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章 少女正向刽子手求救 “您是莉莉丝、是提亚马特、是喀尔刻、是芭芭雅嘎……是一切怪物的母亲。 拥有着一千种不同名字的恶魔，请聆听我的乞求。” 伴随着不明所以的呼唤，她刚回过神来就意识到周遭景色发生了扭曲。 原先那股属于沐浴露的香味在此刻转变为那令人厌恶窒息的硫磺与铁锈味。映入眼帘的是石质地面上由干涸的血液绘制的一副骇人的宗教符号。 倒五芒星，她认得这符号意味着什么，但特殊的地方在于这五芒星的五个角落各绘制了巨魔、恶龙、海怪、梦魔、丑妇，而自己就正处于这五芒星中央。 明明前一刻还在浴室里才对？垂在脸颊上仍保持还未吹干状态的发丝也证实着这一点。 “哈哈哈哈！我成功了，我成功了！恶魔，恶魔被我召唤出来了！”近乎癫狂的声音引起了她的注意，抬起头，面前是一位身着黑袍，体型佝偻的……人？ 这人皮肤近乎透明，以至于他人能轻易透过肌肤看到下方的血管与骨骼。鼻梁像是被整个削掉，只留下两个会随着呼吸收缩扩张的孔洞。而由于没有毛发，使得那畸形的头型能够毫无遮掩地整个暴露在他人的视线。 “我这是盐酸氯丙嗪吃太多，产生幻觉了？”还未搞清楚状况的女孩很是不明所以，不禁怀疑起是不是近来所使用的药物产生的副作用。 扫视了一眼所处的环境，这是一间封闭的地下石室，角落里有几盏油灯正半死不活地为整个房间提供着微弱的照明，而在黑袍人的身后，是一条通往上方的爬梯。 “‘繁育’与‘屠戮’的恶魔！非常抱歉，因为时间紧迫，没能为您提供合适的祭品！”那丑陋的生物似乎是听到刚才女孩的自言自语，猛地抬起来头。“您最喜欢孩子对吧？只要您能够出手将外面那些家伙通通杀掉！想吃多少小孩，我都能够满足你！” 他在说些什么莫名其妙的话？什么繁育与屠戮的恶魔……女孩没有回应对方，只是捂着头尽可能地分析着眼前的情况。难道说是自己正处于一场话剧表演？因为中途病犯了，导致记忆出现差错。 眼前这人那比哈利波特的伏地魔还要非人的模样，是化妆的功劳？亦或者…… “喂！赶快啊！”由于没有第一时间搭理它的缘故，这头丑陋生物很快就褪下了原先的恭敬，有的只是这平日里趾高气扬惯了、习惯命令别人的语气。“明明是恶魔，还装做一副娘们的模样，想骗过谁啊！” 女孩脑内一时闪过数个信息，对于自己所处的环境有了一个大概的了解。 异世、召唤、祭品、还有恶魔……而自己的身份，是恶魔吗？ “所以说，是你将我……召唤到这里来的，对吧？人类。”女孩选择暂且迎合对方，好好扮演这个身份。 随着她话音落下，意料中有人从角落跳出来喊cut的画面并没有发生。 “没错！没错！就是这样！”似乎是因为终于得到了回应，黑袍人脸上露出狰狞恐怖的笑容，“我知道您喜欢什么！事成之后，我会带您到最近的乡镇，那里有的是小孩！您想吃多少就吃多少！” 黑袍人咧嘴笑时，女孩瞥到了什么。 牙齿好丑，女孩还是第一次见有人类能够拥有里三层外三层排列的牙。这是化妆技术能办到的事吗？那这化妆师的技术也未免太过高超。 “那就按这个交易来吧。”她缓步走向对方，示意后者带路。 只是在这怪物刚转过身的刹那，女孩就一把抓起燃烧着的油灯，向怪物泼洒而去。 热浪顺着燃烧中的油脂，沿着怪物的黑袍向上翻卷着，沸腾的烟气伴随着赤艳的金将怪物整个笼罩其中。 “啊啊啊啊啊——你居然骗我！该死的恶魔！就连恶魔都要愚弄我吗！我不甘心！” 嗅着焦灼的气味，女孩不顾那怪物的哀嚎，头也不回地朝室外逃蹿。 若是之后被察觉到自己并非它所召唤的恶魔，而是一位再普通不过的凡人。就它那副不把人命当回事的模样，接下来要迎接怎样的结局可想而知。 倒不如现在先下手为强，虽然不知道它所说的“外面的家伙”都是些什么人，但情况也不会更糟了！ “谁来救救——”只是女孩刚跑到爬梯处时，恰好就有人从上方一跃而下，二人彼此撞了个满怀。 “嘶……” 忍着痛楚仰起头，注意到和自己撞到一块的是一位看上去年纪并不大的男性。 他穿着一身皮制甲胄，金发浅得似雪，在那高高向上翘起的眉毛下，是一对群青色的长杏眼，正用审视的眼神打量着女孩。 “女士，你还好吧？”他单手将撞进自己怀里的女孩扶起。只是在看清对方容貌的瞬间瞳孔不禁缩了缩。 她的头发如黑绸，在修长的睫毛下是一双惊慌着的如琥珀般眼睛，精致的小鼻子。五官与那鹅蛋型的脸庞很是相称。 但眼下并不是适合欣赏的时机，他一仰头就注意到后边正燃烧着的怪物。 女孩也顺着他的目光往身后望去。 火势已经呈现疲态，被烧得血肉模糊的躯体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再生着，在层层堆叠的赤红曼陀罗中，一个模糊的身影正蹒跚地向二人的方向行来。 果真不是人类，她想。 没有丝毫犹豫，男性解开挂在腰间的剑鞘，取出一柄朴素毫无装饰的长剑。 剑尖处有火花在跳动，焰光没一会就变为绽放的红桔梗，下一刻整间石屋被炙光烤得通红，紧随其后的是金属与金属撞击时所发出的锐鸣。 之后那刺眼的火光令她无法再直视二人的战斗，只能聆听着怪物逐渐虚弱的悲鸣，感受着足以灼伤皮肤的空气逐渐冷却。 刚才那是魔法？这是真实存在的吗？太过荒谬了……类似于《尼罗河女儿》的穿越桥段吗？ 无缘无故被转移到这个世界，无缘无故被误认为是恶魔…… 然而紧随其后的是更为荒谬的状况—— “召唤者将死，是我苏醒得太晚了吗？” 如线般纤细的嗓音，在她脑海深处回响着。 事到如今，又出现了幻听吗？或许是所服用药物的缘故？ “并非是幻听，孩子。”这嗓音如同砂糖，是讨人喜欢的甜美女声，“很抱歉，因为我的原因，让你被牵扯到这里来。” “你的原因？” “他呼求着我的名，试图举行着仪式将我从炼狱中召唤而来。”说到这，那声音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着接下来的发言，“而你，孩子。你将成为我降临此世的容器。倘若仪式没有发生这场意外的话。” 真相大白，这声音的主人才是那怪物所要召唤的“恶魔”，而她不过是这场邪教仪式原定的牺牲品罢了。 只是事到如今，这罪魁祸首居然用着事不关己的口吻安慰着无辜被转移来此世的自己。 似乎是感受到女孩内心的愤恨，恶魔再度开口抚慰着女孩的情绪。 “我很抱歉，你本应享有更多原先世界生活的快乐。我会以‘交易’的形式，满足你的任何愿望，以此来表达我的歉意。” “哈，真好笑啊，恶魔。本来我还在怀疑着你的真实身份，现在来看你确实是毋庸置疑的恶魔。”女孩故意以一番嗤之以鼻的口吻回应，“满嘴的致歉，实际目的却是惦记着‘交易’。呜哇，是需要雄鸡的鲜血？还是啃点孩童填填肚子？或者想…要…我——的灵魂？” “不……你只需要付出对你而言，毫无用处的东西。你的经历，你的记忆。你可以将它们任意一段卖给我，作为交换我会满足你一项与其相符的愿望。如何？” “从刚才开始就在人家脑子里文绉绉地念叨着这些莫名其妙的东西……能不能给我闭嘴！” 她的怒斥很快就得到了见效，脑海内一时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这个恶魔脾气是不是太好了些？这么好欺负吗？ “道歉。”女孩冷不丁地冒出来一句。 “……什么？” “给我好好道歉，立刻。不然无论你说什么，我一个字都不会去听。” “请原谅我，孩子。都是我的过错。”那嗓音变得比原先低沉许多，“我从未有过安慰他人的经验，也不知该如何向你致歉。若你能够从我的痛苦中得到慰藉，我能够向你揭晓我其中一个真名。” 在一些神话故事中，确实存在恶魔与鬼怪害怕暴露自己真名的桥段。 但女孩并不认为一个恶魔，会因为这种可笑的理由将自己的真名告知他人。 “那还是罢了。喂，那我想要回到原来的世界。你，能实现吗？”女孩不假思索地在心底里对那个声音许下愿。 “这一愿望对你我而言，实在是太过于都宏大了，所需的代价会超乎你的想象。若是愿意付出所有的过去，乃至于出生在原先世界的事实，我才可为你实现这一愿望。” “……付出了它们，我会变成什么样？” “世界与你都会忘掉你曾经生存过的事实，你将成为一个过去从未存在过的人，凭空出现在原先的世界。” 这算什么？这又与如今的处境有着什么区别？ “那换一个愿望吧。我希望所有人类融化成一团有意识的肉泥，然后融在一起。”她语气十分认真地说。 另一边再度陷入了长久的沉默，“这个愿望太过激了，我的孩子。你难道没有其他实际一些的愿望吗？譬如财富？譬如美貌？” “切，还不如Photoshop来得实际呢。” “那是何物？” “一款对于某些女孩而言最好的护肤品。” “很抱歉我对此闻所未闻。” “没用的废物。” 在此时，石室内怪物那凄厉的临终哀嚎声打断了她与恶魔的交谈。 一点一点抬起下巴，却看到一柄朴素毫无装饰的长剑正抵在她眉间前。 是刚才的男性，他质问着愣住的女孩。 “想跑哪里去？恶魔。” ------------ 第二章 若不想被烧蚀，那便签吧 这人在说些什么？ 剑上残存的热量扑面而来，女孩却感到浑身冰冷。 这个不把人命当回事的世界，是在闹哪样？ “我能够帮助你，这种程度只需要微不足道的一小段经历就足够了。” 还有这个趁火打劫的该死恶魔。 “我不明白您在说些什么，先生。”姑且还是鼓起勇气来。 既然对方没有二话不说就把自己砍了，那大概还是有交流余地的。 “首先，它被我们追捕了一路，可没有去城镇掳掠孩童的空隙。以及——”他用眼睛余光瞥了眼室内中央的那倒五芒星召唤阵，言外之意自然不言而喻。 “……先生，倘若我真的是恶魔。方才会这么惊慌失措地逃蹿，还那么狼狈地与您撞上吗？” 火大，越解释越能感受到情绪不受控制。 她柳眉紧蹙，眼角微微抽搐着，未干的长发零星地黏在脸上，似乎在努力遏制自己的怒气。 而男性也注意到了这点。 “如果是我误解了你，我会给予你最诚恳的歉意与足够的歉礼。”他的语气与态度缓和了下来，但剑尖仍然抵在女孩的眉间，“还请你解释一下，你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啧。我说，我回过神来时，就出现在这里，你信吗？” 只是接下来得到并不是预料中的驳斥。 “…这个我可以相信。”剑尖被抬起，只是还未等待女孩松口气，一个猝不及防的问题便被抛了出来。 “你，是不是来自另一个世界？” 女孩闻言退了几步，身体微微摇晃着，瞳孔近乎要缩成针芒模样。 他为什么会知道？这是意味着什么？难道说他也…… “对，没错……你怎么会知道？”女孩费力地挤出一抹讨好式的笑靥，如果对方也是穿越到这个世界的人。 那多少也算是同乡，说不定可以一块在这个世界寻找回去的办法……实在不行的话也可以—— “那就和我一块死在这里吧。带来瘟疫的恶魔。” 剑毫不犹豫地朝女孩劈去，同时也代表着女孩的冀望从一开始就走向了错误的方向。 完全来不及躲闪，即便她在注意到对方突然的杀意那一刻就作出了规避。 皮肤、经络、肌肉被利刃切断的痛楚叫她倒吸一口凉气，剧烈的疼痛使得她只能捂着右臂上的伤口，跪倒在地全身蜷缩着。 “不要怨我，必须要杀了你才行。” 那冰冷刺骨的杀意与右臂传来的剧烈疼痛叫女孩没法迈动双腿，再不做些什么就要任由对方宰割了。 “为什么要杀我？”她抬起头，尽量让自己显得楚楚可怜，而又无辜。 于此同时在脑海里大声呼唤着那个寄宿在体内的恶魔。 “你啊，是用禁术召唤出来的恶魔，对吧？恶魔可是会传播瘟疫的存在。”剑士举起剑来。 “在十年前，有个家伙在我的故乡召唤出恶魔。 召唤出恶魔的蠢货没能控制住恶魔，让它逃到了大街上。 这之后仅过了数月，恶性的瘟疫蔓延了整个国家。” ……原来如此，她姑且能晓得这是什么缘故。 也就是说在过去的倒霉蛋被召唤到这里来。 然而，他们被召唤到这个时间的同时，还携带着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病菌，由于在这个世界的居民们缺乏抗体，也没有相关的防护知识…… 就好比如毁灭美洲原住民的不只是西班牙人的枪炮，还有殖民者给美洲所带来的天花、麻疹、斑疹伤寒…… 再辅以枪炮、铁制武器、钢制盔甲，不足200人的队伍就征服了拥有数百万人口的印加帝国。 “……最后那个恶魔怎么了？” 女孩深吸一口气，顺着对方的话茬往下问，以此来拖延足够的时间进行交易。 “被我兄长杀掉了，在杀掉它后没多久，兄长也浑身长满了脓疱，皮肤溃烂，最后无比痛苦地死去。”他平静地回答着，仿佛事不关己。 此时，爬梯的上方传来了他人的呼喊。“骑士大人，里面发生什么了？” “全都退下，所有人都不得进入这个房间！邪术师，召唤了带来‘瘟疫’的恶魔——我来处理，懂了吗？赴死的，只需要我一个人就够了。” 明明是在屠戮无辜妇孺，却一副准备慷慨就义的模样，真的是快要吐了。 “少在自我感动了。”女孩艰难地依着石墙站起身来，对着眼前的人破口大骂，“明明只是一个刽子手，你在这装什么英雄啊？你有任何证据来证明，我就一定会带来瘟疫吗？ 不过是个只会欺凌弱小的一个废物！你到底在装什么啊？” 他一时语塞，眼前的女孩说得并没有错，他的此行此举，确实是个准备杀害手无寸铁妇孺的土匪。 但，绝不意味着就能够让悲剧再度在这个世界上演。 “你说的没错。此时的我确实只是一位屠夫。而非英雄，我也并不会自认英雄。” 妖艳的红桔梗再度在剑尖上绽放，橘色的气焰在剑刃上翻卷，金色的火绒如同雪花般向四周飘落着。 只是，本应用责怪的眼神注视着他的女孩，此刻漂亮的脸上却露出一抹诡异的笑。 交易，完成了。 “我将取走你记忆中，那些叫人难堪的尴尬，令人难以忘怀的痛苦，在每个夜里都会化作噩梦的经历。 作为补偿，我将暂赠予你‘繁育’的权能。” 这段前后不足六十字的契约，是女孩与恶魔商议了好一会最后的成果，以痛苦的过往换取能够在当下保命的能力。 “成交。” 眼前的男性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不再与女孩废话，而是举起手中的剑刃向她斩去。 但，在剑刃距女孩仅有咫尺的瞬间，身体却背叛了他。 字面意义上的，手上长出一只手。 先是一阵剧烈的疼痛，随后一只畸形、骨瘦如柴，通体漆黑的前臂突然从肱骨处整个钻出，伸出手死死握住了那正燃烧着的剑刃。 这是什么？这不由得叫人感到诧异。 剑刃上燃烧着的火焰很快就将那条手臂点燃，紧握着剑刃的手掌也随之松开，下一刻剑芒一闪，整条手臂就被连根斩断。 叫人感到毛骨悚然的是，切口处没有流溢出一丝一毫的血液，那条阻拦自己进攻的手臂仿佛从未存在。 他将视线从左臂上移开，再度放在眼前的女孩身上。 她脸色变得苍白，似乎是因为什么消耗了太多体力，又或许是右臂的伤口失血过度。 那对漂亮的琥珀色双眼，此时也像是失去了焦距一般，仅仅只是空洞地望着前方。 虽然这个恶魔的能力无比诡异，但战局仍然是他比较有利。 紧接着又是一记横斩，那叫人感到错愕的一幕再度发生。这次是右肩上钻出一条畸形的兽爪死死攥住他的咽喉，持剑手上也新生出嘴，意图咬断五指。 只要企图攻击恶魔，身体就会不受控制地长出这些东西妨碍自己？ “真是死脑筋……就算是怀疑我，害怕我带来瘟疫，怎么，准备杀了我，然后再自杀吗？” 她大口喘着气，由于刚才的一招消耗了过多的体力，加上还在失血，情况不容乐观。 该死的恶魔也不告诉自己，这个能力消耗这么大。 双眼已经开始看不清东西，双腿也没有了力气，若不是依靠着墙壁，恐怕随时都会摔倒在地。 “油嘴滑舌并不能拯救你。” 男性快步朝身后退了退，果然正如他所想的那般，那些妨碍自己的多余肢体逐渐开始消散，就像从未存在过。 只要不直接采取与她敌对的姿态，这个能力就不会生效？或者说她的能力具有距离限制？ 绝不能让拥有这种骇人能力的恶魔降临于世，必须将其扼杀在此处。 哪怕玉石俱焚。 随着他意念一转，石室内凭空浮现金色的火流，席卷着黑烟。以他为中心旋转。整个石室在剧烈升温，手中那柄朴实无华的长剑也开始逐渐融化为铁水。 就用这火焰，将自己与恶魔一同于此处焚烧殆尽。 只是，从刚才起他就没有关注过身后。 那本应化作焦尸，被他亲手处决的邪教徒，准确来说是邪教徒的尸体。 尸体上不知何时长满了一条条畸形、骨瘦如柴，通体漆黑的肢体，与方才他身上出现的状况极为相似。 怪物蠕动着密密麻麻，如同蜈蚣百足般的肢体从背后向他冲来。 这令人始料不及的冲撞，将他整个撞飞出去，狠狠地砸进石墙里。 “是我赢了啊，骑士先生。” 在失去意识的前一刻，他听见了恶魔在自己耳边的低语。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在他的意识还未彻底从昏迷中苏醒，就嗅到了一股好闻的味道。 那是一股淡雅清香，带有花香的气味。 “醒了吗？我腿都麻了。”是那个女孩的声音，语气里满是虚弱和倦怠。 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对方松散地披在肩上上的乌黑中长发，还有那张姣好的面容。 而他正枕在对方的腿上，那股香气的来源，似乎正是恶魔的长发。 意识到这点的他猛地地撑起上半身，与恶魔拉开一段距离。 女孩见状并没有什么太大反应，只是伸手揉了揉有些发麻的大腿。 刚才的战斗是女孩赢了，但近乎耗尽体力的她并没有办法夺走骑士的性命。 而石室外显然还留有骑士的同僚或手下，她也没法贸然逃离此处。 好在有骑士先前下达的命令，即便是方才发出了这么大的动静，他们也仍然没有进入石室内的打算。 “没必要这样吧？如果要害你，刚才在你晕过去的时候，我就已经下手了。”不顾对方的反应，她耸了耸肩。 摆在眼前的活路也只剩下一条，取得这个骑士的信任。 骑士下意识地将手伸向腰间，才想起自己的佩剑已经在方才的战斗里被自己融为了铁水。 半响，他才不情愿地开口。 “恶魔，那你这是想做什么。试图引诱我堕落？” 这话说的，什么叫引诱你堕落……况且取得你的好感对于我而言有什么好处吗？呃，不对。好像确实有。 女孩白了一眼，“自信是好事，但你这未免也太自作多情了。我们彼此各退一步，如何？骑士先生。” “这不可能。”预料中的回应，“我绝不能放任那样的灾难再一次出现在这世上。” 她盘起腿，尽可能叫自己麻木的大腿舒适一些，“所以说啊——你为什么从一开始就不听我在说什么呢？从头到尾，难道不是你一个人在自认为我一定会带来瘟疫吗？” 骑士沉默了好一会，“那你打算如何向我证明……你并不会带来瘟疫？” “……嗯，和我一起隔离观察一段时间？发生感染症状再杀我也不迟对吧？”考虑到这个世界八成没有隔离的概念，她本还想多解释几句，却被对方打断。 “这只能说明你并没有主动释放瘟疫。” 这个家伙为什么这么倔啊？女孩无奈地扶额，“疑罪从无的道理你懂不懂啊？骑士老爷。因为过去被召唤到这个世界的人带来瘟疫，所以我就一定会带来瘟疫吗？” 说起来，那位穿越者前辈，八成是个印度人吧？亦或者根本不是从现代穿越过去的。 会让人浑身长满脓包，皮肤溃烂的传染病……听起来像是天花，甚至是鼠疫？ 不管是什么，跟自己应该怎么都扯不上关系才对。 他嘴张了张，半天才挤出一句话来，“那请你解释解释，你刚才所使用那邪恶亵渎的能力。” 这倒是叫她一时语塞，总不能直接说“这是我临时找恶魔交易得来的”吧？ “呃，它看起来确实很坏……”女孩努力装出冷静的态度，“我也没有第一时间就朝你使用它，对吧？况且明明是你先动的手，我是正当自卫哦。” 骑士用那群青色的长杏眼盯着女孩看了许久，终于是下定了主意，“我同意你那份提议。不过，请把手都伸出来。” 女孩困惑地歪着头看了一眼，但还是向他伸出手。嘶，右臂上的伤口还没愈合，好痛。 正当她还在困惑之际，双手就被他一把紧紧抓住。 甚至连动作都没有看清，就“咔”的一声。 手腕上就多出了一对镣铐。 “诶？” “这本来是要用在邪术师身上的。”他解释道。 谁要你解释这个啦？ ------------ 第三章 别犯傻，那可是恶魔 就结果而言，性命暂时是安全了。 但眼前的情况可绝算不上“安全”。 在双手被拷住的情况下，和一个从刚才起就满脑子想着和自己同归于尽的人，共处一室…… 光是想想就够抑郁的。 本应是在家里舒舒服服地洗完热水澡，然后再痛痛快快地睡上一觉迎接周末才对。 然而现在的情况却是在闹哪样？直到刚才为止就已经连续遭遇两次生命危险。 虽然知道现在不是消沉内耗的时候，但有时候人的思绪就是完全没法受自己控制的。 “心情不好吗？孩子。即便已经将不好的回忆与经历都卖给了我，却仍然不足够吗？” 甜美如砂糖的声音再度在脑海里响起。 该死，这个罪魁祸首怎么还在？ “无论是谁遇到这个局面都会沮丧的好吗？还有，你怎么还没离开我的体内？我们不是已经做过了交易吗？” 都是这个恶魔的错，如果不是因为她，自己现在不会出现在这个鬼地方。事到如今居然还要跳出来火上浇油。 “当然是等待着下一笔交易了，孩子。”对方轻声说道，“纵然赠予你‘繁育’的权能，你也无法保护自己……这叫我怎能放下心来？” “绝对不会再有下一次了。”女孩毫不犹豫地拒绝再度进行交易的提议。 在人类历史里，有着无数有关与恶魔交易的故事，它们无一例外都有一个共同特点，即所有被满足的愿望，最终都以可怕的方式结束。 但凡先前交易而来的“繁育”，表现得不这么邪恶而亵渎……呜，好吧。好像最后结果也不会发生多少改变。 “你又开始沮丧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女孩隐约感觉有人在轻抚着自己的面庞。 “请容许我成为保护蔷薇的荆棘，当你拥有迫切想要实现的愿望，随时呼唤我便是。” 假惺惺的……归根结底不还是惦记着交易。 不过也是，继续精神内耗只会让情绪越来越低落，总该向前看。 “对了，骑士先生。不知该怎么称呼？” 女孩转头望向从刚才起就一直一言不发的异性。似乎是察觉到她的目光，对方也恰好也正将视线投向这边。 “埃什·戈尔登。”他坐在女孩右侧一同背靠石墙而坐，同时刻意在二人间留了两人份的距离，“你呢？” “我吗？我叫做——”本想直接说出自己的名字，女孩却发现自己怎么都想不起来自己原先叫做什么。 他似乎注意到女孩的表情逐渐变得严肃，“抱歉，我忘了恶魔是不能随便告诉别人自己真名的。” “没，没有的事。”见被对方误解，女孩不免有些慌乱，眼角微微垂下，“呃，就叫我薇薇安就好，埃什先生。” 这是威尔士神话里，一位妖精的名字。 闻言埃什却没有再说些什么，只是将头扭向另一边，不再与她对视。 “用姓氏称呼我就好。” 该不会是因为直呼名字显得太亲密了？见到对方这反应，她这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这一点。 但若是为了方才直呼名字而道歉可就显得太刻意了。 “戈尔登先生的故乡，现在瘟疫应该早就结束了吧？现在怎么样了？” “对同胞的杰作这么感兴趣吗？”虽然嘴上这么说，但他也并没有选择拒绝回答薇薇安的提问，“那场瘟疫死了非常多的人。”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怀里取出皮袋，袋子一打开薇薇安就闻到一股啤酒的气味。 “因为死了太多人，领主们不得不放宽了对农民承租土地的要求。剩余的农民们开始努力的精耕细作，次年迎来了粮食大丰收。”虽然这听上去是好事，但他的表情却稍显沉重起来，继而灌了一口啤酒。 “但同样因为死了太多人，这些粮食根本不好卖，也卖不出好价钱。意识到这点的大多数领主宁可让土地荒着，也不再愿意承租给农民。土地被领主收回，无地可种的农民们只好远走他乡，另寻他路。” 然而从埃什的讲述中，薇薇安却是听出了话语之外的情报。 “那之后呢？”她接着往下问道。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幸运儿，他们顺利得到了逝者们留下的丰厚遗产。 这些暴发户经历过瘟疫的洗礼，手头上又突然多出一大笔意外之财……”他的脸上露出一丝嘲弄的表情，“我也继承到了兄长的骑士头衔，还有他留下来的庄园。” 不过他却没注意到一旁的女孩，正用左手撑着下巴，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戈尔登先生的故乡，没有牧羊的传统吗？” 埃什不明白她突然问这个做什么，“自然是有的，比如我的庄园外就专门划出了一块区域作为领民的放牧地。” “这样啊。对了，戈尔登先生。”她突然歪着身子，费力地用被拷着的双手将长发撩到左侧肩膀上，似乎是不想让发丝接触到右臂上的伤口。 而在埃什的视角里却是见着了她洁白的脖颈。 这个恶魔又在试图引诱自己吗？他心想。 “证实我不会带来瘟疫后，就可以放我离开了吧？”薇薇安歪着头，一边捋着头发，一边问。 “不行。” “啊？为什……” “那也只不过是证明了你不是带来瘟疫的恶魔。”埃什将视线转向别处，“我不能就这么放任一个恶魔行于世间。” 良久，他听见一声叹息。 “唉，好吧。那你能保证我的生命安全吗？骑士大人。” 埃什突然觉得自己像是做错了什么，转过头望向她时，只看到了一副沮丧的，像是随时都要哭出来的表情。 “这个我可不敢保证。” 不要与恶魔达成任何协议，她们的一言一行都有可能成为具有约束力的誓约，无论誓约的内容有多么微不足道，无论双方有多么漫不经心。 只要其中一方违背了誓约的内容，破誓者就会因此得到惩戒。 “唉，行吧，我不该抱有希望的。”她似乎从刚才起就一直叹气，“那么，骑士大人。你打算就像这样，和我在这待多久呢？” “七…不，三天吧。” “一言为定。”说完，她径直侧躺在冰冷的地板上准备休息，但由于被铐住的双手和右臂上的伤口，她废了好一番功夫才找到相对舒适一些的姿势，“口好渴，有水吗？” 埃什没有回应。 没一会，装有液体的皮袋与皮制披肩都被丢到薇薇安面前。 还算有点良心。只是她一拧开皮袋，一股酒水特有的发酵气味扑面而来。 虽然这对于好酒的人而言，是沁人心脾的酒香。但对于薇薇安，却是叫她下意识地避而远之。 “没有水吗？” 虽然说这不是挑剔的时候，但薇薇安抱着一丝侥幸的心理询问。 “没有。”脱下披肩的埃什靠着墙壁，盘膝而坐，似乎也正准备休息。 薇薇安姑且是能够理解的……即便是找到清洁而安全的水源，但受限于储存手段，无法长时期贮存。 再加上去之前发生过大瘟疫，想必有不少水源因此受到污染吧？ 所以才使用酒精饮料代替饮用水…… 她犹豫好一会，终于还是下定了决心往嘴里灌了几口啤酒。 尽管那个世界里的医生叮嘱过薇薇安要尽量避免饮用酒、茶、咖啡这些饮料，但眼下并没有留给她矫情的余地。 想活下去，就只能妥协。 或许是因为酒精的作用，一晚上睡得很熟，甚至没有做梦。 也没有该死的定时上班闹钟打搅，舒爽地睡了个自然醒。 一睁眼，映入眼帘的是摆放在面前地板上的一堆莴笋与无花果。 “凑合着填填肚子吧。”是埃什的声音，他走到薇薇安跟前来，轻描淡写地将盖在薇薇安身上的披肩取走。 “……倒还怪体贴的。”薇薇安喃喃自语着，拿起一根莴笋，小心翼翼地拍掉上面可能的脏东西。 莴笋爽脆的口感此刻倒格外有一番风味。但至于无花果…… 据说无花果内可能会含有虫子，今后在这个世界生活，多多少少要做好在肚子养虫的觉悟。 虽然说往好处想，只要不是什么绦虫之类的恶性寄生虫，对人体就不会造成什么致命的威胁。 但从生理上的角度，实在是有些叫人难以接受。 “没胃口吗？” 埃什从刚才起，就一直在一旁静静注视着女孩脸颊如松鼠那般鼓起来的模样。 “能帮我个忙吗？” 薇薇安仰起头来，冲埃什眨了眨琥珀般的眼眸并求助道。 “先说说看。”埃什眉间闪过一瞬的警惕神色，但很快就不见踪影。 “帮我烤一下这些水果。”她指了指那些无花果，“简单烤一下就好，别烤糊了，大概……呃，能够将水烧开的温度再高一些，烤个三四分钟就好。” 虽然不太明白她的用意，但埃什还是点了点头答应下来，随后一一捡起地上的无花果，放入掌心。 下一刻，整个手掌燃起了赤艳的金。 ………… 日子过得很快，三天的隔离期很快就结束了。 就结论而言，成功活了下来——埃什与薇薇安期间没有出现任何不适的症状。至少没有表现出来…… 否则薇薇安恐怕早就和这个家伙一块焚化在这室内了。 跟着他离开石室，回到地面，再一次看到蔚蓝色的天空，压抑许久的情绪也随之得到了释放。 一群雇从模样打扮的年轻人们纷纷围了上来，向着主人嘘寒问暖着。 同时他们也注意到了跟在主人身后的女孩。 “别看了，她只是披着小姑娘的皮而已，里面的可是恶魔。你们都要小心一些。” 薇薇安只是站在原地远远地看着他们，不打算靠近。只是转过头远眺四方。 在这片平原上，只有零散的几座帐篷，以及在徐徐微风中打着哈欠的马匹。向着远方眺望，能看见视线内的所有农田皆数荒废。 好像没办法趁机逃跑，人腿怎么可能跑得过马匹。 “还愣着做什么，恶魔。”骑士的声音直接将她从思绪里拉回现实。 “呃…那个，听我说。我真的是一个普通人……能不——啊啊啊！” 她还没说完，就突然被埃什拎了起来。 像极了被拎着脖子的猫一样，双腿只能悬空并无力地扑腾着。 “放开我，我跟你说！人被逼急了，可是除了数学题什么都做得出来哦！” 埃什没有理会，冷漠地拎着她骑上了马匹，并将她放在自己身前。 “坐好，别摔下去了。” ------------ 第四章 这应该算是穿越者该做的事吧？ 一路颠簸了许久，薇薇安总算是被…呃，被押送到了埃什的领地。 也就是所谓的庄园。 一栋建于高处、相对比周围零零散散的低矮石制房屋而显得豪华的宅邸，显然就是这位气势汹汹的骑士大人居所。而以宅邸为中心，往外延伸的土地则被划分为供自由民与农奴耕种的田地、供牧民放牧的草地、以及一块被独立隔开的林地。 “总算是到了。可以放我下马了吗？”女孩的语气充满了怨气。 她自出生以来，可从未骑过马。而这家伙却不由分说地就将自己拎上马背。一路上难以保持平衡的她只好紧紧地靠在骑士的胸膛，生怕一个颠簸就摔下马背，接着被乱蹄踩死。 对于薇薇安的不满，名为埃什的骑士并没有反应。下了马后就静静地盯着坐在马背上双腿发颤的女孩。 那冷淡的表情就好像在说“你打算闹到什么时候？” “有话好好说，先扶我下马好不好！就这么想看见我摔死吗？”马背离地足足有一米五，再加上双手被束缚着，薇薇安并没有那个信心能保持住平衡安稳落地。 好在这人终究还是有点良心的，伸手架着薇薇安的胳膊将其从马背上抱了下来。 只是刚转过身，准备带人前往宅邸时，身后那不消停的家伙又折腾了起来。 “好臭，好想洗个澡。” 这是带个祖宗回来了吗？他不禁投以微妙的无奈眼神。“澡堂就在前面，快跟上来吧。” “……露天的？公共的？混浴的？” 然而在听到澡堂二字后，闹腾的家伙转而变得警惕起来，接连甩出三个疑问。清澈明亮的琥珀瞳孔里尽是掩盖不住的嫌弃。 “宅邸里有浴室。”骑士仍然保持着冷淡的语气，“我等下就让人去准备热水。” “好！” ----------------- 宅邸内，埃什给薇薇安单独分出了一个房间用于洗盆浴。 这完全出乎了她的意料，并且骑士还意外的体贴。当她走进浴室时，一眼就注意到在浴桶旁准备了一副羊毛织成的束腰外衣。其款式简单、朴素，是以行动方便为理念的类型。 关好房门，再三确认无误并确认好水温后，薇薇安打好皂角就往浴桶内钻。乌黑色的长发随着水纹摇曳着，温热的水也使得先前乘马时带来的紧张烟消云散。 “出来，有事要问你。”直到彻底放松下来后，薇薇安在心底里呼唤起那位恶魔。 “怎么了吗？是对我们之间的交易有什么异议？”银铃般的嗓音回应道。 “交易的条例是，我向你出售所有难堪的、痛苦的、记忆与过往没错吧？”水滴从湿漉漉的长发滴落下来，落入浴桶的水面，“那为什么我会连名字都想不起来，是不是你搞了些小动作，多收取了一些费用？” 面对女孩的责问，对方像是在惊讶，可又像是在安慰小孩，“孩子，这会不会是因为你的名字本身，对你而言就是那些记忆的一部分呢？忘掉它重新开始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对于恶魔不直接回答而转移话题的举动，薇薇安显然很是不满。但眼下自己想要在这个世界生存下来，可不得不仰仗对方，即便是真的吃了亏，也只能自己咽下。 “问你一些关于这个世界的常识，应该不用收费吧？”薇薇安接着提出自己的疑问，“那个怪物举行的能够将我召唤来这世界的仪式，还有那骑士所掌控的火焰能力。在这个世界是普遍存在的吗？” “不需要太过担心，孩子。”恶魔安慰着，“平凡、普通才是这个世界的大多数。而我，会一直守护着你，我会成为保护蔷薇的荆棘。” 你才是最不让人安心的存在吧。薇薇安轻叹着。 她再清楚不过了，自己并不具备能够在这个世界独立生存的能力。在这个生产力匮乏，瘟疫横行的时代，哪怕是一场微不足道的小感冒都有可能取走自己的性命。 能依仗的，无非就是拿记忆和过往，与寄宿在体内的恶魔做些交易。但毫无疑问这是饮鸩止渴，当能卖的都卖掉时，迎接自己的结局毫无疑问是不得好死。 但就算知道这些，自己又能做什么呢？像这样在原地打转，精神内耗着，只会让情绪越来越低落。还是得自己找些事做吧，澡就泡到这儿。 出了浴室的女孩，换上了那套束腰外衣。埃什本以为这种朴素的衣裳并不适合她，但看来似乎是他想错了。 没有完全擦干的长发简易地盘起并扎成一团，将雪白的脖颈整个显露在埃什视线中。搭配着易于活动的束腰外衣，给人一种简洁干练的直观感觉。 果然漂亮的人无论穿什么都会很好看。 “……从刚才起一直盯着我看做什么？”被埃什的眼神注视着，薇薇安莫名地感到一丝不自在，“算了，总之谢谢你的浴室和衣服。” “嗯。” 说着，埃什带着她穿过走廊，爬上宅邸内那一眼看不到头的螺旋楼梯。 整个宅邸的佣人可以说是少得可怜，相对比整栋宅邸而言。 想来是领地打理不善，经济入不敷出的缘故。 庄园制度的经济体系就是这般脆弱，缺乏积累与储备的能力。一经风吹雨打与天灾人祸，即便是封建领主也往往会陷入贫困之中。 “已经让人收拾过了，你暂且先住在这吧。” 这是一间位于宅邸顶部的阁楼，房间大小与寻常的储物间相仿。 一张毛毯铺在房间的中央，一旁是几张小巧的坐具，还配备了壁炉这样的取暖设施。 而在房门正对面的那面墙正中央，一扇巨大的半圆落地窗也保证了采光的充足。 这时太阳恰好已经落下，透过窗户能望见翻滚着红霞的地平线，以及地平线下正收拾着农具准备归家的农户们。 “埃什先生，有件事我一直想问。”薇薇安在毛毯上大大方方地盘腿坐下，望向窗外的绝景，背对着埃什。“你并没有必要将‘恶魔’放在身边，不是吗？” 埃什望着她的背影，群青色的长杏眼伴随着眨眼而闪烁，像是在思索。 “我不能眼睁睁地放任一个恶魔行于世间。” “我问的不是这个哦，我本以为你会更加不近人情一些呢，骑士先生。”女孩只觉得好笑，“而且你就不怕我会施加什么恶毒的诅咒。你啊，心是不是太大了些吧？” 闻言，骑士的眼眸里闪过一丝迷茫，但很快就消散不见。 “我被击败时，你没有选择取走我的性命。况且你也证明了自己并非带来了瘟疫。”骑士走上前，与女孩一并坐在毛毯上，透过窗户眺望远方。 “只要你不对我施以恶行，我亦将坚守同样的原则，绝不向你施加任何伤害。” 该说他颇具骑士精神呢？还是说他太过于单纯？ 只是不得不说，薇薇安确实受了他不少照顾…… 虽然说这家伙曾经不由分说地就想和自己同归于尽，还相当没有绅士地给自己拷上手链。 将她从那怪物手中解救的，也确实是这家伙。 “那就说好了，只要你不加害于我，我也同样绝不会害你。”说着，那琥珀色的清澈眼眸一亮，像是想到了什么，“说起来，关于你的庄园，我有一个意见……听不听就随你吧。” 埃什颔首，示意自己在听。 在那个世界里所看过的穿越故事里，“使用现代知识在古代大展身手”的桥段往往十分常见。但所需的专业知识暂且不论，还有一个大前提，即这些“知识”往往都是建立在相对应的技术上。 埃什在那石室内曾与她讲述过这片国度的现状，当他说到“大多数领主宁可让土地荒着，也不再愿意承租给农民”时，薇薇安还在为此困惑。 难道说是没有牧羊的传统？亦或是缺乏处理羊毛的手段？ 现在来看，完全不存在这两方面的情况。埃什的庄园有专门划分出来的放牧区，而自己此刻穿在身上的呢绒都证明了这世界有这方面的技术基础。 “将部分自由民耕作的田地改作牧场，再雇佣他们来经营…如何呢？” 在那个世界的历史里，也曾发生过类似的瘟疫，并且规模要更为庞大。即臭名昭著的黑死病，因为黑死病造成的人口大量死亡使得土地/劳动力的比例逐渐上升。自由民们承租土地的代价也随之宽松。 这与眼前的情况极其类似——因为人口大量减少，导致了小麦这些粮食的需求和价格下降。而社会上却又多出了一些继承了遗产的暴发户。这些暴发户经历了瘟疫，见惯了生离死别，变得更加注重当下与享受，使得畜牧业产品诸如肉、蛋、奶以及呢绒产品需求量上升。 埃什却是为此感到不解。虽然说庄园当前的粮食产出确实存在过剩的情况，但这些多余的粮食出售获取的资金也是占了庄园收入相当一部分。 收回一部分自由民手中的田地作为牧场，有何…… 想到这，埃什顿时眼前一亮，他也不是什么愚笨的人。只是一时间没能跳出庄园制度的框架罢了。 注意到他的反应，薇薇安晓得自己的提议起了作用，满意地躺在毛毯上舒服地伸展起身体，“这只是提议哦，听不听都随你。” 若是未来这个世界也发展出类似圈地运动的事件，那也不关她的事。去怪听从建议的埃什吧！ ------------ 第五章 生命竟是如此脆弱之物 那之后埃什还真采纳了薇薇安的提议。 将在秋收后将半数的土地从领民手中收回。 起初领民对领主的政策颇有微词，但在听到庄园会照常为自由民提供工作岗位，不再征收税金甚至会发放薪水后。 领民们无一例外都在高呼领主万岁。 当然，这些政策其中的细节大都是埃什与薇薇安商议的成果。 薇薇安倒是觉得这一幕有些熟悉。拥有资金与原料的庄园主雇佣具有自由身份的雇工，为市场的需要进行生产。 在这个文明水平还停留在中世纪早期的世界里，未来的资本主义萌芽会在这块庄园内发展出来也说不定。 当然这些都不是薇薇安需要操心的事，暂且先当个寄生虫就好了。眼下可有另一件值得她烦恼的事…… 那便是食物，实在是粗糙到难以下咽的地步。整日都是吃一些硬面包，搭配着豌豆和鹰嘴豆炖成的汤…… 至于饮品，虽说庄园内有井提供水源，然而薇薇安本能地抗拒着生水。但也不可能奢侈到每次渴了都烧开水喝，只好入乡随俗地整日饮用啤酒补充水分。 好在酒精度数不高，不至于整日都处于醉醺醺的状态。 说到喝酒。 由于和恶魔的交易，导致她忘掉自己原先患有什么疾病。但她仍然无比清晰地记得那个世界的医生叮嘱过，要尽量避免饮用酒、茶以及咖啡等饮品来着。 只能够以此推测出自己患有某种精神疾病，要避免摄入酒精和咖啡因，但具体是哪个种类却是无从得知。 就这样，她一边坐在宅邸阁楼的毛毯发散着思维，一边透过窗户观察整个庄园的情况。 眼下没有其他去处，只能就这般寄人篱下，况且埃什也绝不会轻易让自己这个“恶魔”离开他的领地。平日里也只能像这样坐在阁楼的窗前，注视着宅邸附近发生的一切，打发着时间。 埃什继承了骑士的头衔，就意味着在获取这一小块封地也就是庄园的同时，他也是一位效忠于更高阶领主的军人。届时等到他需要去领主的军队中服役时，他总不能够把自己也捎上吧？ 到时候趁他不在，试着偷偷溜出去？嗯……不过眼下自己并没有能够在这恶劣的时代独立谋生的技能。 无论是耕地亦或者是纺织一律不会，前路渺茫啊。 愈发惆怅的薇薇安打开了阁楼房门，朝着酒窖行去。 无他，口渴罢了。 酒窖就在埃什宅邸的地下室，最为凉爽、阴凉的所在。还没靠近，便能够远远地嗅到那股麦芽汁发酵的味道。 “可爱的小姐，又是要来一杯吗？” 看管酒窖的是一位看起来上了年纪的中年人，留着八字胡看起来颇为滑稽。发须微微泛白，脸上虽刻有些许皱纹，但整个人看上去仍然颇具精气神。 薇薇安点了点头，从对方手中接过盛着酒水的杯子，小口小口饮用起来。 这些酒水在仍是煮沸麦芽汁的状态下，会被装入酿酒的容器并加入啤酒花与草药，最终得到这种略带苦涩与香气的啤酒。 酒精浓度远比那个世界的要低得多，喝起来的口感有些类似于汽水，但要苦涩许多。 在原先的世界里，古埃及人发明了蒸馏器用于精炼香料。后来阿拉伯人改进那项技术发明了酒的蒸馏……准备一些壶，之后多费一些功夫尝试蒸馏，说不定可以搞到酒精纯度相对较高的酒精饮料。 她记得酒精浓度高于60%就具备了消杀细菌的作用来着。 喝酒解渴的功夫，薇薇安突然有了一个动手尝试去制作消毒酒精的想法。今后在这个世界生存，肯定会遇到需要消毒的情况。 薇薇安陷入自己的思考里而有些恍神，不假思索地开口，“吉米先生，我需要两桶啤酒和其他一些能够盛放酒水的器皿，可以吗？” 被薇薇安唤作吉米的中年人愣了愣，为眼前女孩突然提出的要求感到惊讶。 虽然骑士大人吩咐过，无论女孩提出什么要求，尽量满足她就是。但吉米还是本着负责任的态度问道，“这个当然可以了，可爱的小姐。不过能告诉我，您要这么多酒水是要做什么呢？” 毕竟她看上去并不像是那些喜欢成天喝到醉醺醺，自甘堕落的人。 只是，吉米这一询问，却让薇薇安无端地意识到自己的要求是多么唐突。无论是再怎么乐意饮用酿造品的时代，酒的价值也不可能会比水还要廉价。自己在这庄园里算得上是什么人呢？什么也不是，就敢向人一开口就要两大桶啤酒？太自以为是了。 “抱…抱歉。请把我刚才的话忘了吧！” 不由得怀疑起自己是被酒精麻痹了大脑吗？居然说出这样的话来。 看着突然鞠躬致歉的女孩，吉米有些哭笑不得。刚想开口说些安抚对方的话，叫她别那么紧张。那女孩却是在连声致歉后就跑出了酒窖。 真是个很古怪的孩子，吉米心想。 这女孩皮肤细腻红润，手上也没有做过农活的痕迹。或许是哪家深居简出、不谙世事的深闺大小姐。 埃什的宅邸外，薇薇安揉着太阳穴漫步于农田间。 现在尚且还处于清晨的范畴，能看到领民们正挑着农具不情不愿地准备起早上的农活。还有一些领民则是迎着清晨的微风，将打着哈欠的牧群赶到草地吃草、活动。 是啊，整座庄园除了她，似乎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要做。 “你是在难过吗？孩子。”恶魔那清脆的声音在她脑海里响起，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情绪沮丧。 “没有……只是脑袋晕晕沉沉的。” 刚才吉米先生明明已经同意了自己的要求，只要简简单单地把理由说出来或者糊弄过去就好。心底里却突然涌出一股无端的羞愧感，令她不得不逃一样地离开。 下次再和他好好道个歉吧。 “该不会是想到什么难过的事吗？不用去在意它们，把它们都交给我就好。” 这恶魔真是无时无刻都惦记着和自己做交易。这也要见缝插针地蛊惑自己。 女孩没有理会，继续于田间漫步。试图让这清晨的微风，将胸腔内抑郁与烦闷一扫而空。 只是还未走出多远，就被陌生的声音突然叫住。 “哟，早上好，小姑娘。这是要上哪去？” 转过身去，是两个身材高大与埃什相仿，头发是红棕色的男人。 从身上穿戴的皮甲与武器来看……似乎是埃什的骑士扈从。但现在他们不应该在与埃什一块训练，而不是在这田间里转悠才对。 “你们好？”有种不祥的预感，但还是出于礼貌地和他们打了声招呼。 他们其中一人将薇薇安从上到下好好打量了一遍，咧嘴笑了。 那人一张嘴，隔着三四米的距离薇薇安都能闻到一股浓郁的酒味。 这是喝了多少？况且大清早就这么酗酒，埃什那样的人居然会这么放任自己的扈从。 “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啊？”另一人则是眯着眼，询问起薇薇安的姓名。 脊背发凉。 “叫我薇薇安就好，两位先生。” “薇薇安吗？好奇怪的名字，你出身于哪个家族？”那人又紧接着地往下问。 薇薇安微蹙眉间，心里大概晓得了对方突然问这个有何含义。 而二人在注意到她这一反应后，脸上纷纷挂起了猥琐的笑容。 “我说得对吧？她就是个没有姓氏的平民。” “哈哈，他说话就是这样的。来一块喝几杯怎么样？”一开始询问的男人几步就走到薇薇安跟前，并有些强硬地拉起她的手腕。 “抱歉。先生，我已经有约了。”薇薇安试着挣脱，但手腕就好像被铁钳牢牢攥住一样，无论如何挣扎都没办法挣脱，反倒被攥得生疼。 “和她说这么多做什么？瞧，一点都不配合。要我说，就把她拉到角落，让哥两个好好玩一玩。” 醉汉的提议很自然地得到另一人的赞同。 先前的预感确实没错。 那也没有什么好担忧的了，薇薇安琥珀般的眼眸冷漠地注视着眼前已经围上来的两个人。 不出意外，在他们准备行不轨之事时，与恶魔交易而来的权能就会发动。 接下来就是…… 然而直到她被二人往角落拖拽，预想中的画面却仍然没有发生。 “孩子，‘繁育’的被动防御，只有在感知到明确杀意的前提下才会生效。” 恶魔的提示适时地在耳边响起。 “你在开什么玩笑？”事到如今整这一手？薇薇安闻言不禁瞪大了眼睛。“……被动，那我要怎么主动使用它？” “不必慌张，我是保护你的荆棘……”说着，恶魔以那银铃般的嗓音仔仔细细地教导起薇薇安如何主动掌控她所拥有的权柄。 两头禽兽正为到手的羔羊没有进行太过激烈反抗感到愉快之际，突然就感到胸口传来一阵钻心的痛楚，就像是有什么东西贯穿了心脏。 二人纷纷低下头，只见数节森白而又尖锐的白骨正从胸口心脏的位置钻出。 紧随其后的是强烈的窒息感，胸腔像是被什么用力压迫着。 这是由于心脏破裂，血液流入胸腔导致的血肿。被酒精所麻痹的头脑，直到痛觉在急速地消失，意识也一并坠入无垠的黑暗之中，也仍然想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女孩也得以从二人的桎梏中解脱出来。 “怎么会这样？” 本只是想给这两个禽兽一点教训，但没想到，她只不过是按照恶魔教导，尝试着使用起“繁育”。他们的性命就如此轻易地被自己剥夺。 二人的死因，是由于胸骨的“背叛”。它们在“繁育”的驱使下，被推进了内部，随后贯穿了二人的心脏。 这下可怎么办？在埃什的庄园里，失手杀害了他的扈从。虽然说是这两个禽兽试图侵犯自己在先…… 但自己这要如何向他解释得清？或者有没有办法在悄无声息地在不被别人发现的情况下将尸体掩藏起来？ 她仰起头左顾右盼起来，试图从四周寻找起解决的办法。 只是，突然从背后传来的声音叫她如坠冰窟。 “恶魔……你都干了些什么？” 转过身去，恰好与埃什那漂亮的群青色长杏眼对上视线。 好熟悉的眼神，和二人初次遭遇，他试图与自己同归于尽的时候一模一样。声音也和初次相遇时一样冷漠。 该……该怎么向他解释，他才会相信呢？ 本来打算说出口解释的话，此刻卡在嘴里出不来。此情此景实在是叫薇薇安不知该如何是好。 嘴唇不受控地颤抖着，最终才蠕动着挤出几个字，“可以……先听我解释吗？” ------------ 第六章 这是仅维系给你看的面孔 埃什之所以会来到这，是因为方才酒窖的看守者跟他说，“那位小姐的状态看上去有些古怪。” 本着负责的责任心，骑士追了上来。 不料却看到这么一幕。 那个女孩蹲在田间的小径上，一旁的是两具死相凄惨的尸体。 埃什认得这两个人，他们是邻近自由领主的两位没有继承权末子。被送来他这担任扈从的骑士学徒。 不出意外的话将在两年后，在他们二十一岁那年，正式被他们所效忠的领主册封为骑士。 也不知是何时，埃什的手就已经搭在腰间的剑柄上。 “恶魔……你都干了什么？”埃什极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质问道。 本应直接拔出剑来，与这个夺走他人性命的恶魔战斗，为自己的两个学生报仇才对。 只是话刚说出口，对方闻声转过身，四目相对的刹那。埃什不由得感到后悔。 那是茫然、失措的眼神。微仰着的脸庞似乎由于惊吓显得很是苍白。她正以那几乎要哭出来的表情与埃什对视着。 埃什不是很明白，施害者为什么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她的嘴唇微微泛白，像是要说些什么，但又像是意识到什么，又把卡在嘴里的话咽了回去。 直到最后才勉强地挤出几个字，“可以……先听我解释吗？“ 事到如今又想要解释什么呢？早知如此当初即便是拼上这条命也要和这个恶魔同归于尽才对。 亡羊补牢，犹未迟也。 伴随着这份决意，以埃什为中心，四周就连脚下的泥土也变得灼热起来。 “我没想要杀他们！”薇薇安没头没尾地说了这么一句，“我只是…只是想着给他们一些教训，但……但我没想到会这样。” 她说，本想只是给他们一些教训？埃什真的不明白。 直到他低下头仔细观察起那两具尸体。一股相当浓郁的酒气混杂在血液的铁锈味当中，这两个家伙居然在白天酗酒，埃什为之蹙眉。 四周足以烧蚀皮肤的空气，随之冷却。 他们在酗酒过后，恰好遇上薇薇安，随即见色起意？ 确实很有这个可能。关于这两个学徒的秉性，埃什多多少少也是晓得一些。 但，无论怎么说。这恶魔的能力都太过危险了。 只是，她的精神状态现在看上去并不妙。 “我明白了。”埃什走到她面前来，一眼就注意到她手腕上的一道道紫色的痕迹，像是淤青。从淤青的形状与地面泥土被拖拽的痕迹来看，这更加佐证了他的猜想。 一边是相处不到数日，在自己面前被吓得几乎要落泪的恶魔女孩；而另一边则是相处数年之久，但相处算不上愉快的扈从。 “是他们有错在先，这事我不会过多追究。”这称不上是什么抉择，埃什选择了相信她。 但，她仍然是这幅惊魂未定，为自己过失而自责的模样。 “我说过的吧？只要你不施以恶行，我也绝不向你施加任何伤害。这事的过错并不在你。”埃什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只能将话题往先前二人的约定上引。 过了好一会，耷拉着脑袋的恶魔这才点了点头，作为对埃什安慰的回应。 抑制住了想要摸摸她头的冲动，骑士拉起了恶魔的手，朝宅邸方向行去。 “先回去吧，你不是还问吉米要了些想要的东西吗？他已经准备好了。” 这人简直是出乎人意料。薇薇安没想到埃什居然就这么轻易地将这事直接带过。 “没有必要，对我这么好吧？”脸上尽是困惑的薇薇安发问。 “谁知道呢，或许是你施咒蛊惑了我吧？”埃什半开玩笑地回答着，至于这个提问，他心底里也没有一个确定的答案。兴许是因为潜意识里并没有将对方当做恶魔。 正如埃什所言，当回到宅邸时，准备好薇薇安所需物品的吉米已经在大门等候多时了。 “有什么需要和他提就好，我先去处理一些事情。”将薇薇安领回宅邸后，埃什冲吉米使了一个眼色，随后便转身朝先前的方向离开了。 是去处理那两具尸体的烂摊子了吗？薇薇安注视着他离去的背影，松了一口气。 这算是逃过一劫了吗？本想装作哭泣的模样，却怎么也哭不出来。好在最终还是蒙混过关，没有被一把火一块烧死。 “小姐，东西我已经帮你准备好了。此外还有什么吩咐吗？”名为吉米的侍者冲她做了一个很是温和的笑容，那对八字胡使得这份笑容更增添一份滑稽。 “抱歉，给你添麻烦了。”薇薇安扫视一眼放在吉米一旁的器皿，在注意到它们大多是敞口容器后，便摇了摇头，“宅邸里有没有那种，嗯……能够密封起来的壶？” 对于薇薇安提出的要求，这名侍者沉思了一会，“小姐你的意思是，要把这些酒装进壶里，然后开口封起来吧？” “嗯，是这个意思。可以吗？” “这个当然没问题，用黏土就能够做到。” 黏土吗？大概是类似于密封胶泥的用法？那这样或许也行。 另外说到这个，“庄园附近是有黏土开采地吗？吉米先生。” “就在庄园北方数里开外有一片沼泽，到了夏天拿铲子挖下去全都是。” 黏土作为人类最先广泛使用的胶凝材料，如果能够大量入手自然是好事一桩。听到了这个好消息的薇薇安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后开始吩咐起吉米去制作一个简易的蒸馏器，按照她的指示来。 虽然不明白这个女孩想要做什么，但吉米并没有异议，认认真真地遵循起她的命令。 带上这些器皿到一间空出来的房间里，搭建起一个他从未见过也并不知道有何用处的古怪器皿。 “我还以为你会消沉好一段时间呢。孩子。”此时属于恶魔的声音再度在她耳边响起，听上去像是在关怀着她。 “……只是给自己找些事做，转移注意力罢了。”薇薇安没好气地在脑海里对那个声音回应道，“你该为此好好解释，为什么他们那样就死了。” “孩子你对权能的掌控还是太过生疏了，‘繁育’用在人类身上本就是如此危险。稍有不慎，就会发生这样的结果。”该死的恶魔居然还在试图推卸责任。 “那你倒是给我好好解释清楚！这个所谓‘繁育’，到底有什么用？” 薇薇安怀疑对方就是故意的，为了让现状变得愈加糟糕，为了让她再不得不进行那该死的交易。 “能够让万物随你念想，进而肆意蜕变的伟大权能。孩子。” 薇薇安不明白，也不想明白。如果可以，她希望今后一辈子再也不要用上这份能力。 “总算成功了，小姐您看如何？”吉米的出声打断了薇薇安与恶魔的交流。 只见这位心灵手巧的侍者，还真按照薇薇安的吩咐将那些瓶瓶罐罐组合在一块，结合的部位均使用了黏土进行密封处理。 “把啤酒装进下面的桶里。”薇薇安随之停下了向恶魔的抱怨，先付诸先前的想法再说，“接着点上火，加热它们。” 简而言之就是通过加热使得酒液中的酒精蒸发，随后将蒸气冷凝并收集。也就是初中物理的那一套。 也不知最后能不能成功，薇薇安有些激动，在一旁冷静地指示着吉米并等待最后的结果。 只是由于时间关系，在进行了反复数次的蒸馏过后，离薇薇安所期望中能够用于消毒用的酒精恐怕仍有一定距离，充其量只能算是烈酒…… 但这也能证明了实际的可行性，之后只要有足够的耐心与原材料，想必就能够提纯到能够足以消毒的程度。 只是在那之前，必须要有能够完全密封的，可便携的器皿。 “味道好香啊，小姐这是什么？” 吉米想要凑上前好好品味一番那蒸馏出的酒水香气，薇薇安见状连忙伸手拉住了他。 “怎么了吗？小姐。”吉米自然是困惑不已，不明白薇薇安为何要制止自己，“您放心，我只是闻闻，不会喝的。” “有毒，不能喝。”薇薇安言简意赅地回答，捂着鼻子一步一步退出这个房间，“想喝的话，放到酒窖里静置陈放个几年吧。那时烫一烫就能喝了。” “小姐你这是在制毒吗？”吉米一听有毒，吓得和薇薇安一块一溜烟跑出房间。 “解释起来很麻烦……我一开始想做能够救人的东西来着。”薇薇安揉着太阳穴，不是很愿意和对方事无巨细地一一说明，“吉米先生你喜欢喝酒吗？那到时陈好的酒味道应该会很不错，就当是让你帮忙的辛苦费了。” 反正这种浓度特别高的烈酒，她是一滴都不会去沾的。 “小姐，这话当真？”他看上去有些动摇，滑稽的八字胡随之颤抖着，“对了，这酒该叫什么名字？” “用啤酒蒸馏的酒……叫它威士忌就好。” 当然，味道很有可能与那个世界的威士忌完全不一样，至少薇薇安没听说过有哪个地区酿造啤酒时会加入除啤酒花以外的草药…… “威士忌？” “对，生命之水的意思。” ------------ 第七章 倘若可以，真想将你束缚于左右 自从发生了那件事后，薇薇安就一直睡不好觉。 每当合上双眼，脑海里就会浮现那两具死状凄惨的尸体。在白天还能够给自己找些事情做转移注意力，但每每到了夜深人静时，她失手杀死了那两人的场景就会分毫不差地在脑海里重新上演。 该死，自己的记忆力居然有这么好吗？ 又是一个难熬的夜晚，薇薇安靠在那扇巨大的落地窗前，思索着今夜该如何入睡。 最直截了当的做法就是这段痛苦的记忆出售给恶魔，但这么做真的好吗？薇薇安不明白。 “你在犹豫吗？孩子。”似乎察觉到薇薇安的动摇，恶魔的蛊惑如约而至。 “就是故意的吧，你这个家伙……一切都在你的意料之内？想让我越来越依赖你？越来越离不开你？别妄想了。” 听到恶魔的声音，薇薇安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如果不是它，自己如今也不会陷入这样的境地。 薇薇安的叱责像是起到了作用，恶魔不再出声，只留她一人独立坐在月色之下。 今晚的月相不错，女孩一抬头就能透过落地窗望见那清冷的月轮。 兴许是这个时代不存在光污染的缘故，仅凭借着满月这份郁郁寡欢的光照就足以在夜间视物，也才得以独自欣赏这片凄冷的夜色。 但这也会叫人格外感到寂寞，一番较量过后，是薇薇安输了。 “行吧！是我输了！你给我出来！陪我说说话。” “我在，我一直都在你的身边。”恶魔的声音能总让人联想到砂糖，是甜美到能轻易诱人堕落的嗓音。 “这一切都是你的错……我好难过。这个世界一点都不好，没有电视，没有手机。吃的东西也完全没法下咽！我好想回家！”得到回应后，薇薇安毫无保留地向罪魁祸首哭诉起这一切，“我现在应该在家舒舒服服洗完热水澡，躺在温暖的被窝里，刷着手机和朋友分享今天遇到的一切才对！而不是在这个随时都有可能要我命的鬼地方！你知道吗！” 恶魔陷入沉默，从它的立场而言，无论说什么，对于薇薇安都称不上是安慰。难道该开口，让女孩认清现实？但这样的话未免显得太过残酷。 “我…我…很抱歉，孩子。我实在没法为你做些什么。” 说着，透过落地窗的月光，被编织成柔和的线，线在女孩的面前组成了美丽动人的花。 这如童话故事般浪漫的画面，是恶魔所施展的一点小戏法。 这一幕，使得女孩停止了哭泣。伸手试图触碰这由月光构成的花朵，出乎意料的是，这支花朵竟确确实实被她摘在掌心里。 “你这是在做什么？”即便如此，女孩还是没好气地问。 “只是希望，你能…别这么难过而已。喜欢它吗？”恶魔的声音依旧温和甜美，“我知道的，我知道你夜夜都难以入眠…而我会为你守夜，我会在你每夜入眠前为你唱支歌。所以，别哭了好吗？” 一阵沉默后，女孩回答道：“好。但我还有个要求。” “嗯，你想要什么？孩子。” “教我一些，能够在这个世界立足的本领吧。” 在这夜里，恶魔与女孩再度达成了一项交易。 “……我该怎么叫你？”入眠前，薇薇安开口问道。来到这个世界也有段时间了，她一直是用着“你”来称呼恶魔。 “我有数不清的名字，你愿意用哪个名字来称呼我都行。” 起初那个邪术师也确实用了许多名字来呼唤恶魔。 莉莉丝、提亚马特、喀尔刻、芭芭雅嘎……都是来自不同神话里，那些女神与女妖的名字。 “那今后管你叫莉莉丝好了。” “嗯，只要你喜欢就好。” 薇薇安与莉莉丝达成交易后，在对方温柔的嗓音中，进入了梦乡。 * 这一夜，又是久违的无梦之眠。直到清晨阳光洒在薇薇安脸上，这段安稳的睡眠也随之划上了圆满的句号。 自己好像又和那恶魔做了一笔交易？这次是卖了什么来着？薇薇安只感到一丝恍惚，记不太清交易的内容。 算了，即便现在反悔也来不及了。 今天又该做些什么呢？自从那件事后……奇怪，是哪件事来着？ 察觉到记忆出现空缺的薇薇安很快就反应过来，自己是拿了哪段记忆进行了交易。 唉，自从那之后，埃什限制了她的出入自由。她的活动范围随之缩减到这栋宅邸，也不知当时自己是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 自己现在这番处境，和那所谓的“笼中的金丝雀”似乎没有任何区别。哦，金丝雀伙食可比自己好得多。 正当薇薇安准备到宅邸大厅取属于自己的那一份早餐，不想却在下楼时，于那螺旋楼梯间碰上了宅邸的主人。 “早安，骑士先生。”考虑到自己目前衣食住行全要仰仗这位骑士大人，姑且表面功夫还是需要做到位的。 见女孩冲自己露出的笑靥，骑士倒也觉得有些好笑。笑她的这份装模作样。“早，今天很高兴吗？恶魔。” 得，还让他顺藤摸瓜起来阴阳怪气自己了。 “还好吧，托您的福，昨晚睡了个好觉。” 寒暄了几句，薇薇安也不再打算与他扯皮，先前领自己那份干巴巴的硬面包和豆汤，填饱肚子再说。 注视着女孩慢悠悠走下楼梯的背影，埃什也觉得她要比前几天精神得多。是从那件事的阴影里走了出来吗？这事也得怪他，没能看管好自己的扈从。 “要一块吃早餐吗？”也不知是出于愧疚，还是出于其他原因，埃什开口喊住了她。 这是……在邀请她一块用餐？这让薇薇安感到有些不可思议，但这是宅邸主人的邀请，寄人篱下的她显然是没有拒绝的选项。 说不定还能借此机会吃些好的。 “嗯，当然没问题了。” ——到底是领主的餐桌，虽然主体仍然是些面包与啤酒。但除此之外薇薇安还瞧见了肉与应季蔬菜。 也对，埃什身为骑士。平日里少不了要进行锻炼，保持自身的勇武水平，那么自然是需摄入一定的脂肪与动物蛋白。况且作为领主还不能享受享受吗？ 埃什的餐桌是一张略显简易的石桌，而薇薇安的位置则是安排在他的左手边。宅邸的其他仆从有自己的用餐位置，所以眼下只有他们二人坐在这张石桌上。 也是注意到薇薇安从刚才起就一直盯着食物的视线，埃什为她切下了一小块腊肠递到她面前的盘里，以及一粒沾满了酱汁的烤洋葱。 只是这份出于善意，又或需是出自其他原因的举动，引来了对方复杂的神情与视线。 “埃什先生……我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你想问什么？” 埃什不明白这个女孩突然间想和自己说什么。一边回应一边拿起餐盘上还滴着棕色肉汁的烤洋葱，一口咬下，发出了听起来就很是松脆的咔嚓声。 “请我一块吃饭，对你而言应该没有好处吧？” 薇薇安也学着他的模样，咬起埃什递来的洋葱，只是嘴没法像他张得那么大，只能像小松鼠一样，小口小口啃着。 “你算是客人，那我也算是东道主。招待客人有什么不对吗？” 胡说……那为什么之前不是这样？ 见小松鼠停下了进食的动作，脸上写满了狐疑。埃什自然是晓得，眼下需要找一个合适理由。 该说些什么呢？埃什觉得如果能维持现状是最好不过的。 “就当是你先前为我出谋划策，我的回礼吧。况且你和吉米最近不是在宅邸搞鼓出一些新奇的东西吗？它们也确实挺有意思的。” 他这么倒也是，算是一个勉强能让人信服的理由。至于最近和吉米搞鼓的小玩意。只是因为不让出宅邸，太过无聊，于是乎让动手能力极强的吉米帮忙做一些消遣时间用的小玩意罢了。 “还不是因为你不让我出门，实在是太无聊了。”想到这，薇薇安耸了耸随口抱怨着，继续解决起餐盘里的食物。 这个腊肠比想象中的要难吃。大概是没有香辛料的缘故，盐倒是加了不少。想来在这个世界也算是颇为昂贵的食物，埃什这样的小领主说不定也没法天天都吃。 听到薇薇安的抱怨，埃什也有些为难，“我也并不想这么做。但是恶魔，你的能力实在太过危险，我实在没法对你放心。” 说的也是……没有一剑将自己刺死或者一把火一块烧死已经算不错了。女孩已经隐约能够猜到自己交易掉的记忆内容是些什么。 “那你打算就像这样，把我囚禁在这里一辈子，没有任何自由吗。埃什先生？” 埃什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用着那双青色的长杏眼静静地注视薇薇安。 一辈子，那似乎也不错？这念头在他心里头一闪而过。 见他没有回应，薇薇安也难免为此有些气恼。几口解决掉腊肠后，端起桌上的啤酒就起身扬长而去。 “那可要小心我发自内心地诅咒你哦？”离桌前，她幽幽地说道。 ------------ 第八章 忠诚的红 看来短期内是没法离开这儿了。 薇薇安回到阁楼，一边小口饮用着杯中的啤酒，一边盘算着今后的日子。 虽然说现在的生活其实勉强还算凑合，能够度日。但人总要向前看，要有上进心，一直寄人篱下像什么话？虽然说做条咸鱼没什么不好。 唔……不顾他们的死活，凭借向莉莉丝交易来的能力闯出去？不行不行，这可不行。这搞不好可是会出人命的。 再说了，庄园里的其他人，和自己也无冤无仇不是吗？而且闯出去后，要靠什么谋生呢？ 哦，对了。昨晚迷迷糊糊地和恶魔的交易内容不是有这一条来着？ “你准备什么时候教我来着？”想到这，她在脑海里呼唤起恶魔。 “随时。做好准备了吗？孩子。” 它倒还算有契约精神，希望这回的交易内容能靠谱些。 “嗯，我倒也看看你能教我一些什么。” “炼金术——”恶魔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薇薇安径直打断。 “该不会是我想的那种炼金吧？” 恶魔在脑海里沉默了好一会，随后才发出困惑的声音，“我不明白你所认为的炼金是什么，孩子。” 呃……好吧。薇薇安示意它继续往下说。 随着恶魔的讲解传授，女孩很快就晓得恶魔所谓的“炼金术”，其意味着什么。 “这不就是死灵法术吗？！你就不能教我至少看起来正常一点的东西吗？” “死灵法术？”恶魔觉得女孩的形容很到位，“这么说也没错，炼金即转化之秘。转化生死，唤醒逝者。稀世的黄金唯有在死亡腐败之处才会绽放。我的孩子。” 说到这，恶魔话音一转。 “敕令尸体重新起身，将逝者唤回这个世界……调度灵魂离开生死的轮回……这还不足以让你富裕吗？” 但薇薇安一时间确实想不到这自称为“炼金术”的死灵术，能够如何让自己富裕。搞不好只会让处境恶化罢了。 但技多不压身，学吧！ 恶魔倒也算个好老师，“炼金术”入门的每一个细节它都讲解得非常清楚、透彻。只是眼下一直被关在宅邸里的薇薇安，可没法找到适合练习材料。 总不能半夜偷偷溜出去，挖人坟来练手吧？ 嘛，简而言之……这笔交易短时间内对于薇薇安没什么用处。 就当薇薇安继续在这庄园内蹉跎岁月时，埃什的宅邸来了一位新客人。 那是一个和往常相仿的午后，埃什带着一个看上去才八九岁大的男孩子回到了宅邸。 当时薇薇安正一边啃着干涩的黑面包，一边和吉米准备搞鼓起今天要做的小发明。 这时宅邸的主人却突然领着一个孩子来到大厅里。 “你上哪又拐回来的孩子，骑士大人您该不会在这方面有什么奇怪的癖好吧？”结合自身的遭遇，薇薇安很有理由怀疑埃什在某方面有着见不得人的爱好。脱口而出的就是这句含盐量极高的吐槽。 埃什眼神复杂地瞥了眼这跳脱的女孩，好半天才从口中挤出话来，“这是今天送到我这来的侍童。” 薇薇安只觉得他的语气听起来好无奈，这是发生了什么？ “也不知道这帮人从听说了我没有扈从的消息，一个落魄乡绅硬是将他的小儿子塞给了我。” 原来如此……是送来接受骑士教育的侍童。在那个世界的西欧中世纪同样存在着这样的特殊教育形式。 这些孩子在出生后会在原生家庭里接受简单的宗教教育与武士教育，稍大一些后会被送到高一级的贵族家庭充当侍童，侍奉主人与贵妇。也就是所谓的“礼文教育”。 埃什姑且算是有自己封地的世袭骑士，地位确实是要比一些不世袭的骑士高一级来着…… “这样啊。”薇薇安颔首示意自己晓得了，于是将视线放在这孩子身上仔细打量起来。 这孩子同样有着一头金发，但与埃什近似于雪的浅金色不同，他更接近于红色，也就是所谓的赤金。整体看上去斯斯文文的，也一直不说话。 在注意到薇薇安投来的视线后，连忙躲到了埃什身后，紧紧抓着他的衣角。 是个怪腼腆的小男孩呢。 只是…埃什看上去年纪也不算太大的样子，“那你懂得怎么教他吗？半路继承兄长头衔的骑士先生？” “你觉得呢？”似乎是因为在孩子的面前，今天的埃什并没有直接称呼薇薇安为恶魔。 “既然教不了的话，怎么不拒绝呢？”薇薇安倒是怪喜欢孩子，走到小男孩身前俯下身，想试着逗逗他。 “这孩子的父亲上周给庄园送来了十头羊羔，还从最近的行会调来了一名从事羊毛纺织的工匠。” 原来是对方发动了钞能力，失敬失敬。 薇薇安倒是记得，侍童要在侍奉主人的生活中学习礼节与行为规范，还要学会如何识字与吟诗、弈棋、还有唱歌等内容。确实，埃什平日里也没有那么多时间来教育孩子。 “那就给人送回去？” 好像就只有这个选择了。 正当埃什沉默着要表示赞同这一提议时，从刚才起一直不吭声的吉米提了一个馊主意。 “那不如就让薇薇安小姐来担任孩子的监护人吧？我想，教育孩子这种事，对于小姐这样的天才而言应该完全算不上什么难事。” 这家伙……是什么时候将自己当做天才的？薇薇安只觉得有些愕然。归根结底她又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不晓得风土人情的她，要怎么教孩子啊？ 没想到的是，埃什居然也觉得这个馊主意不错，“那……就这么定了吧。” 不对劲，这些人倒是听听当事人的意见啊？突然就塞过来一个孩子要自己监护，这是在闹哪样？ “……你不希望成为这孩子的监护人吗？薇薇安。”骑士似乎是看出了她的小情绪。 “倒…倒也不是。” 突然被他直呼名字怎么有种鸡皮疙瘩的感觉，明明平时都是恶魔恶魔的叫。 不过事实上薇薇安还是挺喜欢小孩子的，孩子的世界是最单纯的，多和他们相处能体会到平日里所看不见的美好。 但担任孩子的监护人，可不是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这么简单……这往往需要占据相当多的时间与精力。 呃，虽然说现在薇薇安并不缺乏这些要素就是。 “但是在这之前，你们倒是听听这孩子的意见啊！不过话先说前头。”薇薇安蹲下身，尽可能地与孩子平视，那张脸几乎要凑到孩子上扬的眉毛前，“我是一个出身卑微的平民，连姓氏都没有。如果让我担任你的监护人，你不一定能从我这里学到你需要学到的东西哦？” 因为靠得太近的缘故，薇薇安甚至听见了这孩子吞咽的声音。 是突然凑得这么近，叫这孩子太紧张了吗？这反倒叫她有些不好意思了。 小孩子腼腆地看着眼前这个情绪有点跳脱的大姐姐，像是看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事实上他确实看到了奇妙的东西。 “没，没关系。我没有意见的。”孩子最终像是下定了决心，从埃什的背后走了出来。认真地抬起来头对埃什说道。 真是个好内向的孩子……既然这孩子自己也同意了，薇薇安也没有其他借口能推脱。 “那现在，能先告诉我，你的名字吗？”虽然说可以直接向埃什问，不过还是让这孩子自己告诉她名字比较好。 “莱德……莱德·布莱恩。” ------------ 第九章 或许是某种意义上的育儿吧 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成了这个孩子的监护人，明明连男友都没有过……况且也没有那个自信能教好小孩。 看着像跟屁虫一样跟在身后的孩子，薇薇安陷入了沉思。毕竟她并不属于这个世界、这个时代，自然是不可能给这孩子正儿八经的骑士礼文教育。 自己就连骑士小说也只看过堂吉诃德啊！ “莱德，今年多大啦？” 将这孩子带到阁楼，一并在那张舒适的毛毯坐下，姑且先了解一下基本的情况。 这孩子仍然是一副相当拘谨的模样。就连坐在毛毯上，脚也紧张得不知道往哪里放。 “八，八岁了。” 八岁啊，算起来如果换作那个世界，正是上小学一二年级的年纪。明明是这么小的孩子就要离开家庭，离开父母。送到别人家中充当侍童，服侍主人…… 还真是残酷。 “不用这么紧张。”薇薇安尽力朝孩子展露着温和的笑靥，试图让他不要这么紧张拘谨。“识字吗？” “嗯。”孩子乖乖巧巧地端正坐在毛毯上点着头。 识字，那倒还好。“那过些天姐姐教你算术怎么样？未来，说不定莱德会有自己的封地。需要算账时算术能派上用场呢。” 当然，说这话时薇薇安有些心虚。毕竟还真不一定能够派上用场，即便是奴隶社会，也会有专门的圈绳师傅与测量师负责测量土地，哪需要领主自己动脑筋。 “嗯！好！” 见孩子这么乖且懂事，薇薇安稍稍感到些许心安。 “那么，现在——”薇薇安将视线望向窗外，此时是恬静的午后，阁楼里安静到能听见外面的鸟鸣。而将视线往天空移动，阳光正从云峰间洒落下来，为世间增添着斑斓的色彩。 她伸了个懒腰，在毛毯卧下，舒展着四肢。“先愉快地睡个午觉吧，午安。” 留下莱德一人仍坐在原地愣神。 之后，薇薇安委托起吉米做上一些绳结，以及一块内部均匀铺设着细沙的盒子，以及一根笔直的小木棍。这个世界还是以莎草纸与羊皮纸为主流，只是教学的话自然是不可能没办法地奢侈用上它们，只能退而求次地选在沙上写字与作画。 一切教学材料准备就绪后，为莱德准备的算术课也正式展开。 值得欣慰的是，这孩子的接受能力很强，薇薇安教导的知识，他都能够轻而易举地融会贯通用在同类型的题目上。 没想到自己居然能有进行教育教学工作的一天，薇薇安感到一阵唏嘘。时间过得很快，原先挂在半空的艳日不知何时已经落到半山坡，也到了差不多吃饭的时间了。 “好啦，这周的课就上到这里吧。先去吃饭吧！” 如果薇薇安的记忆没出差错的话，在那个世界里，侍童在主人家庭里进行服侍并接受礼文教育这个阶段，也应接触到骑马来着。 “明天你去瞧瞧埃什那家伙有没有空，如果他有空的话，试试缠着让他教你怎么骑马……不过你还太小，这事也不急，如果他不愿意就等你大一些，明白吗？”想到这点的薇薇安转过头对身后收拾起教育器材的莱德叮嘱道。 孩子依旧是乖巧地点着头，只是这回，他像是鼓足了勇气试着向眼前的大姐姐提了一个问题。 “姐姐和骑士大人，是什么关系呢？” 孩子突然起来的提问叫薇薇安有些语塞，她仔细考虑了一下，自己是埃什的什么人？噢，虽然在许多方面对方都惯着自己，但事实上，什么也不是。 “宾客与东道主的关系吧？怎么啦，莱德。突然问这个。” 莱德先是“哦”的一声，随后对于薇薇安的疑问，却只是避开她的视线，低着头继续收拾着东西，似乎还细声细语地说了几句话……但薇薇安没听清这孩子说了些什么。 今天食物依旧没法正常满足薇薇安的口腹之欲。除了偶尔埃什邀请自己一同用餐，基本上薇薇安都是和吉米他们一起食用这些在她看来过于粗糙而难以下咽的食物。 饭桌上，这孩子依旧表现得相当腼腆，独自一人低着头安安静静地坐在角落啃着面包喝着炖汤。虽然说安安静静地吃饭是一种美德和礼貌就是。 这孩子似乎也注意到了她的视线，表情紧张地看向她这边。薇薇安只是朝莱德笑了笑，什么也没说，继续投入于解决餐盘里食物的战斗。 只是在吃完饭后，这孩子依旧跟在她身后。 “埃什没有给你安排房间吗？莱德。”薇薇安有些好奇，俯下身向这孩子询问着。 “…有。”他又一次试图躲避薇薇安的视线，只是这一次被对方好好地指正了一番。 “和人说话要好好地和对方对视，明白吗？这样才礼貌。” “好。”只是他一抬头就和那对清澈的琥珀色眼眸对视上，这吓得他连忙又将视线缩了回去，“…可，可是我不敢。” 看起来是平时太过内向，养成了习惯。如果试图纠正的话，一时不会也是改不过来的。 “好吧，好吧。我不会为难你的，那可以先告诉姐姐。为什么一直跟着我？该不会是埃什那家伙没给你安排房间吧？” 孩子摇了摇头，这愈发让薇薇安摸不着头脑。 “嗯，那我也不为难你，不想说的话就算了。”说到这，薇薇安意识到了什么，“你是害怕自己一个人在房间吗？” 这个年纪的孩子胆小怕黑，不敢一个人睡，薇薇安记得这是非常普遍的现象…… 归根结底是出自于感受不到来自家人和环境的安全感。这么小的孩子被送到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家人也不在身边。 说到底，这个世界的父母，会对没有继承权的孩子施加亲情吗？薇薇安也说不准。 “嗯…”他点着头，但视线仍然看着地面。 “那带姐姐到你的房间去怎么样？”思前想后，薇薇安终究还是做出了决定，“害怕的话，那我陪莱德一会，怎么样？” “好！”这回，孩子回答得非常快和干脆。看来是真被薇薇安给猜中了。 “那莱德乖乖等一会，我去拿点东西。” 薇薇安走到被她和吉米当做是手工室的房间，拿来了一盒画满了格子的木板，以及数十枚由吉米精心雕刻的小块。 这就是这段时间以来，她和吉米搞鼓的小玩意之一，棋具。 莱德有接触过这个世界的棋类，但薇薇安拿出来的棋子，是他乃至整个世界的居民都从未见过的，属于那个世界的棋。 “这是……奕棋吗？”聪明的他很快就晓得薇薇安拿出来的是件什么东西。 “嗯，没错。刚吃完饭，一时不会也睡不着。就来教教你下棋好啦。” 所谓骑士七艺，即骑马、游泳、投枪、击剑、打猎、弈棋、吟诗。薇薇安对其他六艺一窍不通，但是下棋总归是可以教教的。 虽然规则和这个世界所存在的棋类不太一样，但这种斗智不斗力的游戏，总归是有它相通的地方。 “先从教你认识这些棋子开始吧。”跟着莱德来到他的房间后，薇薇安点上了灯，在灯火与月光的照明下，将棋盘放在床上。 “这是国王，这是皇后……”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不愧是新脑子，学东西就是快。薇薇安只是讲了一遍，莱德就大体记得七七八八了。讲解过规则后，更是直接上手与薇薇安对弈起来。 直到莱德学到精疲力竭，安然熟睡过后。给他盖上毛毯，薇薇安才安心地离开。 ------------ 第十章 想和可爱的人一起牵着手在街上闲逛 成了莱德这孩子的教师属于是意外情况，但倒也令薇薇安在这个世界过的日子稍微充实了一些。 只要有事忙着去做，就不会去胡思乱想。待在原地一成不变则会轻易变得消沉抑郁，人类就是这样的生物。 只是这孩子愈加黏着自己了，虽然说在过去那个世界里，薇薇安就很讨小孩子喜欢。想来或许是因为自己对孩子有种天然的亲和力，亦或是其他缘故吧。 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地渡过，值得庆幸的是薇薇安所处的这个地区冬天并不算太过寒冷。只要穿得厚实一些，躲在有壁炉的房间就能够熬过。 嗯，至少没有被冻死的可能性。 反倒是埃什庄园里的羊们遭了殃。随着区划出的放牧地变大，牧群也随之增长，但羊舍的建设速度却是一时间没能赶上，因此不得不宰杀一些可能没法渡过冬日的老羊。 这使得莱德父母调来的羊毛纺织工匠成了全庄园里最忙碌的人，制作出来的纺织物与吃不完的羊肉一并向外出售给有钱的乡绅贵族。埃什的钱包也久违地变得充实。 今天的天气很好，虽说不算晴朗，但雪也停了。厚实的积雪反射着乳白色的天，从薇薇安房间的落地窗向外望去，能看到整个被白雪包裹的庄园，可见度极好。 在这种日子埃什也不再频繁出门，邀请薇薇安一同用餐的次数也越来越多。哦，当然，莱德也有份。 餐桌上的食物相较先前倒是丰盛了不少，大多都是羊的副产品：羊奶、羊肉、羊排。虽然说没有香辛料掩盖羊膻味，导致羊肉吃起来让食欲大打折扣就是。 “羊舍里的羔羊现在都怎么样了？”餐桌上，薇薇安一边费力地和眼前煮得过老的羊肉作斗争，一边随口问了下庄园内牧羊的现状。 这种天气草料短缺，庄园近来突然增加养殖数量，她倒还挺担心。 “运气还算不错。只夭折了两头，你问这个做什么？”埃什语气轻描淡写地回答着，群青色的眼眸扫了她一眼，也不知恶魔为什么会对这些事如此上心。 “问问看都不行嘛？”薇薇安眯起眼睛，像是在无声地表达着自己的不满，好半天才没好气地回应一句，“姑且也是我提的意见，还允许我关心关心吗？” 她这么说倒也对，在那段时间里她确实和埃什商量了许多细节，关于羊舍的布局，对非种羊的骟羊时机，以及对羊奶这些副产品的合理处理。 有时真好奇她为什么会懂得这么多。难道是所谓恶魔的智慧吗？ “嗯。”埃什没有反驳面前这位像是在闹小脾气的女孩，而是将手伸向了腰间，摸索了一番，随后将一袋沉甸甸的袋子递到了她面前。 埃什这一举动完全在薇薇安的意料之外，“啊？这，这是什么？” 下一刻，银灿灿的钱币被一一倒在她的面前，它们大小不一，具体能分成两种的款式，小的款式半径大致只有大的一半、厚度也要更薄。 说起来薇薇安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个世界的钱币，不过这家伙是要做什么？怎么突然给自己钱。 “嗯……算是你的零花钱吧。”埃什稍加思索，随口给了一个敷衍的解释。 这些钱币其实是最近庄园所得收入的十分之一。庄园近来收入基本都是通过将纺织物和羊肉出售给有钱的乡绅贵族所获取的。自然有她一份功劳。 这样她应该会高兴吧？ “哦。”结果是这么一句不咸不淡的回答，以及那琥珀般眼眸翻的白眼。 “你不想要？”这不禁让埃什认真地思索起是不是刚才用词不当，或者是动作太直接导致冒犯到她。 “有没有一种可能啊？”她没好气地如小鸟般歪着脑袋看向这个脑袋里缺根筋的骑士，“我因为太危险，被某人勒令不得离开宅邸半步，所以这些钱对我而言没有一丁点用呢？” 不，事实上她要是真想离开宅邸，到外面走走，埃什也不会拦着，不过前提是—— “我可以陪你一块到城镇上逛逛。说不定会有你想要的，想买的。” 讲真的，邀请逛街这件事，本应在更煽情的场景由更浪漫的人口中说出……而不是眼前这个死板的家伙。 “好吧，好吧。”薇薇安耸了耸肩，转身看向从刚才起就一直沉默不语，安静吃饭的莱德，“莱德，到时要和我们一块吗？有什么想要的吗？” “好！” 还是小孩子好。单纯，没有什么弯弯绕绕，这么爽快就同意了。 “既然如此，那就这么说定了。明天如果天气好的话，骑士先生，你就带我们去最近的城镇上逛街咯？” 现在换做成埃什眯起眼睛，朝她释放着无言的压力了。 * 庄园距邻近的城市有一段距离，清早埃什就骑着马带着一大一小两人出发，直到日上三竿才抵达了目的地。 依旧是叫人难受以及难堪的骑马体验，所幸这次已经有了经验，不至于像先前那样狼狈，就连下马都需要人协助。 这是一座熙熙攘攘的城市，还未进入城镇内，几人就在附近的农地上瞧见了挑着担子与工具准备进城的商人与手艺人。 听埃什说，这座城市名义上属于当地伯爵所有，但事实上是由本地的特权公民所统治，由公民们推选出市长向伯爵交涉与缴纳税收。 也正因如此才吸引了四方而来的商人与手艺人吧。 薇薇安牵着莱德走在前头，埃什则是面无表情地跟在她们身后。 虽然这里肩并肩一起走着可能会更好，但埃什觉得这可能会使女孩感到十分介意而拘谨……还是算了。 就这样，盯着她。别让她犯什么差错就好。 三人两前一后，踩着冬日的积雪，漫步于这一眼看不到尽头的城市街道。一路上埃什瞧见了许多卖饰品的商贩与店铺，本以为她会感兴趣地就此驻足，却不想她似乎对此一点兴趣也没有。 正当他思考要买些什么礼物，感谢这位共同合作的伙伴时，她却牵着孩子在一家有些古怪的商铺前驻足。 这是一家售卖炼金产品的店，埃什对这些炼金师们并不感冒，他们大多都沾了些狂热与歇斯底里。 她对这些感兴趣吗？ “欢迎光临，女士。需要些什么吗？” 接待客人的，是一位看上去有些阴暗且阴沉，将半张脸颊都隐藏在兜帽下的女性。 薇薇安却是好奇地盯着对方从兜帽里露出来的淡蓝色头发。 人类不可能自然地拥有冷色调的发色。这个时代就有染发技术了吗？ “随便看看，你这里都有什么？” “哦？”对方仰起头来，仔细打量了一番薇薇安，并注意到她身后跟着的埃什，“那要看女士您有什么需求了。约会前喷在脖子上就会受对方欢迎的药水如何？” 那不就是香水吗…… “不必了，我单身。”薇薇安隐约感觉对方售卖的商品可能并不那么正经。 “这样啊，单身。那这瓶只要混进您的体液让对方喝下，就能让对方迷恋上您的爱情魔药如何？” 看来直觉果然是对的。 “莱德我们走。” 薇薇安头也不回地转身就准备离开，并叮嘱孩子要远离这些可疑的人与商店。 先前与恶魔学习炼金术入门时，还以为这个世界的炼金术师都是些死灵法师呢……于是乎抱着好奇心走进这家店，结果和传统的幻想作品的炼金术如出一辙。 总不能是恶魔与人类的炼金术彼此有些不同吧？ 正当薇薇安准备离开，却发现埃什在那货架前驻足。 ------------ 第十一章 稀世的黄金 这家伙该不会是对这些东西感兴趣，明明看起来蛮正经的一个人。 这里是不是不要打扰他比较好？ 薇薇安只觉得尴尬而又无奈，只好牵着莱德赶快离开为好，“我们先走吧。” 莱德诧异地各看了薇薇安与埃什一眼，什么也没说就乖巧地跟着薇薇安一同离开。 街市上，除了这些忙碌着的商人，各式各样的摊贩外，还能看到孩子在街道上欢快地嬉闹着，甚至还能瞧见孩子们身后跟着的无奈母亲。 “这次我来扮妈妈，你是爸爸，然后……” 是无论任何国家、任何文化里都存在的，独属于孩子最纯真的游戏，过家家。 正当薇薇安认真地思索起，要不要让莱德也加入这群孩子的行列中时，小家伙突然轻轻地扯了扯她的衣角。 “怎么了？”顺着孩子的视线望去，那是一个售卖各式各样小玩意儿的小摊。 是想要什么东西，又不好意思开口吗？ “想要什么，尽管说哦。”姑且埃什还是给了一些钱的，虽然说一时间还不太清楚那些钱币的购买力，但买这些小玩意应该是绰绰有余。 这孩子最后选了一个类似俄罗斯套娃的堆叠玩具。价格也出乎薇薇安意料的低廉，花了一枚大银币倒找给了十来枚铜币。 有些失策，出来前应该先询问一下埃什钱币之间的换算关系才对。 倒是有一点可以肯定的，现在的她算是一个小富婆了？只可惜整条街的商品都没有一个能引起她的消费欲望。 之后又带着莱德在街市里走了一圈，却仍然没有瞧见埃什跟上。 “他还没完事吗？” 总不能是因为二人走得太快，导致走散了吧？ 抱着不好的预感，带着莱德往回走，试图寻找起骑士的踪迹。 兜兜转转走了好一会，又回到了那间无比可疑的炼金店铺前。 “这次我来扮妈妈，你是爸爸，然后……” 店铺外的街道上，依旧是嬉闹着的孩子，无奈的母亲，还有…… 不对，这幅强烈的既视感是怎么回事？薇薇安很确信眼前的这一幕自己见过，与先前的场景分毫不差。 她的记性向来很好，只要是看过一次，听过一次的东西，就绝不会轻易遗忘……再三把眼前一幕与记忆里的相对比，她得出了准确的结论。 这些孩子无论是台词，还是神态，甚至肢体行动的细枝末节，都与先前自己所看到的分毫不差。 “咦？”脑海内此时也同样响起诧异的声音。 “看出什么了？”薇薇安连忙询问起恶魔眼前的这幅诡异的情况。 “是炼金术。”还是第一次听到恶魔这颇为冰冷的语气，“有人将他们的鬼魂束缚于此，他们的灵魂早已离开这个世间，去投入冥河的怀抱。但鬼魂尚在。” 关于灵魂与鬼魂，薇薇安完全听不明白，但有一点可以确定的是，“你是说，这些孩子还有他们的父母，都已经死了？” “没错，并且还有人将他们的鬼魂束缚在原先的肉身中，而这些不具备太多自我意识的鬼魂，被永远地困在他们人生中的某一段时刻。” 听起来像是什么坏掉的录像机。 “刚才你说，是炼金术？” “对，没错。有人用炼金术重新为鬼魂制造了躯壳，永恒将鬼魂束缚在这个位面。” 说到这，薇薇安能感受到恶魔那已经快压抑不住的怒意，“能让他们解脱吗？” “有。感谢你，孩子。”这恶魔居然会为了这种事向她道谢，真是稀奇。 “姐姐？姐姐……”见薇薇安突然站在原地，注视着那群孩子久久不出声，莱德有些诧异。不明白她这是怎么了。 莱德的呼唤使得她与恶魔的交流中断，她这才回过神意识到自己还带着一个孩子。 “莱德，你先一个人离开这边，到刚才的小摊上好吗，记住无论哪个陌生人跟你说话，你都不要回应，也不要跟着他们走。明白吗？” “……好！”虽然不明白大姐姐为什么要自己一个人离开，但莱德也不问原因，乖巧地点了点头，转身就要离开这里。没走几步还不忘转过身看薇薇安一眼。 一直注视着孩子离去，直到视线内再无他的背影。 “好了，现在告诉我该怎么做吧。” 薇薇安缓步朝这些诡异的孩子与他们的父母靠近，琥珀色的眼眸里闪过几丝金色的光辉。 炼金商铺内，那戴着兜帽的蓝发女性正哼着小曲，打理着柜台上待售的商品。直到她突然感受到有一阵难以言喻的不安爬上心头。 有人，在尝试着破解着她的炼金术式？ 当她翻越过柜台，快步跑到店门口，这才意识到一切都已经晚了。她的杰作被一个有着漆黑长发、琥珀眼眸的女孩彻底破坏了。 只见原先在嬉戏打闹的孩子们，此刻尽数倒在街道的地面上，身体止不住地痉挛着。特别还有几个，躯体已经开始呈现淡紫色的胶状质感，再过一会就要彻底展露原先的真实形态。 “哈？原来是同行啊。女士。”在看清那女孩的面容后，蓝发女性怒极反笑，“居然坏我的好事，不觉得有损行业道德吗？” 这人在说些什么？什么有损行业道德？是将自己当做是炼金术师同行了？见到来者，薇薇安皱起眉头心想。 “你这么做有什么目的，炼金师。”薇薇安提了一个从刚才起就一直困惑着她的问题。 让它们束缚起来，无止境地循环生前的一幕，对这人而言有什么好处。 “哈哈哈？你无非就是想从我手里抢走黄金罢了。事到如今还在装模作样什么呢？”对于薇薇安的质问，炼金师报以嗤之以鼻的嘲笑，“稀世的黄金唯有在死亡腐败之处才会绽放，这是每个炼金术师都知晓的铁律。你别告诉我，你的老师从未告诉过你这点？” 此刻，街道上的行人们见到倒在地上正痉挛、变形着的孩子躯体，早已吓得鸟兽散尽。只留两个人彼此对峙着。 薇薇安却是为此感到恶寒，恶魔也确实和她说过这一定律。但却没想到这个世界的炼金师们为了成功实现它，居然会如此丧心病狂。 她不明白，所谓稀世的黄金究竟为何物，竟会让眼前的女性不惜向妇孺们伸出毒手。 薇薇安不是什么富有正义感的骑士，之所以选择让那些妇孺的鬼魂解脱，并不是为了所谓的行善，只是单纯的于心不忍罢了。 “多说无益……”冲突在所难免，既然选择了出手帮助鬼魂们解脱，就已经做好与幕后黑手起冲突的觉悟了。 “也好。” 随着蓝发炼金术师吟唱起术式咒文，原先在地上打滚痉挛的躯体随之纷纷站起。 就像是被人以丝线操纵的人偶，其中它们的淡紫色胶状物质也在发生变形，最终形变为锋锐的刀刃。 这幅阵仗……这个世界的炼金术真该改名为死灵术才对吧？ 炼金术师心念一动，重新活动起来的躯体以整齐划一的步伐朝着薇薇安逼近。无需多言，它们手中那些锋锐的刀刃势必会将女孩切成碎片。 只是，在那之前……在靠近薇薇安约莫五米的距离时，这些受炼金师操纵的躯体纷纷发生异变，一条条漆黑的肢体在它们身上各自不同的位置钻出，阻碍着它们继续向薇薇安发起进攻。 还好，“繁育”的被动防御对这些躯壳能够起作用。接下来只要能够靠近对方，就能够一击致胜！ ------------ 第十二章 这倒也是适合送给女孩的礼物 只要设法靠近对方，就能够依靠“繁育”扭曲对方的身体，一击必杀。即便薇薇安已然忘却了先前使用“繁育”击杀了那两名扈从的记忆，但如何主动运用这份力量的办法却是记得一清二楚。 蓝发的炼金术师此刻看着薇薇安的眼神，犹如在看着一头怪物。只要主动攻击它就会受到反噬的怪物。 这是什么炼金术？简直闻所未闻！ 炼金术师连忙改变了作战策略，她立即操纵起受控的躯壳，试图阻碍薇薇安靠近自己的步伐，她也看出来了。 除去那诡异的“炼金术”，她其他方面充其量也就是个身体素质中等偏下的普通人，就连要接近自己也只能依靠双腿。 随着炼金术师策略的改变，薇薇安还没跑出几步，就被身后的被炼金术师操纵的傀儡一把抓住脚腕，险些直接摔倒在地。随后就被其他傀儡也围了上来将她直接按倒在地。 事实证明炼金术师的决策起到了作用，主要受控的傀儡停止对薇薇安的攻击指令，那些长出来的诡异漆黑肢体也随之消失不见。 遇上这种对手真是倒霉，炼金术师暗骂了一声，此地不宜久留，转身就要离去。 原先针锋相对的冲突，此时的场面变得格外滑稽。一边不再愿意与对方纠缠，已然准备撤退。而另一边却想要追击，却被炼金傀儡们架住，无法动弹。 只是，炼金术师前脚迈出一步，一道炽热的金，竟直接将她拦腰斩断。失去支撑的上半身无力地摔在地面，她艰难地撑起上半身，向发来斩击的方向望去。 对方是一位身着皮甲手持长剑的男性，一头淡金色的短发就像是在阳光下的雪。炼金术师记得他，是就在前不久还在店里光顾生意的客人。 该死，今天怎么会这么倒霉。明明这些年来，将鬼魂束缚于炼金傀儡上伪装受害者的举动，从未出过差错……即便有时受害者的亲属好友们主动拜访，她也能够主动操纵着傀儡的言行蒙混过关。 可今天，竟如此轻易地被一位诡异的同行所识破？还遇上了这强得像怪物一样的家伙。 另一边，埃什以一副厌恶的表情注视在地面上蠕动着的炼金术师。她腰间的横截断面出乎意料地没有流淌一滴鲜血，取而代之的是诡异的淡紫色胶状物质。 显然仅仅是一剑，没法完全制服对方。 “啊，埃什你来了！别让这家伙跑了！这家伙拿人类做炼金材料！”被傀儡牢牢按在地面上的薇薇安，一感受到空气温度的剧烈变化，就立即明白是谁过来了。 埃什没有回应，取而代之的是热浪吹拂，地面也在此时变得滚烫而灼烧。 “你当这是在煎牛排吗？要烫死我啦！还没解决她我先熟啦！” 埃什无言，稍稍控制一番火候……啊，不是，稍稍收敛自己的能力，好让女孩不至于受伤。橘色的气焰在他剑刃上翻卷，下一刻他举着燃烧着的剑刃冲锋至被斩成两半的炼金术师前，一剑挥下。 由烈火所组成的妖艳红蔷薇从他的剑尖处开始绽放，势要将炼金术师整个吞噬其中。 炼金术师诡异的躯干被火焰所笼罩的同时，还发出了像是液体沸腾的声响，这是埃什从未见识过的现象。 黑烟夹杂着火焰逐渐散去，只剩下一地被烧焦的古怪胶体。 解决了吗？埃什没法确认，转过头就注意到原先压着薇薇安的那些诡异生物也在迅速地融化，化作一滩紫色的粘稠液体。 “好恶心！”薇薇安自然免不了沾上这堆恶心的东西，漆黑的长发被这些黏液打湿，黏糊糊地贴在肌肤上。“算了，你解决掉她了吗？” “并没有。”回答女孩的是脑海里的恶魔，“那并不是她的本体。只是一具被寄宿她意识的躯壳。也许打从一开始，这位炼金术师的本体就不在这座城市内。” 和恶魔说的一样，埃什也只是摇了摇头，显然他也并不知晓。 “这样吗？”薇薇安叹了口气，费力地清理起身上的黏液。埃什也很有眼力见地递给来一块布让她自行解决。 “莉莉丝。”她一边清理着，一边询问起恶魔一个先前没问的问题，“那家伙念叨的，稀世的黄金到底是什么东西？该不会是贤者之石吧？” 在相当多的虚构故事里，一提到炼金术，自然完全绕不开这个传说中能够点石成金的物质。 不过显然，如果单纯只是需要贵金属还不至于这群疯子铤而走险拿人类冶金。 想来或许和那些传统虚构作品里的一样，有着其他功效。 “我和你说过的，孩子。炼金即转化之秘，将铅化金将水化酒只是在外人看来的伟业，不过是最为浅显的技艺。炼金术追求的不仅于此。他们追寻的是终极的催化剂，能够用于改变、转化自身乃至世界的力量。而这一终极的催化剂，只存于死亡腐败之处。” 文文绉绉的，薇薇安没听太明白。 简而言之还是先前她得出的那个结论，这个世界的炼金术能够与死灵术划上等号，大概。 她也没有再与恶魔交流下去的心思，转而好奇地望向眼前这个正皱着眉观察四周的男人。 “对了，刚才你上哪里去了……该不会是去买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吧？” 见女孩拿自己打起趣来，骑士倒也没有恼怒，只是拿起女孩手上的布，好好地将她头发上没擦掉的黏液一一拭去。“回去再说吧。你先跟我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好！” 薇薇安没有拒绝，任由对方拿着布在自己头上揉搓着。正准备将事情经过一五一十地跟对方述说，却发现视线里出现了一个熟悉的小身影。 “哎呀，抱歉抱歉……莱德，让你一个人到大街上去。应该没人欺负你吧？” * 那之后，感觉到这边动静的市长才带着卫兵姗姗来迟，埃什向他们表露了身份，并将事情经过简略地告知了对方。 卫兵在炼金屋里翻了个底朝天，最终在地下室找到了妇孺们的尸体，其中有几具已经完全不成人形。 除此之外，他们还找到几团诡异的深红色的固体，像是宝石一样，但有鲜血一般的色彩。想来就是那所谓的稀世黄金。 而城镇的市长也是将这些东西，以及炼金屋里的其他财产都交给了埃什，作为让骑士出手的报酬。 这倒是好事一件，薇薇安看到了好几件特别精密的器皿与仪器。比让吉米手工制作的那些破烂不知要好上多少倍。 直到众人踏上归返庄园的旅途，这事才算告了一段落，只是……不必多说，今后一定会被那炼金术师给惦记上了。 但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要她眼睁睁地看着那些妇孺死后的灵魂还要经历无止境的轮回，她实在是于心不忍。 “孩子…我应该说过，鬼魂不能和灵魂混为一谈。她们的灵魂早已离开了尘世，去到了冥河领取自己的那份奖赏。” 正当薇薇安在自我煽情时，不懂读空气的恶魔残酷地打断了她。 “那鬼魂是什么东西？” “你就当做是……灵魂的回响吧。在人类心怀不甘地死去时，总会有一些东西留下来，或许是他们生前最珍视之物，亦或者是萦绕于心的最美好记忆。” 原来如此，但即便这样薇薇安也不认为自己的举动有什么过错……呃，硬要说的话就是太莽撞了，应该等埃什，和他说一下再一同行动。 唉，说到这。自己好不容易所拥有的离开宅邸的自由时光就这么结束了，居然会遇上这种事，还没玩到尽兴呢。 “对了，薇薇安。”在马背上，眼看即将归返至庄园之际，身后的埃什突然轻声念起她的名字。 “怎么了？” “这个，送给你。”他下了马，在身上摸索了一番，片刻后向薇薇安一瓶淡红色的液体。 薇薇安认了出来，这就是那炼金术师招待她时，所说的“约会前喷在脖子上就会受对方欢迎的药水”，也就是香水。 什么嘛，搞半天是想送这个吗？ 她揭开盖子，闻了闻，是让人心旷神怡的混合香味，混杂着花香与果香，是十分温柔的香味。 “呃……”女孩有些语塞，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谢谢？” “嗯。” ------------ 第十三章 我自然希望能够是你 该说不说，那炼金术师不愧是专业的。 回到宅邸后，薇薇安没有多想就开始了自己的实验。就拿蒸馏器来说，炼金师的蒸馏器比她与吉米土法手工制作质量明显上了不知道多少个档次。 不必再担心由于密封性问题所导致的冷凝管倒流，从而使得蒸馏出来的液体纯度大打折扣。 仅仅是十数个来回的反复蒸馏，薇薇安终于得到了自己所需要的，能够用于消毒的医用酒精。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仪器也是相当让人意外而欢喜，萃取器。结构类似于那个世界的索氏提取器。 这个世界站在文明进步前列的，居然是一群炼金师吗？只可惜他们似乎并不把这些知识与技巧用在正途上。 在这已然被划分为薇薇安手工坊的房间里。埃什正无言地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完全不知道她在做什么，埃什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将啤酒放入那些奇怪的容器里，然后反复地加热。 有时不好控制还要站在一旁的自己搭把手。 “呼，终于是成功了！快看快看，我弄出了些什么东西！啊，等等。这样会很容易挥发掉。” 这家伙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兴奋地向他展示了自己忙碌一上午的成果。刚要递过来就立即意识到不对。连忙将其装入壶内，再用粘土密封起来。 “这又是什么？它的效果是？” 完全没搞懂她的思路，她为了弄出那么一小瓶的奇怪液体，足足花了足够一个成年人饮用一周的啤酒。 “哦，如果哪天你要是受伤，涂一些在伤口边缘。能起到消毒的作用。呃，可能会很痛，那时需要忍忍。”她伸了个懒腰，活动着站得有些酸麻的筋骨。 “……解毒剂？” “差不多吧，能让你伤口更快好转，不会溃烂。” 消毒这个概念和他们解释起来会很困难，只能够尽可能挑些他们听得懂的话来。 说着，薇薇安还想到了什么，耐心地多叮嘱几句，“如果骑士大人今后的配偶在生产后，出现发热之类的症状。可以试着用它在身上擦拭擦拭。贴身衣物也要保证干净，最好用热水反复洗涤上几遍。” 产褥热也是消毒酒精能派得上用场的场合，那个世界的历史里，就有许多名人推测是死于产褥热，比如亨利八世的妻子，比如泰姬陵的泰姬……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产褥热都是产妇死亡的最常见原因。 如果这有可能拯救到这个世界里那些可能会因此而丧命的人，那就再好不过了。 “……”他的表情看上去略微有些复杂，像是有什么情绪要流淌出来一样，“我暂时还不准备婚配。” 这是个什么表情？难道说是有难言之隐？倒也正常，听说有许多武者因为长年暗疾，导致那方面受到影响来着。不希望耽误到别人的心理姑且也能够理解。 那倒也可惜了，也不知他还有没有其他远房亲属，能在他之后继承头衔与封地。 埃什注意到她突然眯着眼睛，以另一种同样复杂的表情打量着自己，心想这家伙该不会是在想什么十分失礼的事吧？ “算啦，算啦。总之你就拿着了，当做是前段的回礼。” 正常来讲香水应该也会有酒精成分来着。唉，天知道这群炼金师都把技术放在什么地方上。 埃什莫名感觉有些局促，似乎有什么东西不说清楚，今后就很难解释了。 “那我就先收下了。”他扬着眉毛，从女孩递来的手将壶接了过去，“不过，还希望你不要胡思乱想些莫名其妙的东西。” 如果不是他的语气听起来像是在半开玩笑，还真让人容易觉得他像是生气了。 “嗯哼？”薇薇安不解地眨了眨眼，“你该不会是生气了吧？明明是我在送你这些有用的东西欸？” “我生不生气，这可要取决于你刚才在想些什么。” “呃，那我还是先道歉好了。” 随着和他愈发熟络，现在说话也是越来越大胆起来。好事，好事。 眼看再过段时间也要到饭点了，“作为致歉，我去做些好吃的吧？” 要是先前，这人肯定会说些，我怎么会吃恶魔制作的可疑食物？ “你居然会做饭吗？” 瞧，这是他现在的反应。 “多多少少会一些啦！”其实是单纯不想再吃那些硬面包和豆汤罢了，对于以往生活在二十一世纪的人而言，简直是酷刑。 在征得同意过后，薇薇安来到了厨房，环顾一圈厨房，厨房的卫生环境稍微让她为之蹙眉。但毕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是这样的时代，今后想想办法跟埃什说一说好了。 不出所料，没有炒锅。也是，毕竟没有炒菜的习惯。 先简单烤制起羊肉，收集油脂备用。接着，将洋葱切碎备用，打一个先前在城镇上买的鸡蛋。搅匀裹入一半洋葱末，再切一小块羊奶酪投入，代替盐。 然后…稍微给烤肉弄一些配料，这样的话就用啤酒和洋葱来吧。因为没有炒锅，这里就需要埃什来帮帮忙，他来好控制火温，毕竟没有铸铁炒锅，受热容易不均匀，很难将洋葱炒到正好变软变黄的状态。 最后把将烤出油脂的羊肉擦干，和炒好的洋葱一并加入炖锅，接着倒入啤酒到差不多没过食材的程度。加入奶酪当做简单的调味。 啤酒洋葱炖羊肉，以及加入了奶酪与洋葱的奶油炖菜！ 油脂就先收集起来，毕竟是可贵的动物油，今后如果可以炒菜，想必它会派上用场的。 最后，看着薇薇安端上餐桌的食物，埃什却是有些动摇。莱德倒是露出了新奇的目光，瞪大着眼看着砂锅内的炖菜。 食物处理过后发出的香气能够证实其味道确实不错，但看着炖菜那白色的黏糊糊汤底，他却是有些心生退意。 虽说炖菜过去多多少少是吃过，但这样的卖相还是第一次见。 “不吃吗？”薇薇安见他迟迟没有反应，就先舀了一碗递给了莱德，后者立即拿着汤匙小口小口地吞咽起食物。 见小家伙吃得那么香，埃什也试探性地品尝起恶魔制作的食物。 最后的体验倒完全是出乎他的意料……明明方才给薇薇安帮忙时已经确认过了，都是些自己认识的食材，但做出来的却是这么好吃。 在二人都吃上后，薇薇安才慢悠悠地品尝起自己的杰作…… 羊奶酪似乎加得太多了，吃起来有些太咸了。但和先前豌豆与鹰角豆炖的汤一对比，简直是珍馐……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炖羊肉的味道也相当不错，加了啤酒和洋葱一起炖制过后，膻味多多少少有些减弱，已经到了她勉强能够接受的范畴。 “怎么样啊，怎么样啊？两位先生。”在尝过味道，她立即迫不及待地询问起两位“顾客”的评价。 “姐姐做的很好吃，我还想再要一碗。” “还不错。” 姑且算是好评，得嘞。 “能将做法与我的厨师分享吗？”和先前一直食用的晚餐相比，可以说是高下立判。埃什在尝过后，也是想和提议道，说完似乎又觉得自己不够有诚意。 “想要什么奖励的话，可以和我说。” ------------ 第十四章 葡萄？酵母！ 奖励…吗？ “只不过是这种程度而已，倒也没有必要提什么奖励啦。” 况且他也拿不出什么薇薇安目前所迫切想要的东西。 此时，被挂在壁炉里的水壶，正冒出蒸气。 “啊，水开了。借过借过。”她连忙起身将其取下。毕竟冬日里室内的壁炉基本不会有休息的时候，就顺手整了这么一个水壶架在里头。 最开始来到这世界时显得有些奢侈的开水，如今也能够如此轻易地获取。 像这种天气，美美地喝上一杯热水，确实是再舒服不过的事了。 “你是这么无欲无求的人吗？” 埃什直勾勾地盯着她，就像是想用眼神将薇薇安整个洞穿一样。 “那倒不是，我这个人还是很贪心的。”明明自己说的是事实，但是被他这样盯着，薇薇安不知为何有种心虚的感觉，不愿与其对上视线。 “那你想要什么？” 这个人是何时变得这么难缠的？薇薇安有些郁闷，“嗯…我想要回家。” 埃什蹙眉，闻言便也不继续往下这个话题。 啊，真是好麻烦的人，大概是为有人没能接受自己的好意而感到愤慨吧？ “那就带我去其他有意思的地方逛逛，怎么样？” 毕竟先前的逛街没能尽兴，薇薇安倒也不是那么愿意当一个深居简出的笼中鸟，还是希望能够多多在外面走走的。 “…那就明天带你去最近的神殿走走吧。我也有段日子没去过那里了。” “你终于想杀我灭口了？”听到神殿这个单词，薇薇安有些愕然。 这是打算借神权的力量解决掉自己这个恶魔吗？ “嗯……”他先是颔首，随即才猛地意识到不对，“不是，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这人居然还在问为什么会这么想，说到底是谁前段时间天天管人叫恶魔来着？ “你觉得我为什么会这么想呢，骑士大人？” 两人就这么对峙着。 “好吧，是我先前不对。”最终是骑士率先选择了服软。确实是他先前不分青红皂白地将薇薇安视作带来瘟疫的恶魔，这点上他理亏。 “嗯哼？骑士大人是在为什么道歉啊？”只是性格恶劣的恶魔仍然在紧追不舍，脸上还流露着坏笑。 埃什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从餐桌上站起身，向对方伸出手，一把捏住薇薇安正坏笑着的脸颊。 “唔……泥作神嘛？” 就像是被抓住了脖子的猫一样，还连话都说不清楚。 埃什见她这幅模样，忍不住挑眉笑了，捏着薇薇安脸颊的手也随之松开。“我们倒也不一定要进教堂，那里有许多意思的地方。对了，你喜欢看书吗？” 餐桌的另一端，莱德不动声色地注视着这一幕。 * 埃什说的神殿，其实就是一处由神职人员所管理的，向居民们开放的朝拜之所。 一座圣堂坐落于村庄的中央，周围都居住着虔信的居民。据埃什所说，像这样的神殿，全国共有百余座。 今天薇薇安本想和上次一样，带着莱德一块，但这孩子却不知拒绝了她的邀请。 既然如此那就只好与埃什一同二人行了。 只是薇薇安对此倒是兴致缺缺，一方面是她过去并没有什么宗教信仰背景，而另一方面……身体里寄宿着一位货真价实的恶魔，就这么光明正大地到别人圣堂眼皮子底下逛来逛去，未免也太过。 就当是随便走走，散散心吧。能尽快回去就尽快。 不过，那由工匠们精心建造的教堂着实宏伟瑰丽就是。当然，薇薇安没敢进去参观里面的礼拜堂与唱诗班颂圣歌。 “我还以为你会很喜欢四处游历，与观光呢。”埃什似乎也看出了她的兴致缺缺。 “我就算喜欢，也不能拿自己的命开玩笑吧。骑士先生。” “……如今我倒不认为你是什么恶魔。” 是吗？那还勉强算是个好消息吧。 “接下来还要去哪瞧瞧呢？对了，既然都到这里来了，修道院呢？我想想去参观参观。” 薇薇安没想到的是，一听到修道院，埃什的脸色就立即就发生改变，“为什么突然想着去那里？” 他这是什么反应？这叫女孩有些摸不着头脑。 她之所以想着去瞧瞧看修道院，是因为在那个世界的西方世界里，中世纪早期是由修道院承担起了文化教育事业。 像是算术、几何、天文、音乐也是由这些神学院进行着传承。既然都来了，那就去观摩观摩，指不定能为莱德的教育想到合适的点子。 “是怎么了吗？难道说，有什么女性不进入的忌讳？而且你不是问过我喜不喜欢读书来着？修道院里面应该有图书馆吧？”女孩满脸的困惑，不解地看着对方。 埃什那对薄唇蠕动着，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定。 “算了，和我来吧。” 直到埃什将女孩带到这一面向僧侣与修女的教育机构，见到眼前一幕的薇薇安这才恍然大悟…… 难怪埃什听到自己想来参观修道院时，是这个反应。 冬季的白日往往十分短暂，再加上先前二人一同参观教堂也花了一些时间。眼下很快就要来到落日之际。 而修道院自然也向旅行者与朝圣者们提供夜宿。 然而问题恰恰就出于此处…… 二人能看到一众修女们，在修道院前的道路上热情地邀请着旅者们前往夜宿。随后她们就像是在谈生意一样的谈起了价钱。 薇薇安好奇地凑上前听了听，在听清她们的对话内容后，以及修道院内某些房间里传来的靡靡之声时。方才知晓刚才为何埃什会做出这样的反应。 哈哈哈……尊重，理解，祝福。是，是呢。年轻人被一群精通于此的修女们所引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在看到薇薇安红了脸，说不出话来，嘴唇也不停地在颤抖的模样。埃什忍不住也学起先前她的模样，“都带你到这了，不进去瞧瞧吗？” “滚！” 恼羞成怒的薇薇安，轻轻地踢了埃什一脚。 刚准备好好和这个作弄自己的家伙算账，不想却注意到在修道院旁的一个园子，有几位修士打扮的男性，像是在修剪着什么。 定睛一看，原来是在给葡萄藤进行短截处理，好让它们渡过冬天。 “是葡萄呢。” 埃什也顺着她的目光望去，为她解释道，“这片区域的葡萄酒，基本都由修道院供应。这些世俗的男人，就只能这样大规模种植起葡萄了。” 这帮绝财、绝色、绝意的隐修修士，虽然喊着“美食佳酿与肉体欢愉只会让我们疏于侍奉神明”的口号。 然而实际上，为了确保修道院自给自足，他们早已和神学院的设立初衷背道而驰了。 修女们暂且不提……就比如修士们在修道院里除了学习神学课程外。还要学习酿酒知识、甚至是改进酿酒工艺。 薇薇安倒是没在乎那么多，她就只知道一件事。 既然这里有葡萄的话，那不就有现成的天然酵母来源了吗？ 那，今后终于不用天天吃干巴巴的硬面包了吗！ ------------ 第十五章 你想要的，我会尽可能给你 埃什不明白她突然在因为何事而兴奋。 “你喜欢吃葡萄吗？”他问。 “诶。”薇薇安诧异地转过头，几乎要溢出来的琥珀般眼眸里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还好吧？算不上特别喜欢。” 那为什么一看到葡萄表现得如此兴奋，埃什时常搞不明白她的想法。或者说这是单纯的口是心非，不想给自己添麻烦？ 也是，毕竟眼下这个季节，就算她说自己喜欢吃，一时半会也是吃不到的。 既然如此的话……想到这，埃什独自向着修道院的方向行去。 女孩不晓得他这是要做什么，歪着头静静地在后方驻足望着他的背影。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直到薇薇安腿都站麻了。骑士才从修道院大门走出。他身旁还跟着一位身着白袍，一副修道院院长模样的老者，正有说有笑地要亲自迎送他离开。 薇薇安诧异地眨了眨眼，心想这人是去干了什么，就连院长对他的态度，都这么毕恭毕敬的。 “时候不早了，我们先回去吧。”直到他走到薇薇安跟前，女孩依旧保持着那惊讶的模样。 “你刚才是做什么去了？”薇薇安先是点了点头，跟上对方的脚步。随即为自己的困惑开口询问着。 “嗯……生意吧？” 修道院的酿酒文化可以算得上是源远流长，就连民间一些酿酒坊的工艺也是从一些知名的修道院所流露出来的。 但即便如此，也不会有民间酿酒坊会去酿造葡萄酒，而是选择酿造啤酒。只因修道院也有着葡萄种植的垄断权。 埃什与其商议的，则正是关于葡萄的种植权利，以及收购修道院部分葡萄种苗的事宜。 正常来讲，修道院是绝不会轻易同意这一交易。可不巧的是，在前些年这片地区遭遇了一场浩大的瘟疫。作为这个时代少有的文化阶级，当地近乎所有的医生都出自于修道院的修士当中。 只是，无论他们的医术再如何精湛，都没有办法去面对那来自异世的病毒。 与患者进行更多接触的往往不是他们的亲属，而是修道院所派遣出的医生们。最终的结果就是，当地的修士阶层迎来了史无前例的覆灭。 时至今日，他们也没能从那场瘟疫里缓过气来。由于资金与人手前所未有的匮乏，使得他们也不得不放宽了对修士与修女任职条件，只为尽快填补修士阶层的空缺。 而这座修道院的院长，米歇尔·费德南。恰好是一位不善管理的经营者。正因如此，他才会选择对一些修女的所作所为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毕竟这多多少少能够填补上一些修道院的资金缺口。 而此时，突然提出要购买葡萄种植权，欲求购葡萄种苗的埃什。在这位年迈的老修士眼中，无疑是神派遣下来的救星。 没有任何犹豫，他直接同意下来了这份交易。 况且，米歇尔也不必担心对方日后会在酿造葡萄酒这一行业上，与修道院构成竞争关系。 葡萄酒毕竟生产工艺复杂，暂且不提那些昂贵的磨坊与榨酒机。更重要的是对葡萄酒的酿造技术，掌握不了温度、酒曲等多方面因素的搭配，民间那些低劣的酿酒坊，只能够酿造出酸臭的劣酒罢了。 正因如此，这位老修士才会如此放心大胆地同意将其出售给这位在他看来成了冤大头的埃什。 * * “生意？”暂且还蒙着鼓里的薇薇安还在好奇骑士到底谈了件什么样的生意。 “嗯，突然想吃葡萄了。”埃什随便找了个借口。 对她太过照顾的话，搞不好她会为此介意，从而拘谨起来。倒还不如干脆一点，直接说是自己想吃比较好。让她没有拒绝的余地。 “唔？”女孩沉默着，盯着骑士的脸看了好半天，“花了多少钱？” 只是她似乎要比埃什想的要敏锐许多，他只好随意搪塞着，“你觉得我像是会随身携带很多钱币的人吗？” 但他也并没有说谎。毕竟正式的交易要等到数日后修道院的人带着种苗与准许种植葡萄的证明，到他的庄园里才能正式进行。 “哦……”薇薇安颔首，“到时葡萄长出来后，能分我一些吗？” 你想要的话，全都给你都行。虽然埃什很想这么说。 “那就要看你的表现了。” “欸欸欸？”她不满地白了一眼埃什。 看着她这幅模样，埃什终于是忍不住地笑了出来。“那你准备拿什么来换呢？” “应该会好吃的面包配方？”并肩走在路上，女孩不自信地抬眼瞄了骑士一眼。 “那就要看看具体味道如何了，我们现在先回去。”骑士又重复了一遍。 “嗯。” * 埃什宅邸阁楼， 此行的神殿之旅，也就告一段落了。没有发生和先前类似的事，可真是太好了。 虽然说，这个世界有着许许多多，苛刻到不像话的地方。但是每当回到属于她的房间，这间位于宅邸顶部的阁楼时，总会意外地觉得安心。 今晚的晚餐是经厨师改良过后的“薇薇安版”炖菜，而原先觉得难以下咽的面包，此时搭配着炖菜倒也勉强称得上能够入口。 说起来，真是格外有股成就感啊。女孩伫立在落地窗旁，刚洗完热水澡的黑发被随意地扎了起来，看上去颇为简洁干练。 窗外，庄园的自由民们仍然在辛劳地搭建着羊舍，想必到了明年开春时节，牧民们驱赶着浩大的羊群在辽阔的平原上放牧，定是不俗的场景。 仅仅是这一小段时间，原先入不敷出的庄园居然改变了这么多。并且这其中可是有着自己的那一份功劳。 “姐姐。”莱德不知何时就端着那副棋具，走到她身旁。“可以…可以和我一块下棋吗？” 今天这孩子居然主动来到她的房间来，胆子也是变大了呢。 “好哦。不过最近的课业完成得怎么样？我先检查一下，然后再一块玩吧？” “好！” 这孩子真的很聪明，才几个月的时间薇薇安教他的算术，就已经学到乘除法的环节。作为一个过去从未接触过算术学习的孩子，这样的进展简直是神速。 在一番检验下，薇薇安提的问题这孩子无一例外全都回答正确。 “好厉害呀，莱德。”教育这孩子时也能够获取一定的成就感，“那现在来一块下棋吧。对了，作为你出色完成课业的奖励，你想要什么？” 听到奖励，莱德稚嫩的小脸愣了愣。在思索片刻后，这孩子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一样。“我，我怕黑……晚上，我可以和姐姐，一起睡吗？” ------------ 第十六章 那姐姐可以当我的王后吗？ 想一起睡？薇薇安倒是没想到这孩子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再三思索后，她最终还是决定点头同意。像当初她到十岁了才和父母分床睡呢。将心比心想一想，孩子毕竟太小，安全感也尚未建立成熟，还是在这远离父母的环境下。 说不定未来还会因此留下心理阴影。 “这倒是没有问题啦，那莱德先去自己房间拿被褥准备一下吧。” “好！”是个听话的好孩子，凡是薇薇安让他去做的事，从来不会推脱。 孩子闻言立刻就转身离开了阁楼，直奔自己的房间。 薇薇安倒是微笑地注视着他的背影，本想起身给自己倒杯水喝。结果这时熟悉的女音在脑海里响起。 “你很喜欢小孩子吗？”是莉莉丝的声音，有些天没听它主动说话了。 “差不多吧，你呢？莉莉丝小姐。”薇薇安还记得那天，那邪教徒召唤她时，对恶魔的称呼。 莉莉丝、提亚马特、喀尔刻、芭芭雅嘎。 提亚马特是古巴比伦神话的生命之母。而芭芭雅嘎却是斯拉夫童话里以专吃小孩而知名，但有时却渴望成为慈爱奶奶的一位女巫。 都与孩子有些许渊源呢。 “不会有母亲，不爱着自己孩子的。”莉莉丝回答着，“今夜想听支什么样的歌呢？” 按照契约，每夜它都要会为薇薇安守夜，并且要在薇薇安入眠前为其唱支歌。夜复一夜，从未间断。 “我都行，说起来能让那孩子也一块听听吗？”薇薇安轻轻地吹着还蒸腾热气的开水，小口啜饮。“我有些担心这孩子。我像他这么大的时候……” 说到这，薇薇安沉默了，记忆的空白令她无法再继续说下去。 “孩子总要离开父母，独立自主的。这是早晚的事。” “就不能再等他再大一些吗？”薇薇安不是很愿意听这样的话，即便这是事实。 莉莉丝先是短暂的沉默，半响才同意了薇薇安最开始的要求，“罢了，今夜一同为你们二人唱支歌好了。不过，等会要暂用你之口。” 也成，薇薇安没有意见。 由于莱德还太小，宅邸的螺旋阶梯太曲折。这孩子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将自己的被褥带到阁楼里来。 瞧他累得满头大汗的模样，着实叫薇薇安感到有些好笑，“不用这么着急啊，来先擦擦汗。等下别着急睡，会感冒的。” 从莱德手中接过被褥，随即在毛毯上铺开。让莱德先坐在一旁，他似乎还想下下棋来着，等会再陪他玩一会好了。 “姐姐，你是哪里人？”莱德乖巧地在毛毯上正坐，看着薇薇安为他铺开被褥。 “怎么突然想问这个？我来自一个很遥远的异乡哦。” “没，没什么。”被反问的莱德显得有些局促，小脸微微涨红，也不知是刚才发汗的缘故，“我…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呼，总算是铺好了，羊绒被整理起来就是麻烦。薇薇安长呼了一口气，这才慢悠悠地回答起莱德的问题，“怎么，今天才想知道我的名字吗？和埃什一样管我叫薇薇安就好。” “薇薇安？”莱德的表情看起来有些困惑。 “是取自一则神话里，一位居住于湖中的妖精，它的名字。”薇薇安摆好了棋具，准备开始今日与莱德的对弈。 “是什么样的神话啊？”莱德好奇地问，他想知道薇薇安这一名字的出处。 “想听吗？也行，就当做是给你的睡前故事吧。” 于是乎，薇薇安一边与孩子对弈，一边讲述起凯尔特神话里最出名的分支，亚瑟王传奇的故事。 一直讲到亚瑟从湖之仙女那里得到“王者之剑”断钢，小家伙仍然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显然他为这个充满传奇色彩的骑士故事着迷。 “现在太晚了哦，想听的话改天再讲给你听吧。”此刻，透过阁楼的落地窗，已经能看到那轮皎洁的明月，时候已经不早了。 “好…”莱德乖巧地钻进刚才薇薇安为他铺好的被褥里，“只要有那把剑，就能够成为国王吗？” 真是独属于孩子充满童真的问题，薇薇安认真地想了想，最终选择以那部电影的经典台词来回答他的提问，“显然一位躺在池塘里分发剑的奇怪湿漉漉女人并不是建立王权的基础。” “那什么才是成为国王的基础呢？” 这个问题倒是将薇薇安给问住了，她毕竟是出生在那个民主开明的时代，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嗯，这个我也想不出来呢。这个问题就等你长大以后，再去慢慢探究怎么了？现在，你该睡觉了哦。” “好……”他盖上了被子，只露出那对与他发色相近的赤金色眼眸，“那姐姐，要是我长大后，我成了国王。姐姐你可以做我的王后吗？” 听到这独属于孩子童言无忌的话语，薇薇安却是为之一愣。 完全没想到人生中第一次被人告白，对方竟然是比一个小自己十多岁的孩子。不过身为成熟的大人，自然也不会将八岁大孩子说的童言当真。况且，等他长大后，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忘掉了。 “好好好，我的小国王。如果那时你不介意姐姐我人老珠黄了，那当然可以咯。不过现在呢，最重要的是，先——睡——觉——明白吗？” “好。”他用力地点了点头，随即乖乖地阖上双眼。 很快，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是薇薇安也准备睡下了。 能感受到有人在自己身边，这份涌入内心的安心感，令孩子感到很是幸福。 半响，似乎是她哼起了歌，像是专门为孩子而唱的安眠曲。 听起来叫人格外舒适，沁入人心。这婉转悦耳的温柔声音像是在安抚莱德的眼睑。 这是莱德睡过最安稳的一觉，甚至到了第二天清晨他醒来时，能感受自身状态前所未有的好。 头脑清醒，身体舒展，全身上下像是有使不完的精力一样。 不过，最关键的一点或许是，听到了对方的答应了吧？ “这么早就起床了吗？现在睡个回笼觉也是可以的哦。”毛毯上另一边，那人似乎比他醒得要更早。 薇薇安向他招了招手，正准备起身去洗漱。 看着对方离去的背影，年幼的孩子想试图喊住她，询问昨晚的约定是否算数。 但，最终也没能鼓起开口的勇气。 “早安，薇薇安姐姐。” “你也是哦，莱德。” ------------ 第十七章 我会以性命起誓 冬天并不漫长，很快就来到了开春的时节。休息了一整个冬季的庄园开始重新运作。 划分为放牧区的区划相较先前变得更大。而在仅存的农田里，也并不是都在种植着小麦，取而代之的是一株株由修道院那运来过来的葡萄种苗。 这些神职人员还是挺有契约精神的，甚至留下来在庄园里住上了几天，专门教导自由民们如何培育葡萄，一次需要浇多少水，发芽后如何让它们爬架，完全长开后如何给它们修剪。 奈何这些完全没有接受过教育的自由民，听他们的教导完全是一知半解，一头雾水。这些修士显然也不愿意让这桩生意因为一些意外状况外的事情而告吹，一番商量后决定让他们当中的几人负责留下来教这些农户们直到学会为止。 薇薇安原先是对这些修士如此负责的举动感到困惑，一番了解后才得知。原来在当地种植葡萄需要得到当地教会的许可，为此埃什特意购买了种植葡萄的许可权，每隔三年就需要缴纳一次相应费用以此续约。 原来是希望埃什今后能够一直续约……难怪会如此尽心尽力。 只是…想到这薇薇安不禁皱起了眉头，明明庄园的经营状况才稍有好转，这人居然花钱这么大手大脚的。完全不懂得要持家节约，开源节流。 也是，毕竟身为骑士，过去肯定没有学习过相对应的管理学。 希望未来莱德这孩子别像埃什这样吧。 除了葡萄种植这一小插曲外，突如其来的还有一件不大不小的事。 伯爵，准确来说是管辖着那座邻近城镇的伯爵。突然邀请埃什到他伯爵领的首府一聚，说是要感谢他先前的出手，拯救了他的领民。 这本来与薇薇安完全没有关系的事，但对方居然还点名要求埃什将薇薇安一同捎上。 怪事，对方是怎么得知她的存在。还特意点名让薇薇安一同前去。 埃什宅邸的大厅，埃什与薇薇安正坐在一张石桌上面面相觑。 “我可以不去吗？骑士先生。”最终是女孩率先打破了沉默。 埃什似乎也正为此而纠结着，他沉吟半响，“最好还是跟我一同前去为好。” 说完，他似乎又觉得自己刚才说的话有些不妥，又补上了一句，“我会尽可能保护你的安全。” 也不知那位伯爵是因何缘故，才专门点名要薇薇安一同前去。正因搞不懂对方的心思，薇薇安才会感到害怕。 是自己施展繁育能力的时候，被现场没有离开的平民所目睹了？然后这事传到伯爵耳中？ 亦或者其实炼金术师的所作所为是得到了伯爵的默许，两人蛇鼠一窝，如今失去了原先的合作伙伴，准备杀自己灭口？ 无论是哪一种都好可怕啊！ “……你是在恐惧吗？”埃什群青色的长杏眼，其视线自始至终都停放在她的脸上，自然是捕捉到她微妙的小表情。 “这是肯定的吧！”女孩瞪了他一眼。 “先前在那石室里，你有这么胆小吗？”见状，埃什只好打着趣，试图转移话题让薇薇安不那么紧张，轻松一些。 “当初我也吓得半死好吗！是谁当时一上来不分青红皂白要和我拼得你死我活啦！我那是被吓得不敢表露出来，你明白吗！” 效果好像不佳，还让她应激了起来。 “别担心，有我。我发誓，我会保护好你的。哪怕付出……”埃什刚想试图以誓言的形式，让她安心，不料却被她直接打断。 “停！别说这种话！你们一个个的，自己的命就不是命啦？再说了，你死了对我而言又有什么好处呢？”薇薇安连忙伸出手抵住对方的上唇，示意骑士别再往下说。 “倒也不是完全没有好处吧，比如说……你自由了？”埃什轻轻将她的手拉开。 呃……事到如今才说这个，是想做什么啦？ “好啦好啦，别再说这些了。”不过经过他这么一闹，确实没有那么害怕了，“到时候带上我吧，话说远不远？” “骑马可能要三四天的时间吧。” “……”薇薇安立即就垮下脸，一副要哭出来的模样，用着那副可爱的脸带着怨念的眼神瞪着埃什，“我现在可以反悔吗？” “怎么了吗？”虽然大概知道是什么原因，不过埃什还是抱着侥幸问上一问。 “三四天的时间……我希望你能为我的屁股好好着想。” 一想起马上的颠簸，女孩不由得感到一阵幻痛。 “我会去城镇上承租一辆马车的。” 薇薇安默许了。 * 在第三天的清晨，薇薇安准备起床洗漱时，透过落地窗猛地注意到此时在宅邸的大门停着一辆马车，埃什与吉米驻足在马车前像是在商量着什么。 从阁楼往下俯视，能注意到这辆马车还格外的豪华，无论是装饰还是整体的构造，都浮现着一股大气的姿态。 不用多说，一定又花了不少钱。 既然骑马都要三天时间，她认真地思索了一番。先去洗个热水澡吧，嗯先前某人送的香水也稍微用一点好了。 直到半小时后，薇薇安才穿着崭新的束腰外衣，姗姗来迟地走到马车前。此时埃什似乎才刚与吉米商量完这几日庄园里的相关事宜。 “你来了啊，先再等一会吧。聘请的车夫还没过来。”见薇薇安过来了，埃什向她点着头示意，“先进车厢里坐一会吧。” 倒也行，只是这架马车要比薇薇安预料的高得多，刚才在阁楼上俯视时都没能注意到这一点。 看着那高度近乎到了自己胯部的车厢门，薇薇安陷入沉思。要爬上去吗？那也太不雅观了。 这时，一只手伸到了女孩的面前。仰起头，是埃什向自己伸出的手。 “我来协助你吧，女士。” 他居然还有这么绅士风度的一面吗？薇薇安没有多想，伸手搀扶着他递来的手，顺利地登上了车厢。 车厢内的装潢也保持着与外部类似的风格，薇薇安还未来及慢慢欣赏起它们。埃什也跟着一同上了车厢，就这么和他两个人一同待在这间车厢里……三天时间吗？ 此时，车厢内寂静得只能听见呼吸声，薇薇安敏锐地注意到对方鼻翼微微起伏着。似乎是闻到了自己刚才喷的香水味。 好……尴尬的局面。 早知道当时不那么矫情了。 ------------ 第十八章 每当下雨时，你会想起什么 感觉好窒息。当他提到要去承租马车时，就该想到会有这么一幕的…… “不舒服吗？” 显然眼前这人完全没察觉出她如此局促的原因。 “没，只是刚起床，精神不太好。”女孩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 事到如今也不可能再让他去准备一辆马车，况且这样的要求也太过矫情与胡搅蛮缠了。薇薇安望向车窗外，尽可能地转移起自己的注意力。 “要喝一些吗？”他递来了盛着酒水的皮袋，薇薇安认得这个袋子。当初在那间石室里，他是直接将这袋子丢到薇薇安面前，让薇薇安自己喝酒解渴。 “……”薇薇安盯着袋子看了好半天，最终没有选择伸手接过，“其实，我不是那么喜欢喝酒来着。” “不喜欢？”埃什的表情有些诧异，没想到之前整天和吉米在他宅邸里做那些实验搞得全屋子里酒气熏天的女孩，居然说自己不喜欢喝酒。 薇薇安还在思索着如何打破这份尴尬的处境时，车厢开始一阵轻微的摇晃，窗外的风景也在逐渐向后移动——马车终于是启程了。 三天呢…… 没有必要将这事往心里去，薇薇安再度试图将自己的思绪与注意力转移到他处。 虽然有大有小，但只要活着，数不尽的烦恼就会席卷而来。和其他相比这不过是再小的一点矫情的麻烦了，不是吗？ “嘀嗒嘀嗒。”突然间，雨水拍打在车厢板上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居然是这时下起雨来了，是隆冬结束，初春来临后的第一场雨呢，兴许庄园里负责耕种的自由民们，此时正称赞着这是一场好雨，湿润了园圃。 不过恐怕那些修士与负责种植葡萄的农户可能不那么想了，在初春倘若遭遇了过多的降水，接下来他们可能就面临霜霉病等方面的挑战。 薇薇安仰起头，将视线转向车厢内的另一人。埃什此刻则是同样侧倚在车窗旁，两眼微闭，安然地聆听着来自自然的声响。 确实，雨滴滴答答地落在地面、车窗、车厢时都会发出很是悦耳的声音，这是属于自然的白噪音。有帮助睡眠的功效，他想必一大早就起床，开始着手准备这些事宜，此时也有些累了。 只是，听着这滴滴答答的雨声。薇薇安莫名地就生出一股寒意，全身肌肤不受控制地起了鸡皮疙瘩。 应当不是温度下降的缘故，雨明明才刚开始下，就算降温也不会如此迅速。是这具身体的条件反射吗？该死，是因为与恶魔进行了交易后，虽然脑海里原先的记忆已不复存在，但身体却仍记得曾经的经历吗。 好冷……明明四肢也没有感到僵硬。但就是单纯感到全身发冷。就仿佛自己此刻浑身湿透在淋着雨一样。 过去到底经历过什么？ 车厢另一旁的埃什并没有察觉到薇薇安的异样，他确实有些累了，恰好此刻下起雨来。 雨水敲击着车窗的清脆声响，时而与沉闷的雷鸣声进行着合奏，这是属于自然的交响乐。这让累了一清早的埃什感到一阵的放松与安定。 过了一会，埃什隐约听到身旁有些沙沙声，随后是一双有些冰冷的小手搭在他的手腕上。 埃什睁开了眼，注意到薇薇安此刻正蜷缩着身体，像个受伤的小动物一样贴了上来。 “是，是怎么了吗？”埃什连忙关怀地开口询问着，他也很快就注意到对方此刻体温的不正常。 本就格外白皙的脸庞，如今更显苍白。 “好冷……” 骑士连忙从一旁的包裹里取出一件毛毯，紧紧地裹在对方身上。但从她的面色来看，这似乎仍然不够。 “…可以再靠过来一些，坐我腿上吧。” “好……” 埃什将她轻轻抱起，但又觉得这样没法将体温迅速传递给对方，犹豫了一会后，将裹在她身上的毛毯掀开，转而将二人裹在一起，并伸出双手怀抱着对方。 很香，虽然一开始上了马车时就闻到了。但此刻埃什更能清晰地闻到那股混杂着花香与果香，十分温和的香味。是先前赠予女孩的那瓶，能带来香味的药水，今天她恰好用上了。 “现在好一些了吗？”骑士小心翼翼地开口询问道，可并没有得到回应。 但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的呼吸在逐渐变得平稳而缓慢。 “睡着了吗？”理所当然的，仍然没有得到回应。 雨还在下着，车窗外，一根根银丝拍打在路面上发出淅淅沥沥的声响，化作白雾笼罩在地面。就连行道两侧的树木，此刻也犹如身着白纱裙一般，亭亭玉立。 * 当神志稍微清醒时，薇薇安才察觉自己不知何时裹上了毛毯，倚在车厢的一侧。嘴角隐约有流口水的感觉。 一睁眼，映入眼帘的是埃什那张稍显老成的面孔。 这叫她一时间忘记了呼吸。 “起床了啊。” “诶？”薇薇安哆嗦了一下。 “你说觉得冷，我就把毛毯给你用了。现在好些了吗？” 昏迷前的记忆在逐步涌入脑海，隐隐约约全想起来了。完全没想到自己会对雨声的反应如此应激，甚至到了体温失控的地步。 “嗯，现在好多了。”薇薇安点了点头，仰起头望向窗外，雨此时已经停了，但仍然灰蒙蒙的天空昭示了接下来几天的天气很有可能依旧郁郁寡欢。 虽然感觉自己不该问，但埃什犹豫了好一会，还是决定开口，“是怎么了吗？哪里不舒服？从你上马车起，你的状况就好像不太对劲。” 真亏他观察得这么仔细啊，不过刚上马车时自己紧张的表现，是源于另一个问题啦……并且这个问题仍然没有解决。 “那个…我可能，呃。很害怕下雨。”薇薇安斟酌了一番措辞，向他解释着，“害怕到一听到雨声就会觉得全身发冷的程度。” 薇薇安推测这是所谓的联觉，很有可能是过去曾被雨淋过导致体温骤然下降，甚至到了感冒发烧失温症的程度。以至于身体一接收到和雨相关的刺激，就会产生与过去相同的感受甚至是反应。 “居然是这样吗？”埃什也望向了窗外的天空，“要是觉得冷了，可以靠我近一些。” “……哦，好。”薇薇安隐藏在乌黑长发下的耳朵微微泛红，“对了，刚才我有说什么奇怪的话吗？” “嗯？” “好，没事了。” 还好，从他的表情来看，自己应该是没有说胡话。 ------------ 第十九章 忌讳的黑（Noir） 由于下了雨，道路有些泥泞的缘故。最终二人直到第四日清晨才进入了伯爵领首府的境内。 薇薇安远远地就望见那座建立于山顶的宏伟城堡。 与埃什庄园所处的平原地形不同，这边地形基本以丘陵山脉为主，地势崎岖。 或许是建立于此处，还能够充当防御工事的缘故吧？就这地形而言，倘若外敌来犯，以城堡的建立位置来看，确实难以攻克。 但显然这样的地形并没法驻扎大批军队。 马车停了。 “终于到了！”无论怎么说，眼下终于抵达了目的地。薇薇安着实是不愿回想起这几日以来在车厢内的记忆，率先拉开车厢门，一跃而下。 毕竟前段时间刚下过雨，室外的空气闻起来格外清新。深吸一口气，仿佛整个人的压抑都要随着雨后的云雾一般消散。 接下来要做的事，自然去拜见那位莫名要召见薇薇安的伯爵了。亏这位未曾谋面的伯爵大人的福，这几天在马车车厢里自己可是没少受罪呢，光是压抑感就足以让人窒息，期间还下了场持续一天有余的雨。 “等下觐见伯爵，你可要安分一些。”看着女孩跳脱的背影，埃什冷不丁地叮嘱一句，万一她因为什么举动而触怒了伯爵，那可就大事不妙了。 虽说埃什名义上的领主是大公，而不是这位伯爵。不需要将自己姿态放得太低，显得过于恭敬。但与一位邻近的伯爵交恶，对于一位骑士而言显然没有任何好处。 “放心，我会安安静静地闭上我的嘴，到那时候，我只需要负责微笑就好了吧？”女孩嘴角上提，一本正经地向着骑士作出一副说是“虚情假意”都不为过的假笑。 现在埃什更不放心了。 毕竟是对方主动提出的召见，前去觐见的途中倒也没有受到任何阻碍。 一路上薇薇安还瞧见了沿着山丘的山坡上，被人为开垦着无数小块的田地，农民正在上面正播种着秧苗和其他一些种植物。 现在是初春时节，进行春种这事本身不值得诧异。只是薇薇安敏锐地注意到，在这群正劳作着的农民当中，有众多农妇看上去脸色格外苍白。 可从她们的体型上来看，这似乎并不是营养不良所导致的。是化妆?不，更不可能了。先不提农户上哪去寻得化妆品，谁会化完妆后再下地干活呢？ “好奇怪啊，她们。”薇薇安嘀咕着，稍稍留意此事。 但该说不说，爬山是真的累啊。因为斜坡过于陡峭与崎岖，马车只能停在山脚下，当众人抵达城堡前，负责迎接的护卫们打开城堡大门时。 薇薇安已经是累得气喘吁吁了，“哈、哈啊……” “要不，你先休息一会？”埃什也注意到她这孱弱不堪的体能，提议道。 “没，没事的。走…吧…别让东道主等太久了。” 走进城堡的会客大厅，城堡的主人已然坐在位置上等候多时了。 伯爵看上去颇为年轻，从外貌上来看与埃什相去不远。但那衣着得体，剪裁精致的打扮使得他看起来气度不凡。在这个时代能穿戴上这样的服饰，也只有这些富有优雅的乡绅贵族了。 只是在他身旁站着的一位身着黑裙的女孩子，不知为何更能吸引薇薇安的目光。 对方与薇薇安同样拥有着一头乌黑的长发，并且从发质光泽上来看保养得要比薇薇安好上许多。而眼睛细长且眼角稍稍上挑，有着很是细长的睫毛，那对如同蛇般金黄色的瞳孔为这对媚眼增添了一份危险的非人感。 鼻梁挺直端庄，淡樱色的嘴唇形状也很是饱满而优美。即便是同性也不得不为对方的魅力在内心暗叹一声。 薇薇安还是第一次在这个世界里见到，与自己一样的黑发居民。只是，在这副极具魅力的外貌下，薇薇安隐约感觉到一丝不协调与违和感，但具体却怎么都说不出来。 对方似乎也注意到了薇薇安的视线，从那点缀着大量金线的黑色长裙下伸出了白嫩的手腕，朝她勾了勾。 这算什么……自己在被同性试图引诱吗？取向正常的薇薇安只感觉有些莫名，但答应过埃什要安分一些的她，只好向对方点头致意。 伯爵比想象中的要热情，上来就非常热情地与埃什进行了一个拥抱，并要表示要好好地感谢他出手保护了自己的资产。 呃，好吧。那座城镇好像确实可以算是伯爵的资产。这里是不是该吐槽一下万恶的封建主义？ 埃什似乎也没有料到对方会如此热情，一时间难以应对这份突如其来的热情，就被伯爵半强硬地拉到城堡的二楼。护卫们也一同跟随而去。 偌大的会客大厅，此刻只剩薇薇安与那有些奇怪的女孩子二人共处。 ……所以说为什么专门点名要自己也过来呢？薇薇安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完全一头雾水。 “小姐，那我们这边请吧。”不知何时这个女孩子就走到薇薇安面前来，牵起她的手，要带她到另一个房间里去。 薇薇安没法拒绝，任由对方领着自己到其他房间里去。期间低着头她一直将视线停留在对方伸出的手上。 果然，好奇怪啊，这个人。 她倒是也很热情，竟直接将薇薇安拉到了……呃，她的闺房里。在一张洁白的圆桌上一并坐下，转身窸窸窣窣地像是在翻找着什么。 “要喝点什么吗？”这个女孩子头也不回地询问道。 由于此时她的蹲姿，使得她洁白的脚踝裸露在薇薇安的视线之中，薇薇安同样盯着注视了许久。 “有劳您了。” 虽然医生叮嘱过自己要少喝酒、咖啡还有茶。但眼下还是出于礼貌同意了下来。 况且，眼下还有另一件事更值得薇薇安去在意。 她拿出来泡的是发酵过的红茶叶。在那个世界里，最早的红茶品种也只有400年的历史。这个世界居然提前出现了它？薇薇安的脑海里闪过几种可能性，但最终都被她一一否决。 “诶？这个是……”薇薇安试探性地装作不认识茶是何物的模样，向对方询问道。 闻言她微微颔首，漂亮的脸上流露出一丝得意，“是茶！你没喝过吧？这是我自己发酵过的红茶哦！来，喝喝看吧！” 一杯蒸腾着热气，散发着淡淡香气的茶水，被递到了薇薇安的面前。薇薇安犹豫了一会，抿了一小口以表礼貌。 “怎么了？你也喜欢喝它吧？我感觉我们两个会很有共同语言呢！对了对了，小姐，该如何称呼你呢？你可以管我叫做诺尔。” 她的声音与她的容貌相称，同样的悦耳，富有磁性。 薇薇安盯着她的脸看了许久，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叫我薇薇安就好。诺尔小……算了，还是称呼您为诺尔先生好了。” ------------ 第二十章 在害怕时，第一时间想到的是你 “欸——”他故意将声音拖得很长，那张比寻常女性都要漂亮的脸猛地凑到薇薇安几乎要纠缠在一块的细眉前，“这就暴露了吗？我还以为我伪装得很好呢。” 这人似乎不太懂得什么叫做社交距离呢。薇薇安有些反感他突然靠近的举动，下意识地想后退，不想却被对方抓住了肩膀。 “是骨骼……”薇薇安将目光转移到诺尔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腕，“虽然诺尔先生你无论在外貌亦或是声音上，都与女性无异。但在骨骼上，这点你却做不了假。” 男女间在骨骼上有着显著的差异，以盆骨最为明显，其次是颅骨、胸骨、肩胛骨，以及四肢长骨。 “居然是这个原因吗？嗯，看来我还有继续蜕变的空间。”诺尔咧嘴，露出与漫画中反派大小姐相仿的险恶笑容，“薇薇安小姐你比我想象中的还要敏锐与聪慧，好厉害。” 他像是发自内心地在夸赞着薇薇安一样，随后又为自己倒上了一杯茶水。“这次请你来我府邸上做客，其实是有事相求。小姐愿意与我做一个交易吗？” 交易。不知何时起，薇薇安有些反感这个词汇。 也就是说他才是伯爵领真正的主人？而刚才那位，似乎是他的替身？薇薇安的思绪随意发散着，一言不发地等待着对方的下文。 “在那天我看到了，小姐您与那炼金师战斗时，所表现出来的奇特能力。”他细长的眼睛眯成月牙，金色瞳孔玩味地上下打量着薇薇安，“我想要你，你的这份能力一定能够帮助我完成更为完美的蜕变。” 这漂亮到不像话的男人在说些什么，蜕变是什么东西？该不会是指把自己变成这般模样，就叫做蜕变吧？ 要是放到那个世界里，他这种症状该叫做性别认同障碍吧？看起来还病得不轻。 况且，那天自己记得清清楚楚，周围街道上没有其他人才对，他是在哪看到的？ “那我该怎么帮你？”以及，薇薇安并不认为“繁育”能够帮助到眼前这个心理有些变态的家伙。“事实上，我自己对这一能力的掌控并不彻底，恐怕难以符合你的预期。” “不要急，慢慢来。我有的是耐心。”一眨眼的功夫他又喝下了几杯茶水，不，与其说是喝，不如说是灌。“我们可以先商议一下报酬，或者其他你可能会感兴趣的交易。” “……事实上我想要的，这个世界上恐怕并没有多少人能够给予我。”薇薇安微微蹙眉，只想早些摆脱眼前这个不详的家伙。 “嗯？金钱？地位？领地？只要是我拥有的，都十分乐意与你共享。只要你能够愿意协助我，完成我的伟业。” 所以这是想要让自己用“繁育”给他捏几个器官吗？先不论“繁育”能不能做到，就薇薇安目前的掌控度而言，完成如此精细的事，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您看着给就好，只是……” 薇薇安还未说完，话就被兴奋的对方所打断。 “这么说，你是同意了？” “这倒是没什么，如果我能帮到你的话。只是我目前恐怕无能为力。” 见薇薇安同意，诺尔表情很是愉快地鼓起了掌。 薇薇安自认为自己这种效果阴暗阴沉的家伙，完全不是这些情绪特别高的人对手。 “没事！无论多久我都能等！我说过，我有的是时间！”他又一次重复了先前的话语。“那现在让我们来谈谈另一份交易如何？” “……请讲。” 薇薇安话音刚落，眼前的画面就像是播放中录像被抽掉了一帧。诺尔消失在原地，突然间像是有一阵风往脸上吹，回过神时薇薇安的双肩再度被对方所掌控。 “可以给我一些，你的血吗？像你这种敏锐又聪颖，长得还漂亮的女孩子，实在是诱人了。” 他幽幽地在薇薇安耳边低语，女孩只觉得后颈发凉。脑海里回想起之前在田地见过的那些面色苍白的农妇。 毕竟这是一个存在超自然力量的世界……早该想到的，这样的世界存在吸血鬼这样的生物，完全称不上是件意外的事。 “我应该有拒绝的权利吧？诺尔先生……” 自己就对方而言，应该存有价值。想必不会致自己于死地。 薇薇安尽可能地叫自己冷静下来，思索着倘若这里向对方出手可能会带来什么后果。 扭曲肢体，对吸血鬼能起作用吗？能够一击制敌。在别人的府邸里对主人出手，之后会有什么下场……说不定还会波及到埃什。 况且还答应过埃什，不能给他添麻烦。 不，这样不行…… “只要一口就好，你想要多少金钱？我都能满足你。”对方不想轻易地放弃，试图用金钱蛊惑着她。 “…我拒绝。” “啧。” 诺尔没有选择强迫女孩，并松开了她。而后者则立即警惕地退至房门旁，一对琥珀色的眼眸死死地盯着对方，生怕对方再度靠近。 “没有其他要紧事的话，我就先告辞了。” “别这么紧张。”诺尔摇着头，那张精致的面容透露着难以言状的危险，“我不会做强人所难的事，况且……你连一杯茶都没喝呢。作为东道主，我有些受伤。” 事到如今，薇薇安又怎么可能会去饮用对方递来的任何饮品，“小女身体不适，还请伯爵先生见谅。” 说着，她就要往房门外走，想要尽快远离此处。 诺尔倒也没有阻拦，只是歪着脑袋目送她离去。她还有用，不能为一时的欲望破坏未来成功蜕变的可能性。 城堡的行廊上，女孩捏着衣角在过道里有些狼狈地逃窜，不时转过身去看那速度快似鬼魅的家伙有没有追上。 是，吸血鬼啊，经典奇幻故事里，夺走他人生命维系自身的存在。并且，它们往往都是死物。 正因是死物，薇薇安不确定“繁育”能否对其生效。心不安……此刻她正试图寻找着那个能够让自己安心的身影。 他们好像是到二楼去了？对了，这些家伙应该不会对他做些什么吧？ 这般想着的薇薇安径直往城堡的楼梯奔去，不想却在拐角与那熟悉的人撞了个满怀。 “啊…” 好痛，薇薇安捂着鼻子，睁开眼想看自己撞到了谁，结果映入眼帘的是那熟悉的浅如雪的淡金色短发。 “怎么了？”埃什伸手将女孩扶起，有些意外地看着她，“没伤到吧？” “没…没有。我们尽快——”薇薇安突然想到了什么，立即将刚到嘴边的话又吞了回去，“没，没什么。和伯爵大人聊得怎么样？” “还行吧？你还好吗？有没有哪里伤到。”埃什不晓得女孩为何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话说到一半就极其生硬地转移起话题。 他俯下身，想看看女孩的脸庞与手腕上有没有增添伤痕，在确认无误后这才松了口气。 她似乎是被什么给吓到了。 “埃，埃什。”女孩伸手拉着骑士的衣角，“我们就不继续打搅伯爵了，先告辞吧？” 平日里，她很少叫着自己的名字，即便有，也往往会带上敬语。不过，她这样叫，会令骑士听着感觉亲切许多。 本想说这不合礼节，但看着她那张梨花带雨的脸，终究是没有拒绝，“好。” 也不打算过问她要自己这么做的原因。 ------------ 第二十一章 我是完美的，你也是 次日，埃什随意找了个借口想要先行返回宅邸，诺尔便欣然同意了这一要求。也不试图挽留二人参加宴席。 归返的途中，骑士看着车厢内表情有些沮丧的女孩。终是没有开口询问她要这么做的原因。她的情绪状态看上去不太对劲，就和那天一样。 薇薇安整个人身躯正无力地靠在窗沿，整个人充斥着一股说不出的倦怠。 这是怎么了，即便知晓了对方是那黑夜中嗜血的怪物，也不应该表现得如此软弱才对。感觉有些不太像平日里冷静的自己。 情绪低落、愉快感散失，整个人疲劳倦怠，但时而却会精力充沛、情感高涨……搞不好自己是那个病吧？ 不行，不能这样自己吓自己。自己一个人胡思乱想只会让心态变得愈发糟糕。一定是这段时间坐马车太过压抑的问题。 想到这，她勉强打起了精神。 “莉莉丝…”在脑海里呼唤着恶魔，但过了好半天都没能得到回应。 它去哪里了？这些天它也没有出现过。 难道说……它其实只是自己的臆想？其实什么所谓的恶魔从未存在过？就连那些交易也是。 想到这，她抬起眼帘。此刻，埃什看上去也颇为疲惫的模样，正扳着手安静地闭目养神着。 要试试看吗？一个有些疯狂的想法涌上了心头。但很快就被理智所打消，开什么玩笑，怎么能向对方下手……万一，万一是真的呢？ 既然如此，对自己试试看？嗯对，人类如果有第三只手，会怎么样？会是左手？还是右手？啊……好像无论哪个选择都不太美观的模样，人类的审美往往都是建立在屈从于对称性的前提上。 那要是再多生出一只手呢？四只手的话，就不需要考虑这些了…… 想到这，薇薇安的右手已经抵在自己的胸口处，“繁育”随时会因她的思绪而发动。 “你在做什么！”直到银铃般的嗓音突然打断了她接下来打算进行的事。 是恶魔的声音，此时它似乎被薇薇安的举动给吓坏了，就连声音都急促了起来。 “孩子，你的情绪状态很不对劲。你这是发生了什么吗？”它连声询问起薇薇安的近况。 “没，没什么……只是呼唤你，你没有回应。我想着会不会是…会不会你是我心中的臆想，打从一开始就不存在。所以想着试试看，过去我们的交易是不是真的。我，我是不是存在我臆想的世界里。” 薇薇安有些语无伦次。 “我在，我一直都在。我是保护你的荆棘。”恶魔的声音随之缓和下来，“这些天里，是发生了什么事？” “我，我遇上了吸血鬼，当时我吓坏了。可回过神，我发觉自己的心态是不是太软弱了，完全不像是平时的自己。然后……”有了倾诉的对象，薇薇安一五一十地将这些天的经过都说给了莉莉丝听。 似乎就连那些不好的情绪，也一并随着倾诉烟消云散。将烦心事跟别人敞开心扉倾诉一遍，效果居然会这么好。 “不需要害怕，孩子。没有任何人胆敢招惹我们，吸血鬼不能，天使也不能！” 闻言，它一直重复着安慰薇薇安的话语，像是生怕女孩再做出什么出格的傻事。 “嗯。”好在这些话语还是起到了一定的作用，女孩静谧地微微露出笑靥。 有人陪着自己聊天，能够向其倾诉后。就连像待在车厢里如此压抑的时光，也同样转瞬即逝。 回来了。熟悉的庄园，熟悉的宅邸，熟悉的阁楼。原先压抑的情绪也随之烟消云散。 还有很多要做的呢，还要等待葡萄的第一波成熟，采摘下来制作天然酵母，改良伙食。还要教莱德好多好多东西。还要…… 薇薇安，再度投入于这些只有她能够办到，能够做到的事当中。试图这样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以此获得名为忙碌的充实感。 只是，叫她有些意外的是。仅仅是第二周的清晨，埃什的庄园就来了一名不速之客…… 那是一个静谧的午后，温暖和煦的春日阳光洒落在庄园的草地上。此时的薇薇安正在树荫下摆好沙盘，准备给莱德上起今日的课程。 她也是终于得到了埃什的许诺，不用再终日待在宅邸里。 先前给莱德讲述的亚瑟王的故事，也早已告一段落。今天薇薇安想试着讲起另一个出名的故事，这是一个有关于骑士的武功歌，《罗兰之歌》。 所谓武功歌，即在那个世界里，11世纪至14世纪流行于法国的一种数千行乃至数万行的长篇故事诗。 既然莱德对骑士故事感兴趣，薇薇安便从武功歌入手，开始传授起莱德一些简单的音律。 只是，她还在为准备事宜忙碌之际，就听到远方宅邸大门处传来的动静。 她好奇朝那方向望去。不多时，漫步于午后阳光下的一个俏丽身影映入眼帘。这一幕不禁让她瞳孔猛地收缩起来。 “贵安，薇薇安小姐。”诺尔捏着那点缀着大量金线的黑色长裙的裙角，向着女孩行了一个标准的淑女提裙礼。 “贵…贵安。” 坐在一旁的莱德，用着困惑的眼神望着这突然跳出来的家伙。 “姐姐，这是你认识的人吗？” “算，算是吧。” 敏锐的薇薇安注意到，诺尔的手腕、脚踝、还有肩膀的肩宽……先前自己给对方指出来会让他暴露的问题，此刻居然都已经不复存在。 这人是对自己做了什么？稍稍细想，薇薇安就感到一阵毛骨悚然，这个世界可还不存在什么外科手术，是凭借着吸血鬼的不死性，对自己的骨骼进行修改吗？ 况且，在流行文化中的吸血鬼形象，不应当有着惧怕阳光的弱点？他是如何无视艳日，漫步阳光之下的？ “哎呀？你这是在忙吗？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了？”他的声音听起来很是甜美，让人不由得联想到砂糖。 那对金色的蛇瞳扫视了一圈后，最终停留在了莱德身上。 “是，是啊……我在教孩子唱歌呢。诺尔小姐感兴趣吗？” 毕竟是孩子面前，还是不揭穿他的性别为好，暂且以小姐称呼。 闻言，诺尔却是心情大好，像是得到了薇薇安的肯定一样。“虽说我不再需要学习。但我还是很愿意在一旁倾听薇薇安小姐的授课，不知薇薇安小姐介意与否？” “请…请便。” 至少对方没有表露出恶意，薇薇安硬着头皮答应了下来。 而莱德却是困惑地开口问，“我听不太懂你的意思，女士。为什么你说自己不需要了呢？” “你说学习啊？”诺尔眯起那对细长的美目，一字一顿地像是在吟唱着咏叹调，“人类为了适应新的年龄、新的身份，所以他们需要学习。但……” 说到这，他形状优美，饱满而水亮的嘴唇边缘微微一咧，“我早已不需要再去适应任何新事物，我是完美的，永恒的。” ------------ 第二十二章 扮成个女孩吧，至少不会成为失礼的野蛮人 这台词听起来就像是还在念书的男孩子，他们所特有的那种幼稚而妄自尊大口吻。 薇薇安只觉得诺尔方才的话语满是幼稚与自恋。 虽然很想跟这吸血鬼问个清楚，他突然出现在这里到底有什么目的……但眼下孩子却还在这里，倘若起了冲突，波及到莱德就不好了。 “好了…我们继续上课吧。” 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决定先硬着头皮给莱德授课。要是有什么风吹草动，哪怕是再和莉莉丝签上一笔交易，也要设法让孩子免受其难。 罗兰之歌的故事内容整体对比亚瑟王传奇而言更具有宗教色彩，因此薇薇安选择简单地进行了改编，使得更适合讲给孩子听。反正重点是原文里每节每句句尾的半谐音一韵到底，也就是押韵。这毕竟是音律课。 “Seks mine jarlar heime vera~” * 虽然今天的课程有外人在旁听，但孩子并没有受到太多的打扰。学得很是认真，直到薇薇安将《罗兰在隆塞瓦斯战役》这一章节前前后后给他唱了两遍，薇薇安就此简单地结束今日的课程，让他自己先回到自己的房间练习练习，有不懂的晚上再过来问。 虽然孩子还小，但是他隐约感知到今天课程里的气氛与往常不大相同，很是乖巧就点了点头，收拾起地上的沙盘转身离开。 见孩子离开后，薇薇安松了一口气。转而望向眼前的不速之客，“不知今日突然造访，是何指教？诺尔先生。” 诺尔还在哼着方才课程上薇薇安所唱的小曲，听到这略带敌意且不太客气的询问，吸血鬼倒也没有气恼，而是选择以问题回答问题。 “我来见见我的合作伙伴，有什么不妥的吗？”他依旧和先前一样，没有什么社交距离的概念，自顾自地凑了上来，坐在薇薇安的身旁。 在旁人看来，就像是两个黑发的姐妹一同在树荫下乘凉。 “之前我应该说过吧？我暂时没法帮助到你。”薇薇安本能地想要远离对方，然而手腕却被对方牢牢抓住，一时间动弹不得。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会这么害怕我？”说着，他将右手搭在自己的肩膀上，准确地说，是肩胛骨的位置。“对了，你瞧！现在还能够从你说的那些细节上看出来吗？” 他歪着头，表情得意地冲着薇薇安笑着。 可爱动人的容貌辅以朝气蓬勃的表情，并搭配红润的气色。 无论是谁看了，都不会将他与那些在黑夜蹒跚的嗜血行尸联系在一起。甚至就连薇薇安也不由得怀疑自己先前的判断。 说不定他并不是什么吸血鬼，只是类似血腥玛丽之流，对女性的血液情有独钟的变态贵族。 呃，这好像更叫人害怕了。 “怎么了？为什么沉默了？难道说我还有什么不足之处？”见见薇薇安迟迟不作回答，那对金色的美目中流露出焦急之色。 “抱，抱歉…刚才有点走神，如你所见，我的精神不是很好。”薇薇安连忙开口解释道，“诺尔…诺尔伯爵您已经做得很好了，我现在完全看不出一丝破绽。只是，我有些好奇，你是怎么做到的？” 得到了薇薇安的赞扬后，诺尔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后说出了叫前者感到毛骨悚然的答案，“将骨头拆下来，修剪到适合的形状，再装回去就好了。” 听起来就像是打开冰箱门，把大象装进去一样荒诞。但薇薇安也不敢再接着往下问，生怕这人又说出什么更骇人的言论。 “原，原来如此。” 说着，他的脸又不动声色地凑到薇薇安的脖颈处，“之前我的另一个提案，你考虑好了没有？薇薇安小姐。” “……我的回答和之前一样，伯爵大人。” “别急着拒绝啊，我只要一口。”说着，他从身上的黑裙中摸索出一个精致的小袋子，递到薇薇安的手中。 还不到半个拳头大小的袋子，却有着让薇薇安为之一惊的重量。 薇薇安顺着对方的意思，僵硬地打开袋子。里面是几枚黄灿灿的金币。 自上次从城镇归返后，薇薇安特意询过了这个世界，或者说这个国度的货币系统。 先前埃什给的零花钱，是两枚厚银币以及十枚薄银币，它们来自两个互不相同的国度。 虽然薄银币与厚银币的重量相差不到40%，但由于发行它们的国家在国际声誉上有着显著的差异。使得它们的价值比价基本固定在12:1左右。 而金币，也就是杜卡特，则是一种更为流通、更具有价值的钱币。毕竟同为贵金属，金与银的价值完全不在一个档次上。 一枚金币等价于二十枚厚银币，也就二百四十枚薄银币…… 这人就这么轻轻飘飘地将等同于埃什一整个季度收入的资金，放在自己手上？ 这是疯了吗？也太不把钱当做是钱了。“伯爵大人，即便是再怎么富裕，也不能这么阔绰吧？况且我也不值得这一大笔钱。” “倘若你和我一样活了超过两百年，你也会将这些凡俗的货币视作为一堆数字的。”说着，他整个将薇薇安按在了地上。 “繁育”没有发动，说明此时他并没有杀死薇薇安的想法。仅仅是想要满足最原始的欲望—食欲。 薇薇安试图挣脱这一束缚，但手腕被牢牢压在地上，动弹不得。 就当诺尔玉齿搭在薇薇安的脖颈时，一对漆黑的手臂从他的肩膀处钻出，死死地攥住他的脸庞。 最终还是不得不对他动用这份力量，薇薇安也趁机从他的压制下顺利脱出了身。 因为害怕触怒对方，所以此时她对“繁育”的控制非常谨慎。而不是粗暴的让肋骨刺穿心脏，亦或是在胸腔长出一只手捏爆心脏。 呃，毕竟不确定那样的做法能不能杀死一头吸血鬼。 诺尔先是用诧异的眼神打量着自己身上多出来的两只手臂，尽管他们并不听自己的控制，但毋庸置疑是自己身上所多出来的肢体，是身体一部分。 继而，他的表情变为兴奋与欢悦。 “太棒了！你果然能做到，虽说这着实有失美观。”说着，他在那对漆黑的手臂上各咬了一口，随后它们就像泄了气的皮球立即开始枯萎。接着就被轻松从肩膀上整条拽下。 “诺尔伯爵。”薇薇安咬牙切齿地问道，“难道没人告诉过你，不要这么随随便便地靠近未婚的淑女吗？” 这本是一句用来责备对方过于失礼的话语，不想对方听完后，那张精致的脸立即转变为了沉思的表情。 “……确实没人和我说过。”他思考了许久，随即表情认真地回答起薇薇安的责备。 所以说，这个吸血鬼，该不会是真的不知道什么是所谓的社交距离……所以每次才贴得那么近吧？ 你给我和莱德一块去上礼仪课！ ------------ 第二十三章 无论世界有什么看法，我只想成为自己 所以这个眼中正散发着清澈愚蠢的家伙，为什么前些日子里自己会对他感到恐惧啊？ 不，不对。会不会是装出来的，试图通过犯蠢博取猎物的松懈与信任，并不是没有这样的可能性。 “总而言之，我们先保持距离，明白吗？”也不管他是不是装的，总之先把自己的要求提出来，“大概三到五米的距离就好。” 闻言，诺尔倒是乖乖照做，连退数步与薇薇安拉开距离，“这样可以了？但是这可没有意义，只要我想，这一点距离只是一眨眼的事。” 这点他确实没有说谎就是。 “这是最基本的礼仪，明白吗？”薇薇安没好气地回应着，“每个人都需要有一个自己能够把持住的自我空间。像你这么唐突地越进别人的自我空间，是对他人的冒犯。” 闻言，诺尔却只是歪着头，等待薇薇安说完，才简单地吐出两个字，“麻烦。” “我们是初识！呃，还算是交易的合作伙伴，平时请与我保持这个距离，可以不？” “诶，这么远。你就不想靠得近些，好好欣赏欣赏我的美貌吗？”诺尔显然没有将薇薇安所说的社交距离当做一回事，一溜烟地就又凑了上来。 “……即，既然你这么失礼，那么我们的交易就到此为止吧。” 直到薇薇安将他提出的交易当做威胁，这个古怪的家伙才为之动容，“好吧好吧。” 他摆了摆手，也不顾身上的黑裙会沾上什么脏东西，一屁股坐在树根上。用着那副郁闷的表情盯着薇薇安看。 居然，还真把这家伙唬住了吗？女孩松了口气，“所以说，您贵为伯爵。能不能别粗鲁莽撞得像个野蛮人？” 那个世界里的近代流行吸血鬼作品里，出现的吸血鬼贵族哪个不是文质彬彬？哪个会像他这个样子。 “…”诺尔没有回应，只是用那金色的蛇瞳平淡地注视着薇薇安。 “首先，我还未婚。其次，像您刚才那样的亲密接触，这样的社交距离只适用于情人、夫妻之间。您这么做，让别人瞧见了，他们会怎么想？” “…” 他一言不发地坐在原地，眼神不时往其他方向瞄。像极了上课时老师在讲台训斥时下方开着小差的学生。 “你这是在对我说教吗？” 值得欣慰的是，他至少懂得不去打断别人说话。直到薇薇安说完，他才淡淡地开口。 这人的气势怎么就突然硬气起来，是一不小心踩到对方的雷区了吗？薇薇安硬着头皮地点了点头。 “我说过的，学习是人类为了适应新的年龄、为了适应新的身份。”他再次一字一顿地念起他在莱德面前说过的话，“我是完美的，是永恒的。我不再需要去适应什么了，我也不需要学习。” 说实话突然能够理解奇幻作品里，那些长生种的文化与科技一直停滞不前，随后被人类之流的短生种赶超的桥段。 如果那些奇幻作品里的精灵、吸血鬼之流都和他一个想法，那被人类赶超也纯属活该。 “那你在追求着什么？追求着，呃……让自己变得更像是女人？” “……” 薇薇安本以为他又会拿一些歪理狡辩起来，可是他却并没有这么做，只是咬起嘴唇表情愤愤地盯着地面。 “我，我是说错了什么？” 为什么会有人像学生一样清澈而愚蠢，却又像老人一样顽固地抗拒着接收新事物的信息呢？ “你说的有一点错了，我不是想要变得更像女人。”他低着头，不去注视薇薇安的目光，“我从未试图成为过，自己以外的任何东西。因为我自己就是完美的！无论是容貌，能力。还是其他方面上。” 虽然听起来像是在给薇薇安解释，但女孩一想到刚才他咬着嘴唇，有些愤愤不甘的神情。 其实是说给自己听的，是用来藉慰自己的话吧？ “所以在目睹了我的能力后，就迫不及待地找上了我吗？” 薇薇安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可笑，先前居然会在对方的城堡里，流露那么软弱的姿态。 “先起来吧。” 一双不亚于诺尔白嫩的手腕，映入其眼帘。 “你不是说，我们是初识，是合作伙伴，要保持距离吗？” 诺尔没有去握住那只向自己伸来的手，而是困惑地问。 “嗯…你总归是来访的客人，虽然我只是个吃白饭的，但总归不能让东道主的客人败兴而归不是吗？” 先前那优雅的形象完全破灭。如今更像是一位心智尚不健全的孩子。薇薇安不免感叹着，虽然说有着不明精神疾病的她似乎并没有这个资格去评价别人健全与否。 诺尔犹豫了一会，最终还是伸向薇薇安递来的手。 “我们现在不算是亲密接触吗？” “再多嘴一句交易就取消了。” 当薇薇安回到宅邸时，埃什正与那疑似傀儡的伯爵替身在会客厅不知在聊些什么。 没有打算去打搅他们，只是点了点头示意一下。就转身踏上阶梯准备先回到阁楼。 不料，诺尔这家伙却不动声色地一直跟着薇薇安来到了她的房间。 “你……”薇薇安本想训斥几句，但想了想还是将话咽了回去，“算了算了，跟我说说吧，你具体想要我怎么帮你，这样我也有一些方向。” 听到薇薇安总算是提到先前的交易，诺尔迫不及待地在毛毯上坐好，随后…准备褪下自己的黑裙。 “停！等一下！”就算他是同性，薇薇安也不太能接受自己见到别人裸露的身体，更何况诺尔的真实性别是男性，“有话先好好说！我没有看别人身体的癖好！” “好吧。”这会他倒是挺听话的，“我希望你能够帮助我，解决掉我身上仍然存在的一些缺陷。” 自百余年前，诺尔成为吸血鬼的一员后，他就一直对自己吸血鬼化的身体感到不满……迄今为止，他进行过数不清的实验，并且往往都毫不吝啬地直接作用在自己身上。 畏惧阳光的弱点，必须吸取他人鲜血维系自身生命的弱点，恐惧火焰的弱点，以及一些相较前者微不足道的整容手术。 到了如今，太阳终于不屑去杀死这位蜕变数千数万次的夜间行尸。对于鲜血的渴望也一定程度上能够依靠红茶满足。 同时他也获得了无与伦比的容貌，只是相较于他冀望的完美，仍然欠缺了一定的距离。 光是听起来就好麻烦…… “莉莉丝，‘繁育’办得到这样的事吗？”完全是一头雾水的薇薇安不得不向恶魔求问。 ------------ 第二十四章 其名为“繁育” 作为“繁育”真正的主人，莉莉丝给了一个似是而非的回答。 “或许能。” 诺尔的需求是彻底克服吸血鬼的弱点，一时不知道该如何下手的薇薇安决定直接先做起实验，拓展“繁育”的用法做起。 宅邸的餐桌上，女孩向骑士提出了一个请求。 “埃什，你能不能，帮我搞到一些白色的小兔子？” 相对于小白鼠而言，兔子在这个时代算是更好的实验对象。虽繁殖能力远不如老鼠，但毕竟这个时代不可能做到无菌环境，而老鼠终究是病原体的潜在携带者。 要是拿小白鼠做实验，一个搞不好，整出什么大动静……这个先前遭遇过瘟疫的地区恐怕要迎来彻彻底底的覆灭了。 “兔子？是只要白色的吗？其他颜色的可以吗？数量要多少？”埃什闻言只是点了点头，随口又接着询问一些细节。 “最好是白色的啦。实在没有的话，其他颜色也行。”见对方没有拒绝，薇薇安也是松了一口气，“数量的话，一窝就好。” 之所以指定白色是因为在那个世界里，实验用兔最常见的品种都是些白色的兔子，比如日本大耳白兔，新西兰白兔，中国白兔……虽然也有青紫蓝兔这样的例外就是。 埃什也没有就薇薇安突然想要兔子这一点做出疑问，毕竟女孩子突然想养宠物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年幼时他就见过一位贵妇饲养一头松鼠用于宠爱与排遣寂寞，以至于到了现在，一提到那位贵妇，他就不禁想起那头无时无刻搭在女士衣领上的小松鼠。 “对了！”女孩眨了眨眼，似乎又想到了什么，“这些你拿着吧，反正我也不出门，钱也花不出去。你帮我在庄园里划出一块空地，搭几间兔舍可以吗？” 说着，装着银币的钱袋被递到埃什桌前，骑士简单地扫视了一眼。相较先前交给她时，只少了一枚薄银币，多出数十枚新的铜币。 反正我也不出门……埃什能明白这是她在隐晦地表达着自己的不满，但眼下埃什却又拿不出其他理由来。只能佯装自己迟钝，没能察觉。 骑士只是单纯地不希望对方离开自己的身边，想要将她束缚于自己左右。这有些可耻的阴暗想法有时叫埃什不怎么敢去直视对方的眼睛，那双清澈的如琥珀般的眼眸。 “我说过，这是我给你的零花钱。”埃什将钱袋重新推回到薇薇安手中，随即抓起餐盘里还滴着棕色肉汁的烤洋葱，搭配着由对方提供菜谱的炖菜，有些不太文雅地进食起来。 薇薇安倒也和这个大男孩相处了有一段时间，自然明白对方接下来恐怕无论自己说些什么，都不会收下这些银币。况且对于一位拥有着一处庄园的骑士而言，这些小钱自然不算什么。 “行吧行吧，别生气啦。我不再提这些就是。” “我没有在生气。” 埃什允诺下来的白兔，不到四天就送到薇薇安手中，至于兔舍更是昨日就已经彻底搭建好了，就在羊舍的不远处。 看着眼前被关在笼子的兔子，它们的质量完全出乎了薇薇安的意外。体质健壮，结构匀称；洁白的皮毛在阳光的照耀下泛着油亮的光泽。是品种优良的皮肉兼用兔呢。 埃什这也算是给她一些意外惊喜了。 不过，自己明明只是说要一窝，居然直接弄来了不下几十只，仅仅一个人的话，是完全照料与饲养不来的。毕竟平日里还要负责教育莱德的学习，和其他一些琐事。 “牧户先生，能帮我些忙吗？” 那就只能拜托其他人了，想到这，薇薇安就瞧上了不远处刚放完牧，正坐在草地上小憩的牧户。 “来嘞！女主人！”一听到薇薇安在唤他，本准备就这温暖和煦的春日美美睡上一觉的自由民立即相当殷勤地朝这边小跑了过来。 女主人……这个称呼不用想都知道这人一定误会了什么。 “我最近养了一些……呃，兔子。但是数量太多了，我一个人完全照料不来，所以想请你们来帮帮忙。”说着，一枚薄银币被递到了牧户的手中。 见有意外收入，牧户对薇薇安的态度是变得恭敬了，虽然没读过什么书，但还是把这辈子听过的所有赞美之词通通对着薇薇安说了一遍。 这过于夸张的态度叫薇薇安有些哭笑不得。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有钱能使鬼推磨呢。 “这是付你的工资，帮我将这些兔子养好，我另外还有奖赏。明白吗？” “多谢女主人！多谢女主人！您放心，我一定将您的宠物个个养得膘肥体壮的，不会辜负您的众望。” 兔子毕竟是相对容易饲养的动物，在那个世界即便是毫无经验的小孩子也能够当做宠物在家庭饲养。薇薇安简要地将一些注意事项与牧户说了一遍后，就揣着装有两只幼兔的笼子走向宅邸，准备开始第一轮实验。 在那已然成为薇薇安与吉米二人手工室的房间里，吉米正困惑地看着被摆放在地上的笼子。 “小姐您今天这又是打算做什么？” 平日里，吉米除了看守酒窖外，不知不觉又多了一份职责与任务。那就是当薇薇安想要搞鼓一些小玩意时，他要来负责打打下手。 “没什么，只是做一些实验啦。吉米先生不用太在意，有什么要紧事可以先去忙，不用特地来这边陪我的。” “酒窖里又不会进贼，没有什么要忙的。而且和小姐您聊聊天，一块做些小玩意还是很有意思的。” 他说话时，薇薇安的注意力总会被那滑稽的八字胡吸引。既然吉米都这么说了，那也没有理由不让对方留下。 吉米也不是什么外人，埃什多半也和他说过薇薇安拥有着什么能力。于是乎，薇薇安不假思索地打开其中一个笼子，将兔子小心翼翼地抱了出来。嗯，毕竟兔子很胆小。 “是这样做没错吧？”薇薇安一边轻轻地抚摸着兔子的长耳，一边谨慎地将“繁育”的能力用在它身上。 “对。孩子，你学得很快，这就是‘繁育’最为基础的一种用法。” 仅仅是过了一周的时间，被使用过“繁育”的幼兔，竟要比另一头生长迅速得多，体型上要远远大上两圈，抱在怀里的份量，估摸着其重量来到了五斤左右。而作为对照组的幼兔，却只有三斤不到的体重。 并且实验组的幼兔还出现了进入发情期的现象。 “正常的幼兔直到断奶后，要一直到三月龄之后才会迎来第一次发情的表现。仅仅是一周时间就让幼兔快速成长到育成兔的阶段。”这次实验结果不由得叫薇薇安感到心惊，“这些天以来，它的进食频率也确实高到离奇，就像是整体的生长阶段被人按下了快进键一样。” 薇薇安第一次感受到，“繁育”出乎意料的强大。 ------------ 第二十五章 原来，你更喜欢的是猫 加速动物的生长速度，缩短其生长周期，并且在五倍以上。 这比带着土豆穿越异世还要夸张，叫薇薇安震惊到有些不相信这是现实。 但如此强大的效果，理应有什么代价才对。之后果然不出薇薇安所料，受影响的兔子仍然保持着这样的速度飞速生长着，并且繁殖的欲望也相较其他兔子而言更加旺盛。 仅仅是三个月的时间，它的瞳孔就已经开始变得浑浊。 为了验证自己的想法，薇薇安将其解剖。结果在意料之内，各个脏器都出现衰竭的现象。 或许是因为“繁育”刺激到了兔子脑垂里的某个控制生长的腺体，使其无休止地分泌对应的激素。故而加速其生长周期，但这失去控制的激素最终导致全器官的提前衰竭？ 亦或者，“繁育”这份加速动物生长的能力，只是单纯的无法用科学解释的“魔法”？ 有了第一个得出有效结论的实验组后，薇薇安马不停蹄地开始新的对照实验。试图通过调节变量，揣测出“繁育”可能存在的其他用法。 不过这么做的结果就是，庄园里一时间里多出了消费不完的兔肉。 依旧是埃什的餐桌上。 骑士看着餐盘里烤得油润红亮的兔肉，又抬头多看了薇薇安。像是有什么话想要说，但最终又咽了回去的模样。 “今天又是烤兔肉啊？姐姐。”莱德看着盘里的肉，握起刀叉将其蘸着奶油炖菜递入口中细嚼慢咽起来。 他的吃相倒是愈发有模有样起来，算得上是近来薇薇安教导有方。 “是啊，莱德是觉得腻了吗？”薇薇安只能露出苦笑，对于她而言无论再怎么样好吃的东西，吃上十天半个月都能觉得腻味。 现在叫埃什和莱德，以及宅邸里的其他侍从比如吉米，和她一块天天吃她做完实验剩下的兔肉……稍微有些负罪感。 原先还在忌惮吃下被“繁育”影响过的兔肉，对人体会不会有些不良影响。但在花钱邀请几位自由民，并持续观察一段时间发现毫无异样后。 本着不要浪费的态度，所有做完实验的兔子，最终都上了宅邸的餐桌。 “不会。”孩子闻言立即冲着她摇了摇头，“天天有肉吃为什么会觉得腻呢？” 说的也是……啊，到头来居然自己比一个孩子还要矫情吗？ 她本想接着在心里多感叹几句，方才欲言又止的埃什像是终于忍不住了的模样，“薇薇安。” “诶，怎么了吗？” 他看向薇薇安的眼神，不知为何有些复杂？ 该不会是骑士大人终于要对整日一成不变的兔肉宴发表不满了吧？ “我本以为……你是想养它们，当做宠物来着。”他一边说着，一边也像莱德那样将兔肉蘸着奶油炖菜一块塞入口中。毕竟兔肉太干，脂肪含量实在太低。 “诶，为什么这么想？”薇薇安不顾眼神复杂地盯着自己看的埃什，漫不经心地又为莱德盛了一碗肉汤。 “……”埃什有些语塞，稍作犹豫后组织了一番语言，才开口回答，“只是觉得你可能会喜欢这些小动物而已。” “兔子不好好养的话，太臭啦。”话刚说完，薇薇安猛地意识到这不是该在饭桌上谈论的话题，“啊，抱歉抱歉，说了这些影响胃口的话。而且我也不是那么喜欢小动物，硬要说的话，猫可能会合我胃口一些，前提是脾气要足够温顺，不会闹。” 养宠物终究是一个费心费力的高投入消遣，对于薇薇安的现状而言，还是太过奢侈了。 “哦。”埃什闻言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 提到兔子……由于最近自己整的那些个实验，庄园里养殖的兔群已经成了一定规模。只是由于兔子出肉率低，加上油脂低导致吃起来口感会很柴，不一定能够得到那些贵族们的青睐。而副产品也不像羊那般丰富。 结合养殖成本，一时半会找不到什么具有高收益性的处理方式呢……但天天吃兔肉也不是个办法，兔肉的低油脂注定了它不能长久地持续食用。 突然间，薇薇安想到了一个或许可行的主意。 “埃什，你打过仗吗？” “参加过镇压起义。” 呃，毕竟是效忠于大公的骑士……可以理解。 “行军时，部队里通常是在吃些什么啊？”薇薇安撇了撇嘴，接着往下询问道。 “兵士们吃些什么我倒不是很清楚。我的话是自己带些干粮和雇从们一起吃，还有一些骑士干脆是在途中掠夺沿途当地来获取补给。” 啊，听起来是十分原始的后勤补给……也对，在那个世界里的中世纪早期里，西欧诸国就不存在有体系的军队后勤组织，很多时候出征打仗完全就只能掠夺来为军队提供补给。 直到十字军东征的出现，那一场场烈度极高的圣战大远征才给了他们上了一课。 既然如此，薇薇安倒是想到了一个合适处理多余兔肉的手段。 三日后，拜托吉米去城镇寻找工匠加急铸造的大铁锅与锅铲总算是打好了。 往锅内倒些动物油脂润锅，点上柴火。接着，把处理好的兔肉下锅，加水开始炖煮到烂熟，煮到肌肉纤维散开为止。 正常到了这个步骤需要加入一些调味料，诸如料酒、盐、白糖、还有酱油。然而碍于时代的局限，只能简略加些盐了。接着继续煮到锅中的水干为止。 捞出肉块，碾碎。再往锅里加些油脂润锅，随后开始慢火翻炒处理好的兔肉，直到水分彻底炒干为止。 没错，就是当年蒙古人驰骋欧亚时，军队里必备的干粮：肉松。 当薇薇安将满满一罐做好的肉松，递到埃什面前时，后者竟一时间认不出这些肉棕色的末状物是何来头。 “这就是你忙活了一下午，做出来的玩意吗？”埃什犹豫地夹起一小把塞入口中，咸涩的肉味直冲脑门，“味道不是很好，太浓了。” “别急啊，来。这是让牧民刚煮的羊奶。”说着，吉米连忙端过来了一大碗羊奶。薇薇安小心翼翼地往碗里倒了半磅的肉松，稍作搅拌，一道简易的浓汤就做好了。“味道可能不太好，但是它管饱，便携也方便。和水混合搅拌搅拌成粥就能吃。不过兔肉油脂少，这样一直吃对身体不好，最好要加些其他东西作为搭配。” 解释完，她在骑士那张满是惊讶的脸前，往后退了一步，微微歪着头露出着笑靥，“骑士先生您觉得这样的东西能派上什么用场，会有什么样的销路呢？” ------------ 第二十六章 对恶魔施以天诛 原来是能够便携的食物，埃什浅尝了一口那碗简易的肉松汤，味道比刚才直接放入口中咀嚼好上许多。 至于味道，光是这股浓郁的肉味与盐分在行军就已经是一道不俗的美食了。 “怎么样？感觉还行吧？”眼前的女孩要是长了尾巴，此刻一定翘到天上去了，那双仿佛要溢出来的琥珀色眼眸正冀望着夸奖。 “很不错。”倒也不是埃什吝啬赞美之词，只是从他贫瘠的日常词汇里，竟一时找不到什么合适的来夸赞对方。 先前埃什受大公调令前去镇压起义时，所携带的干粮是一些腊肠以及用盐腌渍好的肉条。食用的办法就切成片丢进大锅汤里炖成肉汤，相对比这肉松而言，除了味道会更加丰富外，其他方面似乎都被碾压，无论是从制作时间，制作难度，亦或是便携程度。 “你希望我怎么处理它？”骑士一时有些打不定主意，叹了口气。询问起女孩的意见，“如果将它的做法上供为大公，我相信大公并不会吝啬赐下奖赏。你放心，届时我不会染指那份赏赐，它会原封不动地交达到你的手中。” 薇薇安却是从对方的语气，还有神情里，听出了其中的言外之意，“你希望的话，自己留着就好啦。” 他提到大公时，语气里没有敬畏、没有崇拜，更没有忠诚。他似乎并不希望将其上供给自己所效忠的领主。 “你不想要吗？”闻言，埃什却是反问道，“那场瘟疫过后，那些绝嗣贵族们的领地大多重新回到大公的直辖下。上供的话，你甚至有可能以此获得一块属于自己的领地。” 这人居然想了这么多吗？听起来确实挺诱人的……只是薇薇安并没有那份上进心与能够担负成为领主的责任感。 “埃什，你好像不太喜欢你效忠的领主呢？”薇薇安没有直接回答，只是仰头望着对方的群青色长杏眼。 “……”骑士努力装出冷静的态度，深吸了一口气，“我的情绪居然这么明显吗？” “可能是我太敏感了吧？”薇薇安伸手将装着肉松的罐子重新密封好，“不用太顾及我，况且……我又不是这个世界的人，要那些东西对我而言又有什么用处呢？” 说着，那罐子被递到埃什的掌心。“而且好东西我们自己留着，又有什么不好呢？怎么突然想着要上供给大公啊。” 薇薇安眯起眼睛，冲对方笑着。明明只是这点小事，在内耗些什么啊。即便骑士效忠领主在这个时代是理所当然的，但做一位忠诚的、品德高尚的人无论在哪个世界、还是哪个时代都太累了。 即便是那熙德之歌的主人公，也曾受国王的流放。若是埃什对大公的观感那么糟糕且恶劣，就不要让他去为了那份赏赐而勉强自己了。 “说起来，埃什你觉得除了行军打仗之外，还会有什么样的人需要用到它呢？” “那些漫游成瘾，四处旅游的朝圣者与旅者吧。” 薇薇安点了点头，不再多说些什么。 傍晚，阁楼。 薇薇安坐在落地窗旁，面对着远方那被夕阳染成粉红色的湖水，正提笔在莎草纸上写着信。 收信人则是诺尔。毕竟对方是名义上城镇的主人，薇薇安恰好有事相求。 想拜托他一个忙，与自己合伙做些小生意，在城镇里开一家店铺。售卖一些薇薇安这些日子里搞鼓出来的小玩意，也顺便售卖一些肉松之类的东西。 毕竟这个时代不太能保证肉松储存时的干燥，以及是否会滋生细菌……以她的估计，这些肉松的保质期恐怕不会超过六个月。 如果到时候吃不完那就太浪费了些，不如出售给有需要的旅人，赚一些零花钱。用来支付平日里雇佣农户养殖兔子的工钱也是好的。 等到葡萄成熟，若是顺利提取出天然酵母。届时做出来的面包也可以试试到城镇上售卖。 关于“繁育”的开发，眼下还得继续进行，不过需要先等待兔群数量削减下去再说……原先属于牧羊们的草地，有一小块区域都快被它们给薅秃了…… 然而事实证明，只要人还活着，就会有数不尽的意外接踵而至。在薇薇安还在等待诺尔的来信之际，一个有关于她的意外消息突如其来。 是来自公国首府的消息，换句话就是——埃什所效忠的对象，大公的传令。 传令的内容很简单：要求埃什·戈尔登爵士，交出“恶魔”。 那是一个午后，已经到了初夏的时节，葡萄的枝叶长势很好，穗形果粒大小整齐，想必来年这个时候会迎来第一波高产。 只是还没来得及为其感到喜悦。 一驾刻有双头鹰标志的豪华马车在她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就已经停在了宅邸的大门前，由埃什亲自接见。 马车上下来了一位身材高大，面容清秀，但背部有些佝偻的男性。眼神犀利，但一张口就是相当尖细且洪亮的嗓音。 “埃什·戈尔登爵士，我今次前来，是为传达罗滕贝格大公之令。”那人清了清嗓音，趾高气扬地从怀里取出一份羊皮纸，“近日，大公听闻爵士您窝藏邪术师所召恶魔之事，一番探查，证据确凿。若是爵士明白是非，愿将那蔓延瘟疫与邪法的恶魔施以天诛。大公能够为你网开一面，既往不咎。” 说完，他拍了拍自己身上的长袍，嫌弃地望向庄园的四周。庄园里这一副乡野气息令他嗤之以鼻，也不等埃什回应，便转过身登上马车。 “大公的话，我已经传到，希望戈尔登爵士您能够识些时务，好自为之。” 薇薇安的事，是怎么透露出去的？是早些时候随自己捉拿邪术师时一同前去的扈从们？还是说……埃什想不明白，早些时候自己确实一直以“恶魔”来称呼那个女孩，难不成是那时候，被庄园里那些有心之人听到？ 格哈特·冯·罗滕贝格，这个该死的老东西……是他在庄园里安插了眼线？一时间埃什想到了无数种可能。 该怎么办？ “是来客人了吗，埃什，对方怎么直接就走了？” 此时身后传来了熟悉的声音，是时常会在温柔的梦里出现的清脆嗓音。 转过身，薇薇安正抱着一头白猫困惑地望着远去的马车。 “对了，谢谢你送的猫哦。” ------------ 第二十七章 我可是恶魔，不要小瞧我了。 “你喜欢就好。”看着女孩，埃什竟一时不知该如何说起，只能恹然地颔首示意。 “……发生什么事了吗？”只是对方有些太过于敏锐了，一下子就看出埃什在隐瞒某件大事。 埃什张了张口，半天说不出话来。即便是糊弄隐瞒过去，她也一定会有所察觉的。 倘若她没有这般伶俐聪慧就好了。 “方才来的，是大公的执达官。”他的语气带有些苦涩，“大公已经知道了你的事。” 闻言，薇薇安也低头沉默了许久，一言不发地抚摸着怀里白猫的毛发。 “是想要我的命吧？” 瞧他这反应，一猜就能猜出来了。况且这个世界过去发生了那么一件大事，大公的要求在平民们看来也近乎合情合理。 但是，那大公若真的认定薇薇安就是恶魔，那么来的恐怕就不会是传达命令的执达官，而是一整支公国的军队了。 那大公想来就是与埃什不合，而薇薇安此时恰好成了大公借机发挥的把柄与借口罢了。 埃什没有直接回答，“我不会那么做的！我答应过你！只要，只要你不施以恶行，我也绝不向你施加任何伤害。” “但那样，你就是抗拒大公的命令，成了窝藏恶魔的罪人。”薇薇安平静地仰头看着对方，“他就有借口剥夺你的头衔、领地、甚至是将你逮捕哦。” 真是伤脑筋啊，薇薇安自然不会坐以待毙。只是，倘若就此逃离这个国度，眼下这个逐渐欣欣向荣的庄园。过去一年里大家付出过的努力都付之东流了。 “我这就去觐见大公，请他收回成命……”埃什本要接着往下说，不想却被女孩直接打断。 “我和你一块去吧。” 这个爱钻牛角尖，性格耿直的家伙。不想都知道他接下来一定会说些为了以防万一，让薇薇安趁现在赶快逃走的话。 如果这一切都不出薇薇安所料的话。那么那位大公其实并没有迫切想要杀害薇薇安的想法，他只是想敲打敲打这位不太忠诚的骑士，让埃什主动向他表示服从亦或是服软。 “那怎么行？！你疯了吗？”情绪激动的埃什一把攥起薇薇安的腕部，见状不妙的白猫立即从女孩的怀中，冲着骑士龇牙咧嘴。 “我可是恶魔哦？”薇薇安表情故作轻松的回答，“区区人类可是拿我一点办法都没有。你也见识过了，不是吗？” 他的力气好大，手腕被攥得生疼。如果可以的话，还真希望他能够手下留情。 “……你。”埃什紧绷着的脸，此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但即便如此他也不会同意薇薇安的这一做法。 咔，熟悉的镣铐被重新戴在薇薇安的手腕上。 “把她带回阁楼去，把门锁好。” 最终，这就是他做出的选择。 深夜，阁楼处。不仅仅是手腕还有脚踝都被戴上了镣铐的女孩默不作声地靠在落地窗旁，眼神平静地俯视整个庄园。 阁楼的门在外面加上了一把大锁，眼下她是彻彻底底被囚禁在这个房间里。 “我不明白，莉莉丝。”好在女孩并不是独自一人，她轻声呼唤起那个寄宿在脑海里的存在，“他有必要这么做吗？我有些担心他会做出什么傻事。” “这不恰好说明，他在乎着你吗？孩子。” 薇薇安却摇着头，“为了一个相识不到一年的人，放弃地位、财富还有尊严？他这么做不就恰好如了那大公的意？” “你就一点都没有意识到吗？孩子。”恶魔的语气不知为何变得有些无奈。 “意识到什么？”薇薇安却是有些不解，“你该不会想说他对我日生情愫，所以愿意舍弃这些东西？别开这种玩笑。” 见女孩这般回答，恶魔也不再多言，而是转移起话题，“要做交易吗？孩子。只要你想，即便是能够覆灭整个国度的军团，我也能为你带来。若是你已经做好了觉悟。” “覆灭了这个国度，然后我成为这被践踏土地的主人吗？”对于某些人而言，这确实是一个极具诱惑力的提议，“我不要。” 这个恶魔又在诱惑自己和她签下契约……不用想也知道，足以覆灭这个国家的军队，需要多大代价。是过去记忆的一切？亦或是让恶魔吞吃她整个灵魂都有可能。 “你还是不信任我吗？孩子。”莉莉丝的声音有些伤感，又像是哀怨薇薇安的薄情。 咔擦一声，薇薇安身后不远处的房门被打开了。 转过身去，映入眼帘的是莱德偷偷摸摸从门后探出头的模样。 “莱德？你这是……” 门被打开了，莱德的身后还跟着吉米。 “小姐，车我给你备好了，赶快走吧！”八字胡男人表情有些焦急，和莱德一块凑上来为薇薇安解开镣铐，并将其扶起。 “走？去哪？”薇薇安抬起眼睑打量着二人的神色，“是埃什叫你带着我逃走的吧？吉米。” “小姐，既然您清楚，就不要辜负了大人的一番好意呀！”吉米的表情有些焦急，“不要紧的！要是大公网开一面，说不定小姐您很快就能够回来庄园的！” 莱德则是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地握着薇薇安的手腕，那双小手就像是永远都不肯松开一样，仿佛他一松开，就会失去了什么。 薇薇安平淡地注视着二人，不言不语。许久，“我们走吧。” “小姐！”吉米闻言几乎要热泪盈眶，只不过下一刻薇薇安的言语就叫他愣在了原地。 “现在出发的话，还能够追得上埃什那家伙。赶快动身吧。” “小姐，您这是——” 吉米刚想继续劝阻薇薇安，却被薇薇安拉起了手。 “你跟随埃什那家伙的时间，应该比我与他相识的日子更久吧？那你也应该比我更了解这家伙的为人，你就不担心他会做出什么傻事来吗？” 说着，背对着窗外皎洁月色的女孩，那对琥珀色的眼眸露出凌然的气势，“况且，我可是恶魔啊。埃什就没和你们说过吗？放心好了，恶魔是不会轻易被人类杀死的。” 吉米嘴唇上那对八字胡就如同虫子一般蠕动、颤抖着。最终他也是狠狠地点了点头，“我，我相信你，小姐。那我们走吧。” 薇薇安刚要跟着对方一同前往楼下备好的马车，却发现莱德仍然死死地拉着自己的手，不愿让自己离开。 “莱德是个听话的孩子对吧？先在这里等姐姐好吗？” “我不要……” “放心好了，没多久我就会回来的。你会听姐姐的话，对吧？” “真的会回来吗？” “真的。” ------------ 第二十八章 那是我一生中做过最正确的事 此时夜色已深，整个庄园的农户与自由民已经以各式各样的理由令他们先到附近的镇上安置一会。 一眼望去，惨白色的月光将空旷的庄园整个染上了郁郁寡欢的色彩。 “对不起了。”女孩走到马车前，手轻轻搭在马首上。 仅仅是几个呼吸的功夫，骏马的身躯整个膨胀了一圈，长出了一身的筋肉。对比之下原先安在背上的马鞍在此刻竟显得有些滑稽。 “咦！这匹马儿是怎么回事？小姐……您这？”吉米被这一幕所震惊，发出一声感叹。 “我说了，我是恶魔。”薇薇安头也不回地跳上车厢，“这不过是恶魔的一些小把戏而已，不然我们要怎么追得上那个家伙呢？” 这段时间以来，薇薇安一直以做实验的形式对“繁育”进行着开发。这正是其中一项，能够短时间激发目标的生理潜能，代价则是全身器官的飞速衰老。 即便是再平庸不过的凡马，也能够如同典故里的千里马那般在平原上极速驰骋着。 吉米也没有迟疑，一把乘上车轼，轻车熟路地驾驭起马车向目的地进发。 车厢内，薇薇安单手扶额，思索着届时的对策。 最糟糕的情况就是，只能与莉莉丝签下契约进行交易。换取那所谓能够覆灭整个国度的军团。希望到那时事况不要发展到这种地步。 先分析那位大公这么做的缘故开始，从仅派遣传令官来到庄园里向埃什下达通牒，而并没有调遣军队来剿灭自己这个“恶魔”来看。 本意大概是想给埃什一个下马威，无论埃什做出哪个选择，想必都符合大公的预期。 选择杀了薇薇安，那就相当于对埃什进行一次敲打，“我想让你做什么，你就必须做什么。即便是杀害妇孺，因为你只是我的一条狗。” 不选择杀了薇薇安，那更是给了大公一个合理剥夺头衔，驱逐出境甚至是逮捕入狱的正当理由。 选择向大公服软……那这多半是那位掌权者最为希望看到的事。 “莉莉丝，交易给你的记忆。最终会有恢复的可能性吗？”愈想愈是压抑，于是乎，薇薇安呼唤起了恶魔。 “……没有。” “这样……吗？”女孩望向窗外飞速朝身后退去的景色，最终下定了主意，“总而言之，我们先商量一下具体的交易内容吧。倘若事情真的发展到不可挽回的地步，届时进行交易，应该不会算太迟吧？” “如你所愿，孩子。” 被“繁育”强化过的马匹速度极其骇人，仅仅是一夜就奔行了以往需要一整日的路程，并且仍不知疲惫，也无需吃喝。那对漆黑的马目仍旧一副神采奕奕的神色。 终于，即将到达公国首府，也就是大公的宫廷所在之时。 薇薇安终于追赶上了埃什的座驾，而此时那匹马儿已经到油尽灯枯的地步，那瘦骨嶙峋的模样不细看就仿佛如一匹骷髅马，但速度仍然不减。叫路上的行人见了无一例外都是惊恐不已。 还有一段距离就要抵达公国首府的埃什，此时也注意到身后的动静，回首望去，也是被这一幕惊到险些直接拔出长剑来。 但随即才注意到车轼上的吉米，这才让马儿缓缓停下。驻足等待对方。 “主人！”吉米自然也瞧见了那熟悉的背影，连声呼唤着埃什。 随着吉米拉紧缰绳，马车的速度随之减缓，最终停下。而此时，被“繁育”强化过的马儿，也迎来了它生命的尽头。 看着已经近乎成了干尸的马匹，埃什微微蹙眉，正准备说些什么，却看到车厢上下来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你……”埃什完全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竟一时说不出话来，“你来这里做什么！快回去！” “不要。”薇薇安眼神带有些伤感地注视着已然迎来生命尽头的马，小手轻轻地搭在了它尸骸的脊梁上。“我很担心你会做出什么傻事，你知道吗？” 埃什群青色的瞳孔猛地一缩，他完全没想过薇薇安在见到他的第一句话，居然会说这样的话。“这句话应该我来说才对！罗滕贝格那老东西不会拿我怎么样的！他还需要我为他效力！你在担心些什么！” 原来当地大公的称呼是罗滕贝格。薇薇安深吸了一口气，拿出了先前从炼金师手中取得的鲜红色晶体，掰下一块轻轻捏碎。 半响，早已停止了呼吸的马匹再度从冥府爬回现世，只是全身皮毛都已消失不见，赫然成了一匹骷髅马。 “我是恶魔哦，你一个人类又有什么必要担心我呢？”做完这一切，薇薇安也仰起头，望向埃什，脸上露出了好看的笑靥。 埃什本想呵斥，但看着那副像是发自内心的笑容，却又一下不知该如何是好。 “小姐！您，您这是做了什么？”一旁的吉米见到已经死去的马匹又重新站了起来，还变成这幅模样，不由得发出惊呼。 “别害怕，吉米先生。一点点恶魔的炼金术而已。”薇薇安头也不回地答道，随即走到埃什的身前，“真抱歉啊，我确实是恶魔呢。虽然不是什么带来瘟疫的恶魔就对了。我说，你现在后悔吗？埃什。后不后悔当初没有在石室里杀了我？” 埃什低下头，注视薇薇安那对琥珀般的眼眸，二人四目相对。似乎都想从对方眼神里看出些什么。 许久，“我一点都不后悔。那是我做过最正确的事。” 薇薇安两眼微闭，颔首。向埃什伸出右手，“那就上车吧，我们一块觐见大公。” 埃什有些发愣，不明白她到底想做什么。 “还愣着做什么？”薇薇安故作微愠，“身为骑士，不来搀扶女士上车吗？” 闻言，骑士也不多犹豫，一把牵起女孩的手，向着车厢行去。 但这却是苦了紧张兮兮的八字胡，吉米望着车轼的骷髅马，不由得有些发怵，“主人！小姐！难道，难道要我来驾驶这鬼东西吗？” “嗯，没错。就这样大摇大摆地开进公爵的城堡里去吧。放心好了，不会有事的。” 这是薇薇安所作出的选择。既然那大公借着薇薇安的身份向埃什发难、刁难。但倘若，薇薇安真的是恶魔，那又如何呢？ ------------ 第二十九章 带来智慧，传播知识 薇薇安与埃什一行人的阵势，自然引起了大公城堡前守卫的注意与恐慌。 毕竟是如此一头体态高大，外貌狰狞、还拉着马车的骷髅马。 哨站上的侍卫下意识地取出箭矢，拉开弓弦准备攻击唐突出现在眼前的魔物。只是当他这么做时，臂膀处突然一阵疼痛。随即钻出一条通体漆黑、干枯纤细的手臂紧紧攥住他的咽喉。 “敌——”他甚至还未来得及对其他侍卫发出敌袭警告，就被扭断了脖颈，再无生息。 其他尝试对马车发起攻击的侍卫也遭遇了同样骇人的事况，一时间城堡的大门处乱作一团，人们的哀鸣声与骷髅马的马蹄声为埃什与薇薇安的到来奏响了凄惨的协奏曲。 看着眼前的惨状，吉米暗暗吞咽了口唾沫，随即便鼓起勇气对前方大声报出了他们的身份。 “埃什·戈尔登爵士，携家眷前来觐见荣光加身的格哈特·冯·罗滕贝格大公！”他稍稍拉紧了缰绳，马匹居然如同生前那般温顺地听从了他的指令，在城堡的护城河外驻足。 “戈尔登爵士？” “不是邪术师来袭？” “天啊，该不会之前的传闻是真的！” 一时间，守卫们议论纷纷，他们一时间竟有些手无足措。这城门开也不是，不开也不是。 车厢里的二人自然听见外面的骚动，只是此时埃什无暇顾及此事。他注意到，此刻薇薇安的脸色无比苍白，额头流下了豆大的冷汗，一副体力消耗过度的模样。 “怎么了？”埃什也不知如何是好，只能紧紧握住女孩的手，关切地问道。 “没什么事，只是消耗有点大……”方才城门守卫尝试发起进攻，自然是触发了“繁育”的自我防护机制。由于规模过大，体能突然的消耗使得薇薇安一时间缓不过气来。 半响，侍卫也终于是拿定了主意。允许埃什等人入内，但那匹骇人的骷髅马必须远离城堡百米外开的距离。 “我们走吧，别让对方久等了。”埃什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搀扶起薇薇安下了车，向着城堡内行去。 而这些侍从们，也都纷纷用着一副惊恐、好奇的眼神注视着这一行人。没有一人胆敢上去，就连本应接待来客的女眷们也无一例外。 反倒是一群黑发黑瞳的女眷打扮的人在远远地注视他们，并低声窃窃私语着。这群人留有长发，有着饱满的苹果肌，甚至还在上面化了一道淡淡的腮红。 如果薇薇安没有记错的话，这个国家根据教义应该是严格的一夫一妻才对，就连侍妾、庶夫之类的侧室都不能够拥有。 “这些人，是大公的嫔妃吗？”女孩挽着骑士的手臂，走在城堡内这条相当长的过道上，好奇地问。 “……”骑士脸上闪过一丝有些嫌恶的表情，“不，他们是罗滕贝格从东方买来用来玩乐的宦人。” 薇薇安现在多多少少能够理解他为何会对自己所效忠的领主如此厌恶了。“这，这样啊。” 那位罗滕贝格大公倒是在城堡大厅里等候多时，在场的还有一些他的宫廷成员，一旁还有他的书吏正准备记录着什么。 倘若说诺尔的替身符合部分文学作品里贵族的刻板优雅形象的话，那么这位大公则是另一个极端。 他年岁已高，身材发福，即便是最昂贵的裁缝技艺也无法掩盖他臃肿的身躯。 脸庞圆润，满脸的油光下是一条条细密的皱纹。而在那由于脂肪堆积导致满头褶皱的秃头上，则是戴着一顶镶嵌着宝石的冠冕。 罗滕贝格大公就在刚才也听闻了城门外传来的骚动，那对由于肥胖所导致看起来细长的垂眼扫了一眼埃什，最终停留在被搀扶着的女孩身上。 “爱卿还真是整出了好一番动静啊，这阵仗不知所为何事？” 埃什面无表情地地走到大公的宝座前，单膝跪下，“见过荣光加身的大公，罗滕贝格公国的统治者。 您的忠诚骑士此番前来，不求何事。只为向您宣誓效忠及恳请您收回成命。” 看着埃什跪在自己脚下，大公肥胖的脸上挤出一丝险恶的笑容。他从宝座上缓缓挺直了腰板，调整成一个相对舒服的姿势。“哦？爱卿希望我收回什么命令？” 埃什脸上的神情仍然不为所动，“臣不愿对在下先前所拯救下的女子动手，还望您收回成命。” 大公脸上的笑容更甚，嘴角几乎要咧到耳根，“倘若……我说不呢？爱卿。 本大公授爱卿为我统治的权利，如今爱卿却想在我的土地，包庇一个会带来瘟疫的恶魔？居心悱恻啊，埃什·戈尔登。” 即便是埃什主动服软，罗滕贝格也不愿就此放过他。 埃什本想接着往下说，却被一同前来的女孩给打断了这场对话。 “人类，看起来你的眼光与你的冠冕不太相称呢。”薇薇安走到埃什身旁，仰起头直视起罗滕贝格的视线。 罗滕贝格的侍从本欲训斥薇薇安的失礼，却被其挥手示意停下。 “哦？不知此话如何说起，恶魔。”他与薇薇安说话的语气与埃什说话时截然不同，女孩只觉得就好像自己被一条贪婪的巨蛇所凝视着。 “倘若我真的是带来瘟疫的恶魔，你此时还能安稳无忧地坐在这幅座椅上吗？人类。” “此言倒也不虚，未曾带来瘟疫，也没有传播疾病。那，你又是什么呢？”大公并没有因此被触怒，那险恶的笑容依旧挂在脸上。 “恶魔可都不一定会带来瘟疫哟。先生。”薇薇安对着方才那想要训斥自己的侍从勾了勾指尖。 下一刻，那人惊恐地发现自己的侧脸上多出一张嘴，他试图捂着，然而接下来薇薇安的话却叫他如坠冰窟。 “大公先生，现在您的侍从多了一张‘诚实之口’，您询问他任何问题，他都会如实回答。您不妨试试？” “有趣。”罗滕贝格闻言鼓起来了掌，饶有兴致地询问起那可怜的侍从一个问题。 “你，平时是怎么看待本大公的？” “油腻的死肥猪，恶心的鸡奸者，尽知道吃人绝户的卑鄙小人……”侍从惊恐地试图捂着那张嘴，不想却被恶狠狠地咬下了拇指。疼得他失声大叫起来，然而那张嘴仍然没有停下对罗滕贝格的坏话。 罗滕贝格脸上闪过一丝愠怒，也不管这是不是薇薇安的把戏，还是说真的是侍从的心里话。“拖下去，去势。赏赐给我的宦妃们。” 在那侍从被人拖下去后，罗滕贝格这才稍作平缓，望向薇薇安的眼神多了几份其他的意味。 “倒是个不错的把戏，但你仍然没有告诉我，你究竟是何物。恶魔。” “恶魔可并非只有那种会带来瘟疫，传播疾病的种类哦，大公先生。”薇薇安躬身，“如你所见，我是一位带来智慧，传播知识的恶魔。若是愿意，我可为你的国度带来富裕，只要你能够付出足够的代价。” “哈哈哈，有趣。”罗滕贝格像是被薇薇安所逗乐了一般，愉悦地鼓起掌来，“那你可有什么证据能够证明呢？” “证据？我想大公你应该已经见识过了。自前年至今，埃什庄园里所发生的变化。当然，你要是还不相信我所说的……就派一个你公国里最为聪慧的人类来挑战我如何？当然，尝试挑战我的凡人，他们的下场不会比方才的侍从好到哪里去。” 女孩毫不怯场，冷静地以谎言为自己编织起一个在大公面前立得住的身份。 罗滕贝格沉默了，埃什管辖的庄园这段时间的变化，他确实有所耳闻。甚至付得起从教会处购得葡萄种植权的金额。 “那我问你，你可愿意成为我的仆从否？来为我的领地带来无尽的繁荣与税金？智慧与知识的恶魔哟。” 薇薇安却是轻笑一声，“恕难从命，大公先生。毕竟……” 她的手轻轻搭在了埃什的肩膀上，“我已经和这人提前签订了契约。但你想要获取繁荣与富足的愿望，我倒也不是不能为你实现……前提是你能付出对等的代价。” “……你想要什么？”罗滕贝格大公迫切地问。 ------------ 第三十章 贪婪的人，向来是无师自通的 好熟悉的问题，薇薇安想要什么…… “那要看大公先生，你能够给出什么样的价码了。” 最终，格哈特·冯·罗滕贝格给出了在他看来极其优渥的报酬。作为公国的大公，他为埃什封赐采邑，赏赐男爵头衔，并附以其相称的封地。 且今后埃什在自己的土地内享有完全自主的采邑权，不再需要为领主服骑兵役。 作为代价，则是薇薇安需定期运用恶魔的智慧为大公出谋划策，为公国取得繁荣以及更多的税金。 马车行驶在前往庄园的归返途中。由于过度运用“繁育”，薇薇安已经累到连为双眼集中焦距的力气都没有了，一言不发地倚在窗边。 两眼微闭，也不知睡着了没有。此时的车厢里，只能听见车轮碾过地面的吱嘎声与二人彼此的呼吸。 埃什没有打搅她的休息，只是静谧地侧目注视着对方的睡颜。 “你并没有这么做的必要。”他呢喃了一句，说着想为熟睡的女孩盖上外衣。不料正当他准备这么做时，却与那像是要溢出来了一般的琥珀眼眸对上了视线。 “我还以为你睡着了。” “确实很困，但是睡不太着……”毕竟马车可不存在着什么避震器，路稍有不平，车厢内便是一阵阵的颠簸。而被薇薇安转化过后的骷髅马，拉车的速度又极快。 “这样啊。”埃什最终还是为她盖上了外衣，“要让吉米先停下休息一会吗？” “不用了，还是早些回去为好。”薇薇安轻轻摇晃着脑袋，转头用那失去了焦距的双眸望向窗外的天空，“陪我聊聊天吧，埃什。” “可以，你想聊什么？” 薇薇安望着窗外沉默了好一会，甚至让埃什误以为她睡着了。 “就聊聊那个罗滕贝格吧。” 毕竟，对于今后而言。格哈特·冯·罗滕贝格是迫切需要处理的对象，薇薇安也不愿意为那样的人出谋划策。 “那个人啊……”埃什也没有多说什么，既然薇薇安想知道，他便缓缓地将近来这位大公是如何统治公国的，向女孩讲述起来。 格哈特是在那场大瘟疫后，才正式上位成了罗滕贝格公国的大公。由于罗滕贝格家族主脉在瘟疫中断绝，故而才叫那身为旁支的格哈特接过那顶属于大公的冠冕。 在成为大公后，格哈特向领民们展现出了他的那份贪婪。当时即便是教会也停止了对农民们收取什一税的行为，但格哈特却是变本加厉地调整了征税细节，比如说人头税。这使得刚从瘟疫之中缓过气来的广大农民的生活愈加水深火热。 一场场农民起义如同雨后春笋般在公国各地爆发开来。 这之后的事，薇薇安也大体晓得。身为骑士，埃什自然需要服从领主的命令，奔波于公国各地去镇压叛乱。 “这样啊……”薇薇安点了点头，“我想我大概知道该怎么做了。” 回到宅邸后，最先迎接众人的，是莱德。 孩子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紧紧地抱着薇薇安，仰起头露出委屈的表情看着她。这叫薇薇安多少有些哭笑不得。 这孩子确实有些太黏着自己了。 而埃什的封地，则是在这之后，经过一系列繁文缛节的步骤，才正式划分进他的管辖下。 那是原先庄园往北，一大片尽是些沼泽的湿地。 大公也是在这小小地恶心了埃什一手，毕竟像这种一步迈错就有可能送命的恶劣的地形，在这个时代并不能为领主带来多少经济价值。 不过，在薇薇安得知这事后，她却并没有多么悲观。 在先前与吉米进行土法制作蒸馏器时，她就已经得知那块区域多多少少有黏土出产，并且提到沼泽，那自然就不得不提到一种鲜为人知的农业自然资源：泥炭。 采掘泥潭有助于发展新的农场与田地；而湿地随处生长的青草与禾秆可以用于收割，在冬日做成干草用于喂养牲口；用作于放牧地也再合适不过，只是需要提前派人在其中探索出相对安全的区域才行。 只是这一切的一切……都需要建立于有足够的人力基础上才行。毕竟这是曾经发生过大瘟疫的国度。 很快时间来到了盛夏。 在餐桌上，随着第一批葡萄已经成熟，薇薇安终于是如愿以偿地吃到了松软的面包。 “莱德，多吃些。”她在面包上均匀地涂抹了一层用麦芽与葡萄制成的果酱，塞进了孩子的嘴里。 看着莱德吃得津津有味的模样，薇薇安由衷地露出欣慰的笑容。 可不存在有什么能够抗拒甜食的孩子。 埃什对于薇薇安搞鼓出来的新玩意也是感到颇为新奇，也学着她的模样在面包上涂抹一层果酱。 随着食物被送入口中一股难以言喻的美妙滋味在味蕾间爆发开来，骑士还是第一次吃过这般蓬松的面包。软绵绵的口感配合葡萄与麦芽制成的果酱，那股醇厚与微妙的酸甜滋味，叫那对群青色的长杏眼不由自主地瞪大，眼眸里闪烁着惊喜的光芒。 薇薇安在一旁单手撑着下巴，笑盈盈地注视着他的神情变化。可怜的埃什，想来是这辈子没吃过这样的甜点吧。虽说是简单的果酱面包，但对于平日里都在吃些干硬的无酵面包的人而言，简直是堪称珍馐。 注意到薇薇安的视线，埃什轻咳了一声，微微挺直腰杆正坐。“罗滕贝格在听从你的建议后，将全公国里归他直辖的土地都改作成了牧场。” “唔，动作这么快啊？明明还没到秋收的季节，就这么迫不及待了。”薇薇安也是感叹了一声对方的神速，伸手取一块面包，当做“汤匙”轻刮起碗内的奶油炖菜。 “只要他的钱袋里有着源源不断的金币涌入，哪怕今后只能够统治贫瘠的土地，我想他都不会在乎的。”埃什少见地阴阳怪气起来，“全公国的农民份地和公有地都被他暴力剥夺。即便是因此失业而流离失所的农民们，他也不放过。” “……”听起来真像是圈地运动啊，“他做了什么？” “颁发了新的公国法令，所有流浪超过一个月且仍然没有工作的人，倘若被告发，就都要被贬为农奴。” 这完完全全就是圈地运动啊……这下连薇薇安都不由得感叹那大公的贪婪，自己不过是稍微提了一嘴，这人居然能够无师自通到这种地步。 “……你的新封地近来也是需要一大批人手呢，趁这个机会去接纳这些流民，如何？”薇薇安提议道，毕竟这对于薇薇安与埃什而言，倒也不算是完全的坏事。 ------------ 第三十一章 我见众生皆草木，唯你是青山 自那以后，埃什就不再是骑士了，而是一位男爵。当然，他也很清楚之所以能取得这一头衔都要归功于薇薇安。 只不过，虽说是男爵。但一时半会儿也享受不到男爵对应的待遇。毕竟划分给埃什领土，是一块在外人眼中荒芜人烟的湿地。 薇薇安自然也清楚这一点，这段日子里她也开始着手准备起对湿地的开垦工作。 宅邸的书房里，女孩正一边在沙盘上打着草稿，一边将决定好的事项事无巨细地写在莎草纸上。一旁则是新男爵正满脸好奇地注视着这一切。 “其他的话我都好理解，但你就这么笃定北边那块土地就一定肥沃到可以将整个庄园的牧群都迁移到那边去放牧？”埃什指着纸上薇薇安所写的其中一点询问道。 “拜托……男爵先生您可以不要在别人忙着工作时，突然甩出一句长难句吗？”闻言女孩不满地白了对方一眼，随即才没好气地解释起来缘由来。 “有两个方面，一方面是庄园里牧群规模越来越大，很快就要超过庄园的承载量了。” 也就是所谓的过度放牧问题。虽然目前时间短一时半会还看不出什么端倪，但薇薇安毕竟来自于另一个世界，自然懂得要防患于未然。 “另一方面？”埃什耸了耸肩，接着往下询问。 “前些日子我已经拜托吉米到湿地里去，尽可能地在不同区域都采了一些土回来。足以证实这一区域土壤的肥沃了。” 只能说运气着实不错，带回来的土壤薇薇安一番观察后得出结论。是分布最广泛的草本泥炭，风干粉碎后就直接能够当做肥料使用。 像这样的富营养泥炭地放在那个世界里，是要被着重保护起来禁止过度开采的。 显然，这个世界绝大多数人，包括埃什与那罗滕贝格大公都不清楚其价值。正因如此像这样的宝地才会落入埃什的管辖之下。 埃什扳着手，坐在一旁沉默地继续往下看。他对这些确实都不太了解，但他信任薇薇安所作出的判断。 “那需要我做些什么？”埃什颔首，在简要看了一遍莎草纸上的内容后，向女孩询问道。 虽说他才是名义上的男爵，这片土地的主人，但女孩却远比他要上心得多。 “嗯……到城镇上找行会雇佣群建设工人，我们需要在这片湿地上铺设一些简要的基建。”说着，她抬起头望了眼窗外，才发现天早已经黑了，“呀，时间居然都这么晚了吗？” 直到女孩抬起头来，埃什才留意到她脸上浓重的黑眼圈。“你最近没休息好吗？” “嗯？”薇薇安不明白对方为什么突然问这个，“还好吧，最近觉得精力挺旺盛的。” 尽管她解释着，埃什那张有些老成的脸上还是写满了怀疑。“今早你是什么时候起床的？” “……大概是天还没亮的时候吧？” “昨晚又是什么时候睡的？” “呃。”被问到这，薇薇安才意识到什么，一些时间变得扭扭捏捏，试图回避对方的问题， 突然间，拿着羽毛笔正要去蘸墨水的手被一把抓住了。 “去睡觉。”是不容她拒绝与抗拒的语气，埃什还是头一次这样和她说话。 “等等！还差一些就……” 闻言，埃什却是皱起眉头来，露出一副不高兴的表情，“明天再写不也是一样？更何况，你没有必要做到这个地步…不是吗？” 薇薇安试图挣脱束缚的动作为之一愣，埃什另一只手趁机穿过她的腋下，将其整个抬起。 “诶？你，你打算做什么？”她吓了一跳，本打算说些什么，但在看到对方的表情后，又只好怯生生地缩了回去。 当然，埃什并没有什么要做不轨之事的打算，薇薇安被抬回了阁楼，那个属于她的房间。 啪的一声，她被放在那张毛毯上。 “你在搞什么啊！”薇薇安盘腿在毛毯上坐好，一副郁闷的神情。 “这应该我说才对吧。” “……”薇薇安深吸了一口气，尽可能叫自己从刚才混乱的处境里平静下来，“你明白吗？除了我，现在没有人可以将这些事做好。更何况我现在一点都不困！你瞧，我多精神。” 埃什保持着沉默，静静地盯着薇薇安的眼睛看。 这叫女孩有些犯怵，只觉得他这幅模样就像一头随时扑上来的野兽。 “好啦，好啦……我答应你就是。”再三权衡后还是选择服软。 可即便如此，对方仍然不为所动。 “你到底要怎么样啦？” 值得庆幸的是，埃什似乎也是意识到自己的举动有些僭越。他转过头去，“这样就好，没什么事。只不过……我还是很好奇一件事。” “你想问什么？” “你，并没有必要为我做到这一步吧？” 这话连同埃什方才所言确实如此，薇薇安并没有必要做到这般地步。即便她帮忙将领地打理得再好，纵使埃什再感激，但她又能够因此获得什么呢？ “呃，毕竟、毕竟我们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不是吗？”这始料未及的询问叫薇薇安有些不知如何回应是好，“而且你要是今后发达、发迹了。还能帮到我的忙，找找看有没有回去那个世界的办法。” 尽管这听上去十分牵强。但毕竟眼下就连薇薇安自己都说出什么缘由来，只能用些牵强附会的理由来回应对方。 “是这样吗？我还以为……”埃什那对群青色的眼眸此刻很是清澈，女孩甚至能透过对方的睫毛看到那眼中反映着的自己。 以为什么？是在怀疑另有所图吗……虽然说这确实很可疑就是，但多多少少会叫人感到伤心的。 “好啦好啦，原骑士先生。现在请您出门，离开淑女的闺房！我要遵从您的命令，乖乖睡觉了。”薇薇安一本正经地说着，虽然心底里还是有些心虚。 对方却是愣了愣，半响才起身准备离开，末了还不忘为她关好房门。“那晚安，好好休息。与我契约的恶魔小姐。” 这个时候就不要抓着先前在大公面前说的话来调侃了！ 不过，也确实……闲下来，仅仅一会就感到了浓郁的倦意。 “我想，今夜或许不用我为你颂歌，助你入眠了吧？孩子。”在睡下的前一刻，恶魔的声音才幽幽地传来。 ------------ 第三十二章 冥河永不停歇，它会带走你所珍视的每一件宝物 先前用贤者之石转化出来的骷髅马，自从回来后就一直待在马棚里。 并且是宽敞的独立马棚，毕竟其他还是活物的凡马在见了它后，无一例外退避三舍。而平日里负责喂养的马匹的马夫也会尽可能地躲开它的棚间。 这事还是薇薇安过了好些天才知晓的。 “感觉好可怜啊……”女孩驻足在马棚外，注视着那犹如雕塑般静止的骷髅。“有办法能够将它变回去吗？” “冥河永不停歇，孩子。它会带走人们所珍视的每一件宝物。你可以带回死者，但永远带不回过去那个人。这些未开化的生灵也一样。”莉莉丝耐心地安慰起女孩。 那骷髅马似乎意识到了主人的视线，眼眶内绿幽幽的魂火逐渐燃起，仰首与薇薇安对视。 薇薇安倒不觉得恐怖，只是发觉自己意外地能与对方心意相同。似乎只要是自己一个念想，它就会遵从自己的命令来到身边。 毕竟是薇薇安使用贤者之石让这个怪物重新爬回人世。 “可以带回死者，但却永远带不回那个人。”薇薇安转过头去，不再与其对视，“也就是说倘若我号召了另一位早已逝去的骨骸再度站起，它也不会拥有生前的记忆……或者说，它根本就不是生前的那个人？” “它会是那个人的一部分，但也只是一部分。” 是要自己不必有太多心理负担吗？倘若真如恶魔所说，那也确实如此。 她回到了自己的阁楼，从包裹里取出那粒所谓的稀世的黄金，叫所有炼金术师趋之若鹜的鲜红色晶体。 女孩有了些想法，并准备现在就开始实验一番。不过实验场所不能够是眼下这座庄园。 成为男爵过后，埃什要比平时忙碌得多，许多时候只能在晚餐的时刻才会瞧见。虽说不再是骑士，不必再为大公服兵役，但平日里也仍需操练一番兵士，以及负责对莱德的骑士训练。 说到莱德，近来薇薇安对他的教育暂时告一段落，本着要全面发展的原则，这段时间就让埃什负责传授他骑术与剑术、狩猎与游泳。 只不过这对于一位八岁大……不对，是九岁大的孩童而言，会不会太早了些。听上去像是什么斯巴达教育。 傍晚，看上去有些狼狈的莱德跟着埃什一同回到宅邸内。敏锐的薇薇安注意孩子身上多出了一些擦伤，手肘与手背上还有些破皮。 “辛苦了哦，莱德。”薇薇安连忙取了一块干净的素布，带着孩子到一旁用煮开过的淡盐水小心谨慎地冲洗伤口，“痛不痛？” 淡盐水沾到伤口的瞬间，莱德的表情就变得有些扭曲。但他仍然倔强地冲薇薇安摇着头。 “忍一忍哦。毕竟要是感染了可就不好了。来，把手擦干净后再去吃饭吧。” “好。” 埃什家的餐桌，上边的菜肴也是愈发丰盛起来，主食是奶油炖菜以及发酵过的蓬松面包，辅以足够的肉食，就连水果蔬菜也有晾晒过后的葡萄干以及前段时间收获的莴苣可以食用。 比起最开始只能啃些干巴巴的无酵硬面包和喝些寡淡的豆类炖汤，只不过是一年左右的时间，居然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薇薇安情不自禁地在内心里感叹了一声。 “对了，埃什。最近有空吗？”薇薇安拿起面包，一边朝上面涂抹起果酱，一边冲着宅邸的主人询问道。 “可以有。”前骑士，现男爵不咸不淡地回应着，也照着她的模样在面包上涂上厚厚一层果酱。 是想让自己陪她去镇上逛街吗？亦或者说…… 埃什还没来得及细想，就等来了女孩的追问，“那等你有空，带我到北边，去一趟你的男爵领吧。可以吗？” 结果是这事吗？虽然不清楚她的目的，但埃什还是能够猜出个大概。明明自己才是领主，她为何表现得比自己还要上心呢？ “那就……后天吧。”思索了一番近日安排，现男爵给出了确切的时间。 闻言，薇薇安小口小口地咀嚼起面包，点着头。“嗯，好。不过你先答应我，无论发生了什么，都不许冲我发火，冲我拔剑哦。” 这又是准备做些什么？ “我答应你，无论发生了什么，我不会对朝你发火，向你拔剑。” 完全插不上话的莱德，安静地坐在一旁。那二人都将注意力放在彼此身上，而莱德随意地打发着盘子里的食物，更多时候却是在注视着薇薇安的侧颜。 约定的日子很快就到了，这日埃什与薇薇安都起了个大早。在简单的洗漱过后，便朝着北边湿地的方向出发。 路途并不遥远，即便是徒步也仅仅是约莫一小时的路程。 越往北边走，四周的绿植就越是茂盛。很快，视界线内出现了如丝带般静静流淌着的河流。岸边两侧水草丰美，不远处还能望见一群牧民驱使着牧群在河边放牧。 他们就是先前薇薇安提议让埃什迁移于此的牧民们。 “再往前，就尽是一片危险的沼泽地了，稍一迈错，就有可能送命。”埃什在岸边停下了脚步，望着对岸。 “但总要开荒的吧。”薇薇安环顾起四周，发现除了远方有一处临时搭建的羊圈，以及牧民的住所外。竟一时间没瞧见其他人的踪迹，“你不是委托了行会的人来负责这边的建设吗？他们人呢？” “行会人数不足，又嫌这边太危险。直到现在都没有人接下委托。” 这倒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况且还有可能是罗滕贝格大公在从中作梗。 “……嗯，能带我过去瞧瞧吗？”薇薇安也走到岸边，捧起清水洗了把脸，叫自己精神一些。 “刚才我说的话，你是全当耳边风了吗？”埃什的语气变得有些无奈。 “我很有可能是这个世界，记性最好的人之一了。我当然听清了啊，很危险对不对，稍有不慎一步迈错就会陷入沼泽泥泞之中。”她拍了拍尚且湿润的脸颊，“但我还是想过去瞧瞧，你会保护我的，对吧？” 埃什无言，一把抓起她束腰外衣的领口，整个拎起来，随即将其抱入怀中。 “哇诶诶！”薇薇安被他这突然的举动吓得有些不知所措。 随后，他甚至不需要助跑，竟直接抱着薇薇安原地一跳，就越过了这宽度超过五米的河流。 这家伙的体能完全是怪物吧？薇薇安有些愕然。 “好了，先和我说说，你准备做什么吧？” 被放下的女孩闻言，便在随身的兜里一番摸索，那粒鲜红的贤者之石被她持握在掌心。 ------------ 第三十三章 只奢求你不要离开我身边，除此之外一切都不需要 埃什认得薇薇安所取出的是何物，先前她正是使用这鲜红色的晶体将累死的马匹复活为骇人的骷髅马。 他蹙眉，并没有选择质问对方，只是静静站在一旁。观看着薇薇安欲做何事。 “此为供奉于死神的沉铅硬币。”女孩轻声咏唱起炼金术的咒文，“此为工价，愿您指引灵魂走向新生。” “不再有留恋的灵魂，愿汝等坦然接受自己的黑化*。” “吾将赐汝等谢幕以无上的红化*——” （注：黑化、白化、红化、黄化皆为炼金术语，意为炼金中的各个阶段。） 伴随着薇薇安的咏唱，整片湿地发生了异变。埃什能感受到脚下的大地在微微颤抖着，不时数具、数十具、数百具人类尸骸从沼泽深处浮出。 他们皆为过去不慎踏入沼泽泥潭而不幸丧命的旅者、垦荒者、逃难者。 埃什下意识地将薇薇安护在身后。 本欲直接拔剑应敌，却发现这些尸骸无一例外纷纷向着他们二人——准确说是他身后的薇薇安，下跪致意。 此时薇薇安掌心的那枚鲜红晶体，颜色变得原先更加鲜艳，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逐渐变大着。 虽然先前就已经见识过她号令死者的能力，但这阵仗难免还是叫人感到毛骨悚然。 “……哇！”睁开眼后的薇薇安显然也是被眼前这一幕吓了一跳，但很快就镇定下来，向着它们发号施令，“列队！” 随着薇薇安心念一转，原先杂乱无章的尸骸队伍迅速排列成整齐的方队。每具尸骸彼此的间隔都精准保持相同的距离，远远望去竟有一丝讲究干练的意味在其中。 “你这又是准备做什么？”终于，埃什还是按捺不住好奇心，向着女孩发问。 “嗯？”薇薇安转过头来，“居然是问我准备做什么，而不问我为什么这么做呀？” “……”埃什扶额，语气听上去带有些无奈，“难道你就很希望我对你拔剑相向吗？” “你可是答应我的，无论发生了什么，都不许冲我发火，冲我拔剑。”她轻笑着，随即伸手指向身后的尸骸列队，“既然没有人愿意接下委托，来到这边建设领地。那我们就拜托这些原住民，不就好了？” 毕竟这些亡者，永远不会感到疲惫，永远遵从主人下达的指令。且必要时薇薇安能够精确地操纵任何一具尸骸的行动。 只要材料准备充裕，寻常行会工匠需要花上数月的功夫，这些不眠不休的逝者却只要一周不到的时间就能够完成。 虽说，这难免会让埃什感到膈应。但也不得不承认，这会是相当具有效率的举动。 “必要时，我是说……之后你要是准备向那大公翻脸时。也可以为它们配备上兵器与护具。”薇薇安的表情如常，坦然地望向对方。 埃什沉默许久，与她的琥珀色眼眸对视着，“那之后呢，你有什么打算和准备？” 薇薇安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问，近来她也未曾想过这样的事，稍作思索，她试探性地开口，“到那时，一切都了结过后，你给我一大笔钱吗？我想离开这，到这世界的其他地方瞧瞧。找找看有没有回去的办法。” “不行。”只是没料到埃什拒绝得这么干脆。 女孩愣了好一会，“呃，不想给钱也行啦。” 兜里还有诺尔给的几枚金币，那时用来作为路费和盘缠应该也足够。况且自己还懂得一些炼金，届时实在周转不开，可以试着像先前那同行一样，开间小店铺卖些小玩意。 “我不会让你离开的。”见她像是误解了自己的意思，埃什斩钉截铁地回答道。 这下轮到薇薇安陷入沉默了，那琥珀般眼眸困惑地打量着埃什的面容与神情，试图从中揣测出对方的想法与心思。 “你想要什么，只要是我所拥有的，我能争取到的，我都会想办法给你。无论是财富、领土、亦或是地位与头衔。但唯独这点我不会同意，我不会让你离开我身边的。” 时间正不慌不忙地流逝着，薇薇安为对方身上所散发出的气氛所压倒，该怎么说呢？这份叫人窒息的压迫感？ 注意到薇薇安眼神正往别的方向游离，埃什一把牵着了她的手，“看着我，好吗？” “…我说过的，我不属于这个世界。”尽管此刻对方的气场叫人难以抗拒，但女孩仍旧委婉地表示着自己的坚持。 “我会陪你一起去寻找，让你回去的办法。在这之前，别离开我好吗？”不知不觉中，他的语气里又多了几份恳求的意味。 不太明白。是希望自己能够一直留下来，继续像如今这样为他搞鼓些有用的玩意出来？希望一直能够有那来自异世的智慧辅佐他吗？ 倘若自己不在了，今后也不会再有人像这样，为他出谋划策。为他设法改进庄园与领地内的一切不足之处了。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的道理薇薇安还是明白的。 到头来是自己作茧自缚吗？ “好……好吧。但说好，倘若真的找到回去的办法，无论如何我都不会继续留在这个世界的。” 就当做是为了自己吧，至少比一个人单干要来得强。 这之后为这些骷髅下达了一个在原地等待的命令，让它们躲藏好。同时责令河对岸的牧民不得跨岸半步，随便找个借口说河对岸有邪祟存在，领主大人会与恶魔小姐回去想办法的。 当二人归返宅邸时，已经是午后的时间。 再过一段日子，就要迎来秋季，二人一前一后，一矮一高，踩着落叶在树荫下漫步着。 阳光透过稀疏的树叶，将斑驳的光阴洒落在薇薇安的脸庞上。 埃什虽想肩并肩，但最终还是叹了口气，静默地跟在女孩身后。陪着她在庄园里闲逛。 两个人什么话都没说，气氛有些格外的压抑。压抑到薇薇安感觉胃部有些许不适的地步。 抬起头注意远方正收获着葡萄的修道院修士，恰好为薇薇安找到一个适合用来打破僵局的话题。 “说起来，埃什，既然种植了葡萄，为什么不试着酿造葡萄酒呢？” ------------ 第三十四章 稍微来点科技上的降维打击如何？ 庄园内虽是在种植着葡萄，但是酿酒的技术却被修道院牢牢掌控在掌心里。就连城镇里的行会手艺人们也无一晓得如何去酿造葡萄酒。 埃什当时如是说着，这倒是有些伤脑筋了。 即便是薇薇安，也不可能精通于所有领域，像如何酿造好喝的酒水就完全处于她的知识盲区之中。 这还是来到世界之后，第一次感受到自己在知识上的匮乏。 虽说吃不完的葡萄，只需要统一晾晒成干就称不上浪费，但没法物尽其用的话，多多少少会感到有些遗憾。 薇薇安在那间被划分成实验室的房间里，注视着面前的瓶瓶罐罐，陷入了长久的沉思。 “早上好呀，小姐。”留有滑稽八字胡的仆从正揣着一把制好的葡萄干，一边细细品味着，一边从房门经过。“您这是怎么了？” “啊，没。没什么。”吉米的呼声将她从自己的思绪里拉回了现实。 她很是自然地走到吉米跟前，从对方掌中也拿了些葡萄干吃，这种含糖量高的小甜食，她也是再喜欢不过的。 “来，这里还有。”吉米也是相当熟练地从自己的束腰外衣里面取出一瓶罐子，里面满满的是酿好的葡萄干。 这一瞧就知道是先前拜托他帮忙晾晒葡萄时，他顺手偷抓的。厨子不偷，五谷不收；杀猪宰羊，厨子先尝。 反正即便是埃什得知了，也不会怪罪。 “今年庄园里种的葡萄真甜啊，不能拿去酿酒真是可惜了。”薇薇安有些感慨。 “小姐您说的是葡萄酒吗？”吉米为二人摆好一张桌子，先是为自己斟上了一杯啤酒，转身又拿起水瓢往壶里装水，为薇薇安准备开水。 “是啊，但是听说只有修士们会，也没有办法从他们那里得到对应的酿酒技术。” 闻言，吉米倒是不以为然，“谁叫那些修道士老爷就指望着卖他们那点葡萄酒来维持生计呢。” 好像听到了什么有价值的消息，“修道院的修士们，如今都过得很拮据吗？” “是啊，自从过去那场瘟疫后，谁家平民还有闲钱去给修道院做什么布施与奉献呢？大公陛下更不会给一丝一毫的捐赠……再加上他们自己经营不善，可不就沦落到如今这幅只能靠修士酿酒、修女卖春来维持生计的局面？” 明明是作为中世纪宗教、学术、慈善和经济中心存在的修道院，在这个世界里处境居然如此拮据吗？ 不过这倒也是件好事……正所谓有钱能使鬼推磨，而恰好这般修士此时正处于继续资金周转的阶段。不过埃什的庄园，此时恐怕短时间里根本拿不出足以叫这些修士们“推磨”的资产。 当然，就算有。这些钱也不可能是薇薇安一个人说的算…… “唔……”不过她倒是想到了另一个或许能帮助到自己的人，“吉米先生，能去帮我准备信封吗？我想给人写封信。” “好的，小姐您等一会。”吉米自然没有推脱，起身去为薇薇安找来羽毛笔与纸。 水这时也开了，薇薇安为自己倒上满满一大杯，并开始琢磨着等会该如何动笔开口。 * 很快时间也随之迎来了秋季，信件也寄出了好长一段时间，正当薇薇安怀疑起是不是在半路遗失了信封时。 一辆印有诺尔家徽章的马车停在了庄园大门处。 是诺尔带着他的替身前来光临埃什宅邸了。 也是和往常一样，埃什被诺尔的替身所支开，让两个“淑女”独处。薇薇安原先有着好多事想要和诺尔商量，只是当瞧见了诺尔的新形象后…… “呃……诺尔，先生。”薇薇安表情古怪地打量起眼前大变样的“女性”。 相较半年前，他的面容变得更加完美，五官就像是严格按照黄金比例去生长，挺拔的鼻梁，饱满的嘴唇，叫人不得不联想起古典希腊雕塑。 不必多说，那之后他又在自己的身体上下足了功夫。 只是……那对比例严重失调的胸部着实令人如鲠在喉。 原先还能当做是性别认同障碍者来看待对方。可如今这不就是彻头彻尾的变态吗？ “贵安，薇薇安小姐。”他倒是很自然地寒暄了一句，没有一上来就拉近距离可真是大进步。 二人在宅邸里单独划分出的待客间落座，在确认一番周遭无人后，他这才开口讨论起正事。 “几个月前你给我写的信我早已收到了。不过当时我还有要事在处理。” 要事？这人该不会是指给自己加了一对大肉瘤叫做要事吧？ 注意到薇薇安复杂的视线，他反倒大大方方挺直了腰板，尽情地向薇薇安展示起自己的身材。 “如何？这具身体是不是要比先前更具备魅力，更加完美？来吧，多注视这美丽的身体。” 真希望这人能明白什么叫做过犹不及…… “呃，除了某方面外，都挺完美的。” “嗯？”那对好看的柳眉像是要纠缠在一块，他不解地低头打量起自己全身，“哪方面？” “还是先谈正事吧，我这边关于繁育的探究有了一定进展，说不定能够帮助到你。不过在此之前，我有一个要求，伯爵先生。” “关于修道院的事？”随着话题转移，他立马表现出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 这货该不会就是单纯想过来，让我瞧瞧他对自己的身体都做了什么的改动吧？薇薇安无奈地心想。 “没错，你毕竟是修道院乃至这个神殿真正的领主。我希望能够通过诺尔先生您的身份，与他们结成合作关系。” “唔，好像有那么一回事。虽说不太喜欢那些家伙，想要怎么做？我将他们传唤到我的城堡，你到我那边和他们见见面好好商量一下？” 这人的思维方式就这么简单吗？女孩扶额。 “可以先将这个东西交给对方。”薇薇安从怀里取出一个小巧的装置递给对方。 装置大小不过巴掌大，通体由铸铁打造。铁质的小圆柱上刻有许多条整齐划一的斜线，在圆柱的顶端是一条传动把手。 而在圆柱的下面则是凹槽，对应着小圆柱圆润的底部。只需要顺着斜线的方向扭动，就能够将施加的力传导至底部转化为对被放置在凹槽上物体的压力。并且所转化的力与把手的长度和圆柱的直径成一定比例关系。 这是简单的力学原理与杠杆原理的运用，所设计出来的简易版螺旋压榨机。 虽然薇薇安并不知晓如何酿造美味的葡萄酒，但酿制过程还是多多少少得知一二，酿制葡萄酒时，需将葡萄汁从葡萄中榨取出来。 但碍于时代与科技的局限，在酒榨机发明出来之前，人们甚至曾使用过用人的脚来踩葡萄的方式来榨取葡萄汁。这种方式的效率自然不必多说，相当的低下。 既然是主要依靠酿酒维持生计的修道院，想必会对这一突然出现在面前的高效压榨器械望眼欲滴吧。 而制作这个小玩意则是花费薇薇安相当大的功夫，在制作时采取了浇铸工艺。但毕竟不是什么文明都点出了名为高炉的科技。 这个世界人们没法将炉子里的火提高到足以熔化金属的温度，故而薇薇安只能拜托埃什使用他的能力来帮忙。 即便是那个世界里，在新石器时期就已经掌握了浇铸工艺的伟大国家，早期也只能选择浇铸青铜为主。 （注：青铜的熔点为800℃到1000℃，铁的熔点为1536℃） ------------ 第三十五章 你当陪伴我到永远，在这期间可别死了。 薇薇安这方为修道院提供螺旋榨汁机，而由诺尔方为修道院提供金钱甚至是土地。 而修道院们的修士只需要提供技术。 当然，薇薇安并不指望他们能够将葡萄酒的酿造技术拱手相让。要的只是让这些修士们为她酿酒而已。 毕竟埃什那边此时的着重点是对湿地的拓荒，也分不出什么人力去酿酒。 诺尔将这个小玩意放在掌心把玩起来，按照薇薇安的指示将葡萄放入凹槽内，转动起把手来。 “倒还算省力。”看着葡萄的汁水顺着凹槽下的孔洞往外溢出，诺尔显然也晓得这东西的用处，“这么精细的小玩意，你是怎么做出来的？” “一点恶魔的小聪明罢了。”薇薇安对此报之一笑，“怎么，你也对这东西感兴趣吗？” “嗯……说不定我也会用到这玩意。”他将其放至桌边一旁，“话说回来，你希望以什么身份，和那群非世俗的家伙商议。” 闻言女孩愣了一会，一时间没能明白诺尔这话的含义。 “是埃什·戈尔登男爵的契约恶魔，还是说……不知出身连姓氏都没有的薇薇安女士？” 倘若是前者，那么毫无疑问，即便修道院如此世俗化的现在，修士们也绝无可能与一个恶魔进行交易。 但若是后者，一位出身卑微的女性即便是有伯爵牵线，也很难引起对方的重视。 “那就以埃……算了。”薇薇安很快就打消了脑海出现的第一个念头，“我说过的吧？我希望能够通过诺尔先生您的身份，与他们结成合作关系。” 然而对方却是用那金色的蛇瞳一语不发地注视着女孩，就像是看见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真是好奇怪的人啊，第一反应居然是拿别人当做挡箭牌吗？但是，我拒绝！”他歪着脑袋，轻轻摇晃着，还未等薇薇安再度开口，接着又往下说道，“与这些非世俗的男人们交涉容易泄露我的真身，不过我倒是有个主意，你想听听吗？” “……请讲。”听到提议被拒绝的薇薇安难免有些失落，见对方打算提出新主意自然选择让其接着往下讲。 “和我结婚。” “哈？” 听完，现在轮到薇薇安用那奇怪的目光注视着对方。 “和一个拥有头衔的人物结婚，是最快摆脱出身卑微平民身份的办法吧？” “……那样的话，这和你以家主的身份让我加入你的家族的效果完全一样吧？哪里用、用得着什么结婚，你明白这个单词蕴含着什么样的份量吗？” 即便是来自那个世界的薇薇安，也不免为诺尔跳脱的思绪感到扶额。上一秒还在谈论着交易的事宜，下一秒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 “说到底，还是你这人太奇怪吧？即便交易顺利成功，最终的受益人也不是你，而是那个白头发的家伙。”诺尔装作没听见薇薇安刚才在说些什么，僵硬地转移起话题，“他是你什么人吗？” “硬要说的话，什么也不是……” “所以我真的是完全没法理解你这份利他行为。” 诺尔从座椅上站起，上半身微微向她倾斜着。在那件点缀有华丽金丝线的洋服下，伸出那比所有女孩都要白嫩的手腕，轻轻勾起她的下巴。 薇薇安的视线先是为那奢华的黑裙所吸引，随即才意识到这相当暧昧的动作。 下意识地将双手交叉在胸前，“你……” “结婚这事你可以先考虑考虑，不过在这之前……”他伸手在洋服上那层层叠叠的蕾丝间取出一份羊皮纸，递到薇薇安面前。 扫了一眼，那是一份文书，关于土地支配权的文书，末尾上还签署上了诺尔本人的名字，Noir。 薇薇安发觉自己似乎把对方想得太简单了，居然还提前准备好了这么些东西。 “来，在这签上你的名字，嗯……要不你先给自己取一个好听的姓吧？”他指了指自己名字的另一旁。 这是一份封建契约文书，只要薇薇安在上面签下自己的名字，从今往后她就是效忠于诺尔伯爵的一位子爵级封臣，并能够拥有属于自己的一份土地，以及数量约莫百人的农奴。 羽毛笔被塞到薇薇安手里，但她却没有选择下笔，只是不解地望着对方。“为什么要这么做？” “哪有那么多理由啊。你这个人也太奇怪了吧？上面的条例我已经让人写得很清楚明白了吧，应该没有对你不利的条款才对，赋税权也给你免除了。” 现代人的思维看来是完全没法跟上这已经活了数百年的伯爵先生，“我的意思是……你这么做对你而言不也没有好处吗？” “我乐意。”鞋尖传来碰到了什么硬物的触感，是这人再度拉近了彼此间的距离，“况且我们不是合作关系吗？给合作伙伴一些甜头和帮助怎么了？” 说着他的手掌就搭在薇薇安握着羽毛笔的手背上。 “诺尔先生，您是不是忘了我之前强调过的社交距离？能别离我这么近吗？”薇薇安闭目，深吸一口气，往后退了退。 “没忘，不过。”他的眼眸不知何时从金转化为鲜艳的红，“但那更多是男士对待女性相处的礼仪吧？在世人眼里无论怎么看，我都是一位美艳绝伦的女孩吧？” 这话倒是不假…… “但你内在终究是男性。” “可对于我这种不再具备生殖能力的物种而言，性别有那么重要吗？”他樱色的饱满嘴唇微张，露出一对锋利的獠牙，“你希望的话，我能够将自己完完全全变成一位女性，这样总可以了吧？” 正当他想接着往下讲述独属于吸血鬼那些变态的伦理观时，薇薇安伸出食指抵在他的嘴唇中间，“停！我签可以了吧？但我可没有什么时间去做巡视领地之类的事。” 总归没有坏处，缺点就是欠下对方一份人情。但薇薇安也不愿与对方再纠缠下去，于是便顺着对方的意，在封建契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见状，诺尔满意地点了点头。心满意足地将羊皮纸收了回去，“这下不就解决了吗？” 子爵（Vizegraf），意为伯爵副手。字面意义上就是协助伯爵管理远离中心领地的副手。是略低于伯爵的头衔，严格来讲修道院隶属于当地神殿，而神殿的主教可以算作是子爵的同事。 以子爵的身份与修道院交涉，无论怎么样这群修士都会给些薄面…… “……”只是此时的薇薇安却有些心情复杂，“那百来位农奴，现在他们的奴隶契约算是归我所有对吧？” “嗯，没错。” “那你替我撕毁那些契约，从现在开始他们都是自由民了。另外在领地上颁发几条新法令，具体内容等会我写出来给你……还有就是，和那些修士的交易条例改一改，我也要买葡萄的种植权，请他们教教领地里的自由民如何种植葡萄吧。” 算了，薇薇安郁闷地揉按起太阳穴，事到如今就当做是为自己，试着去争取些利益吧。 有了属于自己的领地也好，今后自己想要做什么事也更方便些。 “那么结婚的事，要不现在再考虑一下？只要你希望，我随时都能够与你分享永生。” “请回吧，伯爵大人。”薇薇安没有搭理这混账话，而是尽力从脸上挤出一抹笑容准备送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