又去看望了已经退休,在新城区开了一间锁店的刘宗。 之后便离开了煤城,重新踏上各自的生活轨迹。 这一天晚上邹平回到家,打开客厅的灯后被沙发上突然出现的人影给吓了一跳。 “你搞毛线啊,像个鬼一样。还有啊,你是怎么进来的?” “密码锁嘛,随便猜一下你爸妈离婚的日期就开喽。” 侧身躺在沙发上的贺雪娇滴滴的说道。 “你…在干什么?” 邹平这时才注意到,此时的贺雪竟然只穿着一件黑色真丝睡裙。 裙子很短,勉强遮住半拉屁股蛋。 裙子的材质很透,隐隐约约能够看到里面包裹着的晶莹胴体。 “我美吗?” 贺雪将手指沿着身体曲线缓缓划过,媚眼如丝的看着邹平,语调黏腻腻的都能拉出丝来。 不得不说,贺雪的相貌真的很美,至少在邹平的印象里,贺雪、贺冰还有她俩的母亲魏玉芝,都是难得的美人。据说贺雪的太姥姥是当年逃难过来的沙俄贵族,因此她们都算是混血儿。 头发带着天然的自来卷,发色呈现浅褐色,正是现在最流行的颜色。脸庞很小,下巴微尖,鼻子精致挺巧,眼窝深邃。身材高挑匀称。 又是刚刚二十出头,正是微熟且危险的年纪。 邹平的目光将近乎半裸的贺雪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然后冷笑道。 “前不凸,后不翘,小小平A,可笑可笑。” 没胸没屁股,一直是贺雪硬件上的短板。 “去死吧你!” 贺雪猛然坐起身,抓起一旁的靠垫朝邹平砸了过来。 邹平抬手将靠垫挡开,走到沙发前,抬脚朝着贺雪露出睡裙的半拉雪白的屁股蛋踹了一脚。 “往里挪挪。” “我都穿成这样了,你还这样,你到底是不是个男人呐你。” 贺雪一边幽怨的抱怨,一边往边上挪了挪,给邹平倒出坐的地方。 “喔,爽!” 邹平靠在沙发背上伸了个懒腰,然后侧头朝贺雪问道。 “有什么目的直说,别跟我搞色诱那一套,小时候又不是没见过你光屁股。” “你小时候才光屁股。” 贺雪抬手朝邹平脸上打去,却是被早有所料的邹平侧头避开。而贺雪却是趁此机会直接跨坐在了邹平的怀里,两条雪白的手臂环住了邹平的脖子,脸庞微微垂下。 两人的嘴唇此时此刻相距只有五六公分的距离,呼吸可闻。 邹平抽了抽鼻子。 “你中午吃蒜了?” 贺雪置若罔闻,继续看着邹平含情脉脉的问道。 “你想不想得到我?” “额…你好骚啊!” 说完,邹平粗壮有力的双臂突然环抱住贺雪纤细的腰肢,然后站起身来,将其横抱在怀中,再高高举起,口中呼喝。 “希曼,赐予我力量!” 然后将贺雪重重摔在沙发中。 “哎我操!” 沙发很软,这一摔当然不会真的伤到贺雪,可还是把她吓得骂了句脏话。 “我数到三,有话快说,有屁快放,过时不候。现在开始数数,三,机会给你了,是你自己不中用,可不要怪我哦。” 邹平邪魅一笑,转过身去,估计用很大的幅度扭动屁股,朝着书房走去。 贺雪则是双臂环抱胸前生着闷气。 “你动我电脑了?” 邹平从书房里探出头问道。 “咋地,藏了见不得人的东西,怕人看啊。” “啊西八,你再不好好说话信不信我揍你。” 邹平扬起沙钵大的拳头恐吓道。 “打吧打吧,打死我得了,反正也没人在乎我,死了赶紧。” 贺雪使劲晃动着双肩,然后噗的一下躺倒在沙发上做挺尸状。 邹平也是被弄的有点心烦了,只能凑过来柔声细气的哄道。 “哎行了行了,是我不对,我错了行不行。小姑奶奶你消消气,想要什么你就说,我肯定给你买还不行吗。” “你说的哦。” 贺雪扑棱一下子坐了起来,指着邹平的鼻子确认道。 “我说的,我说的。” “你发誓,不管我要什么,你都会给我。” “我发誓,除了身体,贺雪要什么我都给她。” 邹平指天发誓道。 “你和刘茂在计划什么?” 贺雪眯起眼睛问道。 “什么什么?” 邹平露出一脸痴傻的模样。 “你别想骗我,那天晚上我都听到了。” “既然都听到了,那还问我干什么。” “我…我没听全嘛。” “没听全是听到了多少?把你听到的说出来,然后我再做补充如何?” “我不,我就要你完完整整的说一遍给我听。” “行,那你听好了啊。从前呐有座山,山里头有座庙,庙里有个老和尚…” “你要死了你,能不能好好说话。” “可那晚我跟傻大个说的就是这个啊,不信你现在打电话问他。” “哎呀呀呀气死我了,死邹平,你去死吧!” “OK,我去死了,你早点睡啊。” 说着,邹平以豹一般的速度冲出了家门。 “黄毛丫头跟我斗,你嫩了点。” 邹平冷哼一声,摇摇晃晃的走出了小区。 在附近宾馆睡了一夜,第二天如常到公司上班。 上午十点多的时候,办公室的门被敲响。 “进。” 正在检查一份合同的邹平,头也不抬的说道。 “平总,外边有一位姓贺的女士找您。” 邹平的秘书小李,将办公室的门打开一道缝隙,探进头来说道。 姓贺…贺雪? “多大年纪?说没说找我什么事?” “看起来二十七八岁的样子。没说有什么事情,不过她…” 小李显得有点吞吞吐吐,表情也有些怪异。 见邹平瞪了自己一眼,小李赶忙继续说道。 “那位贺女士是…是个孕妇。” 砰! 小李眼睁睁的看到邹平的脑门砸在了办公桌上。 然后又是连续不断的砰砰砰。 邹平的脑袋像个皮球似得,在实木办公桌上弹起…落下…弹起…落下… “平总。” 小李实在有点看不下去了,轻声叫了一声。 “让她去死,就说我说的。” 邹平将脸紧紧贴在办公桌上,用近乎呻吟的声音说道。 “哦!” 平总的情绪明显不太对,小李自然不敢触霉头,应了一声便将门关上。 办公室里刚刚安静了不到一分钟,没等邹平缓过神来,门就嘭的一声被从外面推开了。 小李一脸惊慌失措的跑了进来。 “平总不好了,丽莎说看到那位贺女士往顶楼去了。” “死了好,死了干净。” 邹平继续用自己的脑袋在办公桌上拍皮球。 小李在门口傻站了一会,悻悻的退了出去。 过了一会,小李又回来了。 “平总,丽莎打电话说,那位贺女士已经坐在顶楼天台的边上了。那位贺女士说,给你五分钟时间去见她,不然就一尸两命…平总,今天上边的风很大,很危险啊。” 这下子邹平终于是坐不住了,虽然明知道贺雪就是在吓唬自己,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 急匆匆的赶到顶楼天台,就看到贺雪挺着个大肚子坐在天台边缘的矮墙上,丽莎站在不远的地方苦口婆心的规劝着贺雪不要做傻事。 “妹子你听我的,不要冲动,这辈子谁没遇过几个渣男。这种事情就看怎么想,现在已经不是万恶的旧社会了,男女平等啊,他睡你的同时,你不是也把他给睡了吧,其实谁都不吃亏,各取所需嘛。世间男人千万万,不行咱再换呗。再说了,现在医学这么发达,拿掉个孩子分分钟的事情,也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要是你舍不得,那就干脆生下来,现在社会上单亲妈妈也挺多的,我看照样很抢手,孩子就落在你自己的户口上,跟你姓……” 见到邹平和小李上来,丽莎又赶忙朝贺雪喊道。 “妹子妹子,你快看平总来了,平总来了,你先下来,有啥诉求都好说。” “行了,这没你俩事了,回去工作。” 邹平不耐烦的摆了摆手。 丽莎和小李对视一眼,然后又看看坐在天台边不下来的贺雪,表情有些迟疑。 “还不走等啥呢,摸鱼呐,扣工资奖金啊。” 两人顿时吓得落荒而逃。 “差不多得了啊,别闹了,赶紧下来,一堆正事没干呢,没时间搁这跟你玩。” 邹平朝着贺雪走过去,口中说道。 “姓邹的,你再敢往前一步,我立马跳下去。” 贺雪扯着嗓子喊道,身体往前倾了倾。 这时一阵风刮过,吹得贺雪的身体有些摇晃。 邹平知道贺雪肯定不敢往下跳,可这突如其来的一阵风却是把他给吓得不轻。 “姑奶奶,算我求你行不行,你赶紧下来吧,这不是闹着玩的。” 贺雪也是被刚刚的惊险吓得脸色发白,双手更加用力的抓紧天台边缘,以防止自己真的掉下去。 “让我下去可以,但你必须把你和傻刘茂的计划告诉我。” “行行行,都告诉你,你先下来。” 邹平连连点头答应,同时朝前走了几步。 “你给我站那!” 贺雪又是扯着嗓子尖叫道。 “别想骗我,你先把计划告诉我,然后我才下去。” “可是你坐在那里很危险啊,万一…” “知道危险还不赶紧说,还是说你就是盼着我死呢,以后就没人烦你了。” “我真是服了你了,行,我说行了吧。” 邹平最终还是选择了屈服。 “事情没你想的那么复杂。就是你大学大学毕业以后一直也不好好工作嘛,所以我就…” “什么叫我不好好工作,姓邹的你把话给我说清楚。我是去工作的,不是当牛做马的,国家法定八小时工作制,他们凭什么要我加班,加班还不给加班费。还有那个油腻男,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德行,自以为有点臭钱就了不起了,整天想着占我便宜,你说,揍他不应该吗。” “应该应该应该,要我说揍得太轻了。” 邹平忙不迭的点头表示赞同。 “就是啊,那你凭什么说我不好好工作。” 贺雪得理不让人的反问道。 啪! 邹平抬手给了自己一个耳光。 “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这还差不多,你接着说。” 贺雪昂起脑袋露出一副得意洋洋的胜利表情。 “我和刘茂商量,想送你去国外上学,进修个学历什么的,你想学啥都行,也不求以后发展如何,就当修身养性,行万里路了。” 邹平继续解释道。 贺雪闻言露出狐疑的神情。 “就这个?你没骗我?” “我发誓,要是骗你生儿子没屁眼。” 邹平竖起三根手指对天发誓。 “就这么点小事,干嘛搞得那么神秘,还要瞒着我?” “这不是担心你不同意嘛,我俩就寻思先把学校找好,护照签证什么的都弄妥当了,到时生米做成熟饭,你不去也得去了嘛。” “女人的自觉告诉我,你在撒谎。” 贺雪眯起了眼睛道。 “这样,你要是不信我说的,你给刘茂打电话,你看看他怎么说,到时把我俩说的一对,就知道我有没有说谎了。” “谁知道你俩有没有提前串通。” “冤枉啊大姐。” 邹平露出委屈的表情,然后拿出手机给贺雪看。 “你看看,那天从老家回来后,一直没跟刘茂联系过。” “你过来点,我看不清。好,停,就站那不许动。” 待邹平走到合适的距离,贺雪便喝令他站住,然后眯起眼睛查看手机通讯记录。 果然是没有跟刘茂的通话记录。 “把微信打开,还有短信。啊对了,你有手机QQ是吧,也打开让我看。” 贺雪也不是那么好糊弄的,表情严肃的命令道。 邹平只能乖乖遵命行事。 “还真没有啊。” 贺雪嘟囔了一句,然后将邹平的手机拿过去,拨通了刘茂的电话。 “喂,是我。你先别管这些,我问你,你跟姓邹的到底在研究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别想着骗我,姓邹的都已经撂了,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懂不懂。我现在是给你一个赎罪的机会,你要懂得珍惜…” 半晌过后,贺雪挂断了电话。 “你看,我没骗你吧。赶紧下来吧,嗳嗳,你慢点,抓住我的手。” 邹平此时已经走到了天台边,连拉带拽的将贺雪从上边弄了下来。 “就这点破事,搞得那么刺激干嘛,跟特务似的。” 贺雪瞪着邹平,没好气的训道。 训完,左手撩起裙摆,右手从裙摆下边伸进去,将垫在肚子上的沙发靠垫扯了出来,摔在邹平脸上后扬长而去。 “嗳,既然你都知道了,那你去不去啊?” “去你个嘚!” 贺雪背对邹平竖起一根中指。 确认贺雪已经离开,邹平的脸上才露出计谋得逞的笑意。 小样,跟我斗你还嫩点。 早在那晚贺雪像个幽灵似的冒出来偷听两人说话时,邹平就已经猜到贺雪不会善罢甘休,因此早早就和刘茂商量好了应对的法子。 ------------ 第五十章 留点面子 之后的日子一切都回到了正轨。 贺雪依旧保持着神出鬼没的作风,经常好几个月不见踪影,打电话也不接,发微信也不回,然后说不定某一天突然跳出来吓你一跳。 邹平和刘茂没有急着执行那份计划,毕竟不是小事,还是要谨慎起见,何况这么多年都等了也不急在一时。 恍惚之间,几年的时候便过去了。 而那份杀人计划,更准确的说应该是复仇计划,也终于是达到了邹平的要求,可以开始正式实施了。 快过年了,这天邹平接到了张丽的电话,让邹平和刘茂今年回老家过年。 小年这天,邹平拉着满满一越野车的年货回到了煤城。 刘茂也是差不多前后脚的工夫回到了老胡同,而他的车里装的全是各种各样的鞭炮。 老胡同这边的住户大多数都已经搬去了新城区住楼房,原本的平房都已经推倒,只剩下残垣断壁。只有几个老人说是住不惯楼房,死活不肯搬走留了下来。 这片区域是沉陷区,没有商业开发的价值,加之这些老人一个个性格古怪,倚老卖老,拆迁办的工作人员也不敢使用太强硬的手段,便也听之任之了。 好在水电仍是如常供应,没有出现断水断电的情况。 老早之前,张丽就给刘宗打过电话,让他帮忙把自家的老房子收拾了出来,火炕烧起来,这样回来以后就能住人。 今天是小年,晚饭自然要准备的丰盛一些,还有过年必不可少的饺子。 快要开饭的时候,院子里早已等候多时的刘茂和邹平点燃了鞭炮。 刹那间炮声轰隆,火光冲天,屋子里的张丽、贺雪和刘宗刚忙紧闭了嘴巴,用双手将耳朵死死捂住。 也不知道这两个家伙到底是一次性放了多少鞭炮,反正大概有二十多分钟的时间,院子里的火光和震鸣就一直没停过。 “你俩是要把房子给炸了吗!” 等到放完鞭炮,刘茂和邹平心满意足的回到屋里,就见到贺雪插着腰,瞪着眼,大声喊道。 其实倒不是贺雪故意要用喊的,实在是刚才鞭炮的声音太响,时间太长,贺雪感觉自己都快要失聪了。 五个人围坐在圆桌旁,举杯庆贺,吃吃喝喝。 刘宗毕竟是年纪有些大了,吃也吃不了多少,喝也喝不了多少,很快就在四个年轻人的围攻下败下阵来。 “不行了,真不喝不下了。你们几个慢慢喝,我得回家躺一会了。” “二叔我送你回去。” 刘茂站起身来就要去扶刘宗。 “不用扶,我自己能走。” 满脸通红的刘宗摇手拒绝着走出了屋子,脚步看起来倒也稳当。 反正两家距离不远,几人倒也不用担心。 边吃边喝闲聊了一阵后,贺雪给张丽丢过去一个眼神。张丽意会,放下筷子,将双臂扶在桌子上,朝刘茂和邹平看去。 “说说吧,两位帅哥,你们两个到底在计划什么?” 邹平眨了眨眼,先看看同样一脸懵逼状的刘茂,然后又将目光转向了张丽问道。 “丽姐,你啥意思,没听懂。” “呵呵,还装是吧。小雪,该你了。” 张丽朝着贺雪一摆手道。 贺雪朝刘茂、邹平露出一个阴险的笑容,然后拿出手机,打开了一个文档,照着里面记录的文字念道。 “前年五月二十号,刘茂搭乘一辆车牌号为×C5164的顺风车去了春城,在市中心的一间商务快捷宾馆住了两天。这两天内,刘茂一共出去了八次,五次是晚上,三次是下午。每次外出的时间一到三个小时不等。每次外出都会在一家商务KTV的周围徘徊停留,,期间还去KTV里借用过一次卫生间。 前年的九月二十九号,刘茂再次搭乘顺风车去了春城。这次换了一家宾馆,也是待了两天,两天时间里除了跟上次一样在那家KTV附近停留外,还去过几次叫做龙韵豪庭的小区,那是个高档小区,进出需要门禁卡,因此刘茂只是在小区的周边闲逛。哦对了,去小区的时候都是清晨时分。 去年的三月四号,刘茂搭乘顺风车去了冬雪市……” 叽叽喳喳,叽叽喳喳,花费了将近十分钟,贺雪这才念完。 拿起桌上的杯子喝了一口啤酒润润有些干痒的嗓子。 “嗳不是,你啥意思,跟踪我?” 刘茂瞪着眼睛质问贺雪。 “先不急,你的事说完了,还有姓邹的呢。” 贺雪说着又拿起手机念道。 “前年的四月十七号…” “行了行了,别念了,浪费时间。直接说,你俩啥意思?” 邹平身体后倾,将后背靠在椅子上,朝贺雪和张丽问道。 贺雪不说话,而是看向了张丽。 张丽微微一笑道。 “我已经说过了啊,你们两个到底是在计划什么?春城市、冬雪市、叶城市,还有咱们煤城市。你们两个这几年为什么要这么频繁的前往这四个地方?到底是有什么在吸引着你们两个?” 见邹平要开口解释,张丽便笑着说道。 “想清楚哦,小雪手里可是还有别的证据呢,你要是说瞎话结果跟小雪的那些证据对不上,到时候多尴尬。” 邹平深吸了一口气,将目光看向得意洋洋的贺雪。 “我说你这两年别的啥也没干,就整天盯着我和刘茂了是吧。” “哼!谁让你糊弄我的,真以为姑奶奶那么好骗呢。还送我出国上学巴拉巴拉的编了一大堆,糊弄傻子呢。” 邹平挑了挑眉,意识到自己的确是有点小瞧贺雪了。自己心里其实一直是把她当做没长大不懂事的妹妹看待,却是全然忽略了贺雪其实过完年就已经三十岁成年人的事实了。 唉,失策啊! 心里叹息一声,邹平侧头朝刘茂看去,挑了挑眉毛。 怎么弄?你拿个主意! 刘茂这时也正好看向邹平,沉吟片刻瘪了瘪嘴巴。 平时都是你拿主意,你自己看着办吧。 两个大老爷们在这边眉目传情,张丽却也并不催促,就那样笑吟吟的看着两人。 等了一会,见两人迟迟不作答复,张丽知道要加加码了。 “春城那间商K的老板是黄诚吧,叶城那家小额贷款公司的老板是张强,煤城地摊烧烤的老板是李兵,冬雪市开采石场的是韩琦。这四人以前在维纳斯的时候都见过。” “嘿,都是老乡嘛,就寻思着拉拉关系,没准生意上能相互照应一下呢。” 邹平嬉皮笑脸的说道。 “编,接着编,反正离天亮还早。” 张丽用手背托住下巴,看着邹平妩媚一笑道。 “我算看明白了。” 刘茂突然插嘴说道。 “离过年还有七天,过完年也不能马上走吧,加吧加吧少说也有十几天的时间。她俩这次之所以张罗回来过年,就是吃准咱俩了。这么长的时间,就是磨也把咱俩磨死了。行了,也别藏着掖着了,都交代了吧,反正这事跟她俩也脱不了关系。” “什么叫都交代了啊,敢情这事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全是我一个人弄得是吧。” 邹平愤愤不平道。 “是你起的头吧。” “你跟没跟吧,跟了就是同伙。” “我最多算从犯,你才是主谋,要枪毙也是毙你。” “嗳,有福同享有难同当都是放屁是吧。” 刘茂和邹平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吵了大概有两三分钟,张丽也不催促,就是笑吟吟的看着他们吵。 刘茂感觉自己嗓子都有点干了,而且也实在是有点吵不下去了,这种事他本来就不擅长,于是只能叽咕了几下眼睛,用眼神询问道。 想好怎么编了吗?有点吵不动了啊。 邹平也用眼神回应。 再吵会,正编着呢。 两人又吵了一分多钟,最终都有些词穷了,只能是互相看着对方干瞪眼。 “小雪去拿锁头把门锁上,过年之前不交代清楚,谁都不许出这个屋。” 张丽朝贺雪努了努嘴道。 “等会,我去拉个屎先。” 邹平站起来就往门口冲去。 “我去尿个尿。” 刘茂也不甘落于人后。 砰! 张丽重重的拍了一下桌子,站起身来指着两人横眉怒目喝道。 “我看谁再敢动一步试试,都给我滚回去坐下。” 刘茂和邹平被吓得缩了缩头,乖乖的回到椅子上坐好。 “还锁门吗?” 贺雪请示道,却是被张丽瞪了一眼,吓得吐了一下舌头,也乖乖坐了回去。 坐回原位的刘茂和邹平又鬼鬼祟祟的用眼神交流了一下对目前局势的看法。 刘茂:不行就招了吧。 邹平:如此大事,岂可与女子共谋乎。 刘茂:看张丽的架势,不交代咱俩今晚就死定了。 邹平:我赌她的枪里没有子弹。 刘茂:你他妈说啥呢,猜不懂啊。 …… 又僵持了一会,见两人还没有主动交代的意思,张丽便缓缓说道。 “虽然不知道你们两个暗地里在计划什么,不过大体也能猜到一点,是跟当年贺冰失踪的事情有关吧。你们在查黄诚他们,怎么,贺冰是被他们四个害死的?你们两个不承认也没关系,反正我就当做是这么回事了。咱们四个先好好过完这个年,等过完年,我跟小雪一人一把刀,把他们四个能捅死几个算几个,给贺冰报仇。等我俩被枪毙了,记得逢年过节多少点金元宝啥的,哦对了,别忘了把贺冰的那份也带上。” “也可以把你俩的那份先烧了,我帮你俩存到天地银行里吃利息。” 贺雪挑眉道。 “大过年的,张丽你别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刘茂先瞪了贺雪一眼,然后苦着脸对张丽说道。 “不否认是吧,那就是我猜对喽。” 张丽双臂环胸冷笑道。 “这事闹的。” 邹平叹了口气,从裤子口袋里掏出手机,解锁屏幕打开那份文档,然后将手机递给了张丽。 “自己看吧。本来不想把你俩牵扯进来,何必呢!” 张丽接过了手机翻看文档的内容,贺雪也伸头凑了过去。 “这就撂了?” 刘茂低声道。 “不撂咋整啊,这两娘们弄出这么大的阵势,这次是真糊弄不过去了。唉!” 邹平唉声叹气道。 两个人在这边愁眉苦脸,相顾无言,另一边张丽和贺雪对着那份文档却是越看越是心惊。 这两个家伙,竟然还真要杀人呐! 经过这几年的完善,杀人计划已经被邹平扩充到了四万多字,其中每一个细节,每一处步骤都写的极其详尽。张丽和贺雪足足用了一个多小时才大致看完。 看完之后,两人对望一眼,然后将目光转向刘茂和邹平。 “算我一个。贺冰是我妹,这事我没道理不参与。” “也算我一个,贺冰是我亲姐,责无旁贷啊。” “额…这个事吧是这么回事…额…怎么说呢…” 邹平用两手使劲挠着头皮,嘴里语无伦次,大脑急速思考应该如何劝阻两人,这时屋门却是哐的一声被人踹开。 “怎么个计划,来给我瞧瞧。” “二…二叔你…你咋…你不是回去…” 刘茂蹭的一下站起身来朝闯进来的刘宗迎了上去,想要将他拦下来。 “滚一边拉去。” 刘宗蛮横的将挡在身前的刘茂推到一边,然后劈手将张丽手里的手机抢了过去。 “真实杀人计划,什么狗屁名字,谁想的?” “二叔,是我。” 邹平怯生生的举起了手。 “垃~圾!” 刘宗瞥了邹平一眼,不屑道。 然后用脚将之前坐着的那把椅子勾过来,大马金刀的坐上去,一边快速翻看文档里的内容,口中一边说道。 “小丽和小雪回来那天,我就瞅着你俩不对劲,不过那时候也没多想。直到看到刘茂,你小子打小就不会撒谎,心里也装不住事。你自己都没注意吧,打从你进屋开始,就不敢从正面看我的眼睛,这就是做贼心虚的表现。老子当了一辈子警察,要是这点眼力都没有,真他妈白混了。这写的都是什么狗屁玩意…” “二叔。” 邹平又举起了手。 “好几年的心血呢,给我留点面子。” ------------ 第五十一章 闹事 “面子?” 刘宗瞥了邹平一眼,冷冷的笑了一声。 “面子值几个钱?面子能帮你挡枪子还是能替你坐牢?弄死四个人,这种程度的案子已经足够惊动省厅了,而省厅对待这种性质恶劣且造成严重社会影响的案子向来是从严从重处理。主谋是必死无疑了,从犯也好不到哪去。你们四个若是按着这份垃圾狗屁臭不可闻的方案去干,撑死了就是一命换一命,反正倒也不亏,到了下面还能凑一桌麻将。” 刘茂、张丽、贺雪几乎同时朝着邹平看去,邹平缩了缩脖子。 “二叔,没…没你说的那么差吧。” “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要不你们几个先去试试?” “嘿嘿,二叔别闹,你老既然都现身了,那肯定是更好的见解,还请赐教!” 邹平嬉皮笑脸的拱手道。 刘宗瞪了邹平一眼,然后目光扫过另外三人,晃了晃手中的手机问道。 “你们…可想清楚了?这一步一旦踏出去可就没有回头路了,即便侥幸逃脱了死刑,下半辈子多半也要在牢狱中度过了。” “二叔,我想清楚了。有些事情我没跟你说过,所以你根本不知道我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为了给贺冰一个交代,也为了给我自己一个解脱,无论怎样这件事我都要做。” 刘茂目光坚毅的说道。 “我也是。反正这辈子也就这样了,总要干几件自己想干的事,就算是死也值了。” 张丽语气淡然的说道。 “我姐丢了,我妈疯了,我总不能什么都不干吧。你说是吧,二叔。” 贺雪眨吧着一双大眼睛说道。 三个人都说出了自己的理由,刘宗未知可否,转而将目光看向了邹平。 “你呢,这事跟你关系不大吧,你参合进来干什么,闲得慌啊。” “我…” 邹平梗着脖子想要说些什么,可最后却还是憋了回去,只是在心里嘀咕。 这事跟我怎么就关系不大了,我…我… 其实这么多年过去了,邹平自己也还是一直没能搞明白自己对贺冰到底是一种怎样的感情,为什么对贺冰失踪,亦或是已经死去的事情如此耿耿于怀。 刘茂将邹平的神情看在眼里,于是凑到刘宗耳边,将那年在老胡同里邹平趴在贺冰怀中哭着喊想妈妈的事情言简意赅的说了一遍。 尽管刘茂为了避免邹平尴尬,已经尽量压低了声音。可屋子里此时只有他一个人在说话,实在是太安静了,其余三人多多少少还是听了个大概。 张丽和贺雪也是第一次听说这事,看向邹平的目光就变得有点怪异。 当年的小不点把贺冰当做母亲的替代品了? 见屋子里的人都朝自己看过来,饶是邹平脸皮极厚,却也是觉得有点发烫,撇了撇嘴将目光转向一边。 这种微微有些羞耻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刘茂你个家伙,就不能先把我支出去再说这事,太他妈尴尬了。 “咳咳。” 刘宗假模假样的咳嗽了两声,然后说道。 “行吧,既然你们都想清楚了,也愿意承担做这件事的后果,那么我就…” “等会。” 邹平却是突然打断道。 “二叔,我们几个都有不得不做的理由,那你呢,这事貌似跟你的关系也不大吧,你为什么要参合进来?别忘了你以前可是警察,而我们正在谋划杀人,我们在犯罪,我们是罪犯,你不报警抓我们就已经很够意思了,怎么还要给我们出谋划策呢?” 刘宗闻言两条已经变得花白的浓眉就竖了起来,正要朝邹平呵斥你个小兔崽子有什么资格质问老子,却听邹平继续说道。 “还是说…其实二叔你早就想这么干了,只是之前一直没有下定决心,或者是没有想好合适的计划。恰巧知道了我们的事情后,你就顺水推舟,欲拒还迎,老汉推车…” 见邹平越说越不像话,气的刘宗抓起桌上的一双筷子就扔了过去。 “毛都没长齐的小兔崽子跟老子开黄腔,你他妈活拧崴了吧。” 邹平将头微微一侧躲开飞来的筷子,然后收敛起嬉皮笑脸,肃容问道。 “二叔,在你对这份计划进行补充和修正之前,我想问你一件事。” 刘宗眯起眼睛看着邹平好半晌,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后,重重的点了点头。 “我知道你个小王八蛋要问什么,你是想问贺冰的失踪到底跟维纳斯歌舞厅有没有关系?贺冰到底是死是活?如果死了,又是因为什么而死,怎么死的?对吧。” “二叔宝刀不老,神机妙算。” 邹平竖起大拇指,使劲的拍着马屁。 不只是邹平,刘茂、张丽、贺雪同样也想知道答案,于是齐齐将目光转向了刘宗。 刘宗将手里拿着的手机放到桌子上,然后从上衣口袋里掏出烟盒和打火机,抽出一根烟点上吸了一口。 “其实,当年我也只是猜测贺冰的失踪是跟维纳斯歌舞厅有关,并没有任何的证据。而之所以如此猜测,就要从前一年的初七那天晚上说起了。那年过年之前,咱们这发生了三起奸杀抛尸案,被害者都是十八九岁的年轻女性,生前遭受过惨无人道的虐待。后来经过排查,初步认定三名被害人不是本地人,至于是外来务工人员还是被拐卖而来就无从得知了。 通过种种迹象,我个人认为维纳斯歌舞厅极有可能是第一案发地点。可当时队里认定凶手可能是附近私人小矿上干活的盲流子或流窜犯,将所有警力都投入了过去,我虽然不满,却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是一个人暗中进行调查。 我在年前的时候从队里借了一部相机,你们几个应该还记得吧,就是给你们五个照相的那部。初七的那天晚上,我给自己简单的画了个妆,贴了个假胡子,将相机藏在怀里,进到维纳斯的一楼等待时机。 那段时间正逢修建新城区,有许多外地来的建筑公司和施工队留在这边过年,维纳斯歌舞厅作为本地最有档次最豪华的娱乐场所,生意是好得不得了,正是浑水摸鱼的好时候…” “NO…NO…leilei…NO…NO…leilei…NO…NO…” 一楼大厅播放着最近正流行的野狼的士高,五颜六色的镭射光柱从棚顶洒下来,急速的旋转、晃动。舞池之中数百人疯狂的跟随节奏舞动着自己的身体。 刘宗正拿着一瓶可乐用吸管喝着,目光四处扫视的同时心里也在暗自腹诽。 外边卖2块钱一瓶的可乐,在这里竟然要十块钱,这他妈的是明抢啊! 音乐乱七八糟的不知道在唱什么玩意,灯光也是晃的人眼睛生疼,真不知道这帮小年轻为啥都喜欢来这种鬼地方。 在通往二楼的楼梯口附近转悠了一会,刘宗看到一个维纳斯的经理笑容可掬的领着一群人朝这边过来。 单凭穿着和脸型,刘宗一眼就判断出那群人不是北方人,应该是从南方那边过来的建筑公司的人。从那群人走路时彼此间的距离、眼神和说话对象来看,应该不是一伙的,而是两伙人。 刘宗等的就是这机会,将未喝完的半瓶饮料放在角落,然后穿过整在热舞的人群靠了过去。 “哎呦!” 刘宗假装一个不小心,撞到了其中一个南方人。 “骚瑞啊,灯光太晃得啦,不好意思啦!” 刘宗操着一口流利的南方口音朝那人道歉。 九十年代初时候因为南北贫富差距的原因,南方人其实是有些看不起北方人的,觉得北方人都是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佬。 被撞这人正要破口开骂,可在听清刘宗的口音后心头的怒火便消了下去,笑着摆了摆手道。 “莫事莫事。” 刘宗歉意的朝这人笑了笑,然后朝左边横移一步,离另外一伙南方人更近一些。 看到这一幕,被撞那人便以为刘宗是跟另一伙人一起的。而因为刘宗刚刚跟被撞这人说过话的缘故,另一伙人又以为刘宗是跟他们一起的。一楼大厅光线忽明忽暗,噪音嘈杂,先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两个人又说了什么,根本就没人看到和听到。 这就样,刘宗混在这两伙人中间轻轻松松上到了二楼。 二楼显然也不知这两伙人的目的地,经理带着他们绕过回字形的走廊朝着通往三楼的楼梯走去,刘宗则是趁着没人注意的机会躲进了卫生间里面。 在卫生间里等了一会,听到外面没什么声音了,刘宗便大摇大摆的走了出来。 来之前刘宗已经通过各种渠道打听搜集到了许多关于维纳斯歌舞厅二楼之上的信息。知晓二楼至五楼只是只是普通的娱乐场所,虽然也有如赌场、有偿陪侍这些违法的项目,但跟刘宗所要调查的事情相比,根本不算什么。 那些真正见不得人的东西,多半是在六楼。 上得二楼以后,只要不是表现的太张扬、太出格,基本上就不会有人管了。刘宗溜溜达达跟个没事人似得挨个楼层逛游。到了五楼大厅,目光环视一圈后便走到一张玩百家乐的赌台边看起了热闹。 一边假装看热闹,一边朝通向楼上的楼梯口偷瞄。 楼梯口前方站着两个穿西装的打手,就跟电影里演黑帮片似得,每当有人从楼梯口附近经过,都会引来两个打手审视的目光。 闲逛了几圈后,刘宗走进了卫生间。 此时卫生间里没人,那些赌徒无论是赢钱的还是输钱的,似乎都已经将正常的生理排泄这种事情给忘到了脑后,除非真到了忍不住的时候,否则绝不离开赌桌半步。而这就给刘宗创造了机会。 刘宗抽出一根烟叼在嘴里点上,走到卫生间门口朝外瞄了几眼,确认短时间内没人会过来。返身回到卫生间里,跳到洗手池上站好,将香烟放在了棚顶的消防喷淋头上。 从洗手间出来,刘宗挑了一个距离楼梯口较近的赌台继续假装看热闹,心中则是在默默计算着香烟燃烧的时间。 大约过了一分钟左右,预想中的警报声却是没有响起。 刘宗心想难道从电影来学来的这招不好使,香烟燃烧的温度根本不足以触发喷淋头? 又等了半分多钟,还是没有等到消防警报的声音,刘宗正准备去卫生间看看到底是咋回事,然后就见一个人像个落汤鸡似得从卫生间所在的走廊里跑出来,朝着一个服务生气急败坏的质问道。 “操,咋回事,卫生间成水帘洞了,浇他妈老子一脸。” 喷淋头爆了,消防警报却是没响! 刘宗立刻就想明白是咋回事了。 妈的这栋楼里该不会是根本就没安装消防报警系统吧。 计划没赶上变化,这他妈的可怎么办? 刘宗搁这正犯愁呢,那边被喷淋浇湿了的那人却是已经跟服务生撕打了起来。 “你妈的,我说今天怎么这么点背一直输,全他妈是你们方的,赶紧陪老子钱。” 很明显,这位是输红眼了在借机找茬。 按理说以陶轩在煤城的势力,没几个人敢在他的地盘闹事。但世事无绝对,总会有那么几个例外。 闹事这人刘宗认识,也是煤城市比较出名的一个混子,外号叫王老七,人称七哥。 王老七没有产业,手下也没有小弟,之所以闯出诺大的名气,只因为这家伙是个心狠手辣敢玩命的混不吝。 俗话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你陶轩势力再大、小弟再多又能怎样,有本事就干死我,只要干不死我,我就干死你! 因此如非必要,即便是陶轩也不怎么愿意招惹这种人。 负责这一层的经理已经闻讯赶来,陪着笑脸想要劝架。也不知道王老七今晚上到底是输了多少,还是心气不顺,却是连经理的面子也不给,双方还没说几句话,就看到王老七突然一拳将那个经理给撂倒了。 “操你妈的,你他妈是个啥,跟我王老七讲情份,你他妈配吗。” 王老七越骂越来劲,甚至是骑在那经理的身上打起了一套王八拳。 “还他妈傻愣着干啥呢,给我揍他!” 经理一边用双手护住头脸,一边声嘶力竭的喊道。 周围的四五个服务生如梦初醒,一个个露胳膊、挽袖子的围上去就要动手。 “操!我他妈看谁敢过来!” 王老七不知道从哪掏出来一把小臂长短的砍刀,胡乱挥舞着将围上来的服务生逼退。 刘宗忍不住挑了一下眉毛,心里乐开了花。 真是打着瞌睡遇到了枕头,想什么来什么。 ------------ 第五十二章 人间炼狱 王老七这边闹出来的动静终于是惊动了守在楼梯口的那两个打手。 经理和服务生是专门给客人提供服务的,自然应付不来这种情况,专业的事情还得专业的人来做。 刘宗见到那两个守着楼梯口的打手交头接耳的说了几句后,其中一人便挤开看热闹的人群,走到王老七面前骂道。 “王老七,你他妈的是不是活拧崴了。” “你他妈谁呀跟我妈妈地,王老七也是你配叫的,给我滚一边,不然捅死你。” 王老七也不愧是本地有名号的混子,被七八个人围住也是丝毫不露惧色,骑在经理身上用刀尖指着那个打手,双目赤红,面色狰狞的骂道。 “先把我们经理放了,有事好商量。” 也许是惧于王老七的名号,也许是惧于王老七手中的砍刀,亦或者两者皆而有之,打手的语气有点服软的味道。 “少他妈跟我来这套,要嘛赔老子的钱,要嘛今天老子卸他一条胳膊。” 王老七将砍刀悬在经理的肩膀上叫嚣道。 “行,赔你钱行了吧,你说个数吧。” 打手说道,一只手却是背在了身后朝楼梯口那个同伴悄悄打了个手势。 “十万!老子今晚在你们这输了十万,老子的财运全他妈的让给你们给浇没,不赔老子十万,今晚谁都别想好。” “没问题,你把经理放了,跟我去拿钱。” “玩你爹呢,当你爹我傻啊,一手交钱一手交人,懂他妈不懂啊。” 两人僵持间,另一个原本守在楼梯口的打手已经绕到了王老七的身后,西服口袋里掏出了一根甩棍,慢慢将甩棍拉出来,然后照着王老七的脑袋狠狠砸了下去。 咚的一声闷响,王老七的脑袋上血光崩现,两眼翻白,身体晃了几晃后瘫倒在了地上。 “操!再他妈的横啊,也不看看这是哪。妈了个逼的,把这傻逼关起来,等老板回来看怎么收拾他。” 经理从地上爬起来,朝着王老七的脸上连踹了好几脚骂道。 “行了,这没你俩事了,赶紧回去守好了。” 经理朝两个打手挥了挥手道,然后便和服务生一起疏散安抚看热闹的客人。 而早就已经趁着两个打手离开,所有人都在看热闹的时候偷偷溜上了六楼。 相比于喧闹嘈杂的五楼,六楼就要安静多了。 刘宗转了一圈,发现六楼主要是陶轩和几个亲信的办公室,再就是有几个面积稍大一些的隔间,分别是茶水室、麻将室、按摩室等等,想来是专门用来招待重要的客人或是生意伙伴的地方。 茶水室、麻将室等这些房间都没锁门,刘宗挨个进去查看了一番,没有发现特别的地方,剩下的就是那几间办公室了。 刘宗正准备拿出工具撬开陶轩办公室的门锁,却是听到里面隐隐约约的传出说话声。 办公室的门是实木的,隔音效果很好,刘宗即便将耳朵贴在上面也听不清里面到底在说什么。 正努力调整姿势的时候,刘宗脸色一变,赶忙轻手轻脚的躲进了对面的茶水室里。 躲在茶水室的刘宗将房门打开一条很小的缝隙,偷眼朝外看去。 这时正好对面的房门打开,陶轩跟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谈笑风生的从里面出来。 “不是我说啊,这次的货色可不咋地,差点意思。” 五十多岁的男人说道。 刘宗眯了眯眼睛。 这人他认识,煤城市的副市长,刘可忠。 “别着急嘛,我已经联系好了,等过了十五就有新货送过来,保证让您老满意。” “那可就说好了,到时要是还不行,我可饶不了你,呵呵呵。” “我办事,您老尽管放心。” 说话的声音逐渐消失在了走廊尽头。 刘宗从门缝里瞥见两人明明是红光满面,可神态之间却又透着一丝疲惫。结合之前自己的猜测和刚刚的对话,显然两人才在办公室里进行了某种见不得光的活动。 又等了几分钟,估计陶轩暂时应该不会折返回来,刘宗便走出茶水室,用带来的工具将陶轩办公室的门锁打开。 进了办公室将房门关好后,刘宗目光扫视一圈,没看到有人。 又抽了抽鼻子,也没有闻到什么奇怪的气味。 难道猜错了! 刘宗不禁皱起了眉头。 或许有暗间之类的地方,刘宗又如此猜测道。 办案这么多年,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没遇到过,这点小问题还难不倒刘宗。 于是刘宗先去检查了几个柜子,用手指敲击柜子里面的背板和底板,通常情况下,暗间的门都是隐藏在这些地方。 可是将所有柜子都仔细检查过后,却没有发现暗门的存在。 刘宗不死心,目光在办公室里巡视。 直觉告诉他,这间办公室里一定有猫腻。 可是猫腻藏在哪呢? 陶轩的办公室面积蛮大的,可再大也只是一间用来办公的地方,柜子、沙发、办公桌、椅子和几盆绿色的盆栽,一共就是这些东西。 拧着眉头思考片刻,刘宗突然计上心来,他将办公室的门打开一条缝隙朝外面张望了一眼,确定外面走廊上没人,然后就将门完全打开。 陶轩的办公室有一点很是奇怪,竟然没有窗户,四面全是实墙。办公室的门也是整体全是实木的,没有玻璃小窗。 将门关上以后,办公室就是一个几乎完全封闭的空间。 这种设计虽然很不合理,让人在里面呆的时间久了容易产生压抑憋闷的心理,却是有一个好处,就是防止外面人的窥视。 如此一来,岂不是更能证明这里面有见不得光的东西吗。 既然用眼睛找不出来,那就换一种思路。 打开办公室的门后,刘宗屏住呼吸,闭上了眼睛,见自己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耳朵上。 屏气凝神倾听了大概一分多钟的时间,刘宗果然是听到了隐隐约约的风声,嘴角不由得露出一抹笑意。 果然没有猜错,办公室里一定是有暗门或是密道之类的东西。只要将房门打开,在这种情况下就会产生空气对流,就会发出很轻微的声响。 只是这风声实在是太微弱了,想要通过听声辩位直接找出暗门的所在并不容易。刘宗只能是判断出一个大概的方向,是陶轩那张大到有些夸张的办公桌所在的方向。 刘宗走进办公桌里侧,目光先是在地板上扫了几眼,没有什么发现后又转向了墙壁。 之前刘宗已经用拳头敲打过这面墙壁,百分之百确定这是一堵实墙,可那微弱的风声也的确是从这个方向传过来的。 刘宗盯着那面墙壁,仔仔细细的一寸一寸的搜寻,结果还真发现了些许端倪。 只见墙壁左下角距离地板很近的地方有几道很浅很浅的手指印,若不仔细看的话很难被发现。 刘宗走过去蹲下身子,伸出手指按在手指印上,然后就感觉手指触碰到的地方很软,根本不是墙壁,只是跟墙壁一个颜色像是橡胶之类的东西。轻轻松松,几乎没怎么使劲,三根手指便插入到墙壁里面。 刘宗将手指微微弯曲勾住,然后轻轻一拉便将墙壁拉了起来。 霍,藏得可是够巧妙的哈。 刘宗忍不住在心中嘀咕道。 虽然之前敲打过这面墙壁,但毕竟面积太大,不可能逐寸逐寸的检查,只是敲击了中间部分便确认了是实墙。 刘宗手指继续用力,最终有一块大概一米五高,一米宽的墙壁被拉了起来。 随着墙壁被拉开,露出里面一条向下延伸的由角铁焊接的楼梯,侧面的墙壁上装着一盏白炽灯,灯光微弱昏黄,只能勉强看清楚楼梯,不至于让人脚下踩空而跌下去。 一阵微风从里面吹出来,吹在了刘宗的脸上。 微风中夹杂着许多气味。 有熟悉的烟草味、酒精味、香水味,此外还有一些有点熟悉但又不是很确定的似乎是某种人体所含蛋白质的味道,再就是淡淡的血腥味。 刘宗并没有急着下去,而是先返身去将办公室的门给关上,然后又用开锁工具给上了锁,这样即便陶轩回来也不会露出马脚。 重新将那扇暗门打开,刘宗取出手枪,打开保险,然后才弯腰钻了进去。 里面的通道很窄,只有五十厘米左右的宽度,再加上光线昏暗,让刘宗感到很压抑。 感到压抑的同时,每一次在角铁焊制的楼梯上落脚都要很轻很小心,否则一点点声响都会在这种狭窄封闭的空间内被放大。 刘宗也不敢确定楼梯到底是通向哪里,下边还有没有其他人在,所以一切还是小心为上。 楼梯每隔六七米的距离便是一个180度的转角,如此交替往复,刘宗估算自己差不多已经下到一楼的位置了,可楼梯却还没有到尽头。 转过一个弯,刘宗又迈下一个台阶,然后便停了下来。 好像有声音! 刘宗站在原地,握着手枪的右手手心里全是汗。 自己这次是私下行动,没有跟队里报备。如果被人发现并遭到袭击的话,到底应不应该反击?又如何反击?如果一旦情况危急到不得不开枪的时候,后续又要如何处理? 想起来都是麻烦事,如此倒是让刘宗紧张的情绪有所缓和。 在原地站了片刻,刘宗暗自一咬牙。都到这地步了,就干到底吧,爱咋咋地! 走过这一段台阶后转过了一个弯,终于是看到了尽头。 最后一段台阶下方,以刘宗目前所在的位置只能看到面积不大的一块区域,应该是一个房间。 房间充斥着粉红色的灯光,先前闻到的那些气味此时变得更加的鲜明且刺鼻,再就是又隐隐约约的哭泣声和说话声传来。 “呜呜呜…” 是女人的抽泣声。 “我不想活了,求求你们,可怜可怜我,杀了我吧,我实在是受够了…” 一个虚弱的女人声音断断续续的说道。 刘宗的心紧绷了起来,他将脚步放到最慢,尽量控制不发出声音,慢慢的朝下方走去。 走下了楼梯,刘宗并没有急着进入那个房间,而是借助凸出来一截的墙垛掩护身形,悄悄探出头去朝里面打量。 里面是一个很大的空间,刘宗估计少说也有百十来个平方。中间是一个高出地面十几公分的圆形舞台,舞台四周横七竖八的摆放着沙发、茶几、床垫和各种各样造型古怪的东西。 虽然有很多东西刘宗没见过,可仅凭造型就能猜出大概的用途,应该算是情趣椅或情趣床。此外沙发、茶几上还摆放着许多没拆封的避孕套、皮鞭、眼罩等等乱七八糟看起来就透着淫邪的小物件。 圆形舞台上放着三个狗笼子,一看就是用来关大型犬的一米多见方用铁条焊接的那种。此时有两个狗笼子里关着人,虽然因为离得远看的不是很清楚,但还是能隐约看到里面的人是光着身子的,而且都是女人。 除了被关在狗笼子的两个女人外,还有一个赤身裸体的女人被头下脚上倒吊着绑在舞台中央的一根钢管上。女人赤裸的身体上青一块、紫一块的,还有许多齿痕、烟头烧烫留下的伤痕等等。 女人应该是因为刚刚遭受过惨无人道的虐待,意识已经模糊了,嘴里只是一个劲的含糊的呻吟着。 “我受不了了…求求你们杀了我吧…” 而被关在狗笼子里的两个女人,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只是时不时的抽搐几下,发出时断时续呜咽的哭声。 尽管之前已经亲眼见过三具女尸,有了心理准备,可当亲眼看到这幅堪称人间炼狱的场景时,刘宗还是被吓到了。 这他妈的是人能干出来的吗! 刘宗下意识的就要过去将三个女人救出来,可理智却是强行让他停住了脚步。 现在把她们救出来,然后怎么办? 这种猪狗不如的行径一旦曝光出去,把陶轩和刘可忠枪毙十次都是轻的。可是自己怎么才能把这三个人完好无损的带出去?陶轩和他的手下会乖乖让自己带人离开吗? 只怕连自己都要被陶轩杀了灭口吧。 自己只有一把枪,如何是陶轩和他那些手下的对手。 ------------ 第五十三章 忽略真相 经过一番挣扎,最后刘宗还是做出了最理智的选择。 从外套内侧的口袋里取出相机,蹑手蹑脚的走进那个房间开始拍照。 每一次按下快门,闪光灯亮起的时候,刘宗的心也都要跟着发颤。 他担心强光的刺激会让三个女人恢复意识,一旦她们恢复意识就必然会向自己求救,而那个时候自己是否还能做出理智的行为,刘宗也不敢保证。 尽管这样的想法很残忍,刘宗却也不得不这样去想。 既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她们,更是为了能够让真相大白于天下,将犯下这种恶行的畜生绳之于法。 强忍着心中的愤怒拍下了所有的罪证,刘宗便立刻离开了这里,一秒钟都不敢多呆。 原路返回到暗门前,刘宗将耳朵贴上去听了一会,确认办公室里没有人。 看来连老天对这些畜生都看不下去了,都在冥冥之中帮助自己。 刘宗走出暗门,离开陶轩的办公室。 接下来的还有最后一个难题,就是如何避开看守楼梯的两个打手,安全离开六楼。 刘宗来到楼梯口转角处蹲下,先探出头观察了一下五楼的情况,又看了一眼时间,然后便开始静静地等待。 之前陶轩在招待刘可忠,没有时间处理其他的小事。现在应该已经把刘可忠送走了,那么接下来…… 没用等太久,刘宗就听到有人上楼的声音,赶忙一个闪身躲进了身旁的按摩室里。 隔着房门,刘宗根据外边的脚步声判断大概有六七个人。 同时还听到了王老七叫骂的声音。 “我草你妈的陶轩,有本事弄死老子,老子要是皱一下眉头就…” 啪! 一道响亮的耳光声将王老七的叫骂打断,随后是陶轩的声音。 “说什么浑话呢,我是正正经经的生意人,犯法的事情可不敢干。王老七,你也别搁着装不怕死的英雄好汉,其实你都快吓尿了吧,看看你,全身都在抖。呵呵呵,别怕,我说过了我是生意人,自然是要按生意人的法子办…” 声音渐远,随着一声关门声后彻底消失。 刘宗从按摩室里出来,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后朝楼下走去。 两个打手听到身后的声音同时回头过来看向刘宗,刘宗摆了摆手道。 “老板让我去他车里拿东西。” 然后便大摇大摆的从两个打手中间穿了过去,没走出几步身后就传来窃窃私语。 “这人谁啊,好像没见过。” “是刚才跟老板一起上去的吧。” “刚才都谁上去了,没注意啊。” 刘宗的小心脏狂跳,脑门上也是冒出了一层汗。如果要是那两个打手准备拦下自己问个究竟的话,那就只能硬闯了。 硬闯能不能出去不好说,即便是闯出去了,现在是后半夜,附近也没有可以安全躲藏的地方。 总要等到明天早上八点局长上班后,将手里的证据亲自交到局长手里才能放心。 刑侦队里的人刘宗现在信不过,市政府那边因为刘可忠的原因,刘宗同样也信不过。 所以现在唯一的希望就只能寄托在老局长的身上了。 老局长毕竟是军队出身,想来应该是可以相信的。 很轻松的走出了维纳斯歌舞厅,迎面一阵凛冽的寒风吹来,刘宗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直到这时他才发现,原来自己贴身的线衣线裤都已经被汗水打湿了,此时寒风顺着脖子灌进去,那叫一个舒爽。 刘宗加快了脚步,一路小跑着回到家里。 进了屋,刘宗用手拍打掉身上的雪花,探头朝大屋看了一眼。 外面雪地里的反光将大屋照的透亮,就看到刘茂侧着身睡的正香,哈喇子顺着嘴角把枕头都给浸湿了。 刘茂的旁边还多出来一个小脑袋瓜,却是邹平那小子。 看着睡得正香的两个孩子,刘宗微微一笑,返身钻进了小屋。 早几天前,刘宗就把小屋简单的改造了一下,充作临时的暗室用来冲洗照片。 刘宗毕竟不是专业人员,手忙脚乱的折腾到好几个小时,才把所有照片都冲洗出来。看了一下时间,距离天亮还早,正犹豫着要不要补个觉先,心里却是突然一动。 这些照片要揭发的可是一位副市长,老局长那边到底能不能信得过? 毕竟关系太大,刘宗一时间也是有点拿不准了。 抽了几根烟,思索良久,刘宗最终还是决定留一个后手。 他将底片拷贝了一份,藏了起来。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刘茂和邹平还在温暖的被窝里呼呼大睡,刘宗就揣着照片和底片出门了。刚刚下过大雪,公交车应该一时半会无法开通,只能步行去公安局了。 沿着一路小斜坡来到了道上,出乎刘宗的预料,马路上的积雪竟是已经清理的差不多了,已经有许多私家车在行驶了。只是路面仍然很滑,所有车辆都在小心翼翼的慢速行驶,以免发生追尾事故。 刘宗朝左边看了看,没有看到公交车的影子,于是决定边走便等车。反正下一个公交站点离得也不算远,若是看到公交车过来,快跑几步应该也能赶得上。 东北的清晨是一天中最冷的时候,加上刘宗一夜未睡,此时寒气顺着裤腿和脖领子往身体里钻,只把刘宗冻的直哆嗦。 刘宗将脖子缩了起来,双手插兜,踩在哧溜滑的地面上,朝着下一个公交车站走去。 走出大概一百多米,刘宗就听到身后传来汽车引擎高速运转发出的轰鸣声。 谁啊这么虎逼,这种天气也敢开这么快! 刘宗好奇的扭头朝身后瞥了一眼,就见到一辆桑塔纳竟是径直朝自己这边撞了过来。 尽管刘宗反应极快的朝旁边一躲,可再快也快不过四个轮子的汽车,动作还是稍稍慢了一点,落在后面的左腿被桑塔纳的右大灯那里给撞到了。 然后刘宗就感觉自己打着转的飞了起来,眼前瞬间天旋地转。 倒是也没飞出多远,刘宗重重的摔进了一个三米多高的大雪堆里。雪堆是今早环卫清理马路上的积雪时才堆起来的,比较蓬松,帮助刘宗消解了大半的冲击力。可即便如此,刘宗也是好一会才缓过神来,稍微恢复了一点意识。 全身的骨头架子都在发出哀鸣,左腿完全失去了知觉。 一道人影出现在刘宗撞出来的雪洞口,伸出双手在刘宗的身上一顿乱摸。 刘宗努力的将沉重的眼皮睁开,终于是看清楚了那人的脸。 “李…李兵…” 刘宗用微弱的声音叫出对方的名字。 李兵很快就从刘宗上衣内侧的口袋里找到了照相机、用信封装着的照片还有底片。 “你妈的,去死吧你!” 找到了要找的东西,满脸酒气的李兵凶相毕露,朝着刘宗狰狞一笑,顺手抄起旁边的一块大冰块。 “拷…拷贝…我拷贝了一份底片,我死了,会有人把底片送…送到省厅…” 生死时刻,刘宗将身体里仅存的一点力气都使了出来,这才勉强说出一句话来。 “啥!” 李兵楞了一下,举起的冰块也放了下来。 “你他妈的拷贝底片了,拷贝的底片在哪,交出来就放过你,快点交出来!” 李兵揪住刘宗的脖领子用力摇晃,可刘宗却是已经晕了过去。 “操!” 眼看着有几辆私家车在附近停下来,有人摇下车窗朝这边张望,有人则是干脆下了车往这边过来。李兵再如何疯狂也不可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杀人,更何况万一刘宗这家伙真的拷贝了一份底片怎么办。 李兵思考了片刻,放开昏迷的刘宗跑回到桑塔纳里,发动汽车一溜烟的跑了。 “不对啊二叔,你不是没被发现吗,那李兵为什么会开车撞你?” 趁着刘宗口干停下来喝水的工夫,刘茂提出了疑问。 “是不是看楼梯的那两个打手发现的?” 贺雪猜测道。 “不是。” 刘宗喝过水又点上一根烟,抽了一口后摇头说道。 “一开始我也奇怪,后来还是崔志军去医院告诉的我,陶轩的办公室里安装了摄像头。” 刘宗露出一丝苦笑。 “那个时候电脑才刚刚普及,摄像头这种需要跟电脑配套使用的高科技玩意也只在电视剧里看到过,我当时根本就没有意识去往这方面想。于是就阴沟里翻船了,也是真他妈倒霉,唉! 陶轩通过监控视频知道我发现了他的勾当,可我毕竟是个警察,他也不敢明目张胆对我下手,于是就安排李兵想要开车把我撞死,然后未造成醉酒驾驶的交通事故。要不是我留了一手,然后昏迷之下吓住了李兵,估计现在都投胎转世了。” “那二叔你拷贝的那份底片呢?” 张丽问道。 “给崔志军了。” 刘宗答道。 “住进医院的第三天晚上崔志军过来,用我当时带着徒弟魏大明威胁我。老实说,看到李兵拿起冰块准备砸下来的那一刻,我本来以为自己死定了。我从来没有那么清晰的感受到死亡所带来的恐惧。后来从医院手术室里出来,等到逐渐恢复了清醒后,真是越想越怕。本来我一直觉得自己是个不怕死的,可不得不承认,那个时候我是真的有点怂了。 魏大明的经历跟我很像,我也一直是把他当成亲弟弟看待。所以崔志军用魏大明威胁我,作用肯定是有的,但也不算太多。最后我之所以妥协,乖乖交出拷贝的底片,其实根本原因还是我怂了,我怕死了。 只不过那天晚上刘茂正好躲在医院病床下面看武侠小说,我这个当叔叔的总不能在侄子跟前太丢脸,于是就说了几句硬气的话,维持一下形象。第二天却也还是把藏底片的地方告诉了崔志军。再之后的事你们也都知道了,就不用我再说了吧。” 刘宗将快要燃尽的烟屁扔到地上用脚尖碾灭,然后目光在四人脸上扫过后笑道。 “怎么都不说话,是不是心里已经开始瞧不起你们二叔了。” “我没有。” 贺雪赶忙摇头摆手。 “那种时候,经历了那些事,换做是谁都会害怕。虽然二叔你最后的选择不能算对,但我觉得也是人之常情。” 张丽笑着说道。 见刘茂和邹平也要开口说话,刘宗无所谓的摆了摆手道。 “这些事憋在心里这么多年,现在说出来感觉好受多了。至于你们怎么看我,嘿嘿,我现在脸皮厚,不在乎。好了,闲话说完了,下面开始办正事。” 刘宗从桌上拿起邹平的手机,问了解锁密码后看了一眼文档里面的文字,又斜眼瞥向邹平,用不屑的语气说道。 “什么玩意乱七八糟,别把警察当傻子啊。” “二叔,这个槽你刚才已经吐过了,可以开始下一环节了。” 邹平涨红着脸说道。 “纸来,笔来!” 刘宗一扬手,意气风发的高声道。 “二叔,多少年没在这住了,上哪给你找纸和笔去。” 张丽道。 “二叔你口述就行,我负责记录。” 邹平从背包里掏出一个笔记本电脑来说道。 “人是会说谎的,并不是证人说什么,警方就会信什么。同样证物和现场也是可以伪造的。证词和证物能否被警方采信,一是要相互比对,二是要符合逻辑。像电视剧里演的那种擦掉手枪上的指纹嫁祸别人的桥段完完全全就是扯淡。弹道还原、硝烟反应、犯罪动机,随便有一项不符,罪名就无法成立。所以,杀死他们四个的动机必须要弄得更清晰、更明确,所有的线索和物证都必须做到无懈可击,这样才能让警方顺利结案。先说张强,他不是开了一家小额贷款公司吗……” 刘宗一边抽着烟,一边对杀人计划进行修正和补全。 邹平认真的在笔记本电脑上打字记录,刘茂、张丽、贺雪听得也是无比的认真。 屋子里的五个人似乎都有意无意的忽略的一个对他们来说很重要的问题。 贺雪的失踪到底跟维纳斯歌舞厅有没有关系? 贺雪到底是死是活? 他们当然非常在意这个真相,但听过刘宗的叙述后却又不敢再去探究。他们可以接受贺雪已经死去的事实,但却不敢也不愿去探究贺雪到底是怎么死的。他们怕知道真相后自己会发疯、会崩溃、会痛不欲生。 ------------ 第五十四章 心照不宣 这个新年,几人算是过得非常充实。 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大部分时间就是聚在一起对计划查缺补漏,探讨实施的可行性。 这天晚上,邹平走出屋子准备去上厕所,却是看到刘茂正蹲在院子的雪堆旁抽烟。 “咋不进屋抽,不冷啊。” 邹平走过去朝着刘茂的屁股踢了一脚问道。 刘茂站起身来,将抽完最后一口的香烟扔掉,斜着眼睛看了邹平一眼,然后说道。 “跟我来,有事要问你。” 说完,刘茂便朝院子外走去。 “干嘛啊,整的这么神秘。” 邹平嬉皮笑脸的跟了上去,身体轻轻跃起,从后面一把搂住了表情严肃的刘茂。 如今这边大多数的住户都已经搬走,房子也都已经被推平,原本的老胡同已经名不副实,变成了一片被皑皑白雪覆盖的废墟。 走出一段距离后,刘茂停下了脚步,从裤兜里掏出香烟,给自己和邹平都点上一根。 “有啥事快说啊,怪冷的。” 邹平只是出来上趟厕所,所以没穿外套,此时被冻的嘶嘶哈哈的搂紧了肩膀。 “你是不是故意的?” 刘茂看着邹平的眼睛问道。 “啥玩意故意的?” 邹平一脸的懵逼。 “那次贺雪假装要跳楼,你骗她说要送她去国外念书,其实你早就知道这么蹩脚的借口根本骗不了她。你是故意让贺雪起疑心,也知道以贺雪的性格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会暗地里跟踪咱俩。咱俩的计划一旦被贺雪知道了,就等于张丽也知道了,你是故意引她们两个入局。 还有,这几年杀人计划看起来一直在修补调整,其实跟你刚给我看的时候并没有多大的改动。我一直问你什么时候可以行动,你每次都说事情太大,必须考虑清楚做借口搪塞我。现在看来,把二叔引进来应该也是你早就计划好的吧。你知道自己虽然很聪明,但毕竟对警察办案的流程不熟悉,而二叔本来就是警察,当年贺雪的事他也是亲身参与,心里肯定会有疙瘩。这份计划有二叔把关的话,成功的可能性肯定会提高很多。所以今天这种局面,是你早就计划好的对吧。” 今天晚上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周围的光线很暗,可刘茂的一双眼睛却好像是发出了灼人的光。那光照在邹平的身上,似乎是要将他照的无所遁形,原形毕露。 邹平也在看着刘茂,眨了几下眼睛,突然咧嘴笑了起来。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还记得五姨疯了的那天,二叔他们去找了整整一夜却也没找到,当时你说了什么吗?” “这都多少年前的事了,我上哪记得去。” “我记得,而且记得很清楚。你当时在笑,发自内心的笑。你说找不到五姨对贺雪和张丽来说,才是最好的结果。我当时就觉得你这家伙太理智、太冷血了。你对任何事情都只追求利益最大化的结果,感情方面的考量似乎从来不在你的思考范围之内。你可以不承认,也不用否认。我其实也是这几天才突然想到了这些,把你叫出来说这些,也只是因为再憋下去我怕自己会憋不住跟二叔他们说。因为就连我也不得不承认,现在这样的局面的确是最好的。现在把这些话都说出来,我心里也舒服点了。你放心,我不会告诉他们,毕竟…这件事跟他们仨都有关,他们仨也是自愿加入进来的。” 一口气把憋在心里好几天的话全都说完,刘茂长出了一口气,神情放松了许多,整个人不再像先前那么紧绷。 邹平一直静静地听着,嘴角带着一丝笑意,看起来像是在讥讽。 只是不知道是在讥讽自己的机关算尽,还是在讥讽刘茂的自作聪明。 亦或者是两者皆而有之。 一时间两人都没再说话,只是看着对方,机械的抽着烟。 一根烟抽完后,邹平将烟蒂弹飞出去,宛如一颗红色的流星划破了夜幕。 “逝者已矣,可我们还年轻。” 邹平突然伸手拍了拍刘茂的肩膀。 “张丽是不幸的,悲惨的。病死的妈,冻死的爸,亲姨疯了,表妹丢了,当服务员被老板强奸,破罐子破摔给老板当小三结果又被老板娘发现,大半夜光着身子被人赶出来,最后走上了她妈的老路去当了陪舞女,好不容易咱点钱开了家饭店,结果没几年就黄了,这把年纪不得已又要重新干起老本行。老实说,如果我是张丽,真不一定能挺过这么多的糟心事,估计早就自我了断了。 贺雪看起来还算不错,有吃有喝、无忧无虑,有个表姐又当爹又当妈的把她养大成人。可是真实情况是我们看到的那样吗?她难道忘了有个死在牢里的爹,被亲爹打疯了的妈,突然就不知死活,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姐?她真如咱们看到那样的开心快乐吗? 我承认,我是把贺冰带入进了我妈的角色了,而我又是个睚眦必报的人。有人搞我妈,我就要搞死他,这就是我的行事准则。还有你,还没等到机会跟暗恋的对象表白,结果人没了,以至于做了二十多年的噩梦,结个婚却是连老婆都没碰过。 再看看二叔,从刑警给撸到了民警,本来挺威猛的一汉子,现在又瘸又驼,打了一辈子的光棍。 咱们所有人经历的这所有的一切,根源在哪?谁那个王八操的造成的?难道就这么算了?窝窝囊囊,憋憋屈屈的把这辈子就混过去了?” 刘茂一脸震惊的看着邹平,张丽那些什么强奸、小三、光着身子被人赶出来的事情,自己怎么不知道。 看到刘茂的表情,邹平又拍了拍他的肩膀道。 “要不说你是大傻个呢,整天心里就惦记着自己的那点小九九,对身边的人是一点都不在意啊。” “我…我没…” 刘茂想要反驳,可话到嘴边却是怎么都说不出口。因为邹平说的的确是事实。 “不过这也不怪你,并不是你真的对身边人不关心,只是因为你这人实在是太懒了,懒得去想那些有的没的。” 邹平说的有些道理,自己的确是这样的性格。 刘茂便感觉好受了一点,可随即又意识到邹平似乎是在转移话题,正想将话题重新掰回正轨,就听邹平又说道。 “综上所述,咱们每个人所经历的那些不幸与悲惨,或多或少都跟当年贺冰的失踪有些关联,咱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心魔,因此也就有了不得不去做的理由。连你这么傻这么懒的家伙都能看出来,难道二叔、丽姐、小雪他们会看不出来吗?只是大家心知肚明,心照不宣而已。谁也没强迫谁,都是自愿加入,都有自己的诉求,所以没必要太较真。而且还有最重要的一点。” 邹平停顿了一下,跺了跺被动的有些发麻的脚,又搓了搓手,朝着手心哈了几口热气,然后才继续说道。 “就是我刚才说的,逝者已矣,可我们还年轻。做这些事情是想要知晓当年的真相,给凶手以惩罚,取出自己的心魔,这些事情做完以后,咱们还要继续快乐的过自己的小日子呢,没有真把后半辈子都搭进去的道理,不然我想九泉之下的贺冰也不会同意。我觉得,二叔应该也是这么想的。” 正月十八这天,叶城的商户基本上都已经开始营业了。 上午十点多,贺雪推开了张强小额贷款公司的玻璃门。 “你好,请问有什么能帮你的。” 贷款公司的业务员迎上去问道。 “你好,我看到门口的招聘海报,是来应聘的。” “哦哦,这边请。请问你叫什么名字,要应聘什么职位?” “我叫宣雯雯,应聘会计。” 贺雪笑吟吟的说道。 …… 煤城市新城区的一家宾馆客房里,顾清已经整整三天没有出门了。 这三天的时间,顾清手里一直拿着那张从张丽家找到的那张彩色照片,看着照片上的五个孩子发呆。 通过徐婶得知这五个孩子的身份分别是刘茂、张丽、贺冰、贺雪、邹平。 其中刘茂、张丽、邹平这三个人顾清已经见过,贺冰在二十多年前失踪,至今生死不知。 最后就剩下年龄最小的贺雪,顾清没见过,但是看起来却很眼熟。 老胡同那边的邻居多数已经搬走,就算能在新城区找到这些人家,可家里的老人也几乎都已经去世了,剩下的中年一辈对当年的事情也是所知不多。即便是徐婶这样跟刘茂家、贺冰家、张丽家住的很近的邻居,其实知道的事情也不多。 那天顾清跟徐婶聊了大半天,把能打听的都已经打听出来了。 剩下的事情,就只能靠顾清自己脑补了。 没错,只能是脑补。 当事人该死的死,该疯的疯,剩下的都在装聋作哑,似乎在策划着一盘大棋。 除了根据调查到的一些蛛丝马迹进行拓展脑补,顾清也实在是没有别的法子了。 临近傍晚的时候,技术科老肖打来了一通电话。 “郑局让我问你,啥时候回来上班?” “他咋不打电话直接问我,还让你搁中间传话?” 顾清有气无力的问道。 “我说你还能不能拎的清了,人家是领导,这种小事哪有领导亲自出马的道理。你赶紧给个准话,我好答复郑局。” “再过几天吧,我身体不舒服,歇一歇再说。” 顾清含糊其辞的应付道,紧接着又问道。 “我让你帮的那个忙咋样了,这都几天了大哥,能不能有点效率。” “我昨晚就发给你了,你他娘的不看微信是吧。” 电话那边老肖骂骂咧咧道。 “啊,已经发过来了吗,抱歉抱歉,我都说了最近不太得劲,你看我没撒谎吧。” “行了,你爱有病没病,跟我没关系。啊对了,提前跟你说一声,虽然现在这方面的技术已经算是挺成熟了,但生活环境、饮食状况、疾病等等都会对人的体貌气质产生或多或少的影响,而且时间跨度有这么大,也没有血缘亲属作为参照素材,所以演算出来的结果最多只有六七成相似。” “行行行,感谢感谢,回去请你喝酒啊。” 顾清这边挂断电话,赶忙打开了微信。 三天前,顾清把从张丽家找到的那张五人合照发给了老肖,让他帮忙用电脑推演模拟出五个人二十年后的模样。 找到老肖发来的照片,顾清心里不由得有点紧张,只因为这几天他心里一直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老肖十分贴心的将推演模拟后的照片弄得很清晰,顾清第一眼就看到照片中的刘茂跟如今的刘茂几乎是一模一样,唯一的区别就是照片中刘茂的头发相对茂密一些,而现在的刘茂却是已经秃顶了。 然后是邹平和张丽,照片和现实几乎没有太大的差别。 贺冰直接略过,反正顾清也没见过。 直到顾清将视线的中心落在二十多年后长大的贺雪身上,心中一直以来的那个猜测终于是得到了验证。 果然,贺雪就是宣雯雯。 顾清露出一脸苦笑,这几天一直盘旋在脑子里面的零星线索和残缺片段,在这一刻终于是汇聚到了一起,形成了一个完整的闭环。 “还真是一盘大棋啊!” 顾清在心中感叹道。 …… 越野车行驶在叶城的公路上,曾然趁着等红绿灯的间隙,侧头朝坐在副驾驶的小张问道。 “还不接电话?” 小张放下手机说道。 “电话没接,不过顾哥用微信回我了,说是感冒发烧了正在那边的医院打点滴,估计还得等几天才能回来。” “感冒也不会挑个时候,算了,不管他了。” 看到前方亮起了绿灯,曾让踩上油门,朝法院的方向开去。 今天是连环互助杀人案四名凶手宣判的日子,作为本案的侦办人,曾然和小张自然是要到场见证宣判的那一刻。 可惜顾清却是赶不上了。 本案造成的社会影响颇大,因此等到曾然和小张赶到的时候,宣判厅内已经是坐满了记者。此外还有一些与本案有关联的人员到场,如四名被害人的家属、亲戚和朋友,此外还有几个之前曾然有过接触的人。 其中就包括邹平的父母、刘茂的前妻、刘宗以前的同事魏大明等。 曾然和曾经有过见面的几人点头打过招呼,正要寻找空位坐下时,一个头发花白,穿着笔挺西装,戴着金丝眼镜,精神矍铄的老人迎面走了过来,在还离着几步距离的时候就朝曾然伸出了右手。 “你就是侦破这个案子的警官吧,我代表四位受害者及其家属,向你表示感谢。” “您太客气了,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不知老先生跟四位被害者是什么关系,我好像没见过您?” 曾然与老人握手寒暄过后,出于警察的本能问道。 “我们是几十年的老朋友了,只不过这些年一直在国外生活,联系倒是不怎么多了。这还是前段时间跟几个老朋友聊天,才知道竟然发生了这种事,于是便专门回国看看。唉!可惜没能见到几个老兄弟最后一面呐。” “哦,原来是这样。不知道老先生怎么称呼?” “我姓陶,陶轩。” ------------ 第五十五章 这就是命 宾馆客房里的窗户被窗帘完全遮住,光线昏暗,有一种鬼屋的阴森感。 顾清四仰八叉的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发呆。床头柜上的烟灰缸里烟蒂堆成了小山一般,也不知道这几天抽了多少烟。 手机响起提示音,提示有新的微信信息发来。 顾清就像没听到似的,仍是双眼失神的盯着天花板,像是个活死人。 过了一会,又有提示音响起,顾清这才像是缓过神来,伸手将手机拿过来,打开了微信。 是小张发来的信息。 “顾哥,你猜我在法院看到了谁?” “是维纳斯歌舞厅的老板陶轩,他从国外回来了,专门为了参加庭审。” 陶轩终于还是回来了! 顾清露出一抹苦笑,心却是没来由的抽痛了一下。 “我生病了…我在发烧…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顾清将手机关机,用枕头蒙住头,嘟嘟囔囔…嘟嘟囔囔… …… “本庭判决犯罪嫌疑人邹平蓄意杀人罪名成立…判处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立即执行…” “本庭判决犯罪嫌疑人刘宗蓄意杀人罪名成立…判处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立即执行…” “本庭判决犯罪嫌疑人刘茂蓄意杀人罪名成立…判处无期徒刑…” “本庭判决犯罪嫌疑人张丽蓄意杀人罪名成立…判处无期徒刑…” …… 横跨四地,震惊全省的连环互助杀人案的审判终于落下帷幕,各大媒体记者及其他旁听人员陆陆续续立场。 曾然和小张是最后走出的法院,两人站在台阶上,看到了陶轩在两个随行人员的陪同下,跟四名被害者的家属握手寒暄,然后朝着停车场的方向走去。 “曾哥!” 曾然正要迈步走下台阶,一旁的小张却是突然拉住了他的胳膊叫道。 “咋啦?” “你看那边。” 曾然顺着小张手指的方向看去,就看到一辆轿车歪歪扭扭的从远处驶来,在轿车行进方向的不远处,正是陶轩。 “不好!” 曾然厉喝一声,跨步朝台阶下方冲了下去,小张也赶忙跟了上去。 没等两人跑出多远,就听到嘭的一声,两个人抬头就看到一个人被撞飞了差不多两米多高,飞出了将近二十多米后才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是陶轩! 此时两人离得不算远,勉强认出了被撞飞那人正是陶轩。 那辆轿车在撞飞了陶轩后,又七扭八歪的驶出一段距离,最后撞上了路灯杆上才停了下来。 轿车前排的气囊弹了出来,撞得变了形的引擎盖下方冒出滚滚青烟。 “救人!” 曾然暴喝一声朝着轿车冲了过去。 陶轩的那种情况已经没有活下来的可能了,所以曾哥喊得救人肯定是指肇事司机。小张很快就想明白了这一点,随即也跟了上去。 轿车都撞冒烟了,是有一定可能会发生爆炸的。 想及此处,小张又连忙挥舞双臂,朝四周看热闹的人群高喊。 “都散开,小心爆炸!” 曾然这时已经冲到轿车驾驶室的一侧,右手抓住车门把手用力一拉,却是没能拉开。驾驶室这一侧的侧风挡玻璃已经因撞击而粉碎,曾然屈起手肘连续几下将破碎的风挡玻璃砸出一个洞来,然后将手臂伸进去打开了车门锁。 “曾哥你受伤了。” 小张跑过来看到曾然的右臂上鲜血淋淋,失声喊道。 “别废话,先救人。” 曾然暴喝一声,伸手去解安全带。 很快两人就把已经昏迷的肇事司机从驾驶室里拖了出来。 “曾哥,这……这不是…雯雯姐吗!” 看清楚肇事司机的脸后,小张整个人都傻了。 这事是怎么闹得。 曾然这时也看清了宣雯雯的脸,同时鼻子闻到了一股浓重的酒气。 酒驾! “去看看陶轩怎么样了?” 曾然朝小张喊道。 心中同时在暗暗祈祷陶轩千万别死,否则这事就麻烦了。宣雯雯身上酒气这么重,肯定是已经达到了醉酒驾驶的标准,通常的处罚是吊销驾照,十日以下拘留及罚款。可如果造成了人员伤亡,那就要负刑事责任了,严重的甚至要坐牢。 很快小张就呼哧带喘的跑了回来,朝着曾然摇了摇头。 “曾哥,怎么办?雯雯姐她…”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先给医院打电话叫救护车,然后再打给顾清,让他赶紧死回来。” …… 顾清是三天后回到的叶城。 刚看到顾清的时候,曾然和小张都被吓了一跳。 “我靠,你是真生病了啊,这么严重的吗?” 此时的顾清头发潦草、胡渣唏嘘、两颊消瘦、脸色白里透着青,就跟鬼一样。 这几天顾清过得很不好,通过种种蛛丝马迹大概猜测到了刘宗他们的真正目的。 一方面是身为警察的职业素养,一方面是作为人的道德良知,顾清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应该如何抉择,索性便留在煤城当起了缩头乌龟。直到一切都尘埃落定之后才回到叶城。 “实在不行就再歇几天吧,反正最近队里也没什么大案子,我们几个就足够应付了。” 曾然有些担心的说道。 “那就辛苦你们了。” 顾清没有拒绝曾然的好意,点头应道。 “啊对了,有两件事要和你说一声。第一个是关于宣雯雯酒驾的事,我这边已经联系上了陶轩的家人,正在跟他们沟通,希望能够取得他们的谅解。如果能够拿到谅解书的话,就只需要赔点钱,接受三年的司法管制不得离开叶城,不用去坐牢了。” 顾清闻言只是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 虽然顾清对宣雯雯有好感,但毕竟没有捅破那层窗户纸,两人之间没有任何法律和情感上的关系,顾清不好表态,更没有资格代替宣雯雯感谢曾然的帮助。 “第二件事…” 曾然开了个头然后顿住,表情变得有些古怪。 “那个刘宗…前天他翻供了。他提交了一些视频证据,证明张强、黄诚、韩琦和李兵这四名被害人全都是被他一个人杀害的,刘茂、邹平和张丽并没有杀人。那些视频我已经让老肖鉴定过了,没有伪造的痕迹,基本可以确定真实有效。我估计邹平的死刑要改判了,还有张丽和刘茂,虽然有藐视司法和作伪证的嫌疑,但应该也都会改判。最后估计三人最多也就是七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 顾清的身体微微一颤,这个转折是他之前没有想到的。 这帮家伙到底还有什么谋划没有表露出来? 原本顾清是不打算再与刘宗几人见面的,他担心自己会忍不住戳穿这几个人的计划,那样虽然是履行了自己作为警察的职责,可良心却可能会一辈子接受谴责。 但是现在看来还是很有必要去见一见了,总要把所有的一切都弄清楚。 顾清离开刑侦队前又被曾然叫住了。 “宣雯雯现在还在医院接受治疗,那天的车祸她虽然没受外伤,但是有些轻微的脑震荡,病房号我发你微信里了,有空去看望一下吧。” “嗯。” 顾清点了点头。 “还有个事。” 曾然拉住顾清的胳膊,将他拽到一旁压低了声音说道。 “那天的车祸我觉得有些古怪,然后就查了一下宣雯雯的信息。你猜怎么着,原来宣雯雯不是她的本名,她是去年年末才去户籍所在地的派出所改的名字,她的本名其实是叫贺雪。” 顾清瞥了曾然一眼,然后低头抽烟不说话。 曾然露出一副了然之色,拍了拍顾清的肩膀道。 “虽然不知道你这些天到底在查什么,又查到了什么,但是作为多年搭档,我相信你的人品和职业素养。放心,案子已经了结了,我不会多嘴。行了,回去休息吧。” “谢了!” 顾清朝曾然咧嘴笑了一下,轻声说道。 回到家后,顾清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出门找了间理发店修剪了头发和胡须。 然后来到医院,找到了宣雯雯所在的病房。 宣雯雯正在望着窗外的冰天雪地发呆,全然没有注意到顾清进来。 这是一个四人间,其中两个床位是空着的,另一个床位住着一位老人,此时正在睡午觉。 顾清去到宣雯雯旁边的病床上坐下,也不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那张精致的侧颜。 许是感觉到了有视线在注视着自己,宣雯雯有些疑惑的转过头来,看到竟是顾清,表情便有了些慌乱。 “你怎么来,来多久了,我现在的样子是不是很丑,化妆品都在家里,没办法只能素颜了,你不要笑我啊。” 宣雯雯很快就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微笑着对顾清说道。 许是因为脑震荡的关系,宣雯雯脸上的笑容很淡,不如前几次见面时那么明媚。可顾清却是从她的笑容和眼神看到了一些别的东西。 释然…解脱…亦或者是戒备! 罪犯对警察的戒备。 “没有,没化妆也很好看。” 顾清也笑着回答道。 来的路上顾清想了很多,虽然已经大概猜到了他们的计划和目的,可还有一些细节需要确认。可在看到宣雯雯的眼神和笑容后,却是什么都不想问了。 “我同事曾然你还记得吧,他正在跟死者的家属联系,有希望征得家属的谅解,这样只需要……” 顾清将曾然先前的话叙述了一遍。 “真是不好意思,给你们添了这么多的麻烦。等我出院以后,一定要请你们吃饭,好好表示感谢。” “这个再说吧,你先养好身体,别想太多无关的事情。我那边还有事要忙,就先走了。” 顾清起身告辞。 “昨天徐婶给我打电话了,她说有个姓顾的警察找她,还去了丽姐家里拿走了一张照片。” 正往外走的顾清停下了脚步,却是迟迟的没有转回身去。 “那张照片就剩那么一张了,你要是看完了,记得还给我啊。” 身后传来宣雯雯听起来有些微微颤抖的声音。 “好,明天我让小张给你送过来。” 顾清头也不回的答应道。 身后是许久的沉默,过了似乎好久好久,才再次传来宣雯雯的声音。 “谢谢你,顾警官。” “不客气,都是我应该做的。” “我能忙烦你再帮我一个忙吗?” “什么忙?” “再过两天就是小年了。” 顾清一怔,是啊,这段时间忙忙叨叨的几乎没有了时间的感念,马上就要过年了啊。 “能不能麻烦你在小年那天去一趟煤城,把我们做的事情告诉我妈。我…我怕是去不了了。” 醉酒车祸的事情还没有了结,即便最终达成和解,宣雯雯三年之内也是无法离开叶城。而刘宗、刘茂他们就更不可能了。 除了这几个当事人,能够对整件事情有所了解的也只有顾清了。 宣雯雯显然已经通过徐婶打来的那通电话,猜到了什么。 “好!” 顾清仍旧没有转身,重重的说了一个字后便离开了病房。 顾清离开后,宣雯雯又侧过头去看着窗外发呆,只是不知不觉间,眼角便留下了泪水。 虽然当年发生那些事情的时候贺雪年纪还小,但她其实都记得清楚,那些事情对她造成的影响有些是旁人能够看到的,有些却是连张丽、刘茂这些最亲近的人都无法察觉的。 贺雪今年三十二,张丽他们不止一次的催促她早点结婚。 可别说结婚了,这些年来贺雪甚至都没谈过一次恋爱。 每当有男子对自己表示好感的时候,贺雪的脑海中就会浮现父亲拿着菜刀骑在母亲身上的那个场景。 贺雪厌恶男人,惧怕男人。 当然她也不是蕾丝边,而刘茂和邹平在她的眼里已经没有性别之分,那是亲人。 直到那天遇见了顾清。 真正的爱情其实只有两种,一种是日久生情,一种是一见钟情。 贺雪也不知道为什么,邹平比顾清帅、比顾清有钱,跟自己又是青梅竹马,可为什么跟邹平没有日久生情,却是跟顾清一见钟情了呢? 贺雪脑海中突然想起以前看过的一部电视剧,具体的情节已经不太记得了,只记得那部剧的男主也是一个警察,男主每次喜欢上的女人最后却都被证实是罪犯。 难道自己喜欢上顾清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可罪犯就是罪犯,警察就是警察,两者终究是属于两个世界的人,无法走到一起。 就像纠缠了傻刘茂二十多年的那个梦一样,两个世界,阴阳相隔。 这就是命啊! ------------ 第五十六章 一切都结束了 离开医院,顾清站在马路边靠着路灯杆抽烟。 天空中又飘飘扬扬的下起了小雪,顾清此时的思绪和心情也像这漫天的雪花一般,纷乱而无序。 以前的时候亲戚朋友也帮着顾清介绍过几个女朋友,相处了一段时间后,女方就会埋怨顾清不懂浪漫和情调,而顾清也觉得女人好麻烦,最后都是不了了之。 与之前那几个女孩相处的时候,顾清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也就以为所谓谈恋爱就是给双方一个相互了解和观察的机会,感觉合适就结婚,不合适就换下一个。 直到那天遇到了宣雯雯,一种难以言喻的奇妙感觉突然在顾清的心里滋生。 虽然大多数时间顾清还是将心思放在案子上,可跟以往那几个女孩不同的是,宣雯雯的影子时不时还会在顾清的脑海中浮现那么一两下。 这就是恋爱的感觉吗? 顾清曾经无数次的发出疑问。 据说有一个神奇的定律,初恋通常没有好结果。 而顾清和宣雯雯这两位三十岁出头的高龄人士,虽然并未确定关系,但彼此的感觉却是对的,因此也都算是彼此的初恋,正好就符合了这条定律。 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念头想了一会,顾清拦下了一辆出租车。 半个多小时后,市第一监狱内,顾清和邹平见面了。 “怎么瘦了这么多,身体不舒服吗?” 刚一见面,邹平也被顾清此时的模样吓了一跳。 “在煤城呆了几天,查到了一些事情,见到了一些人。” 顾清含糊的说道,他相信以邹平的智商肯定能听懂自己的言外之意。 果然没有出乎顾清的预料,邹平闻言只是微微一笑。 “挺辛苦的吧。” “还行,身体还能扛得住,就是有点心累。” 邹平目光平静的看着顾清许久,然后语气真诚的说道。 “谢谢…你能来看我,我很高兴。” 顾清摆了摆手,然后说道。 “上次给我看的你写的那本小说当时只看了一半,怪扫兴的,后半部写了吗?” 邹平眨了眨眼,大脑急速运转,思索顾清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思考了十几秒钟,出于性格中的多疑和谨慎,邹平摇了摇头笑道。 “还没写,如果以后有机会的话,会把后面写出来的,到时发给你看。” “好,那就一言为定。” 顾清站起身来,朝邹平伸出了右手。 “审判结果多半会改判,在里面好好改造,有机会一起吃火锅。” “好,一言为定。” 邹平笑着将顾清刚刚说过的话复述了一遍。 “走了!” 顾清摆了摆手,转身离开。 “谢谢!” 邹平朝着顾清的背影说道。 “你能来看我。” 走出监狱大门,顾清长长的呼出一口气,然后摇了摇头咧嘴一笑。 这小子竟然还信不过我! 走到监狱附近的公交车站点,等了一会后便见到一辆公交车驶来。等到公交车进站停下,顾清正要迈步上车,余光瞥见从公交车后门下来的那个人后就把迈出去的那只脚收了回来。 “前辈,好巧啊。” 顾清走到魏大明面前,跟他握手打招呼道。 “你小子啥时回来的,那天庭审的时候还奇怪咋没见到你呢,嗳你咋瘦成这样?陶轩的事听说了吗?哈哈哈哈,真是老天有眼呐,撞得好,撞得妙,撞得呱呱叫。嗳我听说那天开车撞人的是个女娃,好像是喝多了酒驾,她人没事吧,改天我的买点水果去感谢她,为民除害啊。” 魏大明握着顾清的手热情的用力摇晃,口中连珠炮似得说个不停,似乎是在心里憋了好久,此时终于能够一吐为快了。 “来看刘宗啊。” 顾清问道。 “嗨!” 提起刘宗,魏大明神情变得有些黯然。 “判的有点重吧,毕竟刘哥那么大年纪了,唉!我这不是寻思也没剩多少天了,就尽量多来看看吧。好在以前干过警察的身份还有点用,监狱领导特批我可以两天来一次,每次能呆一个小时。唯一可惜的就是不让喝酒,只能吃菜。” 魏大明拍了拍手中拎着的饭盒,不无遗憾的叹道。 “能够摒弃前嫌总是好事,想来刘宗应该也很高兴吧。” 顾清笑道。 “说起来这事还得要感谢你小子,那天要不是你一语惊醒梦中人,我到现在还是浑浑噩噩的自己糊弄自己呢。哪天有时间,我做一桌子好菜,好好感谢你小子。” 跟魏大明挥手告别,顾清坐上了公交车返回市里。 他跟刘宗、刘茂还有张丽三个人不熟,而且想来从他们三个人的嘴里也问不出什么来,所以也就没去探望他们。想要了解他们所谋划的全部内容,看来只能是靠等了。 回到家里,顾清只觉得身心俱疲,草草洗漱一番便一头栽倒在了床上。 这一觉睡得那叫一个天昏地暗,等到醒过来看了下时间,竟然整整睡了二十六个小时。 坐在床上抽了几根烟,发了一会呆,猛地想起来明天就是小年了。 小年这天的中午,顾清将越野车停在了废弃的维纳斯歌舞厅大楼门口。 纷纷扬扬的小雪已经连下了四五天了,天气越发的寒冷,晚间最低气温达到零下三十九度。 顾清很是怀疑,赤身裸体的魏玉芝是怎么熬过一个又一个寒冷冬天的。 从后备箱里拿出来一个保温饭盒,然后朝大楼里走去。 除了更加寒冷以外,大楼里面跟上次来时没有任何变化。轻车熟路的来到六楼那扇暗门前,顾清看到暗门前的地面上放着一个老式的铝制饭盒。 将饭盒拿起来,很轻,里面的饭菜早就已经吃完了。 昨晚出发前,顾清给徐婶打过电话。接电话的是徐婶的女儿,说是前晚徐婶突发脑溢血,还在医院抢救。 这么算来的话,魏玉芝已经最少三天没吃过东西了。 没吃东西,天气又冷,顾清心中已是有了不好的预感。 将暗门掀开,就看到里面一双在黑暗中反射着光亮的眼睛,魏玉芝竟然一直守在暗门后面。 也不知道是因为听到了顾清脚步声的缘故,还是太饿了所以才在这里等着徐婶给她送饭。 也许是上次已经见过面,而顾清也并没有表现出敌意的缘故,魏玉芝这次没有像上次那样跑开,只是躲在黑暗中静静地看着顾清。 顾清找来半截破烂的木方将暗门顶住,然后将拿来的保温饭盒打开。 饭盒里是顾清亲手包的酸菜油脂了馅饺子,另外还有一小碟加了辣椒油的酱油蒜泥。 “快吃吧,还热乎着呢。” 顾清将饺子和沾碟放在暗门的边上说道。 黑暗中的魏玉芝没动,仍是直勾勾的盯着顾清。 “饺子是贺雪和张丽包的,她们两个有点事脱不开身,就让我给你送过来。啊对了,里面还有一碗饺子汤呢,先喝一口暖和暖和。” 听到贺雪的张丽的名字,魏玉芝终于有了反应,眼睛朝保温饭盒看去。 顾清将最上边装着饺子的两个饭盒拿下来,取出最下边装着饺子汤的饭盒,打开后递到魏玉芝面前。 “喝吧,这是贺雪亲手给你盛的。” 从跟徐婶的聊天中得知,自从知道魏玉芝不只因为什么原因住进了这栋废弃楼房后,贺雪是一次都没来看过自己的母亲。早些年都是刘宗偶尔过来送些吃喝,后来换成了张丽。 也不知道贺雪不来的原因是什么,也许是不愿面对吧。 毕竟自己的母亲变成现在这个模样,没几个正常人能够坦然面对。 听到贺雪的名字,魏玉芝终于是有了反应,伸出漆黑的手颤颤巍巍的把饭盒接过去,先是用鼻子使劲的闻了一下,然后小口小口的喝了起来。 呜呜呜…嗯嗯嗯… 不时有怪异的声音从魏玉芝的嘴里发出来,也不知是喝汤发出的声音,还是压抑的哭声。 喝完一碗饺子汤,魏玉芝又主动拿起装着饺子的饭盒,抓起一个放进嘴里,小心仔细的咀嚼起来。 顾清就蹲在暗门外面,静静地看着,面容平静。 三十多个饺子,魏玉芝足足吃了一个多小时。 最后的几个饺子都冻硬了,东北人都知道,酸菜油脂了馅的饺子凉了之后很腻人,更何况已经冻的像冰块一般。可魏玉芝却仍是吃的津津有味,黑暗中的那双眼睛越发的明亮,还闪动着些许波光。 把饺子全都吃完后,魏玉芝将饭盒推回到顾清脚边。 顾清掏出烟盒,抽出两根香烟递了过去。 “抽根烟吧,有些事情要告诉你。” 张丽曾经提起过,在维纳斯做陪舞女的那段时间魏玉芝学会了抽烟,而且烟瘾很大,抽的很凶。 一只漆黑的手颤颤巍巍的从暗门里伸出来,接过一根香烟。 顾清自己也叼上一根,然后将打火机点燃送了过去。 在微弱火光的照映下,顾清第一次看到了魏玉芝的样子。 老实说,如果不是有心理准备,估计会被吓一跳吧。 魏玉芝似乎对火光有些惧怕,身子朝后缩了缩,过来一会后才叼上香烟,凑过来就着火苗将香烟点燃。 给自己也点上烟,顾清吸了一口,吐出一道青烟后才缓缓说道。 “陶轩死了!” 哒哒哒哒… 暗门里传出连续的轻微的敲击声,似乎是牙齿在打颤。 “刘宗、刘茂、邹平、张丽还有贺雪,他们五个人制定了一份复仇计划。先后杀害了张强、黄诚、韩琦、李兵这四个人,然后由刘茂主动投案自首,引导警方将邹平、刘宗和张丽也先后抓捕归案。因为案子的影响太过恶劣,各大新闻媒体都进行了大量的报道,由此把已经出国多年的陶轩给引了回来。法院对四人宣判的那天,陶轩也到场了,然后等他走出法院的时候,贺雪开车把他给撞死了。” 黑暗中传出激烈的声音,顾清也不知道魏玉芝是在做什么,不过多少也能猜到一些,于是便摆了摆手道。 “放心,贺雪不用给陶轩抵命。她开车前喝了很多酒,最后是按照醉酒驾驶过失致人死亡处理,警方已经在跟陶轩的家属沟通,有希望取得家属的谅解,到时候只要赔些钱,然后老老实实在家呆满三年就行了。另外除了刘宗被判处了死刑,刘茂、邹平、张丽他们三个也都不用死,只是要坐几年牢…那个副市长刘可忠前几年也死了,听说是突发心脏病…你丈夫因肺结核在牢里病逝…” 絮絮叨叨…絮絮叨叨… 到最后顾清基本上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也不管什么逻辑顺序,前因后果之类的了,详详细细的将自己所知道的和猜到的,有关贺雪他们五个人的事情全都说给魏玉芝听。 而魏玉芝除了在听到贺雪开车撞死了陶轩时做出过比较激烈的反应,其余时间就是安静的听,藏在黑暗中的那双眼睛倒是越来越亮。 不知不觉,外面的天已经变暗了,气温也越来越低。 说了差不多一整个下午的时间,顾清即便是穿着羽绒服,却也是被冻得够呛,手脚都有点发麻了。 也不知道赤身裸体的魏玉芝是怎么挺过来的。 “好了,我所知道的都已经说完了,我也该走了。哦对了,今天是小年,祝你小年平安喜乐。再见!” 顾清把剩下的半盒香烟和打火机留了下来,朝着暗门里挥了挥手,道别转身。 走出废弃的大楼,顾清上了越野车离开。 越野车驶出一段距离后,顾清突然心有所感,一脚踩住了刹车。 打开车门,望向维纳斯大楼的方向。 此时的雪已经停了,一轮弯月悬挂在夜幕之中,周遭满是一闪一闪的星星。 月光很亮,给白雪皑皑的大地铺上了一层银光。 废弃大楼的楼顶上似乎站着一个人,时而手舞足蹈、时而掩面痛哭。 “啊…啊…” 一连串怪异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似乎是在忏悔,又似乎是在哀嚎。 随后,人影从楼顶纵身跃下。 只不过这次人影不再是赤身裸体,她的身上套着一件粉色棉服。 顾清闭上了眼睛,心里却是感受到了一种解脱。 结束了! 一切都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