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正文 ------------ 成人礼Ⅰ “咱俩装装样子,你看我眼色行事!” “那......好吧,说好了,点到为止啊!” 上台前林泽搂着时远的脖子商量好了,跟新人装装样子,不会真打架。 表演一开始,林泽那边气势如虹。时远暗骂,被这贱人耍了! 林泽的刀势大力沉,刚过一招,震得虎口发麻,心脏狂跳。江时远脑袋一片空白,手心直冒汗。接着又是连绵的攻势,刀随步子齐出,直取他的脖颈。 林泽步步紧逼,刀刀致命,时远双手握剑剑负隅顽抗,狼狈逃命。 剑在他手里还不如一把沙子顶用。 他被逼到角落,林泽抡刀借力劈下。时远一紧张,浑身解数齐出,想起抖音上学来的背剑格挡,又侧身一脚踢出,才堪堪保住一条小命儿。 观众连连喝彩,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社长蹿上台,接住这气氛。林泽的嘴角抽搐下,抱拳,离开的步子款款有声。今天新生参观校园,社长好声好气才求来的机会。林泽和时远已经为社团纳新做完贡献了,新生争着拿社长发的纳新单子。 时远一早就翻身躲下台,蹲着捡刀了。背后的声浪叠叠,时远的嘴角已经飞上天了。 他们从初中就认识,林泽练习多年,时远不到一年。他以为能捏一把时远的软柿子,出出风头,结果很愕然地站在台上听着掌声。他能想象到,林泽被踢掉刀时,脸会有多黑。 “刚才打得不错啊兄弟,那一招我就知道你能接住。”林泽一肘击在时远胳膊上,脸上像是贴了一张笑容,“技术有进步,找个地方再来一局,切磋交流一下!” 时远挠了挠头有些尴尬,他本想婉拒,结果又脑抽嘿嘿地就应下了,“好啊。” 反应过来时,已经晚了。贱人听到他应下,微微一愣,一把抓起时远的手一阵坏笑,“不愧是我的好兄弟!好兄弟呀好兄弟!” 他以后传奇的人生里,心血来潮的事情还有很多。 林泽拽他去登台表演,他来社团是打发时间的,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答应,明知道会出糗。上台的时候他腿没有一刻不是颤抖的,双手就知道握紧剑柄。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他,像是一只蟑螂被放到显微镜下,那些眼睛恨不得把他剖开。 时远也想过被大家关注是什么样的感受,或许某一天突然就站在了人群中央。 同学、朋友、初高中的班主任......他们看自己的眼神是期盼,是疑惑,是仰慕.......他不用开口,因为已经没有时间也回不去了,有一个更重要的事情在等着他。 黑衣人簇拥着坐进车里,一颗强有力的心脏正迸发出澎湃的动力,车身颤动,引擎发出震耳欲聋的吼声,如同他的战马,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护卫在他身旁。缓慢上升的车窗里,他的眼神冷俊而深邃。 但是没有人跟他构思过这个梦想,他甚至有时候都笑笑,这可能真的是一份无端的幻想吧。因为没有谁会关心为什么一个人突然就很厉害,就像班长陈晨又考了专业第一,大家只会觉得他的强大有迹可循,比如什么哪天迈进了教室,那天用的什么学习资料。仿佛考专业第一就是因为那天恰恰进了教室。而时远既没有考第一的经历,也没有心思研究考第一的原因。 那是他清楚不是那块料,没有被赋予那样的故事。 大一开学,上讲台做自我介绍,他感觉只是稍构思了一下自己的演讲稿,自我介绍三分钟的时间就到了,上台的陈晨幽默风趣,人又高又帅。他除了黑板上的江时远三个小字儿外,别人就知道他是个哑巴。但他不是哑巴,他想介绍家乡、爱好,但是陈晨的语气诙谐,他独自冒险、跌宕起伏的故事,更是狠狠抓住别人的目光,连余光都没留给他,他也就乖乖回到座位去了。 别人的耐心就那么多,所以做什么事情都要快,经常脑子一抽就决定了。 他想溜,可手攥的死死的。 时远的电话响了,这才抽出一只手。又一个电话号码拨进来,两只手完全解放了。林泽有些郁闷,平时他连QQ群都没几个消息提示,今天电话好像特别多。这次是他们导员,有包裹寄到他们学院书记那里,叫他来办公室取。时远一叠声地答应,脚底抹了油,一溜小跑冲出去。 并不是因为时远多想去办公室,往常,他都是踩着导员下班时间去。 林泽更郁闷了,笑容转移到时远的脸上,临走还得嘚瑟一下,“哈哈哈哥们儿,巧了不是,导员儿找!” 骑车扬长而去,走远了还不忘吐个舌头。他刚在社团耍完帅,老天保佑还让林泽吃了瘪,眼底的心情跟今天的天气一样好。 阳光明媚,从高远的蓝天洒下,被树叶剪碎,一地的洋洋洒洒。车子在树影中穿行,偶尔会看到几个新面孔。昨晚下过雨,路面很新,翠绿的梧桐树矗立道路两旁,鼻子里都是湖面的清新混着泥土翻过的气味。他拖住一两片飘落的树叶,很嫩,叶脉清晰,像是白鸟尾羽的纹路。 又一年入学季,江时远,大学二年级,将满20岁。 他会收藏一些叶子,喷上一些碱水,就是很好的标本。把他们放在书的合页之间,旁边可以写上这片叶子的故事,它就成了一种纪念时间的回忆。用来收藏或者打发时间都很合适。 按李姝婉的话讲,这是一种在女生之间也很小众的爱好,她恰恰非常喜欢,而这样的珍藏品,他有一整本。 小时候,江时远的爸爸经常不回家,每次回家总会带一片树叶,说这是研究所才有的树叶,国内找不到的。后来叶子会随着道歉信一起寄回来,大概又是说什么,研究有了新的进展,暂时不能回来了之类的话。他已经有十多年没有见过爸爸了,一直替爸爸撑起妈妈的埋怨。他其实也能理解,她一个人养着一家人。他也写过信,里面除了提到妈妈快疯了,也会跟爸爸要哈利波特手办之类的。但是从没有回过,可是同学们仍然他羡慕他,理由居然是他的爸爸从不克扣他的零花钱。 ------------ 成年礼II 每次放学,时远都会到校门口零食铺子,然后仗义地每人一包。好兄弟们喊他老大,他还是很自豪的,可是很快发现,该自豪的是那些有爸爸来接的兄弟们。一辆辆车子开到他们旁边停下,摇下的车窗里,是自家老祖的血脉压制,看着好兄弟们收敛起腿脚,悻悻地钻进自家车里然后绝尘而去。 好哥们儿从玻璃窗看出去,时远悠哉悠哉地散步经过路边的小吃,非常羡慕。他可以想去哪就去哪,漫画想看就看,商场想逛就逛。但其实时远不看漫画,也不逛商场,累了就坐在路边等会人来接他。可如果别人没时间,他才会抓起几本漫画,然后去他们的秘密基地。一人一本最新的漫画,看的津津有味。 男生几乎都有一个秘密基地。身边的人越来越少,好兄弟都走了,时远就自己坐在天台上,天际那抹最后的亮光就要熄灭了,但是城市还很亮,街道上才暗了一点。 他喜欢蜘蛛侠的故事,彼得矗立在城市的最高处,俯瞰群星时,也是独自一人。 照片发到了QQ空间,时远先是点开来访记录,一个带耳机的女生头像来过,翻看了他几天前收集的藏品,他有些兴奋,又装作漫不经心地翻着动态,李姝婉的动态却没有更新。江时远抓了抓头发,捏着脸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人家都已经把他的联系方式拉黑了,可能只是某天忽然记起有个叫江时远的人,然后来看看。他为什么还要等呢?他说不清楚,这就像失败的暗恋一样,但又不一样,因为他真的谈过,还是初恋。 李姝婉不是他们专业的,他第一次见李姝婉是在课堂上。老师把她俩分到一个组里,时远还成了组长。结果第一天,李姝婉就缺课了,时远替她上了黑板,她直到下课才来。 夕阳透过玻璃照进教室的座椅上,铺上一层明黄的油彩,教室外的枫树红的浓烈。同学们刚走不久。时远的书就摊开在桌子上,他连书都没收拾,大家已经在回宿舍的路上欣赏晚霞了。他却因为做错了高数题被老师留堂教育,他站在讲桌一侧,弯腰扒着书听讲。 “报告,这是3教110教室吗?” 时远抬头,不经意掠过她的眉眼。参差的短发,落日的余晖透过发端,淡淡金色,眼帘低垂。门口站着一个穿白色卫衣的女生,军绿色工装裤,平板鞋,额前的刘海像是林海,能隐约看见带着白色的耳机。她很漂亮,虽然带着口罩,但其实根本不需要口罩来遮掩。 老师没有理会她的叨扰。眼神有些迟疑,又看了眼讲台上的时远,脚已经迈进门槛又退了出去,确定教室号没错,才轻声抱歉自己来晚了,语气里藏不住一丝尴尬。 时远也有些尴尬,目光对视的瞬间,双手不自觉的挠了挠头。照进教室的光又照在了时远的脸上只觉得发烫,但是替组员上黑板,是心血来潮最正确的一次。集叶是他们共同的爱好,两个人能聊很久,跟李姝婉相处的日子持续了一段时间,在网上分手了。后来总觉得当初的告别不完美,分开的时候谁都没有说再见,可其实两个人也不会再见,甚至连告别不用见面。 他的动态很快就被陈晨举哑铃的健身照顶掉了,时远也不知道为什么陈晨的分享欲会这么强。他看见苏晓雨评论:“健身哥,又健身上了”,时远默默点了一个赞。陈晨的每一条动态,苏晓雨总会在评论区阴阳怪气。苏晓雨并不是一直针对陈晨的,大一组织的晚会上,她穿着白裙子坐在钢琴前,再吵的男生也会安静地看她弹钢琴。时远衷心的对苏晓雨的琴技佩服,其实她只要不张嘴,还是让人感到很美好的。谁都知道,但是都默契的没有说出来,偏偏陈晨不长眼,音量甚至盖住了掌声。 苏晓雨凭借才华征服了大家,光芒万丈的时刻,陈晨非要彰显一下存在感。就这样陈晨被记恨了整整一年,他俩的恩怨也被大家当乐子看了一年,有人甚至猜他们会在一起,像是部追不完的剧。江时远也喜欢拿着来打发时间,他有自己的剧要等,像是萧炎和纳兰嫣然的三年之约,但他跟谁也没有说。 日子就像回到了小时候,房子里的小孩儿盼着长大,他盼着早点再见到李姝婉。 教学楼里静悄悄的,走廊里回荡着时远的脚步声。他尽量慢下来轻点走,今天的教学楼里空旷的吓人。 导员的办公室在拐角,门吱嘎一声推开了,里面没有人。他敲了敲门,“老师?在吗?” 导员的头从一堆小山丘里冒了出来,同事去开会了,他的文件堆叠成山,留在这忙的焦头烂额。看到时远来了,紧皱的眉宇舒展开,房间里终于有两个活人了,他乐呵地望着时远。而且他没有踩着下班点过来,成为压死他的最后一根稻草,“不是我找你,是书记那边说一定要亲自给你。上面也没有地址,很奇怪。” “我记得包裹放在.......就是一个四方的油皮纸包的,太乱了,你找找吧。” 东西放在中间的桌子上。崭新的油皮纸,包裹很扁,时远摸着包裹,里面薄薄的一层,感觉好像没装什么东西。除了那个远在国外的老爹,他不记得有谁会给他寄东西,这东西还寄到了书记那里。 倒出来的是一封白色素雅的信。阳光下,信封表面浮现出叶脉状的银光,向四周延展,若隐若现,信口用红色的火漆封着。设计师别出心裁,用暗银绘成的藤蔓,火漆恰好构成了花蕊,像是一朵生长的玫瑰。表面是一封信,却是货真价实的艺术品。 导员拿着飘下来的回执看了一眼,又看看时远,他衣服兜里还伸着几根叶子,漫不经心地问他:“你买彩票了吗?” 时远眨巴着眼,“啊......老师,你,你也喜欢赌博吗?” ------------ 成年礼III 他拆开信,里面居然是用中文写的: 您好! 首先,我们对您提交交换生项目申请,表示衷心的感谢和欢迎。自我介绍一下,诺琳尔学院是一所本部位于美国伊利诺伊州的私立大学,我们与全球多所顶尖学府保持着广泛的学术交流与合作。我是诺琳尔学院的秘书,艾莉森·格林伍德(Alison Greenwood)。 我们注意到您对生命科学领域的热情和才华。因此,我们非常诚挚地邀请您参加即将在贵校举办的学术交流会。我们相信,此次学术交流会将为增进彼此的了解,提供一个的宝贵机会,让您更深入地了解诺琳尔学院的学术氛围和研究环境。 在您收到此邀请后,我们将为您发送一封有关此次会议事宜的电子邮件,确认您的参与。如果您有任何疑问或需要进一步的信息,也请随时与我联系。 期待您的积极回应,并希望在学术交流会上与您相见。 此致 敬礼! 艾莉森·格林伍德 秘书 时远摸着额头,太阳穴突突的跳。 大一下学期,学校组织了一场全校范围内的交换生申请活动。那个暑假的动态,陈晨晒自己的旅游照、苏晓雨过生日......,评论区冷地像冬天,可唯独是录取通知书的动态,下面的评论区各种羡慕、各种酸。炎炎夏日,班级群里更是讨论的火热。时远抱着试一试的心态也申请了,却都杳无音讯。 时远捏着信封左右端详,细细感受,上面的叶脉顺滑,纹路清晰。他腾地翻坐起身,消息列表里除了班级群消息就是一堆广告,手指上下翻飞,像是在一堆草丛里面找宝箱。 江时远的眼睛里有一种奇怪的神情,像是在看一个非常遥远的地方,又像是在看一个非常喜欢的东西。 他不记得自己申请过这所学院,可申请的学院那么多,谁记得住?这就好比买彩票,中大奖的概率总是有的,但是要多买!他的彩票中奖了,只是比别人晚一些。 出结果的那段日子,大家聚了一次,在当地有名的酒店。聚会上发言的人,基本上都被拟录取了,时远和林泽坐在角落里默默地听着他们致辞,鼓掌到手疼。 他只知道他们叫什么名字,却没什么交集。陈晨拿到了曼彻斯特大学的拟录取通知,端酒杯发表感言的时候高瞻远瞩。看着他们一杯杯酒下肚,觉得被录取未必是件好事,至少喝这么多,胃肯定不好受。 他在角落里埋头炫饭,没有人理他。 他也不需要有谁理会,生活是自己的,况且留学一年动辄十几万,异国他乡肯定不如老家的狗窝舒服,没准儿他追漫画的时候,他已经在那个餐馆里刷盘子了。想到这里,觉得自己颇有种阿Q的精神,于是筷子穿过别人的酒杯,从对面的菜里夹起一个虾球。 邮件还到,导员特意给他批了那天的假条。他挠了挠头,一头柔软的黑发快抓包浆了,索性翻下床,打盆热水收拾收拾。他站在镜子面前,头发油亮亮的,刘海也有些长。 他本以为剩下的三年会就这样直到毕业,然后找一份普通的工作,妈妈也许会建议他找一个本地的女孩儿,娶妻生子,好在他不用担心妈妈的养老金问题,她已经存够了退休的钱。这样一眼望到头的规划也算人生吗?或者说就该是他的人生吗?他不知道。 这封邀请信,就像一块石子掷入水里,有了那么点涟漪。 但愿老天眷顾吧,就像他想的那样,人群四周,一群黑衣人从车上下来。大家都很诧异的时候,只有他面容淡定,步伐坚定地走出来。黑衣人恭敬地退让在两侧,为首的人等候在车门一侧。披上的风衣如漆黑的长夜,挺括的版型把他的气场拔高数倍。一道黑色闪电消失在道路尽头,将众人的思绪扯向遥远的天际。 故事的题材不一定要是黑社会,核心必须是人群望向他的背影, 超拽! 他收拾了好久,换了身简约的派头。舍友以为他谈对象了,但他没理会,他一会儿要跟妈妈打个视频。离上次打电话隔了十多天了,他还没想好怎么跟她讲这件事。她忙着赚钱,尽管不在意他的成绩有多烂,可这回总该能让她开心一回吧? “行啊兄弟,”,是贱人的消息,“还是不是自家银了,留学都不跟兄弟知会一声,啥学校啊?” 望着手机上咧着嘴笑的大脸,他不知道这贱人从哪知道的消息,刚想说“不信谣不传谣”犹豫了一会儿又删了,“安国的一个学校,盛产艺术品。” “可以啊,班里能到安国的没几个人吧?这回不得发朋友圈给兄弟长长脸”林泽那边字打的飞快,攻速拉满,“咱也享受享受喝酒喝到吐” 提示音不停,微信遭受饱和式火力轰击。 “我不擅长喝酒,你替我喝了吧” “行啊,兄弟我海量,保准都给他们喝趴下” “够义气”时远有点感动了,林泽话锋一转,“但是得你请客” 时远没有拒绝,林泽没想过他会答应,发了一串问号,“啊不是,兄弟你咋了?” 时远哭笑不得,“你是真贱啊!” 对面回了一个墨镜,时远知道,他被骂爽了。 “安国和国内差了十个小时吧?为父以后就趁你睡觉给你发消息” “那就用七匹狼还你完整的童年” 时远鼻子抽动一下,一股酸涩。他和林泽确实是好兄弟,没告诉林泽的事情也不止这一件,还有当初跟李姝婉谈对象的事情。林泽是后来才知道的,可那会儿他已经分了。他也没说时远什么,两个人就是坐在学校的天台上吹风。天台的风把喝完的酒瓶子吹倒了,空酒瓶撞在地上摔得叮当响,就是没有碎。 他们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地吹风。 林泽和时远就像路旁的两条狗,时远是悠哉的老黄狗,而林泽,会像癞皮狗一样粘着行人,踹两脚他还会露出软乎乎的肚子。可那是一种生存智慧,小猫可以不理人,就会有吃的,但小狗只能摇尾巴。那行字还静静地躺在聊天框里等待发送,他只需要动动手指按下去,对面就能收到,可是那样有什么意义,有些话不该当面说吗?但男人之间,哪里会有这些柔情? 他揉了揉眼睛,眼眶有些干涩。 贱人的头像还在闪,时远干脆屏蔽掉了。另一个戴耳机的女生头像倒是跳了出来,他身子一颤,感到一股地震。 ------------ 成年礼IV 她更新了一张烟花绚烂绽放的照片,地点在艾西顿国际酒店,配文是“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团火,路过的人只看到了烟”。他记得这里很高档,以前听她提起过里面有一个像电影院一样的会议厅。他挠了挠头,留言“烟花很漂亮。”但是对方的头像亮过之后很快就灰掉了,他抓了抓头发,抿了抿嘴。 他觉得应该没人发现,他用的小号,装作叫“呆桃不吃香菜”的女生。评论完之后,很快切了回来,生怕被人发现。 江时远又点开邮箱,果然多了一封邮件。简单扫了一眼,里面还是一样的内容,只多一个联系方式。 他提交了好友申请,对方很快回复了一个笑脸,“欢迎参加诺琳尔学院举办的学术交流会,我是秘书艾莉森·格林伍德。关于会议的一切问题您都可以与我联系,将安排专人为您解决。祝您参会愉快。再次欢迎你,江时远先生。” “你好你好”,消息连同一张可爱的表情一起发过去。 对方先是回复了一个笑脸,接着发了一份表格。 “尊敬的江时远先生,为了确保您参会顺利,这是一份有关您的个人信息表格。如果确认无误,请在下面签下您的名字。” 他迅速的划到最底下,签上了名字。这又不是卖身合同,都是正规学校,他觉得没什么可犹豫的。但他不知道的是,署名的那刻起,一切就开始了倒计时。 交流会定在了周末,还有两天的时间。时远这几天去图书馆借了几本书拉着林泽自习,一边做准备功课一边查阅诺琳尔学院的资料。他这几天没怎么玩游戏,他这么努力,上次是在高三。 他们学校的官网做的真好,最后得出结论,他们的学校,特么“豪”无人性。 交流会在艾西顿酒店三楼的会议厅举行,时远迟到了。 他赶到时,酒店的院子里已经停满了各种豪车。前脚进门,后脚前台就迎了上来,“您是江时远先生吗,学术交流会在十三楼会议厅,请跟我来。” 大理石砖表面光洁如镜,映着头顶一排排的水晶吊灯,也映着时远低头羞红的脸。他像是犯了错的小孩儿跟在身后。带他的前台很漂亮,还蹬着高跟,蓝色的西装,蓝白条纹的领带。 不愧是全国连锁的豪华酒店,也特么“豪”无人性。 会议厅的门虚掩着,透过缝隙,他先偷瞄一眼。里面已经坐满了人,讲台上坐着学校的领导。他感觉天塌了,这样进去肯定会被发现,他想请假肚子疼,可是这样档次的会议只有跟台上的校长请了。 领路的姐姐看出了他的心思,指了指后排的两侧空位。 这一刻,她在时远的心里的形象如此伟岸。 简单比了一个OK,干脆地跪下,然后膝盖滑行进去,直接钻到座位上。抽出扶手里的桌子,摆上提前准备好的本子和书,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迟到了啊你——惯犯?” 一声吓得时远从天灵盖凉到了脚底板。扭头瞧去,旁边的位子上还有个人,皮肤白皙,有些帅气。从上往下,红黑色的狼尾,戴着黑色空顶遮阳帽,咽喉的曲线像是柔软的沙丘,黑色防晒衣、工装裤。 “嘘!嘘!”时远低着头,连摆噤声的手势。时远觉得哪里不对劲,可是说不上来,看到她镶钻的美甲,才赫然惊觉。 女孩儿用眼角的余光斜视他,忽然扭过头来往他这里凑了凑。微微敞开的领口,亮闪闪的项链上间隔镶嵌着珍珠。帽子下的眼神里闪过一丝狡黠,转头,望了望他身后的手抓饼。 昨天睡太晚,早上没吃饭。 时远慢吞吞地递上了自己的早饭,被一把拿过。他来的路上看见了准备的茶歇区,上面摆放着各种饮料和点心。他只能靠那个填肚子了。 时远坐在最后一排,整个大厅一览无余。从后往前,观众席呈半圆,是下降的梯状。会议厅很大,天花板上吊着层层水晶吊灯,延伸一半出去,像是有二层的设计。他一这层的前五排是满的,两侧的挂画覆盖着一层细腻的光晕。讲台上,外国学院的代表正在进行学术分享,男生戴着眼镜,有些反光看不清面容;右边的女生走到屏幕前,长发落肩,微微飘动。 时远扒着前面的椅背,看得入迷了,前排一颗颗人头在他眼底攒动,像是滚动的麦丽素,有白的有黑的。 可惜离得太远了,只能看出来是两个非常年轻的学生。男生左边坐着一个教授,头发花白,肚子比校长还大,好像一直在笑。 他认真听了两分钟,就知道了那个女生的声音很温柔,像是四五月份的樱花。两天的临时抱佛脚的作用很鸡肋,而且大屏幕上的字有些像是一排排的芝麻。 “还有么?”他的早饭很快就牺牲了,女孩儿问地有些漫不经心。 时远吐了吐舌,表情无辜地翻出衣服兜,示意求放过。一阵擂鼓声从时远肚子里传出来,她略有些诧异,随后在时远的注视下,像是恩赐一样,给了他一块儿糖。 “说‘谢谢’。” 时远瞪大了眼睛,眨巴着眼睛,“谢谢!” 那两个字的谢谢,他说的铿锵有力、抑扬顿挫。 终于到茶歇时间了,江时远精准制导茶歇区。一份份的糕点用小盘子盛好,放在摆台上供人自取,高层放饮品。 时远选了一个不惹眼的角落,往嘴里塞蛋糕,续饮料。吃饱喝足,手里还握着刚抢到的纸杯蛋糕,嘴角还沾着一抹奶油。他很喜欢吃这种小蛋糕,咬一口面胚,松软奶香,里面还夹着水果丁或是巧克力碎片。 茶歇三十分钟,推着餐车的服务员会时不时来一趟,从餐车上重新拿出小蛋糕和酒水放到摆台上。着装儒雅的教授们彼此攀谈,旁边跟着几个学生,他们端着盘子吃,时远坐在角落吃。他只听说这家酒店很高档,五星级,全球连锁。租用这样规格酒店的会议厅,绝对是安国的学院的手笔,外国学院真特么有钱,时远心里赞叹。 ------------ 成年礼V 茶歇的时间是半个小时,他胡吃海塞用了三分钟。有些人是跟着老师来的,因为屏幕上展示的内容就不像是给本科生看的,他觉得应该有研究生。从他面前走过的人,除了老人和年轻人的搭配,还有一些好像同龄的人聚在一起,可无论哪个圈子,时远都插不上话。 与其他人的简约、学术风比起来,一身行头有点乱糟糟的。早上有点急,穿上新买的卫衣就来了。他没有大块的肌肉,所以衣服要选版型挺阔的,这种穿搭遮身材,李姝婉特意为他选的。因为她说时远的衣服有些幼稚,他想解释这是妈妈给他买的,但那会显得自己很没用。李姝婉倒是很乐意给他挑衣服,像是在玩一个养成系游戏。 他挠挠头,这种事情果然还是要让女孩子来,他虽然也在努力提高审美。不过用林泽的话说,垂死挣扎而已。 虽然他自己呆在角落里,但也很忙。必须时不时拿出手机假装回消息,尤其当有服务员推着餐车,到他面前,“先生还需要蛋糕和饮料吗?“ 有一次服务员直接穿过人群走到他面前问他,甚至没有去问经过的那些人,因为他们有同门要寒暄,有朋友要认识,服务员不好意思去打扰他们。 但这些都无所谓,他来这里是为了留学来的,可是除了前台的小姐姐很热情之外,他就认识了那个有点帅气的女孩儿了。 时远左看右看,茶歇区很大,保洁阿姨在茶歇区外休息,服务员也在陆续补充零食和饮料。他把这些年看过的小说漫画都在脑子里回忆了一遍,忽然抬头望着天花板,笑出了声。笑声吓到旁边的人,还以为他疯了。他挠了挠头,他觉得周末应该躺在床上,今天有很多漫画更新,有很多小说更新,或者去社团摸鱼也行。 人群里忽然有人叫了一声,“江时远?你怎么也在这?” 时远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安安稳稳地做一个路人甲,忽然被叫声吓到了,蹭地站了起来。 他看见班长陈晨、苏晓雨,还有一些聚会上认识但是叫不出名字的。李姝婉也在,她在人群里不算高,江时远还是一眼就看见了。他差点以为在做梦。 时远挠挠头,攥着手机说,“我也是来......”生涩地挤出一张有点苦的笑脸,好像是一件羞于承认的事情,“交流的。” 这句话说出来是没有底气的,自己应该把简奢的邀请信带上,可是他们应该也有类似的信吧。 班长陈晨穿了一件素的衣服,戴着一块儿他叫不上名字来的表,衣服有细心整理过的痕迹,健身的积累沉淀在此刻显现出来。别人的衣服也多少有点心机,只有他穿的太着急了,手偷偷揪着衣角想扯平褶皱。 “吃,吃了吗?”有很多话卡在喉咙里,说不出来,也咽不下去,只能磕磕巴巴地,好像是不太熟地跟大家打着招呼。目光徐徐挪动,落到李姝婉的身上,她穿了一件天蓝色吊带连衣裙,一件白色针织衫。她什么都没有说,看见时远的眼神里闪过一丝诧异。 “你也是来参加交流会的?” 大家在看到江时远的时候,都发出了同样惊诧的声音,好像他出现在这里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更多的是诧异,惊诧过后,大家很快散去。 他木然地站在角落里,眼里映出人群里的天蓝色,她还和以前一样。 江时远幻想过相遇的那天,不是三年的心酸,不是一路的坎坷,而是像兜兜转转的故事终于迎来结局,那天晚霞正美,他们会在相遇的教室,“好久不见”。可再次见面,没等到三年之约,也没有那样曲折的旅程,他们什么都没说,却好像什么都说完了。一种异样的感觉滋生出来,像是春天的阳光照在身上,又像是一阵风吹进心里。那阵风,都是从去年秋天吹来的。 “我听说茶歇的蛋糕都在你这儿,你怎么还蔫了吧唧的?” 小巫女说到最后的语调还特意上扬,纤细白皙的手指在他脸前晃了晃。 “反正你也没胃口,不介意我吃掉你的这份吧!” 江时远没有理她,灰溜溜地走掉了。 “不说话当你同意了,”端起蛋糕吃了起来,“走掉了——刚才那个小吊带是你前女友?” 江时远的步子忽然顿了一下,他停她也停,嘴巴还不停地说。她就像是那个英雄联盟里的蛤蟆,专爱别人的隐私。脑袋嗡嗡的,耳边全是嘈杂的人声。 他现在应该利落地走过去,抢了蛋糕,“对啊,没想到吧。”然后转身就走,语气要冲,步伐要狠。但是那又怎么样,走掉的样子还是像条狗,更何况他也没办法让别人不说什么,对啊,好像没什么话比沉默更让他不能承受的了。 时远盯着她手里的小蛋糕,小巫女挑了挑眉:“以为你这么不爽,会上来抢呢。算啦,给你好了。”她伸手轻轻拍了拍江时远的肩膀,把蛋糕郑重地交到他手上,留下江时远一个人在原地。 茶歇眨眼就过去了,人群开始入场。 “冯陌然呢?还没睡醒吗?”胡子花白的老教授此刻已经站在候场区掐着表准备入场了,语气有些焦躁,“还有萧书秋呢?该轮到他做交流生项目演讲了。” 艾默森,诺琳尔学院教授。旁边站着的是门下学生,楚婷。 幕后的老人又一把捂住心脏,急得要跳起来,“时远!江时远来了没有!” 萧书秋把蛋糕和水递给了楚婷和教授,答道:“教授您先吃点东西,下半场的资料已经准备好了。他们刚才一起坐在后排......教授,学校为什么这么重视江时远?他好像并不是什么很优秀的人啊。” 艾默森教授接过递来的蛋糕,忽然低眉沉思良久,眼神注视着二人,“我们族群,是不能用常规思维对待的。虽然不清楚他传承自哪位君王的血脉,但在校史里,确实存在发现天生混血种的先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