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章 屋漏偏逢连夜雨 天方露出熹微晨光,桐木村的村民们就已经开始新的一天。 村南一座小院中,也如往常般传来喝骂声。 “死丫头,怎么还不起!” 苏袖本能一个翻身,躲开朝身上打来的扫帚,一边嘴上念叨着起了起了。 “起了就起来干活!成天好吃懒做,要不是老子收留,你早就饿死在外边了!”男人没能得手,一股气没撒出去,又补上一脚。 好在苏袖躲得快,他一脚踹空,反而闪了自己的腰。 一声尖叫划破了平静的村落,小院里又是一阵鸡飞狗跳。 苏袖趁乱拿了个桶冲出家门:“我去打水。” 确定他们没追上来,她才松了一口气。 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半月前,她莫名其妙穿到这个小村子这个小姑娘的身上了。 其实也不是莫名其妙,她来的时候小姑娘半夜烧得快死了,她病中挣扎着给自己找了些草药吃,才堪堪保住了这条小命,让自己不至于刚过来又死掉。 大概是因为高烧,她从前的记忆也变得恍恍惚惚的,只能隐约记得自己不是这里的人。 想想就知道自己是穿越了,但现在眼前的条件让她欲哭无泪。 身体原主的记忆中,她是寄住在这户江姓人家的,别人都叫她秀秀,先生给她写过名字,却是秀丽的秀。 原主对母亲完全没有印象,而父亲早在几年前就病死了。 她管江氏夫妻叫大伯、伯母,夫妻俩这些年养着她,不过是将她当个干活的牛马呼来唤去。 这也没什么,但是最近听说这个国家的朝廷那边打了败仗还是怎么,一年征了三次粮,而这两三年年景一直不好,于是江氏夫妻对她的态度就越来越差。 苏袖倒是在想其他出路,可原主身体才七岁,听着别处还兵荒马乱的,怕是跑不到下一个村镇,就要被野兽叼了,或是谁掳了去。 只能过些年再做打算。 她叹了口气,舀满了一桶水,顺便洗了洗脸和手,对着水面照了照,小孩子五官没长开的脸蛋刚剥壳的鸡蛋一样素净,只有额头还有一点色沉,是之前原主撞的。 河边晨风吹过,秋高气爽,今年夏天下了太多雨,收成肉眼可见不会太好,到时候她的生活大概会更难过些。 回过神来时,视野里蓦然出现了一个人。 那人好像是凭空出现在那的,他远远站在河对岸,一身青衣,看身形是个半大男孩儿,虽看不清脸,但能感到目光灼灼,让苏袖觉得,他好像在看自己。 这个小村子地处偏远,平时要走上二十几里才能到另一个村子去赶集,极少有外人来,来也是征粮或收药材的,村民们互相都认识,她来这半个月就认全了村里人,这人却没一点印象,不知是来做什么的。 可她却莫名有种熟悉的感觉,就像她找了很久,等了很久的什么人。 “秀秀,你还不回去,你伯父伯母已经在骂人了。”身后传来一个妇人的声音。 苏袖收回思绪,拎桶起身:“我这就回去,谢谢赵姨。” 怎么可能呢,她在这半个月都没出村子,哪可能认识什么人。 回到家难免一顿啰嗦,刚才大伯那一下扭了腰,正在床上躺着吃早饭,见她回来,露出不悦的神情:“又死哪鬼混去了,打个水要那么久!” 苏袖安静地将水倒进水缸,放好桶,从桌上飞快摸了个野菜饼。 在这里多说无益,他们只是想骂她,并不想讲道理。 “行了,你都躺床上了,消停些。”伯母孙氏柔声劝道,往桌上放了一碗杂粮粥,又拿来一个小盒子:“一会将牛赶去山上,再把食盒给毅哥儿送过去。” “嗯。”苏袖这才应了声。 这半月来,大伯对她动辄打骂,倒是孙氏时不时会温言劝说两句。 甚至是她和这家的孩子江毅闹小矛盾时,孙氏都会偏向她,甚至前两日还给她买了新的头绳。 可听说之前原主发烧,也是因为被她指使着天不亮就进山采药,不小心磕了脑袋,在山中躺了大半天才被人发现救回来导致的。 现在对她好,大概是对原主的弥补,可原来的那个人再也不会知道了。 她就着带着糊味的清水粥,把一点油水也没有的野菜饼囫囵吃了下去,拿过食盒就出了门。 “秀秀,新买的头绳怎么没带。”孙氏追出来,将头绳给她扎上,说罢笑着拍了拍她的脸颊:“女孩子就应该打扮得漂漂亮亮。” “谢谢伯母。”苏袖道了句谢,便飞快跑开了。 她还不能真的把这家人当自己的亲人。 “这孩子。”孙氏摇摇头,又回屋查看丈夫的情况:“让你别一天那么大气。” 江峰瞥了她一眼:“家里那么多活,她不干谁干。” “她一个小姑娘,能干多少活,你别把身子气坏了,我和毅哥儿还得靠着你呢。”孙氏温顺地靠在床头,给他掖了掖被角:“王姨家媳妇儿怀孕了,让我去看着些,午饭就不回来了。” 她离开以后,小院里就剩了江峰一个人,他看着院中满地跑的鸡,深深叹了口气。 苏袖一路快步,若是晚了去,江毅回去一说,挨骂的肯定还是她。 江家人虽穷——其实在这村里也算不上穷——却还是供着江毅进学。 听说她爹也是个读书人,还考取了功名,做过几年官,若不是适逢乱世早早病故,或许也不会让一家人日子过那么苦吧。 私塾在村外几里处,一位据说是隐居高人的家里,附近几个村子的孩子都会聚集在此进学,学费只看个人,有钱的给些钱银,没钱的带些稻谷蛋肉。 慕名而来的人不少,而且这年代能送孩子进学的,大多家境不差,也不会亏了先生,所以生活大概是没问题的。 苏袖倒是会写字,从前背的诗书也还记得,只是谁又会相信一个小姑娘能教什么学问。 上次试探着说想给先生当书童,也被笑着打发过。 “你,你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认得,女孩子就应该好好待在家里。”江毅不屑嗤道。 “谁说我不认识!”她随手拿了支笔,蘸水写了个袖字,可没写一办就被江毅抽了纸张:“你这写的什么啊,别浪费纸了。” 先生捻须笑着,提笔写下‘江秀’二字:“即使是女孩儿,也应该认些字,你不忙的时候可以借庭坚的开蒙书,不懂的来问我即可。” 可江毅从不将书借给她,上次就是因为拿他从前的书看,两个人吵了起来。 书上的字句她都认识,江毅坚持她是胡说,她要拿笔默写的时候还抢他的笔。 孙氏见两人闹起来,赶忙过来调和,说了毅哥一顿,却也没让她继续写字。 因为村中有人进学,去私塾的路修整过,并不难走,就是她现在小胳膊小腿儿的,鼓足了劲也走了快半个时辰。 看到屋檐的时候,苏袖满头大汗,早上吃那点东西全消化了。 远处传来朗朗读书声,先生家的小童正在门口修整篱笆。 她松了口气,放缓步伐,刚想开口打招呼,道旁忽然蹿出一个黑影。 苏袖本能想闪躲,但对方更快一些,她只觉得颈间一痛,便失去了行动能力。 等修整篱笆的小童转过头来,只看见撒了一地的饭菜。 ------------ 第二章 黑吃黑 黑影带着她钻进树林中,而且看方向越走越深。 苏袖努力抬头看去,抓她那人身形高大,单手就能控制住她,动作却很灵活,带着她一路往丛林深处走。 天光渐渐被树冠掩盖,明明是还有些秋燥的天气,走出来的一身汗马上就变成冷汗,小风一吹,湿衣服贴在身上,她不由打了个哆嗦。 等稍微恢复了些力气,她手脚并用地挣扎,可那人的胳膊柱子一样将她夹得死死的。 绑架?拐卖?蓄谋?意外? 江家这个家境,没有绑架的必要。 这人是哪来的,怎么会看上她? 那人抱着她往树林间跑了不知有多久,在这里不管怎么叫,外面的人都听不到。似乎是感觉她太安静了,这才停下脚步,将她翻到正面想要看看情况。 “啊!”骤然见,一声惨叫回荡在树林间。 苏袖趁那人松手,轻巧落地,一刻也不敢耽搁便往来时的路跑去。 男人蒲扇似的手捂着脸,从他眼睛的位置有鲜血顺着流到手腕上,正是刚才苏袖的杰作。 “小兔崽子!我杀了你!”他甩手将苏袖插他的树枝甩开,爆喝一声,惊飞林鸟。 哪怕苏袖反应再快,这也是个小孩子的身体,刚拉出的那点距离很快就没了,男人也是意识到这一点,抬腿就是一脚,将她狠狠踹倒在地。 这一脚下了死力气,把她踹得头昏眼花,仿佛四肢都不受自己控制了,只能倒在地上抽搐。 “X的,小X崽子,下手那么狠。”男人这才拎着她的后颈将人拉起来,反剪着握住她的手腕将她拎起来,给了她一巴掌。 苏袖本来挨了一脚,一巴掌把她脑子抽得嗡嗡的,视线都模糊了起来。 一个熟悉的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让她的心彻底跌入深渊。 “怎么样,成色还行吧。” 女人声线温柔,一点不像寻常村妇。 这个点并不是私塾里学生上下课的时间,就算这人能等,到时候放学都是三三两两的,他就一个人,并不好下手,所以苏袖想过他是专门在这等她的。 她今日碰巧来这,还是因为孙氏的命令来给江毅送东西。 “他X的,这小X崽子下手那么狠!看看老子这脸!就是全赔给老子也不够。”男人拎小鸡一样拎着苏袖摇了摇。 “嘶……”孙氏倒吸了一口冷气,然后轻笑道:“抓个小孩子都能搞成这样,你不是自己摔的,借口不想付钱吧。” “X的,你这娘们说的是人话!” “我的货没问题,说好的价,一个子都不能少。”孙氏的声音渐近,苏袖的下巴被她勾了起来:“看看,多好的脸蛋,将来一定是好苗子。” 刚才的挣扎中,她的头发都乱了,孙氏随手编好,摸了摸她的脸。 苏袖势力渐渐恢复,看见孙氏看她的眼神,如同往日一样,虽然带着笑意,却冰冷无情。 “呿,什么成色,你别自己想干,就猜测别人。”男人不屑道。 孙氏目光闪烁了一下,忽然抱住苏袖的脑袋,哀切地说道:“咱不是想着如果能送到城中勾栏做下人,好歹能吃饱穿暖,进出车接车送,若不是实在养不起,谁愿意卖自家孩子,我苦命的孩子……你这样说,我就不卖了。” “行了行了别演了,说定的多少就是多少,我自认倒霉,你也别坐地要价。”男人擦了擦脸边的血,刚才一下并没有伤到他的眼睛,只是在颧骨附近划出一道伤痕。 他俩这一唱一和,苏袖听明白了。 孙氏大概一早就想把她卖了,让她送饭什么都是早安排好的,一开始是以为要把她卖进勾栏,现在这男人的话头不对,她还想坐地要价。 孙氏一个农妇,胆量可比她表现出来的大。 “不行,我家秀秀多好一孩子,你带了去有个安身处还好,现在带着不知去做什么,我怕你糟践了孩子。”她还在不知死活地说道。 男人没接茬,静静看着她表演。 “你,你说话,我们家秀秀可不能就这么不……” 果然,男人忽然暴起,一个手刀就将孙氏撂倒。 “x的,臭娘们,还敢跟老子讨价还价。”男人唾了一口,想了想,又蹲下身。 骨头断裂的声音让人毛骨悚然。 “小兔崽子,你也最好老实听话,不然她就是你的下场。”做了这些,男人专门将她的脑袋扭过去看。 孙氏躺在地上,脖子以一个很怪的角度弯折着,嘴角一缕血迹。 毕竟一条人命,苏袖轻轻颤了一下。 “你好好听话,还能安稳活一段日子。”见效果达到,男人将她拎起来,拍了拍脸蛋:“若不然,打断手脚,只留一口气也不是不行。” 接下来两人一路往深山中走,越往里,给人感觉就越阴冷。 这地方就连本地人都不敢进太深的,就是采药人之类的,也只敢三五成群的结伴进山。 男人每隔一段时间,似乎是拿不准方向时,就会掏出一张纸烧掉,看烟往哪个方向飘,就往哪走。 那些烟并不是顺着风飘的,有时候甚至是逆风方向。 苏袖脑子里打鼓一样,不知道到底是被卖去勾栏更惨,还是跟着这诡异的人去未知的地方更惨。 人多的地方她也好找到机会逃跑,越深入森林,她逃跑的可能性就越小。 男人将她捆了起来,两天只喂了一次水,没有任何吃的。 她现在浑身没有不疼的地方,而且好像又发起烧来,半边脸也肿得眼睛都睁不开。 “嘶,狗东西。”休息的时候,男人摸着自己的伤口,忽然抽了她脑袋一下,让她狠狠撞到树上又弹回来。 “若不是要活口,老子早一只手给你拧死了。小崽子真不经折腾,要不是临了不小心弄死一个,哪用跑这一趟来买。” 他把她吊在树上,自己生了一簇火烤着身体。 不知是因为天太冷还是一直被绑着,苏袖的手臂已经彻底麻了,肩膀以下都没有感觉,就算现在给她放下来,也跑不了多远。 柴火烧得哔哔啵啵的,她听着这声音,居然有点昏昏欲睡的感觉。 她到底是为什么要来这啊…… 就在她快睡着时,男人忽然爆喝:“谁!谁XX在跟着老子!” 听到这声音,她微微抬起头。 男人从怀里摸出一把匕首,对着密林深处大声道:“你XX跟了老子一路,别以为没发现你!” “是,又怎么样。”不知从何处传来略带青涩的少年声音。 “X的,你什么来头,知道老子是谁,这里是谁的地盘么!就敢……” 苏袖努力眯着眼,奈何太久没吃饭,眼前的景物模糊晃动,还时不时有星星冒出来,只能看个大概。 男人的声音戛然而止,然后山倾一样倒了下去。 他面前不知几时出现了一个青色的身影。 ------------ 第三章 跟我走 苏袖头皮一麻,这黑吃黑的事还有完没完了! 下一秒,吊着她的绳子就是一松。 本以为要和大地来个亲密接触,却忽然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咻……这位姑娘,你没事吧。”是刚才说话的人。 他的动作太过轻柔,就像害怕把她碰坏一样,满是不知所措。 “没……”虽然苏袖很想说自己没事多谢大侠如果能把自己放了就更好了。 但这几天没吃没喝还要被那男人打两下泄愤,实在不是没事的人。 好在身体比她的嘴反应更真实,没等她多说两句,眼前就一黑,晕了过去。 “青轩,怎么忽然如此莽撞。”一个苍老的声音回荡在林间,完全不知是从何方传来,也看不到说话人的身影。 “弟子学艺不精,露出破绽被贼人发现,还请师父责罚。”少年抱着怀里的小人儿站了起来,他低垂着头,看不清神情,只是双手微微颤抖。 “……罢,卦象显示贼人巢穴必在此地山林,你用为师教你的方法搜寻吧。”那声音沉默了片刻,叹息道。 “是。” 声音消失,少年站在原地愣了一下,又蹲下身把火烧大了些。 苏袖醒来的时候,看着眼前温暖明亮的光,一瞬间还以为自己已经死了。 她忍不住伸手,似乎想去触摸那团温暖。 “要烫到了。”一只手忽然抓住她的手腕制止道。 她这才彻底清醒过来。 开口试了试嗓子,没有之前的干哑,大概是她睡着的时候给她喂了点水。 “多谢。”她坐起身,浑身骨头缝都在疼,眼睛也一阵阵泛白。 “你发烧了,先吃点东西吧。”那声音又说到,一边递过来水囊和一个饼。 刚经历被拐卖,应该说是被卖,她稍微犹豫了一下。 但肚子叫了一声就让她想明白,吃了只是可能会有危险,但不吃一定会有危险。 “谢谢。”她乖乖接过饼,就着水小口吃着。 东西下肚,恢复了点力气,视力也恢复了很多,然后她就发现一个尴尬的事。 她正坐在这个人怀里。 她还纳闷怎么靠着的东西软软的,坐着的地方也不硬,结果是别人给她当了人肉靠垫。 她小心翼翼挪开一点,又一点,然后转过身和这人面对面。 看清那人样貌的时候,苏袖还在萌芽的少女心竟然突了一下。 那是一个身穿青衣的半大男孩儿,处于少年和青年之间,大概十四五岁,剑眉星目,眼神凌冽又清亮,红唇薄薄一抿,看着如同初春破冰的春笋一般刚劲。 他穿的青色倒也不是富贵公子那种,而是有些道袍感觉的青灰色。 她脑海里隐约浮现出被绑架那日早上,在河边看到的那个人影,不知道是不是他。 “多……”她刚要开口,就被打断。 “你已经谢过很多次了。”少年把立着当靠背那条腿放平,盘腿打坐:“不必。” 苏袖有些尴尬,低着脑袋不敢看他,总觉得看着他的眼睛的话,有种奇怪的情绪莫名汹涌。 “我叫李青轩,上清观弟子,跟着师父四方云游,追查异象碰巧路过,遇上歹人行凶,这才将你救下。”见她无话,少年自己开口道:“姑娘不必害怕。” 苏袖这才转了转脑袋,四处都没看到那个男人,竟然还是让他跑了么。 眼前这人看着年纪轻轻,竟然是个出家的修士。 “多谢公子相救。”她礼貌道谢道:“我叫苏袖。” 虽然眼下看着已经得救了,可她感觉还有很多事沉甸甸压在心头。 后面的麻烦事还多呢。 孙氏将她卖了的事不知大伯知不知道,就算不知道,现在孙氏和男人黑吃黑害了性命,哪怕是恶有恶报,他们毕竟夫妻一场,这事怎么说和自己都脱不开关系,她大概,回不去了。 前途真是一片完蛋啊。 “……眼下我还有别的事,不能马上将你送回去,要不你……”李青轩看她呆愣,小心翼翼提出建议道。 这深山野林的,放她一个人在这别说走不走得出去,能不能安稳过一夜都难说,前天晚上她还听到狼嚎。 虽然面前这人的身份也不甚清楚,但总比留在丛林里与狼共舞,或者等在原地搞不好把那个人贩子等回来的强。 “我现在无家可归,公子要做什么,能带我一起么?”她赶紧振奋起来,看着李青轩可怜巴巴地问道:“若是碍事,去到有人烟的地方我自己就会离开了,公子大恩大德,小女子没齿难忘。” 她看着对方脸色,准备随时表现自己的‘诚意’,但李青轩却莫名其妙露出松了一口气的神情:“好。” 两个人休息了一晚上,李青轩还找了些丹药喂给她,她安稳睡了一觉,第二天启程时,才发现有些不对劲。 夜间她又饿又昏所以没大看清,林间晨光被树叶雾气层层滤下来,带着几分朦胧梦幻。 然而离篝火不远处的那抹异色却相当刺眼。 其实不仔细看的话并不能太看得清。 深红色的痕迹在枯枝败叶上不甚明显,被草草掩盖了一下,若不是心有感怀,看了一眼来路方向,她还真发现不了。 她的心紧了一下,但立刻假装什么都没看到,坚定地望着李青轩。 哪怕是白天,森林里也十分幽暗,这显得李青轩的皮肤过于苍白,好像玉石雕的假人一样。 “还难受?要我背么。”大概是苏袖的表情有些假,李青轩有些不自然地摸摸脸问道。 “不用不用,我自己能走。”她硬着头皮微笑,手指在背后扭成麻花,上次失败的逃跑让她意识到自己现在和成年人的身体差距有多大,李青轩看着虽然还未成年,但如果他能对付得了那个男人,自己就完全不是对手。 那些血迹哪怕掩盖过了,看着也触目惊心,正常人流那么多血跑不远,而且那痕迹并不像自己跑的。 她现在只想到一个有人的村镇上,去哪都好,反正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别的她认识的人了。 听到她的拒绝,少年沉默了一下,似乎有些失望:“那走吧。” ------------ 第四章 她逃他追 他往山林的更深处进发,大概是中年男人带她赶的路够长,所以很快到了他要去的地方。 “你在这吃东西等着我,我去去就回。”天快黑的时候,李青轩生了一堆火,将一个包裹塞给苏袖。 “嗯。”苏袖睁大眼睛,听话地点点头。 李青轩的手动了一下,似乎是想摸她的脑袋,但半道转向自己背上的剑。 他拔剑在篝火周围点点画画,做完似乎还不放心,又将一根红绳拴在她手腕上,这才离开。 他这一路上又是掐诀又是念咒的,和中年男人一个德行。 村中老太太常在闲时说些精怪故事吓人,故事里有吃人害命的妖,自然也有除魔正道的高人。 苏袖从前只当那是故事,前后这两个人的表现,却让她忽然有些相信那些山鬼狐仙。 可鬼怪哪有人可怕。 等到再也听不到李青轩的脚步声,她看着怀里的包裹,拿出一半干粮和水放在原地,咬咬牙往他们的来路走去。 这一路她都小心做了很多标记,沿着这些记号,至少能回到一开始遇到李青轩的地方。 她之前和采药人学过一些辨认方向的办法,即使不能回到村子里,这些干粮也大概能撑到她走出森林。 她拿了一根燃烧的木柴当火把,得尽量趁着他离开走远些,找一个合适的地方过夜。 夜晚的森林又不同于白日,夜色浓稠得如同实质,即使拿着火把也看不清两步外的情况,地上覆盖着落叶和枯枝,并没有真的可以称为路的地方。 她走得一步深,一步浅,两三次都差点摔倒。 小腿以下被树枝刮得破破烂烂。 可完全不敢停下来。 李青轩身份成谜,善恶不定,这要去做什么也不知道,她实在不敢把自己的命押在这样一个人身上。 耳边的每个声音都让她很紧张,脚踩在枯枝败叶上的窸窣声,风吹过树冠的婆娑声,远处隐约的动物声…… 现在只希望李青轩回来得晚些再晚些。 在努力跑了一段距离以后,她看到前面似乎有一片空地,月光从树冠的空缺中漏进来,照亮一地枯荣。 这地方她有点印象,他们白天经过过这里,李青轩还往不远处的一条河去打水,她记得河边有一些石窟,或许可以做她的栖身之地,再者沿着水流走,至少饮水有了,运气好也可以弄些吃的,一直走下去总会遇到人的。 …… 火堆已经烧成一堆碳,明灭着散发出温暖的气息。 李青轩蹲下身,看着被树叶垫着放在一块石头上的干粮。 若没有这些东西,他还能说服自己苏袖是去方便,或是被人掳走了。 可眼下的一切都显示她只是逃走了。 这里的干粮是留给他的,她只带走了不多的一部分。 为什么要离开呢,是他哪里没做对吗。 “事已解决,便尽快回来吧。”林间响起那个苍老的声音。 “那孩子一个人在这里走不远的。”李青轩想也没想就说道:“弟子得保证她平安,或要晚些回师门了,还请师父宽恕。” “罢了,你去吧,经此一役,想来那些贼人也暂时没有还手之力。” “谢师父。”李青轩应道。 他将干粮收起来,抽出一道符,又从怀中摸出一方丝帕取出什么,和符纸一并夹在指尖一晃,黄符无火自,不过片刻便烧成一道青烟,指出他们来路的方向。 苏袖跌跌撞撞,总算是找到了之前取水的地方,也如同她记忆中一样,顺水而上,找到一处石窟。 石窟并不大,却不见其深,但她只要在这栖息一晚。 将水囊打满水,把所有身家都抱在怀里,她才安稳地缩在一处角落。 夜凉如水,苏袖好像又有些发烧,头疼之余,浑身也软绵绵的。 她忽然有些怀念刚才坐在火边的感觉,火焰温暖明亮。 但她实在没办法相信李青轩。 她在这里没有任何一个可以相信的人。 她没有亲人了,以为能照顾自己,至少能给她一口饭吃,一个屋檐睡的人想把她卖掉。 因此哪怕李青轩没有对她做任何事,她也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警惕。 如果他是好人,就此分道扬镳,祝愿他一切都好。 如果不是,两人萍水相逢,希望他能放过自己。 这一夜并不太安稳,她总是在做梦。 梦里好像有很多人来来去去,但她一个都看不清脸,只是感觉自己和他们很亲密。 其中有一个男人,总是话很少,对人冷冰冰的,但她就是很喜欢粘着他。 他一开始还会拒绝,到后面似乎习惯了。 看着那个高大的背影,她总会觉得很有安全感。 然后整个梦境都变成红色,她再也不能走也不能动,好像有很多人在她身边哭,唯独少了那个人。 “……我等不到了,不用去找他,不要打扰他。”她说。 如果有下辈子,希望……再也不见。 好像还有很多话在心里没能出口,但也许永远,也说不出口了。 …… 苏袖惊醒的时候,听到外面震耳的响动,身下的大地似乎都在摇晃。 她一个翻身爬起来,想起自己身处的环境,并没有直接往外冲。 这声音就是从外面传来的,还不知道外面什么情况。 她小心伏低身体,试探着往外看。 又是一阵巨响,这次苏袖听清楚了,那是金石相撞的声音。 外面什么人在打架! 不知道为什么,她瞬间就想起了李青轩,大概是见过他持剑而立的模样。 他追过来了?是愤怒自己拿了他的干粮不辞而别么? 心跳得飞快,往外跑是不可能了,但这洞通向哪?里面有什么别的东西么?他又在和什么人打架? “X的,正道的疯狗怎么找到这来了!” 就在她心跳如擂鼓疯狂转动着脑子想对策的时候的时候,身后又传来声音,从洞里跑出了几个人。 她赶紧躲回角落。 她栖身的地方是山洞的一个很短的岔口,所以那些人跑过路口却并没有看到她。 “不是说去神蛛宫么,怎么来咱这了!”有人问道。 “谁知道啊!昨天探子不是说没人朝咱们这来么!” 人声渐远,她却并没有稍微放松。 她昨天真是运气好,没想着往深处走,这洞里还有人! 现在里外夹击,进退不得。 “哎,等等我!”就在她混乱地思考着到底要怎么逃走时,里面又跌跌撞撞跑出来一个人。 那人带起的风都有着浓烈的酒气,步伐紊乱。 他就要跑过苏袖这个洞的路口时,忽然左右脚绊了一下,轰然倒地。 苏袖往后缩了缩,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那人趴了半天,等清醒些后才坐起来。 他甩了甩头,于是理所当然发现了岔道里的苏袖。 “嘿!看我发现了什么!”他大声叫了起来,摇摇晃晃站起身往她这边走过来:“哪跑来的小野狗。”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她看着男人摇摇晃晃走到近前,忽然从身下抽出一根木棍,对着他脑袋用尽全力敲了一下。 男人看她是个小孩儿,并没设防,这一下结结实实打在他脑门上,他瞪直了眼睛,喉咙里发出咕的一声,就趴在了地上。 经历了这段时间的事以后,她不可能没有任何防备。 这人在这摆着,不管里外进来人都会发现。 洞里不知道还有多少人,也不确定有没有别的出口,还不如放手一搏往外跑。 她将男人身上的衣服扯下来披在外面,又在地面薅了一把土把脸涂花。 涂脸的时候她忽然摸到之前孙氏给她扎的头绳,拽下来丢在地上,随便扯了一缕布束住头发。 ------------ 第五章 再也不会 洞口处的打斗正激烈,围了不少人,但好在那些跑出去的家伙们背对着她站在外围,似乎在观望什么。 “神蛛宫手太长被你们抓住了找找麻烦就算了,哥几个也就刮刮附近的油水混个温饱,你就一个人,把哥几个惹急了也没好处!”其中一人大声叫倒。 “把人还我。” 少年清越的声音穿过人群钻进苏袖的耳朵,让她确定了自己的想法。 “什么人不人的,咱这可没有外人!你别平白污人清白!” 李青轩冷笑一声,横剑挡在身前接下攻来的一击,借力一滑让前后两个敌人撞在一起。 “千山岭神蛛宫一家独大,你们这些堂口就是它的蛛丝,念你们都是普通人,能迷途知返尚且可留性命,若还是狡辩……”他转剑挽花,一记斜刺,直指一人面门。 他在这打了半天,以一敌众却完全不落下风。 想起夜间探子来报神蛛宫的惨状,在场的人都有些腿软。 神蛛宫那么多高手大能尚且挡不住他,他们这些小喽啰又能挡他几时? “求……求小神仙饶命!”被指着面门那人腿一软便跪了下去,一个大男人愣是泪眼婆娑的:“可我们这最近确实没来外人,您要找的人是真没见过。” “见没见过,我一探便知。”见对方不再有战意,李青轩也没有得理不饶人:“我先前探洞,为何阻止。” 这些人真是有口难言,早上起来撒尿看见个生面孔来势汹汹就要往自家老巢闯,谁第一反应不是拦着? 然后一言不合便打了起来,现在才断断续续得知他是来找人的。 他们看着李青轩施咒,默默给青烟让了条道。 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神蛛宫的高人们也常做,他们不会,还没见过么。 从人群分开的缝隙中,所有人都看见了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 她手脚并用试图爬上洞口这面的山坡,并且看着也快成功了。 “为什么不等我。” 之前两边没继续打,安静下来的时候,苏袖就觉得不好,加快了速度,但很明显,她的努力并没发挥太大的作用。 听到这问话,她僵硬地趴在山壁上,不敢回头也没有回答,只想假装自己是一只路过的蜘蛛。 别人自然也不会主动开口招惹李青轩。 诡异的寂静就持续到她踩着的石头承受不住。 小石头被本来就只是一半嵌在土里,踩一下还行,受力久了便松脱去,滚下山坡。 这山坡度,至少她爬的这一截略微陡峭,加上这身体还是孩子,失去一个着力点,很快承受不住自己的重量。 还没感觉到下坠的失重感,她就被人拦腰抱住。 落进莫名变得熟悉的怀抱。 完了。 两个人落在地面的时候,她满脑子都是这两个字。 “小神仙,既然找到人了,也确实不关我们的事,能不能放过我们?”有人问道。 “你们走吧,别再为祸乡里了。”李青轩淡然吩咐道。 “是!弟兄们一定改头换面,重新做人!”为首那人答应得爽快,然后带着一堆人迅速撤退。” “老大,那好像是……”有人似乎想说什么,也被捂住嘴拖走。 很快,这地方就只剩他们两个人了。 “神仙。”苏袖熟练地从他怀里缩出来,学着那些人一样跪在地上,把包裹放在面前:“我拿的干粮都在这了,只吃了一点,还请您大人大量,也放过我。” 她这个视角只看得到李青轩衣服的下摆。 青色的衣服虽然材质不起眼,但经纬细密,绲边暗绣,仔细看起来其实非常精致,完全不像是普通人穿得起的。 只是下摆边缘的战损和已经变成暗红色的痕迹,让人觉得他昨日到底是去干了什么实在可疑。 她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我什么都没看到,也什么都不知道。” 李青轩低着头,看她跪在自己身前,弱小可怜,忽然自己也变得无力。 “我……没有要怪你的意思。”他轻声说道,感觉有东西梗在喉咙里:“只是千山岭地势复杂,又有猛兽毒虫,还有这样的地痞无赖,你一个人很难走出去。” 真的只是这样么。 苏袖偷偷抬头看了他一眼。 李青轩也低头看着她,面色平静,只是看上去有点莫名的悲哀。 “家中还有长辈需要照顾,我已经出来很久了,所以赶着回去,并不是有意逃跑。”她试探着说道。 “这样……那我送你回去吧。” “那就多谢公子了。”她不敢再拂逆他,只能硬着头皮答应。 两个人又回到之前的来路上。 只是这次李青轩的话少了很多,沉默着走在前面。 苏袖虽然心里还是有些忐忑,但自己跑这一次,他的反应实在是太过平和,那么多人都打不过他,如果他想做什么,实在没必要掩饰。 她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值得对方婉转讨好的价值。 或许他真是个好人? 两个人都脚步声回荡在树林里,显得周围十分空旷寂寥。 身后的脚步声不远不近,他放慢速度她会放更慢。他停下来她也会停下来。 即使他缩小距离,也会被她默默拉开。 这样让人感觉她随时又要逃跑。 李青轩有些茫然,自己到底是哪里做错了什么,才会让她这么害怕自己。 他当然知道她刚才在说谎,但她还会说谎,至少证明她不想让自己生气。 应该也,没那么讨厌吧。 苏袖默默跟在李青轩后面,低着脑袋好像在看路。 这条路往哪个方向都是一样的,枯枝败叶,碎石杂草,她看着看着,就觉得有些眼花,而且脑袋越来越重。 这些枯叶扑了挺厚一层,躺上去也不会太太难受吧。 身后忽然传来重物倒地的声音,李青轩这才回神。 转头看到苏袖扑在地上,他赶紧上前将她横抱起来。 她的脸颊脏兮兮的,擦了半天才看出已经熟了的虾一样变得通红,试了试,果然烫手。 本来她就病着,他的药虽然能压一时,也经不住折腾。 苏袖眼皮半张着,眼尾挑成漂亮的桃花形,可穿着不合身带着酒气的外套,乱七八糟的头发和脏兮兮的脸,跟个小乞丐一样。 她意识已经有些模糊,满是迷茫地看着他。 虽然只能看出个大概形状,可这身影,总让她觉得想要依赖。 一只略微冰凉的手覆在她额头上,让她觉得很舒服,就像燥热的夏天用溪水洗脸那样快意。 “袖袖。”李青轩摸着她的额头:“不回去了好吗,那里已经没有人在等你了。” “可我没有别的地方去了。”即使脑子不清楚,但基本的思维能力还是有的。 她现在记着的东西不多,桐木村的家算一个。 那里或许称不上真正的家,但就像江峰说的,好歹能给一口饭吃,能遮风挡雨。 离开这些,她一个小孩子又能在哪活下去呢? “跟我回上清观吧。”他尽量放温柔了语气:“他们给你饭吃,我也给你饭吃,这个不算,以后想吃什么吃什么,观中宿舍,你住独院,想穿什么穿什么。”李青轩尽力想着她或许会心动的点许诺着。 苏袖稍微睁大了一些眼睛:“可你,是不是也会杀人。” 李青轩哽了一下,他尽量掩饰了,还是被看出来了吗。 “那个人不是好人,他带你走会害了你的。”之前他忽然现身,就是因为看不下去那人的暴戾。 “那你会把我卖了,杀了我吗?”这才是最重要的问题。 被养一段时间当猪宰了,那还是普通活着更好。 “我到底哪里让你觉得害怕了。”他几乎要急出了一身汗:“为什么,明明……” 明明以前不是这样的。 “我不想死。”她说着说着,忽然失去所有力气一样,慢慢闭上眼。 李青轩看着她,眼中是超越一切的哀戚。 “我不会让你死的,再也不会了。”他弯下腰,紧紧与她抱在一起。 ------------ 第六章 镜花水月和粗茶淡饭 苏袖又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总跟在一个人后面。 视线从对方的腰,一直到对方的肩头。 那个人很少回头,就像知道她一直在身后一样。 “我们什么时候回去啊?”两人夜间行路,周围荒村野岭,还有孤坟豺狼,她害怕地问道。 “我说了不让你跟来。”那个人会回答。 “可是……”她抱着手臂:“师父让我们一起啊。” “今天就在这山洞歇息吧。”他叹了口气。 第二天她醒时,原本守在旁边的人就不见了。 她找了很久,直到太阳再次落山,她迷失在林中,又遇见了坏人。 那些人围了她,坏笑着靠近。 “我让你别乱跑。”一截剑尖刺穿对方胸口,剑光刺眼,她微眯了一下眼睛,就忽然醒了过来。 “醒了。”一个陌生声音说道。 “多谢大夫。”另一个声音稍微熟悉些,她还是想了半天才想起是李青轩。 周围一阵响动,有人进出,开箱倒水。 苏袖脑子还是一片混沌,半晌才恢复些。 “先喝点水。”李青轩将她扶了起来,一碗水就抵在她唇边。 他明显不怎么会照顾人的,抬碗的手不是高了就是低了,苏袖喝了半碗,撒了半碗。 “抱歉,我不太会。”喝到最后李青轩自己也不好意思,要了个勺给她慢慢喂。 这地方是个小院的房间,青瓦泥墙,鼻尖能闻到淡淡的药香,能听到街上人声,但也不至于嘈杂,比起梦中那种诡异的寂静感,让苏袖有一丝回到人间的感觉。 那大概都是她从前的记忆。 一想到梦里那个人,她就觉得心中痛苦万分。 对方总对她冷冷淡淡的,可哪怕什么都记不得,她也能感觉到自己对他的感情。 而且这感情越浓烈,就越觉得难过。 上次她梦到自己躺在地上,很多人哭的场景。 大概那个世界的自己,已经死了吧。 虽然遗憾,但莫名感觉舒了一口气。 “还难受么。”李青轩见她脸色暗沉,停下手。 “不,我没事。”她抽了抽鼻子,看向他。 这好像是她第一次认真看她。 李青轩换了身衣裳,这件领口洗得略微发白,但没有那些血迹。 他头发束在一个发冠里,用木簪固定,只有额边垂下几根发丝,让他看起来没那么一丝不苟的严肃,就像普通人家的少年郎,一心诗书,最大的梦想就是金榜题名。 不,他这样子更像簪缨世家的贵公子,生下来就风光无限,运筹帷幄。 如果是在别的地方遇到他,自己大概会多偷看几眼,念一段时间。 可惜两人相遇是那种环境,所以哪怕知道他不会伤害自己,多少还是会有些怕他。 李青轩端着碗,安静又温柔地垂眼舀水。这时的他一改之前的锋芒矫健,像忽然变了一个人。 抬眼对上她,里面是看不懂的深沉,如同要将她包含进去,永远凝固:“张嘴。” 苏袖只会痴痴张开嘴,一口又一口喝水,忘记自己手脚还是完好的。 “李大哥,你的衣服我洗好了。”一个轻快的女声插了进来,打破这场家家酒。 这屋子门口只有一块布挡着,年约及笄的少女掀帘而入,布衣荆钗不掩姿色,在这间有些昏暗的屋子里,她甚至有种自带光芒的感觉。 “多谢姑娘。”李青轩这才将碗放下,接过对方手里的衣裳。 “李大哥客气了,叫我半夏就好。” “我睡了多久。”苏袖回过神,摸了摸脑袋。 “李大哥前天大半夜抱着你来敲医馆的门,可把咱们吓了一跳。”半夏轻巧地绕过李青轩,坐在苏袖床边摸了摸她的额头:“嗯,不烫了,正好我煮了粥,你睡了这几天可得好好多吃些东西。” “不好意思。”骤然被陌生人近身,苏袖本能往后缩了一下:“我们现在在哪?” “临沣镇大慈医馆。”李青轩总算找到说话的机会:“在千山岭北十里处。” 他一直在说千山岭,其实苏袖没怎么听过这个说法,只是猜测是村里人说的老山沟子,她没看过地图,只听别人说过那里群山相连,一般人进去了根本出不来。大概就是李青轩说的千山岭? 听说村子在那些山的南方,现在竟然到北边了。这些日他们竟然横穿了整片群山?别人说绕路走怎么都要半个来月的,竟然这么快。 “我们说好了,你跟我走的。” 见苏袖脸色微变,李青轩竟然显露出一丝紧张。 “我说过么……?”她摸着自己的额头,当时跟他离开那个洞的时候她脑子就已经开始有些发昏了,之后路上的一切比梦境还不真实。 “你们两……不是兄妹啊。”半夏露出有些犹疑的神色。 “不是亲兄妹,她是我……师妹。”苏袖刚要摇头,李青轩就赶忙说道:“烦请姑娘打碗粥来,放些油盐,袖袖多日未进油水,现在想必已经饿了。” 打发走了半夏,李青轩看向苏袖。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不知道为什么,之前对这人的一丝畏惧就像被窗外漏进来的阳光晒化了一样,苏袖也瞪着他。 “我们说好了的,你家里人将你卖给神蛛宫的人,你难道还要回去么。”李青轩气势一下有点落下,小声解释道。 苏袖真是完全不记得自己给他说过这些情况,但他说得也没错。 回家也只是自己完全不知道去哪的一厢情愿。 她这个岁数,单独一个很难在这样的世界活下去。 “可我,也确实不知道应该去哪了。”她低下头,攥着自己腿上的被子说道。 “你跟我回上清观吧。”李青轩右手动了动,还是克制住自己没有上手。 苏袖抬眼看他,尖瘦的下巴显得整张脸就一个巴掌大小,上面还有之前被打留下的淡淡痕迹:“我什么都不会,只会干些杂活。” 李青轩心中一跳:“不用你干什么活。” “那我还能做什么?”她睁着眼,无助地看着他。 她现在就像被伤害过的小兽,很难轻易就相信别人什么事。 “……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可以跟着,对,跟着我,帮我的忙。” 这样一说她更茫然了,李青轩那么大一个人,就算没成年,看着也不是需要一个小孩子帮忙的。 “袖袖,不用想那么多,我不会害你。”他越说越乱,最后沉了一口气说道。 苏袖记不清什么时候他叫自己的口吻那么亲昵了。 虽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但是想想,自己确实没什么需要他这样优待以谋取的价值。 “好吧。”她答应道。 “我去看看吃的弄好没有,我们在这休息到你病好,不着急。”李青轩露出一个有些别扭的笑脸,就像脸上肌肉是多年不用的转轴,得用力才能运作。 他走以后,苏袖听着门外的人声,靠在床头安慰自己,再差也不会比之前差了。 她一个人,无非扮做男孩儿,找地方当个干粗活的。 这什么道观,自己当个扫撒的下人,和原来在江家也没什么区别。 她顺着李青轩和道馆里的人来,他们至少不会动自己吧。 李青轩端了一碗粥,只是化了猪油撒了些盐,她也吃得极香。 “慢些,不够还有。” 他就坐在一边看着她,本来想上手喂的,但照顾人方面他实在太笨手笨脚了。 “嗯。”狼吞虎咽了一大碗以后,苏袖才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你吃过了么。” “我正修习辟谷,不需水食,不必担心我。” 李青轩斜靠在床边的桌上,眼角带着恬然自得的闲适,他的眼神温柔眷恋,如同看着心中珍宝,绝不是看一个相识不到一周的陌生人的。 阳光悄然散落一室,仿佛能将此时定格。 “就是这。”一个人声却打断了这份悠然。 门口的垂帘被挑开,两个官兵模样的人便闯了进来。 ------------ 第七章 她的小神仙 李青轩立刻站起:“何事。” “近来周边几府连失幼童,现怀疑你是拐带儿童之人,还望你莫要抵抗,束手就擒。”其中一人非常官方地说道,另外一人上来就要按住李青轩。 两人的空隙中,他看到了在后面探看的半夏。 “我与师妹北上归家,途经千山岭,师妹为瘴气所病,故前来就医,是否弄错了什么。”李青轩不卑不亢地说道,并不打算就这么不清不楚被抓。 从被叫去给江毅送饭,苏袖经历的事就一波三折的,搞得她经常摸不着头脑,但眼下她好歹和李青轩说好一起去他那什么道观,不至于让他在这莫名被抓了,自己又要不知所归。 “你们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医馆本来就是人员往来的地方,现在忽然来了官差,不少人都聚集过来看热闹。 苏袖只能努力提高声音大声道:“我和……师兄一同行至此地,因病就医,怎么忽然要抓了他。” 若那些官差说得没错,她在这件事里就是受害者。 连受害者都在给李青轩说话,他们眼下也没什么证据能绝对证明他就是拐带孩子的人,只能看向提线索的人。 “可之前你还说要不要跟他走的。”半夏也非常疑惑,她听了半天两个人讲话才得出这个结论。 “你们误会了,是我与师兄闹矛盾。”苏袖摇摇头解释道。 两个官差对视一眼,看向苏袖:“你可知晓此人姓名身份。” “上清观,李青轩。”她肯定地说道。 “度牒。”另一名官差说道。 李青轩从怀中摸出一个小簿子递给对方,他们反复查验没有问题以后,才将度牒还给他。 “以后这样没凭据的事别瞎报官,咱们也是很忙的!”官差走之前训斥着半夏道。 “抱歉,真的非常抱歉。”这事惊动了医馆的大夫,他一叠声道着歉,将官差送走,又遣散来看热闹的群众,这才瞪了半夏一眼,到前店忙活去了。 “真的很抱歉。”半夏被留了下来,尴尬地站着,明明是自家院子却满是不知所措地抠着自己的衣角:“最近镇子和附近都丢了太多人,你们外来的,我看这孩子和你不太亲近才会……” “无妨。”李青轩抬手制止她的碎碎念:“说说失踪的事。” 事情大概发生在两个多月以前。 第一个失踪的是个名为兴旺的八岁孩子。 这地方离千山岭有些距离,普通人很难横穿这一片崇山峻岭,但山里有上好的药材木材,所以还是会有很多人到这里来。 临沣镇一开始就是这些采药人或是木材商贩之类的集散地。 临沣,是因为临着沣水,药材木材都可以随着沣水顺流而下去往各地。 这地方虽然人流密集,但大多都是相熟的人,小孩子喜欢热闹,大人也任着他们到处撒欢。 那日晚饭时男孩儿都没有回来,夫妻俩骂骂咧咧各处去寻,直到半夜才觉得不对,发动镇上的亲友们一起寻找,一晚上过去,却什么都没找到。 兴旺相熟的伙伴告诉他们,他们最后一次见到男孩儿是去码头的路上,男孩儿跟着一个年轻人,他们叫他他也不理,还以为是家里亲戚或是父母给的任务,便自己玩去了。 临沣的码头每日进出百人不止,若乘船顺流而下去哪都有可能。 虽然不抱太大希望,但他们还是报了官。 知县是个年轻人,立即传讯各处,如果遇到类似的人员,立即逮捕。 大家以为这就是结束了,但事实证明这只是开始。 后来每隔一段时间就有人失踪,都是孩子,男女都有。 这种事有几起以后,其实大家就很重视了,不准孩子乱跑,天黑之前就得回家之类的规矩就不说了,路口和渡口都设卡守卫,看到可疑人员都会拦下盘问,但即使是这样,也依旧陆续有孩子丢失。 而且不只是临沣人,周围几个县镇都有。 可查起来却毫无头绪,失踪者不分男女贫贵,若非要说,只有个算命的神神叨叨说什么他们的命格有某种相同。 到现在已经失踪了十数名幼童,是以半夏见两人似乎并不熟悉,便提起了十万分警惕。 “我云游时曾听闻千山岭中有邪道聚集,未曾想还出现了这样的事。”李青轩说道:“这附近当有个九华山的地方,你们拿这封信去请他们下山同入千山岭巡查,说不定能有所获。”李青轩从袖中摸出一封信件递给半夏。 半夏愣愣接住信件:“九华山?我倒是知道,但他们很少下山的。” “这信给他们,他们自然明白。” 半夏念念叨叨拿着信走了。 “和我是一样的么。”苏袖安静地听了半晌,等半夏走了许久才小声问道。 “许是。” “那些孩子你见过么?” 李青轩抬手摸了摸苏袖的脑袋,其中含义不言自明。 他能救下她,却没有带那些孩子回来,大概是,他已经救不了了吧。 那个买她的家伙对她动辄打骂,而且说是因为有一个孩子死了临时需要补缺,所以才会买她。 那些孩子的下场可见一斑。 “你让我等你,就是去处理这件事么。” “嗯,那封信我本来打算晚些找人送过去的,现在有人代劳也好。” “九华山是做什么的?” “是这附近的一个门派,这件事毕竟发生在他们的地界上,由他们收拾也是应该的。”他默了默,当日进入神蛛宫时的场景尤在眼前,对普通人来说那里其实不了解为好。 但这件事需要一个完结。 尤其是现在这些百姓们还在念着那些失踪的孩子。 虽然让他们知道真相大概非常残酷。 再者千山岭中还有神蛛宫的残党流毒,也不是他一个人能解决的。 让他们本地的来,也是让他们以后多加防范,不要再出现这样的事。 苏袖现在好像有了无数个问题:“你……真的是小神仙么?” “说不上,只是会些道法。” 看着小姑娘亮闪闪的眼睛,李青轩也不好拂了她的意,从袖中摸出一张符纸,翻手,在掌心绽开一朵花。 在对方惊异的声音眼神中,他心里好像有什么默默涨大了些。 ------------ 第八章 来者不善 既然知道了李青轩是好人,苏袖最后一点心结也没了。 老实吃饭睡觉,喝药养病,很快便好了起来,估摸着再过几天就可以走了。 这些日子他们都住在医馆后院,李青轩睡她隔壁,而医馆的主人裴大夫和半夏则是住在旁边的院子。 所以医馆关门后,开门前都只有他们两人。 李青轩的生活非常规律,亥时人定,丑时便起。 这还是苏袖观察了几天才得出的结论。 因为每天她睡了他还没睡,她醒了他早就醒了。 从前在江家,起得最早的是江毅,因为他要走去先生家,他在院中走动,苏袖自然也醒了,起来打水,放牛什么的,回来以后就能吃上早饭了。 不过江毅之前和她吵架以后,走路做事都小声了很多,所以那天早上她才没醒过来,被江峰叫醒。 “你为什么总那么早起。”她有点郁闷,以后如果要伺候李青轩,那她得几点起几点睡啊! “习惯了,观里的作息是这样的。”他顿了一下,大概是想到了这话之下的含义,这才补充道:“你不用守着我起床,睡到自然醒就好。” 睡到自然醒,这在以前是想都不敢想的。 她鼓着脸,要是她什么都做不了的话,李青轩还会带她回道观吗,那她还要去哪啊。 之后苏袖都没提过,但每天早上都会有意识早起,起不来就一晚上醒很多次,但依旧没能在李青轩之前起。 某日她睁眼的时候天都是全黑的。 现在一天比一天冷,天亮的时间也晚很多,她不太能分辨时间。 她的床就在窗边,推窗想看看李青轩的房间有没有亮灯时,只见院中人影舞动。 这院子里有一棵很大的银杏树,近日开始落叶,但医馆的裴大夫不让人打扫,只说落叶满地颇有意境。 那人影似在舞剑,一招一式带起的气流都能让满地落叶飞舞盘旋。 漫天落叶中,只能分辨出一个模糊的轮廓。 这轮廓却如同宣纸上伸展的笔画一样,疾风劲草。 只一眼便能让人惊艳沉迷。 惊若翩鸿,矫若游龙,在此刻具象化,那些飞旋的落叶在他身周,就像仙人身周的云霞。 她痴迷地看着,甚至不知道李青轩多久停下来的。 “这么早醒了干嘛。”李青轩早感觉到有人看他,只是练完一式后才轻巧跳上她窗沿下的台阶,伸手理了理她鬓边的乱发。 他身体携着热气,带起的风夹杂着晨间的湿润水汽,让苏袖清醒过来。 “我看你醒了没有。”她有些不好意思,微微低头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 “太早了,再睡会吧。” “不早了,我要帮你忙的,怎么你起了我还没起呢。”想起自己的原定计划,她赶紧翻身爬了起来。 李青轩看她熟练地忙来忙去,小小的身板打水这种重活都干得有条不紊。 “以后你不用做这些。”他最终收起剑,接过她手里的水桶说道。 “我还会做很多事,缝衣服采药喂牲口都可以。”她微微甩了甩已经有些僵的手。 “你……你家里人从前就让你做这些吗。”李青轩将水倒进锅里,打了个响指,不知哪吹来一小股疾风,让灶台下的火烧旺了些。 “我家里人已经过世了,江大伯收留我,我当然得干活。”她理所当然答道:“除了这些,我还会认些字。” 她狡黠地看着李青轩,期待能干些抄书写信之类的轻活。 只是李青轩似乎没什么反应,愣了片刻才说道:“以后你不用做这些。” “但你说让我帮忙的,除了这些,别的我也不会了。”见李青轩对她说的兴趣都不大,她忽然有些忐忑。 “我不是这意思……算了,先回去再说吧。” 两个人洗漱完也还很早,苏袖惊讶地发现李青轩其实也不会做饭。 看他洗好米就要丢到锅上去蒸,她有点无奈地拦下。 “要先放水,然后垫个东西在下面。”她拿起旁边的蒸格,两个人配合着,总算是把饭蒸上了。 “对了,你可以教我做这些。”她盖上蒸锅的盖子又看了眼滴壶记时间,李青轩忽然说道:“别的也是,你会我不会的,还有很多。” 他目光灼灼,一点不像在开玩笑,但他生来就不像应该做这些杂活的人,在道观里大概也有别的人来做这些,学做杂务真是无从说起。 她摇摇头刚开口,远处的锣鼓声就打断了对话。 折腾了半天其实现在天尚未明,夜色没有完全褪去,晨雾浓稠,人在外面走一圈都能沾湿衣裳,很多人家都还没起,这大张旗鼓的不知是在干嘛。 那声音庄严又震慑人心,而且听着,似乎是朝着他们这边来的。 李青轩原本懒洋洋靠在灶台旁边,等声音越来越近以后站直起来看向前院。 锣鼓声便停在那。 “好了先吃,我出去看看。”他皱了皱眉,转身离开。 饭才刚上锅没上气,到熟还有很久时间,苏袖摸了摸头,也跟着走了出去。 医馆正门临街,从后院过去要穿过一条小巷,两边的门都开着,苏袖探头探脑,看到医馆正厅内,李青轩打开两扇大门,站在当中,他面前的屋外,黑压压一片全是人头。 一个人呼的闪了进来。 “李大哥。”那人站稳后缩在李青轩身后,听声音是半夏。 “你就是递信的人?”一个尖锐到有些刺耳的男声说道。 “是我。”他上前一步把半夏护在身后。 “那印信是你师父的还是……?他现在何处?” “鹤羽令是我的。” 他说完这话,对面居然笑了起来:“你的?” 李青轩好声解释道:“在下上清观李青轩,之前路遇贼人行凶,从蕙州一路追查到此,没有事先与贵派打招呼是在下失礼,只是事急从权,多望海涵。” “嗤,事急从权,我怎么不知道有什么事。”那刺耳的声音说道:“上清观李青轩……伪造鹤羽令,扰乱九华山辖地,来人,给我把他带回九华山……”他顿了一下,似与旁人说话,只是另一人声音很低,苏袖根本听不到。 “灵气异动……?”那声音又说道。 李青轩本来已经侧首与半夏交代自己被带走以后的事了,听了这话立刻警觉起来。 筠州乃九华山所属,这九华山又一向是不好相与的,他诛灭神蛛宫,本应该离开此地后再递信交代善后。 到时候山高水长,对方想干什么手也没那么长,只是看当地百姓担心,好早些让尘埃落定,才让半夏去送信,没想到对方不管神蛛宫就算了,还直直朝他这边兴师问罪。 既然事是他惹的,那他就先去解决,只是苏袖就得麻烦他们先照顾片刻。 “你还带着个稀罕玩意。”那人伸手便要推开李青轩:“我看你是从神蛛宫抢了什么现在反栽赃他们自己脱身才对吧,把这家医馆给我围起来!” “谁敢!”见势不对,他立刻拔剑挺身。 ------------ 第九章 就你是宿卫是吧 变化忽如其来,除了那个变卦的,或许还有李青轩,在场所有人都没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哎你们!”半夏本来以为自己是去请帮手,去到那里一开始那些人还不想见她。 九华山她从前也听过,是筠州地界一仙山道门,只是和普通道观不一样,他们的门人很少跟普通人打交道,更别说下山做道场或是别的相关事宜。 而且也不准普通人随意上山,倒是有人尝试过,听说那山道看着不长,走上去就永远爬不完。 那人被困在山道上三日,还是别人好心才让他有命回来。 从旁的山林进去就更不用说了。 所以当地百姓对这个地方都传得神乎其神的。 他们医者,只管医人救命,那些鬼神之事不是他们该管的,所以半夏从未跟这些人打过交道。 对于李青轩的委托,也只是为自己的冒失道歉才跑这一趟,在山门传递书信后听说他们不见客,马上就要离开。 没想到对方一人接了她的信件以后随意打开扫了一眼,惊叫起来,又将她拦下。 她被请上山等了许久,才等来一个黑袍男子。 那人看着倒是三十出头的样貌,但半夏半吊子望闻观病的能力却能感觉到他周身气息温和扎实,倒像是上了些岁数的老人。 她在临沣镇三教九流见多了,这人气度不凡,但这地方的人所作所为实在恶劣,所以只是站起来不卑不亢地等着对方开口。 “小姑娘,这信你从何得来。”那人好声好气问道。 “我家医馆的病人家属给的,最近我们附近几县孩童失踪者众,他让我来寻你们,说或许有办法。” “病人家属,孩童失踪……”那人沉吟片刻,随即又叫来一几人,一群人商量了半天,才做好决定,让其中一人带头来看看。 这人态度倒好,只是领队回临沣镇的这人——别人似乎叫他冯子期,就一副颐指气使的模样。 看着她也没个好脸色,有时候甚至恶狠狠的,而且专挑难走的路,日夜兼程,虽说是比她去时快了许多,但一路艰难险阻,又不能休息,她和镇上的车夫差点把命丢在路上。 现在一见面又要把她家医馆围了,她自然是不干的。 “你们做什么!不能帮忙直说就好!”她其实不太清楚其中细节,只是李青轩说九华山也许能帮到孩子失踪的事才去请他们。 最近镇上人心惶惶,丢了孩子的怨声载道,哭喊震天,没丢孩子的每日疑神疑鬼,惶惶不可终日。有去处的都搬走避难,不然就是失去孩子的变卖家产离开伤心地。 一个镇子一下散了大半,她从小在这长大,自然是不想镇子衰败下去。 于是跟父亲商量了,死马当活马医走这一趟。 冯子期抬抬手,马上有九华山外门弟子上前开道。 但李青轩持剑拦在门口,颇有种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 “把这门给我拆了。”这种地势他们只能一个个上被他干掉,一点发挥不出人数的优势,于是冯子期便下令道。| “你们不能!” “滚开!” 眼看祸及自家医馆,她赶忙绕过李青轩上前想要阻止,结果被对方一推就要往后倒。 李青轩立刻迎了上去和对方打起来。 眼看半夏就要撞在柜台上,电光火石间,一个人影冲了出来。 “小心!”苏袖躲在后面看了半天,见势不对才冲上前来。 她知道自己帮不上什么忙,但她不能放任自己只是看着。 冯子期本来背着手在后面看外门弟子对阵李青轩。 那日半夏持鹤羽令而来,九华山还吓了一跳。 他代理掌门师叔问清缘由,和众位师叔师伯商量过后,便决定让他来这。 鹤羽令是万宗盟的联络方式。 修真一途百家万户,道法不同,自不与众,只是他们尚在人世,并不能全然脱离。 且门派之间,为地盘,为资源,总有互生龃龉的时候,这时就需要有人或者机构从中调和。 谁都想要利益最大化,哪怕是修真的。 真什么都不在乎,要不然真得道了,要不然啥都没有被压在最底层永远出不了头。 于是乎便有了这么个万宗盟。 顾名思义,是千万宗门的联盟,几位修真界大佬牵头,或者说互相制衡,小门派或是散人联合起来,好歹有一席之地说得上话。 而这鹤羽令,就是万宗盟中二十八宿卫的联络信物。 千万宗门只取二十八人,想也知道是什么样的高手,虽然之上还有九天七星四相之类的强者,但二十八宿卫的实力也依旧不容小觑。 吓得他们以为是什么大佬来视察他们地界了。 一路摆着阵仗迎过来。 结果这小子看着未及弱冠,穿着普通,也未曾感觉有什么特别过人之处,这鹤羽令的来历怕是有些疑问,毕竟二十八宿卫哪个不是宗门高手,而且二十八宿卫他大概都知道,从未听说有这么一个人。 只是他身后传来的一股灵力异动让人在意。 不管是什么,先抓回去再说。 看到忽然跑出来的小东西,他眯了眯眼睛。 “师兄,异动好像就是从她身上散发的。”身后有人对他说道。 他这位师弟虽然天生不能视物,但就是因此,感知能力比旁人强许多。到现在,他看到的可比普通人能看到的东西更多。 刚才就是他给自己说里面有东西的。 “啧。”冯子期本来还一副懒散模样,听了这话,手也按在了自己的兵器上:“怎么是个人。” 李青轩三下五除二把那些上前的外门弟子打退,看着也要动手的冯子期警告道:“我不想动手,但如果你们执意硬闯,我也只能奉陪。” “小子无礼!” 没想到冯子期想也没想就拔剑攻来,他身后,那个蒙着眼睛的人也开始掐诀布阵。 冯子期算九华山年轻一代中的佼佼者,也是近些年最有可能选上二十八宿卫的人选之一,不然也不会单独让他下山来处理千山岭的事。 “不知死活。” 之前李青轩还只是点到为止,不想伤人。现在他眼中目光冰冷,转手挽剑,也认真起来。 ------------ 第十章 哦豁 两剑相撞,本来应该发出金属碰撞的声音。 但苏袖居然只听到闷闷的一声,就像有人捂着她的耳朵一样。 “半夏姐姐,你没事吧。”见李青轩依旧不落下风,她看着被推进来的半夏问道。 “我没事。”苏袖扶了她一下,好歹卸了力道,两人退了两步,站在柜台前面。 她愤慨地看着门外那些人,很想叫他们别打了,但即使只是看着,她也能明白,现在动手这两方与她之间力量的差别。 只能祈祷神仙打架,别把她家医馆打散了。 “你师兄打得过他们么?”她忧心地问道。 苏袖哪见过李青轩真的动手,之前他打地痞的时候她光顾着跑,杀人贩子的时候她更是完全看不清又失去知觉了。 “大概,可以吧。”不过即使她完全不懂剑术之类的,这几招内,两个人的差距已经迅速拉开。 一击巨响后,冯子期被弹飞几丈,若不是他身后的九华山弟子搀着,就要和大地来个亲密接触了。 “我再说一遍,我不想同你打,千山岭中的事确实是我越俎代庖,晚些可登门道歉,但若你执意在此动手,我也不会手下留情。”李青轩甩了一下剑,他面前的地上竟凭空出现一道沟壑。 两人动手往来间只有几招,虽然冯子期的态度一开始有些随意,但第一招过去以后他就开始心生警惕。 之前和外门弟子交手时,他也稍微观察了一下他的招式。 李青轩的剑法看着普通,没什么可以称之为‘招式’的东西,比起九华山的门派剑法——第一式来说,简直就像门外汉只凭本能挥剑一样,只是胜在反应很快,所以能打赢外门弟子,他还以为是有几分运气,加上他站在门口,别人确实不容易施展。 但对自己来说,他的反应力就不占什么优势了。 再是有天赋、运气、地势之类的因素干扰,遇到绝对的实力差距,也无法扭转胜负。 他在九华山年轻一代的实力虽不是最顶尖的,但也非泛泛之辈。 这种门外汉,他打十个也不是问题。 然而。 第一剑下去,他的攻势就忽然被化解了。 忽然。 他自己都没看清是怎么破解的。 但他并没有马上发现事情的严重性,只当是自己偶尔失手,马上正经起来,想要运用九华山的门派剑法。 第一式是九华山初代长老傅鸣凤所著,招式霸道凌厉,可堪当时的天下第一。 且高手过招,一式便知胜负,也没机会看见第二式。 这有些狂傲的名字就这样一直叫了下来。 只有九华山内门弟子在修行筑基以后才能修习第一式,这霸道的剑招即使只是初学者,也蕴含着极大的威力。 所以他至今也没在实战中用过。 对方口吐狂言,现在又拒不配合,那即使伤到他,也只是他咎由自取。 可他第一式起手,就被对方快速拆解反攻。 速度快到他完全反应不过来,只来得及横剑护住自己。 对方得了优势也没有迅猛反攻,仿佛是给他一个机会,让他自己收手离开。 可冯子期怎么可能就这么算了。 就因为完全没意识到两方的差距,他又开始第三次尝试。 这次李青轩完全没了耐心,微微错身躲开攻击,反手一剑将他的剑打飞,然后飞起一脚将他踹开。 “你!”冯子期被人扶着,还是懵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处境,立刻站直,单手结印就要召唤剑阵:“陈晖,你给我护法!” 在他带来这群人里他可是头头,多少外门弟子,师弟师妹甚至更小一辈,他刚刚动手用第一式,为的就是给这群新人示范一下什么叫九华山门人的风范。 结果现在被人当猴耍。 脸不知道往哪搁,自然是怒火三丈。 但其实他自己都没反应过来,那些人更是没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 “师兄,此地乃寻常城镇,周围都是普通人,剑阵威力巨大,恐伤及无辜,还请三思!”那蒙眼的便是陈晖,他一开始给周围罩上一层结界就是怕这位师兄打上头了什么都不顾。 现在他竟然三两下就被这不知来头的小子收拾了不说,还要在这种地方动用九华山的剑阵。 就是赢了,传出去也是被人笑话的。 而且看他的身手,这鹤羽令的事,未必是假的。就是二十八宿卫他们大都知道且对的上号,这人是从何而来的? 如果他真是宿卫,那冯子期便毫无胜算且得罪人。 “他那结界我试探不透,你没胜算。”大声劝阻之外,他密音入耳给冯子期说道。 冯子期瞪大了眼,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 “这位道友。”陈晖没顾及冯子期的想法,面向李青轩:“我们无意与你为敌,只是你身后这位……” 苏袖扶着半夏站在李青轩身后,虽然大门被李青轩挡得扎实,但她却有种莫名被人注视的感觉。 “与你们无关。”李青轩微微侧头,看到身后的人完好,才沉声说道。 苏袖的角度只看到他的侧脸,映着门外乍破的天光,神圣而威严。 可李青轩见她看自己,忽然勾了勾嘴角,几不可见地笑了,速度快到她会觉得自己眼花。 “这件事你们能管便罢,不能管,我直接告诉万宗盟。” 这话一出,本来还被踩的癞蛤蟆一般瞪大眼的冯子期也闭嘴了。 他们辖地的事,自然是不愿闹到万宗盟,那里面各方势力盘根错节,说不定就被别人从中得益。 而且如果他是假货,就不会一直提万宗盟,证实不了的东西就会尽量避免,没道理他比他们还要理直气壮。 ——叮铃。 一声轻响,一只带着铃铛的灵鹤从天而降,九华山众人忽然接到派中穿书。 冯子期非常不快地接过来扫了一眼。 本来憋得通红的脸唰一下变白。 陈晖心下疑惑,散出灵力探查。 飞书上第一件事是去万宗大会的左长老现已回到门派。 第二件事其实和第一件是同一件事——左长老听说新晋宿卫李青轩在筠州,传令让他们请他去九华山做客,顺便点拨点拨他们这些小辈。 他确实不在他们知道的前二十八宿卫之列,因为他是这届万宗大会才拔擢上来的新任宿卫,只凭剑术便打败了他们耳熟能详的一干年轻新秀,被万宗盟赐号青玄剑李青轩。 “还打不打。” 两人颤颤巍巍抬头,只看到这位新任宿卫非常不耐烦,且满是敌意地看着他们:“若要战,李某自然死战奉陪。” 请去做客? 九华山年轻一代的前途,真是一片完犊子啊。 ------------ 第十一章 人傻钱多速来 “师兄,我们就这样走了吗?”苏袖坐在马车里,趴在窗边挑开窗帘,看着渐渐变远的医馆和门前的半夏问道。 “九华山虽然……但他们也不是那么不守信的门派,既然他们说过会处理,就暂且相信他们。”李青轩坐在车前座上,抱剑养神。 这九华山年轻一辈真是反复无常,上一秒还嚣张地要摆阵仗跟他打,下一秒就忽然态度大变,也不动手了,也会好好说话了,千山岭的事情说是马上派人去处理,一定会给周围的百姓一个公道,还邀请他们去九华山玩。 实则神蛛宫在这地界横行如此之久,九华山未必不知道,能纵容他们在千山岭做大,说不定其下有什么不可见人的交易。 这件事稍后他还是会给万宗盟那边报信,总有和九华山过不去的人会来‘帮忙’。 “我们现在是去九华山做客吗?”苏袖来到这里以后,还没离开过村子,现在一下就要去更广阔的天地,心中多少有些惴惴。 “不去,我们回家。”心中下定主意,李青轩便把这件事放在脑后。 九华山和神蛛宫再有利益勾连,现在神蛛宫都被他灭了,实在不值得再费心思。 而去做客什么的,还是先放放,现在有更重要的事。 上清观在修真界实在算不上什么高门大户,道观所在仰行山唯一特点——难爬,听这名字都知道。 都不用设下什么阵法或者障眼法拦人,就看那一眼山路就能劝退九成的人。 剩下一成若有兴趣,真爬上仰行山,便可夸一句有恒心。但想入观,还得走过其后千山万壑。 攸州这地界没别的,就是地广人稀,气候寒冷,所以哪怕并不是高门大户,上清观的地盘也非常大。 不过仰行山离市镇并不远,山脚下几里外便是广容城,派中弟子一应用品便在此置办,而城中有什么事,也会求助于上清观。 出入世之间,唯心而已。 李青轩租的马车一路到广容城中。 虽然一路上已经看过了不少城市,但广容城的繁华依旧让苏袖吃惊。 巨石垒成的雄伟城墙带着充满岁月痕迹的沧桑,虽然古旧,却因为良好的养护并不会觉得破败,只有一种直面历史的厚重感。 他们从南城门进的城,一同进城的还有商贩或普通人——这样的普通人对别的地方来说大概也不普通,从他们的衣着来看,颇有些异域风情。 游商、舞伎、牧民、官兵、贵族、贫农,当真三教九流,融合交汇。 只在进城的时候那些年轻士兵看着李青轩会跟他打招呼。 “小道长,回来了。” “回了。”李青轩点点头。 “晚些来军营玩啊,之前军中比试你不在,赵四那小子赢了吹嘘自己说能与你走上两回合。” “我要回派中回禀师尊,晚些吧。”他应道。 他们在城东下,这一片放眼望去都是商铺货摊,看着充满铜臭味的繁华街景,苏袖心中莫名开始高悬。 “东西带去仰行山下,交给道观弟子。”他吩咐道,然后带着苏袖熟门熟路走进一家布庄——开始进货。 他明显是熟客,一进门就有伙计给他递上一本册子。 册子贴着样品,估计是货单,伙计陪在旁边一边引他们去隔间一边介绍:“这两个月来的料子都在这了,您看看有没有合适的,若是没有合心的,明日晚间还有一批新货,到时候给您送上山去也行。” 说着来到二楼雅间门口,里面已经有人收拾倒茶。 “哦对了,还有些新玩意儿。”伙计抬头看了看在场的人,忽然指向苏袖:“这是您的下人吧?你去库房,给他们说把上周到的东西拿给贵客看。” “我?”苏袖莫名被点到,一脸茫然。 “她是我师妹。”李青轩本来眼花缭乱地看着货单,听到这抬起头招招手:“袖袖你过来看看有什么喜欢的。” “抱歉抱歉。”伙计多年沉浸商海,第一次看走眼那么严重。 苏袖现在虽然穿得还算可圈可点,但看着面黄肌瘦的,一点没他见过的上清观人,或是其他修士有精神气。 她病恹恹的好像大病初愈,而且总跟在李青轩身后不远,感觉畏畏缩缩的,细看倒是有两分美人的底子。 “是小人有眼无珠。”他笑着吩咐下人去取些小孩子会喜欢的东西来给她赔罪。 苏袖磨磨蹭蹭走到李青轩身边,被他拦腰抱了起来,坐在他腿上一起看那本货单:“你喜欢哪种?” 苏袖只扫了一眼就被那本册子上的数字震惊。 随便一种一丈的价格都够江家吃几天饭了。 “我不太会选女孩子的衣料。”李青轩翻了两页,越是后面,价格越是让人肉疼。 “买这些……做什么。”她颤巍巍问道。 虽然她逐渐意识到李青轩似乎很有钱——至少是超过桐木村所有人的有钱,但有是一回事,看着花又是另一回事。 给她花,更是想也未想过的。 这段时间她看着李青轩花钱和流水一样,她看一眼的东西,脑子还没想清楚那是什么,他就买下了。 也给李青轩说了不要,但他老人家表示,现在不要也许以后有用。 她要博山香炉、错金环刀、珊瑚聚宝盆、寒玉髓棋子干什么! 下辈子也用不上好吧! 她错了,真的错了,不该认为他跟那人贩子是一伙的,就是把她卖了,大概也买不了李青轩身上任何东西,包括那件看着不太起眼的衣裳。 害得她最近都不敢乱看任何东西一眼。 “给你置办些衣服。”他理所当然地说道:“广容城虽是边地,但货品一点不比王都少。” 他翻来翻去好像兴趣不大,看向伙计:“今年毛皮也该到新货了,选白狐的做几件大氅,还有别的软和的,做个毯子。” “好嘞。”伙计答应得非常快,仿佛害怕他反悔。 “你不是已经买了很多。”她抠着自己的衣角问道。 这件是离开临沣以后去筠州城里买的,当时她还没发现事态的严重性,只是觉得有新衣裳穿很开心。 然后这开心就被李青轩看在眼里。 钱能买到开心,就花很多钱。 李青轩摸了摸她的脑袋:“女孩子,那些怎么够。” “可是……” 见两个人犹豫不定,伙计赶忙上前推荐:“这种,蝉翼绫,颜色鲜嫩,质地柔软,最衬姑娘肤色……” “这种渝锦,重工刺绣,贵不可言,适合做秋装……” “这种……” 他几乎是捡着贵的报,但李青轩看也没看价格,所有都点头来一匹,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在买菜。 “懒得看了,孩子长得快,你觉得可以的都来些。”到后来他甚至失去耐心,直接全包了。 伙计直接笑得合不拢嘴。 苏袖看着这个败家子,心里有种莫名的痛。 “那这位小道长,跟我们去量身吧。”伙计说道,马上有侍女一样的人上来给苏袖拥了下去。 她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带到一个雅间扒掉衣裳。 这一瞬间,她终于明白他们进门时伙计看着他们那种发自心底的喜悦微笑。 乡下人看待宰年猪时,也是这种表情。 ------------ 第十二章 就你长嘴? 被三百六十度环绕量了一遍——苏袖甚至要怀疑自己是件待售的货物后,才被套上衣裳,礼貌请出雅间。 “您正长身体,最好是一季量一次,咱家衣服放量大,稍微耽搁个一两个月也没问题……”带她量身的绣娘絮叨着,说着注意事项。 苏袖边走边应,走出回廊,正好看见李青轩的身影。 他拎着一堆东西站在那,应该是店员送的赔礼。 屋外阳光半透,给他渡了一圈光边,他身形算不得高大,只是非常挺拔,腰身劲瘦,站在那就像一颗柏树。 长发高束发冠,马尾垂落,只看背影都能感觉到他若再长大些,必然是位风流佳公子。 “师……” 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就有一个声音压过她喊了出来。 “师兄!你回来了!” 店门处正进来一个少女,看到李青轩,非常惊喜地冲了过去抱住他。 苏袖张了张嘴,最后只是哑然看着两人。 少女穿着一身月白色长袍,头发梳成发髻,一根簪子简单插着,薄施粉黛,明眸粉颊,便如同春水桃花。 “岳师妹。”李青轩避了一下,让对方只是站在身前不远停住,唇角含笑,礼貌点头:“你也下山啊。” “来采买冬衣。”少女一击不中,红着脸颊背手站好:“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没先回山,师伯一直念叨你。” “刚回,给……袖袖。”李青轩说话时自然看向通向雅间的房间,于是顺理成章看到苏袖站在那。 他伸手招了招:“过来。” “她是谁啊,师兄你又捡了人回来。”少女扫了眼苏袖,带着种看流浪猫狗的不屑一顾,然后有些无奈地笑了:“这次是什么?死了家人的孤儿?还是家人虐待的可怜人。” 她与苏袖之前从未见过,这话大概也是无心一说,可两条都像把刀一样,直插苏袖的胸口。 她来这里不久,但毕竟已经以这句身体生活了一段时间,还有原主的一切记忆,再加上在原先的世界,她大概已经死了,所以这话和说她自己没有任何区别。 甚至在她还没想清其中的逻辑时,身体更快一步反应,眼眶变得滞涩,喉咙干哑,想说什么反驳,却无力说任何话。 只能睁大眼睛,防止眼泪立刻落下来。 “住嘴。” 在她发难之前,另一个人为她做出了反击。 “我从前就觉得,秦师叔对弟子实在太过放纵。”李青轩的脸色其实变化很小,他嘴角的弧度还没落下,只是谁都不会看错他的态度转变:“口无遮拦,必酿祸端。” “师,师兄?”少女对他忽然的翻脸有些猝不及防:“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若听不懂,就好好思量思量。”他单手掐诀:“噤声。” 少女本来还想说什么,可他这两个字一出口,她嘴巴立刻合了起来,毫无征兆,打断她的声音,发出了滑稽的一声咕噜,听起来像蛤蟆叫一样。 “量好了我们就走吧。”做完这些,他没事人一样伸手拉过苏袖:“来看看店家送的东西,喜不喜欢?” 少女瞪大了眼,徒劳地扒拉着嘴,眼睁睁看着两人走远——因为她的脚也动弹不得。 布庄往来的客人看到这奇景,都指指点点,不过因为比邻上清观,对这种怪力乱神,大家也见怪不怪了。 窃笑声让她如同有一百只虫在身上爬,偏偏无法可解。 直到与她一同前来的本门师兄程飞灵也来到布庄。 一开始他还没发现岳晚的异样,大咧咧拍了她一下:“晚晚,你定好没有,傻站在这干嘛?刚才路上好像看到李师兄了。” “唔呜呜呜!”岳晚闭着嘴,只能发出呜呜声,程飞灵半天才搞清楚她是不能说话。 广容城姑且算上清观势力范围,在这能收拾上清观门人的,还是这种训诫,不做他想,就是自己人,加上刚才看到那个人影,估摸着,就是李青轩。 “你这是……惹到李师兄了?”他有些好笑地看着她。 “呜呜!”她有些愤慨地点头,明明只是闲聊说笑,谁想到李青轩忽然就生气了。 就算那小要饭的真是个可怜孤儿,她无心之失,也不用发那么大火吧! 开个玩笑而已,忽然就眼泪汪汪的,害她站在这半天丢人,装什么可怜! 虽然她作为上清观秦墨一门受宠的小师妹,偶尔看她的笑话也挺有乐子的,但她站在这有一段时间了。而且正如同之前所言,李青轩和岳晚并非同一师门,他处罚岳晚实在有些越俎代庖。 “得了,嘴巴上的……一会去找师父说吧。” 程飞灵废了大力解了岳晚腿上的禁制,嘴上实在是没办法。 反正一会就要回山,一时半会说不了话问题也不大。 这段时间,布庄人来人往,甚至有看热闹的堵在门口,若她不是熟客,这么碍事的人形雕像,大概早就被搬出去了。 “呜呜呜!”岳晚被解了限制,愤怒地跺了跺脚,瞪向看笑话那些人。 人群哄笑着散去,伙计这时才敢迎上来:“小道长们,可有事要吩咐?” 看那张脸,也是憋笑憋得困难。 “唔呜呜呜!”岳晚很想说点什么,奈何嘴上的禁制还没解。 这声音让她更好笑了。 “我们来取之前定的冬装。”程飞灵看她这模样,实在不忍她继续丢人下去,从她腰间摸出一张契据递给伙计。 毕竟他们一伙的,要丢人也是一起丢。 “哦哦,秦道长门下的,实在是,没认出来。”伙计捂着嘴,笑得一颤一颤的,赶忙让人去将东西取来。 离开布庄半天,岳晚还在恶狠狠看向一些路人。 “你别看了,过两日有新乐子,大概大家就会,噗,忘了。” “呜呜呜呜呜!”岳晚越发愤怒,捶打着自家师兄的胳膊。 “早说了让你别去招惹李师兄,冯师伯多宝贝他你又不是不知道。派中大事他指不定还能压师父一头,何况是咱们这些人。”说到这,他脸上甚至有些阴沉。 李青轩越俎代庖收拾他们紫虚殿的人实在是越矩了。 只是他也很清楚,这事就算说给秦墨,也不会有任何结果,冯知微不会为他们处罚自己的爱徒。 “唔!”岳晚依旧不悦。 “算了,你现在说什么我都听不懂,还是省点力气吧。”他拍了拍师妹的头。 ------------ 第十三章 归山 李青轩带着苏袖把广容城四处逛了一圈,买的东西两个人提着都拿不下还没个完。 “真的不要了。”苏袖抱着过多的玩偶,脸上还红彤彤的:“再买,整个广容城都要被你买下了。” “买这地方倒也不是不行。” 见他好像真的在思考买城的可行性,苏袖露出呆滞的表情看着他。 “逗你玩呢。”李青轩屈指刮了她鼻梁一下,笑道。 但他看起来,真的很像会做出这种事的人。 知道他是为了哄自己,苏袖抱着玩偶把脸挡起来:“其实,我也没有多难过,她说的都是实话,而且并不是有意的。” 只是能理解,但还是会感到委屈。 “她平日就口无遮拦,现在吃点教训,也算是帮她成长。”李青轩摸着她的脑袋淡然道。 “可你刚才那样,真的很吓人。” 前一秒还师兄师妹言笑晏晏,后一秒就忽然开始训人,哪怕是她也觉得吓了一跳。 李青轩歪头看着她,忽然露出委屈的表情:“我帮你出头,你居然怕我吗。” 这表情她从未见过,就像是她欺负了他一样,可李青轩这样的身手,或许还有地位,谁能让他委屈。 “也不是怕,就是觉得有点……”她嗫嚅道,莫名有些心虚。 “有点什么。”偏偏李青轩不依不饶追问道。 “有点……凶。” 听到这个答案,他别开头,好像很伤心。 “师兄。”苏袖想了想,忽然抱住李青轩。 他没躲开,让她抱了满怀。 李青轩身上没什么味道,鼻尖隐隐的香味是布庄伙计给的香包的。 在渐渐降温的现在,却非常暖和。 “谢谢你。” 一双大手盖在她头顶:“开玩笑的,我们回去吧。” 实际上李青轩自己确实是要买不少东西,看他花钱的样子,苏袖发现他就是大手大脚。 “宿卫,给很多钱么?”李青轩买了一堆东西结账的时候,她小心翼翼问道。 “不让我给他们钱就不错了。”他淡然道。 她沉默了半天,李青轩才反应过来。 “哦,我平时会去打打擂台,奖金挺多钱的。”他解释道。 听到这样的回答,牵着他袖口的手似乎收紧了些,他嘴角勾了勾:“没事,我很强,不会受伤的。” 上山的路对于常人来说非常难走,不过上清观门人,或者说少部分人,有特殊的入山方式。 两个人绕到山中溪流下游某处。 溪流在这里已经快变成小河了,水急且深,水流湍湍,而且夕阳西下,周围的一切都逐渐淹没在黑暗里。 苏袖还以为他们今天要在这里安营扎寨,没想到李青轩拎起她抱在怀里,就忽然跳了起来。 “啊!”腾空的感觉让她不由惊呼出声。 夜风猎猎,方才周围的一切都在他们身下变小,变远,就连小河都变得细小无力,如同一条虫豸般在地上匍匐。 “抱紧了。”李青轩在她耳边说道,下一秒,两人就快速往下坠落。 不过并不是落在原地,这一跳,起码往前跑了十多米。 而且第一步仿佛是为了逗她开心,下一次起落间,两人又往前进了更远。 顺着河流的方向溯游而上,两山间明明很远的距离,李青轩两三跳就越了过去。 群山被他甩在身后,在月色中融成清辉万里。 每一次起落都像做梦一样,总有不同景色画卷一般在她眼前展开。 每一幅都独一无二,承载着此夜的记忆。 “到了。” 她还满眼放光到处看的时候,李青轩轻巧落地。 “我先带你去休息吧。”他就这么抱着她往前走。 视野里忽然出现山门的时候,苏袖才回过神。 “李师兄回来了。”有人跟他打招呼。 自到了广容,感觉大街小巷每个人都认识他。 “嗯,师父呢?” “冯师伯在紫薇院呢……师兄你怎么抱着个孩子?不会是你在外面……” “瞎想什么呢,以后是师妹了。”李青轩将她翻过来:“叫纪师兄。” 苏袖看着面前的人,是个身穿青色道袍的高大男子,看着可比李青轩大。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叫道:“纪师兄。” “哎。”对方本能答应道,然后茫然摸摸脑袋:“师妹?冯师伯的?” “嗯。”李青轩已经快步走过山门。 到这苏袖才想起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 虽然李青轩让自己喊他师兄,但这关系应该是建立在两个人有同一个师父的情况下,但她还没见过李青轩的师父,对方也没有答应收她为徒啊! 李青轩轻车熟路将她带到一个院落放下来:“今晚你暂时在这休息,明天再挑住处吧。” 他简单介绍了一下院子的各处格局,让她早些休息,自己就要往外走。 手臂传来的阻力让他停了下来。 “怎么,害怕?”他蹲下身,看着苏袖,嘴角带笑。 “不,不是,师兄是去见师父吗?这种事我是不是也应该一起过去。”苏袖一直在给自己做心理建设,可说出来的时候还是涨红了脸。 “嗯,那家伙……”他脸上露出有些为难的神色:“还是我先去给他说过以后你再见吧。” “因为我不够格吗?” “谁给你说的。”李青轩更是无奈:“只是他脾气很怪的,就,有九华山的家伙那么怪。” “他会不收我吗?” “不会的。”李青轩摸了摸她的脸颊:“我写了信给他,他已经答应了,不过我们还要商量一下九华山那次的事,我们赶了一路,你先好好休息一下,明天早上再见他。” “那件事我不能听是不是?”苏袖莫名觉得松了口气。 “不太方便吧,毕竟是大人的事。” “那好,我在这等你回来。”最终她点点头,答应了这样的安排。 “乖孩子。”他站起身:“不过不用等我,还不知道他要说多久呢,怕的话……” 他摸出一张符咒:“就握着这个睡,保准做个美梦。” 苏袖接过来,贴在心口。 上清观的夜总是安静地有些无聊,紫薇院尤其。 它建在主山侧的另一座小山上,整个上清观都很少有人会来这里。 李青轩顺着一条便道绕上山,还没到地方就已经能感觉到其间磅礴的灵力。 他走得格外小心,连脚步都轻到几不可闻,而且越接近地方,心中的忐忑就越重。 就在他走到紫薇院门前时,只听得一个苍老的声音问道:“青轩,你可知错。” ------------ 第十四章 蝉 那声音粗听苍老,仔细听起来却有种奇怪的气声,并不像人说出来的。 “徒儿不知。”虽然心中不安,但李青轩还是风轻云淡地回答:“若是因为九华山之事怪罪徒儿,徒儿却也,无话可说。” “哼。”那声音非常不客气:“因缘逆乱,望汝自知。” 听到这话,让李青轩沉默了,却依旧摆出轻松的态度:“师父最近说话越来越令人费解了,这样大家都会觉得我们灵虚一脉都是疯子的。” 那边沉默了许久,半晌才开口,却是另一种音色。 “我又做了什么,这山成日也没两个人上来!要说败坏师门名声,那也是你!” 这声音虽老,听起来却欢快许多。 “徒儿在外恪守门规,从未做出什么越矩之事。”李青轩松了口气,这老怪物总算回来了。 上清观冯知微,理论上来说其实并不能全然算上清观的人。 他从前是上清观内古树上一只蝉,听上清观老祖方渺讲经多年,又得他点化,有缘化人。 可化了人也只是他们这些精怪修行的开始,他与常人的修行方式并不相同,在某一时刻,他还是会露出,常人并不熟识的,属于非人的状态。 很多时候这些非人的东西比人类更接近天地自然,所以李青轩才会有些担心。 天地道法,是撒不了谎的。 “徒儿今日回山,将她带了回来。”见对方并没有纠结先前那似是而非的话语,李青轩直接说道。 “这事便和从前一样,让她去城中善堂吧。” “不,弟子想您收她为徒。” “想为师收她为徒?你这是想么,还是已经决定了。”那声音有些不悦道。 “她天资聪颖,又勤学刻苦,师父不若结个善缘。”说话间李青轩已经走到紫薇院正堂前。 院中草木齐膝,郁郁葱葱完全没有人干扰的痕迹。 屋子门窗皆闭,即使只有月色也能看出门扉和窗棂都相当老旧,窗纸还破了些,不过倒是没什么蛛网老鼠的,若不是还有声音传出,简直就像一间废屋一样。 确实是很久没人过来的样子。 “我结善缘,还是你结善缘。”冯知微哼了一声。 他随意靠在院门的墙上:“她是个好孩子,明日过来,你态度好些。” 他没有反对,这件事就这样说定了。 “这次大比我也赢了,禁制应该解除了。”李青轩又提起另一件要事。 “你赢了,其实才更该限制着。” “这是什么歪理。” 冯知微叹气:“你是我徒弟没错,不过我也教不了你太多。你才十八岁,就修得如此实力,年少轻狂又岂是胡言,再是实力强劲,心亦是人之本源,若心性不明,修得通天神力,亦只会用于错处……” 李青轩听着他的念叨,全然没有从前的不耐烦抑或不以为意。 他原来说过这话么? 有时候人的一生从开头知道的事里,仿佛就能看到未来的一切。 “别唠叨了,人不可言而无信。”他沉默了一会,还是打断冯知微。 “哼,我这是为你好。现在为师需得闭关静养,你若在外面惹了什么事,我可帮不了你。” “你还要多久。” “呦,难得你关心我。”他乐了起来,两人师徒这么些年,李青轩长大后就很难有从前的师徒之乐了。 “你收袖袖为徒,若总在这闭关,能教到她什么。”李青轩无情打破他的幻想。 “反正是你收的,那你教也行。” “你这……” “快了快了,还有三十来年吧。” “三十多年?就不能快些吗?”这回答李青轩明显不满, “急什么,我都没急。”这下轮到冯知微好整以暇逗人了:“这是天地大道为我一族定下的命数,就像世间万物,春生夏长,秋收冬藏,是谁也改不得的。若逆天而行,便要付出千万倍的代价。” 说了半天,他话风一转:“怎么,就那么想为师出关么。” “……三十年,已经是寻常人的半生了,一直闭关不出,就不怕错过许多重要的事么。” “怕啊。”冯知微轻笑道:“可这又有什么办法呢?不违天时,不夺物性,不伤人和。天地大道便在其间。” “你这样的人,会后悔么。” 这次他沉默了更久。 作为一只蝉,能得悟天性,化为人生,已是他多少同类想都不敢想的一生。 冯知微一直以来也表现得非常豁达,毕竟现在的一切都是意外之喜。他漫长的一生,也经历过太多失去,应该看开了吧。 “会,但这就是人生。” “跟你谈人生,我也是魔怔了。”李青轩舒了口气,站起身准备离开:“赶紧把我的禁制解开。” “喂,别走啊,你这次出去的历练给我说说啊!”他赶忙叫道。 同时一束金光笼罩住李青轩,夜风拂林,悄然间,似乎有什么改变了。 两个人闲聊了一个晚上,等李青轩想起应该会去看看时,天边已经是一种透光的青灰色。 “晚些我带她来,你装像点。”他强行打断对话,两三下跳下山了。 “呿,你是师父我是师父,臭小鬼。” 翠微院依山傍湖,白日看着风景秀丽,实则远离上清观主要建筑,和紫薇院一样有时候过于‘雅静’。 不过李青轩在这住了不少年,还挺喜欢这种清幽的。 这里现在只住了他一个人,从前冯知微还没闭关的时候就是师徒两人,冬看覆雪夏听雨,如同此时,夜露未散,虫鸣嘶嘶,颇有种……故国意境。 一切都是他熟悉的模样,不过和几个时辰以前不一样的是,有些挡道的杂草已经被修整得不碍事,灰扑扑的家具也被清理干净。 水缸洗干净,打满了水,而灶台也备好菜,随时可以烹饪佳肴。 他轻手轻脚就怕吵醒苏袖,没想到刚进入院中,便看到廊下的身影。 她坐在台阶上,靠着廊柱,闭着眼睡得不是很安稳,再大些动静就能将她吵醒。 他给的符咒被苏袖揣在怀里,那其实只是一个普通的平安符咒,之前去万宗盟的时候,集市上看着好玩随手求的。 骗小孩子的玩意,他随手一给,她竟然也当做珍宝。 他这人,真的值得吗? ------------ 第十五章 我睡了多久 “别走!” 苏袖一下坐了起来,手上非常有实感,但她很确定自己抓住的东西并不是梦里想抓的。 “做噩梦了?”一个熟悉中带着几分陌生的声音让她疑惑,揉了揉眼睛等视力恢复以后,她一个翻滚就跑了几丈远,躲在一个柜子后面看向坐在床边的人。 “我是李师兄带回来的,我叫苏袖,你是谁。” 她甚至还先自我介绍了一下,但这回避的动作已然让人伤心。 “你怎么总是对我那么大戒心。”李青轩无奈叹气:“你再仔细看看。” 苏袖一直在警惕地打量着对方,就是他自己不提,她看到的这段时间也渐渐发现一些端倪。 “师,师兄?” 虽然体型完全对不上,声音更是变得低沉又有磁性,但那脸依稀……还是看得出他原来的样子。 “我怎么了,我睡了多久。”她忽然捂住胸口,非常惆怅地问道。 她迷迷糊糊还记得自己睡之前是刚来上清观,把院子打扫了一圈以后就坐在廊下等李青轩回来,然后不知什么时候就睡过去了。 一觉起来李青轩都长那么大了,到底发生了什么。 “傻孩子,叫你上床去睡,为什么要在院子里等我。”他拍了拍床,示意她过来。 苏袖慢慢靠近,越是接近,看着他的脸就……越让人心悸。 他之前一副半大孩子的模样,现在这样子虽然也不算什么成熟男人,但已经有种开锋宝剑的锐气,举手投足间,意气风发,神采飞扬。 “你怎么,变成这样了。”她微微低头,有些不敢与他直视。 “之前我身上有师父设下的禁制,所以总是小孩儿模样。之前去万宗盟打擂,我赢了,按照约定,昨日便让他将禁制解。” 那还是他十三岁时的事,那时他就已经在上清观中打遍同辈无敌手——那些同辈大多比他大,冯知微不知道怎么想的——他那套万物均衡的道理就是李青轩也理解不了,于是对他下了禁制,让他一直保持着少年的样子修炼了这些年。 本意是让他认真修炼,夯实基础。 他倒是无所谓,倒是被他打败的那些人——就比如九华山那群人,要不然就大惊小怪,要不然就一副奇耻大辱的模样。 被比自己大或小的人打败不都一样么,自己加紧练习参悟,下次就算还不能赢,至少比上次进步个一招半式。 如果默认比自己年纪小的人就弱,那一代代弱下去,人不就完了。 “还困的话就再睡一会,不急着去见他。”李青轩扯过被子把她裹起来:“这次我守着你。” 屋外天已大亮,大概是这段时间赶路真的很累,昨天也熬得太晚了,她已经很长时间没有睡那么久过。 “不睡了,已经够久了。” 苏袖有时候也是个固执的孩子,过于固执,所以李青轩也没继续劝她,反正他们紫薇一门没什么规矩,困了午睡就行了。 “师兄你能不能……出去等着。” 他靠着床头等她穿衣,没想到被无情赶出门。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恢复正常身体以后,苏袖怎么态度都怪怪的…… 他靠在廊下的凭靠上,看着院中的枯枝败叶出神。 女孩子的心思,真难猜啊。 苏袖穿了一身便于行动的修身衣物,出来就看到他在厨房捣鼓。 这院子虽然有厨房,但看那炕坑就知道大概率没用过几次,亦或是很久没用过了。 这院子里也暂时没见到别人,不知道是和他一样去云游了,还是真的只有他们。 “你之前不在这做饭吧。”苏袖默默蹲在他身边,用火钳把柴火捅松活一些,这样把木柴码得整整齐齐的,也不知道他到底怎么点的火。 “嗯,洗过水果算么。” 沉默是今早的翠微院。 “好吧,辟谷之前一般在食堂吃,不过他们规矩太多,而且做得也不好吃。晚些师兄带你去山下下馆子。” 这话若是别人说,也就当是一个不限期的约定,不过以李青轩的脚程,这完全不是事。 苏袖简单做了一碗面,还好他们昨日下山买了些食材,清汤小面加两棵青菜,肥猪肉切丁炒出油卧在面上,简单一顿,在这降温的清晨,不要太妥帖。 李青轩只能帮着打下手,包括但不限于洗菜,搅面。 意气风发在厨房里没变成手忙脚乱就已经不错了。 “吃吧。” 最后两碗面端上桌,他才有点局促地坐下。 耳边传来“噗嗤”的笑声,他抬头看向苏袖。 “没什么,只是觉得,师兄这样真是少见。” 他好像总是正确,总是强大,总是无所不能。 “我当然也有很多不会的。”他低着头:“那你以后要教我啊。” “那当然!”苏袖爽快答应。 他是超脱的仙人,隐世高手,这点事,她来做就很好。 吃完饭好歹是李青轩洗的碗 两个人去紫薇院找冯知微的时候已经是日上中天。 没有了夜色雾气遮掩的群山苍翠而辽阔,甚至能看到他们昨日溯游而上的溪水在山间时隐时现,从植被的颜色就能看出季节已是深秋,昨日还不觉得,今日才发现翠微院其实在山顶上。眺目极望,群山尽头,是一望无际的平原,越接近地平线,天地的交界处就越是模糊。 深吸一口气,清凉的空气如同把肺洗了一遍,整个人都感觉清透多了。 “走吧。”李青轩牵起她的手。 今日天空多云,虽日光依旧明亮灼目,却有种凛然的冷肃。 李青轩一身黑色,长身玉立,头发由发冠高束着,清光勾勒出他坚毅的侧颜。 苏袖一时之间竟有些目眩。 都说望山跑死马,两山之间,对李青轩来说不过纵身几跃而已。 白日来看紫薇院更是颓败,衰败的荒草还能说有几分野趣,就是中间那栋主屋也是门破窗歪的,很像从前村里孩子们口中的鬼屋。 苏袖默默看了李青轩一遍又一遍,不确定他到底是不是跟自己开玩笑。 “师兄,不是带我见师父么。”她低声问道。 “是啊,他就在这闭关。”李青轩非常肯定地回答道:“师父,徒儿将人带来了。” 冯知微早就知道他们要来,只是想多观察一下情况。 李青轩在这装得温顺乖巧的,实在是让他看着不快。 “孽徒青轩,还不跪下。”他压沉了声音说道。 ------------ 第十六章 师父 苏袖有些忐忑地跪着,等待着屋中的人发话。 刚才冯知微一开口,李青轩就被支走去练剑坪练习了。 能看出他并不情愿,但还是被冯知微身为师父的威严压着离开。 这是有什么话他在场的时候不方便说么。 一定是这样的。 “你……” 他刚开口就被苏袖抢断。 “苏袖一介草民,危难关头得师,李道长出手相救,保全性命,已无他想,只求相伴还恩,若尊上觉得苏袖不够资格留在上清观,也不用为难李道长,我一会便自行离开。”她觉得自己大概并不是什么特别天资聪颖的人,李青轩这段时间施展出来的能力,她或许一辈子也难比及。 而且从昨天遇到上清观人嘴里也能知道,这不是李青轩第一次带人回来了。 可翠微院里并没有第三个人,那就证明他们至少都没有留在这。 如果让她留在这里的代价是李青轩要付出什么,她怎么好意思呢? 冯知微被她这一顿说给打乱了节奏,他确实是不想李青轩留在这听他们说话,但这只是个人情绪问题。 他留下来肯定会在旁边叽叽歪歪,自己和别人说话,这家伙插什么嘴。 没想到苏袖主动出击,反而把他说蒙了。 “容我想想……我也没说要让你走啊?”他茫然问道。 “可,刚才让师兄去练剑坪举石三百下,巡山十圈,不就是因为他带我回来的惩罚么。” “这对他来说可算不上惩罚,这次万宗盟大比回来,这小子尾巴可翘上天了,昨日为他解除禁制,如今最重要的就是习惯现在的身体,这些都是基础训练。”冯知微解释道,然后用有些玩味的语气说道:“倒是你,主动提出自己离开,就那么担心他么。” “师兄救我一命,一路亦照顾有加,苏袖并不是自私悭吝之人,当然会知恩图报。”她理所当然道。 “哼,傻丫头。” “但如果……尊上觉得我还算有慧根,那苏袖还是希望能拜入师门的。”她小心看着破屋,听说冯知微在闭关,她还以为是什么仙山灵境,洞窟高塔之类的地方。 这地方就是误入山门的人看了,也不会觉得里面有什么。 “倒还不笨,罢了,我其实没什么能教给你的,若要入门,大概也跟着那小子学,既然他愿意要你,那也不好辜负他一片心意不是。” 这意思就是答应了,苏袖惊喜地抬头,恍然想起规矩,赶忙在地上磕了三下:“弟子苏袖,见过师尊。” “嗯,你倒是比他乖得多。”冯知微想了想:“你过来,为师送你一样东西。” 苏袖慢慢靠近,不知道到底走到哪比较妥当。 一个金色的小光团从屋中飞出来,飘飘荡荡飞到她额头上。 然后—— 什么都没发生。 “唔,天资是差了些,不过勤能补拙,为师的蝉蜕在关键时可保你一命,你是乖孩子,别跟你那个师兄一天到晚惹是生非,以后有什么要干的活让他去干就是,零用观中有拨,那点钱你师兄压根看不上,多久没领过了,你有时间……” 冯知微絮絮叨叨,好像很快就接受了她,苏袖也认真听着,同时打量着周围。 他说着说着就开始说李青轩的事,那时冯知微还没有闭关,在江湖上游历,碰巧遇见李青轩,见他颇有根骨,也与自己有缘,便收在门下。 他对于剑术一道确实非常有天赋,冯知微能教的也只有开始的一些心法道学。 过了些年,他回到观中闭关,李青轩便一直是一个人生活。 “你别看上清观人不少,但咱们一门与他们交集不多,我总担心他一个人太寂寞,所以让他去江湖上走走,若是多些同道也是好的,修行之路过于漫长,对人类来说尤其,现在他愿意让你当他的师妹,也算你们有缘。”冯知微叹了口气:“你就安心在这吧。” “那,他从前也带回来别人过?那些人呢?” “你这丫头。”他低笑着,苏袖甚至能想出一个老者笑着摇头的模样:“广容城主立有善堂,便是收容这些孤苦无依之人的,或是偶尔落魄,也能暂住其中。” 她原来的地方可没听过有这样的地方,如果有的话,她大概宁愿去这种‘善堂’,也不会留在江家。 这城主听起来人挺不错的。 “观中偶尔会抽出人手前去帮忙,你会见到的。” 冯知微好像挺喜欢和人说话,一开口就说个没完,两个人一直说到李青轩训练完回来。 看着坐在屋檐下靠着廊柱和冯知微说得眉飞色舞的苏袖,再想想她看到自己时的反应,李青轩多少有些,受伤。 “你们两说什么呢,那么开心。”他走上前,将一筐水果递给苏袖。 “你不愿意听的老年人唠叨罢了。”冯知微清了清嗓子:“时间也不早了,你们回去吧,你若有心,每周来见我一次便罢,别跟你死鬼师兄一样,一走就不知多久回来。” “是。”苏袖将水果放在一旁,起身恭恭敬敬地给冯知微磕头:“那弟子便退下了。” “嗯嗯嗯,这才像样子,那谁,你把为师之前那把剑找出来给你师妹,之后行侠仗义,除魔卫道,不要辜负为师的期望。”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剑,但苏袖还是从善如流又是一拜:“是,多谢师父。” 降格成‘那谁’的李青轩感觉眼珠有种隐隐想往上翻的感觉。 真不知道昨天叽叽歪歪跟他扯收徒到底是为了他还是为了自己的人是谁。 回去的路上,李青轩没有带着她跳回去,而是一路慢慢下山,介绍着上清观的各方组成。 冯知微闭关的山和他们的院中差不多是连起来的,之所以是差不多,是因为虽然中间有别的山,但并没有人住。 上清观五大峰,翠微院翠微峰处于上清观势力范围西北,正中间上清峰为上清观主峰,派中主要的人和事都在那里,建筑依山而下,住着最多的人。 东北缥缈峰,理论上比翠微峰还要靠北,管理着上清观的外围护卫。 西南乐天峰,和广容城最为接近,也是正常进山遇到的第一座主峰,主要掌管和山下俗世以及外门往来的杂务。 东南彩霞峰,掌管派中各处事宜,也就是所谓内门管理。 “其实我们和飘渺峰都是上清观的护卫,只是咱们人很少。师尊所在紫薇峰……是整个上清观护教大阵阵眼所在,阵眼不破,上清不失。” 那不起眼的小山竟然是如此重要的地方,苏袖不由回头看了看。 只是树枝掩映,已经看不到山头。 “你……不用记这些。不要记。” “师兄?”他面色忽然变得有些奇怪,她轻轻唤了一声。 “没事,这两日你先安置好,学习的事我们慢慢来。”听到苏袖的声音,他恢复了淡然的神情。 ------------ 第十七章 庄周梦蝶 虽然说安置,但苏袖并没有什么需要安置的东西。 她来的时候一个包裹还是路上才买的衣服,去留都方便。 李青轩的生活非常规律,总是早到天还是黑色的时候就起了,苏袖想跟着也没办法,因为他挺长时间没回来,上清观中别处似乎有事找他,所以她醒来以后他总有大半天不在。 一连几天都这样,只是回来的时候会带不少东西,要么是食材,要么是日常用品,也有一些瓷质或是金属的小摆件。 当然冯知微说送她的那把剑也有。 剑不长——至少比起李青轩的短,通体金属的银灰色,但在某些特定光线下,又有种蓝盈盈的感觉,据说名为海月。 海上明月夜,遥念此心知。 但李青轩说她暂时用不着,便锁在院中的杂物间里。 左右无事,她将翠微院上下整个好好打理了一番,又带着镰刀去了紫薇院。 “你也不用太心急,就你这岁数,也学不了他们那些道法经典。”冯知微知道她的情况安慰道。 苏袖抬头看了眼歪斜的大门,心里有些话却不敢说出来。 虽然明面上她只有七岁,但她并非此世之人,还有着从前的一部分记忆。 “师父你说……”她低下头,假装无事发生,继续割着紫薇院的杂草:“除了我们的世界,还会有另外一个世界么。” “那是当然,大千世界岂是虚言?佛家讲恒河沙世界,恒河沙不计数,便是不计数的世界,不过你这个小丫头,怎么会忽然想到那么遥远的事。” “就是,做了些梦,梦到完全不认识的人。”她现在甚至有些茫然,那些到底真的是她的前世,还是只是她的梦:“我梦到自己不是现在的自己,还梦到自己……死了。” 她战战兢兢,生怕冯知微察觉到什么。 昨日他讲了不少故事,大都是他和李青轩以前在外面斩妖除魔的事,虽然这让她知道这个世界还有她不知道的另一面。 她想了很久,觉得自己或许也不能算普通人。 听起来像是借尸还魂,或者夺舍。 这两种前者还好,后者则是在他们的‘除魔’范围之内,她害怕自己暴露出真实身份,就会被冯知微或者李青轩一起除了。 可这种事埋在心理,她总会觉得好奇,哪怕那个世界她应该是死了。 “梦,大概是人最神奇的东西。你梦到的,或许是另一个世界的你,也可能现在的你是哪个世界做的一个梦。”冯知微的声音忽然变得很缥缈,如同一缕薄烟,就像害怕打碎什么:“到底是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 刹那间,她感觉周围的细碎杂音都安静了,静到让人毛骨悚然,之前在森林深处走也很静,但不至于像现在这样连风声和虫子的杂音都没有。 仔细听去,不知哪处传来聒噪的蝉鸣,蝉鸣声越来越大,到最后像在钻她的脑子一样,太阳穴胀胀的。 她不由捂住耳朵,但手明显不能完全隔绝声音,那声音虽然稍微小了些,却好像从她脑子里直接发出来的。 眼前一片花白,周围的一切都仿佛逐渐从她身边抽离。 日光莫名变得炙热,灼烤得她皮肤疼痛。 “袖袖!”有个模糊的声音远远传来,或许,是从她的梦里传来,但她已经没有能力去看看叫她的人了。 “剑法天道!生灭万物!破!”一声清亮剑鸣划开蝉嘶和褪色的世界,但蹲在地上的人已经浑身一软,倒向一旁。 “你干什么!”李青轩一把将手里的剑插在地上,从他下剑的地方为中心,一个无形的领域缓缓展开。 “她一个小孩子你要做什么!” 面对徒弟的声声追问,冯知微好像也忽然清醒了过来,不用李青轩做什么,那充满蝉鸣和灼热的世界立刻就消失了。 “我刚才展开领域了?”他的声音不复之前的缥缈,又回到一种虽然老迈,但充满活力的感觉。 “我看你是老糊涂了。”他呵斥道,两个人完全没有一点师徒的样子。 冯知微沉默了一会,从破屋里冒出来金沙一样的气息逸散到空中,如同墨汁散在水中。半天他才开口:“她元神应该没问题,只是,她身上好像有另一种灵力来源。” 他好像更仔细地探了探苏袖的身体:“好奇怪,我从没感觉过这种灵力……轻盈,但又磅礴,可完全不会影响她自己的灵力。” “她要是普通人,要你来干嘛。”李青轩抱着她站了起来:“你到底想对她做什么。” “我也没想展开领域,只是听她说自己的梦,忽然就有所感悟,就不太受控制了。” “梦?” “她说自己梦到另一个自己,又梦到自己死了,问我有没有另外一个世界,你知道我们不怎么做梦。”他活那么久,还没有做过什么梦,听她一说,忽然也想到,或许现在自己的一生也是梦,所以不会再梦到别人。 庄周梦蝶,抑或是蝶梦庄周。 蝉的一辈子很长也很短,在地下呆几十年,出来以后只能过一个夏天。 他现在虽然挣破了从前的桎梏,但依旧还要守着天道法则,过一段时间便要闭关等待蝉蜕重生。 “小孩子的话随口一说而已,你不帮忙就算了还添乱。”李青轩知道他不是故意的,虽然口气没那么凶了,但依旧非常不悦。 “我们这段时间都不会过来了,你好自为之。”他抱着苏袖往山下走去。 冯知微感受着空气中还弥漫着的草汁清香,微微有些气馁,她之前还说要重新修整一下门窗的。 好不容易得了一个乖徒弟,结果差点被自己一时失神伤害。 真是,太失败了。 苏袖醒的时候太阳都要下山了,她每次昏过去或者睡过去再醒来,都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李青轩如同往常一样坐在她床边。 “师兄,我怎么睡过去了。”她坐起来揉了揉眼睛,她不太记得自己发生了什么,好像上一秒还在和师父闲聊,下一秒就失去了意识。 “傻瓜,你那是晕过去了。”李青轩曲起两根手指,还是没忍心敲下去。 冯知微的领域刚开始的时候没什么攻击性,那时候她就应该跑开些。 可她现在还什么都不知道,面对危险的时候几乎没有还手之力。 “罢了,从明日起,我们便开始学习吧。” ------------ 第十八章 入门 她之前几次想提这件事,李青轩都说不急。 这个小意外居然让她达到目的,不得不说是意外之喜。 她怀着忐忑早早睡下,然后天没亮就爬了起来,最近天气越来越冷,天要大亮也得卯时末,但李青轩已经在院子里了。 李青轩之前找了几张小院的图纸让她选,算是履行之前想住哪就住哪的诺言,但她刚来这里,甚至还不认识第三个上清观人,所以当然选择留在翠微院。 然后选了二楼的一间房,这屋子两边窗户,一边推开能看到遥远的地平线,另一边则能直接看到院子里。 她刚推开窗户透气,便看到院中的那个人。 “醒了就下来吧。”院子里的人抬头,一张脸坚毅硬朗,眉眼中却氤氲着温柔的神色。 她收拾干净,还没进厨房就被拉了出来。 “先早课。”虽然李青轩也知道自家小白菜除了吃点好的也没什么别的爱好,但关于这一点,现在也暂时不能满足她。 “天地间无形有物有名曰道,夫道者:有清有浊,有动有静;天清地浊,天动地静。降本流末,而生万物。清者浊之源,动者静之基。夜间常静,身中气浊,一日之晨正是阴阳交错之时,故晨间吐浊纳新,为一日之始。” 苏袖觉得这些字自己虽然每一个字大概都认识,但连起来完全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看着她的表情,李青轩也明白自己讲那么多她很难一下理解接受,换了种她能明白的方式:“我教你吐纳之法,以后你早上醒来第一件事就是自行吐纳,排浊养元。” 这方法其实并不难,只是对于小孩儿来说有些枯燥,观中年纪小些的很容易练着练着睡过去。 不过对于苏袖来说,现在的生活已经是从前想都不敢想的,只是这样呼吸便能留在这里,实在算不上什么难事。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听到李青轩的声音,她甚至感觉没过多久。 而且身体莫名有种轻松的感觉。 “先吃饭吧,这种吐纳的方法你平时可以多加练习。”他摸了摸苏袖的脑袋。 她的根骨并不算优秀,若真要修炼,还得想办法洗筋伐髓,但对于现在的她来说,这样做的难度和痛苦并不小于现在就这样修炼。 暂时,先这样吧。 昨日他不知道跑哪去了,竟然带回一条火腿,可惜现在没笋子,虽然几座山里竹子不少,但似乎不是冬笋的品种,不过火腿配着猪骨,小火煨了一晚上也够香了。 两人吃完,才是正常训练的开始。 李青轩自认剑术在年轻一代里还算排得上号,所以这项依旧是他自己来教。 体力、反应、步法、剑招,这些不需要太高的修为也能练习,冯知微说勤能补拙确实不假,苏袖练这些甚至不用李青轩喊,虽然有时候还是没他起得早,但也逐渐有了自己的一套作息。 有时候李青轩白日不在,她便练习昨日学的那一式,确保他考验的时候自己已经融会贯通。 不过自那次以后,李青轩不准她去紫薇院了。 本来她第二天就带了火腿焖饭想去找冯知微,但立刻就被他拦下。 “你去看他?他有什么好看的。” 李青轩已经解释过她遇到的事,原来那种玄之又玄的境界叫做领域。一般是高手对招之间才会有的,只是那日碰巧冯知微开悟,所以不小心展开了。 如果不是李青轩及时赶到,即使对方没有攻击的意识,那种强大的力量也会伤害到她。 所以以后碰到这种事,第一件事就是跑。 看她一脸崇拜的表情,他有些无奈地敲了敲她的脑门:“以后别傻乎乎看着,要跑知道吗,你怎么都不知道害怕的。” “知道啦,那师兄也有领域么?” “我……还没有,不过不会太久的。”他非常笃定地说道。 “那有师兄保护我,我就不害怕了。” 这话不知道戳中李青轩哪了,他一下变得有些恍惚。 “嗯,我会保护你的。”虽然最后恢复了笑脸,但苏袖总觉得那个微笑和两个人刚见面时一样僵硬。 最后她还是没能去看冯知微。 身为师尊,冯知微居然被弟子反向关禁闭了。 又过了些日子,李青轩照例早上不在,苏袖自己在院中练剑。 “你,你是什么人!怎么在紫薇院中!” 她练得专注,并没注意到院子有人来,回头看去,是个半大少年,大概和她差不多大,比初见李青轩时小。 他一身素色道袍,头上梳着个小髻,一副标准的小道童打扮,唇红齿白,眼睛也颇漂亮,就是有些凶恶地盯着她。 对方怀里抱着一堆东西,李青轩告诉过她今天会有人把他们之前定的东西送过来,这家伙大概就是送东西的。 “我是李师兄的师妹。”苏袖收剑,露出一副友好的神情朝他伸手:“我叫苏袖。” “李师兄的师妹?从没听过。”他还是一脸难以置信,甚至后退了一步。 “我前几日才入门,还没见过各位同门。”她依旧好脾气地解释道。 “我想起来了,前几日岳师姐说李师兄又带了乞丐回来,你怎么还没下山去。”他露出一副恍然大悟又有些嫌弃的神情。 “我已经拜入冯真人门下,当然不会去哪。”对方来者不善,即使是苏袖也有些恼火:“东西放在院中桌上就是,我一会会收拾。” “若你真拜入上清观,这也是你要称一声师兄的,你倒是会指使人。”一个少女忽然出现在翠微院上山的小道上,正是前几日见过的岳晚。 “没有哪家师兄一上来就叫别人要饭的吧,倒是与您如出一辙,岳师姐。”之前李青轩给她说过岳晚,还没入门就招惹了同门,她这几日本来有些忐忑,可看到本尊的瞬间,那日被她讥笑的事又出现在眼前。 包括现在这个顾姓的家伙,他们总是这样高高在上,令人生厌。 之前还以为观中都是李青轩和冯知微一样的人,如今看来,却有些失望。 岳晚抽了抽眼角,越发看不惯眼前的小丫头。 ------------ 第十九章 还有没有王法了 “冯师伯闭关不出多时,你说被他收入门下有什么证据。”岳晚挑眼看着她:“我看你是狐假虎威,狗仗人势吧。” 前几日的事还在眼前,她只是随口一说就被李青轩在大庭广众之下惩罚,就因为这么个人? 李青轩从前可没这样对过任何人,可别是被这丫头蛊了。 今日这两人看着就是要给她找不痛快,苏袖也不惯着:“我们紫薇一门的事,不需要你们紫虚的人管。” 岳晚睁大眼看着她,这是反了天了。 她入门才几日,就会搬出紫薇压紫虚了。 “上清观几殿弟子并无等级之分,你拿紫薇殿来压我?”她火不打一处来,反手便要抽出背上的剑。 “哎哎哎,师姐消消气。”一旁的顾决明看她要动手,赶紧拦着,再怎么说这也是个小孩儿,跟小孩儿动手,输赢都丢人,况且这确实是紫薇殿的地界,李青轩回来知道,肯定不开心。 “犯不着跟她一个……既然你说你是我们上清观的,就算不给我们紫虚一门面子,也应该守上清观的规定。” “什么规定,我在自家院中练剑,是你们先来打扰我。”见对方没有继续得寸进尺,苏袖也不想将事态变大。 “身为入门弟子,不尊师兄师姐,忤逆犯上。”岳晚抢着说道:“我回去便禀告掌门师伯,你等着瞧吧。” 她扫了一眼苏袖,忽然一剑将她练习用的木剑砍断,对顾决明道:“我们走。” “你站住!”苏袖莫名被她弄坏了木剑,本来想息事宁人的,火气忽然一下就上去了。 扑过去就要揍人。 从前在家中,她和江毅偶尔打闹。 虽然江毅是男孩儿,但她拼起命来也是下得了重手,所以他在她这经常讨不了好。 现在面对岳晚,虽然对方明显比她大不少,但大概是事出突然,竟然真被她扑倒地上打了两下。 “你个小乞丐疯了!”岳晚尖叫着推她,却忽然被咬了一口。 “傻看着干什么!还不来帮忙!” 顾决明目瞪口呆看着两人打了起来,抱着包裹愣愣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听到这声呼唤才回过神来,将包裹放在一旁来帮忙。 但两个女孩儿缠打得实在混乱,他就是有心也不知道怎么帮,只能拽着苏袖的领子和手臂:“你们两个别打了!” 这样拉偏架让苏袖一半身子不受控制,肚子上蓦然受了几拳。 只是身下的岳晚尖叫声越来越大,而且反击毫无章法,根本不是这样体型差的两个人能打出来的。 “你们在干什么。”一个冰冷的声音忽然响起,苏袖一下被拎起来甩开。 虽然最近天气越来越冷,但练剑的时候她只穿了一身单衣方便活动,这一下摔了个屁墩儿,一阵剧痛让她眼前发白。 “师,洛师叔。”那边的两个人看到来人,赶紧转身跪拜。 那是一个年轻男子,一头长发一半束着,身穿的也是普通牙白长袍,眉眼艳丽,却有些莫名冷意,正是上清观六子之一的洛念之。 他没搭理岳晚和顾决明:“你们怎么在此争执。” “他们,来送东西,骂我要饭的,毁我师兄的剑。”苏袖忍着痛,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地蹦,将事情的前因后果简单解释:“我气不过。” 对方面无表情地听着,只在说毁剑的时候眉头挑了挑。 “是你先来打我!我回手反击而已!顾师弟也看到了。”岳晚大声辩驳道,在洛念之看不见的地方用胳膊碰了碰顾决明。 “啊……”他明显是还没反应过来,只发出了意味不明的一声。 明明是他们先动的手自己才扑上去,苏袖这时才明白岳晚为什么要和她扭打半天,她现在看起来衣服脏了一大片,头发也被扯乱,确实有些惨。 而她虽然结实挨了几下,但都是在穿着衣服的地方,没留下什么痕迹。 “我入门没几日,即使与人有龃龉,也不会不自量力用利器妄图伤人。”歇了一会,她感觉好了点,也坐起来跪直,朝洛念之拜了一下:“弟子紫薇殿冯真人二弟子苏袖,前几日刚才入门,见过师叔。” 这客套话她也没指望对方搭理,只是正常礼仪。 “师叔你别听她狡辩,她惯会装可怜,她如此根骨,竟能骗得师兄师伯让她拜入门下。”岳晚指着她大声道。 洛念之看了眼地上的断剑,又看向苏袖。 小孩子打架他确实没兴趣:“你们给掌门说去吧。” 下一个瞬间,苏袖只觉眼前一花,就跪在木地板上。 周围从翠微院的小院子变成了高门大宅,他们就跪在门口。 屋中书案后面,一个中年男人吃了一惊,站起身朝他们这边走来。 “师弟,你怎么忽然来了,还带了……” “掌门师兄。”洛念之拜了拜,然后侧身让出身后这三个小崽子:“他们在翠微院吵架,我便带过来了。” 说完这话就像完成任务,他风一样离开,就像风一样来。 只留下屋里目瞪口呆的四人。 这里是上清观上清峰龙华堂,是各位殿主处理公务的所在。 不过现在只有掌门傅子书在这。 他看着地上跪着的三个小萝卜,也开始头疼,小辈胡闹而已,哪需要他这个掌门大张旗鼓地做什么。 但人都带到他跟前了,不说两句好像也过不去。 “你们又是怎么回事。”他顿了顿:“你这孩子是个生面孔,就是之前青轩来说过的苏袖么。” “正是弟子。”上清观中大部分地方她都可以说是人生地不熟,她刚才生怕这位掌门也不认她,被赶下山去。 “哦,这孩子也是,有了新师妹怎么不带给大家看看。”傅子书摇摇头:“你们俩又是怎么回事。” 岳晚和顾决明同为紫虚门下,上清观并没有真正分内门外门,只是安排每门弟子交互执勤处理观中杂物,这段时间正好轮到紫虚,所以傅子书猜测他们大概就是干杂物的时候与苏袖发生口角闹了起来,又被洛念之抓包。 “回禀掌门师伯,这家伙出言不逊,目无尊长,说不过还想动手,顾师弟和洛师叔都看到了!”这次岳晚反应倒是快,赶紧恶人先告状。 ------------ 第二十章 恶人先告状 苏袖被她演了两遍,真是不知道为什么有人的脸皮如此厚。 “弟子在院中练剑,这位师兄来送东西,先出言不逊叫弟子乞丐,弟子不愿与他争吵,让他放下东西离开。然后这位师姐上来帮腔,还斩断了师兄送给弟子的剑。”她不卑不亢,有礼有节地再次描述刚才事情的全貌:“弟子这才气不过,与师姐发生冲突。” 顾决明不知道是被吓傻了还是怎么,从来了就一直跪在那。 这对于他们这种大人来说,确实是小孩子的吵闹。 而且两个人的说法完全不一样,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 洛念之若看了全程,大概就能直接定夺,不用把麻烦丢给他。 这种事最好的处理方法就是各打五十大板,反正非要说起来都能找到一些处罚的点,而若偏向哪方,到时候说起来,就是他这个掌门偏心了。 就是这次闹事的两方实力悬殊看着不是一般的大,他大概猜出来了惹事的是哪一方。 “决明,你有什么想说的么。”最后,他还是看向没有开口的第三个人,如果他能自觉些,那自己也好公正判决。 “我?”顾决明一开始从未想过把事情闹到掌门面前,甚至苏袖和岳晚打起来的时候他也想把两个人拉开的,只是没成功,然后被洛念之发现。 岳晚跪在他前面一些,现在正虎视眈眈地回头盯着他,眼里都是威慑。 他们两个同是紫虚门下,一荣俱荣,于情来说,不管真相如何,他都应该帮着的。 可是…… 他微微回头看着苏袖,对方完全没有在看他,只是端正跪着,抬头看向掌门。 因为挨了几下黑手,她脸色有些不好,眉目温婉,气质却沉着冷静,包括刚才的一应说辞,都不像是她这个岁数的人能说出来的。 反观自己,真像个无赖,一开始确实是他出言不逊,只是仗着有人撑腰——他是紫虚门下最小的一个,在观中被谁欺负了都有师兄师姐出头。 “一开始是我先叫她小乞丐的,是弟子出言不逊,没有爱护同门。”顾决明朝傅子书拜了拜:“师姐是为弟子出头,一时误会才会与苏师妹发生争执,要罚的话,罚弟子一人就好。” 这话相当于他把所有的过错都揽到自己身上了。 岳晚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用唇语骂着‘蠢货’。 明明他们两串通得好的话,苏袖一定会遭殃的,谁想到这个不成器的小师弟居然承认是自己的错。 不过其实这样也好。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也懒得骂顾决明了,回头安静地跪好。 “如此。”傅子书摸了摸下巴:“既然决明主动认错,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便罚抄《道德经》百遍,观规百遍,明理堂禁足三日。” “弟子领命。” “不过,你二人始终还是动手了,有违观规,也罚禁足明理堂一日,抄观规五十遍吧。” “弟子,领命。”苏袖单纯被欺负,现在还要连她一起罚,虽然有些不快,但初来乍到,还是要守别人的规矩。 “可是掌门师伯!”岳晚明显不服气,这事顾决明一个人担了就算了,凭什么还罚她? 傅子书抬手,岳晚的声音又是戛然而止。 “你身为师姐不以身守则,做出这样坏影响的事,还不知错。”傅子书的声音忽然变得沉肃:“既然我管不了你,便让你师父来吧。” 最后的结果是苏袖和顾决明被傅子书的道童领去明理堂,而岳晚则要留在这等着紫虚子秦墨过来处理。 两个人被关进明理堂,对视一眼,各自绕到相对的桌案后面。 这里大概是专门关犯错弟子的,神像香案外,就是几张摆着纸笔的矮案。 苏袖翻了翻一本写着《观规》的小书,虽然薄薄一本,但字还不少。 她赶紧磨墨准备开抄。 不知道李青轩多久回山发现她不在,之前应该让傅子书派人去给他说一声的。 耳畔传来老鼠叫一样的声音,不过她听过真的老鼠叫,所以非常确定这并不是,那只能是这屋里另一个人。 她不太想搭理顾决明,他向傅子书承认错误是他的事,只是实话实说而已,又跟她没关系。 见她没反应,顾决明才不得不开口:“喂,你听得到么。” 他声音太大,外面的守卫敲了敲门示意警告。 这屋子外面有人守着,总不至于把人丢在这就随便干嘛,那多两个人的话,聚在一起嗑瓜子打牌,还算什么禁闭了。 顾决明缩了缩肩,从案后绕过来,轻手轻脚跑到她案前。 苏袖依旧没搭理他,低头伏案疾书。 “你写挺快啊。”他伸手想拿她抄好的纸看,这才被她打了一下手。 苏袖抬头皱眉看他,对上一双清澈到有些愚蠢的眼睛。 “对不起嘛,我不该说你是乞丐,是师姐这么给我说的。”他双手合十,朝苏袖拜了拜,满脸真诚地压着声音说道:“你真拜入冯师伯门下了啊?” 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虽然不正经,但他确实道过歉了。 “自然。”她抽了抽嘴角,还是回答道。 “冯师伯这些年都没收过其他人,而且一直在闭关,真少见啊。”他感叹道。 “你不信?” “自然是信的,你住在翠微院,那地方没允许谁能去啊。”他撇撇嘴。 “那你还叫我……” “哎呀,这件事就不能过了么,我也是听师姐说的。”他稍微提高了些声音,又怕被人发现,赶紧压小:“她可凶了,你怎么惹的她啊。” “那日我才来广容城……”她想了想,李青轩也是帮自己出头:“算了,就当是一些误会吧。” “这次是我不对。”两个人打在一起的样子仿佛还在眼前,他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你以后可别惹她了。” 苏袖看了他一眼,不知道这家伙有没有意识到自己被岳晚利用了。 这次的事完全是她借机发作,结果最惨的,目前还是顾决明。 一百遍《道德经》和一百遍《观规》的工作量可不小,他啰嗦了一会就在旁边开始抄写了。 外面从天光明亮到日暮西沉,苏袖刚抄到十六遍,胳膊就已经酸得不行,上面的条纹都是尊老爱幼,尊师重道,除魔守正之类的套话。 旁边的顾决明脑袋已经一点一点的了。 她揉了揉胳膊,这才听到外面的声音。 低语声让人听不太清具体对话,她竖着耳朵听了半天,才听到其中一个声音很像李青轩。 ------------ 第二十一章 关禁闭 她摸到门前从门缝中小心往外看,外面果然是李青轩,他正和门外的守门弟子交流着什么。 “师兄,掌门师伯亲自下令,您别为难我们了。”其中一个守门弟子好声好气地劝说着。 “我就送些东西,她才入观没多久,还不适应这里。”毕竟是自家师兄弟,也只是奉命守门,所以李青轩的语气也还好:“或者你们让我见她一面。” “师兄,掌门师伯说了一日的禁闭,您知道规矩。”另一个人也劝道:“这已经过去半日,很快就出来了。” 李青轩依旧固执地站着,手上还拿着一包东西。 “师兄,即使你在这站着也……”守门弟子无奈地继续劝道。 话没说完,就被门后传来的叩叩声打断。 “袖袖?” 两人一下没反应过来,李青轩就推开门差点闯了进去。 他两一对视,完全顾不得形象,一个拦腰一个抱腿,赶紧把李青轩固定在原地。 三个人就以这样一种奇怪的姿势推开了明理堂的门。 “哇。”在后面想看热闹的顾决明发出了意味不明的一声。 “师兄。”苏袖站在门口,看到他这动嘴也忍不住扯了扯嘴角:“我没事,你先回去吧。” 他自觉自己现在的模样确实有些不雅,站直清了清嗓子:“我听人说你被岳师妹欺负,你没事吧。” 屋中除了供台,他们的小案上也点着油灯,开门时一阵风吹得灯火摇曳,现在慢慢恢复正常,她背着身,只能看到烛火在她身侧勾勒出的一圈黄边。 “我没事,你别担心。”她忽然想起被岳晚斩断的剑。 那木剑原先是李青轩的,据说是他刚开始学剑时冯知微给的,好不容易从杂物间里翻出来,没想到没用两日就被人弄坏了。 “师兄,你的剑……是我没有保护好。”她有些失落地低头。 “剑?”他下意识摸了摸腰侧,才反应过来自己回到院子里看到的那柄断掉的木剑。 “那只是师父当初随手在街头买的,并没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价值,你没受伤才是最重要的。”那时李青轩才几岁,基本上是买来逗孩子的,但即使是那把木剑,他也拿着打过了很多人。 可说来说去也只是一把死物,怎么能比人重要呢。 “师兄,既然人见到了,也没事,那咱就走吧。”抱着他腰的弟子见机赶忙插嘴。 要让他们俩在这聊上了,他们这些守门的还有什么意义。 到时候掌门不罚人师兄们,也得罚他们两一个守卫不利。 “师兄你走吧,我把《观规》抄完就出来了。”苏袖往后退了一步。 她都这样说了,况且确实只有半天,李青轩也不好太为难守门弟子。 “你们放开吧,我不进去了。” 看着三人站远,明理堂大门缓缓关上,顾决明的心声从嗓子里爬出来:“师兄吃的能不能留下来……” 他声音越来越小,也只是个想而已。 比起苏袖,他要抄的东西更多,还要在这呆三天,确实难熬。 门扉发出轻响,门内门外再次隔绝。 “这日子怎么过啊。”他叹了口气,坐回自己的小案后面继续抄书。 虽然只是见了一面,但苏袖从被带到掌门面前就惴惴不安的心放了下来,她也回到自己的小案前,只是半天而已,她要是磨蹭些,说不定明天放出去,这些东西还没抄完呢。 “哎。” 过了一会儿,两人各自抄着书,顾决明大概是觉得无聊了,又开始找话题:“李师兄跟你怎么认识的啊。” 苏袖一开始没搭理他,他又问了一遍。 总感觉这人像个人来疯,如果不搭理他的话,他大概就会一直吵下去。 “他救了我。”苏袖无奈,还是告诉了他。 “怎么救的啊,我记得大家说师兄这次是去参加万宗盟比试的。”怎么忽然领回来这么个师妹。 苏袖深吸一口气,看来快速解决这个话痨是没指望了。 “你先告诉我,师兄以前带回来过很多人么,他们都去了哪?” 这还是她主动问些什么,顾决明仔细想了想才开口:“也没有很多,他们现在大都在广容城的善堂,从前冯师伯和师兄总是在外面游历,所以见过更多的人吧,五年前冯师伯闭关,就只有师兄一个人在外面闯荡,他在外面做了好事,救了人,那些人不知道去哪的,他就会带他们回来,安置在善堂,也算是有一个栖身之地。大概有过四五次吧,有的人之后和家人联系上就离开了,有的还生活在那。” 苏袖本来一边抄写一边听他说的,写了那么多次,她几乎能把这些规矩背下来了。 听到这话,顿笔微愣。 看她没反应,顾决明自顾自说道:“不过你是不一样的。” “什么?” “以前可从没见过他那么关心过谁,冯师伯也没有过。还为你罚了师姐,真是……” 顾决明咋舌:“哎呀,又抄错一个字。” 苏袖低头,发现自己的抄本晕开了一滴墨汁。 等她抄完抄完全部五十遍以后,天已经快亮了,而那边的的顾决明,因为要抄的遍数太多,且还得在这呆两天,所以已经摆烂,睡了过去,呼吸声可闻。 隔着窗纸,已经能看到外面透进来的青灰色天光。 她站了起来,走到窗边,清晨时分,天意寒凉,她搓着手往外看。 两个守门弟子虽然还站着,但多少有些歪斜散漫。 而房檐下,还有另一个人的身影。 他盘腿而坐,脊背挺得笔直,衣服就是昨日见过的,一旁放着他带来的小包裹。 李青轩居然没有回去。 她一颗心猛然跳了起来。 等到寅时末,上清观开始正常的一天,守门弟子换值,他依旧坐在那。 再晚些,快到中午时,正好是他们被关进来一日。 “到时间了。”守门弟子打开门叫她:“希望师妹谨记《观规》,莫要再犯。” 顾决明眼巴巴地看着紫薇殿两人,似乎是希望他们把自己也捞出去,再不济给点吃的也行。 但很可惜,谁都没有多看他一眼。 门再关闭,他踱到苏袖之前用过的小案旁边,拿起她抄的《观规》。 “字还挺好看的。”他翻了几页,挑眉夸赞道。 宣纸上的字体娟秀而坚韧,完全不像一个几岁孩子的手笔。 ------------ 第二十二章 常觉亏欠 虽然在里面的时候一直盼望着出来,但现在跟在李青轩背后,苏袖心中的不安一点点变得沉重。 李青轩觉得正好带她看看上清观紫薇峰之外的地方,不慌不忙步行从明理堂所在小峰上下来。 他一边走一边介绍,完全没注意到苏袖在后面已经快像只鹌鹑了。 “怎么了?” 直到走到一处高差有些大的楼梯,他反身接苏袖,才发现她的兵荒马乱。 “师兄不问问我,为什么会被带去那么。”她瞥着眼说道。 “昨日掌门师伯已经给我说过,是顾师弟口不择言,所以他二人与你生了龃龉,对吗?” “师兄不怪我?”一来就闹出这种事,和同门打了一架被关禁闭,她也太能耐了些。 “顾师弟只是借口,是岳师妹找茬对吧。”李青轩皱了皱眉。 苏袖睁大眼,表示他的猜测正确。 那日他惩罚岳晚,便是想让她知道好赖,没想到反而让她有了逆反之心,专程前来挑逗。 事情的大概经过是第三方所说,说得两个人好像势均力敌,一言不合就打了起来。 实则有脑子的人都能想到,苏袖那么一小只,怎么可能只是因为一点口角就先跟岳晚动手。 在场证人顾决明也是他们紫虚一脉,这小子说什么都完全没有价值。 再加上地上的断剑,他已经大概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但好在这家伙还算有些担当,站出来把事情揽在自己身上。 昨日他在藏书阁,被傅子书的小道童找到,带到他面前时,他正在和秦墨说些什么。 而岳晚就在一旁。 看到他的时候,秦墨露出一丝有些微妙的神色,然后就把岳晚带走了,听别人说,之前顾决明将事情揽下,傅子书要各打三十大板把事情解决的时候,只有岳晚站了出来反对。 所以傅子书将秦墨叫来,让他处理岳晚。 师徒俩走的时候,看着他的脸像在笑,眼睛里的怨气都要溢出来了。 岳晚向来得秦墨喜爱,但掌门说的话他不得不听,而且因为专程叫了他去,所以这次他想轻轻放下都没办法。 真的,有那么恨么。 傅子书叫他来,一是说的这件事,二是想让苏袖和观中其他弟子一样,正常进学。 紫薇殿太特殊了,特殊到除了挂名上清观,其他的一切都和上清观毫无关系,从前冯知微在的时候,还能说是师父亲传,但现在冯知微闭关,李青轩也只是在同龄人里有些实力,或许还不足以教授另一个弟子。 “掌门师伯在担心什么呢,师父为方渺师祖点化,于上清观忠心不二,而我和袖袖都是他的弟子,自然也会好好遵守观规,这件事只是意外,以后我会更加小心的。”他并不太愿意让苏袖和那些人一起。 “这……青轩,这些年我待你如何你还不知道么,你心性根骨都是万里挑一的,有它助你,自然是好,袖袖现在看来,根骨平平,也,还是个孩子心性,你尚且是个半大孩子,如何能教另一个孩子。”傅子书没想到他居然会拒绝,但依旧谆谆善诱:“紫薇峰只有你们师徒三人,现在它还在闭关,你若有事外出,袖袖一个人在山上多寂寞,观众这些年轻弟子与他相同岁数,互相照顾,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青轩无用,但若不算修为之类,观中剑术年年第一,这方面还是有自信的。”他态度依旧强硬:“至于外出,紫薇殿只有我们二人,定当互相照拂,我出去的时候,袖袖跟我一起就好。” 他油盐不进,傅子书也有些恼火:“你可问过她是否乐意,这次不就是因为你不在,所以才发生了这样的事。若以后她与观中众人亲近,自然那不会有今日之误会。” 这才戳中了李青轩的痛点。 这事确实是因为他不在,才会发生的。 他最近总是泡在藏书阁,或是下山到城中的书库寻找资料。 虽然计划是在苏袖起床开始练习以后就回来,但偶尔还是有来不及的时候。 这次若不是洛念之路过,制止住两个人,以岳晚的性子和能力,都可以让苏袖吃不了兜着走。 见他动摇,傅子书也没有紧紧相逼:“你先回去想想吧,我只让她关一日禁闭,明日你们师兄妹好好谈谈。” 然后他就收拾东西来到明理堂。 两个小萝卜虽然说话声音已经尽量压低了,但还是瞒不住他的耳朵。 苏袖语气不那么好,可两人你来我往,也不只是顾决明单方面说话。 他听到苏袖问了不少关于观中各处,还有广容城的事,这些他之前没说过么?为什么没问他? 顾决明这家伙,本来他还觉得是跟岳晚一伙的,现在居然又能那么毫无芥蒂跟苏袖这样闲聊,甚至央求她帮自己抄几篇《观规》,真不知道应该说他是脸皮太厚还是天真无邪。 “袖袖。”他看着嗫嚅的苏袖,直接开口问道:“我最近还会有很多事。” 他顿了顿:“之后也有……有时候也许会顾不上照顾你,你想不想,和他们一起?” 昨日顾决明也问过她为什么不来和他们一起学习,听他说的,他们学的东西还不少,苏袖现在在翠微院里,每日除了基础的练气,就是在练剑。 虽然这样也不是不好——李青轩那么强,这是他悟出来的方式,未必不如别人的。 天下所有的学识,不都是后人仿效先人的么。 好不容易到了这里,她当然也想学习更多的东西。 单纯练剑她未必能帮到李青轩什么,若是符箓、阵法之类,他没有那么擅长的东西呢? 但这话也不好由她来开口。 她来提,就像不满李青轩教的东西一样。 他既然说了,苏袖只犹豫片刻,便点了点头:“师兄若不方便,苏袖和观中他人一样便可。” 他没有什么不方便啊! 李青轩咽下来自肺腑的尖叫,淡然道:“你要想好,观中,人多驳杂,你……以后每天要起更早了。” 他忽然发现自己的借口都很没说服力。 “我明白,我一定会努力学习,不辜负师兄和师父的期望。” 看着那双满是斗志的眼睛,李青轩有些眩晕地眨了眨眼。 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你给我几日时间准备。” ------------ 第二十三章 改命 “就没有别的办法么。” 是夜,紫薇峰上,主屋外的空地处,一个人影盘腿而坐,脊背却挺得笔直。 “我从前便与你说过,一个人的一生所有因果并非只看此生此世,但根骨这种东西,却是生下来就注定了的,想要后天改变,须得极大的机缘,自己也得吃不小苦头。”冯知微的声音莫名低沉,有些故弄玄虚的感觉:“若是易筋洗髓那么简单,那世上那么多人,那么多修士,岂不人人从之。其实万千大道,即使真有根骨的,又有几人能修成正果,虽然修炼也看根骨,心性也是不可或缺的,非天纵奇才,一开始的差别也不大,何必现在那么早就考虑着易筋洗髓。” 李青轩沉默了半天,冯知微还以为他想通了。 今日他来找自己,开口便问有没有能帮人易筋洗髓的办法。 他知道自己这位刚入门的小徒弟根骨平平,但世界上的大多数人都是这样的,启蒙阶段还拼不到什么根骨,就看悟性,真的要到考虑根骨的阶段,用天材地宝养一养,或许也能稍微救一些。 但不知道为什么,李青轩就已经在考虑这件事了。 易筋洗髓是有法子,但如同他所言,就算他们真能备好东西,其中的痛苦也是这个岁数的孩子难以承受的。 她都还没正式踏上这条路,就在那么远的事。 就如同你种下一颗种子,不等他发芽,就考虑以后树冠不能生长到最大值。 “很疼么。” “当然,你知道蝴蝶么,毛毛虫化茧成蝶,便如同人的易筋洗髓。原先的经脉根骨尽数炼化,撇去杂质,付型再生,一点也没有原来的痕迹。即使是那些筑基后期的修士,都很难忍过去。” 但忍过去,也就意味着新生。 能不能结丹,是一个修士的分水岭。 到了这里,大家的原理和基础都差不多,也有一定的修为,那就只看天赋了,所以很多根骨不好的修士会选择在这个时候易筋洗髓。 现在苏袖连炼气都没入门呢,若坚持不下去,什么易筋洗髓都没有意义。 李青轩越发沉默,冯知微语重心长地叹了口气。 “你这孩子天赋异禀,大概很难想象其他人于此一途的艰辛。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的。” 十六岁筑基,以现在的速度,三十岁之前大概就能结丹。 到时候冯知微说不定都还在闭关。 这种人一辈子顺风顺水,大概很难想象一个人几十年都耗费时间精力在炼气上,一辈子筑不了基。 虽然苏袖根骨平平,但上清观的资源还是足以让她筑基的,这段时间就看她自己的心性。 如果连炼气这样的修行都坚持不下去,那也没什么必要耗费精力,还吃大苦头易筋洗髓。 “我听说,还有一种方式也能让人根骨改变。” 说来说去,他还在坚持这个话题,冯知微也有些无奈:“世间的方法当然有万千种,你说出来的,已经是常人可行的。至于那些古籍经典上的记载……” 除了人力,改变先天定好的事,自然有另一种方法。 点化。 凡人的故事里,有不少逸文野史,说一个人或是山精鬼魅,机缘巧合下,得到仙人的指引,人能得道飞升,妖能化形修炼。 按照这种说法,冯知微从一只蝉变成现在的样子,就是有点这种意思。 而且上清观祖师爷方缈据说是真的羽化成仙,得道飞升了的,这让这些传说多少有了点信服力。 只有冯知微自己知道,他当时得悟化人,是费了多少年,多少功夫。 况且现在斯人已去,现在世间并没有第二个方缈。 想到故人,冯知微有些唏嘘,但很快回到现实的问题中:“我劝你不用那么急于求成,她现在并没有那么需要这样的力量。操心那么遥远的事情,没有意义。如果她真的于此途有缘,也能坚持下来,待为师出关共议不迟。” 见讲不通,李青轩没有跟他继续纠缠,转身就要离开。 只是在离开前,还问了最后一句话:“方缈的事,是真的么。” “我与他,自是有缘。”那时方缈就已经是半步登天的状态,机缘巧合,才有今日,神仙避世,就算真的可行,要上哪去找一个人来点化。 就是真的有,别人又凭什么帮你。 “你别到处去惹麻烦,这件事我们还能好好考虑考虑,便去找些人问问……” 他话没落音,李青轩便已经几下跑出了紫薇峰的范围。 “青轩,一步行差,半生错付。”一个苍老又有些模糊的声音在李青轩耳边响起。 一步行差,半生错付。 他脚步顿了一下,最终还是快速回到翠微院。 他吃完饭就去了藏书阁,然后转到紫薇峰。 苏袖一晚上没睡,虽然白天嘴硬自己不困,但还是早早睡下,客厅——至少是被当成客厅的那间屋子中间的桌子上,摆着她修补过的断木剑。 木头断掉是不可能再恢复的,而且正好断的是剑身。 只是她不知从哪学到的手艺,在剑中做成榫卯似的结构,将两部分拼在了一起。 他挥了一下,虽然短了一截,但还算结实。 剑下面压着一封信。 清隽的小字满是不安和道歉。 她总是小心翼翼,觉得周围的一切都不是理所当然的,需要用力维护。 可遇到关于他的事,又会奋不顾身。 他收下信,又将木剑放进百宝囊中,出门砍了一棵树,重新削成剑的形状。 “这是新的剑?”第二天早上,苏袖刚起,下楼看到桌上的新木剑,满是惊喜。 以前在江家弄坏的东西就是坏了,只有自己补救。 她睡觉的时候还想着,如果李青轩把剑收回去,不能用海月之前,她就暂时用木棒练习也可以。 “嗯,长短不合适告诉我,我再修。” “这是你自己做的?”苏袖惊呼。 村里木匠用木料做孩子的兵器玩具也要做半天,这里可没有现成的木材。 “所以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他叹了口气,摸了摸苏袖的脑袋:“以后别那么冲动了,秦师叔本来就……”他摇了摇头,老一辈的这些事,自然有别人会处理。 “他们要是骂我就算了,可是她先动的手。”她拿着剑,有些委屈。 “以后你避着些她,她惹了你,来跟我说。” 苏袖撇了撇嘴,她才不是只会告状的小孩儿,只是之前的行动确实是她冲动,讨不到好还被下黑手,简直亏大了。 “我知道了。”但她还是乖巧答应了。 她不知道李青轩说的给他几天时间是要准备什么,五天之后,她起床收拾好自己,两个人没有像往常一样在院中听他讲经,而是来到上清峰。 ------------ 第二十四章 东方魔法学校(大雾) 苏袖第一次见到上清观那么多人。 而且大家看着岁数都不大,除了顾决明,还有之前给他们带路的傅子书的小道童凉希。 一群孩子身穿一样的道袍样式的衣裳,怀里抱着书。 看到她,顾决明激动地挥了挥手,逆着人群朝他们这边跑过来。 走到近处又畏于李青轩,不敢靠近。 “你,你也来了。”他有些激动地说道:“以后你也跟我们一起上课么。” 苏袖则抬头看着李青轩,他只说我们今天不在院子里上课,就带着她来了这,至于以后她到底在哪进学,还要看他定夺。 “既然来了,就进去吧。”李青轩没有回答,只是挑眼看着顾决明,抬了抬下巴,对方只好瘪了瘪嘴,顺着人流离开。 “师兄?” 他低头,牵着苏袖来到人稍微少些的地方,蹲下身。 自从他恢复成这样以后,两个人的身高差就有点麻烦了。 “你一个人真的可以吗?”他就像送孩子去私塾的家长一样不安。 “师兄忘了,我们遇见之前我就是一个人啊。”苏袖反而对未来充满了向往,笑着安慰他道。 他愣了一下,嘴角微微动了一下,也勾起来:“是,你是很厉害的。” “师兄有事就去忙吧,上完课我会自己回去的。” 人多也只是比她见过的多,不多时,所有上清观这一代弟子就都坐在课堂中了。 这地方在山阴的半山腰,一来清净,二来,也确实是方便这些半吊子小萝卜爬。 课堂中,顾决明果然坐在最后一排,并且给她留了个位置,见她一个人进来,赶紧挥了挥手。 “你以后跟我们一起?”刚坐下,他又问道。 “不知道,师兄没说,大概吧。” 她没带什么文具,顾决明慷慨地分了她一半,书放在两个人之间的书案上。 这堂是启蒙,不过用的课本和寻常私塾不太一样,一上来就是《清静经》。 这个之前李青轩已经全部教完了,她有点无聊地坐着,旁边的顾决明的眼皮好像已经在顽强挣扎了。 “顾师弟,这是谁啊。” 顾决明另一边的人忽然小声问道。 苏袖歪了歪头,看到说话的人。 她坐着个头也比顾决明高,现在正把书立起来,躲在书后看着她。 见她望过来,露出一个灿烂得有些过头的微笑:“你好啊,我叫封雪。” “唔,顾,不是,是苏师妹,冯师伯的徒弟,少见吧。”一说到和课堂不相关的事,顾决明就迅速恢复理智。 “冯师伯,确实稀罕了。” “我给你说,我们是不打不相识,那天……” 他话没落音,忽然脑袋猛地往后一仰。 “顾决明!你前几日禁闭才出来,今日又想进去了么!”先生看着岁数不大,也算是他们的师叔,名为赵易安,普通时候说话语过平,现在倒是听着激昂愤慨。 “对不起,师叔。”顾决明捂着脑门,努力缩着全身,似乎想将存在感降低。 两边的苏袖和封雪都默契地各自转头,看着自己面前。 但城门失火,最终还是殃及池鱼。 “你旁边那个没书的,对你,站起来,我刚才说的什么。” 他们坐的太矮了,讲台上几乎是一望皆知,人多没注意还好,偏偏刚才顾决明拉了一波关注。 苏袖站了起来,顾决明一脸歉意地看着她,但明显他完全不知道赵易安的问题,只在表示抱歉以后就决然转头。 苏袖心里有种莫名的念头。 以后有什么重要的事,绝对不能靠这个小子。 “说吧,那么自信连书都不带。” 她回忆了一下封雪叫她之前听到的东西,开口道:“上士无争,下士好争;上德不德,下德执德。执著之者,不名道德。众生所以不得真道者,为有妄心。” 台上的赵易安挑了挑眉。 他们三坐的最后一排,这位置都是他们自己选的,这种总喜欢往后缩的家伙他简直一点一个准。 “你叫什么,之前没见过你。” “弟子苏袖,紫薇殿,冯真人座下。” 这段话她想了很久,总觉得有些羞耻。 但也很想说。 她不是没有家人的小乞丐。 她有师父,有师兄,有可以回去的地方。 赵易安咋舌,没多说什么就让她坐下了。 上完上午的课,苏袖还想着回去做饭,被顾决明拉住了。 “现在回去做饭?这哪来得及?下午的课你还上不上了。食堂吃吧,走走走。” 封雪也跟着他们俩,一并劝道。 “但师兄一个人不会做饭……” 苏袖有些犹豫,她没想到今天这一出来会那么久。 “你担心那么大一个人?李师兄原来一个人生活那么久,也没见他怎么样了。”顾决明夸张地说道。 这也是,两个人遇见以后她才自作主张管起了李青轩的吃喝。 而且他说过自己已经辟谷了,不怎么吃东西的,只是陪她吃而已。 “走吧,晚了好东西就没了。”看她还在纠结,封雪直接拉起她的手,冲向食堂。 吃饭的时候三个人才有机会好好说话。 顾决明是紫虚殿的,住乐天峰。 封雪是清虚殿的,住在缥缈峰。 她是紫薇殿,住翠微峰。 除了这三种,上清观还有三殿,分别是太虚、静虚、上清。 上清观五峰六殿,说来也不少,只是他们紫薇殿人一直很少,她以前就只有冯知微和李青轩。 别家人再少,也有十来个。 “所以真的很稀奇吧,冯师伯忽然收徒了,你必然有什么过人之处。”顾决明摇了摇手指,故作深沉地说道。 “从前见过什么蹊跷之事么。”封雪也很配合地问道。 她来这见过最蹊跷的,大概是冯知微。 再来就是她自己。 所以只能摇摇头:“好像,没有。” “那可有什么天赋异能?” 她想了想:“也……你们有什么这方面的么?” “我村子被行尸屠了算么。”封雪问道。 这话题似乎过于沉重,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们附近一片人好像都忽然安静了许多。 “对不起……”苏袖莫名愧疚感强烈。 “没事,已经过去很久啦。”封雪摆摆手。 “只是行尸……真的有这种东西么。”她想了想,实在忍不住,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