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卷 第1章 重生 砰! 脑袋被四岁的儿子用药碗砸出血花的时候,沈南枝意识到自己重生了。 沈南枝用帕子捂着额头,目光平静地看着躺在地上打滚的裴予望,丫鬟婆子想去扶他,被他粗暴地踹开,他一边乱蹬乱踹,一边扯着嗓子尖叫。 “我不要吃药不要吃药,曾祖母,祖母快来救救望哥儿,望哥儿要被母亲打死了!救命,救命啊!” 沈南枝笑了。 撒泼打滚是裴予望一惯对付她的手段。 可如今。 她内心不会再有任何波澜了。 前世在她病床边,年仅十岁的裴予望残忍地斩断她四肢,一碗断肠散灌入她喉咙的那一刻,他们的母子情就彻底断了。 沈南枝眼眶灼烫。 怎么就重生在这一天呢,如果早五年,她还没嫁入侯府,她必然想办法毁了和侯府的亲事,或者早四年,回到她产子的那一刻,她会直接把这逆子溺毙在恭桶里。 现在,一切都晚了。 不! 不晚! 殷红浓稠的鲜血顺着眼睫流下,沈南枝眸子也蒙上了一层血色,她低头看着裴予望,唇角渐渐勾出一抹冷笑……有机会报仇就不算晚。 “啊,少夫人,你的头!”侍女春分看到沈南枝受伤,也顾不上裴予望了,慌乱的冲过来帮沈南枝按住帕子,她冲屋里的丫鬟婆子怒道,“还愣着干嘛,快去请府医啊!” 屋子里倏然一静。 望哥儿像被人掐住了喉咙,尖叫声骤然一停。 他偷偷看了眼满头鲜血的沈南枝,眼底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那抹慌乱就变成了刻骨的恨意,似乎怕被责骂,他眼底的恨意很快又变成了不知所措。 沈南枝盯着他,把他那抹恨意看得真真切切。 原来。 四岁的裴予望就已经在恨她了。 这就是她锦衣玉食,倾尽心血养大的亲生儿子。 屋里的丫鬟如梦初醒,连忙去请府医。沈南枝依旧淡定,她推开春分的手,随意地用帕子擦掉额头上的血,挥手让丫鬟婆子都退下。 丫鬟婆子噤若寒蝉,纷纷退出屋子。 望哥儿的乳母没走。 她看着沈南枝头上的血,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少夫人,是奴婢没有看好小公子,才让小公子不小心砸到少夫人,少夫人要罚就罚奴婢,小公子年纪还小,少夫人开恩啊……小公子,你快起来跟少夫人道歉,少夫人心慈,不会罚你的。” 四岁的望哥儿揪着乳母的衣襟,惊惧地依偎在她胸口,倔强地不肯道歉,乳母也紧紧搂着望哥儿,那模样,仿佛他们才是彼此最亲近的人。 他们确实亲近。 不是母子却胜似母子。 前世。 望哥儿残忍杀害她,就是为了给秦瑾之腾地方,让秦瑾之做这侯府的女主人。 乳母秦瑾之。 她夫君裴越川的落魄表妹,跟裴越川情投意合,奈何家道中落,不能做裴越川的正头夫人,又不甘心入府做个仰仗主母鼻息过活的小妾,最后索性就养在外头,当了个见不得人的外室。 秦瑾之跟她同时有孕。 她的孩子生下来便夭折,裴越川怜惜她痛失爱子,仗着她不认识秦瑾之,堂而皇之地安排她入府,化名邹氏,做了裴予望的乳娘。 裴予望如此憎恨她,少不了秦瑾之的“功劳”。 前世裴予望就跟秦瑾之感情好,不愿意亲近她,她还以为是自己对裴予望太过严苛,如今想来,必然是秦瑾之在他面前挑拨离间,添油加醋说了些什么,否则他一个小孩子哪来这么深的恨意。 前世。 直到她临死,秦瑾之挺着肚子出现在她面前,她才知道自己被蒙骗了一生。 她的夫君。 她敬重孝顺的祖母和婆母……所有人都知道秦瑾之的身份。 可为了让她给侯府当牛做马。 所有人都帮着秦瑾之骗她。 前世的她。 简直活成了一个笑话。 老天有眼,给她重来一次的机会。 这一世,她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谋害过她的人! 低头看着伏跪在地上的秦瑾之,沈南枝眼底闪过一丝冷意,“没看好小公子,的确是你的错,自己去找秋意领二十鞭子。” 秦瑾之身体一僵,不敢相信向来待人宽厚的沈南枝竟然真的要罚她。 二十鞭! 那可是皮开肉绽的程度。 秋意是沈南枝四个贴身侍女之一,不会对她手下留情不说,她还会武,这二十鞭下来,她恐怕半条命都要去了。 秦瑾之的脸色骤然苍白下来,她不停磕头,“奴婢知道错了,少夫人饶命,少夫人饶命啊。” “怎么,罚不得?” “少夫人,奴婢知错,奴婢知错了。” 秦瑾之急得满头大汗,低着头的眼睛却不停往门口瞟,沈南枝知道她在等救兵,不由得冷笑一声。 今天别说是老夫人和婆母秦氏来了。 就是天王老子来了,她也打定秦瑾之了,沈南枝扬声喊了一句,“来人!” “少夫人。”门口守着的秋意带着粗使婆子进屋。 “把人拖出去。” “是。” 秋意手一挥,两个粗壮的婆子就走到秦瑾之身后,一人拽着她一只胳膊,就要把她从地上扯起来。 裴予望吓傻了。 直到他跟秦瑾之被婆子扯开,才陡然反应过来。 他立马从地上爬起来,一边哭嚎,一边像个狼崽子,凶狠地去踢踹那两个婆子,“啊啊啊,你们这些坏人,谁都不许碰我乳娘,否则本公子让祖母和曾祖母杀了你们!” 两个婆子迟疑着看向沈南枝。 秋意大步上前抱起裴予望,强行把他从秦瑾之身边拖走,“小公子,乳娘该罚,婆子们粗手粗脚别伤到你,你跟奴婢来这边吧。” 望哥儿扑棱着四肢拼命挣扎,眼看着两个婆子把秦瑾之拖出门槛,他突然停止了挣扎,回头用一双恶狠狠的眼睛,憎恨地瞪着秋意。 “你敢打我乳娘,本公子不会放过你!你等着,等本公子长大了,本公子一定把你们杀了,统统都杀了!” 明明是个小孩子。 可对上他血红的眸子,秋意心底却陡然生出一股子寒意。 ------------ 第一卷 第2章 婚后失贞 裴予望年纪小。 没人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只有沈南枝知道,他的话不是说说而已。 他真的付出了行动。 她有四个贴身侍女,从小跟她一起长大,对她忠心耿耿。 前世她被裴予望灌药毒死之前,裴予望当着她的面,把她四人折磨而死。 想起那场景,沈南枝胸口猛地一痛。 裴予望还扯着嗓子喊着要杀人,沈南枝面无表情地走到他面前,抬起手用尽力气狠狠挥下手掌。 “啪!” 裴予望被打懵了。 不止裴予望,春分和秋意也都懵了。 两人以为沈南枝只是吓吓孩子,没想到她真的会动手。 回过神来,秋意连忙把孩子护到身后,“少夫人,小公子年纪还小,不懂事,以后可以慢慢教,您别跟他置气。” 有人护着,裴予望又哭了起来。 他憋红了小脸就要释放更尖锐的叫声,沈南枝轻声道,“你再敢喊一声试试!” 虽然嗓音不重,可沈南枝满脸的血,眼底毫无波动的模样看着像地狱里爬出来的厉鬼,看着十分瘆人。 裴予望目光惊恐地看着她,一句话也不敢说了。 沈南枝低头俯视他,眸子冷凝,“乳娘是我要罚的,你以后是不是要连我一起杀了?” “母,母亲……” “原来你还知道我是你母亲。” 沈南枝抹了把额头的血,厉声道,“砸伤自己的母亲,却没有任何愧意,这就是你学的礼仪?这就是你的孝道?!从现在开始,没有我的允许,不许踏出青竹园一步,把《孝经》十八章抄十遍,什么时候抄完了,什么时候出院子,抄不完这辈子都不用出来了。” 秋意想求情。 沈南枝一个眼神制止了。 门外传来急促杂乱的脚步声,沈南枝不回头就知道是谁来了。 果然。 裴予望往外看了一眼后,眼睛倏地亮了,他用力推开秋意,一边哭一边朝外头跑去,“呜呜呜,曾祖母,祖母,你们可来了,望哥儿要被母亲打死了。” 来人正是老夫人和婆母秦氏。 老夫人走在最前面,她应当是午睡后收到消息匆匆赶来的,就穿了件半新不旧的深褐色对襟长服,浑身上下连个首饰都没戴。 身后紧跟着婆母秦氏和一堆丫鬟婆子。 刚到门口,望哥儿就冲过来扑进她怀里,老夫人满是褶皱的手捧着望哥儿的小脸,看到他红肿起来的脸上还带着指痕,心疼得又是心肝又是肉地喊着。 “曾祖母,您快救救乳娘和望哥儿吧,母亲要打乳娘二十鞭,还要给望哥儿禁足,让望哥儿抄十遍《孝经》,呜呜呜,望哥儿不要抄书。” “好好好,我们不抄,不抄啊。” 安抚好望哥儿,老夫人把孩子交给身后的秦氏,她进了屋,有些埋怨地跟沈南枝说,“南枝,孩子做错事,你训斥两句就是了,怎么还动上手了,你动手也没个轻重,瞧那小脸肿的。伤了脸还是其次,万一不小心伤到耳朵可是一辈子的事儿。” “是啊。” 秦氏搂着望哥儿,帮腔道,“瞧瞧这弄出了多大的动静,不知道的还以为望哥儿犯什么天条了。南枝,不是母亲说你,望哥儿才四岁,平常人家这个年龄还未启蒙呢,你怎么能罚他抄《孝经》,那些字儿他都认不全呢。若是十遍抄下来,他手腕都要废了。” 停顿片刻,秦氏又道,“还有望哥儿的乳娘邹氏,乳娘也算半个娘,将来是要留在府中养老的,她维护孩子,是对望哥儿有爱护之心。无意中顶撞了你,你训斥她一番就罢了,罚她二十鞭着实过了。听母亲的,你训也训了,打也打了,今儿个这事儿就算了。” 听到两人的声音,沈南枝捏紧了手指。 前世。 裴予望砍她四肢的时候,按住她双手的人,就是老夫人和秦氏! 沈南枝早知道两人是这个态度。 每次都是如此。 裴予望犯错,她还没开始管教,闻讯赶来的两人对着裴予望就是一番安抚。 一边是严厉的母亲,一边是溺爱他的曾祖母和祖母,裴予望自然喜欢老夫人和秦氏,而讨厌她。再加上身边还有个挑拨离间的秦瑾之,裴予望怎么可能不跟她离心。 忍住滔天的恨意,沈南枝缓缓转过身来。 她额头有伤。 帕子随意擦拭,不但没有把血迹擦干净,反而糊得满脸都是,这一转身,一脸的血把老夫人和秦氏吓了一跳。 老夫人吸了口气,“这,这是怎么了?” 春分道,“望哥儿用碗砸的。” 怪不得沈南枝发这么大的脾气! 老夫人呆了一会儿才干巴巴地说,“望哥儿……他肯定不是故意的。” 怕沈南枝一怒之下严惩望哥儿,老夫人给身后的方嬷嬷使个眼色,方嬷嬷赶紧把望哥儿抱走了,沈南枝没阻止。 沈南枝冷冷扫了一眼并未阻止。 老夫人挥挥手,让身后的丫鬟婆子都退下,等人退下之后,她才看向沈南枝,“南枝,祖母有话跟你说。” 沈南枝让春分和秋意也退下,临出门前她吩咐秋意,“乳母邹氏顶撞主母,把那二十鞭子执行了,让全府的下人观刑,以儆效尤。” 秦氏脸色顿时变了。 刚才她已经发话让沈南枝不追究这件事,可沈南枝依旧让人责罚秦瑾之,这不是公然打她的脸吗。 再一个。 秦瑾之可是她嫡亲的侄女,她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受这个苦。 秦氏当即就要发作。 沈南枝却在她开口之前出了声,“邹氏若不服,直接赶出侯府!” “是,少夫人。” 秋意领命离开。 沈南枝如此独断专横,这回连老夫人的脸色都变得难看起来,她端坐在屋里的太师椅上,语气像是点拨,又像是警告。 “南枝,你教育孩子,我跟你母亲本来是不该管的,可望哥儿不只是你的孩子,他也是侯府的血脉,更是侯府未来的继承人!” 停顿片刻,她又道,“当年你婚后失贞,越川宽容大度没有休了你还让你掌家,你也该感念侯府的恩情。” 老夫人语气逐渐严厉,“当着我跟你婆母的面在侯府耍威风,可有把我们放在眼里!我和你婆母还没死呢!” ------------ 第一卷 第3章 翻脸 沈南枝指尖轻颤。 是! 她确实婚后失贞过。 事后她无颜面对裴越川,跟他求一纸休书,裴越川却抱着她说今生今世非她不可,安慰她失贞也不是她的错,让她安心做她的世子夫人。 沈南枝感动又愧疚。 她感念于侯府的恩情,把老夫人和秦氏当自己的亲祖母亲母亲一样对待,老夫人患有心疾,她每个月花大价钱给她制护心丹,还请来药王谷传人当府医方便她瞧病。 秦氏年轻时被老夫人磋磨,在她面前时常摆婆母的架子,她也照单全收,每每她身体不适,就亲自过去侍疾。 怕裴越川瞧着她心里膈应,还做主给他纳了许多美貌小妾。 尽管如此。 每逢她让老夫人和秦氏不痛快了,两个人就会拿这件事拿捏她。 她理亏,每次两人提起这件事,她就妥协退让。 可前世临死她才知道。 所谓失贞。 不过是她那个好夫君对她的算计。 吸了口气,沈南枝强压下心头的恨意,抬起眸子冷笑道,“好一个让我掌家,我一个当家主母,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教不得,这个当家主母不做也罢。” 以往她话说到这个份上,沈南枝就该伏低做小了。 今天怎么这么硬气? 老夫人越发恼怒,“你威胁我?望哥儿年龄小,不知轻重,他失手伤了你也不是故意的,你是他亲娘,何必揪着不放。” 沈南枝擦掉额头上的血迹,清冷的眸子瞧着老夫人,“那祖母觉得南枝该怎么做?夸他砸得好砸得妙,砸得呱呱叫?” 老夫人噎住。 她在府里当家作主惯了。 哪受得了沈南枝这样冷言冷语,当即又冷了脸,拿出长辈的身份压她,“这就是你跟长辈说话的态度?” 沈南枝是故意的。 前世她在侯府脊梁弯了一辈子,这一世再不可能重蹈覆辙。 她扔了染血的帕子,趁机翻脸,“孙媳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侯府着想,无愧于心。可祖母是府里的老祖宗,祖母觉得孙媳不对,那孙媳就是不对。既如此,日后侯府的事情孙媳便不再管了。” 她捂着额头,“孙媳头晕,先行告退。” 话落。 不等老夫人和秦氏说什么,就推门带着她的人离开了青竹园。 老夫人气了个仰倒。 她抖着手指着沈南枝的背影,“反了反了,我不过说她两句,她竟对我甩上脸子了,真是反了天了。” 秦氏心里也窝火。 她扶住老夫人的手臂,气恼道,“我瞧她是翅膀硬了,真想当这侯府的家呢。” 老夫人哪能容忍,当即就拍了桌子,“我活着一日,她就休想踩到我头上!去!立刻把川儿叫回来,就说沈南枝忤逆长辈,要把我这个祖母气死了!” “是!” 半个时辰后。 青竹园秦瑾之的屋子里,望哥儿趴在床沿哭得声嘶力竭,“乳娘,乳娘你疼不疼啊,呜呜呜,都是望哥儿没用,望哥儿保护不了乳娘。” 秦瑾之红着眼圈擦掉望哥儿的眼泪,“望哥儿别哭,乳娘瞧着难受。你别怪少夫人,是乳娘顶撞了少夫人,少夫人才责罚乳娘的。” “不是的,乳娘是为了保护我,才被罚的,乳娘是对我最好的人。” 提起沈南枝,他捏紧了小拳头,目露凶光,“乳娘你等着,等望哥儿长大继承了侯府,我一定把她们杀了,通通都杀了!” 秦瑾之慌忙捂住他的嘴,“望哥儿别说这种话,让少夫人听了,少夫人会狠狠责罚你的,奴婢一条贱命不值钱,望哥儿别为了奴婢顶撞少夫人了。” 裴予望不说话,但小拳头攥得更紧了。 秦瑾之心里痛快了些。 这些年。 她就是用这一招,成功让望哥儿厌恶上沈南枝的。 谁让沈南枝抢了她世子夫人的位子。 这都是她的报应! 裴越川推门进屋的时候,瞧见的就是秦瑾之和裴予望抱头痛哭的画面。 听到声音,秦瑾之扭过头,瞧见一身青色锦袍疾步而来的裴越川,委屈的眼泪簌簌而下,“世子爷……” “趴好别动。” 裴越川大步来到床边,就瞧见秦瑾之的背包得如同粽子一般,可即使如此,还是有殷殷血迹渗出。 可想而知。 她伤得有多重。 裴越川脸色陡然一沉,他让嬷嬷把裴越川抱走,等人走了,才坐到床边紧紧拉住秦瑾之的手,瞧她疼得满头冷汗,满眼都是心疼,“疼不疼?” 秦瑾之疼得说不出话。 秦氏在旁边心疼地抹着眼泪说,“大夫说起码要将养两个月才能恢复,即使如此,背后也可能会留疤,我可怜的瑾之,二十鞭,整整二十鞭啊,你是没瞧见,瑾之被抬回来的时候,背上皮开肉绽,血肉翻飞的模样。” 秦氏哽咽起来。 裴越川眉心逐渐聚起风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原本只是小事,望哥儿发脾气不肯吃药,沈南枝不但不哄着,还要强行给孩子灌药,望哥儿挣扎中不小心砸伤了沈南枝。瑾之怕沈南枝罚孩子,就给孩子求情,结果沈南枝突然发作,不但要罚望哥儿抄书,还让人把瑾之拖走鞭打。” 秦氏恶狠狠地告着状,“我跟你祖母瞧不过去,就说了她两句,她竟还顶撞起我跟你祖母来,差点把你祖母气得心疾复发。” 裴越川捏紧了拳头。 秦氏见状满意了。 她年轻的时候被婆母磋磨,如今自己成婆母了,哪容许沈南枝挑战她的权威! 告完状她让裴越川好生安抚秦瑾之,随后就离开了屋子。 “表哥,瑾之好疼啊。” 秦瑾之本就生的娇柔,这会儿仰头瞧着裴越川,如同被暴雨打过的花儿,柔弱无依的模样看上去越发楚楚动人。 裴越川心疼不已。 瑾之也是爹娘宠爱着长大的金枝玉叶。 要不是为了他。 怎么会入府做一个下人,还被沈南枝如此肆意折辱。 裴越川越发恼恨起沈南枝来,“沈南枝今日发什么疯,怎么会对你下这样的狠手!” 秦瑾之哽咽,“许是瞧着望哥儿跟我亲近,她瞧着难受了。” “望哥儿跟你亲近,是因着你待他好。她是望哥儿的亲生母亲,望哥儿不跟她亲,她不在自己身上找原因,竟还敢鞭笞你。” “她是侯府的当家主母,我只是一介下人,她要罚我,何须理由。”秦瑾之的脸埋在裴越川掌心,低声呜咽,“表哥,我想回家了。” 灼烫的眼泪落在掌心。 裴越川的心也跟着痛起来,他蹲在床沿,拨开秦瑾之额前汗湿的头发,眼底满是愧疚,“是表哥不好,表哥没护住你……你放心,今天这事我必让沈南枝给你个交代!” 裴越川喊了丫鬟进来服侍她。 “你安心养伤,我倒要瞧瞧,沈南枝今日究竟发什么疯!” ------------ 第一卷 第4章 自请下堂 裴越川压着怒火来到揽星院。 小丫头要进屋禀报,被裴越川一把推开,他沉着脸推开房门进屋,就瞧见沈南枝靠在临窗的大炕上闭目养神。 裴越川的怒火蹭的一下被点燃! “沈南枝!” 裴越川大步上前,“你把侯府闹得鸡飞狗跳,祖母险些复发了心疾,不知悔改便罢了,竟还有闲心在这里午歇!” “你好大的威风,连祖母和母亲都敢顶撞,是不是我平日对你太纵容,才把你的脾气养得这般大!” 沈南枝早料到裴越川会来。 她早就压住了满腔恨意。 平静地睁开眼睛,沈南枝定定地瞧着眼前怒发冲冠的男人。 平心而论。 裴越川相貌十分出众,他剑眉星目,轮廓硬挺,一身云锦青色长袍衬得面冠如玉,只看样貌,他不像武将,反而像个灼灼风流的公子,看上去十分具有欺骗性。 他确实擅长骗人。 当年他去太傅府求娶她的时候,信誓旦旦地跟父亲保证一生一世一双人,绝不辜负她,谁能想到那时候他就跟秦瑾之私定终身了呢。 就连父亲。 不也被他蒙骗了吗。 此刻他双目喷火,哪还有一丝一毫贵公子的气质。 前世她瞧着裴越川,只觉得他千般万般好,如今换了个心境,发现这男人好像也不过如此。 沈南枝收回视线。 她目光落在窗外那棵碗口粗的桂花树上,声音淡淡的,“我以为世子是来关心我的伤势,没想到却是来兴师问罪的。” 伤? 裴越川这才发现沈南枝额头上裹着一层厚厚的纱布。 不仅如此。 春分和冬阳正在收拾屋里的布条,那些布条染满了血迹,床边更有一盆水被染成了红色,看上去触目惊心。 裴越川又去看沈南枝,这才发现她绝美的小脸苍白如纸,就连唇色都是失血的粉白色。 她一身素衣。 无端惹人怜惜。 裴越川一时被她的美貌冲击到,半天说不出话来,直到想到她就是顶着这张祸乱人心的脸,在别的男人身下婉转承欢,才厌恶地别开脸去。 他皱眉问了一嘴,“怎么伤的?” 旁边的春分早就气得不行了。 听到裴越川询问,不等沈南枝开口,就倒豆子一样为自家少夫人抱起了不平,“世子爷,我家少夫人是被小公子用药碗砸伤的,那碗在少夫人头上磕破了,瓷片扎了好深,流了好多的血,方才府医白芷才过来帮少夫人把血止住。” “小公子体弱,入秋后一直在生病,昨儿个少夫人听到小公子咳嗽,生怕他病情加重,赶紧叫白芷给小公子开了止咳药,可小公子撒泼打滚不肯喝,还把药碗砸在少夫人头上。亏了那药已经不烫了,否则少夫人的脸便要毁了。” 裴越川顿住。 他听母亲说望哥儿砸伤了沈南枝,想着他一个小孩子下手能有多重,就没把这事儿放心上。 哪知道沈南枝伤得如此之重。 也难怪她要罚望哥儿。 确实该罚。 裴越川怒火顿时消了小半,他沉着脸问,“为何罚望哥儿的乳娘?” “少夫人问了小公子身边的人,得知邹氏昨个儿偷偷给小公子吃了一碟桂花糕,小公子才会咳嗽,这才把她给罚了。” 望哥儿年龄小不忌嘴,每年天冷吃甜食轻则咳半个月,重则一个月都有可能,沈南枝怕他咳出肺痨,早就下了死命令,秋冬两季,不许他吃任何糕点。 这事儿裴越川是知道的。 应当是望哥儿求着要吃,瑾之受不住他哀求,才偷偷给他弄了糕点。 裴越川的气势瞬间弱了大半。 只是他在沈南枝面前向来占主导惯了,让他认错是不可能的,他嘴硬道,“便是如此,也不该罚的如此重!” “世子……” “春分!” 沈南枝打断春分,嗤笑一声,“我一个侯府当家主母,只是罚了个奴婢,先是母亲责怪,现在夫君又来兴师问罪,怎么,那邹氏莫不是夫君的相好,我罚不得?” “你胡说什么!” 裴越川心头一惊,只能用怒火掩盖,“我哪是因为邹氏生气,我是气你顶撞祖母和母亲。” 沈南枝抚着额头上的布条,侧眸定定看着裴越川,“祖母和母亲想让望哥儿成材,又看不得他吃苦,这样宠溺下去,望哥儿如何能成器?忠言逆耳,实话向来是不好听的,夫君若非说我是顶撞祖母和母亲,那我无话可说。” 裴越川哑然。 沈南枝假装没看到他的脸色,继续道,“犯了错不知悔改,还叫嚷着要打杀我身边的丫鬟,如此嚣张跋扈,长大了还了得?大越以孝道治国,今日之事若是传了出去,他日后的前程便算是毁了!” 裴越川脸色微变。 他将信将疑地看着沈南枝,怀疑她在夸大其词。 沈南枝面不改色,“世子是武将,不知道这其中的厉害,文人最重名声,想让望哥儿走文人的路子,便要护好自己的名声。旁的不说,望哥儿的老师李先生便是个孝子,若知晓望哥儿忤逆不孝,第一个就要辞去府中先生一职。” 裴越川不吭声了。 望哥儿的启蒙先生名叫李昌,进士及第,也是京城中最有名的天府书院的教书先生。 而定远侯是武将出身。 战功全都靠战场上拼命挣回来的。 侯府人丁不旺,自望哥儿出生之后,侯府上下就一致决定,让望哥儿走科举的路子。 可自古以来文臣和武将便互相瞧不上。 望哥儿三岁启蒙的时候,裴越川动用了侯府所有的人脉,却找不到好的启蒙先生,最后还是沈南枝借着亡父的名义,请来了李昌。 李昌确实有本事。 只用了一年多的时间,望哥儿就已经能熟读三字经,除了些生僻字,日常生活中用的字,他也基本都认得。 若李昌请辞,他可找不到有官身的进士教望哥儿读书写字了。 裴越川气焰全消。 “惯子如杀子,祖母和母亲多溺爱望哥儿世子也是知道的,望哥儿本就不是个自律的孩子,我若再不严管,这孩子便废了。” 沈南枝苦笑一声,“我不过小惩大戒,祖母和母亲便心疼了,训斥我便罢了,还拿我……拿我失贞的事情压制我。” 她闭上眼,仿佛伤心到极致,“我德行有亏,祖母和婆母动辄拿这事拿捏我,我也无话可说。” “只是她们每每提起,便相当于扯开我血淋淋的伤口,再在上面撒把盐,时隔四年,既然祖母和母亲无法释怀,我也不强求。” 沈南枝扶着春分下了床,走到八仙桌前,把桌子上的笔墨纸砚往前一推,“今日便求世子休书一封,我沈南枝……自请下堂!” ------------ 第一卷 第5章 挑衅她 春分冬阳惊得不敢吭声。 就连裴越川都猝不及防地被惊到了。 他瞧着面前的笔墨纸砚,又猛然看向沈南枝,却见她面色沉静,明显是认真的。 自她失贞。 这是她第一次在他面前这么坚定硬气。 他都快忘了沈南枝本来就是个自信从容的人,只是这几年被磨平了棱角而已。 回过神来。 裴越川立马推开纸笔,他拧眉道,“婚姻大事岂是儿戏,祖母和母亲不过是心疼孩子斥责了你两句,你当没听到便是。非要闹成这样跟长辈争个长短吗?” 沈南枝静静看着他。 裴越川在她的目光下逐渐绷不住了,他叹气走到沈南枝面前,抬起手似乎想拉她的手,沈南枝侧身躲开。 “南枝,我们不是说好了,以前的事情就当没发生过。你是我定远侯府的世子夫人,永远都是,这侯府不能没有你,别闹了,行吗?” 沈南枝不说话。 裴越川没法,只好同她保证,“今日的事情是你受委屈了,只是晚辈不议长辈长短,回头我跟祖母和母亲好好说说,再不许她们提当年的事情。” “你是侯府的当家主母,望哥儿和侯府的下人……你该管还是得管。” 沈南枝不咸不淡道,“自古以来一个家便只能有一个当家主母,否则大家七嘴八舌,到底该听谁的?我不想管家并不是要跟祖母置气,只是家务事总是吃力不讨好,再管下去,把祖母气出个好歹,就真成大不孝了。” 见她态度软了。 裴越川当即道,“祖母那由我去说。” “等世子说通了再说吧。” “好。” 生怕她再提什么休妻的话,裴越川说,“你身子不适,就躺着好生养伤,我这就去找祖母和母亲,跟她们好好分析利弊,她们会理解的。” 话落。 他不再给沈南枝反驳的机会,迈着大步风风火火地走了。 看着他的背影,沈南枝冷笑一声。 春分和秋意都要吓死了。 见裴越川走了,两人重新把她扶回床上,秋意气恼道,“世子爷不分青红皂白就来兴师问罪,那样子哪有把少夫人这个正室嫡妻放在眼里。也就是欺负我们家老爷去世了,少夫人没有撑腰的兄弟姊妹,否则借世子八个胆子,也不敢来找麻烦。” 春分同样眼含热泪,“少夫人,奴婢知道您心里苦,可咱们万万不敢说让世子休妻这种话啊。女子被休,娘家肯把女儿接回去,女子才有一条活路。若是老爷在世,肯定拼着不要名声,也把少夫人接回家中。” “可如今咱们沈家当家做主的是二老爷,二老爷还有未出阁的女儿,便是二老爷顾念亲情把少夫人接回府中,二夫人肯定也是不同意的。若是回到娘家也要看人脸色过日子,还不如留在侯府。” 春分面色悲戚,“女子自嫁人,便没有家了啊。” 说出这话。 春分心口像被人剜了一刀。 她家小姐未出阁的时候,多少名门公子争相求娶。 说句狂妄的。 以太傅府的门第,小姐便是入宫为后都是当得的。 入侯府是下嫁。 老爷夫人本想着嫁得低,有他们镇着,小姐的婆家定然不敢轻怠了她,小姐初入侯府的时候,侯府上下的确无人敢欺,侯爷跟小姐也蜜里调油恩恩爱爱地过了一年多。 谁知道老爷病逝。 紧接着发生了四年前的变故。 再之后。 侯府待小姐的态度就天翻地覆了。 侯爷嘴上说不介意,可自小姐出事之后,他便再没跟小姐同过房,对小姐的态度也大不如前了。 春分几人心疼气恼。 却又无计可施。 “少夫人。”春分还想再劝。 “放心。” 沈南枝打断她的话,对上春分和秋意担心的目光,她心头微暖,轻声说,“裴越川不会休妻的。” 春分秋意同时看她。 沈南枝却没作有解释。 裴越川若想休妻,前世就休了。 方才她自请下堂的话,只是出于试探罢了。 事实证明。 裴越川果然有顾忌。 就算裴越川没顾忌,她也不容许裴越川把她休了。 大越律令。 女子被休,嫁妆是带不走的。 她出嫁时十里红妆,每一样嫁妆都是她出生后,爹娘精心准备的,成箱笼的金银玉器和数不清的铺子庄子宅子田产,不知道闪瞎了多少人的眼。 比起那些。 几十箱的古籍字画才是最珍贵的东西。 父亲沈从容是当代传奇人物,他年少成名,一手好字风骨极佳,比他的字更出名的是他的画,他最擅画桃花,画卷展开,里头的桃花栩栩如生,宛如活物。 后来父亲一手创办了名誉天下的天府书院,更是名声大噪。市面上,他的一幅桃花图便价值千金。 她跟裴越川成亲前一天,父亲和母亲亲手把那些书画一卷卷放到箱笼里。 她的嫁妆,是父母倾注在她身上的爱。 侯府这些畜生不配得到这些东西! 至于裴予望……他连她这个母亲都不稀罕,就别来稀罕她的嫁妆了。 以前是她傻,拿嫁妆补贴侯府。 今后。 再不会了。 吃她的穿她的用她的,还妄想折辱她。 天底下没有这样的好事。 深吸口气,沈南枝侧首吩咐春分,“着人去府外把夏至喊回来。” “是!” 未时初,夏至回来了。 夏至是沈南枝四个贴身丫鬟之一。 为人心细精明又会算账,是个做生意的小能手,这些年一直替沈南枝打理着她的嫁妆和侯府的账册。 夏至风风火火地进了屋。 她是着急赶回来的,进屋的时候满脑门的汗。 绕过屏风。 夏至一眼就瞧见沈南枝的额头缠着一层层纱布,她回来的时候已经从春分口中听到少夫人受伤的来龙去脉,这会儿瞧见纱布上的血迹,气得咬牙切齿,“小公子就是平时挨打太少,少夫人该抽他鞭子才是!” 这些年夏至府里府外两头跑。 跟生意人接触多了,性子也越发泼辣了。 今儿个伤她的人若不是裴予望,这会儿夏至恐怕已经破口大骂了。 春分扯扯她的袖子,“好了好了,别火上浇油了。” 夏至气呼呼地闭了嘴。 沈南枝笑起来。 真好。 她的四个小丫头还都鲜活地活着。 “别气了,先说正事。” “什么事?” “把侯府的账册钥匙和对牌找出来给夫人送去。” 夏至反应快,迅速明白了过来,“少夫人是想吓吓夫人?少夫人早该这样治老夫人和夫人了,这些年她们花着少夫人的银子,还端着长辈的架子,也不知道谁给她们的脸。” 吓吓秦氏? 沈南枝摇摇头,“我是在——挑衅她!” ------------ 第一卷 第6章 撑不了几日 晚膳时。 夏至带着婆子把一箱子的账册抬到寿安堂,将钥匙和对牌交给秦氏的时候,秦氏恼得差点摔了碗,她怒视夏至,“沈南枝她是什么意思?!” 夏至双手交叠在小腹,态度不卑不亢,“回夫人,白芷姑娘说了,少夫人失血过多,需要卧床静养,不能再劳神伤身。但这偌大个侯府,也不能没有个当家理事之人。” “老夫人年事已高,少夫人不敢劳烦老夫人,就吩咐奴婢把这掌家之权暂交给夫人,待少夫人什么时候身子康复了,再替侯府操劳。” 秦氏脸都绿了。 旁人不知道侯府的状况,她掌过家,心里明镜似的。 侯府瞧着光鲜亮丽,实际上根本就是驴粪蛋子表面光,根本没有什么产业。 老侯爷没死那会儿家里还算殷实。 老侯爷去后,老夫人不善经营,做什么生意都亏钱,最后干脆把掌家大权交给她。 她接手中馈时,侯府的产业就已经被老夫人卖得差不多了。 她刚掌家那会儿,也曾雄心壮志,要把侯府打理得井井有条,叫老夫人刮目相看,可想得容易,做起来难。 连续亏损了几万两银子之后,她所有的雄心都给磨没了。 川儿求娶沈南枝的时候,更是直接掏空了侯府的家底和她的嫁妆。 好不容易熬到沈南枝进门。 新婚第二日沈南枝给她敬茶的时候,她就赶紧把掌家大权交给沈南枝了。 她交的哪是权力,其实就是个烫手山芋。 好在沈南枝什么都没说,把这一摊烂账给接了过去。 之后。 侯府就又过上了光鲜体面的日子。 秦氏不知道沈南枝是拿嫁妆补贴侯府吗? 她当然知道。 先不说沈南枝的嫁妆足够侯府衣食无忧生活八辈子,她拿出来贴补点又不会掉二两肉,再说了,她为什么心甘情愿贴补侯府? 还不是因为做了对不起川儿的事! 她活该补贴侯府。 可现在。 沈南枝竟然把账册送回来。 这不是摆明了用银子拿捏她这个婆母吗! 可偏偏夏至的话有理有据,又冠冕堂皇,让秦氏连拒绝的理由都找不到。 她要拒绝了。 那就是苛待重伤的儿媳。 “既然夫人没有异议,那奴婢就先告退了。” “……” 眼睁睁地看着夏至带人退出了厅堂,秦氏气到手抖,她本来听了裴越川的劝,打算看在儿子的面子上,不计较沈南枝先前的放肆。 可眼看着沈南枝蹬鼻子上脸,她哪还忍得! 她指着裴越川,怒道,“你还劝我跟你祖母宽厚些,你自己瞧瞧,她这咄咄逼人的样子,我和你祖母怎么宽厚?还失血过多,卧床养病,不能劳神伤身……全都是借口!她手底下可用的人那么多,哪用得着她劳神伤身!” 秦氏大骂,“自她入门,我和你祖母从未给她立过规矩,这些年待她如亲生一般,她倒好,如今在侯府站稳脚跟,竟然用银子反过来拿捏起我这个婆母来了,简直忤逆不孝,岂有此理!” 老夫人放下筷子,脸色也相当难看。 裴予望眼珠子一转,立刻帮腔,“爹,母亲不孝,你快去教训她……你也打她二十鞭,她让乳娘疼,你也让她疼。” 裴越川瞪了裴予望一眼,“你闭嘴!” 裴予望鼓着腮帮子哼哼唧唧地闭了嘴。 瞧着脸色铁青的祖母和母亲,裴越川头疼不已,他也没想到这次沈南枝的气性这样大,他只能耐着性子安抚两人,“祖母,娘,你们别生气,南枝不是跟你们对着干,她就是想以后管教望哥儿方便些。” 见两人余怒未消,他又劝,“府里七零八碎的事情这么多,你们不管还落个清闲,做个富贵闲人多好。母亲,这侯府里里外外还要靠南枝,您就同她服个软,沈南枝知道好歹,以后待你们,肯定跟从前一样。” “服软?” 秦氏一拍桌子,声音抬高八度,“你让我这个当婆母的跟儿媳妇服软?简直倒反天罡!” “母亲……” “你住口,我绝不可能跟那小娼妇低头,你死了这条心!” 不找沈南枝的事已经是她最大的让步,让她服软,万万没有这个可能,怒火中烧的秦氏丢下筷子就回自己的院子了。 老夫人轻哼一声,一言不发地转身进了里屋。 虽然没说话。 但她冷硬的态度已经摆明了不会低头。 下人们噤若寒蝉。 裴予望一句话不敢说。 裴越川捏了捏眉心,脸色十分难看,好半晌他才青着脸吩咐丫鬟,“把席面撤了吧。” “是。” 收拾完,小丫头瞧着厅堂中央的箱笼,小心翼翼地询问,“世子,这箱笼可怎么办是好?” 想着沈南枝今日的态度。 不知为何,裴越川心中笃定她这次不会妥协。 沉思片刻,他吩咐小丫鬟,“先送夫人院里,等少夫人身子恢复了,再送少夫人那儿去。” “是。” …… 这边。 夏至正绘声绘色地跟沈南枝说寿安堂众人的反应,她一脸畅快,“您是没瞧见,夫人一听那箱笼里是侯府的账册,脸色一下子就变了,老夫人的脸色也叫一个精彩,奴婢瞧着真真是解气极了。” 春分却担忧起来,“少夫人平日中妥协惯了,如今突然硬气起来,怕是老夫人和夫人根本不吃这一套。” “无碍,她们撑不了几日。” 沈南枝慢条斯理地用着晚膳。 晚膳是冬阳做的。 她的四个小丫头中,春分最稳重,常在她身边伺候,夏至最机灵,在外头的铺子里忙活,秋意会武,负责保护她的安全,冬阳厨艺最好,负责她的小厨房。 小厨房平时很少用到。 老夫人规矩重,要求所有人的晚膳必须在她的寿安堂用,说来也可笑,这规矩是沈南枝嫁入侯府后才有的。 喝完补气血的药膳汤,沈南枝才感觉自己真的活过来了。 小丫鬟进来收拾掉残羹剩饭。 沈南枝在春分的服侍下净了手,漱了口,之后由春分和冬阳扶着坐到了迎窗的大炕上。 明明已过中秋。 却只有晚风才有一丝丝的凉爽。 沈南枝趴在窗柩,用小树枝逗着窗柩上的鹦鹉,“该透露的消息透露出去了吗?” “透出去了。” 春分看了眼沙漏,“算着时间,柳姨娘这会儿也该堵到世子爷了。” ------------ 第一卷 第7章 要她的命 从寿安堂出来。 裴越川带裴予望回青竹园。 回去的路上,他狠狠把裴予望训斥了一顿,裴予望耷拉着脑袋不敢吭声,心里又委屈又恼恨。 都怪母亲! 要不是她这通闹。 今天的事情本来都该翻篇了。 现在好了。 乳娘受伤,他挨骂,曾祖母和祖母都不高兴,全都是母亲害的! “你母亲都是为了你好,以后你好生听你母亲的话,听到没有?” “儿子知道了。” 裴越川瞧他那样,就知道他没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他皱着眉头正要再训斥一番,突然听到一道惊喜的女声,“世子爷?真的是您?” 月色下。 容颜娇俏的女子提着裙摆,带着满身香气,如同翩然的蝴蝶一样扑入裴越川怀里,“世子爷,您可算回来了,妾身想死您了。” 来人正是裴越川的爱妾柳姨娘。 柳姨娘出身青楼。 是裴越川四个小妾中最热情大胆的。 在房里的时候,裴越川喜欢这份大胆,但当着丫鬟婆子和儿子的面,裴越川便不喜了,他推开柳姨娘,不轻不重地训斥了一句,“成何体统。” 柳姨娘惯会察言观色,见状就知道裴越川并未真生气,她委屈道,“世子,妾身好些日子没看到您了,您近日事忙,妾身也不知道您何时回来,只好日日在这儿等着,天可怜见,今日终于让妾身等到世子了。” 她借着裴越川的遮挡,伸手纤纤玉指,勾住他的腰带,月色下,她眸光盈盈,“世子爷,妾身做了您最爱吃的菊花饼,您去妾身屋里尝尝?” 月光下。 柳姨娘一身绯色衣裳,媚眼如丝,如同话本里勾魂摄魄的妖精。 裴越川近日事忙,已经多日没踏入小妾们的院子,他喉结微微滚动,“恰好有些饿了……” “爹!” 裴予望急了,他先瞪了柳姨娘一眼,生怕裴越川会跟柳姨娘走了似的,紧紧抓着他的袖子,“您答应望哥儿,要送望哥儿回院子的。” 他答应乳娘。 今天要把爹爹带到青竹园的。 裴越川这会儿哪还顾得上裴予望。 其实他内心这会儿也不想去青竹园,晌午他答应瑾之要给她个交代,去找沈南枝算账,却被她三言两语堵了回来。 他着实不好跟瑾之交代。 可瑾之受了委屈,心里不痛快,肯定要跟他闹的。 他今日处处受气,实在有些心力憔悴了。 裴越川摸着裴予望的头,眼睛却没从柳姨娘身上移开,“望哥儿听话,先同婆子回院子,爹爹回头再去看你。” 话落。 他招手喊来伺候望哥儿的婆子,婆子也有眼力见儿,也不管望哥儿愿不愿意,赶紧把他抱起来,往青竹园的方向去了。 四下无人。 柳姨娘立刻扑过来挽住裴越川的手臂,她傲人的波涛挤在裴越川手臂,声音越发娇媚,“世子爷快随妾身来呀。” …… 油灯如豆。 秦瑾之趴在床上,等了整整一个下午,都没等到沈南枝被裴越川责罚的消息。 随着时间推移,她越发委屈。 身上很疼。 她连晚膳都用不下,打算等裴越川来了,在他跟前好好哭诉一番。 就算不能影响事情的结果,起码也叫裴越川多心疼心疼她。 她等啊等,等啊等。 不知道等了多久,终于听到屋子外传来了脚步声,秦瑾之精神一振,“肯定是世子爷来了,小桃快开门。” 门打开。 裴予望冲了进来。 秦瑾之伸着脖子往他身后看,见他身后无人,心下失落,“望哥儿,世子没跟你一起来吗?” “乳娘对不起。” 裴予望耷拉着脑袋,立在床边,“望哥儿没用,没把爹爹带回来。” 秦瑾之心中一沉,“你爹爹……去了你母亲那儿?” “那倒不是。” 裴予望捏着小拳头小脸涨红,“本来爹爹要送望哥儿回来的,半路上被柳姨娘那个小贱人给拉走了。” 又是那贱人! 一个沈南枝还没对付完,又冒出一个柳如烟! 秦瑾之咬紧牙关,恨不得冲进翠微院,把那小贱人生吞活剥了。 瞧见她脸色不好,裴予望连忙说,“乳娘你别难过,爹爹答应望哥儿,等会儿就来青竹园看我的,到时候我让爹爹来瞧你。” 秦瑾之扯扯嘴唇,却笑不出来。 柳如烟那狐媚子手段多得很。 大晚上的。 世子去了她的屋子,哪可能还出得来! 心中这样想。 秦瑾之却还怀揣着一丝丝的希望。 她今日受了这样重的伤,表哥肯定不会不管她的。 侧眸瞧着裴予望愧疚的模样,秦瑾之摸摸他的脑袋,强笑着安慰,“望哥儿不要自责,不怪你,是柳姨娘那狐媚子引诱了你爹爹。” 望哥儿恶狠狠道,“回头望哥儿就收拾她给乳娘出气!” 沈南枝的儿子。 对她比沈南枝还要亲近。 秦瑾之心头的气儿顺了些,她目光闪烁,“望哥儿不要为了乳娘做不好的事,否则你母亲知道了,会罚你的。” “望哥儿才不怕她。”裴予望越发坚定了要给秦瑾之出气。 秦瑾之没有再劝。 裴予望趴在床边,跟秦瑾之说了好久的话,直到眼皮打架支撑不住,他打着哈欠,小声咕哝,“爹爹怎么还没回来啊……” 秦瑾之心头发凉。 她也没有哄裴予望的心情了,叫守在门外的婆子把裴予望抱回房间睡觉。 夜色渐浓。 连小桃都撑不住了,“姐姐,世子不会来了,您身上还有伤,早些睡吧。” “别熄灯。” 若表哥回来。 瞧见她屋里熄了灯,恐怕以为她睡下,就不来了。 秦瑾之让小桃留着灯,“我身上疼睡不着,你回房睡吧。” 小桃是秦瑾之从小的贴身丫鬟。 秦瑾之以乳娘的身份进侯府之后,她也跟着进来了。 在侯府。 她不好叫秦瑾之小姐,平时都是叫姐姐。 她也是整个青竹园,唯一知道秦瑾之真实身份的人。 小桃没回房。 她搬了个躺椅在床边躺下,“奴婢就睡这儿,姐姐夜里疼就喊我。” 秦瑾之心不在焉地点头。 小桃很快睡着了。 秦瑾之毫无睡意。 她死死盯着房门,直到夜深人静,外头传出梆子声,再到晨光熹微,天色渐亮。她的眼睛都熬红了,依旧没等来她心心念念的人。 秦瑾之的心一寸寸凉了下来。 小桃醒来就对上秦瑾之熬得通红的眼睛,她愣了一下,很快明白自家小姐一夜未眠。 翻身从躺椅上下来,小桃心疼地握住秦瑾之冰凉的手。 屋里没人。 小桃忍不住压低声音安慰,“小姐,那小贱人出身低微,她就是世子爷用来消遣的物件儿,您不要为了她气坏了自个儿的身子。” 秦瑾之双眸通红。 她咬着牙关,一字一句道,“她若安分守己我自然不会在意她,如今敢来跟我抢男人,我要她的命!” ------------ 第一卷 第8章 柳姨娘 裴越川是早膳后才回到青竹园的。 到了青竹园,他直奔秦瑾之的房间,小桃端着水盆出来,瞧见裴越川大步而来,赶紧叫住他,“世子爷,别进屋了吧。” “你家小……姐姐生气了?”裴越川略感心虚。 “姐姐怎么会生世子的气。”小桃按照秦瑾之的吩咐,苦笑着说,“姐姐昨儿个疼了一整夜,彻夜未眠,这会儿刚有些睡意。” 裴越川越发愧疚,“我进去瞧瞧她。” 屋里的秦瑾之早就听到了外头的动静,她深呼吸好几次才压住满腔的怨怼,瞧见裴越川进屋,她正要开口说话,眸子却突然一凝。 裴越川脖颈上,一处遮不住的红痕瞧着格外扎眼。 秦瑾之瞬间红了眼圈。 “瑾之……” “世子来了。” 裴越川解释说,“昨晚我……” “世子不必解释,我都明白。”秦瑾之垂眸苦笑,“我这个样子,伺候不了世子,世子去别的地方找乐子也是应该的。” 裴越川被堵得说不出话来,他坐到床沿,握住秦瑾之的手,“生气了?” “我一个奴婢,哪有生气的资格。” “都自称奴婢了,还说没生气!” 秦瑾之分寸拿捏得极好,在裴越川耐心告罄之前便示了弱。 再抬头,她眼底已经蓄满了泪,“表哥,我不是生气,就是心里害怕……这侯府上有沈南枝,下头还有好些个貌美如花的姨娘,我怕她们把表哥抢走了,表哥,如今这世上,我能依靠的人,就只有你了。” 裴越川越发心疼愧疚,他搂着秦瑾之的肩膀,“是我的错,昨儿个我该来守着你的,你别怕,任何人都抢不走我。在我心里,那些女人连你一根手指都比不上。” 秦瑾之含泪抱住裴越川的腰身,把脸埋进他怀里。 心中的危机感却怎么也驱不散。 …… 几位姨娘来揽星院探病的时候,白芷正在给沈南枝换药。 瞧着沈南枝脸色不好,春分轻声问道,“少夫人可要见她们,若是不想见,奴婢这就去把她们打发了。” 沈南枝和白芷交换了一个眼神,“让她们进来。” “是。” 片刻后,春分领着几个姨娘进了屋。 瞧见沈南枝,几个姨娘纷纷屈身行礼。 “起来吧。” 沈南枝抬眸一扫,发现裴越川的四个姨娘,只来了三个,没来的那个正是柳姨娘。瞧着几个姨娘丫鬟手里都提了东西,她若无其事地对几人点头,“几位妹妹有心了,都落座吧。” “谢少夫人。” 沈南枝做当家主母这些年,把侯府管理得井井有条。 她从不给几个姨娘立规矩,也不会克扣她们的月例,只要几个姨娘不生事,她从不苛待,因此几个姨娘对沈南枝都十分敬重。 几人关心了沈南枝的伤势,得知她没有大碍,只是需要将养一段时间,齐齐松了口气。 坐了许久。 李姨娘终于忍不住了,“都这个时辰了,柳姨娘怎么还没来给少夫人请安?” 周姨娘不敢搭话。 她是裴越川的通房丫头,由少夫人抬成姨娘的,少夫人入府前,她便失了宠爱,这些年来,世子再也没踏进过她小院一步。 几个姨娘中,数她身份最低,她谁也不敢得罪,只好低着头装鹌鹑。 卫姨娘却不怕得罪柳如烟。 她是裴越川同僚的妹妹,虽然门第比不上侯府,却也是正儿八经的官家小姐,也是正儿八经被轿子抬进侯府的姨娘。 她比柳如烟先进门。 若早知道裴越川会抬个娼妓进门,当初她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进这侯府。 卫姨娘向来瞧不上柳如烟那青楼女子的做派,闻言冷笑一声,“青楼出来的下贱胚子,李姐姐指望她懂什么规矩。” “……” 李姨娘讪笑。 卫姨娘敢骂柳如烟,她可不敢。 她原本是老夫人身边的抱狗丫头,是老夫人做主抬的姨娘,虽说有老夫人撑腰,可谁不知道柳如烟如今在府里风头正盛,且心胸狭隘。 她若是附和卫姨娘,被柳如烟知晓了,柳如烟奈何不了卫姨娘,但肯定会想法子对付她。 柳如烟是低贱。 但柳如烟能在青楼那样的地方如鱼得水,还有本事哄得世子给她赎身,且能以青楼女子的身份进了这侯府的大门,足可见柳如烟的手段了。 她可不敢跟柳如烟硬碰硬。 正想着。 外头丫头禀报,说柳姨娘来了。 柳姨娘吓了一跳,连忙说,“卫妹妹快别说了。” 卫姨娘翻了个白眼,“李姐姐怕她,我可不怕,就是当着她的面,这些话我也照说不误。” 话音刚落。 外头便传来柳如烟娇娇柔柔的嗓音,“卫姐姐是在说妹妹吗?” “说的就是你,瞧瞧都什么时辰了,竟然才来给少夫人请安,楼里的妈妈没教过你,从良后要为奴为婢服侍主母吗?” 柳姨娘也不生气,撩了撩额角的一缕碎发,笑眯眯地说,“姐姐不要生气,不是妹妹不懂规矩,实在是……昨儿个世子在妹妹的房里留宿,折腾了大半宿,妹妹精神不济便多睡了一会儿,哪知道一觉就睡过了时辰。” 卫姨娘脸色铁青。 房中事竟也好意思往外说。 不要脸! 柳姨娘朝卫姨娘挑衅一笑,转而敛衽朝沈南枝盈盈一拜,“妾身实在是腰酸腿软的厉害,这才来迟了,还望少夫人莫怪。” 沈南枝把几个姨娘的反应尽收眼底,全程面不改色,“落座吧。” “多谢少夫人。” 刚落座,柳姨娘就敏锐地察觉一道视线落在脸上,她顺着视线看过去,就见府医白芷正拧着眉头,神色凝重地盯着她。 柳姨娘心里咯噔一下。 听说这府医白芷姑娘,是少夫人重金请来的药王谷的传人,医术极高。 莫不是她身体出问题了? 柳如烟顿时笑不出来了。 她也没心思跟卫姨娘争长短了,瞧着白芷收拾好药箱跟沈南枝告辞,连忙叫住白芷,“白姑娘请留步。” “柳姨娘?” 柳姨娘坐直了身子,“白姑娘,近日妾身身子略感不适,不知可否劳烦白姑娘替妾身诊脉瞧一瞧。” 白芷皱眉看向沈南枝。 沈南枝轻轻颔首,“给柳妹妹瞧瞧吧。” 白芷不好推脱,拿出脉枕放在桌上,柳姨娘忙把手腕递了过去,白芷诊了片刻,脸色微微一变,柳姨娘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 白芷收回手指,深深看她一眼,“若非今日凑巧碰到我,姨娘这辈子怕是跟子女无缘了。” ------------ 第一卷 第9章 狗咬狗 柳姨娘瞬间白了脸。 像她这样的出身,能被人赎身回家当姨娘,已经是最好的出路。 可色衰而爱弛。 想在府中站稳脚跟,最终还是要靠子女傍身。 若是没有孩子。 她这一生还能有什么指望。 柳姨娘当即就屈膝给白芷跪下了,“白姑娘,求您救救我。” 白芷看向沈南枝。 柳姨娘连忙调转方向,跪向沈南枝,她低泣道,“求少夫人开恩,让白姑娘为妾身医治。” 沈南枝皱眉问白芷,“到底是怎么回事?” “姨娘最近几个月是否时常流鼻血,牙龈出血?” “是是是,妾身找大夫瞧了,大夫说是火气太旺。” 白芷摇头,“姨娘当是长期用了活血的药物,凝血变差,导致身体出血,那药物用多了会对姨娘身子有损,极难怀上孩子,便是怀上了,也有极大的小产风险。” 怪不得她入府一年,世子的宠爱也不少,却至今没有怀上身孕。 柳姨娘这会儿也意识到是有人要害她了,她跪行到沈南枝身旁,含泪道,“少夫人,妾身自入这侯府,饮食上万分小心,从来没有食过什么活血的药物,定是有人想害妾身,求少夫人给妾身做主啊。” 沈南枝沉了脸色,“春分,给我查!侯府子嗣不丰,我倒要瞧瞧谁敢在侯府的后院使这种阴私手段!” “是!” 柳姨娘现在更关心自己的身子,“白姑娘,我这身子还能治吗?” “若我都不能治,天底下就没人能治了。”白芷当即开了张药方交给柳姨娘,“按照这药方上去抓药,先吃三剂,届时再来找我复诊。” 柳姨娘小心翼翼收好药方,对白芷和沈南枝千恩万谢。 有了这一茬。 剩下的三个姨娘也都有点慌。 沈南枝让白芷给三个姨娘分别诊脉,最后发现,除了不受宠的周姨娘,李姨娘和卫姨娘身体都有轻微的问题。 只是没有柳姨娘严重。 如此一来。 所有人都看向周姨娘。 周姨娘被吓白了脸,慌乱摆手,“不是妾身,真不是妾身,世子从来不来妾身房里,这些年,妾身只求在侯府安安稳稳过完一生,早就不敢有别的奢求了,少夫人您相信妾身。” “本夫人只看证据说话,不会放过坏人,也不会冤枉好人。” 周姨娘松口气。 经此一事,几个姨娘也没有跟沈南枝闲话的心情了,纷纷找理由告辞。 人散后。 沈南枝面色恢复如常,她笑看着白芷,赞道,“演得不错。” 白芷抬起下巴轻哼一声,“你当本姑娘在江湖上这么多年是白混的。” 沈南枝失笑。 白芷是十年前,父亲从外头领回来的小乞儿,后来父亲发现她对草药和医术感兴趣,就送她去药王谷学医,学成归来后,白芷就一直跟着她。 两人似好友,更似姐妹。 沈南枝知道几个姨娘会来探病,所以白芷来给她换药的时候,特意让白芷配合她演这一场戏。“你不怕她们几个怀疑你?” 白芷说,“你是裴越川的夫人,跟她们也有利益冲突,恐怕她们几个回自己院里就要疑心你了。” “无碍。” 沈南枝轻笑一声,“所有的证据,都会指向秦瑾之。” 不是她算计秦瑾之。 这些药。 本来就是秦瑾之给几个姨娘下的。 前世柳姨娘怀了身孕,孩子不足三个月的时候小产,事后她让白芷给柳姨娘把脉才发现不妥,她让春分调查,发现柳姨娘房间的熏香有问题。 熏香里含有麝香。 麝香具有开窍醒神,活血通经,止痛催产的作用。 但长期闻下来,会导致女子不孕。 前世她让春分调查。 最后查到那熏香是以秦氏的名义送到几个姨娘房里去的,当时秦氏只说是从外头采买回来的,没想到里头有麝香。 她当时就察觉不对。 可有秦氏挡着,便没有继续追查。 最后事情不了了之。 重活一世。 得知秦瑾之擅长做熏香,她才明白秦氏是为了维护她,才把事情揽了下来。 秦氏和裴越川不是要把秦瑾之藏起来吗? 她非要让秦瑾之暴露在所有人的视线之中。 算算时间。 也快到柳姨娘有孕的时候了。 柳姨娘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前世仗着自己有孕,设计害死了看她不顺眼的卫姨娘。 这一世,就让她跟秦瑾之狗咬狗去。 且她猜测,秦瑾之做的这些事情,秦氏和裴越川是不知情的。 侯府如今只有裴予望一个孩子。 整个侯府都盼着裴越川给侯府开枝散叶,又怎么会默许秦瑾之给几个姨娘用药。她就不信,秦氏和裴越川知道真相,还能对她一如往昔。 “那个邹氏,当真是世子的表妹?” “不但是表妹,还是裴越川认定的妻子,只待时机成熟,便害我性命,娶秦瑾之入门。” “害你性命?” 沈南枝冷笑,“以秦瑾之的门第,老夫人和侯爷不会容她做侯府的当家主母,否则裴越川早娶她了。侯府袭三代,裴越川是未来的定远侯,便是休妻,以秦瑾之的年纪和家世也不够格嫁入侯府做继室。只有我死后,她以填房的身份进门,才不会有人反对。” 昨晚她一夜未眠。 终于想明白前世裴越川不休她,而是害死她的原因了。 白芷咬紧牙关,“好个定远侯府,好他个裴越川!” 春分几人也面露怒色。 白芷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问沈南枝,“侯府这样算计你,你还打算若无其事地跟裴越川过日子?” “自然不能。” “那你接下来怎么打算的?” 沈南枝冷声道,“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白芷立刻问她,“需要我做什么?” “等麝香的事爆出来之后,你找理由离开侯府。” “我走了你怎么办?” 沈南枝眸子里滑入一丝暖色,她握住白芷的手,“放心吧,我又不是真的受了重伤,这侯府我能离开你,有人却不能。” 离不开白芷的,当然是患有心疾的老夫人。 这是要对付那老太婆了。 白芷早看那处处拿乔摆谱的老虔婆不顺眼了,闻言眼珠子一转,顿时有了主意,“我来侯府当府医,是为了报答太傅大人对我的救命之恩,如今该报的恩也报完了,我堂堂药王谷传人,哪还有继续留在侯府的道理。” 沈南枝眸子笑意盈盈,“这理由甚好。” ------------ 第一卷 第10章 包庇 春分做事雷厉风行。 几个姨娘各自回了小院之后,她就带人去了几个姨娘的住处,查起了几人的饮食起居。 这样大的动静,自然瞒不住侯府的人。 得知几个姨娘被下药。 老夫人和秦氏震怒。 说来十分可笑。 几个姨娘包括柳如烟都没怀疑沈南枝。 沈南枝要想害她们,直接等她们的身子坏了就行,何必让白芷给几人医治。 且她们都是妾,生下的孩子根本就威胁不到小公子,所以几个人回到小院,第一个就把沈南枝的嫌疑排除了。 但老夫人和秦氏得知情况,却头一个怀疑起了她。 生怕春分调查的结果有失公允,秦氏让秦嬷嬷协助调查。 沈南枝看这架势就确定了。 秦氏的确不知道秦瑾之的所作所为。 她可太期待秦氏被打脸的时候了。 春分的进度非常快。 当日晌午对比了几个姨娘吃穿用度的单子之后,很快就把问题锁定在三个姨娘近几个月都用过的熏香上。 听见熏香二字,秦嬷嬷眼皮子狠狠一跳。 旁人不知道。 作为秦氏的陪嫁,她心里门清,秦氏的嫂嫂最擅长制香,秦瑾之更是把这门手艺学得十分精湛,这些年侯府说是对外买香。 实际上,这些熏香都是秦瑾之制成的。 采买的银子自然也进了她的腰包。 秦嬷嬷不敢耽搁,跟春分留下一句“我去回禀夫人”,就匆匆回了清荷院。 听了秦嬷嬷的话,秦氏手一颤打翻了手中的茶盏,她也顾不上烫手,连声追问,“确定是熏香的问题?” “十有八九。” 秦嬷嬷恭声答道,“几个姨娘的口味不同,饮食也都不相同,唯一重叠的就是熏香……春分已经带着熏香去找白芷姑娘了,不出一刻钟应该就有结果了。” 秦氏又气又急。 她推开茶盏,“跟我去一趟青竹园。” “是!” 秦氏气势汹汹赶到秦瑾之房间的时候,秦瑾之正在补觉,她昨儿个一夜没睡,在裴越川的陪伴下用过早饭后,由裴越川哄着睡了。 秦氏让秦嬷嬷守在外头,“不许任何人靠近,包括望哥儿。” “是,夫人。” 秦氏推门进屋。 她动静不小,但没吵醒秦瑾之,来到床边,瞧着秦瑾之正睡得香甜,秦氏怒火中烧,一巴掌甩了过去。 秦瑾之被打醒了。 睁开眼。 瞧见打她的人是秦氏,秦瑾之的满腔怒火立刻变成了茫然和委屈,她捂着脸,“姑母……” “别叫我姑母!” 秦氏恨得牙痒痒,指着秦瑾之的鼻子骂了起来,“自秦家落魄,我便让川儿把你接到家里,如珍如宝地照顾你,你对我的回报就是让我断子绝孙?” 秦瑾之心头一跳。 “说!你在几个姨娘熏香里做什么手脚了?” “……” 本来还想狡辩一番的秦瑾之,听到秦氏提到熏香,手心里顿时冒出一层冷汗,虽然不知道秦氏如何得知,但瞧着盛怒中的秦氏,哪还敢再说谎。 她挣扎着爬到床沿,抓住秦氏的衣摆,背上的伤口被扯动,疼得她眼底瞬间就含了泪,“姑母,我错了。” 秦氏冷冷看着她。 秦瑾之哭诉起来,“这些年,我眼瞧着表哥抬了一个又一个姨娘,我却只能以奴婢的身份待在侯府,我怕啊,怕她们一个个都生下孩子,以后我跟表哥的孩子没了容身之处……爹娘还指望我生下侯府的血脉,靠着侯府振兴秦家,我也是没法子才出此下策。” 秦氏自然盼着娘家好。 听到秦瑾之的理由,她的怒火消了大半,只是仍旧气恼,“那你也不该如此行事!” “是瑾之的错,瑾之以后再也不敢了。” “……” 瞧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秦瑾之,秦氏最终还是心软了。 虽说瑾之害她没了孙子孙女。 可比起影儿都没见到的孙子孙女,她自然更心疼秦瑾之,更何况这孩子昨儿个才刚受了委屈。 叹口气。 秦氏弯腰替她擦去眼泪,“这件事姑母想法子替你解决,但丑话说在前头,以后再有这种事,我定不轻饶。” 秦瑾之心头一松,再三保证绝对不会再做傻事。 “行了,我走了。” “姑母,表哥那边……” “现在知道怕了?”秦氏没好气,“川儿那边我会想法子替你遮掩的。” “谢姑母。” …… 春分和秋意回到揽星院的时候,沈南枝正在逗掌心里五彩斑斓的鹦鹉。 五岁的鹦鹉扑棱着翅膀,沈南枝有些吃力地把它推到窗柩上,伸手弹了弹它的脑袋,鹦鹉扯着嗓子,叫的撕心裂肺,“虐鸟了!虐鸟了!” 沈南枝捂住备受摧残的耳朵,“再叫不让冬阳给你做好吃的了。” 鹦鹉瞬间噤声。 沈南枝抚摸着它的羽毛,忍俊不禁,“小贪吃鬼,瞧你胖成什么样了。” 鹦鹉尖叫,“不胖不胖,肉球才不胖。” 沈南枝笑弯了腰。 秋意跟沈南枝说起外头的情况,“奴婢跟着秦嬷嬷到了清荷院,没过多久,夫人就怒火冲冲地跟秦嬷嬷去了青竹园。秦嬷嬷守在邹氏门外,奴婢没能靠近,但夫人走的时候脸色很难看,奴婢悄悄上了屋顶,瞧见小桃正在给邹氏冷敷,她那脸肿得都不能看了。” 秋意只觉得通体舒畅,“侄女再重要,也没有儿子和孙子重要,夫人还是知晓孰轻孰重的。” 沈南枝笑着摇头。 “少夫人觉得夫人会包庇邹氏?” “她一定会包庇!” 认真追究起来。 秦瑾之不过是害了几个姨娘。 在秦氏心里,几个卑贱的姨娘哪能跟秦瑾之比。 所以。 她只会训斥警告秦瑾之一番,之后还是会选择护着她。 春分愤愤不平,“就由得夫人这样包庇她?” “当然不。” 沈南枝收了笑意,侧首跟春分说,“去把查到的事情一五一十地禀告给老夫人,就说我我身子不适,这府中的事劳烦祖母多费心。” 春分眸子大亮。 对啊。 秦瑾之是夫人娘家的侄女,但跟老夫人可没有关系。 老夫人可不会护着她。 “奴婢这就去。” “等等。” 沈南枝叫住她,“适时往柳姨娘那放些消息。” “奴婢明白。” 春分离开不到一刻钟,秦氏就带着秦嬷嬷气势汹汹地闯进了揽星院。 ------------ 第一卷 第11章 绝不能饶她 “母亲来了?” 沈南枝扶着额头靠在大迎枕上,像是忘了把侯府账册丢给秦氏这一茬,一脸感动道,“母亲是来瞧南枝的吗?母亲有心了。” 秦氏表情僵硬。 她还记恨着沈南枝,要不是为了秦瑾之,根本不会走这一趟。 秦氏端着婆母的架子,直接表明来意,“几个姨娘那熏香有问题的事情我已经听说了,你如今既然在养病,这事儿就不用管了,接下来的事情,我会派人调查。” 这是责怪她僭越了。 沈南枝假装没听出秦氏的责备,笑着说,“多谢母亲体恤,如今南枝卧病在床,确实没有精力调查这些事……只是事关侯府子嗣,南枝不敢大意,所以南枝已经着春分把熏香的事禀告了祖母,一切事宜交给祖母定夺了。” 竟已经禀告给老夫人了? 秦氏脸色大变,当即就压不住脾气了,“沈南枝,如今侯府是我掌家,你越过我这个母亲让老夫人调查,有没有把我这个婆母放在眼里!” “是南枝考虑不周。” 秦氏恼火得不行。 她来这一趟,就是为了把事情压下来,让事情在她的可控范围之内。 沈南枝倒好。 竟捅到老夫人那里去了。 新仇旧恨叠加。 秦氏当即把沈南枝骂了个狗血喷头。 沈南枝低眉顺眼,半句嘴都不顶,一副受气媳妇的模样,瞧着她这个样子,秦氏越发恼火。 都硬气地把侯府的账册扔给她了。 现在又在这儿装乖巧。 虚伪! 秦氏还想再骂几句,秦嬷嬷赶紧扯扯她的袖子打断她,秦氏这才想起还有更紧要的事情要做,她狠狠瞪了沈南枝一眼,拂袖而去。 秋意狠狠道,“气死她才好。” 沈南枝轻笑,“我倒希望她度量大些。” 秋意不解。 沈南枝靠在迎枕上,墨色的眸子宛若寒潭,“若是不小心气死了,岂不是太便宜她了。” …… 寿安堂。 秦氏抵达时,白芷正在给老夫人检查她用的安神香。 老夫人一脸紧张,“我这香可有问题?” 白芷仔细闻了闻,“没有,老夫人的熏香是上等的安神香料,没有参杂乱七八糟的东西。” 老夫人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 想到侯府的子嗣,老夫人又发了脾气,她吩咐方嬷嬷,“把负责采买熏香的给我叫过来,我倒要瞧瞧,是谁的心思这样歹毒,竟敢害我侯府子嗣!” 秦氏心中一紧。 府里别的事情都交给沈南枝了,唯独采买熏香的事情是她负责的。 这事儿是经不起查的。 秦氏快步上前,伸手拦住方嬷嬷,“母亲,不用方嬷嬷去喊人了,儿媳已经全查明白了,此事都是儿媳的错。” “与你又有何干?” “不敢欺瞒母亲,负责采买熏香的……是儿媳身边的秦嬷嬷。” 屋里倏然一静。 秦氏不敢抬头,小声认错,“全是儿媳的不是,儿媳贪图小便宜,不慎买来了劣质的熏香分给了几个姨娘,这才险些害了侯府的子嗣。” 竟是这样? 老夫人正欲开口,旁边的白芷却幽幽接了一句,“夫人的意思是说,您买的那熏香,比平常的熏香要便宜?” “正是。” “呀,哪个铺子竟做这种亏本生意,那麝香可是矜贵之物,售价高昂得很呐。”白芷眨眨眼,假装惊讶,“快请夫人告知那铺子的名字,回头我就抓紧买些回来。那熏香年轻女子用不得,但对血脉不畅的病人来说却有奇效呢。” 老夫人问了一嘴,“那麝香价格很贵?” 白芷,“堪比黄金。” “……” 老夫人吸口气,扭头怒道,“这样昂贵的东西,却低价卖给你,分明就是冲着侯府的子嗣来的,查!给我彻查此事!” 秦氏手心出了一层汗。 她暗暗把多管闲事的白芷恨上了,硬着头皮同老夫人说,“母亲,儿媳方才已经派人去那铺子瞧了,那铺子已然人去楼空,所有人都不知去向了。” 老夫人面色沉沉。 这侯府上下,除了沈南枝,谁有本事让一个铺子的人说消失就消失? 老夫人几乎在心里给沈南枝定了罪。 正想着。 就听到旁边的白芷关切道,“夫人,那铺子开在何处?名字为何?开铺子都要去衙门备底的,到衙门一查,便能查出铺子的掌柜和一应伙计,便是跑路,这些人也不可能凭空消失。我药王谷在京城颇有些势力,只要查出姓甚名谁,我定帮夫人寻到人。” 秦氏的火再也压不住了。 她怒视白芷,“本夫人同老夫人说话,你一个下人插什么嘴,我侯府的家务事,何须你一个外人多管闲事!” 白芷就等着秦氏发火呢。 她面色却倏地一沉,冷笑道,“医者父母心,我不忍瞧侯府血脉受损,这才好心给夫人帮忙出主意,夫人不领情便罢了,竟还出言侮辱。夫人这般心急,不知道的还以为那麝香是夫人让下的。” “你……” “闭嘴吧你!” 白芷挥手打断她,“少对我颐指气使,我可不是你们侯府的下人。我乃堂堂药王谷传人,若不是为了报太傅大人的救命之恩,谁会来你府上做什么狗屁的府医。” 白芷怒道,“堂堂侯夫人半点礼数都不懂,侯府的腌臜事更是让人心惊……今儿个这麝香的事还是我查出来的,说不定哪天这把火就烧到我头上了,这侯府我是一刻都不敢待了,这府医我今日便不做了,告辞!” 话落。 不等老夫人阻拦,白芷冷着脸便走了。 老夫人脸都绿了。 白芷走了,她的心疾谁给治? 她赶紧让人追上去,务必把白芷留下来。 老夫人也不傻。 从秦氏的百般阻拦已经发觉事情不对,她拍案而起,怒视秦氏,“你最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秦氏身上迅速冒出一身冷汗。 权衡利弊后,她屈膝跪在地上,一口咬定,“母亲,都是儿媳的不是。” 这就是不肯跟她说实话了。 老夫人不想再多看她一眼,怒道,“滚出去!” 秦氏狼狈地退出寿安堂。 老夫人气得发抖,“这些年,我瞧秦瑾之待望哥儿用心,还当她是个好的,没想到会咬人的狗不叫,她心思竟如此歹毒。” 方嬷嬷大惊,“老夫人的意思是,是秦小姐?” “这后院里的把戏,除了川儿的女人,还能有谁做得出来?除了秦瑾之,又有谁能让秦氏这般护着!” “她拈酸吃醋算计沈南枝我管不着。” 老夫人怒道,“但她敢在侯府子嗣上做手脚,我绝不能饶她!去,把那贱人给我抓来,我今儿个弄不死她,就不是这侯府的老夫人!” ------------ 第一卷 第12章 推倒她的靠山 “老夫人,万万不可!” 方嬷嬷连忙拦住暴怒的老夫人,“秦瑾之死不足惜,可少夫人多精明的人,您这边处置了邹氏,那边少夫人怕是就要起疑了,若少夫人顺藤摸瓜查出了邹氏的真实身份,怕是整个侯府都要不得安生了。” “我还需要顾忌她沈南枝?!” 方嬷嬷给老夫人拍着背顺气,叹气道,“先前世子爷给柳姨娘赎身,让柳姨娘一个青楼女子入了侯府大门,已经很让人看笑话了。若是再传出让外室隐姓埋名更换身份到小公子身边伺候,怕是整个侯府的名声都不用要了。” 方嬷嬷苦口婆心地劝,“这事儿真闹大了,到底是侯府不占理,丢脸的也是世子爷。” 老夫人瞪眼,“沈南枝她还敢闹?”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少夫人虽然没了做太傅的父亲,可还有个一品诰命夫人的母亲,少夫人爹娘溺爱女儿是出了名的,若事情闹大,就算少夫人忍气吞声,只怕那位沈夫人也不会善罢甘休。” “侯府没有休了沈南枝,沈家就该千恩万谢,我就不信李蓉敢到侯府闹事。” “我的老夫人啊。” 方嬷嬷压低声音劝道,“少夫人失贞的事,咱们在侯府私下拿捏少夫人是无妨的,可这事儿肯定不能闹到外头的,否则惹恼了那位……” 方嬷嬷打个寒蝉,“那可是个杀人不眨眼的主。” “……” 提起那位。 像是一桶冷水兜头浇下,老夫人脸色一白,瞬间就冷静了下来。 对。 事情不能闹大。 有些事情绝对不能让外人知晓。 只是这样受制于沈南枝,让老夫人觉得窝火极了。 奈何不了沈南枝,她就把满腔怒火发泄到秦瑾之身上。 老夫人吩咐方嬷嬷,“你去一趟青竹园,就说我想望哥儿了,把望哥儿接过来住一段时间。另外,让丫鬟婆子把川儿的行李收拾收拾,全搬去翠微院,就说柳姨娘受了委屈,这段时间让川儿好生安抚安抚她。” 这法子好。 世子时常借着看望哥儿的名义去青竹园跟秦瑾之私会。 把望哥儿接到寿安堂。 世子就没了去青竹园的由头。 让世子冷落秦瑾之,又让世子搬到柳姨娘院子里。 这是剜秦瑾之的心呢。 “世子怕是不情愿。”在世子心里,秦瑾之的地位还是相当高的。 老夫人冷哼,“等川儿当差回来,把今儿个府里的事情一五一十全告诉川儿,他心中有数,知道该怎么做。” “是。” …… 消息传到揽星院的时候。 春分四个人都要气炸了,“老夫人对邹氏的责罚竟然这么轻,还默许夫人把事情压下来了。” “几个姨娘那边什么反应?” 说起这个,春分更生气了,“夫人让人去几个姨娘院里传话,说是熏香的采买出了问题,还说卖熏香那铺子的掌柜和伙计都跑路了,如今寻不到人。她故意说得含糊其辞,分明是想引几个姨娘疑心少夫人,那老虔婆为了维护自家侄女,竟往少夫人身上泼脏水,真真是恶毒!” 沈南枝轻笑。 夏至气鼓鼓的,“少夫人你还笑得出来。” “是秦氏会做出来的事。” 见几个丫头都愤愤不平,沈南枝笑道,“我本也没打算将秦瑾之一击毙命,今日之事,只需要在老夫人秦氏和裴越川心里埋下一颗种子,待他日这颗种子长成参天大树,这侯府自然容不下她。” 听沈南枝这样说,几人纵然不甘,也只能压下情绪。 “芷儿走了?” “走了!” 提起白芷,春分瞬间恢复了好心情,她弯起眼睛,“动静闹得还挺大,说是今儿个在寿安堂时,夫人不知礼数言语侮辱她,再加上今儿个熏香的事是她查出来的,怕人报复,当时就甩袖子走人了。” “老夫人哪肯让她走,赶紧派人去留她,白芷说什么都不肯留下。寿安堂那边没法子了,就来揽星院寻少夫人,被奴婢给拦了。” 春分掩唇轻笑,“奴婢亲自去了一趟白芷的住处,白芷是真机灵,一瞧见我过去,就知道怎么打配合,奴婢跟她在门口演了好大一场戏,如今侯府上下谁都知晓少夫人为了老夫人的身子,诚心诚意地开出任何条件,白芷都不肯留下了。” 沈南枝赞道,“做的好!” 如此一来。 整个侯府都知道她的孝心了。 以后老夫人心疾复发,谁也不能怪她没留住白芷。 “夫人就惨了。”夏至脑子转得快,嘿嘿一笑,“从今以后,只要老夫人心疾发作,就会想起白芷是夫人骂走的,夫人的日子总归是不好过的。” 沈南枝笑而不语。 她执笔站在八仙桌前,在她面前,一方端砚压着几张宣纸,宣纸上墨迹未干,写满了侯府众人的名字。 沈南枝目光落在秦氏那两个字上,她圈起秦氏的名字,重新换了一支笔,沾上朱砂,在秦氏的名字上打了个鲜红的“X”。 朱砂如血。 殷红刺目。 沈南枝盯着那抹殷红,低声说,“这点惩罚对秦氏来说算什么呢,我要的……是她的命啊。”四人暗暗心惊。 自少夫人被小公子砸伤之后,她们觉得少夫人好像变了。 变得更坚定更强大。 也更……可怕。 像是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偶尔会有一瞬间,身上爬满戾气,让人心生寒意。 但想着侯府对少夫人的所作所为,四人不觉得害怕。 只有满腔的担忧和心疼。 沈南枝搁下笔,抬眸的时候,又恢复了平常的淡然,“秦瑾之背后有秦氏,秦氏在一日,便会护着她一日,我接下来要做的,便是……推倒她的靠山。” 裴越川一贯不管后宅之事。 秦瑾之如今自顾不暇。 老夫人也正恼恨着秦氏。 如今。 正是对付秦氏的最好时机。 “少夫人打算如何做?” 沈南枝眯着眸子,片刻后吩咐春分,“别惊动人,想法子把秦氏院里的青栀姑姑喊来一趟,就同她说……是时候还我的恩情了。” ------------ 第一卷 第13章 服软 时间一晃。 沈南枝已经在揽星院养了半个月的伤。 这半个月来,沈南枝额头那点伤早好了不说,冬阳还每天变着花样地给她补身体,沈南枝被养的面色红润,唇红齿白。 侯府其他人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账上没钱,秦氏接管侯府的中馈之后,就缩减了所有人的吃穿用度,听春分说,侯府的下人们全都怨声载道的。 秦氏自己的日子也不好过。 她原本最大的喜好就是办宴请,邀请一众夫人们来府上听戏吃酒,听着夫人们对她的吹捧,便是她最大的乐子。 如今没银子办宴请,听说已经在清荷院砸了好几套茶盏。 前几日她实在憋的厉害。 在管事姑姑青栀的建议下,去了青山寺礼佛,这一礼,便一发不可收拾,秦氏府上的事情也不管了,开始每日早出晚归。 沈南枝听后笑容根本压不住。 春分不解,“少夫人为何要让夫人去礼佛呢?” “礼佛不重要,重要的是青山寺。”沈南枝似笑非笑,“那儿可是我特意为我那个好婆母挑选的好地方!” 听到少夫人特意在“好地方”三个字上加重了声音,春分便知道有蹊跷。 但她没有多问。 她们听少夫人的吩咐就对了。 少夫人做事一定有她自己的道理。 这日晚膳。 一家人齐聚老夫人的寿安堂。 瞧着八仙桌上已经连续吃了好几日的萝卜炖白菜,老夫人瞬间胃口全无,她搁下筷子,皱眉看向秦氏,“厨房怎么日日采买萝卜白菜,这都多少天没见过荤腥了!” 秦氏也委屈,“母亲,不是儿媳不让人采买荤腥,实在是账上没银子,这侯府上上下下一百多口人,吃穿用度全都要银子,每日一睁眼,银子便如流水一样往外淌……如今已是深秋,主子和下人们要赶制冬衣,又是一大笔花销……儿媳也是没法子了。” “没银子买荤腥,倒是有银子天天跑寺庙上香。” 秦氏心虚地避开老夫人的目光,小声说,“儿媳也是为了求佛祖保佑侯府,才去庙里上香的啊。” 生怕老夫人继续追问。 秦氏连忙扭头看向裴越川,“沈南枝的病还没好吗,你倒是叫她把侯府的账册接回去啊!” 这回轮到裴越川头疼了。 他这半个月来,不止一次去揽星院劝沈南枝。 他去后,沈南枝倒也好言好语地同他说话,但只要他提起让她掌家,她就支着额头说她身体未愈。 如此这般。 他还能再说什么。 裴越川重重叹口气,“母亲,望哥儿搬来祖母这里已经半个月,这半个月来,沈南枝一次都没来瞧过他,也没有再管过他的学业,她这是铁了心了。除非您跟祖母表态以后不再用失贞的事拿捏她,也不再管她如何教育望哥儿,否则她定是不会管侯府了。” 秦氏狠狠瞪儿子一眼,“你是她夫君,你就不能振振夫纲叫她低头?” “母亲!” 裴越川面上臊的通红,“那是沈南枝的嫁妆,嫁妆自古以来便是女子的私产,您要我一个大男人如何理直气壮地让妻子拿嫁妆补贴侯府?” 沈南枝可以自愿补贴。 但这话绝不能出自他的口。 否则传出去,整个定远侯府竟全靠世子夫人的嫁妆养活,他的脸都不用要了。 “你一个大男人不好低头,便叫我这个做婆母的低头?” “母亲……” 秦氏态度坚决,“我绝不跟沈南枝服软。” “你再说一遍?!”老夫人冷冷看着她,“秦氏,先前的事情我没有同你追究,你便以为我老糊涂了是吧。” 此言一出。 秦氏和裴越川都不敢吭声了。 秦瑾之的所作所为,老夫人已经让方嬷嬷悉数告知裴越川,裴越川心中恼恨,已经半个月没踏入过青竹园。 但恼归恼,他心里还是偏向秦瑾之的。 老夫人目光凉凉的,“川儿是侯府世子,还在金吾卫做事,脸面是万万不能丢的。依我看,你直接带着账册去跟沈南枝说几句软话,她总不好驳你的面子。” “母亲,我是她婆母……” “那又如何?” 这半个月的苦日子已经让老夫人认清现实了,最近连续好几日,她做梦都是被穷醒的。 老夫人已经意识到,这侯府不能没了沈南枝。 或者说。 不能没了沈南枝的银子。 “我不去。” 老夫人早猜到她不肯去,直接使出了杀手锏,“你要不去,前些日子的事情我便要追究到底,届时查出谁来,我决不轻饶!” 秦氏哑然,下意识看向裴越川。 老夫人在裴越川求情之前开口,“这眼看已经深秋,长公主的赏菊宴也该举办了,你先前不是打算让南枝带窈儿去参加赏菊宴?如今我们闹成这样,她肯定不愿意带窈儿参宴……你便当是为了窈儿,去跟她服个软。” 秦氏沉默了。 长公主是当今皇上一母同胞的亲妹妹,招了驸马后育有一子,长公主有钱有闲爱热闹,最爱撮合姻缘。 她每年春秋会举办两次宴会。 春天的叫春风宴。 秋天的叫赏菊宴。 说是赏景,其实就是相亲宴。 每年宴会,京中命妇就会带着自家弟弟妹妹,或者未婚儿女参加宴会。 若是哪家夫人看上了哪家女儿,想讨来做儿媳,会悄悄让长公主安排,让自家儿子远远瞧上一眼。 挑女婿的亦然。 婚姻大事虽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大多父母也会考虑子女的感受,实在瞧不上眼,也不会勉强。 当然。 长公主的宴会不是人人都能参加的。 秦氏这些年就从没收到过公主府的帖子。 沈南枝倒是每年都能收到。 沈南枝能收到帖子,不是因为她是侯府世子夫人,而是因为她是沈大儒嫡女,只是沈南枝又是生子又是守孝,鲜少出侯府,一次也没参加过公主府的宴会。 秦氏都打算好了。 今年必须说动沈南枝,让她带窈儿参宴。 窈儿十五了。 再耽搁不起了。 可想到要去跟沈南枝示弱,她就跟吞了苍蝇似的难受,她低了头,以后还怎么在沈南枝面前摆婆母的威风? 秦氏别扭了一会儿,转眼看到撅着嘴不肯吃饭的望哥儿,眼睛蓦然一亮。 “有了!” 裴予望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次日清早。 沈南枝起床洗漱好之后,冬阳就送来了早膳。 还没来得及动筷。 小丫头就进来禀报,“少夫人,夫人带着小公子来了,说是小公子知道错了,来给少夫人赔礼道歉了。” ------------ 第一卷 第14章 好好替二妹妹择个良婿 裴越川是哭着进屋的。 瞧见沈南枝,他一个跪扑来到沈南枝身边,抱住她的大腿,仰头用一双泪眼婆娑的眼睛瞧着沈南枝,“母亲,望哥儿知道错了,您别生望哥儿的气了好不好?” 沈南枝垂眸静静看着他。 这是她难产了两天两夜,耗尽心血拼死生下的孩子。 前世今生。 她疼了他十多年。 她给了他生命,他却要了她的命! 沈南枝闭眼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她凉凉瞧着裴予望,“错哪儿了?” “错在,望哥儿不该,不该对母亲发脾气,不该拿药碗,拿药碗砸伤母亲,还有……不该不听母亲的话。” 说话磕磕绊绊。 眼睛时不时往上看,是在回想。 明显是有人教他这样说,他却没有背熟,不停思索才勉强说下这一段磕磕巴巴的道歉。 沈南枝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她不得不承认。 哪怕是血脉至亲,也是讲缘分的。 她和裴予望。 没有母子情分。 “南枝,望哥儿真的知错了。” 秦氏适时走过来,她招招手,秦嬷嬷便把手里捧着的纸张奉了上来,见沈南枝看过来,她叹气说,“这些是望哥儿这些日子抄的《孝经》,为了抄书,他连续熬了好几个晚上,你瞧他眼睛都熬红了。” 沈南枝随手翻阅了一下。 纸张挺多。 但字迹潦草。 怎么瞧怎么敷衍。 但沈南枝没有多说什么。 老夫人和秦氏借裴予望服软在她意料之中,如今还不是跟侯府翻脸的时候,本想顺势红着眼圈跟裴予望上演一场母慈子孝,可对着裴予望那张脸,她实在演不出来。 沈南枝缓和了表情,僵硬地摸了摸裴予望的脑袋,“知道错就好。” 手落下去。 感觉到裴予望身体僵硬而紧绷。 似乎对她的触碰很反感,却强忍着没有躲开。 沈南枝同样反感。 她迅速收回了手掌。 裴予望也迅速扭了头。 这一扭,他便瞧见了沈南枝小桌上摆着的早膳。 皮薄肉厚的蒸饺,一碗加了鸡丝的白粥,一碟子看着就爽嫩的配粥咸菜,香软滑嫩的蒸蛋,加了牛乳和枸杞炖的燕窝粥,还有一碟子看着就特别好吃的糕点。 这些饭菜。 一看就知道是冬阳做的。 母亲身边的冬阳别的不行,就擅长做好吃的。 裴予望眼珠子都绿了。 这半个月来。 他跟曾祖母同吃同住,已经吃了好久的萝卜白菜了。 自己吃的这样好。 却让他吃萝卜白菜! 不像乳娘。 有什么好吃的都想着他。 要不是祖母说是为了乳母,他才不会来跟母亲道歉。 美食在前。 裴予望几乎控制不住自己。 可想到祖母的话,他硬生生停住了扑过去的脚步,他眼睛完全没办法从小桌上挪开,疯狂吞咽口水,“母亲,望哥儿饿了……” “吃吧。” 沈南枝把他那副上不得台面的样子尽收眼底,“吃完饭,把十遍《孝经》补完了再走。” 望哥儿小脸瞬间耷拉下来。 但这会儿他实在太馋了,一句话没反驳,立刻扑到餐桌上狼吞虎咽起来。 秦氏瞧着心疼。 她知道沈南枝是故意的。 故意当着她的面,让望哥儿把剩下的书都抄完,如果她开口反对,就是插手沈南枝管教儿子,沈南枝必然以此为借口,继续当她的甩手掌柜。 秦氏咬着牙硬生生把满腔的不满吞了回去。 瞧着沈南枝光洁的额头,想着老夫人给她下的死命令,秦氏僵着脸开口,“你是这侯府的当家主母,既然你伤势恢复了,那侯府的账册对牌和钥匙母亲稍后就让人给你送来。” 生怕她找理由拒绝,秦氏又道,“母亲年纪也不小了,替你管几天的家还行,时间长了,身子也吃不消的。” “那便送回来吧。” “……” 本以为沈南枝会推脱,准备了一肚子训斥人话语的秦氏狠狠噎了一下。 沈南枝这样识相,按理说她心里应该舒坦,但秦氏觉得别扭极了,她总觉得自己带着望哥儿来这一趟,就已经落了下乘。 她绷着脸,“那我稍后便让人送来。” “好。” 秦氏觉得丢脸,沉着脸正要离开,李嬷嬷却从外头进来了。 李嬷嬷是沈南枝的陪嫁嬷嬷,沈南枝掌管侯府后,便把李嬷嬷做了侯府的大管事嬷嬷,李嬷嬷平时管着侯府后院,十分繁忙,除了平日中汇报府里的情况,轻易是不来沈南枝院子的。 沈南枝当即让李嬷嬷进来。 进屋后。 瞧见秦氏也在,李嬷嬷先是给秦氏和沈南枝行了礼,随即便掏出一张烫金的帖子出来递给沈南枝,“少夫人,这帖子是长公主府的人送来的,邀请您三日后参加公主府的赏菊宴,如今公主府的人还在厅里候着等少夫人的回话,老奴不敢耽搁,赶紧就来寻少夫人了。” 李嬷嬷轻声问询,“少夫人可要参加公主府今年的赏菊宴?” “不去。” 沈南枝低头看了眼手里烫金的帖子,随手放在桌案上,“拒了吧。” “是。” 秦氏顿时急了,“不能拒不能拒!” 她让秦嬷嬷拦住李嬷嬷,也顾不上在沈南枝面前端架子了,软声说,“长公主给你下帖子,是瞧得起你,你怎么能不去参宴。” 沈南枝当然知道秦氏打什么主意,她故作不解,“母亲不是时常劝诫南枝,说女子嫁了人便少出去抛头露面?往年公主府的宴会,南枝也没去参加过呀。” 秦氏一噎。 沈南枝本就出身高门,整个侯府都压不住她,她生怕沈南枝跟从前的闺中密友接触多了,性子野了,当然不想让她抛头露面。 可如今情况不同。 她的窈儿耽搁不起了。 秦氏拉着沈南枝的手,柔声说,“你误会母亲了,前几年你一直为父守孝,母亲才不让你出门,如今你早已除服,也该多出门走动走动。” “原来如此。”沈南枝一脸感动,“还是母亲想得周到。” 沈南枝吩咐李嬷嬷,“嬷嬷去同公主府的人回话,就说今年的赏菊宴,我一定去。” “是。” 李嬷嬷领命前去。 秦氏松了口气,“赏菊宴说白了就是未婚男女相看的宴会,你一个已婚妇人单独去也不大好,恰好你二妹妹到了议亲的年纪,三日后你便带着你二妹妹一起去吧。” 前世她就在秦氏的要求下,带裴舒窈参加了这场赏菊宴。 裴舒窈也确实在赏菊宴上遇到了意中人。 想起她的意中人,沈南枝唇角抑制不住地上扬。 “好!” 她含笑应了下来,“母亲,我一定好好替二妹妹择个良婿!” ------------ 第一卷 第15章 买命钱 得了沈南枝的保证。 秦氏欢天喜地的走了。 送走秦氏,沈南枝也笑了起来。 春分替沈南枝高兴,“少夫人为侯府操持这么多年,早该出门散散心了。” 沈南枝笑而不语。 今年的赏菊宴,她压根没打算拒绝。 前世的她太傻,觉得自己失贞丢脸,便收敛了所有的锋芒窝在侯府后院一辈子,以至于她早早被人忘却了姓名,被侯府害死之后,京城里没有泛起任何涟漪。 如今她要做的。 是找回自己的存在感。 让京城中所有的命妇们都知道。 她沈南枝回来了。 回过神来,裴予望已经把一桌子的早膳用得一干二净,一点都没给她留,桌面一片狼藉。 吃饱后,裴予望揉着肚子瘫在太师椅上,满足地打着饱嗝。 沈南枝不得不承认血脉的重要性。 裴予望继承了侯府人的自私自利,她再怎么悉心教导,都是没有用的。 “饱了?” 瞧着面前笑意盈盈的沈南枝,裴予望一个激灵,立刻端正坐好,他眼珠子一转,“母亲,我突然想起李先生布置了课业……” “没关系。”沈南枝笑着吩咐春分,“去老夫人那把望哥儿的课业拿过来,让望哥儿在我院里把课业完成,顺带盯着望哥儿,让他把没抄完的十遍《孝经》全抄了。” “是,少夫人。” “母亲……”裴予望急了。 沈南枝笑了笑,面不改色道,“李先生那边,我让人替你请假一日,十遍《孝经》抄完了再去读书。” 说着。 她吩咐冬阳,“小公子抄完书之前,不许给他任何吃食,日落之前若抄不完……就罚他跪一个时辰祠堂。” 冬阳几人早就觉得裴予望该教训,闻言压根没人给他求情,高声应了下来,“是,少夫人!” “带小公子去书房。” “好,小公子跟奴婢来吧。” “……” 裴予望知道如今不会有人给他撑腰了,他耷拉着脑袋,遮住眼底的恨意,踢踢踹踹地走了。 春分瞧着裴予望的背影,面色忧虑,“少夫人,小公子心中有气,您这样罚他,怕是他更要跟您离心了。” “随他。” 沈南枝敛了笑意,“对他,我问心无愧。” 对她来说。 裴予望多恨她一点,少恨她一点,并无任何区别。 冬阳重新给沈南枝上了一份早膳。 早膳后。 清荷院的婆子把装着侯府账册的箱笼抬来了。 沈南枝也没推诿,让夏至把账册全都接收下来,等丫鬟婆子都离开,她才慢条斯理地问春分,“夫人出府了吗?” “少夫人真是神了。”春分一脸佩服,“奴婢正要跟您说,夫人让人把账册还给咱们后,就从夏至那儿支了五百两银子,让护卫套了马车,去青山寺礼佛去了。” 说着春分又埋怨起来,“夫人用起少夫人的银子来,倒是毫不手软。” “不够!” 沈南枝笑着说,“你回头让夏至给青栀姑姑拿五千两银子,以秦氏的名义捐给青山寺,秦氏发现了也无碍,就说是我吩咐的。” 春分心中不平,“五千两银子不是小数目,夫人哪里配少夫人在她身上用这么多的银子。” “不必心疼。” 春分不解。 沈南枝眸色深邃,“五千两买她的性命,值了。” …… 三日后便是赏菊宴。 往年的赏菊宴都是下午开始。 但今年天热,都快入冬了,白日还是热得厉害,时间就改成了上午。 赏菊宴巳时开始。 早膳后马夫就套好了马车在侧门等着。 梳妆打扮好,沈南枝带着春分秋意正要出门,小丫鬟进来禀报,“少夫人,二夫人求见。” “二婶?” 二夫人郭氏是庶出二老爷裴远的妻子。 老夫人不喜二房的庶子,虽同住侯府,二房的位置却最偏,老夫人还单独给他们的院子开了个侧门进出。除了老夫人生病时郭氏过来侍疾,只有逢年过节两房的人才会凑到一起。 没有交集。 自然谈不上喜欢或讨厌。 沈南枝对二房印象最深的人是小叔子裴霁言。 他非常会读书,年纪轻轻就考取了秀才,她香消玉殒之前,裴霁言已经中了举人。 前世她缠绵病榻之际,裴霁言曾偷偷溜进揽星院,他告诉她,她每日用的药里被人加了料,所以才久治不愈,身子越发破败。 他说大房的人个个都是蛇蝎,让她想法子保命,然后逃跑。 她当时已经有所猜测。 裴霁言走后,她就让春分把她吃过的药渣拿去药房查看,药里果然被加了一味药。 可不等她有所动作,就被裴越川发觉。 之后她便被裴予望灌了毒药。 虽然不知道裴霁言为何要提醒她,但若不是他提醒,只怕她前世死都做不了明白鬼。 对于裴霁言。 她心里是感激的。 沈南枝心中微动,“请二婶去前厅。” 她带着春分到前厅的时候,郭氏已经在前厅等着了,跟她一起来的,还有一个十四五岁的姑娘,沈南枝见过那姑娘。 是二房的女儿裴宁。 她带着春分走过去,远远地就听到裴宁局促的声音,“娘,我们越过祖母和大伯母,这样贸然上门找嫂嫂,祖母知晓了,会怪罪的。” 郭氏苦笑,“娘也不想这样,可你的婚事不能再耽搁了,若是让你祖母做主,你恐怕要嫁贩夫走卒,贩夫走卒就罢了,就怕你祖母还记恨着你父亲,给你找个品行不端的,那你一辈子就毁了。” 沈南枝眸色微动。 听这话。 老夫人和二房还有什么她不知道的龃龉? 前厅的小丫头已经瞧见她,屈膝就要行礼,沈南枝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停下脚步。 就听郭氏忧心忡忡道,“你若是男子也就罢了,娶妻也是在自家过日子,就算娶妻不贤,也能有家人帮衬。可你是女子,嫁了人要到夫家生活,若是碰到个德行败坏的,往后几十年可怎么熬啊。” “可祖母那里……” “只要你嫂嫂愿意帮你,娘就是被你祖母责罚也认了。” 裴宁忐忑道,“嫂嫂……她会帮我们吗?” “总要尽力一试。” 两人说完话,沈南枝心里已经有了计较。 ------------ 第一卷 第16章 第一美人 沈南枝提裙,拾梯入了厅堂。 她笑盈盈道,“让二婶和阿宁久等了。” “没有没有。” 听到声音,郭氏连忙拉着裴宁起身,瞧裴宁直愣愣地看着沈南枝,轻轻推了推她的手臂,加重了语气,“阿宁!” 回过神来。 裴宁顿时羞红了脸。 她竟然看嫂嫂看入神了。 也不能怪她。 往日的嫂嫂也很美,但大多都是一身素衣,不施粉黛。 今日却难得上了妆。 淡扫娥眉眸潋滟,面似芙蓉眉如柳。 一身月白色的束腰烟罗软纱,裙子外罩了件绯色的广袖锦衣,领口袖口和襟口用金丝银线勾出了几片祥云。 走动间长裙散开,发髻和腰间坠着的饰品却纹丝不动,举手投足之间,是望族贵女身上才有的从容和气派。 不愧是当年名动京城的第一美人。 天仙般的嫂嫂让裴宁自惭形秽,她忙低头屈膝施了一礼,“嫂嫂安好。” “三妹妹不必多礼。” 沈南枝含笑招呼母女俩落座,自己也坐到了母女俩对面的椅子上。 郭氏知道今日沈南枝要出门,怕耽误了她的时间,简单的寒暄几句之后,就直奔正题,“少夫人,今日二婶冒昧寻你,实在是有事相求。” “二婶请说。” 见沈南枝神色温和,郭氏胆子也大了些,她深吸口气,“二婶听说,今日长公主设了赏菊宴,少夫人要带二小姐去参加宴会。如今阿宁也到了相看的年纪,求少夫人带阿宁同去。” 沈南枝抿了口茶,“二婶想在赏菊宴上给阿宁找个婆家?” “不是的。” 郭氏连忙摆手,“能参加长公主赏菊宴的,必然都是世家名门,阿宁虽然也是侯府的孩子,可我们二房是庶出,阿宁哪能配得起那些王孙公子。二婶只求少夫人带阿宁在赏菊宴上露个脸,让人知道定远侯府二房还有个女儿就行。” 沈南枝赞许地看了郭氏一眼。 倒是个聪明的。 定远侯府在老侯爷那一代也辉煌过,可武将出身的侯爷却只得裴越川一个儿子,随着唯一的嫡子“战亡”,没了继承人,便是日后侯爷在边关立了军功,也算是落魄了。 如今的定远侯府早就被边缘化。 连侯府都不起眼,二房更是无人知晓。 这种情况下,老夫人想在裴宁婚事上动手脚太容易了,孝道压死人,如今侯府她最大,她想给裴宁找什么夫家,裴宁都得认命。 可裴宁在长公主府的宴会上露了脸就不一样了,知道侯府还有个二房,二房还有个女儿,老夫人就是为了侯府的颜面,也要给裴宁找个方方面面都过得去的夫家。 否则便是苛待庶子。 沈南枝好奇的是另一个问题,“二婶怎么会想到来求我?” 前世的赏菊宴可没有这一茬。 见沈南枝没有一口回绝,郭氏绷紧的心弦松了松。 求人就要有求人的态度。 郭氏苦笑一声,直言道,“不瞒少夫人,原本二婶也不敢来求你的,是少夫人给了我勇气。” “此话怎讲?” “自少夫人受伤,府中就由夫人掌家,夫人掌管中馈后……二房的伙食发生了一些变化,二婶去厨房打听了才知晓,原来少夫人掌家的时候,二房是有月例和四季衣裳还有一日三餐的,少夫人心慈,二婶这才壮着胆子求到少夫人跟前。” 才知晓? 也就是说,二房的月例,四季衣裳和三餐,竟从没落实过? 沈南枝皱眉。 连丫鬟婆子都有的东西,二房作为侯府的一份子,她更不会克扣,二房的人没收到,定然是有人昧下了这些东西。 下人没这个胆子。 那就是老夫人和秦氏授意的了。 放下茶盏,沈南枝细细打量起郭氏。 郭氏很瘦,一张脸微微泛黄,瞧着的确是长期吃不饱饭的模样,她的衣裳明显已经穿了许久,浆洗得微微发白,甚至不如她身边的三等丫鬟体面。 裴宁稍稍好些,身上是一件半新不旧的罗裙,头上簪了根素色的银簪。 但转念一想。 郭氏求她带裴宁去长公主府,必然是仔细打扮过一番的,兴许这身妆扮,便是她箱笼里最好的衣裳了。 前世她没有把中馈交给秦氏,郭氏以为她跟老夫人等人沆瀣一气克扣二房的吃穿用度,自然不会求到她头上来。 老夫人到底多恨二房,才让他们在侯府过得连丫鬟都不如? 前世裴霁言冒着被老夫人等人发现的危险也要去提醒她,沈南枝记着他的恩情。 再加上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沈南枝自然愿意卖二房个人情,“春分,时间不早了,带三小姐去我屋里梳妆打扮,一起去公主府。” 郭氏大喜。 她没想到沈南枝真的会答应,瞧着沈南枝,她颤抖着嘴唇,好半晌说不出话来。 倒是裴宁反应快些。 她红着眼眶来到沈南枝身旁,深深地给沈南枝施了一礼,“多谢嫂嫂大恩。” 沈南枝大大方方地受了她的礼。 带裴宁参宴。 对她来说是举手之劳,但对裴宁来说,却是能改变命运的契机。 沈南枝受得起这一礼。 “春分。” 春分点头,伸手扶起裴宁,“三小姐跟奴婢来吧。” “有劳春分姐姐。” 裴宁没拒绝沈南枝的好意。 谁不知道如今侯府是嫂嫂掌家,她若穿得太寒酸,旁人恐怕还要以为是嫂嫂苛待了二房。 两人离去后,前厅只剩沈南枝和郭氏两人,郭氏对沈南枝谢了又谢,“少夫人的恩情,二房绝不敢忘,日后少夫人若有用得着二房的地方,二房绝无二话。” 郭氏是个聪明人。 老夫人不喜二房,沈南枝却还是出手相助,要么是沈南枝跟老夫人的关系不似表面那么和谐,要么就是她心慈。 不管是什么原因,这恩情她得记下。 踌躇片刻。 郭氏到底忍不住提醒沈南枝,“少夫人,这侯府的人和事,不像表面上这么简单,还请您日后多加小心留意。” 郭氏说得隐晦。 她不敢说得太深,怕沈南枝以为她在挑拨。 沈南枝心念一动。 二房果然知道一些她不知道的事情。 她深深看郭氏一眼,“二婶的提点,南枝谨记在心。” 一盏茶后。 春分带着重新梳妆的裴宁回来了。 瞧见盛装打扮的裴宁,沈南枝眼眸微微一亮。 ------------ 第一卷 第17章 裴舒窈 俗话说人靠衣装马靠鞍,这话一点不假。 裴宁容貌本就不差,此时一身粉色罗裙,长发轻挽,发髻上簪着一只点翠嵌珍珠的步摇,瞧着娇美可人。 沈南枝笑着夸赞,“三妹妹好容貌,真叫人挪不开眼。” 裴宁被夸得脸颊微红,她小心翼翼地提着裙摆,“嫂嫂,我会小心些,不会把你的衣裳弄坏的。” 同是侯府小姐。 裴舒窈日日锦衣玉食,裴宁却连穿件新衣裳都要小心翼翼。 沈南枝心中感慨,安抚她说,“这是我前两年的衣裳,有些小了,给你穿倒是刚刚好,你只管穿着便是,不必这般小心。想让人记住你,要落落大方才好。” 裴宁吸口气放下裙摆,神色自然了许多,“阿宁记下了。” 时间不早了。 沈南枝带着裴宁出发。 临走前,郭氏叮嘱裴宁,“听你嫂嫂的话,到了宴会上,多听多想少说话,有什么不懂的就问你嫂嫂,莫要闹了笑话让你嫂嫂丢脸。” “是。” 沈南枝只带了春分和秋意,让夏至和冬阳留在府中,出发前她悄声叮嘱了两人几句才离开。 几人出了院子,绕过抄手游廊到侧门的时候,裴舒窈已经等在那里了。 瞧见裴舒窈,沈南枝唇角扯了个弧度,笑意却不达眼底。 裴舒窈。 侯府的嫡次女。 作为侯府最小的女儿,裴舒窈在府里受尽宠爱,性子养得刁蛮任性,前世她觉得裴舒窈只是骄纵了些,死的时候才发现,她就是纯纯的恶毒。 前世她被按住灌毒药,也少不了裴舒窈出的那份力。 裴舒窈听到脚步声,转过身张口就抱怨,“嫂嫂,你怎么来得这么慢,长公主身份尊贵,咱们该早早的去,免得让长公主久等才……” 她扭头。 在瞧见盛装打扮,姿容绝艳的沈南枝轻移莲步缓缓而来的时候,声音戛然而止。 裴舒窈吸了口凉气。 就算她再厌恶沈南枝也不得不承认,沈南枝是她见过最美的女子。 她专门去成衣铺子买的轻纱罗裙,又花了大价钱从金满楼买的珠翠插了满头,可跟优雅从容的沈南枝一比,她硬生生被衬成了暴发户的女儿。 裴舒窈恼了。 谁不知道赏菊宴其实就是相亲宴。 平时沈南枝一身素衣装的清心寡欲的样子,今天打扮得这么好看干什么。 她跟沈南枝同进同出,珠玉在侧,哪家贵夫人还会注意到她啊。 裴舒窈恨得牙痒痒。 “嫂嫂。” 裴舒窈拦住要上马车的沈南枝,不客气地说,“你成过婚了,着装应该稳重才是,打扮成这样抢了宴会上那些小姐们的风头,是会招人记恨的。时间还来得及,嫂嫂还是回去换件衣裳吧。” 瞧着她细腻如剥了壳鸡蛋的脸,裴舒窈紧跟着又补充了一句,“妆也卸了,像平时那样,清清爽爽的就好。” 沈南枝唇角勾起。 是招旁人记恨还是招裴舒窈记恨! 这些年她深居简出,为了看上去稳重些,舍了那些光鲜亮丽的华服,穿的都是青色褐色深紫色的衣裳,显得老气横秋。 可她也才二十岁。 重活一世,她偏要活得恣意潇洒。 沈南枝笑了起来,“二妹妹,今日可是长公主设宴,我穿常服过去,是给长公主找不痛快吗?至于妆容……” 沈南枝摸了摸额头已经消失的疤痕,“若不上妆,我这额头的伤可就遮不住了,届时望哥儿殴打忤逆母亲的事传了出去,你能担责?” 裴舒窈哑口无言。 沈南枝瞥了眼她拦路的手臂,“要不我让春分去长公主府传话,就说我身子不适,今日就不去了。” “……” 裴舒窈赶紧把手缩了回来,她表情不太好看,“我也是为了你的名声考虑,你咄咄逼人做什么?算了算了,赶紧走吧。” 春分扶着沈南枝踩着凳子上了马车。 裴宁紧随其后。 裴舒窈这才瞧见裴宁。 见裴宁同样妆容得体,比她还漂亮,裴舒窈彻底爆发了。 她不敢把沈南枝如何。 还治不了一个庶出的二房吗! 裴舒窈一把抓住裴宁的手腕,把她从马车上拽下来,“你上马车作甚?你一个庶出,该不会还痴心妄想去参加长公主的宴会吧,别丢人现眼了,滚滚滚,赶紧滚。” 裴宁被拽了个踉跄。 她是不怕裴舒窈的,闻言用力甩开她的手,冷着脸说,“二房是庶出不假,但我也是侯府的孩子,我跟着嫂嫂去参宴,嫂嫂都不嫌我丢人,你就别操心了。” 沈南枝扬眉轻笑。 裴宁没让她失望。 她可以拉她一把,却也要她自己立得起来才行。 “嫂嫂,不许带裴宁!” 裴舒窈气得直跺脚,“你赶紧让她滚回去!” 沈南枝撩了车帘,不紧不慢地开口,“侯府子嗣不丰,同是府里的女儿,更应该拧成一股绳才对,阿宁如今也到了相看的年纪,若她得嫁高门,日后你们姐妹也能互相帮衬。” “谁要她帮衬。” “裴舒窈!” 沈南枝加重了语气,“宴会要开始了,再耽搁下去谁都不用去了!” 裴舒窈要气死了! 沈南枝怎么回事,以前不是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吗。 现在竟然不把她的话当回事了。 回头她就跟哥哥告状,非让哥哥狠狠收拾沈南枝一顿给她出气! 裴舒窈恨恨地上了马车。 秋意和护卫骑着马在前方开路,马车慢悠悠跟在后头。 马车上。 沈南枝落于主座,春分抱着个食盒坐在她身侧,裴舒窈和裴宁分别坐在两侧,裴舒窈臭着脸谁都不搭理,好像别人欠了她几百两银子。 换了以往,沈南枝早就好言好语地哄着了。 如今? 权当没瞧见。 倒是裴宁很活泼,她平时极少出门,这会儿得了自由,掀着车帘好奇地四处打量,换来裴舒窈一声冷哼,“丢人现眼!” 裴宁立刻去看沈南枝,见沈南枝神色如常,没觉得带她出来丢人,才松了口气,她直接把裴舒窈当空气,待马车转了个弯,忍不住咦了一声,“嫂嫂,这好像不是往长公主府去的方向。” ------------ 第一卷 第18章 娘亲 “嗯。” 瞧着裴宁把裴舒窈气得够呛,沈南枝对裴宁的态度越发温和,含笑道,“我跟长公主是旧识,当年长公主产子办满月酒,我在守孝没能亲自上门祝贺。如今既然登门总不好空着手去,去锦绣街买些小玩意儿带给小郡王。” 裴宁连连点头,“还是嫂嫂想得周到。” “嗤,马屁精。” 裴舒窈瞪了裴宁一眼又怼沈南枝,“人家小郡王是什么身份,怎么会喜欢锦绣街卖的不入流的小玩意儿,嫂嫂要有这个心,不如送点贵重些的见面礼,免得长公主觉得你在糊弄她。” 沈南枝瞥她一眼,淡笑道,“小郡王什么珍贵稀罕的东西没见过,说不定就喜欢这些小玩意儿呢。” 裴舒窈不屑撇嘴。 沈南枝也没与她争辩。 她跟长公主君聘婷的确是旧识,年幼时,还是太子的皇上就经常去她家听父亲讲学,长公主跟皇上感情深厚,也常常跟着皇上一起去她家。 她跟君聘婷年龄相仿,很快就成了好友。 待君聘婷年龄大了,不方便出宫了,两人见面的次数才少了起来。 后来君聘婷嫁人出了宫,她也成了亲,君聘婷每年春风宴和赏菊宴都会给她下帖子,她却因为种种原因,一次都没有赴过宴。 关系自然淡了下来。 前世她带裴舒窈去参加这次赏菊宴,给小郡王带了羊脂玉佩当见面礼,君聘婷瞧见了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还对着她阴阳怪气,“淡了淡了,真是淡了啊。小时候还睡过一张床呢,现在给我儿子的见面礼都敷衍成这样了。” “哼,羊脂白玉公主府里成箱笼,你问问景尧喜欢吗?你要真有心,还不如买些小孩子喜欢的玩具呢。” 她在锦绣街的铺子有个专门做木质玩具的巧匠。 确定要去参加赏菊宴的时候,她就画了图让那匠人按照图纸上的要求做玩具,今天一大早,夏至就给她传话,说那匠人快完工了,她怕耽搁那匠人的时间,就让夏至传话说她亲自去铺子里拿。 马车在铺子门口停下。 裴舒窈和裴宁还未出阁,沈南枝没让两人下马车,她自己则没什么顾忌,在秋意的陪同下,下了马车。 大街上人潮涌动热闹非凡。 阳光下。 沈南枝眸光轻颤。 这样鲜活,充满人气的地方,她已经不记得多少年没来过了。 真好。 她还活着。 “少夫人?” “走吧。” 掌柜的已经等候多时了,瞧见一身贵气的沈南枝,询问了身份之后,立马捧着个精致的木匣子交给了秋意,“东西刚赶制出来,少夫人瞧瞧可还满意。” 沈南枝打开瞧了一眼。 是她要的东西。 做工亦是十分精湛。 沈南枝十分满意,打赏了掌柜的和匠人,秋意抱着匣子跟沈南枝离开。 出了铺子,还没走两步,一个粉粉嫩嫩的身影突然扑过来抱住了沈南枝的大腿,不等沈南枝反应过来,那奶娃娃已经仰着小脸,奶声奶气地喊了一声,“娘亲!” “……” 沈南枝懵了。 她低头看那奶娃娃,一双美眸亮了亮。 奶娃娃约莫三四岁,一身藕粉色的云锦小裙子,头上用彩绳扎了两个小啾啾,奶呼呼的小脸蛋上仰着,正用那双黑漆漆圆滚滚的大眼睛瞧着她。 好可爱的孩子。 像年画娃娃似的。 沈南枝心中蓦地一软。 她蹲下身,就闻到奶娃娃身上泛着的奶香,沈南枝的声音不自觉地轻柔起来,“小姑娘,你叫我?” “对呀。”小姑娘更紧的抱着她,“娘亲你去哪儿了,毓儿差点找不到你。” 沈南枝正要开口。 却见奶娃娃有些惊恐地往后看。 沈南枝顺着她的眼神看过去,就瞧见一个绸衫男子隐匿在人群中,眼睛一直盯着她怀里的娃娃。 怀中的奶娃娃似乎很害怕,小小的身体轻轻颤抖着。 跟她视线对上。 绸衫男子略一犹豫从人群中走出来,他伸手去扯那奶娃娃,“毓儿,别闹了,快跟爹爹回家。” 奶娃娃拼命往沈南枝怀里钻,“你不是爹爹。” 男子一脸无奈,“罢罢罢,爹爹这就带你去买糖葫芦,莫要跟爹爹置气了。” 众人失笑。 原来是为了好吃的跟爹爹闹脾气的小姑娘。 话落。 男子俯身就去抱奶娃娃。 奶娃娃死死扒着沈南枝不松手,圆圆的眼睛里满是惊慌,“娘亲救命,毓儿不认得他,他真的不是毓儿的爹爹。” 察觉不对。 秋意已经挡在了沈南枝和女娃娃面前。 沈南枝定定地瞧了那绸衫男子片刻,又低头看了眼怀里的女娃娃。 半晌后倏然一笑。 阳光下。 姿容绝艳的女子眼底笑意盈盈,映入眼底的阳光如水波般荡漾开来,让围观的众人下意识地屏息凝神。 女娃娃仰着小脸,直接看呆了。 直到脸上传来痛感,她才“哎呦”一声回过神来。 沈南枝轻轻捏着奶娃娃的小脸,“小小年纪跟谁学的跑出来骗人?” “啊?我……” “别演了,已经穿帮了。” 奶娃娃登时闭嘴。 她不知道哪里露了馅儿,一双眼睛瞪得圆滚滚的,看上去更讨喜了。 许是这丫头实在长得可爱。 沈南枝明知道她在骗人,竟也讨厌不起来。 她缓缓起身,把奶娃娃交给那绸衫男子,“街上人多,别真把你家小姐弄丢了,赶紧带她回家去吧。” 绸衫男子面色讪讪。 沈南枝又捏了捏奶娃娃嫩滑的小脸,带着秋意离开大街。 目送沈南枝的马车消失在视线中,奶娃娃急了,“风亭叔叔,我娘坐的是谁家马车,要到哪儿去,你快叫人打听打听。” 风亭赶紧捂住奶娃娃的嘴巴,“我的小祖宗,可不兴乱叫,那女子妇人打扮,一看就是嫁过人的,主子是答应让你自己选娘亲,但也没说让你选个成过婚的啊。” “不管不管,毓儿就要她。” “人家夫君不会同意的。”风亭苦口婆心地劝。 奶娃娃歪着脑袋,大大的眼睛里是大大的困惑,“娘亲的夫君喜欢娘亲,爹爹也喜欢娘亲,他们俩不是一伙的吗?娘亲的夫君应该高兴才对啊,他为什么不同意啊。” 风亭,“……” 他竟无言以对。 ------------ 第一卷 第19章 长公主君聘婷 “哎呀,风亭叔叔你快去打听啊。” 风亭无奈,摸着下巴分析起来,“方才那夫人乘的马车上有定远侯府的标记,看年纪她应当是定远侯府的世子夫人,今日长公主设了赏菊宴,瞧她们马车去的方向,应当是去公主府。” “长公主府?” 奶娃娃眼睛一亮,“爹爹今天也去长公主府了啊,啊啊啊,风亭叔叔,你快带毓儿去,毓儿也要去长公主府。” “哎?小祖宗你别跑啊,属下带你去,这就带你去还不成吗。” …… 秋意骑着马慢悠悠地跟在马车旁,她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小女孩早已被人海淹没,不见了踪影。 隔着车壁,秋意好奇地问沈南枝,“少夫人,方才您是怎么瞧出那男子跟那小姑娘是一伙的?奴婢一点都没瞧出来,还以为那男子是人牙子呢。” 沈南枝撩开车帘,想起那奶娃娃,忍不住微微一笑,“那奶娃娃人小鬼大,演得也逼真,起初我也没瞧出来,是她的护卫露出了破绽。” 秋意眨巴着眼睛看她。 沈南枝轻笑道,“那护卫走路的时候,步伐轻盈,脚下几乎没有动静,轻功应当极高。待他走近,我观他左右手虎口都有厚茧,应当是长期练双手剑的。” “一个轻功极高,武功极好的人牙子,怎么会抓不住一个三岁的奶娃娃,还让那奶娃娃逃到人多的大街上来……且那奶娃娃衣着干净整齐,连头发丝都没乱一根,也不像是慌不择路逃出来的。” 秋意仔细回想了一下。 还真是。 那奶娃娃倒像是直奔着她家少夫人来的。 “什么奶娃娃?”裴舒窈好奇。 “没什么。” 见沈南枝不冷不淡,裴舒窈撇了撇嘴。 哼! 爱说不说。 好像谁爱听似的。 公主府位于京城最繁华的正阳街,不远处就是皇城,沈南枝到的时候,公主府的巷子里已经停满了马车。 今日宴请有男有女。 为了防止惊扰女宾,入门都是分开的。 男宾从正门而入,由管家接待到前院,夫人小姐们则从侧门进入,由管事嬷嬷接待到后院。 递上请柬。 瞧着请柬上写的名字,管事嬷嬷瞧着沈南枝,有些不确定地问道,“可是沈太傅之女沈小姐?” 沈南枝颔首,“正是。” 嬷嬷的态度立刻热络起来,她喊了旁人在门口迎宾,亲自领着沈南枝几人进了门,“沈小姐请跟老奴来。” “有劳嬷嬷。” “沈小姐客气了。” 赏菊宴自然少不了菊花。 入了内院,目之所及处处都是菊花,各种品种,各种颜色,只瞧的人眼花缭乱,应接不暇。 长公主常年办赏菊宴,有专门院子用来举办宴会,可管事嬷嬷却没带几人去那院落,而是避开宾客,绕过抄手游廊,往更深的内院而去。 裴舒窈跟裴宁面面相觑。 沈南枝却面不改色。 前世也是这样,君聘婷让管事嬷嬷带她去了她的寝居,后来她才知道,君聘婷每年举办宴会都会提前跟府中的嬷嬷打招呼,若是她来了,直接带她去她所在的院落。 沈南枝轻叹一声,心下有些过意不去。 约莫行了一刻钟,终于到了君聘婷的居所沁香园。 管事嬷嬷让小丫头进去通传。 不过片刻,小丫头就折返回来,“孙嬷嬷,长公主让沈小姐进去,旁人劳烦嬷嬷带去赏菊院。” “好,几位姑娘请跟老奴来。” 秋意看向沈南枝。 沈南枝把装着玩具的盒子接过来,瞧着裴宁面色忐忑,就连裴舒窈都有些紧张,安抚道,“你们跟着孙嬷嬷先去,我稍后就到,秋意跟着两位小姐。” “是,少夫人。” 公主府的管事嬷嬷亲自领路,沈南枝也不担心有人会欺负了裴宁等人。 沈南枝被请进院子。 跟前世一样。 君聘婷对她心中有气,一路上碰到不少丫鬟婆子,却没人给她领路。 好在前世来过一次,知晓路该怎么走,沈南枝提着的盒子,顺着连廊往院子深处而去。 刚入内院。 一道阴阳怪气的女声便传了出来,“呦,这是什么风,竟把我们深居简出的沈大小姐吹来了啊。” 那翻着白眼的美人,正是等在垂花门旁的长公主君聘婷。 沈南枝双手合十,乖乖讨饶,“是我的不是,这么多年该早早来见你的。” 听她认错。 君聘婷轻哼一声,表情明显缓和了些。 看着沈南枝的脸,君聘婷似乎在打量她这些年过得好不好,直到小景尧扯她的袖子,她才回过神来。 “娘,她是谁啊?” 君聘婷摸摸陆景尧乌黑的小脑袋,“这是娘的挚友,毓儿叫她姨母就好。” 小郡王立马仰着头,甜甜地喊了沈南枝一声,“姨母好。” 对上小孩子灵动澄澈的眸子,沈南枝一颗心瞬间软成一团。 这才是小孩子该有的眼神。 不像裴予望。 眼珠子总是骨碌碌地转,满眼都是小聪明,瞧着就让人心中不喜。 重生后她再见裴予望,满心只有厌恶。 沈南枝便以为自己讨厌小孩子。 可今天在铺子外碰到的奶娃娃也好,陆景尧也好,都让人心生喜爱。 她厌恶的。 从始至终只有裴予望。 沈南枝弯腰柔声说,“姨母给景尧都带了礼物哦。” 她打开木制的盒子,从里头拿出一个木质的小马车,马车做得十分精美,全身打磨得圆润光滑,完全就是真正马车的缩小版。 “哇,好可爱。” “不但可爱,还能变形呢。” “怎么变?” 沈南枝握着小景尧的手,非常有耐心地教着,陆景尧年龄虽小,却很聪明,沈南枝只给他演示了一遍,他就举一反三,掰着零件把马车变幻成各种形状了。 陆景尧玩得不亦乐乎。 君聘婷目光慈爱地瞧着陆景尧,“你从哪儿弄的这东西,我怎么没瞧见哪里有卖的。” “我自己画图,找铺子里的匠人做的。” “哼,算你有心。” 君聘婷的表情已经完全柔软下来。 沈南枝弯起眼睛,知道君聘婷完全消气了。 君聘婷拉着沈南枝的手去了凉亭,“咱们都多少年没见过面了,快来跟我说说你成亲后日子过得好不好。” 两人就坐在凉亭里,你一言我一语地聊起了这些年彼此身上发生的事情,直到丫鬟进来禀报,“长公主,陆夫人到了。” “我婆母她们来了。” 君聘婷身为长公主,成亲后也不需要去婆家生活,她要想见驸马,直接让宫人去婆家传唤即可,但君聘婷跟驸马陆铮感情极好,所以两人一直在公主府居住。 作为长公主的婆母,陆夫人自恃身份,向来是最晚才到的。 她的到来。 说明宴会也正式开始了。 ------------ 第一卷 第20章 坐实婚事 君聘婷依依不舍地住了口。 她侧首瞧了瞧太阳,“时间怎么过得这样快。” 一副还没聊够的模样。 沈南枝笑着说,“先去赏菊院吧,回头我给你下帖子,咱们再好好聚聚。” “这可是你说的,可不许一消失又是好几年。” “不会了,日后我会常出府走动,我还怕你烦我呢。” 君聘婷不雅地翻了个白眼,“我倒希望你天天来。” 她起身整理衣裳,沈南枝也顺势起了身,君聘婷拉着她的手说,“咱们先去赏菊院儿,听孙嬷嬷说你带了侯府的两个小姐,是来给她们相看人家的吧,你久不出门,这京城好多人家都不了解,走走走,我给你掌着眼,定给你那两个小姑子说一门好亲事。” 长公主亲自带去的人大家自然不敢轻慢。 君聘婷这是要给她做脸呢。 沈南枝有心重回所有人的视线,自然不会拂了君聘婷的好意。 两人带着丫鬟婆子,浩浩荡荡去了赏菊院。 “长公主驾到。” 院子里原本吵吵闹闹的声音倏然一止,所有人起身对君聘婷见礼,君聘婷来到主座,笑着抬手,“诸位夫人小姐不必客气,平身吧。” “多谢公主。” 众人起了身,瞧见君聘婷身边容颜倾城的沈南枝,不少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这个眼生的女子是何许人也。 沈南枝上次参加宴会还是未出阁之前由母亲带着,多年没有出现在公开场所,自然有许多人不认识她。 君聘婷拉着她的手,郑重介绍起来,“这位是沈大儒家的沈小姐,如今的定远侯世子夫人。” 众人纷纷面露敬意。 定远侯她们不太清楚,可沈大儒她们知道啊。 谁家哥儿姐儿启蒙的时候先生没讲过沈大儒啊,还有沈大儒一手创办的天府书院,不知道多少权贵为了一个入学名额打破脑袋。 落座后。 还有不少人好奇地往沈南枝的方向看。 沈大儒独生嫡女,又得长公主如此看重,那些夫人小姐们瞧沈南枝的眼神立刻就不一样了,连带着也多看了她身后的裴宁和裴舒窈几眼。 被这么多人注视。 裴宁有些紧张,她端着茶杯,默默地做着深呼吸,尽量不让自己露怯,给沈南枝丢脸。 裴舒窈则挺直了背脊,像只骄傲的孔雀,瞧着裴宁小家子气的模样,她不屑地撇了撇嘴。 哼! 沈南枝带她参加赏菊宴又如何。 庶出二房的女儿,莫不是以为参加次宴会,便能抬高身价,从此飞上枝头,麻雀变凤凰了吧。 可笑至极! 赏菊宴不算严肃。 君聘婷陪着几个德高望重的夫人们说话,年轻些的少夫人和小姐们则跟相熟的好友们三三两两结伴着去赏菊。 沈南枝的好友们都嫁了人。 她目光在人群中搜寻了一下,发现跟前世一样,跟她交好的两个好友都没来,心中不免有些失落。 她有些无聊,侧眸打量起赏菊院来。 赏菊院说是个院子,其实没有围墙。 听说原本是有的,但随着宴会越办越热闹,院子不够宽敞,干脆就砸了围墙,扩出一片空地,此刻除了宾客们落座的地方,其他地方都摆满了菊花,远远看去,所有宾客仿若置身花海。 院子前头是一方圆形的人工湖。 湖边一排垂柳挡住视线,湖对面是驸马招待的男宾区。 相隔有些远。 沈南枝只能顺着低垂的柳枝瞧见对面有人影晃动,却瞧不清面容。 她暗暗点头,这样不远不近的安排,既有了男女大防,又能顺势安排男女相看。 旁边的裴舒窈一颗心早就飞了。 她屁股像是长了钉子,根本坐不住,压低声音同沈南枝道,“嫂嫂,我去赏菊,瞧瞧能不能结交几个好友。” 沈南枝似笑非笑看她一眼,没阻止,“去吧。” 裴舒窈欢喜地走了。 瞧着她离开的背影,沈南枝喝了口菊花茶,掩住唇角的笑意,瞧着身侧的裴宁,她顿了顿,“我性子有些无趣,阿宁若是无聊,也可以四处转转。” 裴宁摇摇头,“我陪着嫂嫂。” 阶层不同。 不能强融。 裴宁没有去跟人结交的念头。 她今天来是为了露个脸,如今已然达成心愿了。 沈南枝一直在观察裴宁。 见她瞧着公主府的气派,虽然好奇地四处打量,却神色坦荡不卑不亢。 经得住诱惑,又颇有主心骨。 沈南枝对她印象又好了几分,连同着对二房的人也增添了几分好感。 旁的不说。 能教养出这样懂规矩知进退的女儿,二叔和郭氏的人品便可窥见三分了。 这样的孩子,沈南枝愿意提携一二。 哪怕是为了恶心老夫人,她都觉得值了。 沈南枝放下茶盏起了身。 裴宁见状也站了起来,“嫂嫂?” 沈南枝拉着她的手,“走,我带你去拜访几个长辈。” 裴宁一愣。 嫂嫂是沈太傅之女,未出阁的时候接触的都是京中名流,她的长辈必然也都是一些诰命夫人之类的贵夫人。 嫂嫂这是抬举她啊。 今日她跟母亲去求嫂嫂,只是为了博一条出路,万万没想到嫂嫂竟为她做到这个份上。 裴宁偷偷抹了把眼泪。 随即她挺直背脊,默默跟在沈南枝身后。 带着裴宁在赏菊院走了一圈,沈南枝算着时间也差不多了,她让裴宁自己在院子里赏菊,自己则带着秋意悄悄离开了宴会。 出了院子。 沈南枝看着通往男宾区的两条圆弧形青石小路,果断道,“我走左边,你走右边,若是瞧见裴舒窈与人卿卿我我,务必把事情闹大——成全她一片恨嫁之心。” 秋意吸口气,“这里可是长公主府,今日多少权贵都在现场,二小姐她……她不敢吧?” 沈南枝嗤笑。 为了攀龙附凤,裴舒窈她敢得很。 前世她就是在今日的赏菊宴上跟卫国公府的嫡出二公子卫安看对眼了,事后国公府上门提亲,她打听到那卫安人品不好,说服秦氏拒了这门亲。 裴舒窈自此便把她恨上了。 后来裴予望斩断她四肢的时候,按住她四肢,出力最多的人便是裴舒窈。 她狰狞扭曲的模样,日日在她梦里出现。 沈南枝冷笑一声。 裴舒窈不是想嫁卫国公府吗? 她成全她。 不但要成全,她还要帮裴舒窈把这桩婚事给坐实了! ------------ 第一卷 第21章 一日夫妻百日恩 兵分两路。 沈南枝和秋意借着垂柳的遮挡,分别往男宾区的方向而去。 好在今儿个公主府的人都在为赏菊宴忙活着,路上没有什么人。沈南枝顺着青石小路往前,没碰到裴舒窈,反而碰上一处假山。 沈南枝心中一动。 面前的假山怪石嶙峋,坐落在湖边被垂柳遮掩着,瞧着十分不起眼。 倒是个幽会的好去处。 她脚步一转,便轻手轻脚向假山走去。 假山很大。 路却极窄。 有些地方,仅容一人通行。 扶着石头弯腰穿过一处窄小的山洞时,湖边隐隐传出说话声。 真有人! 沈南枝眸子一亮,她弯腰捡了颗小石头,随后小心地从山洞探出脑袋。 视线豁然开朗。 湖边确实有人。 但不是裴舒窈和卫安,映入眼帘的是一具死不瞑目的男尸。 男人似乎刚死不久,胸口的伤处还潺潺流着鲜血,他瞪着眼睛,面色扭曲而狰狞,涣散的瞳孔深处满是临死前的恐惧。 他就那样瞪着眼看过来。 猝不及防对上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沈南枝瞳孔骤然收缩。 紧接着。 她听到男人的谈话声,“王爷,这尸体如何处置?” 背对着沈南枝的男子用帕子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上沾染的污血,嗓音温和,说出的话却寒气凌冽,“恰好家中缺一张人皮鼓,便扒了皮制鼓吧。” “是!” 男子扔了帕子,含笑转身。 阳光下,男子墨发红袍,面容俊美,一双微微上挑的桃花眼初看时笑意盈盈,仔细看眼底却冷如寒冰,他唇角轻轻勾着,带着似是而非的弧度,整个人身上都散发着一股子嗜血的凛冽之气。 瞧见男子五官的那一刻,沈南枝抑制不住地抽了口凉气。 萧墨衍。 当今国舅。 皇上最宠信之人,不但掌握内狱金吾卫,还手握人人惧怕的玄甲军,专门替皇帝清除异己。 传闻他嗜血残忍,最爱活剥人皮制成灯笼,听说他的府邸入夜就挂满了灯笼,那灯笼比元宵灯会上的灯笼还多,把整个王府照得宛若白昼。 京城人人谈他色变。 百官视他为奸佞之臣,奈何他权势滔天,不但有一个备受恩宠的皇后妹妹,又被宣宗帝破格封为异姓王。哪怕皇亲国戚看到他,都要低头拱手尊称他一声“炎王殿下”。 沈南枝娇躯颤抖。 她认识萧墨衍。 四年前……就是这个男人夺了她的清白,令她婚内失贞。 决定不再困在侯府的那一刻起,她就做好了会遇到萧墨衍的准备。 可她没想到。 这一天来得如此之快。 快到她看到萧墨衍那张脸的时候,根本抑制不住翻涌的情绪。 沈南枝呼吸乱了。 “谁?” 眼前一花,沈南枝就被一只冰冷的手扣住了咽喉,那黑衣护卫冷声说,“王爷,捉到个小老鼠。” 萧墨衍眼皮都没抬,“宰了。” “是!” 黑衣护卫面无表情,像个没有感情的杀人工具,他手掌蓄力便要砸向沈南枝的天灵盖。 这一掌若是砸下来。 她必死无疑! 电光火石间,沈南枝手中的石子狠狠弹在护卫手肘的麻筋上。 护卫手一抖。 沈南枝没有逃,她伸出两根手指,用力戳向护卫的眼睛,护卫下意识仰头避开,沈南枝趁机一脚踹在他胸口,硬生生把护卫踹退好几步。 找到机会。 沈南枝毫不犹豫,转身就跑。 “啧。” 沈南枝听到萧墨衍让人头皮发麻的声音,她不敢回头,一边踉踉跄跄地往外跑,一边扯着嗓子就要呼救。 不等她发出声音,腰间突然一紧。 下一刻。 她被人用鞭子拽着,腾空倒飞出去。 沈南枝惊喘一声,在萧墨衍一掌拍死她之前,急声道,“萧墨衍,我乃堂堂定远侯世子夫人,你敢伤我,侯府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咦?” 鞭子收紧。 萧墨衍在沈南枝砸到石头上之前,又用鞭子把她扯了回来。 沈南枝踉跄着站稳。 瞧见沈南枝,萧墨衍眉梢上扬,似笑非笑,“本王道是谁,原来是沈小姐,多年不见,甚是想念呐。” 沈南枝面色苍白地看着他。 她跟萧墨衍只在四年前见过那一次。 萧墨衍这是在提醒她四年前不堪的过往。 避开他的目光,沈南枝强装镇定,“今日我来长公主府赴宴,整个侯府的人都知晓,若我在公主府出了事,侯府一定追究到底。” 萧墨衍像是听到什么笑话,大笑道,“你竟指望裴越川为你出头?他敢来长公主府要个说法,本王倒高看他一眼。” 沈南枝脸色发白。 她知道萧墨衍说的是真的。 老侯爷死了之后,侯府的血性也跟着没了。 侯府怕事。 否则四年前她失贞的事,怎么会轻飘飘地揭过去。 沈南枝猛地抬头,“就算侯府不敢来公主府讨说法,我母亲也会来。我母亲是陛下亲封的一品诰命,她的话总有些分量。方才我才同长公主叙过旧,我若在长公主府不明不白地失踪或者遭遇不测,她也会追查到底。” “便是你有天大的能耐,事情查到你身上,总也会惹一身腥。” “的确有些麻烦,但……”萧墨衍话锋一转,凤眸里皆是冷冽之色,“本王最不怕的便是麻烦!” 空气中满是杀伐之气。 沈南枝手心迅速冒出一层冷汗。 瞧出她害怕,萧墨衍轻笑一声,方才那股杀气也跟着散了,他随意摆弄着手中的长鞭,“本王最是怜香惜玉,尤其是沈小姐这样万里挑一的美人,本王是舍不得杀的。但沈小姐撞破了本王的秘密……真是让人头疼呢。” 沈南枝防备地看着他。 萧墨衍靠在假山上,笑得漫不经心,“不妨这样,沈小姐说出一个本王放过你的理由,若能说服本王,本王便不杀你,如何?” 她和萧墨衍唯一的交集便是四年前。 萧墨衍……这是逼着她亲口承认四年前的事。 沈南枝屈辱地咬紧嘴唇。 理智告诉她,为了保命,她应该放软身段用“旧情”跟萧墨衍讨饶,可二十年的教养,容不得她用那样荒唐的淫事为自己搏命。 沈南枝一语不发。 两人就这样僵持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萧墨衍轻轻“啧”了一声,他退后两步跟沈南枝拉开距离,“沈姑娘可真是无趣。” 随着他后退。 那股子无形的压力也随之消散。 沈南枝猛地抬头,就对上萧墨衍似笑非笑的眉眼。 她恍然。 萧墨衍一开始就没打算杀她。 他是在故意吓她。 “你……” “一夜夫妻百日恩,好歹做过一日一夜的露水鸳鸯,本王如何会这般绝情要了沈姑娘的性命呢。” 黑衣护卫上前提醒,“王爷,她撞破了您的事。” “无碍。” 确定自己性命无忧后,沈南枝绷紧的肩膀松了些,假装没听到萧墨衍那些轻佻的话,沈南枝目不斜视,适时表态,“今日我只是来公主府赴宴,什么都没看到,不打扰王爷行事,小女先行告退。” 话落。 她不等萧墨衍回答,就要退出假山。 却在此时。 湖对面陡然传出一声尖叫,紧接着就是呼喊声,“来人呐,救命啊,我家二小姐落水了!” ------------ 第一卷 第22章 小小姐 是秋意。 沈南枝眸子一亮。 成事了! 萧墨衍没错过沈南枝眼底一闪而过的亮光,他思忖片刻便明白了什么,似笑非笑道,“本王就说,沈小姐来参加宴会,不好端端地在赏菊院待着,跑到偏僻无人的假山做什么,原来是有所谋。” 沈南枝心惊于萧墨衍的洞察力。 她当即收敛神色,“臣女听不懂王爷在说什么。” “真是有趣。”瞥了眼对面湖水里扑腾的人,萧墨衍负手笑道,“沈小姐再不快些,怕是好戏就要演完了。” 沈南枝朝对面瞧了一眼,便见已经有人跳入湖中去救裴舒窈了,她留下一句,“王爷还是处理好自己的事吧。” 随即便提裙快步离开。 萧墨衍对墨风使个眼色,背着手懒洋洋地跟上沈南枝。 眼角的余光看到身后的红影,沈南枝胸口发堵,她不回头都能感受到萧墨衍如有实质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她甚至能想象到他凤眸中带着的狎昵之色。 沈南枝敢怒不敢言。 她一介孤女,想跟萧墨衍这种奸佞权臣作对,无异于自寻死路。 她等! 她记得,前世她缠绵病榻时,府外传出萧家谋反被灭满门的消息。 算算时间。 再有六年,眼前的人就要身首异处了。 她何必跟一个必死之人计较。 这样一想,沈南枝豁然开朗。 两人赶到对面湖畔的时候,秋意的惊呼已经引来了不少人围观。 因着裴舒窈落水的地方在男宾区和女宾区中间,所以这会儿男宾女宾都赶到了,所有人神色复杂地盯着湖边衣裳尽湿的男女,倒是没人发现沈南枝和萧墨衍是一起来的。 瞧见萧墨衍,众人脸色大变纷纷后退。 于是便有了以萧墨衍为圆心,三尺之内空无一人的场景。 萧墨衍轻笑一声。 对这种局面早已习惯。 沈南枝也顺势退开,拨开人群走到岸边。 天虽热。 湖水却是凉的。 裴舒窈冻得脸色发白,抱着膝盖在岸边瑟瑟发抖。 她穿得少。 衣裳湿了便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少女曼妙的身姿,她不知是吓的,还是冻的,在岸边默默垂泪,瞧着分外惹人怜惜。 眼下这情况,沈南枝便是装也要装出个关切的模样,“二妹妹这是怎么了?” “嫂嫂?” 裴舒窈像是见到亲人,扑进沈南枝怀里哭起来,“嫂嫂,窈儿没法活了。” 沈南枝假意安抚。 浑身湿透的裴舒窈带着满身寒气,沈南枝抱着她,没多时便觉得胸前的衣裳湿了一片,她强忍着把裴舒窈一脚踹开的冲动,轻声问她,“窈儿,究竟发生了何事?” 话音落下。 沈南枝便听到身后传出一声戏谑的轻笑。 那笑声似乎在嘲笑她揣着明白装糊涂。 沈南枝只当没听到。 裴舒窈伏在她怀里哽咽道,“窈儿第一次来公主府,瞧着满院子的菊花甚是好看,便出来赏花,谁知道公主府太大,一时间竟迷了路。” “正想原路返回,谁曾想竟碰到卫公子,想着男女授受不亲,窈儿忙躲到岸边的柳树后,谁知道脚下突然打滑,不慎落水。” 裴舒窈低泣道,“卫公子好心救下窈儿,窈儿心中感激,可……可窈儿实在是没法活了。” 裴舒窈的鬼话,沈南枝一个字都不信。 迷路会迷到男宾区来? 且裴舒窈一口一个卫公子,若不是私下遇见说了话,互相表明了身份,又怎么会知道对方的姓氏? 把她当傻子糊弄呢。 不止沈南枝。 君聘婷和一众夫人们也瞧出了不对劲,只有涉世未深的小姐们,瞧着裴舒窈的眼神满是同情。 宾客们议论纷纷。 驸马陆铮带着男宾退出十几米远,试图保全裴舒窈的名声。 作为女主人,长公主君聘婷自然要处理剩下的事情。 缓步来到姑嫂两人面前,君聘婷目光幽幽扫了裴舒窈一眼,不死心地问沈南枝,“这姑娘当真是你小姑子,宁远侯府的嫡女?” 沈南枝点头。 君聘婷的表情一言难尽。 定远侯府的家教……真是叫人叹为观止。 心中腹诽,事情还是要处理的。 在水中救人,自然避免不了肢体接触,肌肤相亲。 卫安搂着裴舒窈腰肢上岸的画面,被所有人尽收眼底。 青天白日。 众目睽睽。 纵然有再多理由,裴舒窈跟卫安搂搂抱抱是事实。 事到如今。 裴舒窈只能嫁给卫安,否则哪还有活路。 卫安当然也知道这个道理。 不等君聘婷说什么,他当即起身跪在君聘婷面前,“长公主,是在下思虑不周,唐突了裴小姐。在下愿意负责,在下这就回府寻媒人去侯府提亲,择日便八抬大轿迎娶裴小姐进门。” 裴舒窈大喜。 太好了。 她来公主府本就是为了择夫。 今日之事,虽然过程凶险了些,可只要能顺利嫁给卫安,也算因祸得福了。 那可是正一品大员卫国公府的嫡次子啊。 她能嫁入国公府,简直是祖坟冒青烟了。 裴舒窈嘴角的笑容几乎压不住。 生怕人瞧出端倪,她赶紧把小脸埋进沈南枝怀中。 君聘婷也松口气。 在公主府出了这档子事儿,她责无旁贷,卫安愿意负责,那事情就好处理了。 君聘婷摆手让他走。 卫安脚步轻快地走了。 君聘婷让人带裴舒窈去后院换衣裳,这次裴舒窈倒是没再说要去死的话,乖顺地跟着孙嬷嬷走了。 瞧着她离开的背影,君聘婷翻了个白眼。 这个裴舒窈。 自以为自己攀上了高枝儿。 她也不想想。 那卫安若是个好的,怎么会二十出头还没成亲。 他若真是个正人君子,在瞧见裴舒窈落水的那一刻,就该高声呼救,这里离女宾区不远,不远处便有丫鬟婆子守着。 他高呼一声,就有会水的丫鬟婆子来救人。 可他偏偏选择自己跳水去救。 君聘婷摇摇头,压低声音同沈南枝说,“你那小姑子,日后怕是有苦头吃了。” “她自己选的路,怪得了谁。” 君聘婷诧异地看向沈南枝。 却见她神色淡淡,哪还有方才关心裴舒窈的模样。 见她这样耳清目明,没被裴舒窈的表象迷惑,君聘婷放下心来,她拍拍沈南枝的肩膀,“我去处理后续的事情。” “好。” 君聘婷说了些场面话,便带着女宾回赏菊院。 秋意默默走到沈南枝身旁。 主仆二人对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正要离开。 却听到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从远处响起,“爹爹,爹爹,毓儿给自己找到娘亲了。” 秋意惊喜道,“少夫人,是方才大街上碰到的那女娃娃呢。” 沈南枝转身。 却见那奶娃娃迈着小短腿飞奔而来,她的身影由远及近,转瞬便冲到了……萧墨衍面前,飞扑进他怀里后,她三窜五窜,便窜入萧墨衍怀里。 萧墨衍凌冽的眉眼如冰雪消融,瞬间变得温柔和煦起来,防止奶娃娃落地,他伸手宠溺地托住了奶娃娃的小屁股。 沈南枝脸色剧变。 秋意瞳孔震颤,脱口而出,“那孩子竟是炎王的女儿?那她……是我们家的小小姐啊。” ------------ 第一卷 第23章 母女 话出口。 秋意便知道自己失言了。 她捂住嘴担忧地看向沈南枝,就见自家少夫人脸上瞬间血色全无。 秋意懊恼不已。 她扶住沈南枝,却发现她的手冷的刺骨,秋意心中慌乱,“少夫人……” “走!” 沈南枝脚步踉跄,几乎是落荒而逃。 她不敢回头。 生怕那孩子会看到她追上来。 慌不择路地往前走,直到抵达赏菊院,确定自己的身影被院墙遮住,沈南枝膝盖一软,虚脱般地软了下去。 秋意眼疾手快地扶住她,“少夫人……” “我没事。” 秋意眼圈泛红。 怎么会没事呢。 那孩子是少夫人十月怀胎,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啊。 想起方才在大街上的情景,秋意的心都提了起来,她压低声音,“少夫人,小……小郡主会不会知道什么,才在街上拦住您的?” “不会的。” 沈南枝捂着有些发紧的心脏,苦笑摇头,“她若知晓,不会是那种反应。” “那就是巧合了。” 秋意心中叹息。 小郡主明明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却能在大街上那么多人中一眼瞧见少夫人,少夫人明明不喜欢小孩,却在瞧见小郡主第一眼,对她心生喜爱。 这又何尝不是一种母女连心。 奈何。 母女俩此生注定不能相认。 沈南枝扶着墙,指尖还在抑制不住地颤抖。 四年前,她失贞后回到侯府之后,日子过的混混沌沌,还是细心的春分发现她的葵水一直没来。 春分悄悄找到白芷给她诊脉。 是滑脉。 那时她已有喜一月余。 她失贞前,裴越川刚升了御前金吾卫,那段时间一直为了差事忙前忙后,两人没有同过房。 所以。 她腹中怀的,必然是萧墨衍的孩子。 得知这噩耗,沈南枝只觉得天崩地裂。 她当即让白芷开了堕胎药。 裴越川闻讯赶来,得知她要堕胎,沉默许久倒是没有阻拦。 沈南枝丢了清白,他不休妻已经是仁慈,如何能容忍一个孽种来搅乱他侯府的血脉。 毕竟不是光彩之事。 沈南枝藏着掖着,小心翼翼打算堕胎。 可不知怎的。 她有孕的消息还是传到了萧墨衍耳中。 得知她要堕胎,萧墨衍当晚便带着玄甲军围了侯府。 那晚。 火把将揽星院照得宛若白昼。 萧墨衍墨发红袍,明明唇角带笑,凤眸深处却带着腾腾杀气,“谁敢伤本王孩儿性命,本王便灭他满门!” 老夫人和秦氏直接被那阵仗吓得晕了过去。 那时她还不知裴越川对她的算计。 看侯府遭受无妄之灾,满心愧疚,觉得是她连累了侯府。 为了侯府上下一百多口人。 她留下了孩子。 那晚之后,流水般的补品进了她的院子。 紧接着刚升了御前金吾卫,负责巡视皇城的裴越川便被调动了差事,成了护卫皇宫的禁军。 禁军和金吾卫之间天差地别。 金吾卫是勋贵之家孩子的专属位子,往往只是挂名,不需要去当差。 这差事做到最好,也就是御前金吾卫了。 禁军却不同。 禁军是皇上的亲兵,负责护卫皇帝和皇宫,且只有皇帝能调动。 入了禁军便能日日在皇上面前晃悠,只要好好当差,成为皇上跟前的红人只是时间问题。 再之后揽星院被封锁。 除了她四个贴身侍女,便只有白芷和裴越川能进她小院。 十月怀胎。 一朝产女。 白芷说是个粉雕玉琢的女孩,可爱的紧,问她要不要瞧一眼。 她狠下心闭上眼睛,一眼都没看。 白芷叹息着抱走了孩子。 自此。 侯府里少了个孩子,炎王府多了个小郡主。 沈南枝从不打听炎王府的人和事,可即使如此,她也能听到炎王府和小郡主的消息。 传闻,嗜血残忍的炎王多了个母不详的女儿。 传闻,炎王对这个孩子极尽宠爱,孩子刚满月,便进宫求旨封了永宁郡主。 传闻,小郡主极黏父亲,炎王不顾文武百官的异样眼神,日日带着羊乳和尿片,抱着小郡主办差上朝。 传闻……传闻太多。 后来沈南枝索性不再出府。 因此前世沈南枝至死也不曾见过那孩子。 她想,不想不看不闻不问,便不会产生感情。 却不曾想。 这一世那孩子就这样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了她面前,还那样奶声奶气地唤她娘亲。 沈南枝呼吸钝痛。 回到赏菊院,她依旧心乱如麻。 裴宁一直老老实实地待在位子上,方才所有人去瞧热闹,她也没跟去,这会儿见沈南枝脸色惨白地回来,裴宁吓了一跳。 她连忙扶着沈南枝落座,“嫂嫂,你脸色好差,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沈南枝摇摇头,“无碍。” 瞧出她不想说话,裴宁没再说什么,只默默给她倒了杯热水,推到她面前。 赏菊宴继续。 裴舒窈很快便换了身衣裳回来。 宾客们纷纷看来。 裴舒窈低着头不自在极了。 面对所有人异样的眼神,沈南枝也不好多留,跟君聘婷打了声招呼后,便心神不宁地带着裴舒窈和裴宁先回侯府了。 …… 另一边。 奶娃娃猴子爬树一样,三两下就灵活地窜到萧墨衍怀里,她跑得呼哧带喘小脸通红,双眼却在发光,“爹爹,爹爹,毓儿给自己找到娘亲了,娘亲又美又聪明,爹爹你见着了,肯定会跟毓儿一样喜欢娘亲的。” “哦?” 面对奶娃娃,萧墨衍浑身的戾气都转化成了拂面的春风,看得一众人都傻眼了。 萧墨衍仿若未觉,他从腰间抽出把折扇,给奶娃娃扇风,含笑道,“谁家姑娘竟入得了我家毓儿的眼?” “风亭叔叔说是宁……宁……” 奶娃娃挠挠头,歪头问风亭,“宁什么来着?” 风亭压低声音在萧墨衍耳边道,“宁远侯府的世子夫人。” “对对对,就是她。”小娃娃攀着萧墨衍的脖子,几下就窜到他脖子上坐着,“爹爹,娘亲也来长公主府了,毓儿这就瞧瞧娘亲在哪儿。” 萧墨衍神色微顿。 他看了眼沈南枝离开的方向,墨色的眸子晦涩不明,“毓儿见过宁远侯府的世子夫人了?” 风亭点头。 萧墨衍把奶娃娃从脖子上扒拉下来,一盆冷水浇下去,“那夫人不行,人家成过亲了。” 来的路上。 风亭已经把何为成亲跟她说了。 这根本难不倒她。 奶娃娃小肉手一挥,“没事哒,让娘亲一纸休书把她夫君休了就行了啊。” 萧墨衍大笑,“倒是个好主意!” ------------ 第一卷 第24章 下马威 马车晃晃悠悠地回到侯府。 沈南枝和裴舒窈各怀心思,因此一路无话。 马车在侯府门口停下。 沈南枝扶着秋意下马车后,吩咐府中小厮,“去宫门口等着世子爷,想法子给世子爷递信,就说侯府有要事,让世子爷尽快回府。” “是,少夫人。” 小厮领命前去。 沈南枝让人送裴宁回二房。 临走前裴宁屈膝对沈南枝重重一礼,“今日多谢嫂嫂,嫂嫂大恩,阿宁铭记在心,莫不敢忘。” 沈南枝扶起她,“回吧。” 裴宁随丫鬟离开。 没了外人,裴舒窈脸上的喜悦已经完全压不住了。 沈南枝边走边道,“今日国公府应该会来侯府提亲,你先去清荷院把今日长公主府发生的事情同母亲详细说一遍,好叫她心中有底。” 裴舒窈没好气,“我知道,不用你提醒。” 她要嫁的,可是世袭三代的国公府嫡次子。 门第之高。 就是跟沈南枝的娘家对比,也是不差什么的。 裴舒窈本就瞧不上失贞的沈南枝,如今自己马上要得嫁高门,更不用看沈南枝的脸色了。 搞不好以后沈南枝还有求到她头上那天呢。 光是想想,都让人振奋。 裴舒窈步伐都变得轻快起来。 沈南枝倒是没给她泼冷水,只说,“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虽然父亲不在京城,但长兄如父,你的婚事便由夫君和母亲全权做主,我身子不适,先回院子了。” 这门亲事虽是她一手坐实的。 但沈南枝可没打算插手裴舒窈的婚事。 她要做的。 就是冷眼看着裴舒窈……自寻死路。 裴舒窈还记恨出门时沈南枝对她的冷言冷语,听出她不想管,当即不屑道,“谁稀罕你管我的婚事啊,长嫂如母说的是母亲不在人世,我母亲活得好好的,本来也不用你多管闲事。” 沈南枝深深看她一眼,笑了,“如此正好。” 回到揽星院。 沈南枝便卸了妆容和钗环,更衣后便靠在了迎窗的大炕上。 她一言不发地看着窗外的桂花树,可仔细看,一双眸子却根本没有焦点。 “枝儿!” 一道温和慈爱的嗓音响起,沈南枝浑身一震猛然回头,却见那声音竟是肉球发出来的,沈南枝面上难掩失望。 她还以为……是爹爹回来了。 是她妄想了。 爹爹五年前便病逝了啊。 肉球飞过来啄沈南枝的手指,沈南枝伸手弹它的脑袋,“以后不许用爹爹的声音同我说话,否则炖了你!” “嗷!杀鸟了杀鸟了。” 肉球扑棱着翅膀边跳边叫。 沈南枝忍俊不禁。 肉球是她成亲的时候,爹爹找人训好送给她的,肉球很聪明,不但会模仿很多人的声音,还会逗她开心。 比裴予望那个不孝子强多了。 被肉球这么一搅和,沈南枝低落的情绪散了许多。 她打起精神让春分盯着外头的动静。 申时初的时候裴越川从皇宫回来了,他回府后本来要去揽星院,被秦氏的人直接叫到了清荷院。 得知了裴舒窈在长公主府发生的事,裴越川半天没说话。 裴舒窈洋洋得意,“卫公子说了,今日就来家里提亲。” 秦氏眼皮子浅,瞧不出事情的严重性,也跟着高兴,“川儿,你妹妹马上就能嫁入高门了,日后说不定还能成为你的助力呢。” 裴越川的怒火再也压制不住。 他指着裴舒窈的鼻子便骂了起来,“做了这等腌臜事,你不知悔改便罢了,竟还如此自得!裴舒窈,你当那公主府的人个个都是傻子,全都瞧不出你那点小伎俩吗,眼下他们不知道背地里怎么议论侯府,侯府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哥哥……” “别叫我哥哥,你那点小伎俩骗得了旁人骗不了我。”裴越川拍案,震怒道,“你如此行事,叫人怎么看侯府,日后侯府的儿女还如何议亲!” “我真不是故意的,事情闹大,卫公子若不肯娶我,我就没有活路了,我怎么会干这种蠢事。” 裴舒窈委屈,“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脚下一滑就落水了……不管怎么说,卫公子答应上门提亲,不也是皆大欢喜吗。” 老夫人打圆场,“好了,川儿你也别恼了,窈儿是我们家唯一没成婚的孩子了,她能嫁进国公府是好事,至于名声……世人善忘,日后望哥儿长大议亲,起码也是十年后了,只要咱们侯府日渐强盛,以后谁敢提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老夫人这话。 俨然把二房还没成亲的裴霁言和裴宁兄妹不当人了。 屋里的人听着竟也没觉得哪里不对。 事到如今。 裴越川除了坐实这门亲事还能如何? 他总不可能真的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亲妹妹去死。 裴越川强行压下怒火,“卫公子可说什么时候来提亲?” “只说今天,没说什么时辰。” “他什么时候离开的长公主府?” “午时不到。” 裴越川眉头紧拧,“长公主府距离卫国公府不远,卫国公府离侯府更是只隔了几条街,如今都两个多时辰了,提亲的人怎么还没登门?” 裴舒窈一脸羞怯,“又不是小门小户,国公府娶媳妇,自然十分慎重。” “别的不说,就算国公夫人不亲自前来,起码也要找个德高望重的诰命夫人来提亲吧,来提亲也不能空着手就来了,还要备礼,这一桩桩一件件,总要时间准备的。” 想到要和国公府做亲家,秦氏笑得嘴都合不拢,“是这个理儿呢。” 名声受损的是裴舒窈。 侯府的境遇十分被动。 除了等。 他们什么都做不了。 于是。 一家子都换了得体的衣裳到前厅等待,就这么一直从申时初等到酉时,眼看着天色渐黑,暮色四合,国公府的人却连个影儿都没瞧见。 裴越川面沉如水,“你确定卫公子说今日来提亲?” 裴舒窈这会儿也急了。 她本来是很确定的,被裴越川一问反倒不敢肯定了,结结巴巴地说,“卫,卫公子是怎么说的。” 秦氏坐立难安,“要不要派人去国公府问问?” “问什么,问他们怎么还不上门提亲?若真去了,才真真是丢人现眼。” 裴越川吸口气冷静分析,“如今这情况,只有两种可能,要么卫国公夫妇不同意这门亲事,不许卫安上门提亲,要么……国公夫人故意给窈儿下马威。” 事实证明。 裴越川分析得没错。 酉时末,国公府终于来人了。 卫安没来,国公夫人没来,甚至连裴舒窈想象的诰命夫人也没来,来的只有国公夫人身边的赵嬷嬷。 瞧着来议亲的竟是个下人,侯府众人的脸都黑成了锅底。 ------------ 第一卷 第25章 拿捏侯府 赵嬷嬷仿佛没瞧见侯府众人的脸色。 她屈膝笑呵呵地给老夫人和秦氏见礼,“老夫人安好,侯夫人安好,老奴是国公夫人身边的嬷嬷,老夫人和侯夫人叫我赵嬷嬷便好。” 话落。 不等老夫人和秦氏让她起身,赵嬷嬷便起身自顾自地说起了话,“侯夫人,今日长公主府的事,我家二公子回府便同夫人说了,我家夫人本来要带二公子亲自上门提亲的,可二公子今儿个落了水,染上了风寒,夫人放心不下在跟前瞧着,就让老奴过来提亲。” 听赵嬷嬷这样说,秦氏和裴舒窈脸色好看了些。 秦氏顺势关心了一下卫安,“二公子如何了?” “无碍,就是要休养几日。” “那就好。” 秦氏道,“今日小女多亏了二公子施救,否则后果我都不敢想。” 两人话起了家常。 前厅中的氛围逐渐回暖。 只有裴越川的脸色依旧很难看。 秦氏接触的都是武将家的夫人,听不出赵嬷嬷言语中的弯弯绕绕,他却一下子就能听出其中的敷衍。 若是有心。 就算卫安和国公夫人不来,也该找个交好的贵夫人上门提亲表示对这门姻亲的重视。 可国公府不但拖到这个时辰才来。 还只派了个嬷嬷过来。 除了几句漂亮话,该尽的礼数半点没有。 这做派。 分明是知道侯府别无选择,故意拿捏他们。 眼看着秦氏跟赵嬷嬷聊得火热,却没有一句重点,裴越川不得不打断两人,“赵嬷嬷,今日之事,国公府打算如何处理?” 赵嬷嬷含笑道,“事已至此,自然是两家结秦晋之好,否则夫人怎么会派老奴上门提亲。” “结亲也该有个章法。” “是呢。” 赵嬷嬷多看了裴越川一眼,“国公府自然是诚意满满,只是……唉,我家小公爷前两年刚成了亲,娶的还是左相嫡女,当年国公府娶媳的场面,除了太傅府嫁女,在京城可以说无人能及了。” 裴越川拧眉。 说卫安和裴舒窈的事。 赵嬷嬷提卫安的哥哥做什么。 赵嬷嬷铺垫了一番后,很快就说出了重点,“不瞒诸位,当年小公爷的婚事,着实掏空了国公府的大半家底,我家夫人的意思是,在聘礼上,怕是要委屈二小姐了。” 裴越川和老夫人脸色一沉。 秦氏和裴舒窈也听出不对劲,纷纷看向赵嬷嬷。 赵嬷嬷不着痕迹地看了众人一眼,“诸位勿怪,我家夫人是真心实意想跟侯府做这个亲戚的,只是家中情况实在不允许。” 秦氏抿唇,“国公府说的委屈,是怎么个委屈法?” 赵嬷嬷笑了,“夫人说了,聘礼一百二十八抬,只是……每一抬箱笼里,只放些实用些的物品。” “……” 秦氏一听脸都绿了。 一百二十八抬聘礼听着不少。 但聘礼和聘礼也有不同。 一箱子金银铜钱算一台,但一床被子或者几个木盆也能算一抬。 赵嬷嬷口中所谓的“实用”东西,说白了,就是些不值钱的玩意儿。 若真没钱。 聘礼减少一半的抬数也没人挑理。 可偏偏。 国公府面子里子都想要。 既不打算掏钱办实事,又想让京城所有人都觉得他们把婚事办得漂漂亮亮。 毕竟。 聘礼都是用箱笼装着,盖子一合,旁人只瞧见一百二十八抬聘礼风风光光,谁知道里头装的都是什么。 秦氏忍着怒火,“国公府就是如此办事的吗?” 赵嬷嬷面不改色,“侯夫人别恼,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说起来,以国公府的门第,我家二公子想娶什么样的世家女都是当得的,我家二公子救了裴二小姐,还愿意为二小姐负责,实属难得……侯府也不必急着应下,我家夫人说了,若侯府觉得不妥,这门亲事侯府可再考虑考虑。” 该说的话说完。 赵嬷嬷就起身告辞了。 前厅中气氛紧绷,跳跃的烛光都照不亮侯府众人漆黑的面庞。 秦氏抖着手,“欺人太甚,卫国公府他欺人太甚。” 老夫人这会儿知道裴越川方才为何如此生气了,她瞪着裴舒窈,“若不是你做出这种名声有损的事,国公府如何敢这样拿捏侯府。” 裴舒窈低着头不敢吭声。 裴越川怒道,“国公府这般行事,无非是算准了我们不敢悔婚……依孙儿看,这门亲事就此作罢!我就是让窈儿去庙里修行,也不许他们这般折辱侯府!” 裴舒窈这会儿知道怕了,跪在裴越川面前抓着他的袍子大哭,“不要!哥哥,窈儿不要去当姑子,娘,祖母,你们快说句话啊。” 秦氏急了,“川儿,这门亲事不能拒,不能拒啊,常伴青灯古佛的日子哪里是人过的,你妹妹自小娇气,哪受得了那个罪啊。” 裴越川恼火道,“娘!国公府的态度您也瞧见了,窈儿还没入门,就被国公夫人如此拿捏,就算以后窈儿顺利嫁过去,也不会有好日子过的。” “自古以来,谁家媳妇儿不受婆母的气。”秦氏急声劝,“等窈儿过门生了儿子,母凭子贵日子自然就好过了。且卫国公夫人年纪也不小了,谁知道她还能活多少年,等窈儿熬死了她,就再没人能压她头上了。” 老夫人一噎。 她还没被秦氏熬死。 秦氏是不是特别遗憾啊。 狠狠剜了秦氏一眼,老夫人跟裴越川说,“川儿,祖母知道你生气,但你不能不顾大局,如今两家结亲就是最好的结果,就是你父亲知道,也会同意这门亲事的。至于窈儿……” 老夫人叮嘱道,“你记住,你进国公府要好生跟卫安过日子,抓住男人的心帮衬你哥哥才是最当紧的。” “窈儿醒得。” “行了,这亲事我做主应下了。” 老夫人手一挥,“下次国公府再来人,直接交换庚帖,把亲事定下来,找个日子,尽快把亲成了,否则若是国公府反悔,窈儿的处境更是堪忧。” 秦氏弱弱地说,“不再打听打听那卫安的人品了吗?” 老夫人眼一横,“那卫安是个混不吝也好,是个纨绔也好,如今窈儿还有别的选择吗?” 秦氏不吭声了。 她不好怪自己的女儿,只能怪起沈南枝来,“窈儿也是头一次参加长公主府的宴会,所以才不懂规矩乱跑。沈南枝出阁前可没少参加这些宴会,她怎么也不提点提点窈儿。” “窈儿吃了这样大的亏,她作为嫂嫂,不说来给她撑腰,窈儿议亲她连面都不露,我瞧她以前待窈儿的好全都是装出来的。” 提起沈南枝,裴舒窈气不打一处来,她当即在老夫人面前上起了眼药,“祖母,您猜沈南枝今日带谁去参加赏菊宴了。” “不就是你?” “是我,但不只是我。” 裴舒窈知道老夫人最痛恨二房的人,咬着牙告状,“沈南枝把裴宁那个赔钱货也带去了。” ------------ 第一卷 第26章 有喜 “你说谁?” “祖母,您没听错,沈南枝带的就是二房的裴宁。” 裴舒窈一脸气愤,“整个侯府谁不知道祖母厌恶二房的人,沈南枝倒好,背着祖母带裴宁去参加宴会,长公主的赏菊宴,也是那上不得台面的庶女去得的?” “偏沈南枝就带她去了,我拦裴宁,沈南枝竟还训斥起我来,沈南枝还说什么,若是裴宁得嫁高门,以后我们姐妹还能互相帮衬。” 老夫人气得发抖。 二房就像一根卡在她喉咙几十年的鱼刺,谁都碰不得。 老侯爷年轻的时候是盘踞一方的山匪,后来被朝廷招安,再后来凭着一身功夫,成了镇守边关的小将。 又凭借军功,从小将变成将军,最后立了大功被先皇封为定远侯,世袭三代。 老侯爷被封定远侯的时候,她也被封了诰命夫人。 那几年侯府要多风光有多风光。 老侯爷在边关那些年,她留守在京城,替老侯爷尽孝养孩子,日子本也过得风生水起,可耐不住寂寞的老侯爷却在边关纳了姨娘。 冯姨娘那个狐媚子把老侯爷迷得色令智昏。 那狐媚子生了庶子裴远后,本该把裴远从边关送到京城,交给她这个正室抚养。她都想好怎么虐那小贱种了,可老侯爷却以她是村妇,目不识丁,没教好嫡子为由,把那卑贱的庶子放在边关亲自教养。 裴远十多岁的时候,老侯爷带着冯氏那狐媚子和裴远一起回京。 回京后。 他不管嫡子,依旧日日把庶子带在身边。 不止如此。 他竟还生出把裴远记在她名下,以嫡子的身份继承侯府的念头。 她坚决拒绝。 商量无果后,老侯爷竟生出休妻把冯氏扶正的念头。 是她冒着天下之大不韪,穿上诰命服,敲响了朝堂外的登闻鼓,一状告到先皇面前,那天她和老侯爷在大殿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互揭老底,吵得脸红脖子粗。 最终先皇下旨,立她的嫡子裴遇为世子,老侯爷治家不严,罚俸三年。 而她。 也因为殿前失仪嚣张跋扈,被当众卸了诰命的头冠,褫夺了诰命之位。 惹怒了天子。 谁还敢跟侯府往来? 侯府从此后就开始走下坡路。 但她不后悔。 若不是她拼死一搏,如今侯府当家理事的人还不知道是谁。 连老天爷都帮她。 后来边关生了战事,老侯爷带着冯氏赶赴边关,之后老侯爷战死沙场,冯氏上吊殉情。 她的儿子成了新任定远侯。 掌家后,她头一件事就要弄死裴远那贱种,是儿子拦住她,说若是事情闹到皇上耳朵里,会给侯府引来杀人之祸。 她这才忍了。 但她是不可能让裴远过好日子的。 于是她在侯府最偏僻的地方圈出了一个小院子,没收了裴远所有的银钱,把他赶到那个小院子居住。 冯氏死了。 她便把满腔的怨恨都发泄在裴远身上。 这些年来。 他给裴远娶了个最平凡的妻子郭氏。 稍不顺心,她便让郭氏在跟前伺候。 虐待二房已经成了她的消遣。 裴宁到了适婚年龄她知道,她都已经想好等裴宁及笄了,就随随便便找个老鳏夫把她嫁了,沈南枝却把她带到公主府。 让裴宁暴露于所有人视线中。 老夫人绝对不容许二房的人脱离她的控制,更不容许二房的人咸鱼翻身。 可沈南枝。 她竟然抬举那贱女人的孙女! 这何止是打她的脸。 简直是剜她的心。 “把沈南枝……”老夫人喘着气,“把沈南枝那混账给我叫来!” “祖母息怒。” 裴越川赶紧把老夫人给拦了。 侯府才安生几日?先前沈南枝扔了掌家权的日子,他再也不想过了。 他瞪了眼惹是生非的裴宁,扶着老夫人给她拍背顺气,“祖母,南枝虽入侯府五年多,可她同二房向来没有交集,这次带裴宁去公主府,其中定然有我们不知道的内情。” 说着裴越川就问起了在场的奴仆。 有知情者说今日少夫人出门前,二夫人曾去揽星院求见沈南枝。 裴越川一听就明白了,“祖母,您也听到了,南枝并不是一开始就打算带上裴宁,南枝不知道祖母和二房的隔阂,二婶求到了南枝头上,南枝作为晚辈自然不好拒绝,这才带着裴宁一起去了。” “等会儿我就去揽星院好生说说南枝,让她今后都不许管二房的事。” 老夫人余怒未消,“让她管好自己,少管旁人的闲事!” “是是是,孙儿都醒得。” “祖母……”裴舒窈不服,还想再煽风点火。 裴越川一个冷眼扫过去,“侯府的状况你知道,你若还想风风光光地嫁人,就闭上你的嘴!” “……” 这威胁很是有用。 裴舒窈瞬间闭上嘴巴。 侯府的状况她当然知道,侯府的账上根本就没有银子。 家里的银子早在娶沈南枝进门的时候就花光了,这些年侯府之所以过得这样好,全靠沈南枝嫁妆补贴。 她要嫁人,侯府是拿不出银子置办嫁妆的。 如今只能指望沈南枝给她置办嫁妆,若是这个时候把她得罪了,沈南枝撂挑子不管她的嫁妆了,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罢了。 她先忍着。 待她入了国公府大门,身份跟着水涨船高,日后多得是寻她麻烦的机会。 一个失贞又生下野种的女人,侯府不休了她,她就该感恩戴德,把自己当个奴婢,对侯府的主子们俯低做小言听计从。 沈南枝却还敢跟她叫板。 哥哥是个窝囊的,比乌龟还能忍。 换了是她。 早把沈南枝浸捆了沉井了。 老夫人的情绪平稳下来之后,立刻催促裴越川,“你快去揽星院,务必把道理掰开了揉碎了跟沈南枝说个明白。” “孙儿这就去。” 还不等裴越川离开前厅,一阵轻快的脚步声响了起来。 紧接着。 前厅的布帘被掀开,瞧见裴越川,春分满脸喜色,“恭喜世子爷,世子爷大喜。” “什么喜?” 春分欢喜道,“柳姨娘有喜了,侯府要添丁,世子爷要做父亲,可不是天大的喜事吗!” ------------ 第一卷 第27章 戏台已经搭好 众人大喜。 侯府子嗣不丰,到了裴越川这一代,只有裴予望一个孩子。 如今柳姨娘有孕。 可不就是整个侯府的大喜事吗。 秦氏双手合十,闭眼虔诚地默念了起来,“阿弥陀佛,阿弥陀佛……佛祖保佑啊。” 就连老夫人也顾不上生气了。 要说大房至今还有哪里比不上二房。 那便只有子嗣方面了。 她的儿子成了定远侯之后,她就做主给儿子娶了秦氏。 秦氏虽然给侯府生了两女一子,可这还远远达不到老夫人的预期,老夫人本想给儿子多纳几房妾室开枝散叶。 可后来儿子上战场……伤了根本。 为了防止此事泄露,她只能歇了心思。 这些年她嘴上不说。 可瞧着二房那卑贱的庶子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她心中早就着急上火了。 老夫人急声问,“可确定了吗,那柳氏如今身在何处?阿川,快着人去府外请大夫再给柳氏好好诊脉。哎呀,不行,我不放心,快带我过去瞧瞧,那柳氏先前熏了那么多的麝香,可千万别影响了肚子里的孩子。” 春分道,“老夫人,如今柳姨娘在我们少夫人的院儿里,少夫人已经从外头请了大夫给柳姨娘诊脉了。” 在沈南枝那? 那岂不是羊入了狼窝? 虽然先前麝香的事情是她冤枉了沈南枝,但老夫人心中还是放心不下。 她是过来人。 哪个正室能欢欢喜喜地瞧着自家的小妾平安生产? 老夫人风风火火地往外冲,“快快快,都随我去瞧瞧。” 丫鬟婆子打着灯笼在前头开路。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往揽星院而去。 揽星院里灯火通明。 大夫已经诊过脉,确定柳姨娘怀了身孕。 只是时间尚浅。 还不足一个月。 沈南枝当即让人在柳姨娘的座椅上铺了软垫,她瞧着面容晦涩的其他三个姨娘,“柳姨娘怀了身孕,是整个侯府的喜事。本夫人把丑话说在前头,谁敢把主意打到柳姨娘肚子里的孩子上,休怪本夫人不顾昔日之情。” 胆小的周姨娘忙表态,“少夫人,妾身绝不敢有这想法。” 李姨娘也紧跟着说,“妾身也是,绝不敢有这等大逆不道的念头。” 沈南枝把目光落在一直跟柳姨娘不对付的卫姨娘身上,卫姨娘扫了眼春风满面的柳姨娘,咬唇道,“少夫人放心,妾身虽不喜柳姨娘的做派,却也知道轻重,做不出这恶毒的事情来。” 沈南枝收回视线。 她紧接着同柳姨娘说,“如今你有了身子,凡事以自己的身子为先,日后就不用每日来晨昏定省了。” 柳姨娘坐在铺了软垫的椅子上,满脸感激,“妾身能有今日,多亏了少夫人身边的白芷姑娘,少夫人就是妾身的救命恩人,待妾身生产后,定鞍前马后地伺候少夫人,报答少夫人的恩情。” 表忠心呢。 沈南枝深深看了柳姨娘一眼。 倒是个聪明的。 先前麝香的事不了了之,柳姨娘猜到有人不想让府里的姨娘生下孩子,得知自己有孕后,怕自己护不住肚子里的孩子,便给自己找个强大的靠山。 她就是柳姨娘选中的人。 想法没错。 可惜找错人了。 她虽然不会害柳姨娘肚子里的孩子,却也不会吃力不讨好地护着。 沈南枝没接柳姨娘的话茬。 又叮嘱了柳姨娘几句后,裴越川等人就赶到了。 几位姨娘纷纷起身行礼。 柳姨娘瞧见裴越川,没了骨头似的靠在他怀里,“世子爷……” 这次裴越川没推开她。 他低头看着柳姨娘的小腹,“真怀上了?” “嗯。” 柳姨娘娇羞道,“妾身心粗都没发现,还是方才来少夫人院里请安,闻到少夫人吃的鱼觉着腥干呕了一声,少夫人发现不妥立刻就从府外请了大夫给妾身诊脉,这才发现有孕。” 柳姨娘抚着小腹,“孩子太小,起初大夫没诊出来,少夫人又寻了济生堂的大夫来,大夫说胎儿还不满一个月,要好生将养着。” 裴越川多看了沈南枝一眼,柔声道,“枝儿费心了。” “应该的。” 老夫人却不放心,趁着济生堂的大夫还没走,问了许多问题,大夫一一作答,得知柳姨娘身子无碍,腹中的孩子也稳稳当当,老夫人才放心下来。 送走老大夫。 瞧着几个姨娘都在,老夫人又仔细敲打了几人一番,之后又同柳姨娘说,“你有了身孕,以后就好生在自己院子里将养着,少出门走动。南枝,你把翠微院的月例涨一涨,绝不能短了翠微院的东西。” 沈南枝有求必应。 不但给翠微院的月例翻了倍,还当众叮嘱春分,“以后翠微院里的吃穿用度,全都要再三查验,柳姨娘肚子里的孩子,绝不能有任何闪失。” “是。” 沈南枝又同裴越川说,“柳妹妹有孕,少不了要经常请平安脉,劳烦夫君从外头给柳妹妹请个大夫回来,一切费用我来承担。” 见沈南枝心细又大度,裴越川很是动容,“好,我回头就请个大夫来家中坐诊。” 秦氏连连点头。 就连老夫人也寻不出沈南枝的错处,不好借题发挥寻她的麻烦。 安排好柳姨娘。 老夫人和秦氏就带着裴舒窈离开了,回去的路上,老夫人警告秦氏,“麝香的事情我瞧在川儿的面子上不再追究,但如今柳氏怀了身孕,侯府的子嗣绝不能有闪失,你可明白?” 这事哪需要老夫人提点,秦氏立刻应下,“母亲放心,儿媳知道轻重。” “最好如此。” 老夫人几人走后,裴越川亲自送柳姨娘回了翠微院。 其余几个姨娘也纷纷告辞。 揽星院终于清净下来。 沈南枝和春分对视一眼,主仆二人相视一笑,沈南枝踢掉鞋子上了炕,“动静闹得大吗?” “大!” 春分嘿嘿一笑,“奴婢从揽星院一路嚷嚷着到的前厅报喜,估摸着这会儿全府的人都知道柳姨娘有孕的事儿了。” “很好。” “少夫人,接下来我们还要做什么?” “什么都不必做了。” 沈南枝唇角扬起,“戏台已经搭好,接下来……就该唱戏的角儿登场了。” ------------ 第一卷 第28章 黄雀在后 柳姨娘有孕的消息长翅膀一样传遍了侯府。 青竹园。 唱戏的角儿正泄愤般砸着屋里的东西,她边砸边骂,“贱人,那只会勾搭表哥的狐狸精,我要弄死她,我一定要弄死她!” 小桃快吓死了。 她慌忙上前捂住秦瑾之的嘴巴,“姐姐,慎言啊。” 秦瑾之如梦初醒。 她绷紧嘴唇靠在墙上,但依旧呼吸急促,双眸猩红。 见她好歹有了理智,小桃赶紧开门四处张望,瞧见漆黑的夜色中空无一人才关上房门进了屋。 杯盏碎了一地。 屋里一片狼藉。 小桃心疼地扶住秦瑾之,劝道,“您别难过,就算柳姨娘有了身孕,以她的出身,夫人她们也不会同意把孩子养在她跟前,她终究是翻不出浪来的。” “不一样,不一样的。” 小桃当然知道不一样。 怀了子嗣就是侯府的大功臣。 不管生男生女,孩子在不在跟前抚养,柳姨娘也是孕育过侯府主子的人,从今往后,柳姨娘再也不是个消遣的物件了。 可事已至此,除了安慰,小桃还能说什么。 “姐姐……” “是那晚。” 秦瑾之哽咽道,“是我被鞭笞,等了表哥一夜,表哥却去了那贱人的翠微院那晚怀上的,一定是那晚。” “姐姐,是哪晚又有什么紧要,如今最当紧的是,您不能再跟世子置气了,自从世子爷知道了麝香的事儿,再也没来过咱们院子,再这样下去,世子爷怕是要跟您离心了。” 秦瑾之听不进去。 她捏着拳头,“怎么会没有紧要,哪晚都行,就是那晚不成。” “姐姐……” “沈南枝那边什么反应?” “奴婢方才叫人去揽星院打听了,少夫人给柳姨娘院里的月例翻了一倍,还让春分姑娘严格查验翠微院的吃穿用度,绝不许柳姨娘肚子里的孩子有闪失。” 秦瑾之面色扭曲,“她竟如此大度?” 小桃不吭声了。 少夫人心善侯府上下谁人不知? 她家小姐想借用少夫人的手除掉柳姨娘肚子里的孩子,显然是行不通的。 抬眸对上自家小姐闪烁的目光,小桃就知道她肯定在想法子,小桃苦口婆心地劝,“姐姐,您不能再出手了……先前麝香的事,要不是夫人强压下来,老夫人早就容不下我们了。如今夫人和世子心中已经有了芥蒂,若是柳姨娘肚子里的孩子出了问题,夫人和世子一定头一个疑心您。” “你当我们能平安无事,是因为姑母?” “难道不是?” “我姑母被那老虔婆压制了一辈子,若那老虔婆执意找我的麻烦,我姑母哪里拦得住。”秦瑾之冷笑一声,“那老虔婆之所以没发作,是顾忌着沈南枝呢,沈南枝若知道我的身份,这侯府哪还有安宁之日。” 自从表哥要娶她被家里反对。 她就知道。 姑母是靠不住的。 但姑母和表哥的态度对她至关重要。 所以。 柳如烟那贱人肚子里的孩子不能留,且还不能跟她扯上任何关系。 倒是要费一番脑筋。 便在此时。 房门突然被人敲响。 秦瑾之面色一凛,她给小桃使个眼色,小桃赶紧打扫屋里的碎片,秦瑾之来到门边,把房门打开一条小小的缝隙。 “望哥儿?” 来人正是裴予望,裴予望站在门边,担忧地看着她,“乳娘你没事吧,望哥儿听到乳娘屋里声音好大,不放心就过来看看。” 秦瑾之本想说没事让他回去睡觉,但对上裴予望的眼神,突然改了主意,她拉开房门,“外头露水重,快进屋来。” 裴予望进了屋。 烛光下。 满屋子的碎片就这么直白地落入裴予望的眼睛里,他立刻抬头紧张地看着秦瑾之,“乳娘,你没事吧?” 秦瑾之惨然一笑,“我没事。” 裴予望鼻子一酸,小脸埋进她怀里,“乳娘骗人,望哥儿都知道,乳娘背上的伤还没好全乎,爹爹又一直不来看你……爹爹太可恶了,怎么能这样对乳娘,乳娘生他的气也是应该的。” 裴予望不知道乳娘是爹爹的表妹。 但作为挡箭牌。 他清楚地知道爹爹跟乳娘感情极好,是夫妻间的那种好。 裴予望小心替两人遮掩着。 他内心极度渴望乳娘能变成他娘。 那样的话。 他再也不用天天读书写字,就可以每天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了。 “望哥儿,乳娘是在担心你啊。” “啊?” 裴予望懵懂地抬头,似乎不明白话题怎么扯到他身上来了。 秦瑾之摸着他的脑袋,叹息道,“柳姨娘有孕了你知道吗?” 裴予望摇摇头。 他下学之后就回了青竹园,用过晚饭后就回了自己屋子,不知道外头的动静。 “你曾祖母,祖母,还有你父亲母亲,如今都在柳姨娘那边。”秦瑾之瞧着裴予望的眼神满是担忧,“如今柳姨娘肚子里的孩子还不知男女,就得了府中人这样看重,若她生下男丁……你可如何是好。” 裴予望冷哼,“我是嫡子,那贱人生的孩子是庶子,如何能与我相提并论。” 秦瑾之低头看了裴予望一眼。 倒是没有小时候那么好糊弄了。 她叹气说,“乳娘倒不是担心那孩子对你产生什么威胁,只是……侯府子嗣少,若是男丁,肯定要好好培养的。你是嫡子,读书做学问肯定不能比庶子差,到时候只怕课业要增加许多,乳娘是担心你吃不消。” 增加课业? 裴予望身子瞬间绷紧,一张小脸变幻不定。 秦瑾之把他的表情尽收眼底。 她见好就收,“你别担心,兴许是乳娘多虑了。” 感觉小家伙身体并未松弛下来,秦瑾之唇角微微上扬。 …… 翠微院。 裴越川亲自送柳姨娘回了院子。 两人刚到,老夫人和秦氏就派人送来了流水的补品,瞧着那些贵重的补品,柳姨娘脸上的喜色压都压不住。 当晚裴越川在柳姨娘屋里留宿。 次日一早。 柳姨娘醒来后,床上已经没了裴越川的身影。 听到动静。 杏儿掀开床幔,瞧见柳姨娘已经醒来,忙扶着柳姨娘起身。 “昨晚青竹园那边有动静吗?” “有!” 碍于裴越川在院里留宿,杏儿的话已经憋了一整夜了,听柳姨娘问起,立刻急声说,“姨娘,昨晚奴婢躲在邹氏屋外的树丛里,亲耳听到那邹氏骂您是勾搭她表哥的狐狸精,她,她竟真是世子爷的表妹!” ------------ 第一卷 第29章 暗中相助 像是一盆冰水浇下来。 柳姨娘倒吸一口冷气,整个人瞬间清醒了。 她死死抓住杏儿的手臂,“竟是真的,我们查到的那些事情竟是真的。” 麝香的事出了后,秦氏以“不慎买错熏香”为由,随意就揭过去了。 这理由实在站不住脚。 柳姨娘起初以为秦氏瞧不上她的出身,故意在熏香上动手,叫她没办法孕育侯府的子嗣,可转念一想就发现不对。 可不只是她的熏香有问题。 除了早已失宠的周姨娘,所有姨娘的熏香都有问题。 这手段。 分明是奔着侯府所有的妾室来的。 柳姨娘便又疑心起沈南枝来,可白芷是少夫人的人,若是少夫人做的手脚,她又何必让白芷当众说出来? 柳姨娘懵了好几日。 事关自个儿的身子,她不敢大意,私下偷偷调查。 不查不知道,查后吓一跳,她查到府中每个月都会买进制作熏香的原料,而这些原料,竟全进了青竹园。 再悄悄问了青竹园的人,发现这些原料全进了小公子的乳娘邹氏屋里。 原来。 府中的熏香竟然都是她制的。 可她想不通。 邹氏只是一个乳娘,为何秦氏顶着老夫人的重压,都不肯把邹氏抓出来定罪? 这太不合理了。 她接着调查,得知夫人待邹氏一向宽厚。 原本丫鬟婆子有专门居住的地方,可邹氏来府里后,夫人便破格在小公子的院里给她安排了屋子居住。 秦氏日常待邹氏也极好,得了什么好东西,总要分她一些。 “哼!不知道的还以为邹氏是府中的小姐呢。” 杏儿本是随口抱怨。 柳姨娘听后心头却是一颤。 她见过邹氏,第一次见邹氏她就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如今仔细想想。 邹氏长得竟同秦氏有三分相似。 她立刻顺藤摸瓜地调查起来,这一查,发现五年多前,少夫人进门之前,侯府曾经遣散大批的老人。 她画了邹氏的画像,让杏儿寻到侯府的老人指认。 那些人原本不肯说。 重金之下才吐口画像上的人像极了秦氏的侄女秦瑾之。 她也从那些老人口中得知了秦家的一些事,以及秦瑾之和世子爷的婚约。 柳姨娘暗暗心惊。 这两日她葵水没来,一直暗中留意,昨天算着脉象能诊出来,便让杏儿从府外请了大夫诊脉,确定有孕之后,她知道是时候证实自己的猜测了。 于是。 她一边借着给沈南枝请安去了揽星院,借着沈南枝的口,把有孕的消息传出去,一边吩咐杏儿想法子潜进青竹园。 若邹氏果真是秦瑾之。 得知她有孕,对方一定会露出破绽。 果然就被杏儿听到了那句“表哥”。 发现了秘密。 杏儿有些惊慌,“姨娘,那邹氏明明是世子爷的表妹,为何放着好好的主子不做,化身乳娘来府中为婢呢?” 柳姨娘摇头。 她这会儿心里乱糟糟的,一时间也想不明白。 杏儿颤抖着说,“姨娘,奴婢还听到,那邹氏在房间里吼着要弄死您,先前您没有身孕,她都如此算计,如今您威胁到她,她必定更容不下我们了,我们要不要悄悄把这事儿告诉少夫人?寻求少夫人庇护?” 柳姨娘一个激灵,“不,不能说!” 杏儿不解。 柳姨娘白着脸,“这府里的主子,怕是只有少夫人不知道邹氏的身份,他们费劲心思瞒着少夫人,若我们把事情捅出去了,世子爷第一个饶不了我们。若世子爷他们所谋的事大,怕是我肚子里的孩子都保不住我。” 这偌大个深宅。 当主子的想弄死个人,再简单不过了。 柳姨娘死死抓住杏儿的手臂交代,“不但不能告诉少夫人,我们还要把这件事掰碎了吞进肚子里,对谁都不能透露半句!” 杏儿被柳姨娘严肃的模样吓到了,“姨娘,我们可怎么办才好。” “别怕。” 柳姨娘眼底闪过厉色,“我们从怡红楼那样吃人的地方爬出来,不是为了给秦瑾之做垫脚石的。” “姨娘……” “侯府众人对邹氏必然有怨言,否则向来瞧不上我的老夫人怎么会让世子爷在我房里一住就是大半个月。” 柳姨娘伸手抚上小腹,“这孩子就是我们翻盘的机会,夫人和世子对这孩子明显是带着期盼的,只要有这孩子在,邹氏就不敢光明正大地动我。” 她抓住杏儿的手,“杏儿,从今往后,我们院里的吃穿用度,除了少夫人送来的,其他的切记要再三检查,来路不明的东西再好都不能用。” “姨娘放心少夫人?” “她揽了我院里的吃穿用度,这些东西若是出问题,她责无旁贷,再者说……少夫人没理由害我。” 杏儿乖乖应下。 她扶着柳姨娘下床,服侍她洗漱更衣,想了想,终究还是不放心,“姨娘,只有千年做贼的,哪有千年防贼的,怕就怕防不胜防啊。” “我知道。” 柳如烟眼底闪过厉色,“来而不往非礼也,我柳如烟也不是能随意打杀的,她秦瑾之想害我,也要掂量掂量有没有这个本事,可别到最后偷鸡不成蚀把米。” 见自家姨娘胸中有成算,杏儿松口气。 …… 揽星院。 春分服侍沈南枝穿上一身青 色的烟罗纱裙,压低声音说,“昨儿个杏儿从青竹园回翠微院的时候,世子爷在柳姨娘屋里,今儿个一大早世子爷就去皇宫当差了,算算时间,这会儿柳姨娘也该知道邹氏的身份了。” “嗯。” 沈南枝轻轻拢着袖子,“那就且看她们俩谁的手段更胜一筹吧。” 春分可太期待了。 秦瑾之以为自己是捕蝉的螳螂,柳姨娘以为自己是在后的黄雀,却不知道她们俩是鹬蚌,少夫人才是最后的渔翁。 这侯府后院的事儿哪瞒得过少夫人的眼睛。 杏儿昨儿个前脚刚潜进青竹园,少夫人后脚就收到消息了,若不是少夫人暗中相处,柳姨娘怎么会在短短的时间内查到秦家。 沈南枝把秦瑾之和柳姨娘的事扔到一边,转而问春分,“侯府和二房的龃龉查的如何了?” 春分敛了神色。 同沈南枝说起正事来。 ------------ 第一卷 第30章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春分查到的。 跟老夫人日常挂在嘴边的,可以说毫不相干。 据春分所说。 老侯爷是岭南黔州人,比邻大昭国,那边山脉绵连,百姓的日子过得十分贫困。 老侯爷和老夫人同村不同姓。 两家父母年轻的时候是好友,早早给两人定下娃娃亲,可后来到了年纪,老夫人却嫌弃老侯爷家中太穷,坚决不肯嫁了。 恰逢天灾。 老侯爷便伙同村里的几个壮年,进山做了山匪,这才勉强养活了父母和弟弟妹妹。 后来山匪的队伍日益壮大。 老夫人瞧着老侯爷的日子越发红火,而自己却因为挑挑拣拣一直没有嫁人,竟厚着脸皮去裴家住了下来。 老侯爷要赶她走,她不肯,日日在老侯爷父母面前伺候着。 她一个未婚女子,成日住在裴家,自然少不了风言风语,老侯爷父母敦厚,瞧着她名声都没了,就做主让老侯爷娶了她。 “若两人就此和和美美,倒也是一桩美谈。” 想到后面的事情,春分面色鄙夷,“后来朝廷剿匪,老夫人一看裴家要完蛋,竟偷走了裴家的细软打算跑路,被老侯爷抓个正着。” “之后朝廷招安,老侯爷回到家之后,第一件事就要休妻,老夫人也是运气好,恰好查出怀有身孕,休妻之事就不了了之了。” 运气的确好。 沈南枝颔首,“之后呢?” 之后老侯爷被编入军营,成了守护边关的小将,又一路升了将军,先皇在京城给他赐了府邸,老夫人带着儿子搬到京城。 老侯爷也在边关遇到了真心喜爱的冯氏,并生下二老爷裴远。 再后来。 大越北边的炎国起了战乱,南边的大昭国趁机攻打黔州。 老侯爷在朝廷无力支援,兵力少一半的情况下,硬生生击退了大昭国的兵力,并在最后一战中取下大昭国皇帝的头颅,护住了南境的安危。 先皇大喜。 把老侯爷召入京城,封为定远侯。 老夫人也被封为诰命夫人。 回京后。 老侯爷却发现嫡子裴遇被老夫人教养得不成样子,跟自己身边的小儿子相比,更是天差地别,在多年教导,裴遇依旧不成材之后,他终于放弃了。 草莽出身的老侯爷对嫡庶并不看重。 他更看重侯府的未来。 他提出把小儿子裴远记在老夫人名下,以嫡子的身份继承侯府,老夫人哪里肯,日日跟老侯爷闹腾。 老侯爷对老夫人本就心存芥蒂,恼到极致更是扬言要休妻。 这才有了老夫人身穿诰命服,敲响登闻鼓,把老侯爷告到先皇面前的事。 之后老侯爷被罚俸。 老夫人被夺了诰命。 关键是,惹怒了皇上,再无人敢同侯府来往。 至此。 老侯爷拼搏半生换来的前程,硬生生被老夫人毁了一半。 之后老侯爷战死,冯氏殉情,二爷裴远被老侯爷的部下护送着从黔州回了京城,大爷裴遇继承了侯府,成了新任的定远侯。 老夫人成了侯府真正的当家人。 无人压制。 老夫人切切实实地诠释了何为小人的志。 她在侯府最偏僻的角落辟了个院子,让庶子搬过去,从此后打压二房,苛待二房,便成了家常便饭。 听完。 沈南枝竟丝毫不觉得意外,“是那老虔婆能做出来的事。” 春分继续道,“听府里的老人说,老夫人原本不打算给二老爷娶亲的,是二老爷自个儿在外头做掌柜,认识了穷苦出身的二夫人,这才娶上媳妇的。” “这些年,二房的事老夫人完全不管,但二老爷他们在外头赚的银子却要交到公中,这还不算,老夫人稍不如意,二房便要遭难。” 春分一脸同情,“少夫人怕是还不知道,昨儿个二夫人求您带三小姐去长公主府参宴的事儿老夫人知道了,昨天晚上从揽星院回到寿安堂后,老夫人就让人去二房喊了二夫人去跟前侍疾。” 春分压着声音,“听说今儿个一大早,二夫人是被从寿安堂抬着出去的。” 沈南枝顿住。 “抬出去的?” 春分用力点头,“二夫人不知道受了怎样的折辱,说是路都走不好了,是二老爷和二房的两个公子一起找担架抬回去的,好些人都瞧见了。” “那老虔婆竟如此不管不顾?” “作威作福习惯了呗。” 这话春分以前是不敢说的,现在瞧出少夫人的心思,倒是胆大了些。 她摇摇头,面有不忍,“奴婢这次调查才知道二房这些年过的是什么日子,明面是侯府子嗣,可实际上过得连侯府的下人都不如。” 沈南枝心中一动。 老夫人如此折辱二房,怕是双方积怨已深了。 兴许。 这就是前世裴霁言帮她的原因? 无论如何。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沈南枝当即让春分备份厚礼送去二房聊表心意。 春分立刻就去办了。 沈南枝隐隐觉得自己好像遗漏了什么,可一时间又想不起来。 早膳后。 烈日当空。 沈南枝干脆去了二楼的藏书阁看书。 她坐在窗边的椅子上,瞧着父亲给她陪嫁的满屋子古籍古画,突然想到自己到底遗漏了什么。 沈南枝脸色微变,“春分,春分!” 春分就在楼下。 听到沈南枝声音急切,顾不上许多就跑上来,她跑得急,喘着气问,“少夫人怎么了?” “你方才说,老夫人当年穿着诰命服敲响登闻鼓,当时先皇在上朝,直接把老夫人宣上了大殿?” “是!” “具体是哪一年的事?” “二十八年前。” 沈南枝心中一沉。 父亲沈从容年少成名,十六岁就已经考中举人,之后入朝为官。 做了几年京官后被外调到江南,随后认识母亲。沈南枝掰着手指头算时间,赫然发现,二十八年前,父亲早已从江南调回京城。 且那时已经官居三品。 也就是说。 老侯爷和秦氏在大殿上闹的那一通,父亲也在场。 就算不在。 事情闹的这样大,父亲也必然知情。 她年幼的时候,父亲经常跟她说,以后她若成家,夫家可无钱无权,但家中长辈一定要仁慈宽厚明事理,有长辈们以身作则,家中小辈才不会差。 可父亲是见识过老夫人泼辣蛮横的。 既如此。 当年父亲却又为何应下裴越川的求亲? 这绝不是父亲的做事风格。 沈南枝面色变幻不定。 前世的自己。 好像忽略了很多重要的事情。 百思不得其解之际,秋意满脸喜色地跑上楼来。 ------------ 第一卷 第31章 我娘要死了 “少夫人!” 秋意高兴地跑到跟前,“宋小姐方才托人传话,邀请您今天下午去珍馐楼小聚呢!” “阿昭?” “正是。” 沈南枝一时恍惚。 宋昭是她出阁前的闺中密友,两人同岁,同年出嫁,她嫁给了裴越川,宋昭则嫁给了卫国公府的卫小公爷卫靖。 成亲后,她深居简出,两人再未见过面。 如今国公府和侯府正在议亲。 不难想到宋昭私下寻她的原因。 前世,她最后悔的事情,就是在卫国公府来侯府提亲时,私下找宋昭打听了卫安的人品。 宋昭与她亲近。 对她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得知那卫安被国公夫人宠坏了,不但纨绔好色,府里府外已经养了十几个小妾和外室,还凶狠跋扈,手上攥着好几条人命。 是国公夫人瞒着压着,他的名声才没坏个彻底。 她回头便把打听到的事情同老夫人和秦氏说了,秦氏又惊又怕,在媒人再次上门时,直接拒了这门亲事,把媒人赶了出去。 媒人问她缘由。 她转头就把卫安做过的事情说了出来,还大骂媒人坑害她家女儿,媒人自然不肯承认,秦氏竟直接把宋昭给卖了。 说这些事都是国公府大儿媳妇亲口所说,岂能有假。 媒人讪讪离去。 当时她得知此事,险些被秦氏气死。 宋昭是卫国公府的儿媳。 她搅了小叔子的婚事,她那婆母不知道要怎么为难她。 她把宋昭约出来跟宋昭道歉,宋昭不但没责怪她,还反过来宽慰她,因为这事,她一直对宋昭心怀愧疚。 她想找机会补偿。 可后来。 她再也没有机会了。 她的阿昭。 永远停留在二十二岁那年。 沈南枝忍着泪意,“快套车,去珍馐楼。” “现在?” “就现在。” 前世阿昭过世,她连国公府的大门都没能进去,也没能见阿昭最后一面,如今阿昭来寻她,她哪还等得住。 “是!” 约的时间是下午。 但沈南枝去得早,她用过早膳换了身衣裳就去了。 马车抵达的时候。 珍馐楼的大门还没开。 秋意找路人打听了一下回来说,“少夫人,这酒楼辰时末才开门,还有半个时辰,我们是在这儿等着,还是去别处逛逛?” “逛逛吧。” 许是前世在侯府闷的时间太久了,重生后的沈南枝极爱热闹。 戴上帷帽。 沈南枝带着秋意和春分在大街上逛了起来。 大街的另一头。 风亭已经驮着萧毓在大街上晃荡了半个时辰。 奶娃娃不重。 但她扭着小屁股不停地晃来晃去,风亭怕她摔了,伸手拉着她胖乎乎的小胳膊,他面色无奈,“小祖宗,那定远侯的世子夫人今儿个肯定不会来街上了,这会儿日头大了,要不咱们还是回府呗?” “不要不要。” 奶娃娃伸长脖子扫视着人群,“万一娘亲今天还出门呢。” “谁家的当家主母会日日在外头晃荡啊。” 奶娃娃撅起小嘴,“谁让风亭叔叔不肯带毓儿去那个什么侯府,毓儿没法子,只能用这样大什么针的办法找娘亲啦。” 风亭提醒,“是大海捞针。” 奶娃娃踢着小腿哼哼唧唧,“风亭叔叔也知道是大海捞针哦。” “……” 感情小丫头是故意的。 风亭哭笑不得。 不是他不带小主子去。 是不能去啊。 当初小主子出生,王爷把小主子从侯府抱出去的时候就说过,小主子跟定远侯府没有任何关系。 若是找上门去闹开了。 对谁都没有好处。 正想着。 脖子上的奶娃娃突然兴奋地乱动晃起来,“啊啊啊!娘亲娘亲,是娘亲!毓儿看到娘亲了。” “哪儿呢?” “那个穿青色纱裙的啊,啊啊啊,风亭叔叔你快放毓儿下来。” 风亭顺着奶娃娃的视线看过去。 果真看到大街对面,一个头带帷帽,穿着青色纱裙的女子,风亭好奇,“人家戴着帷帽呢,你怎么就确定她是定远侯世子夫人了?” 奶娃娃扬着下巴,“我娘风华绝代,天仙下凡,她往那儿一站,就跟个夜明珠一样,毓儿当然一眼就看到啦。” 风亭嘴角抽搐,“说实话。” “……”奶娃娃鼓着腮帮子,乖乖说了实话,“她身后跟着的丫鬟还是昨天那个。” 风亭一看。 还真是。 奶娃娃已经急不可耐。 她三下两下从风亭脖子上滑下来,边喊边跑,“娘亲,毓儿来啦。” …… 大街上吵吵嚷嚷。 沈南枝隐约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她掀开帷帽四下看去,就瞧见大街对面,一个胖嘟嘟的奶娃娃正在疯狂向她挥手。 沈南枝脸色一变,后退两步,下意识就要转身离开。 可已经来不及了。 视线对上。 奶娃娃已经迈着小短腿,兴奋地朝她的方向跑来。 恰在此时。 一匹受惊的马儿失控从不远处冲过来,转瞬间就到了大街上。 奶娃娃已经走到大街中央。 马上的人勒着缰绳,“闪开,快闪开!” 奶娃娃吓傻了,呆呆地站在路中央,完全忘了反应。 马儿嘶鸣着抬起前肢。 眼看着就要把奶娃娃踩在马蹄之下。 沈南枝白了脸。 电光火石之间,她顾不上思考,本能地冲了出去。 抱住孩子。 就地滚了几圈。 帷帽落地,脑袋重重磕在街边的小摊上,身体才停止翻滚。 扶着孩子起身。 奶娃娃面色惊恐地看着她。 沈南枝心头发紧,握着奶娃娃的肩膀,仔细检查,“怎么样?有没有受伤,是不是身上疼?哪里疼?” 奶娃娃拼命摇头,抖着手指着沈南枝的额头,“哇”的一声哭出来,“血!娘你流了好多血,呜呜呜,都怪毓儿不好,毓儿不该不看路就跑过来的……风亭叔叔你快来,我娘要死了,呜呜呜,娘你不要死,你死了毓儿也不活了……” “……” 沈南枝后知后觉地感觉到痛。 她伸手一摸。 指尖上是殷红的鲜血。 瞧见奶娃娃崩溃大哭,沈南枝心中五味杂陈,“好了,别哭了,小伤,不会死的。” “真的吗?” “嗯。” 沈南枝不知道怎么面对这孩子,对上小家伙含泪的眼神,有些生硬地移开了视线。 与此同时。 马儿倒在地上发出痛苦的嘶鸣声。 沈南枝回头,就见奶娃娃昨天带的护卫沉着脸,收回踹马的脚。 正如她昨天的猜测。 这护卫武功极高。 就算没有她。 那马儿也伤不到奶娃娃。 终究,是她冲动了。 ------------ 第一卷 第32章 让爹爹以身相许 “少夫人!” 春分和秋意慌乱地围了上来,春分掏出帕子捂住沈南枝血流不止的额头,“秋意,快背上少夫人去药铺。” 街上有药王谷的分铺济世堂。 秋意背着沈南枝就闯了进去,萧毓和风亭也紧跟了过来。 恰好今儿个坐诊的是白芷,瞧见沈南枝一头血吓了一跳,“枝儿,这是怎么了?” “小伤。” “别说话了。” 白芷招呼秋意把沈南枝背到后院的屋子里。 春分移开帕子,白芷迅速检查了一番,见所有人都紧紧盯着她,她忙说,“小划伤,伤口不深,没有大碍。” 萧毓“哇”的一声哭出来。 白芷这才注意到旁边的萧毓和风亭,她眸子微微一滞,“你们怎么在这里?” 风亭抱着萧毓,瞧着沈南枝的目光有些复杂,“世子夫人是为了救小主子才受的伤。” 白芷不说话了。 沈南枝抬眸,“你们认识?” 白芷倒是没瞒着。 她一边给沈南枝清理伤口,上药包扎,一边借着空隙看了萧毓一眼,“小……郡主年幼时体弱,生过几场大病,炎王殿下请我去给小郡主看过病。” 大病? 沈南枝硬生生忍住了询问的冲动。 整个屋子。 除了年幼的萧毓,都是知道内情的人。 于是。 此情此景。 所有人都沉默了。 屋里只能听到奶娃娃不停哽咽吸鼻子的声音,沈南枝被她哭得心烦意乱,终究是没忍住又同她说起了话,“别哭了,我真没事。” “都破相了。” “没有,很快就痊愈了。” “万一留疤怎么办。”奶娃娃担忧极了,“娘亲长得这么好看,万一留疤了,就不好看了,到时候娘亲的夫君嫌弃娘亲怎么办?” “不会的。” “会的会的。”奶娃娃抹着眼泪,固执道,“爹爹说天底下的男人大多都很肤浅,他们只看重女子的相貌,娘亲你都毁容了,你夫君一定会嫌弃你的。” “……” 一点小伤。 哪就毁容这么严重了。 沈南枝头疼极了,“我……” “爹爹不肤浅。” “嗯?” 奶娃娃猛地抓住沈南枝的手,被眼泪洗过的眼睛格外明亮,“毓儿的爹爹是全天下最好的男人,他从不以貌取人……娘,要不你休了你夫君,嫁给毓儿的爹爹吧。” 众人吸气。 你确定你说的是以活剥人皮出名的活阎王? 萧墨衍不以貌取人? 谁不知道活阎王剥下的人皮,长得丑的甚至不配做王府的美人灯笼。 沈南枝冷不丁被口水呛到,掩着唇狂咳不止。 奶娃娃赶紧爬到床上给她拍背,“娘亲是高兴的说不出话了吗,你对毓儿有救命之恩,话本子里救命之恩都要以身相许的……毓儿年龄太小没法许,女债父偿,理所当然由爹爹代劳的。” “别胡说!” 许是她语气太严厉。 奶娃娃当即又红了眼圈。 她的眼睛黑漆漆圆滚滚的,瞪着眼含着泪的模样,看上去像只委屈又无辜的小奶狗。 沈南枝败下阵来。 “……” 打不得骂不得! 说不得训不得! 沈南枝拿这孩子根本没有办法。 待咳声止住,她当即扶住春分的手下了床,“这点小伤,回去养几日就好了,小……郡主不必挂怀,我还有事,先行告退了。” 话落。 不等那孩子挽留,她就脚步匆匆地离开了。 刚到门口。 迎面却撞上了沉着脸大步而来的萧墨衍。 萧墨衍明显是收到消息匆匆赶来的,他墨发红袍,嘴唇紧绷,浑身都散发着肃杀之气。 四目相对。 沈南枝心中咯噔一声。 萧墨衍也顿住了脚步。 他看了眼屋里的情景,又看了眼沈南枝凌乱的衣裳和头上包扎的布条,瞬息间就明白过来,“是你救了毓儿?” 长袖下,沈南枝指尖收紧,“举手之劳。” 确定萧毓完好无损后,萧墨衍扬起唇角深深看沈南枝一眼,“今日的恩情本王记下了,他日若有所求,沈小姐尽管开口。” 沈南枝一点都不想跟萧墨衍扯上关系,当即拒绝,“不必了。” “别急着拒绝,以后的事儿谁说得准呢,又或者……” 萧墨衍倚在门框似笑非笑,“……沈小姐不想同本王两清,莫不是想让本王一直欠着你?如此这般,倒也不是不行。” “……” 沈南枝握拳后退,“王爷自重。” “本王读书少,不如沈小姐好好同本王说道说道,这自重是什么意思?” “……” 沈南枝自认不算嘴笨之人。 但遇上萧墨衍这样不要脸的无赖,颇有种秀才遇上兵的无力感。 偏偏。 这人她又得罪不起。 沈南枝果断闭嘴,迈步离开。 萧墨衍倒是没追。 他眯着凤眸目送沈南枝的背影消失,随后才踏入屋内。 “爹爹!” 萧墨衍拍去她身上的灰尘,“受伤没?” 奶娃娃抱着萧墨衍无声流泪,“爹爹,娘亲她是不是不喜欢毓儿啊?” 这问题。 换了以前,萧墨衍还不确定。 如今…… 他扬起唇角,十分笃定,“当然不是。” “真的吗?” 萧墨衍瞧着沈南枝离开的方向,笑了,“她若不喜欢你,又怎会舍命救你。” 三岁小孩最是好哄。 闻言奶娃娃双眸一亮,立刻停止了流泪。 萧墨衍抱起她往外走。 风亭紧跟上。 奶娃娃今儿个起得早,又哭累了,出了济世堂不久,就窝在萧墨衍怀里睡着了,待她呼吸均匀,萧墨衍轻轻抚着她的发丝,凤眸却一寸寸凉了下来。 大街上。 纵马之人已经被玄甲军压去内狱。 萧墨衍蹲在地上盯着路上的马蹄印,又顺着印记转至小摊上的那缕血色,片刻后他抱着孩子起身,“当街纵马是重罪,今日之事绝不是巧合!给本王仔细审,敢对毓儿下手,就算掘地三尺,也要将背后之人揪出来!” 风亭拱手,“方才去济世堂的时候,属下已经派人去审了。” “嗯。”萧墨衍,“沈南枝呢?” “去了珍馐楼。” “哦?” “卫少夫人约沈姑娘见面。” 萧墨衍一顿,“宋昭?” “正是。”风亭道,“卫少夫人约沈姑娘,应该是劝阻侯府跟卫国公府联姻。” “这门亲事已是板上钉钉,谁都拦不住,沈南枝也不会容许旁人拦,明知山有虎,偏送裴舒窈进虎口,这般不留余地……倒像是冲着整个侯府去的,有点意思。” 萧墨衍摩擦着指尖,“盯着定远侯府,有任何异动第一时间告知本王,本王倒要瞧瞧,她到底想做什么。” ------------ 第一卷 第33章 宋昭 再回珍馐楼。 酒楼已经开了门。 主仆三人一路无话地上了二楼雅间。 坐在窗边。 街道上的人尽收眼底。 沈南枝看到玄甲军把方才出事的地方围了起来,看到萧墨衍抱着熟睡的萧毓,和风亭检查地上的马蹄印,又目送三人离开。 她一阵心烦意乱。 “砰!” 沈南枝重重关上窗子。 春分和秋意对视一眼,有些担忧,“少夫人……” “我没事。” 沈南枝深吸一口气,压下满腔的情绪,“阿昭还没来吗?” 春分的神色更担忧了,“少夫人,宋小姐跟您约的时间是下午,这会儿还不到午时。” “……” 沈南枝闭上眼。 可满脑子依旧是那双含泪的澄澈眼眸。 苦笑一声。 她肩膀垂了下来。 春分看着她,试探地开口,“少夫人,小郡主跟小公子性子完全不一样呢,奴婢原还想着,炎王殿下那样的名声,小郡主会被养得十分娇纵,但她完全没有郡主的架子……还很可爱呢。” 沈南枝沉默。 就算她再憎恨萧墨衍,也不得不承认,在教养孩子方面,他确实比裴越川拎得清。 那孩子…… 确实被他养得很好。 “少夫人,那孩子……” “春分。” 沈南枝打断她,“那是炎王府的小郡主,同侯府没有任何关系,同我……也不可以有关系,今天我救她只是巧合,换了旁人,我也会救,明白吗?” 春分叹息。 少夫人说小郡主同侯府没有任何关系。 到她这里,却说“不可以”有关系,这中间的差别,怕是她自己都没发现。 至于巧合? 她这话分明是在说服自己。 方才情况危急。 连自幼习武的秋意都没反应过来,少夫人却没有丝毫犹豫,不顾自身安危,飞身就扑了过去,她那反应,分明就是本能。 但又能怎样呢。 少夫人跟那孩子……注定是不能相认的。 午饭是在珍馐楼用的。 沈南枝只寥寥吃了几口,就皱眉放下了筷子。 “少夫人,不合胃口吗?” “嗯。” 她的嘴被冬阳养刁了,哪怕珍馐楼已经是京城数一数二的酒楼,里头的饭菜也入不了她的口了。 沈南枝心中一动。 她记得。 再过不久,珍馐楼就会兴起炒菜,然后名声大噪,这种炒制菜,直接改变了大越不是蒸就是煮的饮食习惯。 实际上。 珍馐楼出现炒菜之前,热衷美食的冬阳已经研究出了许多炒制菜,只是食谱没那么丰富,后来冬阳去各大酒楼吃了一遍,发现许多香料能调味,就把家里的食谱完善了一下。 后来冬阳做的饭菜,比珍馐楼的大厨都好吃。 沈南枝眸子微微一动。 珍馐楼后来的火爆程度,说是日进斗金都不为过。 重活一世。 她完全可以抢占先机,做第一个接这波富贵的人啊。 虽然她不缺银子。 可谁会嫌银子扎手? 沈南枝上了心。 见时间还早,她跟酒楼要了纸笔,把前世炒菜用的那些香料的名字写下来,让秋意照着单子买回来,回头带给冬阳,让她在家中尝试。 未时初。 雅间外传来敲门声,“枝儿,是你吗?” 是记忆中熟悉的声音。 沈南枝当即坐直了身体,不等春分和秋意动作,就提着裙摆小跑到门边开了门。 门外。 身着浅绿色衣裙的窈窕女子带着帷帽站在门口,瞧见沈南枝,女子摘下帷帽,露出姣好的容颜。 四目相对。 两人均是红了眼眶。 “阿昭!” “枝儿!” 多年不见,两人紧紧相拥。 感受着宋昭的体温,她强有力的心跳,沈南枝只觉得喉头哽得厉害。 前世她一直以为宋昭过得很好,直到成亲第七年,宋昭被休,一根白绫吊死在卫国公府,她才知道宋昭在国公府生活的举步维艰。 而她。 不但没能在好友需要帮助的时候伸出援手,还因为她跟宋昭打听卫安的人品,导致卫安跟裴舒窈婚事告吹,让她被婆家全家恨上,间接导致了她在婆家的日子越发艰难。 事后她跟宋昭道歉,宋昭不但没责怪她,还反过来安慰她,说她公婆夫君极为敬重她,就算心生不满,也不会为难她。 她当时不知道宋昭的处境,想着她是相府嫡女,国公府应当不会为了这点事责怪她,将她的话信以为真。 宋昭自尽后,她日日懊悔内疚,却再也没法跟她说句对不起。 老天有眼。 给了她重来一次的机会,这一次,她一定要想法子护住昭儿。 小二送来茶水和糕点,两个人才平静下来。 进了雅间。 瞧着对方红得像兔子的眼睛,两人又忍不住扑哧一笑。 “额头怎么了?” “方才在街上救了个孩子,不小心刮伤了,没大碍。” 多年不见。 两人间却没有任何陌生感。 两人有太多的话要说。 沈南枝让春分和秋意在外头守着,宋昭也挥手让丫鬟退下,沈南枝盯着宋昭的丫鬟,眉头紧紧皱起。 待那丫鬟出了雅间,她才拉住宋昭的手问她,“你这丫鬟瞧着怎么这么眼生,你那几个贴身丫鬟呢?” 宋昭眸子一暗,很快又扬起了笑脸,“她们跟我年龄相仿,我总不好一直留着她们,都给许了人家了。” 沈南枝蹙眉。 陪嫁丫鬟的卖身契都在自己手上,而且一般陪嫁的丫鬟,大多会许给夫家年轻的管事,便是嫁了人,也能调回来做管事姑姑。 宋昭的陪嫁丫鬟,也是自幼跟她一起长大的,用起来怎么也比旁人贴心些。 沈南枝正要询问,宋昭却在她询问之前开了口,“我让人给你传话约你出来,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同你说。” 沈南枝一下就听出宋昭是在转移话题。 她越是这样,越是说明这里头有大问题。 沈南枝深深看她一眼,没有深究,顺着她的话问,“可是为了卫国公府和侯府结亲的事?” “正是!” 宋昭拉着她的手,正色道,“昨儿个长公主府发生的事情我听说了,你家小姑子虽然名声坏了,但就算是低嫁远嫁,总还有条出路。” “咱俩不是外人,我也不瞒你,我那小叔子被我婆母宠坏了,吃喝嫖赌样样俱全,你回头好好跟你婆家人说道说道,宁可让你小姑子去庵里做姑子,都别让她们应下这门亲事,否则你那小姑子这辈子便算是毁了。” ------------ 第一卷 第34章 和离 沈南枝轻笑。 她笑的时候,眼底波光潋滟,直叫人看直了眼。 她也没跟宋昭卖关子,直言不讳道,“旁人不知道卫安是你小叔子,难道我还不知道?你猜我为什么没给你下帖子跟你打听卫安的品性?” 宋昭反应迅速,“你那小姑子……” “没错。” 沈南枝点头给予肯定答复。 宋昭瞬间没了同情心。 她跟沈南枝从小玩到大,南枝的为人她最清楚。 她知书达理,淡定从容,很少有事能让她真的动怒。 她能眼睁睁地瞧着裴舒窈往火坑里跳,足以说明裴舒窈是个什么东西了。 宋昭这会儿不担心了,还跟沈南枝说起了卫安。 提起卫安。 宋昭满脸嫌恶,“我那小叔子是个荒唐的,府里的姨娘通房我都认不完,若不是我婆母替他遮掩,他的名声早就臭了。即使如此,相熟的人家也都知道卫安的德行,这才一直没有娶上亲。” “我公婆原本都不指望卫安能找到什么名门贵女了,如今裴舒窈送上门来,他们不知道多高兴。” 沈南枝笑起来,“巧了不是,裴舒窈正恨嫁呢。” 宋昭这会儿不忧心卫安霍霍人家小姑娘了,笑着说,“既如此,这门亲事应当出不了岔子,只是若想定下来,怕是还要几天。” “我那婆母惯会拿捏人,如今你家小姑子失了名声在先,我婆母肯定会摆足架子,才去找人上门提亲。” 沈南枝不以为意,“也该叫侯府的人急一急。” 宋昭一愣。 枝儿的话听起来,像是跟侯府不和似的。 她有点担心沈南枝,“我陪嫁的丫鬟婆子都知道咱俩的关系,就怕裴舒窈进门后,咱俩的关系瞒不住。她夫妻和睦也就罢了,若是日子不好过,恐怕会恨你不早早提点她。届时她回娘家告状,你婆母铁定恨死你。” 没这一茬,秦氏照样恨死她。 沈南枝不担心自己,反而从宋昭的话里听出了不对劲。 相府治家严格。 宋昭陪嫁的丫鬟婆子,都是她爹娘精心为她挑选的,她一声令下,谁敢乱嚼舌根? 除非她手底下的人,已经不听她的话了。 沈南枝心情沉重。 看来阿昭的处境,比她想象中还要困难。 回过神来。 就听到宋昭还在絮絮叨叨地替她担忧。 有些话沈南枝本来不欲多说。 可想起宋昭前世做的傻事,她到底还是透露了一些,“无碍,届时板上钉钉,侯府的人能奈我如何?而且……若事情进展顺利,不出一年,我就离开侯府了。” 宋昭像被人掐住了脖子,声音戛然而止。 她倒抽一口凉气,不敢置信地看着沈南枝,“离开侯府?你说的,不会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吧?” 沈南枝轻笑,“别怀疑,我就是要和离。” 开什么玩笑! 这句话宋昭差点脱口而出。 可她忍住了。 因为她知道,沈南枝不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 但…… 和离。 这也太离经叛道了。 宋昭愣愣地看着沈南枝,却见她目光坚定,神色从容,显然是早就下定了决心。 沈南枝瞧着她的眼睛,像是在说自己,又像是意有所指,“女子若贪图富贵,一心求嫁高门,被婆家拿捏算是活该。可我们成亲的时候,爹娘不要求门第,不要求聘礼,唯一的要求就是夫家待我们好。” 她话锋一转,“可若是连这点好都没了,我们低嫁的意义又是什么?” 重生回来,沈南枝就打定主意要和离。 定远侯府已经烂透了。 就算要报仇,她也不容许自己烂在泥坑里。 宋昭眸光微动。 沈南枝瞧她若有所思,拍拍她的手,“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们都是受爹娘宠爱长大的,爹娘若知道我们在婆家忍辱负重,心里该有多疼。” 宋昭半天没说话。 沈南枝点到即止。 她今天这番话,能在阿昭心里埋下一颗种子就好。 阿昭跟她不一样。 爹爹思想超前,并没有传宗接代,男尊女卑的想法。 她由爹爹亲自启蒙。 从小学的就不是什么《女戒》《女训》,而是君子六艺。 十岁之前。 她上树摘桃,下水摸鱼,性子比男孩子还野。 后来还是娘看不下去,从宫里请了嬷嬷教她规矩,她这才慢慢收敛,变得文静起来。 性子能改。 思想却不能。 在她心里,女子除了天生力气比男人小,并不比男子弱。 男子能做的事情,女子一样能做。 阿昭虽然也是父母宠爱着长大的,但她从小学的就是三从四德,夫为妻纲,想一下子扭转她的想法,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好在。 距离上一世宋昭自尽还有一年多。 她还有时间。 沈南枝收敛心神,跟宋昭说话。 多年不见,两个人拉着手有说不完的话,但她们不想让对方担心,都只挑了有趣的事情跟对方分享,两人足足聊了半个多时辰,茶水都上了两壶,两人还意犹未尽。 最后还是宋昭的丫鬟敲门提醒,“少夫人,时间不早了,我们该回府了。” 宋昭瞧了眼屋里的沙漏,这才惊觉时间的流逝。 她瞧着沈南枝,眼圈一片通红,“今日一别,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见面。” 沈南枝安慰,“你要想见我,随时给我下帖子,如今我想开了,会时常出门,改日我们约上锦儿,好好聚聚。” “当真?” “当真!” 苏锦是怀化大将军之女。 是她们的另一个闺中密友。 “好好好!” 宋昭破涕为笑,满脸喜色,“上次我跟锦儿见面的时候还聊起你了,自从成亲,我们三个就没有聚到一起过,可惜这次我找你是有正事跟你说,要不然就把锦儿一起叫上了。她要知道我们俩背着她偷偷见面,肯定气鼓鼓的。” 沈南枝受她笑容感染,也笑了起来,“那回头我们还约在这里见面。” “好。” 告了别。 宋昭正欲起身离开。 雅间的门再次被重重推开。 宋昭的丫鬟立在屏风旁,瞧见宋昭还坐在位置上没动,眉头狠狠拧了起来,“少夫人,马上就到晚膳时间了,夫人和少爷还在府里等着您呢,耽搁了饭点,夫人该生气了。” 那语气。 颇为严厉。 ------------ 第一卷 第35章 送她一程 宋昭当即沉了脸色。 丫鬟似乎有所依仗,根本不怕宋昭。 宋昭不欲在外跟丫鬟纠缠失了体面,她吸口气,抓起帷帽戴在头上,“枝儿,我先回去了,我们改日再约。” 沈南枝胸口像是着了火。 她拉住宋昭,仔细打量了那丫头一眼,发现那丫头十五六岁的年龄,一身杏色掐腰罗裙衬得她身姿窈窕。她相貌姣好,珠钗满头,对着宋昭的时候,不谦不卑,反倒有种咄咄逼人的气势。 沈南枝定定看着那丫头,“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沁心。” “原来是婢女,瞧你那姿态,不知情的还当你才是国公府的少夫人。” “奴婢……” 沈南枝无视那婢女,回头跟宋昭说,“这样不懂规矩的丫鬟带出来,让人瞧见了,知道的说你待下人宽厚,不知道的还以为国公府的丫鬟都这么没规矩!” 宋昭胸口滚烫,她捏捏沈南枝的手,对她轻轻摇头。 沈南枝却打定主意要给这丫头个教训,“要不这样,回头我跟长公主说说,从她那儿借个教养嬷嬷过去,让她替你好好调教调教身边的丫头。” 长公主这座大山搬出来效果极好。 宋昭眼瞧着沁心变了脸色。 她没再拒绝沈南枝的好意,顺着她的话笑着说,“好,若是有这个必要,我不会同你客气的。” 话落。 她率先走出雅间。 沁心白着脸,这次一句屁话没敢多说,低着头垂着手,老老实实跟在宋昭身后走了出去。 沈南枝推开窗子。 目送宋昭上了马车。 待马车驶出视线,她才幽幽吐出一口浊气。 一个丫鬟当着外人的面都敢舞到阿昭面前,在府里的时候还不知道是何等的猖狂。 “少夫人?” 沈南枝收回视线,“走罢,回府。” …… 正如宋昭所言。 卫国公府摆足了架子,接连几日都没再派人来侯府提亲,一副这门亲事可结可不结的姿态。 倒是把侯府的人急坏了。 尤其是裴舒窈,日日在家中忧心,瞧什么都不顺眼,听说屋里的茶具都砸了好几套。 沈南枝当笑话听了。 这一日,一家人在寿安堂用晚饭。 落座后,裴舒窈就摆着张臭脸,裴越川瞧不过去,重重放下筷子,“爱吃吃,不吃回你的院子去,摆着脸色给谁看。” 裴舒窈本就气不顺,闻言也恼了,“你就知道训我,一点都不担心我,你知不知道,国公府若不上门提亲,我就完了!事关我的终身大事,我能不心急吗,要我说……先前赵嬷嬷来府里提亲,哥哥就不该拦着。” 裴越川气得够呛,“先前赵嬷嬷如何折辱侯府你瞧不见?我当时若真应了这门亲事,你到了国公府一辈子也别想挺直腰杆。” 裴舒窈不服,“日子都是人过出来的,只要我有手段,照样能过得好。” 裴越川脸都绿了。 老夫人呵斥,“别吵了。” 秦氏也跟着劝,“实在不行,我就豁了这张老脸,让人去卫国公府递话,就说我们侯府已经考虑好了。” “不行!” 裴越川黑着脸反对,“如此上赶着,侯府的颜面何在。” “是侯府的颜面重要,还是我的终身幸福重要。” “侯府的颜面重要!” 裴舒窈直接气哭了。 见此情景。 老夫人哪还有胃口吃饭。 她撂下筷子沉思半晌,片刻后还真让她想到个法子,“川儿的顾虑是对的,你母亲不能去国公府传话,侯府若低了这个头,必沦为京城的笑柄。” “祖母……” “你也别急。”老夫人道,“你母亲去不得,有人能去。” “谁?” “长公主。” 老夫人冷静道,“你是在长公主的宴会上落的水,卫安也是当着长公主的面答应上门提亲的,如今这个时候,长公主出面解决此事最合适,这样既保全了侯府的颜面,又促成了这桩婚事。” 理是这个理。 可谁敢去长公主府,指使长公主做事啊。 几人不约而同看向沈南枝。 沈南枝慢条斯理地吃着饭,假装没察觉。 秦氏清清嗓子,“南枝啊,听窈儿说,你同长公主是旧识?赏菊宴的时候,长公主还专门留了你说话?” 沈南枝轻轻放下筷子,“是有这回事。” 秦氏陪着笑脸,“咱侯府只有你认识长公主,要不,你明儿个去长公主府跟长公主说说?窈儿这事儿越拖对她名声越不好。” “倒不是不行。” 裴舒窈眼睛一亮,这会儿也不记得之前对沈南枝的憎恨了,当即从座位上起身走过来,亲亲热热地挽住沈南枝的手臂,“嫂嫂,我的好嫂嫂,窈儿就知道你最疼窈儿。” 沈南枝面色肃然,“你确定要嫁那卫安?” 裴舒窈郑重点头,“要嫁。” “不后悔?” “绝不后悔。” “既然你自个儿想明白了,嫂嫂自会不遗余力地助你,明儿个我就去一趟长公主府。” 裴舒窈大喜,“多谢嫂嫂。” 沈南枝笑而不语。 裴舒窈这么迫不及待地送死,她当然要送她一程。 事情得到解决。 所有人都很高兴。 就连裴越川瞧她的眼神都变得温软许多。 用完晚饭。 裴越川更是亲自送沈南枝回揽星院,路上他频频叹气,“窈儿的事毕竟只有京城的人知道,我本想着把她远嫁,这般有侯府护着,倒也没人敢欺负,偏她不肯,非要嫁那卫安不可。” “世子觉得自己是在为二妹妹考虑,却不知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二妹妹想高嫁也是情理之中,更何况……” 夜色中,沈南枝面色晦暗,“更何况,谁能保证低嫁就一定过得如意了?靠山山会倒,靠人人会跑,正如二妹妹所言,日子是自个儿过出来的,自己立不起来,娘家再显赫都是无用的。” 裴越川隐隐觉得沈南枝这话带着软刺。 却很快又觉得自己多心了。 毕竟这些年来,沈南枝从未阴阳过他。 到了揽星院。 沈南枝停下脚步,“世子请回吧。” 裴越川本也没打算留下,但听到沈南枝这样赶人,心里却不高兴了,“你让我走?” “柳姨娘胎象尚不稳,心中必然惶恐,世子该多陪陪她才是。” “……” 理是这个理。 但裴越川心中还是不痛快。 他深深看着沈南枝,沈南枝却已经转身进了院子。 裴越川气得够呛,带着满满的怨气走了。 揽星院外有一处假山造景。 假山旁有一汪清潭。 月色下,潭水泛着粼粼波光。 裴越川路过清潭,正打算转道去翠微院,抬眼却瞧见清潭旁,身着素衣的秦瑾之赤着双足,目光幽幽地看着幽深的潭水。 轻风拂过。 她裙摆微动。 像是下一秒就会迎风飘走。 ------------ 第一卷 第36章 以死证明清白 裴越川猛然停住脚步。 他的身形隐匿在假山后的阴影里,瞧着潭边的人,目光变幻不定。 裴越川没有上前。 就这么在暗中观察着秦瑾之。 月色把她的影子拉长,她单薄的身影显得萧瑟又寂寥。 不知道过了多久。 潭边的秦瑾之终于动了,她遥遥看了眼外院的方向,眼底似忧伤似不舍,片刻后,她垂下眸子,缓缓往前走了两步。 月色下。 她的足尖已经沾了水。 深秋露重。 潭水冰凉。 她却似没有知觉一样,继续往前。 裴越川一颗心提到嗓子眼。 不消片刻。 潭水就已经没到秦瑾之的小腿。 裴越川再也无法保持镇定,他从假山后方冲出,几个箭步跨到秦瑾之面前,抓住她的手腕把她用力从潭中拽了上来。 秦瑾之一愣,回头看到来人是裴越川,“表哥?” “秦瑾之!” 裴越川又气又急,压低声音怒吼,“你这是做什么,你疯了吗?” 秦瑾之不说话。 只低着头默默垂泪。 她手腕冰冷刺骨。 像是已经在潭边站了许久许久。 裴越川绷着嘴唇,三两下脱掉外衣披在她肩膀,秦瑾之肩膀抖得更厉害,掩面痛哭,“你都不要我了,还管我死活做什么,不如让我直接去死。” “我什么时候不要你了。” 秦瑾之抬头,含泪控诉,“那为何我重伤在床,你却连续半个多月都不去看我?” 裴越川抿唇。 “你怨我。”秦瑾之替他说出口,“你怨我给你的几个姨娘用了麝香,怨我要绝了侯府的子嗣。” 秦瑾之泪光盈盈,“你甚至都不来问问我,就直接在心里给我定了罪,表哥,你好狠的心呐。” 裴越川的确是因为这事冷落秦瑾之。 见她委屈上了。 裴越川心烦意乱,“那熏香不是你制的?证据确凿,我有什么好问的。” 这事她辩无可辩。 秦瑾之也没打算为自己争辩。 “是,我承认,那熏香的确是我做的。”秦瑾之哭诉道,“可我不知道那麝香用多了会致女子不孕。” 裴越川不信。 秦瑾之惨然一笑,“难道在你心里,我竟是那等心狠手辣不择手段之人吗?” 裴越川不语。 “你果然不信我。”秦瑾之猛然推开他,“那我便以死证明清白。” 话落。 她毫不犹豫,纵身扑入水潭。 秦瑾之不会泅水。 几个起伏她便呛了水,本能地挣扎起来,可随着挣扎,她的身体越发往潭水中央而去。 潭水中央的水位。 足足有十几尺深。 裴越川大惊。 他和秦瑾之的关系不好泄露,这会儿也没法叫人,只能跟着纵身扑入深潭。 潭水冷得刺骨。 落了水后,四肢几乎立刻被冻僵,身上的衣服吸了水的重量,变得格外沉重,裴越川努力游到秦瑾之身边,把她托起来。 秦瑾之用力推他,“你放开我,让我去死。” 裴越川大喝,“别闹了!” 秦瑾之又开始流泪。 裴越川顾不上许多,先把人拖上岸,自己也快速爬上来。 两人浑身湿透。 秦瑾之更是冻得瑟瑟发抖。 月色下。 裴越川眼尖地发现她浅色的素衣后背冒出殷殷血色,裴越川陡然变了脸色,他迅速把秦瑾之打横抱起,避开众人,去了前院的书房。 “石头!” 裴越川脚步不停,喊来自己的贴身小厮,“快备热水,熬姜汤。” “是!” 石头跟裴越川一起长大,当然知道裴越川和秦瑾之的关系,见两人浑身都湿透,吓了一跳,他也不多问,赶紧让人备水去了。 裴越川的书房里有床榻。 进了屋。 他立刻剥掉秦瑾之的湿衣裳,瞧见她背后密密麻麻的疤痕又冒出血水,他心中一紧,翻出衣柜里干净的亵衣撕成布条帮她包扎好。 又迅速用被子把她裹了个严实。 秦瑾之牙齿打颤,浑身抖个不停,裹着被子好半晌嘴唇才有了些血色。 裴越川又拿了厚实的布巾帮她把湿漉漉的长发擦拭半干,自小只有别人伺候他,裴越川何时做过这些粗事,动作不免笨拙。 秦瑾之却很受用。 她瞧着忙来忙去,却顾不得先把自己的湿衣裳脱掉的裴越川,鼻子一酸,眼泪都变得真情实感许多。 表哥。 终究是在意她的。 裴越川给自己换了衣裳,石头也端着姜汤进了屋,他一口把姜汤闷了,把另一碗递给秦瑾之,秦瑾之捧着滚烫的热碗,眼泪大颗大颗地砸进汤碗。 “你真是不要命了!”裴越川咬牙切齿瞪着秦瑾之。 “……” 秦瑾之垂眸低泣,“瑾之自小就知道自己是表哥的人,自入了这侯府,表哥就是瑾之唯一的依靠,如今表哥都不信瑾之了,瑾之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她脸色惨白,目光凄惶。 柔弱无依的模样让裴越川心中发软,他绷着嘴唇问她,“你当真不知道那麝香用多了会致女子不孕?” 秦瑾之裹紧被子。 烛光下她泪光闪烁,“我虽然擅长制香,却不是大夫,怎么会知道那麝香有这等效果。姑母把府里调香制香的差事交给我,是想让我多攒些银子傍身。姑母如此信任我,我当然不能叫她失望,所以制香的原料我向来都是挑最好的。” “那麝香是名贵的香料,我便把它掺入熏香中,哪知道……哪知道会酿成如此大错。” “自从我们的孩子早夭,入府后我一直把望哥儿当成自己的孩子一样对待。望哥儿是嫡子,我连嫡子都不忌惮,又怎么会怕几个姨娘生下庶子威胁到我?” 是啊。 若瑾之当真心狠手辣,第一个动手的也该是望哥儿才对。 私心里。 裴越川并不信秦瑾之是个心狠手辣的人。 所以听完她的解释,他几乎立刻就信了。 与此同时。 他心里还浮现出丝丝缕缕的愧疚之意。 裴越川声音软了下来,“若是无心,为何柳氏的熏香最多,周氏却没有?” 秦瑾之幽幽看着他,“下人们惯会捧高踩低,柳姨娘入府后便是盛宠,她院里的东西自然是最多的。” 而周姨娘早就失了宠。 那名贵的熏香,她院儿里自然是得不到的。 时至此刻。 裴越川已经彻底没了话说,他坐在床沿,把秦瑾之连人带被拥入怀中,愧疚感几乎把他淹没,“对不起,是我误会了你……” 秦瑾之呜咽着回抱他。 她的下巴搁在裴越川肩膀,绷紧的身体终于放松了下来。 不枉她又是跳水,又是自揭背后伤疤。 这一关。 总算是过了。 ------------ 第一卷 第37章 快变天了 次日一早。 沈南枝便收到了裴越川昨儿个在青竹园留宿的消息。 院子的桂花树下。 沈南枝翻阅着账本。 听到这话,她略显诧异,“谋害侯府子嗣,这才多久,裴越川竟又跟她重归于好了,倒是个有本事有手段的。” 春分气鼓鼓的。 沈南枝放下账册,反过来安慰春分,“别气了,我如今连裴越川都不在乎,又岂会管他宠谁爱谁。” 春分不是生气。 是心疼。 她家少夫人金尊玉贵的人儿,本该顺遂一生,怎么就碰上了这种糟心事。 正说着。 冬阳提着食盒,兴奋地跑了过来。 沈南枝笑起来,“看来又研究出新的菜式了。” “多亏了前几日少夫人带回来的香料。”冬至把食盒放在桌子上,脸上是压不住的喜色,她迫不及待地打开食盒,从里头端了两个菜出来,“少夫人快看奴婢做的鱼香肉丝和松鼠桂鱼,奴婢在小厨房尝过了,这两个菜酸甜爽口,十分开胃,您快尝尝。” 沈南枝拿筷子尝了一口。 冬阳紧张地看着她。 沈南枝没说话,只默默又夹了好几筷。 冬阳欢喜极了。 春分也高兴。 今年天气反常,明明快立冬了,白日里还跟夏天一样热,往年这个时候桂花都开完了,今年桂花都没开。 因为天热。 少夫人胃口也不好。 这段时间人都消瘦了许多。 沈南枝就着菜,吃了小半碗米饭才放下筷子,赞道,“味道真不错。” 正是她前世在珍馐楼吃到的味道。 冬阳又递了碗冰镇过的绿豆汤过来。 绿豆汤清爽解腻。 一碗下肚,立刻暑气全消。 沈南枝只觉得通体舒畅,她立刻吩咐冬阳,“把这两个菜再做一份,等会儿去长公主府的时候带上。” “奴婢这就去。” 收拾了碗筷,冬阳抱着食盒欢喜地跑走了。 春分替沈南枝打着扇,她瞧着天上明晃晃的太阳,“这种天,少夫人让夏至囤那么多炭,到冬日能好卖吗?” “放心吧,快变天了。” “呃?” 沈南枝笑了笑没解释。 沈南枝对前世的今年印象太深了。 今年冬天来得晚。 直到深秋,白日里还热得冒汗。 许多商人推测今年是个暖冬,怕囤炭赔钱,各家都只备了少部分,谁知到了立冬,几场冬雨一下,整个京城迅速冷了下来。 商人们赶紧让商队往京城供炭。 可等寒雨停下,紧接着就是几场暴雪,大雪封路,商队根本进不来,之后防寒物品价格暴涨。 尤其是炭火。 价格翻了五倍都买不到。 前世她的铺子也没囤多少炭火,等天冷后,铺子里的炭火被抢购一空。侯府留的炭火不够用,她花了高价才买来几车炭,熬过了这个凛冬。 今年冬天来得晚,走得也晚。 虽然后来大雪融化,商队能进京了,但随着过完年,商人们也不敢继续往京城买炭了,以至于一直到春天,炭都非常紧俏。 重生后。 沈南枝就给足了夏至银子,让她囤炭,厚棉被,夹棉袄,大裘,大麾等一应过冬的东西,尤其是炭,越多越好。 夏至这个月早出晚归,就是在忙活这些事。 好在天热。 这些防寒的货物都好囤。 夏至已经囤足了五万两银子的货物。 算算时间。 距离立冬,也没有几天了。 半炷香后。 秦氏来了。 见沈南枝还悠闲地在那儿坐着,她心里不满,觉得沈南枝对裴舒窈的事儿不上心,“枝儿,你今儿个不是要去长公主府吗,怎么这个时辰还没去呢?” “在给长公主备礼。” “应该的应该的。”秦氏忙道,“准备得差不多了吗,要不母亲先让人把马车套好在侧门等你?” 生怕她不去了似的。 沈南枝轻笑,“那便有劳母亲了。” 秦氏一听,立刻吩咐人去备车。 马车备好。 冬阳也拎着食盒来了。 沈南枝没再说什么,在秦氏殷切的眼神下,让秋意点了几个护卫,便带着秋意和春分出门了。 …… “刷!” 手起刀落。 半死不活的人鲜血飞溅,瞪着眼在刑具上咽了气。 墨风傻眼,“王爷怎么把人杀了?这人还没招出是谁指使他谋害小郡主呢。” 萧墨衍道,“不说便是说了。” “呃?” 墨风没听懂。 旁边的风亭脑子转得快,很快就想明白了,见墨风表情困惑,他大声嘲笑,“说你是傻大个,你还不服。在咱内狱审了这些天,硬是一句不吐口,这样的硬骨头肯定是受过训的,除了那谁谁谁,还能有谁?” 墨风,“谁?” “……” 风亭硬是被气笑了。 内狱中满是令人作呕的腐烂气息和铁锈味。 长剑入鞘。 萧墨衍低头瞧了眼红色长袍上沾染的污血,轻轻“啧”了一声,“浪费本王一件上好的袍子。” 风亭笑嘻嘻,“回头属下给王爷买二十件。” 长剑丢给风亭。 萧墨衍转身走出昏暗的甬道。 墨风和风亭快步跟上。 出了内狱。 热烈的阳光驱散了内狱的阴冷,萧墨衍单手脱掉长袍丢给风亭,想起什么,边走边问,“让你囤的炭,囤了多少了?” “属下正要跟王爷说呢。” 风亭抱怨道,“按理说,这么热的天,炭火应该挺好囤的,结果您猜怎么着?属下寻遍了京城,硬是没买到一车炭。” 萧墨衍停下脚步看他。 风亭正色道,“属下去问了一圈,发现如今京城市面上,除了铺子里散卖的炭,其他的炭都在前段时间被人低价收购了。” “哦?” 风亭卖了个关子,“王爷猜是谁把那些炭都收购了?” “说。” “王爷真无趣。” 萧墨衍似笑非笑地看他,风亭一个激灵,“说说说,属下这就说。是一个叫夏至的姑娘一个月前低调收购了市面上的炭火,不止是炭,她还收购了好些过冬的东西。什么厚褥子,大裘护膝之类的防寒用品,更是囤满了仓房。那囤货的架势,像是知道过几天会变天似的。” “夏至?” “对。” 风亭嘿嘿一笑,“就是王……咳,沈小姐身边的那个贴身丫鬟夏至。” 萧墨衍眯起眸子。 他也是前两天进宫,听皇上提起太史局预测到过几日天会转寒,这才让风亭囤些过冬的炭火。 沈南枝跟太史局的人可没有交集。 而且…… 就算是太史局,也没有本事预测一个月之后的天气。 那么。 沈南枝是如何得知要变天的? ------------ 第一卷 第38章 恨嫁 据他所知。 沈南枝的外祖母年轻时是江南第一女商,成亲后更是培养出了两个优秀的儿子,一个儿子入仕,一个儿子经商。 如今的李家早已是扬州首富。 难道是商人的敏锐,让他们察觉到什么,提前告诉了沈南枝? 想起沈南枝那双清冷的眸子。 直觉告诉萧墨衍,不是这么回事。 萧墨衍顿时来了兴趣,“风亭。” “在。” “去查一下,扬州的李家一个月前有没有跟沈夫人,或者侯府通过信。” “好。” “另外,她囤炭的消息帮她遮掩住,不要泄露出去。” 一旦变天。 她囤的那些东西就成了金饽饽。 树大招风。 银子多了,有心人不免惦记。 看在她先前救了毓儿的份上,萧墨衍不介意帮她一把。 …… 君聘婷十分给沈南枝面子。 得知沈南枝的来意,君聘婷当着她的面派孙嬷嬷去了趟卫国公府。 次日一早。 卫安就亲自带着礼品上门提亲了。 卫安十分会做人,在侯府又是赔礼又是道歉,态度那叫一个诚恳,见此情景,侯府之人也没再说什么。 当天两家便交换了庚帖。 交换庚帖后,按礼需要把庚帖压在灶君神像前净茶杯底,以测神意。 如三日内家中无碗盏敲碎、饭菜馊气、家人吵嘴、猫狗不安等“异常”情况,就能请人看年庚生肖有无冲撞,算个好日子就能下小礼了。 裴舒窈情况不同。 她是非嫁卫国公府不可。 所以生怕有异常,侯府直接把以上的流程全都省略了。 心头大患总算解决。 秦氏整个人都放松下来,她主动在众人面前请缨,“算日子这事儿交给我,城东有个青山寺,寺里的戒空大师佛法高深,我明儿个就去青山寺,请大师给窈儿选个好日子,定叫她婚后过得和和美美。” “青山寺?” 老夫人眉头一皱,“这寺庙我怎么没听说过?要说佛法高深,肯定是护国寺和青龙寺的大师更厉害,还是去这两个寺里算日子吧。” 秦氏坚持,“母亲,儿媳能害窈儿吗,那青山寺虽然不太出名,但戒空大师是有真本事的,还是让他算吧。” 老夫人摆摆手。 只要婚事定下来,这些细节她是不纠结的。 索性就由着秦氏去了。 次日秦氏就去了城东的青山寺。 她用过早膳去的。 直到天色渐黑,城门快关了才回来。 一家人等着秦氏吃晚饭。 瞧见秦氏这么晚才回来,老夫人一脸不悦,“算个日子,怎么去了这么久,全家人都等着你自己,饭菜都热了好几遍。” 秦氏小声说,“恰好在寺里,我顺便抄写了些经文,求佛祖保佑侯爷在边关一切顺遂,这才耽误了些时间。” 听她这般念着自己的儿子,老夫人没再责备,“过来用饭。” “是。” 落座后。 裴舒窈便迫不及待地问秦氏,“母亲,大师算好日子了吗?” “算了三个日子,最早的是腊月初六,中间那个是正月初八,最晚的是明年的九月十二。回头等国公府的人来了,两家瞧着哪个日子合适,就定哪个日子。” “明年九月十二还有快一年,是不是太晚了?”裴舒窈怕时间拖得久了,事情会有变化。 “我也觉得明年九月太晚了。” 秦氏看向老夫人,“母亲,我比较倾向于腊月初六或者明年正月初八,窈儿尽快拜堂成亲,我这心才能定下来。” 裴越川不太赞成,“腊月距今只有两个月,正月满打满算也就还有三个月,时间上会不会太仓促了?” “这事儿越拖对窈儿越不利。” 见祖母和母亲都点了头,裴越川也不好再说什么。 丫鬟开始布菜。 裴越川道,“吃饭吧。” 沈南枝全程不发一语。 她就坐在秦氏身侧,从秦氏落座,她鼻翼间便缭绕着一股子浓浓的檀香气息。 她看向秦氏。 却见秦氏今儿个头上戴着样式繁复的金钗,描了眉,涂了口脂,身上还穿了一件贵气的绛紫色裙子,裙子华贵,上头用苏绣绣着大朵大朵富贵的牡丹,整个人瞧上去比平时年轻了好几岁。 沈南枝目光微顿。 如果她没记错,早上秦氏去青山寺之前,穿的好像不是这身衣裳。 虽然也是绛紫色的裙子,绣的也是牡丹,但细节上跟这条裙子有细微的差别。 她目光又落在秦氏发髻上。 然后她就发现,秦氏的头发被梳得光滑油亮,整整齐齐。 乍一看没有特别之处。 可马车颠簸。 舟车劳顿一整天,发髻再怎么精心维护,也免不了会松散。 再瞧瞧秦氏红光满面的容颜,沈南枝收回目光,扬唇便笑了起来。 两日后。 卫安再次登门。 侯府没再挑国公府长辈没来的理,跟卫安商量起婚期,卫安年龄不小了,对裴舒窈的美貌也确实心痒痒。 双方一个恨娶,一个恨嫁,一拍即合选了腊月初六的日子。 如此一来。 婚事便算是板上钉钉了。 送走卫安后,秦氏先是欢喜,随后又发起愁来,“两个月的时间如此匆忙,现绣嫁衣肯定是来不及的,只能买成衣了,还有嫁妆,都要开始准备起来了。” 裴舒窈抱住秦氏的胳膊撒娇,“娘,当初哥哥娶嫂嫂的时候,聘礼都快堆成山了,现如今我出嫁,您可不能厚此薄彼,也要给我备上丰厚的嫁妆才行。” “……” 秦氏噎住。 当初裴越川娶亲,因为娶的是太傅之女,全家几乎掏空了家底才凑齐聘礼,如今她手上哪还有银子。 可窈儿是高嫁。 卫国公夫人本就瞧不上窈儿,若嫁妆再少了,怕是以后到了国公府日子不好过。 秦氏心疼闺女,当即把主意打到沈南枝头上。 她同裴越川说,“川儿,家里的情况你是知道的,给窈儿置办嫁妆的事儿,还得沈南枝出面,侯府数她最有钱,你去同她好好说说,让她务必给窈儿备一份丰厚的嫁妆,我们全家都承她的情。” 裴越川迟疑。 沈南枝是有钱。 可她的银子都是太傅府陪嫁的嫁妆。 让沈南枝用自己的嫁妆给小姑子置办嫁妆,这话他着实说不出口。 “川儿,窈儿可是你亲妹妹,你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妹妹过得好了,对你也是有好处的。” 秦氏说,“又不是要沈南枝全部身家,她银子那么多,手指头里随便露一点,就够窈儿一生无忧了,再说了,长嫂如母,她也算瞧着窈儿长大的,给她备嫁妆也是理所当然的。” 沉默片刻。 裴越川最终还是应了下来,“那我去试试。” ------------ 第一卷 第39章 陪嫁 当晚裴越川就去了揽星院。 他在揽星院坐了许久,磨磨蹭蹭跟沈南枝说了好半天的话,却一直不说重点。 沈南枝瞥了眼窗外的夜色,端起了茶杯。 端茶便是送客的意思。 可裴越川却像是没瞧见,依旧坐在那儿不走,沈南枝厌烦至极,对春分使了个眼色,春分清清嗓子,“世子,时间不早了,先前白大夫离府的时候交代过,少夫人气血不足,熬不得夜的。” “我等会儿就走。” 百般无奈下,裴越川才看向沈南枝,说起了正事,“今儿个窈儿的婚事定下来了。” “恭喜侯爷。” 见她不上道,裴越川只能直白一些,“窈儿是侯府嫡女,嫁进国公府又是高嫁,嫁妆上不能亏了她,如今你是侯府的当家主母,她的嫁妆,还得劳烦枝儿操办。” 原来是来要钱的。 沈南枝心下嗤笑,面上却不显,她点点头,“夫君言重了,什么劳烦不劳烦的,如今我是侯府的当家主母,操持这些事情都是应该的。” 得了她这话。 裴越川当即松口气。 沈南枝果然还是懂事的。 “那我……”先走了。 “夏至,过来。”裴越川话音未落,夏至就到了跟前,沈南枝当即开口问她,“如今侯府账上还有多少银子?” 夏至看了眼裴越川,老实作答,“回少夫人,侯府账上只有两千两银子。” 沈南枝面色为难,“两千两银子,可不够置办嫁妆的,别的产业呢?” 短短一句话。 夏至已经明白了,她如数家珍道,“侯府在朱雀大街还有两个铺面,城东的郊外还有一处庄子,庄子里有千亩良田。” “这般……倒也勉强够了。” 裴越川听出不对劲,起身要走的身子又沉在椅子上,他皱眉问沈南枝,“你要把这两个铺面和庄子陪给窈儿?” “是啊。” “不行!”裴越川斩钉截铁。 沈南枝无辜地看着裴越川,“为何?夫君觉得这些嫁妆还不够?可侯府如今只能拿出这些东西了,夫君放心,我已经算过了,两个铺子位置都很好,光是租金,每个月就有几百两的进项,庄子上每年也有些收成,只要二妹妹不挥霍,这些嫁妆足够她在国公府傍身的。” 裴越川脱口而出,“这些是侯府仅剩的产业,怎么能给她做陪嫁。” 沈南枝表情茫然,“可方才不是夫君说不能亏了二妹妹的嫁妆?” “……” 裴越川哑口无言。 瞧着他清白交错的脸,沈南枝心下冷笑。 肉不割自己身上不知道疼。 用她的银子装大方,让他自己掏钱,他倒是知道心疼了。 裴越川憋了良久才憋出一句,“我的意思是说……枝儿作为嫂嫂,应当给窈儿备些嫁妆。” “那是自然。” 沈南枝笑道,“我也算瞧着窈儿长大的,如今她要嫁人了,我这个做嫂嫂的,当然要表示表示,前些天国公府上门提亲的时候,我就已经让春分准备妥当了。我给二妹妹准备了一整套的香樟木家具,算是给她添妆了。” 一整套家具是雕花大床,箱笼,桌椅之类的木质家具。 作为嫂嫂。 能准备这些东西,也不算少。 可跟裴越川要的相比,就不够看了。 裴越川有些生气。 “夫君觉得不够?”沈南枝眨眨眼,故作惊讶,“难不成……夫君的意思是,二妹妹所有的嫁妆,都用我的银钱添置?这……” 沈南枝一脸为难。 裴越川看了就生气,“舍不得?” “那倒不是。”沈南枝眼底闪过一丝不屑,快到让人极难捕捉,她叹气,“长嫂如母,先前我是打算给二妹妹置办所有的嫁妆的,二妹妹却说长嫂如母是母亲不在人世了,还说她的婚事用不着我插手。” “我一寻思,觉得二妹妹这话也有些道理,而且……”她抬眸似笑非笑地看着裴越川,“而且我的银钱,毕竟都是娘家给的陪嫁,若是传出侯府嫁嫡女,却要用嫂嫂的陪嫁,恐怕对夫君名声有损。” “夫妻一体,我怎能陷夫君于不义?所以思来想去,还是觉得给二妹妹添箱最妥帖,夫君觉得呢?” 裴越川面色涨红。 他再傻,也听出了沈南枝言语中的嘲讽。 她分明就不想出钱。 才特意找了这许多理由。 裴越川本就是极好面子的人,被沈南枝这样一番阴阳怪气,哪还坐得住,当即就拂袖告辞了。 他走后。 沈南枝收了笑,面色一寸寸凉下来。 夏至叉腰大骂,“什么狗屁世子,分明就是个不要脸的泼皮无赖,大街上的乞丐跟人讨饭,还要舔着脸叫声大爷呢,他倒好,跟少夫人要钱要理直气壮,不给他还气上了。自家的银子舍不得掏一分,就想着怎么坑少夫人的银子,办不起嫁妆就别嫁,丢人现眼的玩意儿!” 夏至越骂越生气,“奴婢就没见过脸皮这么厚的人。” 春分扯扯她的袖子。 “干什么?”夏至还不解气,扭头跟沈南枝说,“少夫人千万不能出这笔钱,您之前补贴侯府多少银子了,他们不知道感恩就算了,现在都敢这样狮子大开口了。” 沈南枝本来挺生气。 瞧见夏至这样义愤填膺,反倒平静了下来,她笑起来,“放心吧,这笔银子,我肯定不会出的。” 春分小声说,“世子看上去挺生气的。” 沈南枝冷笑,“很快就不相干的人了,气不气与我何干。” 话落。 她问夏至,“我让你找的人,找到了吗?” “还没有。” “继续找。” 沈南枝一脸厌恶。 这烂泥堆般的地方,她多待一刻都嫌脏。 …… 立冬那天。 果不其然下起了雨。 一场冬雨让整个京城瞬间入了冬。 然而。 比京城的冬天还冷的,是侯府的气氛,自沈南枝拒绝了给裴舒窈置办嫁妆之后,秦氏和裴舒窈又来了揽星院几次。 两人好话说尽。 但沈南枝就是不肯松口。 两人说不通,就让裴予望出马,可裴予望如今在沈南枝这哪有什么作用,任凭他撒泼打滚,又或者撒娇卖萌,沈南枝统统不予理会。 确定她一个铜板都不肯出之后,侯府众人对她的态度,立刻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 第一卷 第40章 下毒 沈南枝浑然不在意。 她日日在屋里待着逗弄鹦鹉,屋里烧着地龙,温暖如春,别提多舒坦。 又过了几日。 沈南枝让夏至从府外寻些会功夫的女子。 夏至脑筋转得快,立刻就明白了,“少夫人是担心侯府的人会对您动手?” “防患于未然总是好的。” 前世她一直没看穿侯府众人的面目,一直为侯府当牛做马。 即使如此。 侯府也没放过她。 如今她提前跟侯府的人闹掰了,再也不是那个言听计从的沈南枝了,难保侯府的人为了嫁妆谋害她。 “少夫人出门躲躲呢?” “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他们想动手,躲不是办法。” 夏至一听哪还坐得住。 当即就冒着雨出府寻人了。 春分也警戒起来。 她专门去了一趟寿安堂和清荷院,以沈南枝受了风寒要养病为由,防止两人以孝道压制少夫人,又让人把揽星院封锁起来,任何人不能随意进出。 但凡入口的东西,都让冬阳亲手做,不假手于他人。 又安排秋意寸步不离地守在沈南枝身边,如此才算勉强安心。 …… 侯府众人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沈南枝不肯出银子,为了给裴舒窈凑嫁妆,秦氏把自己的棺材本都掏出来了,可她也就沈南枝进门这几年勉强攒了些银子,这点钱哪里够给裴舒窈置办嫁妆的。 她提议卖侯府的铺子。 老夫人当场就炸了,“那两个铺子和一个庄子,是侯府仅剩的产业了,川儿如今在官场上,以后少不了要打点,那些东西是给川儿备着的,谁都不能动。” 老夫人心疼孙女不假。 可孙女和孙子孰轻孰重她还是分得清的。 裴舒窈哭得更大声了。 老夫人被哭得心烦,掏了一千两压箱底给她置办嫁妆,可这点银子哪够置办什么像模像样的东西。 秦氏恨得咬牙,“都是沈南枝,好话歹话都跟她说尽了,她竟是半点不为所动,她怎么不死呢,她要死了,她的嫁妆不都是我们侯府的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裴舒窈立刻就上心了。 是啊。 如果沈南枝死了。 她那些陪嫁,岂不都是侯府的资产了? 裴舒窈眼底满是怨毒,“娘,这深宅大院,死个把人,不也是正常的吗?” 秦氏一惊。 她只是随口一说,万万没想到裴舒窈真的有这个胆子,“不行!沈南枝若是能动,单她让侯府如此蒙羞,就该死千百次了,她不能动。” “为何?” 四下无人,秦氏咬牙跟裴舒窈说,“她背后有人,当年她生下的那孽种,是如今的永宁郡主!” 裴舒窈倒抽一口凉气。 她只知道沈南枝失贞有孕,却不知道那人竟是炎王! 想起在长公主府上匆匆一瞥看到的男人,裴舒窈一口银牙都咬碎了。 沈南枝竟能攀上那样的人! 凭什么! 她的命怎么这么好! 裴舒窈嫉恨的眼珠子都红了。 秦氏继续说,“当年沈南枝生下那孽种后,那人亲自来抱走孩子,他临走时特意警告了侯府,说沈南枝是他孩子的母亲,若侯府敢轻待了她,必叫侯府吃不了兜着走。” 怪不得沈南枝至今没被沉塘。 裴舒窈眼珠子一转,“娘,这些年侯府待沈南枝多好,京城众人都是瞧在眼里的。沈南枝自个儿身体不好,如今还受了风寒,风寒若不及时医治,也是会死人的呢。” 秦氏一怔。 当晚。 裴越川当差回府后,当即被守在前院的人叫去了清荷院,谁也不知道母子三人密谋了什么,只知道次日揽星院门口就热闹了起来。 …… “可恨!” 冬阳再一次丢了婆子送来的肉,气恼道,“短短三天,这都第二次在食材上下药了,要不是白芷派了擅长验毒的药童过来,姑娘都死了两次了。” “这是沉不住气了。”沈南枝拨动着火盆里的炭火,“沉不住气倒是好事。” “姑娘……” 自第一次发现食材不对,四人对沈南枝的称呼就改成了姑娘。 “别怕。” 沈南枝笑着说,“她们不敢明目张胆的杀我,也只能用这些不入流的手段了,我掌家这些年,这揽星院里里外外都是我们的人,她们想把手伸进我院儿里来,也是不容易,且等着吧,如今裴舒窈婚期越来越近,她们弄不死我,自然会想别的法子。” 沈南枝猜的很对。 发现沈南枝难杀之后,秦氏无奈之下只能想别的法子。 她翻出了几张借款单。 “这是什么?” “我这些年放的印子钱。” 裴舒窈吸气,“娘,前段时间皇上才修改了律令,放印子钱……一律严惩啊。” “那我能怎么办,掌家权在沈南枝那,我总不能花个钱就伸手跟她要,总要给自己留些可以活泛的钱。”秦氏瞪她,“若不是为了你的嫁妆,我怎么会把这笔钱拿出来。” 裴舒窈不吭声了。 她翻看几张借款单,有一张借款刚好这两天到期,母亲放出了一千两银子,借款两年,若是到期,需要连本带利归还五千两银子。 虽然利息很可观。 但…… “这些银子也不够我置办嫁妆啊。” “我当然知道不够,所以还要用点手段。” “什么手段?” 秦氏收起借款单,“这你就别打听了。” …… 五天后。 夏至带着一身寒气,匆匆从外头回来,她收了伞进屋,面色有些发白,“姑娘,奴婢寻到人了,只是……” “只是什么?” “除了十三岁的赵姑娘,她的家人……全没了。” 沈南枝呼吸一紧。 沉默半晌后,她缓缓开口,“可安顿好了?” “安顿好了。” “嗯。” 夏至问,“要行动了吗?” “等!” “是!” 时间一晃。 转眼便到了腊月。 裴舒窈高嫁,但凡跟侯府沾边的,都来侯府给裴舒窈添箱,一时间侯府迎来送往,好不热闹。 这种场合。 沈南枝这个当家主母本该在的。 但她已经不想装了,所以秦氏和裴越川几次三番着人来请,她都没有出现。 临近婚期。 侯府张灯结彩。 腊月初六这天大雪纷飞,终于到了裴舒窈成亲的日子。 而沈南枝也开始行动了。 ------------ 第一卷 第41章 敲响登闻鼓 寅时初。 天还未亮。 沈南枝一身黑色大裘,借着夜色,顺着抄手游廊,悄悄离开了侯府。 暗巷中。 白芷已经赶着马车等在门口。 “快上车。” 沈南枝带着四个丫鬟一起上了车,待几人坐稳,白芷驾着马车驶出小巷,车轮碾着积雪从巷子出来,路过侯府大门。 大门敞开。 上头挂着喜庆的红灯笼。 沈南枝冷冷放下车帘,“芷儿,去沈府。” “好。” 纷纷扬扬的大雪中,马车很快抵达沈家,几人到的时候,沈夫人早已准备好一切,在家中等候多时。 “娘!” “走吧。” 沈夫人正了正头上的诰命帽子,“现在就出发。” “好。” 抵达皇城时,正是早朝时间,皇城外已经停了许多马车,沈南枝和沈夫人在马车里等了一会儿,没多久,又有马车停下。 夏至扶着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女下了马车,“夫人,姑娘,人到了。” “好。” 沈南枝扶着沈夫人下了马车,径直走到皇城脚下的登闻鼓旁。 天依旧没亮。 但洁白的积雪把夜色映得十分亮堂。 沈夫人深吸一口气,抓起鼓槌,用力敲响了登闻鼓。 …… “咚!” “咚咚!” “咚咚咚!” 鼓声震彻皇城。 正在上朝的年轻帝王和文武百官齐齐一愣,宣宗帝君临合上奏折,“登闻鼓?” “好像是。” 皇帝身侧的太监使个眼色,一个小太监就从大殿跑了出去,没多时又跑了回来,“回禀皇上,是沈夫人敲响了登闻鼓。” “沈夫人?” “是先太傅的夫人沈夫人。” 大殿上。 萧墨衍眉梢微微上扬,见君临放下手中的奏折,他缓步上前,“皇上,大越律令,但凡有人敲响登闻鼓,都要宣到大殿询问冤情。” 君临颔首。 福公公立刻扬起声音,“宣李氏觐见。” 一刻钟后。 沈夫人带着沈南枝和那小姑娘一起进了大殿,入了大殿,沈夫人垂首跪拜,“臣妇李氏拜见皇上。” 沈南枝和赵姑娘一同跪拜。 年轻的帝王眸光在沈南枝身上停顿一息,很快移开了视线,“沈夫人有何冤情?” “皇上恕罪,不是我母亲有冤情,是臣女有冤情。”沈南枝从宽袖中掏出状纸,双手捧起高于头顶,“臣女沈南枝,状告定远侯世子裴越川谋害嫡妻,状告定远侯府放印子钱谋财害命,请皇上明鉴。” 百官哗然。 沈南枝不就是定远侯府的世子夫人? 她这是……把自己的夫君和婆家给告了,竟然还告到了皇上面前! 君临看着送到面前的罪状和证据,脸色变得十分难看,“裴越川何在?” “皇上。” 内侍小声提醒,“今日定远侯府和卫国公家结亲,裴大人昨儿个就告假了。” 君临沉着脸。 沈南枝抬高声音,把侯府谋她嫁妆不成之后,如何三番两次下毒害她的事情在大殿上一一说明,物证是带毒的食材,人证是她的丫鬟以及被侯府收买的采买婆子。 人证物证俱全。 容不得侯府抵赖。 君临一拍龙椅,“裴越川好大的胆子!” 听到这句话。 沈南枝心下一松。 她又把侯府放印子钱的事说了出来,赵姑娘就是人证,皇上问话的时候,小姑娘哭到颤抖,“回皇上,民女家里是做生意的,一年前因为本钱不够,从外头借了钱。本来说好到期之后连本带利归还五千两,可前几日借条到期,侯府上门催债,借款单上需要归还的银子竟然变成了五万两!” 小姑娘声泪俱下,“五万两银子民女家如何还得清……民女的父亲去衙门告状,衙门却跟侯府沆瀣一气,最后……最后民女爹爹被侯府的人硬生生打死,还抢走了民女家里的宅子铺子强行抵押变卖。” “大冷的天,民女一家人无家可归,只能露宿街头,之后母亲吐血身亡,年幼的弟弟也感染风寒没救回来,短短一个月,民女全家只剩民女一人,若不是沈姑娘寻到民女,民女也早就成了亡魂,求皇上给民女一家申冤。” 小姑娘用力磕头。 一声一声沉闷的声音像是砸在人的心上。 君临的脸色已经不能看了。 他前几个月刚颁布了不许放印子钱的律法,侯府转眼就用印子钱迫害了别人全家,罔顾律法,谋害人命,哪一条都不能忍。 萧墨衍决定帮人帮到底。 他含笑看着沈南枝,“沈小姐大义,只是怕是以后回了侯府,日子不好过了。” 沈南枝深深看他一眼,义正言辞道,“如此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人,臣女绝不与之为伍,所以臣女斗胆求皇上,允许臣女和离。” …… 两个时辰后。 沈南枝的马车停在侯府大门口,跟马车一起回来的,还有几十个小厮,沈南枝下了马车,春分撑伞遮在她头顶。 裴舒窈已经出嫁。 侯府的下人们正在踩着梯子摘掉大门上的红绸和灯笼。 眼尖的人瞧见沈南枝,立刻小跑进了院子。 于是。 沈南枝还没走到揽星院,就瞧见秦氏和裴越川带着人气势汹汹地向她走来。 沈南枝停下脚步。 “一大早你去哪儿了。”秦氏压了两个月的怒火再也收不住,怒气冲冲道,“今儿个是窈儿大喜的日子,你作为嫂嫂,不去送嫁就算了,竟然连面都不露,你有没有把窈儿放在眼里,有没有把侯府的长辈放在眼里。” 秦氏怒斥,“如此不敬长辈,今儿个我就要给你一个教训,来人,把沈南枝压进祠堂,请家法。” 丫鬟婆子一拥而上。 秋意上前,几步把丫鬟婆子全踢开,她长剑出鞘,剑指秦氏,冷冷道,“我看谁敢动我家姑娘一下。” 丫鬟婆子倒地哀嚎。 秦氏的脸都绿了。 裴越川见沈南枝丝毫没有阻止的意思,一张脸比天色还要暗沉,“沈南枝,你胆敢忤逆长辈!” “长辈?” 事已至此,沈南枝已经毫无顾忌,她抱着汤婆子,冷冷道,“我可没有两次投毒,想置我于死地的长辈。” 裴越川看了眼她身后乌泱泱的人群,脸色一变,“你胡说什么!” 沈南枝已经懒得跟他废话。 她摆摆手,对身后的人说,“动手吧。” ------------ 第一卷 第42章 奉旨和离(完) 几十个壮汉挤开丫鬟婆子,直接冲进后院。 人数太多。 裴越川想拦都没拦住。 秦氏指尖颤抖,“反了反了,沈南枝你到底想干什么。” “没什么,就是把侯府里属于我的东西,全都搬走而已。” 秦氏一愣,随后大怒,“从你踏入侯府大门的那一刻起,你就是侯府的人,你的东西也就是侯府的东西,快让他们住手。” 沈南枝哼笑。 脸皮真厚。 跟这种不讲理的人,说话都是浪费时间。 裴越川却看明白了什么,他眸光幽深地看着沈南枝,“你……想离开侯府?” “是。”沈南枝掏出提前写好的和离书,“在上面写好名字按好手印,从此以后我们桥归桥路归路。” “你……要跟我和离?” “很意外吗?”沈南枝嘲弄道,“装什么深情,你娶我是什么心思,真当我不知道吗?这些年,侯府吃我的穿我的用我的,不知道感恩就罢了,还一次次地恶心我。为了让我给侯府当牛做马,你们……毁我的清白,让我负罪这些年,让秦瑾之化身邹氏来到侯府挑唆我和裴予望的母子情……这一桩桩一件件,今天我们一起清算。” 裴越川脸色大变。 她什么时候知道的! “南枝……” “别装了。”沈南枝讽刺道,“裴越川,这侯府上下,我最瞧不起的人就是你,男子汉大丈夫,不想着建功立业光耀门楣,只想着走捷径。若你不择手段,直白地去争去抢,我还敬你有血性,可你既做不成君子,又做不成舍下脸面的真小人,所以,你只能做个伪君子。” “你住口!” 当众被撕开伪装。 裴越川抬手就要让她住口,秋意早有防备,长剑出鞘,指向裴越川,“谁敢动我家姑娘!” “……” 裴越川阴恻恻地看着沈南枝,三下两下把和离书撕掉,“我不同意和离,你若想离开侯府,只有一条路,休妻!” 终于不装了。 沈南枝冷笑,“休妻谋我嫁妆?你想得倒美。” “对,休妻!”秦氏尖叫,“川儿,她忤逆长辈,光这一条就能休了她了,你快写休书,立刻把她给休了。” 裴越川已是怒极。 闻言立刻让人去拿笔墨纸砚。 沈南枝嗤笑一声,并不理会。 争执间。 壮汉们已经把揽星院的东西全都抬了出来,这两个月来,沈南枝早就让人把揽星院的东西装进箱笼,所以这会儿根本不费什么功夫。 搬完这些。 春分又吩咐壮汉们,“这侯府是我家姑娘嫁进来之后又修葺的,侯府大到院里的观景树,小到一根针,全都是我家姑娘的银子置办的,把这些东西全打包带走。” 于是。 壮汉们又闯进其他主子们的屋子里开始搬东西。 秦氏尖叫,“愣着干嘛,快叫护院来拦住他们啊。” 婆子赶紧去叫人。 护院倒很快来了。 但这些护院都是沈南枝进门之后聘回来的,每个月的月例都是沈南枝发放,沈南枝一声令下,护院们就不敢动了。 秦氏要疯了。 裴越川冷下脸,“沈南枝,这是你逼我的。石头,报官。” “是!” 石头匆匆跑了。 裴越川冷冷道,“按大越律令,你今日这举止,够我休你一百次的,沈南枝,你若现在认错,我还能既往不咎。” 沈南枝没让人拦着。 她拢着衣袖,从容地在围栏旁落坐,瞧着裴越川的眼神挑衅极了。 “好!好好好!” 裴越川拂袖,“这都是你自找的。” 不多时。 门外就传出整齐有序的脚步声。 秦氏大喜。 然而。 一抬头,她却瞧见带兵赶来的人竟是萧墨衍,秦氏脸色微变,下意识后退两步,“你,怎么是你,你来做什么?” 萧墨衍官服都没换,他举起手中的圣旨,笑看着游廊上的众人,“圣旨到,裴大人,叫人出来接旨吧。” 裴越川看着明黄的圣旨,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硬着头皮让人把老夫人和裴予望喊来。 等人到齐。 沈南枝率先跪在地上。 裴越川等人紧随其后也跪下来。 萧墨衍打开圣旨宣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定远侯世子谋害嫡妻,罪不容恕,即日起,令定远侯世子与沈小姐和离。另,定远侯府罔顾律法,谋财害命,褫夺侯府爵位,与案件相关者,一律打入天牢,钦此!” 话音落下。 整个院子鸦雀无声。 合上圣旨。 萧墨衍笑看着脸色煞白的裴越川,“裴世子……瞧本王这记性,今日以后就不能叫世子了,裴公子,接旨吧。” 裴越川僵跪在原地,一动不动。 萧墨衍眉头一挑,“怎么,裴公子是想抗旨吗?” 身后的玄甲军纷纷拔刀。 森然的刀剑反射着冷厉的光芒。 老夫人白眼一翻就吓晕了过去,秦氏也没好到哪里去,一张脸比地上的雪还要白,裴越川颤抖着接了旨。 侯府给沈南枝下毒他知道。 侯府放印子钱的事他也知道。 他自以为自己做得够隐蔽,没想到还是被沈南枝抓住了把柄,还闹到了皇上面前。 侯府完了。 不! 还有机会。 裴越川看向萧墨衍,“王爷……” “别求我,没用。” 萧墨衍俯身,冷冷在裴越川耳边道,“当年本王对你的警告,你是半点没放在心上啊。” “王爷,小郡主……” 萧墨衍拍着他的脸,眼底冰冷刺骨,“相信本王,你若敢胡言乱语,绝不是褫夺爵位这么简单。” “……” 裴越川心中生寒。 整个大越。 谁不知道小郡主是萧墨衍的逆鳞。 圣旨上没有说要把侯府抄家灭族,可若是惹怒了萧墨衍……他看着萧墨衍身后的玄甲军,萧墨衍随便给他安插个罪名,都能让侯府万劫不复。 裴越川当即闭了嘴。 萧墨衍笑着直起身子,他手一挥,“帮沈小姐搬东西。” “是!” 玄甲军应声而动。 和离的圣旨已下,沈南枝心里的那口气终于松下来。 侯府里的物件几乎都是她进门后买的,一时半刻根本搬不完,沈南枝留春分在侯府盯着,自己则准备带人离开。 “沈南枝!” 裴越川做着最后的挣扎,“望哥儿你不要了吗?” 沈南枝回头。 裴予望看着她要走,眼底没有不舍和留恋,隐隐的,还带着几分雀跃,沈南枝释然一笑,“他姓裴,上了你裴家的族谱,从今以后,跟我再无瓜葛。” 话落。 她带着秋意几人,头也不回地走了。 出了侯府大门。 寒气顺着口鼻灌入五脏六腑,风很冷,却带着自由的味道。 沈南枝转身离开。 再没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