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正文 ------------ 第1章 坟前吊唁人难料 冷风如刀,裹挟着细雪抽打在荒冢新垒的土包上,呜咽之声,似鬼哭狼嚎。 程星的魂魄,就飘荡在这冷冽的风雪中,她看着自己孤零零的坟冢,心中一片茫然。 本以为自己死了,一切恩怨就此了结,可她飘在这阴冷的坟头之上,却发现事情远比她想的复杂。 她,程星,祈家的庶女,生前机关算尽,却落得个早夭的下场。 如今魂归故里,却连个收尸之人都没有,何其悲凉。 按理说,她死后,来吊唁的要么是她那对冷淡的生身父母,要么是平日里与她交好的闺中密友,再不济,也该是几个伺候她的贴身婢女。 可现实却狠狠地给了她一巴掌。 远处,一顶奢华的软轿缓缓停下,轿帘掀开,走出一个身着素缟的女子。 不是别人,正是她恨之入骨的嫡姐,祈家嫡女程月。 程星的魂体微微一颤,她眯起眼,想要看清程月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只见程月缓缓走到她的坟前,跪下,低头,语气哽咽:“妹妹,是我对不起你,你别怪姐姐,姐姐真的不是故意的……” 程星飘在空中,看着程月泪如雨下的模样,只觉得荒谬。 前世,这个口蜜腹剑的嫡姐,处处与她作对,抢夺她的风头,抢走她的一切,恨不得她立刻消失,如今却在她坟前装腔作势,真是可笑至极。 她那对生身父母,连个影子都没出现,这个恨之入骨的嫡姐,却在这里哭得梨花带雨,真是讽刺至极。 她想大声质问她,想把她伪善的面具撕下来。 可她发出的声音,却只有自己能听到,这让她更加愤怒。 在她怒火中烧时,程月似乎说完了道歉的话,她抬起头,露出一张哭的红肿的脸。 她身后的定北侯上前,扶着她起身。 程星看着那个自己做梦都想嫁的男人,此刻却温柔地扶着程月,她的心口猛然一痛,像是有无数根针扎着一般。 难道,是她一直都错了? 或许,程月并没有她想的那么坏? 她真的会忏悔? 还没等她想明白,就听见一阵似有若无的轻喃,带着不解和疑惑,“我真的...死了吗?” 程星飘忽的魂体似乎被风雪吹散了些许,她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空虚,仿佛世间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程月哭泣的声音渐渐远去,程星心中的愤怒也随之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莫名的平静,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对程月的恨意是否真的有道理。 她想起自己被祈家寻回的那一天,满心欢喜地以为找到了家,却发现自己只是个不受欢迎的庶女。 程夫人厌恶的眼神,程老爷的漠不关心,让她在这个所谓的“家”里如履薄冰。 她努力学习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想要得到他们的认可,可最终都只是徒劳。 她又想起自己和定北侯的相遇,那惊鸿一瞥,让她芳心暗许。 她以为他是她的良人,却没想到,他最终选择了程月。 她不甘心,在定北侯面前揭穿程月的“真面目”,可他却不信她,反而更加厌恶她。 她不理解,为什么自己总是输给程月,明明她才是受害者。 程星的魂体在风雪中瑟瑟发抖,她感到一阵彻骨的寒冷,仿佛这寒冷是从心底蔓延开来。 她紧紧地抱着自己,想要汲取一丝温暖,却发现这只是徒劳。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一声低语,消散在风雪中。 ------------ 第2章 重生陋室心茫然 风雪消散,程星的意识如一缕游丝,飘荡在无尽的黑暗中。 她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一个巨大的漩涡,无数的记忆碎片如走马灯般在她脑海中闪过。 她看到程夫人那双充满厌恶的眼睛,像两把淬了毒的匕首,狠狠地剜在她身上。 那眼神,仿佛在看一件肮脏的垃圾,恨不得立刻将她扫地出门。 她记得,那时自己小心翼翼地捧着亲手绣好的荷包,想要送给这位名义上的母亲,却被她一把打落在地,绣线散落,如她破碎的心。 那荷包上栩栩如生的并蒂莲,是她花了整整三个月才绣成的。 她又想起自己被祈家认回的那天,程夫人虽然摆出了一副慈爱的面孔,眼中却始终带着一丝不耐烦。 程星记得,她被带回祈家的那一天,家中张灯结彩,好不热闹,而程夫人却只冷冷地扫了她一眼,仿佛多看一眼都是对自己的侮辱。 而那之后,程夫人对待自己也仿佛对待仇人一般。 她不明白,自己到底哪里做错了,要让她如此厌恶。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她想起那些伺候自己的婢女,一个个莫名其妙的消失,仿佛人间蒸发一般,没有任何的预兆。 她曾多次追问程夫人,却只得到冷冷的回答,“她们有了更好的去处,你无需多问。”那些曾经亲切地喊着自己“小姐”的婢女,如今都去了哪里? 她们是否也和自己一样,在某个寒冷的角落里瑟瑟发抖? 程月那哭泣的声音再次回荡在她的耳边,这次却让她感到一丝异样。 她来拜祭自己,口口声声说着自己和定北侯的种种,以及她心中的苦楚。 程星不明白,程月明明抢走了自己的一切,为何还要装出一副受害者的模样? 她那些眼泪,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 她心中忽然生出一丝寒意,仿佛有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她的咽喉,让她喘不过气来。 她想起临死前,定北侯那双冷漠的眼睛,如万年寒冰一般,没有一丝温度。 他为何要对自己下此狠手? 难道仅仅是因为自己揭穿了程月的“真面目”? 可自己明明才是受害者,他为何要如此偏袒程月? “莫非……”她心中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但随即被她否定,“不可能,定北侯怎么会是……” 就在这时,黑暗中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醒了吗?” 黑暗散去,一丝微弱的光线刺入眼帘,程星艰难地睁开双眼。 入目的是低矮的房梁,上面布满了蛛网,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 她动了动身子,浑身酸痛,仿佛被碾过一般。 身下是硬邦邦的木板,铺着一层薄薄的破旧棉絮,一股寒意从背后传来。 她环顾四周,这是一间简陋的大通铺,几张破旧的木板床紧挨着,上面躺着衣衫褴褛的孩童,有的还在睡梦中发出细微的鼾声,有的则睁着乌黑的眼睛,茫然地望着房顶。 程星这才意识到,自己并非身处华丽的闺房,而是躺在一个破旧不堪的房间里。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穿着粗布麻衣,袖口和衣角都磨得起了毛边。 “这是……哪里?”她心中一沉,一股无力感涌上心头,脑海中的记忆再次翻涌。 前世的自己,锦衣玉食,娇生惯养,何曾受过这般苦楚? 想起那些绫罗绸缎,山珍海味,再看看这破败的陋室,她忍不住自嘲一笑,“程星啊程星,你真是活该,前世不修德行,今生便要受这般惩罚!” 她挣扎着坐起身,双手撑着床板,却感觉到一股凉意。 她这才发现,自己的双手粗糙无比,指尖甚至布满了冻疮,与前世的柔荑相比,简直天壤之别。 她皱紧眉头,心中充满了无奈和不甘。 程星掀开被子,光着脚踩在冰冷的地上,踉跄地走到床边。 借着窗外微弱的光线,她摸索着从枕头下面拿出一个小小的铜镜。 镜面已经有些模糊,但还是能隐约看到自己苍白的面容。 镜中的女子,眉宇间带着一丝稚气,面容清秀,却掩盖不住眼底的疲惫和茫然。 这是自己年轻时的模样,难道自己真的重生了? 她记得,前世自己死后,被草草葬在乱坟岗,若不是阿晴和阿雯找到自己的坟,恐怕自己早就被野狗啃食干净了。 想到这里,她心中涌上一股暖流,嘴角不由自主地露出一丝笑容,如果真的重生了,能再见到阿晴和阿雯,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只是,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如今是哪一年? 她一点头绪都没有,想到这些,程星的心再次沉入谷底。 她慢慢将铜镜放回枕下,起身走到唯一的炭盆旁蹲了下来,双手紧紧地抱着膝盖,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上来,让她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一阵细微的脚步声。 ------------ 第3章 寒日婴孩待哺忙 冬日的寒风裹挟着尖锐的呼啸,穿过慈幼庄破旧的窗棂,直往人骨缝里钻。 房间里,唯一的炭盆里火光微弱,映照着程星单薄的身影。 她紧紧抱着膝盖,试图驱散身体里的寒意,却依旧止不住地瑟瑟发抖。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阿雯端着一盆热气腾腾的米汤走了进来。 她利落地将米汤放在矮桌上,用围裙擦了擦手,快步走到程星身边。 “程星,你怎么还在这里?快回床上躺着。”阿雯的声音带着一丝焦急,也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关切。 “我没事。”程星摇了摇头,声音有些沙哑。 “你这小身板可经不起折腾,快回床上躺着。这些活儿我来做。”阿雯不由分说地扶起程星,将她按回床上。 “你好好休息,一会儿米汤凉了就不好喝了。” 她熟练地拿起桌上的汤匙,舀起一勺米汤,小心地送到一个正哇哇大哭的婴孩嘴边。 婴孩含住汤匙,贪婪地吮吸着,哭声也渐渐低了下来。 房间里,此起彼伏的吸吮声,交织着阿雯温柔的低语,构成了一幅温馨而忙碌的画面。 程星静静地看着阿雯忙碌的身影,心中涌上一股暖流,前世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涌来。 那时候,阿雯也是这样照顾自己,如同一缕温暖的阳光,照亮自己阴冷的生活。 “阿雯,阿晴呢?”程星突然想起什么,开口问道。 “她啊,和莫大虫去交货了,估计晌午才能回来。”阿雯头也不抬地回答道,手上的动作却没有丝毫停顿。 “莫大虫?”一个稚嫩的声音突然出现,是睡在另一边的艾草。 “莫大虫怎么也去了,他不是胆子小的很吗?” 阿雯嗔怪地看了艾草一眼,用手指点了点她的额头,低声说道:“小孩子家家的,少说这些闲话,小心我告诉莫嫂,让她收拾你。” 艾草吐了吐舌头,乖乖地闭上了嘴,眼睛却依旧滴溜溜地转着,一副好奇宝宝的样子。 “阿雯,我想用一下阿晴的镜子。”程星又开口道。 阿雯手上的动作一顿,抬眼看向程星,脸上露出歉意的笑容。 “阿晴把镜子带出去了,她说去的时候要看看自己的脸。” 程星有些失望,轻轻地叹了口气,她还想看看自己额头上的伤,刚刚醒来,就觉得额头有些发疼,却一直没来得及查看。 阿雯喂完最后一个孩子,正要收拾碗筷,目光无意间扫过程星,突然惊呼一声:“程星,你额头怎么流血了!” 阿雯放下手中的碗筷,匆匆走到炭盆旁,用火钳拨弄着里面所剩不多的炭火,眉头紧锁,“这炭真是越用越少,再过几天,恐怕连这微弱的火光都没有了。”她转过身,看着程星虚弱的脸色,语气中带着一丝担忧,“你这身体,可不能再受冻了。” 程星听了,心中一动,知道这年代物资匮乏,炭火更是珍贵。 她挣扎着从床上下来,脚尖刚碰到冰冷的地面,便激得她一个哆嗦。 她强忍着不适,走到阿雯跟前,轻声说道:“阿雯姐,我来帮你吧。” 阿雯有些惊讶地看着程星,“你?还是躺着吧,这些活儿我来就行。” 程星摇了摇头,目光坚定,“我没事,只是想帮帮你。”说着,她拿起桌上的汤勺,小心翼翼地舀起一勺米汤,递到哇哇大哭的婴孩嘴边。 婴孩感受到汤勺的靠近,立马停止了哭闹,张开小嘴,贪婪地吮吸起来。 阿雯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了欣慰的笑容,“真是懂事了。”她也加入到喂食的行列中,两个身影忙碌地穿梭在简陋的房间里,尽管寒冷,却透着一股别样的温暖。 吸吮声、低语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首特别的冬日协奏曲。 屋内的气氛稍显缓和,孩子们也渐渐安静下来。 阿雯收拾着空碗,无意间目光再次扫过程星的脸庞,她惊呼一声:“程星,你额头怎么流血了!” 程星一怔,抬手摸向额头,指尖传来湿润和黏腻的触感。 她有些茫然地看着指尖的血迹,还未等她反应过来,阿雯已经一把拉过她的胳膊,惊恐地说道:“天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额头上的伤口,到底怎么弄的?” 鲜红的血迹触目惊心,在苍白的皮肤上显得格外刺眼。 阿雯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眼里的担忧和疑惑如同两团迷雾,紧紧地笼罩着程星。 ------------ 第4章 庄中姐妹情谊真 程星轻轻摇了摇头,淡淡一笑,“没事,许是刚刚不小心磕碰到了。”她不愿让阿雯担心,毕竟在庄子里,磕磕碰碰是常有的事。 阿雯仔细端详着程星的伤口,眉头紧锁,“这伤口看起来不浅啊,还是让莫嫂看看吧。”她担忧的神情不似作假,程星心中一暖。 “真的没事,”程星拉住阿雯的手,指尖触碰到阿雯粗糙的掌心,她心头涌起一丝异样的感觉,“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阿雯看着程星苍白的脸色,欲言又止。 目光落在程星略显凌乱的发髻上,忍不住伸手帮她整理,“你呀,就是太不注意自己了。瞧瞧你这头发,乱得像个鸟窝似的。” 程星被阿雯的话逗笑了,“我这样,也比你好看。”她打趣道,目光落在阿雯圆圆的脸上,带着一丝戏谑。 阿雯果然上当,涨红了脸,“你、你就会取笑我!”她嗔怪地瞪了程星一眼,却掩不住眼底的笑意。 程星看着阿雯傻呵呵的模样,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在这里,她不用伪装,不用防备,可以肆无忌惮地展露自己的真性情。 “哎,你说,我这辈子是不是就这样了?”程星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幽幽地叹了口气。 阿雯不明所以,“什么就这样了?” “我是说……”程星顿了顿,目光落在熟睡的婴孩身上,“我是说,我还能回到祈府吗?” “祈府?”阿雯的声音带着一丝疑惑,“你为什么要回去?那里……” 程星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凝视着窗外,思绪飘向了远方。 祈府,那个富丽堂皇却又冰冷无情的家,真的值得她回去吗? 她的心,像一团乱麻,剪不断,理还乱。 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屋内的宁静。 “你们几个,都在这里偷懒!”一个尖锐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程星放下手中的布巾,细心地擦拭着小花沾满米糊的脸颊。 小花的脸蛋红扑扑的,像一颗熟透的苹果,触感柔软,带着淡淡的奶香。 她眯着眼睛,咯咯地笑着,露出几颗刚长出的乳牙,可爱极了。 阿雯见状,也拿起一块干净的布巾,笨手笨脚地模仿着程星的动作,给怀里的艾草擦拭着。 艾草被阿雯粗糙的动作弄得痒痒的,笑得前仰后合,肉嘟嘟的小手胡乱地挥舞着,时不时发出清脆的笑声,像风铃般悦耳。 房间里充满了孩子们的欢笑声,阳光透过窗棂洒在他们身上,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 程星看着眼前的景象,心中一片柔软。 这种简单而纯粹的快乐,是她在祈府从未体会过的。 她甚至能感受到,自己紧绷的神经正在一点点放松,心底的坚冰似乎也开始消融。 “你们几个,都在这里偷懒!” 一个尖锐的声音划破了这份温馨。 莫嫂叉着腰,站在门口,粗糙的脸上布满了怒容,眼神像刀子一样扫过众人。 她嗓门极大,仿佛要把屋顶都掀翻。 原本欢声笑语的房间瞬间安静下来,孩子们也被吓得噤了声,大气都不敢出。 程星放下小花,站起身来,目光平静地迎上莫嫂的怒视。 阿雯也抱着艾草,低着头,不敢看莫嫂。 房间里的气氛骤然紧张起来,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就在这时,阿晴匆匆忙忙地跑了进来,脸上带着一丝慌乱,“莫嫂,莫大虫他,他……他回屋里歇着了。” 莫嫂闻言,脸上的怒容稍微缓和了一些,但语气依然不悦,“真是的,一天天就知道偷懒,赶紧都给我干活去。”她狠狠地瞪了众人一眼,转身离开了房间。 阿雯和艾草都明显松了一口气,只有程星看着莫嫂离去的背影,心中若有所思。 阿晴走到程星身边,眼神中带着一丝疑惑,“程星,你脸上的痦子,好像不见了?” ------------ 第5章 痦子虽去心向明 阿晴伸手摸了摸程星的脸颊,指尖在她曾经痦子所在的地方轻轻摩挲,“真的没了,好神奇啊!” 程星淡淡一笑,轻描淡写地说:“也许是之前不小心蹭掉的。” 阿晴更加疑惑了,那痦子颜色那么深,一看就是从小就有的,怎么可能蹭掉呢? 但她见程星不愿多说,也不好再追问,只觉得程星身上似乎多了几分神秘。 阿晴叹了口气,愤愤不平地说:“也不知道莫大虫得了什么好处,居然一声不吭就给了莫嫂钱,也不分给我们一些,我本来还想给麦草和麦穗买些板糕糊糊呢。” 一直安安静静坐在阿雯怀里的艾草,听到“板糕糊糊”几个字,眼睛顿时一亮,小脸也因为兴奋而泛起红晕。 程星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这烧还没完全退下去,头还有些昏沉。 艾草那亮晶晶的眼神让她想起前世的一些事情,心中忽然一紧,一股莫名的烦躁涌上心头。 她猛地转头,语气严厉地对艾草说:“你给我听好了,不准去偷钱!听到没有!” 突如其来的厉声呵斥,把艾草吓得浑身一颤,小嘴一瘪,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又不敢哭出声来。 阿雯也吓了一跳,连忙搂紧了艾草,轻声安慰:“艾草乖,不哭不哭。” 程星看着艾草惊恐的眼神,心中又有些不忍,语气也缓和了几分,“我不是凶你,只是不想你走错路。你要是想吃板糕糊糊,可以告诉我,我给你买。” 她转头看向阿晴,问道:“麦草和麦穗呢?” 阿晴刚想回答,突然顿住了, 程星一把抓住阿晴的手,目光灼灼地盯着艾草,一字一顿道:“今晚,你跟阿晴睡。” 艾草的小脸瞬间皱成一团,小嘴一瘪,眼看着又要哭出来,却硬生生地忍住了,躲到阿雯身后,探出一个小脑袋,不服气地瞪着程星。 “为什么啊?”阿晴也有些狐疑,“艾草,你难道真……”她压低了声音,凑到艾草耳边,“真有那个想法?” 听到阿晴的话,程星只觉得太阳穴一阵剧痛,仿佛有无数根针在扎一般。 前世的画面如同潮水般涌来,昏暗的房间,哭喊的母亲,还有那个瑟缩在角落里,眼神空洞的自己…… “我……”艾草刚想开口反驳,就被程星凌厉的眼神吓得缩了回去。 “阿晴,带她走。”程星的声音低沉而沙哑,仿佛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一般。 阿晴虽然不明白程星为何如此坚持,但还是听话地拉起艾草的小手,“走吧,艾草,今晚跟我睡。” 艾草不情不愿地被阿晴拉了出去,临走前还回头狠狠地瞪了程星一眼。 程星无力地将头埋进掌心,指尖深深地嵌入头皮,试图缓解那钻心的疼痛。 过了一会儿,她缓缓抬起头,目光空洞地看向四周,“张嫂子,今天上午……没来吗?”阿晴见程星面色苍白,眼神涣散,心中担忧更甚。 “是啊,张嫂子好些日子没来全乎了,说是家里有事。”阿晴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无奈,这慈幼庄里的人,谁不是一肚子苦水呢? “奶水呢?孩子们……”程星的声音虚弱,仿佛随时都会断掉。 “唉,”阿晴叹了口气,伸手拨了拨炭盆里的灰烬,火星迸溅,映照着她忧虑的脸庞,“原先还能喂个一两顿,如今……麦草和麦穗今早就没吃上,我寻思着兑些薄粥给她们。” 程星心中一酸,那股莫名的烦躁再次涌上心头。 她撑着虚弱的身体,挣扎着坐起身,掀开床边的粗布帘子。 昏暗的光线下,两张窄小的木板床并排摆放着,上面躺着两个小小的身影。 麦草和麦穗,这两个名字,她几乎快要忘记了。 她们瘦弱得像两只小猫,裹在单薄的被褥里,只有微弱的呼吸声证明着她们还活着。 程星的目光落在麦草身上,小女孩的脸色蜡黄,嘴唇干裂,细小的眉头紧紧皱着,仿佛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 她的小手紧紧攥着被角,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程星伸出手,轻轻抚摸着麦草的脸颊,粗糙的触感让她心头一颤。 这孩子,该有多冷啊。 一阵寒风从窗户缝隙里钻进来,吹得烛火摇曳,也吹得程星的心一阵阵发凉。 她转头看向麦穗,小女孩睡得正香,嘴角还挂着一丝晶莹的口水。 程星的视线落在她的小手上,那只小手,紧紧地握着一块小小的木头,那是她唯一的玩具。 程星的眼眶有些湿润,她想起了前世,想起了那个曾经也是这般无助的自己。 “阿晴……”程星的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见,“把她们……抱过来……” 阿晴看着程星痛苦的模样,心里也跟着难受。 “麦草麦穗……你都病成这样了,还记挂着她们……” 阿晴的声音哽咽了。 这两个孩子,瘦弱得像两只快要冻僵的小鸟,在这样寒冷的冬夜,能不能熬过去都是个问题。 她知道程星心里不好受,可程星自己也病着,又能做什么呢? 程星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望着两个孩子,眼神复杂难辨。 她几乎要忘记这两个孩子的存在了,前世,她被程夫人关在小院里,对外面的事情一无所知,更不知道这两个可怜的孩子最终的命运。 如今重活一世,看到她们这般模样,程星的心里充满了愧疚。 艾草躲在阿雯身后,悄悄地探出一个小脑袋,看着程星。 她的眼神里带着一丝畏惧,一丝疑惑,还有一些她自己也说不清楚的情绪。 她不明白,为什么程星会突然变得这么凶,又为什么会在看到麦草和麦穗的时候,露出那样悲伤的表情。 炭盆里的火光跳跃着,映照在程星苍白的脸上,给她增添了几分病态的美感。 她缓缓地伸出手,想要触碰麦草的脸颊,却又在半空中停住了。 她的指尖微微颤抖着,仿佛在害怕什么。 “阿晴,”程星的声音嘶哑而无力,“把她们抱过来……” 阿晴愣了一下,看着程星虚弱的样子,心里有些犹豫。 “你……你这样行吗?”她担忧地问道。 程星没有回答,只是固执地重复了一遍:“抱过来……” 阿晴叹了口气,知道程星的脾气,一旦决定的事情,就不会轻易改变。 她小心翼翼地将麦草和麦穗抱到程星的床上,轻轻地放在她的身边。 程星伸出颤抖的手,将两个孩子搂进怀里。 她们的身体冰冷而僵硬,像两块没有生命的木头。 程星的眼泪无声地滑落,滴在麦草的脸上。 “我要改变这一切……”程星在心里默默地发誓,“我不会再让她们受苦了……” 房间里一片寂静,只有炭火燃烧的噼啪声,和三个孩子微弱的呼吸声。 程星紧紧地抱着麦草和麦穗,感受着她们微弱的生命力。 她的眼神渐渐变得坚定,心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但也充满了未知的恐惧。 她知道,前方的路充满了荆棘,但她已经没有退路了。 阿晴看着程星,欲言又止。 她觉得程星有些不对劲,可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 “阿晴,”程星突然开口,“明天……去把张嫂子找来……” ------------ 第6章 慈幼庄事忙奔走,程星护娃遇冷颜 阿晴眉头紧锁,欲言又止。 “程星,这样不好吧?张嫂子毕竟……”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程星打断。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程星轻轻拍着怀中婴儿的后背,眼神却异常坚定,“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麦草和麦穗饿肚子。前世的她们,就是因为……”程星顿了顿,没有继续说下去,但眼底的痛楚却清晰可见。 “我不能让悲剧重演。” 阿晴知道程星的过去是她心中永远的伤,也不再多劝。 程星性子一向如此,一旦决定的事情,十头牛也拉不回来。 翌日清晨,阳光透过窗棂,洒在程星脸上。 她起身梳洗,换上一身干净的青布衣裙。 虽然依旧朴素,却掩盖不住她眉眼间的坚定光芒。 “阿晴,我们走吧。”程星抱起麦草,对阿晴说道。 阿晴点点头,抱起麦穗跟在程星身后。 走出慈幼庄,一路上不断有街坊邻居和程星打招呼。 “程星姑娘,这是去哪儿啊?”一位大婶好奇地问道。 程星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不疾不徐地解释道:“去张嫂子家一趟,有点事情要和她商量。” “张嫂子?她家那口子,可不是个好相与的……”大婶压低声音,似乎有些顾虑。 程星依旧保持着微笑:“没事,一点小事而已。”她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呦,程星姑娘,带着孩子这是去哪儿啊?这孩子脸色看着不太好啊……”另一位张婶子迎面走来,关切地问道。 程星停下脚步,耐心地解释了孩子的情况以及此行的目的。 她声音清亮,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仿佛带着某种力量,让人不由自主地相信她。 张婶子听完,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随即义愤填膺道:“这可真是岂有此理!走,我带你去!” 张婶子带着程星和阿晴来到张嫂子家门口,用力拍响了木门。 “张嫂子,开门!程星姑娘来了!” 门“吱呀”一声打开,张嫂子探出头来,看到程星和她怀里的孩子,脸色顿时变得有些难看。 “程星姑娘,您这是……” “张嫂子,”程星微微一笑,语气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我们进去说吧。” 张嫂子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让开了路。 张婶子一进门,便叉着腰,指着张嫂子的鼻子,唾沫星子横飞,“张嫂子,你可真行啊!慈幼庄的孩子们都快饿死了,你倒好,拿着工钱躲在家吃香喝辣!这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张嫂子放下手中的筷子,面色有些尴尬,堆起一脸赔笑,“哎呦,张婶子,您这是说的哪里话,我这不是正准备去吗?家里有点事耽搁了,这不是刚吃上口面吗?”她眼神躲闪,明显底气不足。 程星抱着麦草,轻轻抚摸着她柔软的头发,语气平静却带着一丝焦急,“张嫂子,我们也是心疼孩子饿得慌,您若是有事,可以提前和莫嫂说一声,也好安排他人顶上。” 张嫂子听程星如此说,暗自松了一口气,以为这姑娘好糊弄,语气也放软了几分,“哎呦,程星姑娘,您看您说的,是我不对,我这就给孩子喂奶,别饿坏了。”她粗鲁地从程星怀里接过麦草,一把将她塞到自己怀里,动作生硬,眼神中带着一丝不耐烦和对程星的埋怨。 程星装作没看到张嫂子眼中的不满,只是垂下眼眸,看着麦草小口小口地吮吸着,心中一阵欣慰。 前世,她没能护住麦草,今生,她一定会尽力让她平安长大。 一股浓郁的猪油香气飘入程星的鼻尖,张嫂子桌上摆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面,上面还飘着几片肉。 她早上只喝了点稀粥,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厚着脸皮开口,“张嫂子,我能喝口水吗?嗓子有些干。” 张嫂子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眉头紧皱,语气不耐烦,“自己倒去,我家又不是开茶馆的。”她转身就要进屋,眼不见为净。 “程星姑娘,你嗓子干了?我家有水,你来我家喝。”对门婶子听到动静,探出头来,热情地招呼着。 张嫂子听到对门婶子的话,脸上有些挂不住了,她翻了个白眼,还是不情不愿地指着桌上的茶壶,冷声道,“喝吧,喝完赶紧走。” 程星略显尴尬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只觉得有些苦涩,她放下茶杯,还没来得及道谢,便见对门婶子递过来一个用布包着的什么东西。 “程星姑娘,看你脸色不好,吃点吧。”婶子脸上带着慈爱的笑容。 程星有些愣住,还未开口拒绝,便见婶子已经将布打开,里面放着几个梅菜饼,热气腾腾的,香气扑鼻。 张嫂子在一旁看着,脸上有些挂不住,冷哼了一声,进屋了。 程星没有客气的资格,拿过梅菜饼,快速吃了起来。 程星狼吞虎咽地吃着梅菜饼,粗粝的饼皮摩擦着口腔,却带来一股难以言喻的满足感。 热食顺着食道滑入胃里,驱散了清晨的寒意,也熨平了心中些许的不安。 她将半个饼小心翼翼地塞进麦穗的襁褓里,想着等她醒来就能吃到一口热乎的。 屋内,麦草正用力地吮吸着,小小的身子紧紧贴着张嫂子,发出满足的哼唧声。 张嫂子却一脸的不耐烦,孩子吮吸的力道让她感到不舒服,嘴里骂骂咧咧地嘟囔着:“小兔崽子,劲儿还挺大,吸得我疼死了!”说着,她狠狠地拧了麦草一把。 麦草吃痛,小脸皱成一团,却不敢哭出声,只是默默地忍受着。 程星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对张嫂子的不满又多了几分。 她看着张嫂子碗里剩下的汤面,油花在面上泛着金黄的光泽,香味不断地刺激着她的味蕾。 她知道自己不该再开口,可肚子里传来的饥饿感让她无法忽视。 她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鼓起勇气说道:“张嫂子,您这面……” 张嫂子还没等她说完,便不耐烦地打断了她:“怎么,还想吃我的面?你当我是开善堂的啊?赶紧带着孩子走,别耽误我吃饭!” 程星尴尬地笑了笑,正要开口解释,却听到院子里传来一个孩子的哭闹声。 一个两岁左右的男娃,穿着破旧的衣裳,摇摇晃晃地跑进屋来,一把抱住张嫂子的腿,哭喊着:“娘,饿……” 张嫂子一把推开男娃,不耐烦地说道:“一边去,就知道吃!就知道吃!再哭,我打死你!” 男娃被推倒在地,哇哇大哭起来。 程星看着这一幕,心中五味杂陈。 她想起自己前世的弟弟,也是这般年纪,也是这般可怜…… 她走到男娃身边,将他扶起来,轻轻地拍了拍他身上的灰尘,柔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男娃抽泣着,小声说道:“我叫……狗蛋……” 程星的心猛地一揪,她看着狗蛋红肿的眼睛,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酸楚。 她从怀里掏出剩下的半块梅菜饼,递到狗蛋面前,“狗蛋,饿了吧?吃吧。” 狗蛋怯生生地看着程星,又看了看她手中的饼,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接了过来,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程星看着狗蛋吃饼的样子,心中突然有了一个想法。 她看着张嫂子,缓缓开口说道:“张嫂子,我看狗蛋也……” 程星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张嫂子尖锐的声音打断,“怎么,你想说我家狗蛋也去你们慈幼庄喝粥?呸!他可是我张家的独苗,娇贵着呢,得喂到七八岁!不像你们这些贱丫头片子,贱命一条,赖活着就行!”张嫂子说完,还鄙夷地看了眼麦草和程星,眼神像淬了毒一般,仿佛她们是沾染了污秽的臭虫。 程星听着张嫂子刻薄的话,心中怒火中烧,前世的她,何尝不是被这般对待? 只是那时,她无力反抗,只能默默忍受。 如今,她重生归来,绝不会再让悲剧重演! 她紧紧攥着拳头,指甲深深地掐入手心,刺痛感让她稍微冷静下来她深吸一口气,将怒火压回心底,脸上却依旧挂着淡淡的微笑,只是那笑容,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 张嫂子粗暴地将麦草塞回程星怀里,仿佛扔掉一件脏东西。 “哼,赶紧走吧,别在我家碍眼!”她看都不看程星一眼,转身就要进屋,似乎多看一眼,都会污了她的眼。 程星抱着麦草,看着张嫂子毫不掩饰的厌恶,心中升起一股深深的担忧。 她知道,这只是开始,以后,她和孩子们,还不知道要遭受多少这样的冷遇。 她紧紧地抱着怀中的婴儿,感受着她身上柔弱的温度,心中默默发誓,一定要让她们过上好日子,绝不会再让她们受人欺凌! 她抬头,看着张嫂子即将关上的门,脸上露出一个诡异的微笑,声音轻柔却带着一丝让人不寒而栗的意味,“张嫂子,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 第7章 笑迎刁难事程星 今日的早膳出奇的丰盛,粥不再稀薄如水,腌菜竟大方的给了一盆,每个人甚至还分得了一个咸蛋。 巾儿高兴得掐了自己好几把,举着咸蛋说:“星姐姐,给你吃黄。” 祈星摇了摇头,摸了摸巾儿的小脸,道:“等会还有你高兴的事儿呢。” 一人一套新衣服,一人一双新棉鞋,脸上还可以抹一点骨油膏。 只因祈家的大夫人和嫡小姐要来了! 蔡水萍似乎急于展现自己元老的身份,故意装得漫不经心,咬着指甲道:“有什么稀奇,我刚到庄子上那年,大夫人也来过啊!” 祈星闻言顿生古怪之感,就好奇的问:“水萍姐,你是哪年来的?” “在你前头一年吧。”蔡水萍入慈幼庄的时候已经六岁了,她记得清楚。 祈星更是闹不明白了,难道自己不是一走失被慈幼庄收留的吗? 依着蔡水萍的话,她是三岁走失,四岁才被收留的? 中间那一年祈夫人甚至来过慈幼庄,可偏偏她却还没被收留! 祈星费劲的想了想,但一个三岁的小孩能记住多少东西呢?她实在想不起来。 她正思索着,忽然被一片阴霾笼罩了,莫姨来到了祈星跟前,依旧是皱着眉,一副欠她良多的样子。 过了良久,莫姨走开了,留下祈星满腹狐疑。 这些时日,她很紧盯着祈星额上的痦子,甚至吩咐蔡水萍看着她。 祈星的痂撕了又愈合,撕了又愈合,她夜里总会偷偷的敷上紫草,终于长出了嫩肉,莫姨也没办法折腾她了。 祈星想不明白莫姨为什么这样在意她这个痦子,难道…… 她早就知道自己是祈家的女儿!? 而且她似乎也是想让祈家人认出自己来。 为什么呢?! “星姐姐,星姐姐。”巾儿忍着痛推了祈星几下,祈星回过神来,忙松开手。 巾儿小小的手由白变红,她没有抱怨,立刻关切地道:“你怎么了?” 祈星摇摇头,额上有细细不可见的冷汗,“没事,走神了。” 前世祈夫人和祈月来的那一日下了雪,这一世也是一样。 细细碎碎的雪子和着雨点落下来,没积起来就消融了。 雪边落边化,这样的天气最寒。 “幸好莫大虫为了装样子,今日的炭给的足。” 但是这炭也远好不到哪里去,房间里虽暖了,却弥漫着一股怪味。 祈星皱着眉将窗户捅开,叮嘱阿雯,道:“窗户一定一定不能关,留着口子通风。” 前世隔壁县的养济院就出过一桩惨事,冬日里烧炭没通风,闷死了一屋子的老人。 阿雯最是听话,她也不问为什么就点头。 见祈星要出去了,她有些艳羡的瞧着,道:“不知道会不会分东西吃呢?” 祈星用一席残破的棉被将阿晴的病腿裹好,哄着阿雯道:“有的话我都带回来给你吃。” 五岁上的孩子们穿着新衣新鞋,在这样的雨雪天气候在慈幼庄门口,足等了有一个时辰。 终于,高大的马车稳稳的停在了慈幼庄的门口,莫姨大手一挥,孩子们自动向两旁分去,留出一条宽阔的道路来。 祈夫人和祈月从马车上下来的样子,祈星一直记得很清楚,就像九天仙女从云端施施然的落下,连头发都散发着光华。 此时再见祈月袅袅婷婷走来时,祈星内心复杂,却没有想象中的紧张了。 她得以细细的看每一个人,祈月,她的生母,祈夫人吴氏。 她还是那一张端庄的面庞,祈月看见她时,脑海里却冒出她一巴掌扇过来时那狰狞的面孔。 “你哪里配当我的女儿?你跟我有半点相似吗?貌丑而愚不可及!”吴氏睚眦欲裂的喊着。 女孩们虽好奇,可更多是畏惧,并不敢如何盯着祈家人看。 所以祈星那一双清亮又透彻的眼睛,就显得格外出众一些。 祈月一双大大的杏眼对上了祈星的眼睛,祈星对她不卑不亢的对她笑了笑,祈月一愣,也报以一个温柔的笑容。 “呀,这丫头的眼睛好灵啊。瞧着倒有些面善呢。” 姚氏大约就是这么一个亲和的性子,说这些话也很平常。 也许是因为祈星额上没了那一粒点眼的痦子,即便是听见了姚氏的话,吴氏连头都没回一下,倒是祈月又回眸瞧了祈星一眼。 祈家来了不只一辆马车,余下还有好几辆,装着棉衣、棉被,还有吴氏和祈月亲手做的吃食。 祈星特意带着巾儿去排祈月施粥的那一队,她落落大方的说:“烦请祈姑娘多给一些,我还有两个姊妹不便出来见贵人。” 听见她的谈吐,祈月又是一愣,吴氏也瞥了祈星一眼。 瞧着祈星眉眼的薄冷,她忽然想起丈夫漠然的侧脸来。 她厌恶的蹙眉,不再看祈星。 祈月稍稍歪头,带出她这个年纪的一点天真来。 “她们是身子不爽利吗?” 莫姨原本恭顺的眼神瞬间转为一把尖刀,向祈星刺来。 祈月微微侧目又收回,好似没看见的样子。 “噢,只是腿脚不大方便,娘胎里带来的。”祈星赶紧解释,露出一点点慌张来。 祈月不再追问,只对身侧的婢女道:“秋儿,拿块干净帕子给这位姑娘多包几个,粥也换一个大碗来。” 祈月费劲的用大勺在底下搅了搅,底下的粥水更稠。 祈星将一包袱的包子绑在胳膊上,又端过那一碗满得都要溢出来的粥,低声道谢。 棉衣、棉被由姚氏分发。 其实祈星前世与姚氏的关系还不错,甚至比吴氏还要亲近些。 姚氏不是当家主母,身上没有吴氏那股子隐隐威严的气势,她更柔和可亲,像一位母亲。 “呀,你额上是破了吗?” 姚氏将衣裳递给祈星,像是忽然看见她额上的粉色的嫩肉,就十分关切的问。 ------------ 第8章 灶间琐事惊遇人 若说这伤处还血流如注,又或是溃烂成脓,她这一问都不奇怪。 可这是一块已经愈合的伤疤。 即便是人前做戏,姚氏似乎显得太过关心了一些。 姚氏似乎还想问什么,但祈星已经走了。 巾儿已经带了吃食回后院,阿雯没忍住,先喝了几口粥。 见祈星回来了,她雀跃的说:“阿星,快来吃吧!” 暖衣饱食,对她们这些命如草芥的孤女来说,已经是莫大的幸福了。 大家都吃得津津有味,祈星拿着包子一口一口的咬着,思绪分迭。 前世祈月和吴氏本打算在东江的祈家老宅上过一夜,可管家来报,说是老宅上鼠患严重,恐惊着夫人和小姐,因此在慈幼庄上留宿一 是不得已而为之。 祈星今时今日一想,更觉得蹊跷。 老宅里有仆人留守,又不是年久失修,加之女眷出行本就慎之又慎,提前好些时日就吩咐打扫老宅了,怎么好端端的又冒出鼠患来呢? 慈幼庄上打扫了几间客房供祈家女眷临时休息,前院要充门面,屋舍其实很看得过去,半点不见这后院深处的破败。 果然,午后听见几个素日里爱传闲话的女孩说,祈家小姐要在庄子上住一夜。 她们嘴里谈论的都是祈月,用的都是相似的口吻,艳羡的,嫉妒的,向往的。 差不多的年纪,截然不同的人生。 祈星记得自己前世的心境也是这般,所以在听到自己可能是祈家真正的女儿之后,才会那样的按捺不住。 大一些的女孩是要干活的,祈星自然是不例外。 一如前世那样,蔡水萍不知打哪弄来了一大筐的长梗菜,要祈星腌成咸菜。 这不是个轻便的活计,祈星拖着不怎么乐意的步伐朝厨房走去。 因为今日大家伙都吃饱了,没人往这来,可祈星偏偏却在拐角处遇上两个祈家的婢女。 “你瞧见了吗?” “瞧见什么?” “就那个女孩啊!像不像老爷?” “对!是像得很,而且听说她脑门上原本还有一粒痦子?只是不小心被磕破了!” “我觉得她没准就是早些年丢得那个真小姐!” “是又怎么样?小姐身子丫鬟命,明明有粒痦子能作证,还偏就给弄没了!” “话不能这样说,真凤凰就是真凤凰!不是还有人能作证吗?再说了,她跟老爷那样像。” 这些话与前世有些微的出入,大差不差。 祈星饶有兴致的听着,确信这后头有人弄鬼。 两个婢女还在说着,无非就是祈月撞大运,而祈星就是个倒霉蛋,若是她能回去,保管有享受不尽的荣华富贵。 祈星听得有点厌烦了,斜眼瞧见脚边有根枯树枝,就一脚踩了上去。 那两人听见响动,瞥见一片衣角从墙缝边溜走,彼此对视一眼,这才离去。 祈星想起姚氏总是温柔的鼓励她去做祈家真正的嫡长女,其实也就是要她去争去抢,而是吴氏嫌她粗陋,并不愿她出现在人前。 祈星想见吴氏,她想还吴氏一点东西,也算弥补她上辈子给吴氏带来的麻烦。 她知道有点难,但她也知道,有人会帮她促成。 祈星端着碗自己做的甜酒酿一路走走停停,犹豫不决的来到前院,在门口不出意外的被看门的嬷嬷拦下了。 “我是庄子上的,自,自己做的酒酿,想,想谢谢夫人大恩大德。” 一句话说得七零八落,磕磕巴巴,祈星自己听了都难受。 嬷嬷们有些动容,打算把酒酿接过来,虽不会给夫人吃,但也算成全了祈星的心意。 但这时却听有一道笑盈盈的声音说:“这丫头倒是个知恩的,进来吧。” 姚氏,果不其然。 原先还有一分不肯定,此刻也已经消散。 祈星露出一副见到救星的样子,泫然欲泣的望着姚氏。 姚氏引着她走了进来,笑道:“巧了,我也要去大嫂屋里呢。” 祈星低着头,看着她裙摆摇曳,想起吴氏前世私下里骂她走路的样子像窑姐儿,嘴角忍不住稍提了一瞬。 祈星一迈进吴氏房里,就觉得房中气氛顿冷,连屋里火热的炭盆似乎也在这一瞬间丧失了作用。 姚氏在称赞着祈星,多少好话不要钱似得推给她。 祈星颤颤巍巍的将甜酒酿奉给了婢女,胆怯又饱含万分期待的抬眸觑了吴氏一眼。 但也就是一眼,她便低下了头,道:“那小人告退了。” 姚氏明显一噎,忙道:“不急,你不是还有好些话要说吗?” 祈星露出纠结的神色来,半晌才道:“那,能不能只同大夫人一人讲?” 姚氏自然是不愿意这样的,她笑道:“哎呀呀,你身上的袄子还是我发的呢?怎么?我听不得?” 吴氏却终于开了口,道:“好。” 她那双明亮锐利的眼睛看向姚氏,道:“弟妹先请吧。” 姚氏深吸一口气,呼出时已面无异色,她笑道:“好。” “那娘亲,我也先回屋了。”祈月走过祈星身边的时候,脚步有不易觉察的停顿。 她走后,祈星依旧低着头,直到吴氏问:“你要说什么? 祈星缓慢的抬起头,她挺直了背脊,注视着吴氏。 其实她同吴氏还是有相似之处的,她们的皮肤都很白净,只是祈星没怎么吃饱过,面上总有黄气。 她身边站着良嬷嬷,还是一张不苟言笑的脸,审视的看着祈星。 “我听祈家的两个婢女嚼舌根,我说可能是祈家早年间走失的女儿,所以想问一问夫人。” 她点了点自己额头,道:“这里原本有一粒痦子。” 吴氏看着这个忽然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女孩,冷笑一声,道:“无稽之谈。” ------------ 第9章 莫姨反常事有因 祈星的心不由一坠,她自嘲的想,‘我还在期盼什么?’ “我想也是。”祈星飞快的眨眨眼,扇掉她眼眸里的一点湿意,道: “不过那两人莫名出现在慈幼庄后院,仿佛是故意说给我听的,夫人要小心身边人的盘算。慈幼庄的管事莫姨和府上的一位管家先生 像也与之有关,但我并没有证据。” 吴氏的眼中有一闪而过的情绪,太快了,祈星根本无法辨别那是什么。 祈星忽然重重朝地上磕了一个响头,她紧紧的闭着眼,两滴眼泪没入地砖,无人看见。 祈星也没看见,良嬷嬷眼中的痛心和吴氏的惊愕。 “小人告退了。”她爬起身就往外走。 “站住!”祈星站定,不解的回头看着吴氏。 吴氏似乎是一时冲动脱口而出,喊住她之后也没想到该说什么。 倒是良嬷嬷道:“你叫什么?” 吴氏皱了皱眉,但也没阻止。 “祈星。”看着吴氏愈发狐疑的目光,祈星无奈的说:“不知是礻(示)斤,还是齐桓公的齐。” “你几岁入慈幼庄?竟还记得姓名。”吴氏上下打量着祈星。 “总是三四岁年纪吧。庄子上有记簿,大约是我嘴里念叨着姓名,贵府又是东江最有名望的,所以就沾光记成祈姓了,夫人若介怀, 可以改。” 听得祈星说话如此硬气,吴氏意义不明的笑了笑,笃定的问:“你想要什么?” 祈星觉得吴氏真是一个很难取悦的人,前世今生都一样,哪怕是她以活了两辈子的心境来面对她,都有些无力。 “夫人既问我,那我便说一样。请夫人再派一位管事来吧。” “莫姨在慈幼庄上一人独大,她随意克扣炭火吃食,对待乳母短工又疏于管理,只要有好处就行,在她之上竟无人能管,我们的日子 在艰难。” “慈幼庄名是官府属下,但东江人都知道只祈家出钱,祈家打理,若真有些什么,祈家面上也不好看。” 祈星说完,吴氏又等了一会,并没等到祈星别的要求。 “只这样?” 祈星还有点纳闷,道:“夫人能答应我这一样就已经很好了,我本就蒙受祈家大恩,哪里还有别的要求。” 吴氏沉默着,看着她的神色仿佛要将她看透,良久才见她侧首同良嬷嬷说了句什么。 良嬷嬷点点头,又看向祈星,对她轻轻颔首。 祈星想了想,说:“给我五个铜板买些酒酿回来就好,水萍姐用尺子比过坛子,少了一点她都知道。” 听她用不客气的口气讨要五个铜板,吴氏都有点不知该做什么表情了。 良嬷嬷拿了一袋碎银子给她,祈星挑挑拣拣拿了一粒最小的。 “多谢夫人。”看着转身就走的祈星,良嬷嬷看向吴氏,嚅嗫着唇不知说了句什么。 吴氏冷笑道:“随她去。” “夫人,要不要老奴去查…… “查什么!”吴氏斥道。 “不论是与不是,她都不是!你还是费心思治一治姚素琴吧!几天没收拾她,竟不知道自己的斤两了!” 良嬷嬷知道吴氏素来心冷,便也不好多言。 只是看着那碗酒酿如雪悬于水中而不化,又缀了些许糖桂花,甚是美味的样子,还是没忍住道:“您不尝一尝吗?” “我看你今日是有些失智了。”吴氏扫了一眼,道:“还不倒了!” 祈星她做了她觉得应该做的事情,但也没想给自己惹上麻烦,还是把戏做足,在姚氏跟前蒙混过关要紧,她还得在庄子上待一段时 呢。 她一出门,就做出一副被吓得魂不附体,同时又伤心欲绝的样子来,跌跌撞撞的险些撞到一个婢女,抬头一看,正是姚氏身边的。 “姑娘怎么了?”对方关切的问。 祈星‘呜呜’哀哭几声,没回答就赶紧跑了。 一气跑回后院,她慢慢调整呼吸,回屋的时候,已经神态如常,谈笑自若了。 吴氏和祈月用过早膳就要出发回临京了,早些时候祈星去灶膛边上烤火,烤得脸都有些烫手,说是自己有些发热。 阿雯有些替祈星可惜,祈星在床上躺了半晌,最后还是去前院瞧了一眼。 挨挨挤挤的人堆里头,她艰难的垫着脚尖,确保姚氏看见自己之后,她才重新矮下去。 祈月掀开车帘,在人群中掠了一眼,看见祈星黯然离去的背影,祈月心里酸涩难当,胸口像塞了一团湿布般难受。 大多数人都去了前院,后院显得安静寂寥。 祈星演完了戏,带着巾儿用墙头瓦片上的积雪练字,也想着心思。 慈幼庄早年间就是由祈家老夫人打理着的,自她去后,权柄下移,大半都给了莫姨。 祈家老夫人偏宠幼子,莫姨算是爱屋及乌,所以才会替姚氏办事。 以吴氏的性子,即便祈星没有要求,有人这样设计要她出丑跌份,她肯定不会就这么算了。 祈家回程后的第五日,慈幼庄上来了一位新管事,可巧,祈星也认得她。 她是良嬷嬷的女儿,也是祈星前世入府后的教养姑姑,祈星一直叫她巧姑姑。 “大家可以叫我巧姑姑。” 巧姑姑生得比莫姨要顺眼得多,她偶尔也会笑一笑,不似莫姨那样终年冻雪不化。 但孩子们还是惶恐多一些,一个莫姨已让她们畏惧如虎,再来一个,不知该如何应对。 巧姑姑没有向莫姨发难,而是直接掏了银子补足了。 她和莫姨分管了事情,莫姨管人情交际,她管杂务琐事。 简单来说就是风头莫姨出,苦头巧姑姑受。 但是也因如此,巧姑姑对这庄子上的事项抓得更牢一些。 祈星了解莫姨的性子,虽古怪难辨,但大体上是贪权享乐,睚眦必报的。 时日长久,莫姨发觉权力流失的滋味不好受,势必会有动作。 ------------ 第10章 程月斥林风荷传腌臜事 三餐的份例也抬了起来,蔡水萍有点不知所措,她是只知道克扣的。 费了银子,菜色里面却只见了点油星子,巧姑姑不满意了。 “瞧你是年岁最大的,倒不怎么中用!莫管事好心收留你,可是心思活泛了,想上外头谋生路?这我也不拦着。” 蔡水萍哆哆嗦嗦,连话都忘了该怎么说。 这是这些天以来,巧姑姑唯一说过的重话,大家都幸灾乐祸的盯着蔡水萍看,没有人出言帮她。 巧姑姑又去看过婴孩的米粥糊糊,见浓稠了不少,祈星还变着花样做了南瓜糊糊,山芋糊糊。 巧姑姑满意的点点头,道:“这个好,你倒是个机灵的。来厨房掌事儿做吧,再挑几个人打下手。” 一时间祈星炙手可热,许多人赶着来巴结她,但祈星只挑了阿雯和一个叫做小鱼,蔡水萍成了个烧灶膛的。 祈星这活计并不清闲,每日要去集市采买,但能出门比什么都强。 还好阿雯力气大,肩上扛一麻袋的菜都不觉累,难怪前世她说自己要去码头扛包。 祈星愈发觉得她的能干,比那些娇娇弱弱的女孩都要厉害。 那大锅饭这差事还得是长人嫂和她儿媳妇的,只是由祈星来管。 她拟的菜单子花样多,人家做起来麻烦,自然不乐意。 祈星一进门就道:“长人嫂,今的鲫鱼不错,熬一锅鱼汤豆腐吧。你余两条回家吃去吧。那冬笋子不必你烦了,我会腌成芥辣笋子, 拿些吃去。” 长人嫂笑得像是见了财神爷一样,道:“这怎么好意思呢。” “不妨事的,您劳累了。”祈星道。 阿雯跟她回房,一路上嘀嘀咕咕道:“多少好东西啊,就这样白给她了?” “但我要她每日做三素,一半荤,一大荤,一汤,比之往日她随便熬点粥,煮一锅糊烂面,或是炖几个大锅菜要麻烦许多。她是莫姨 来的人,咱们又不好加她工钱。这也只是变相加她一些工钱罢了。” 阿雯似懂非懂的点点头,道:“阿星,你怎么懂得那么多。” 正好到房门口了,祈星顺势推门,没有回答阿雯的话。 “陈归的买卖不错,他还嫌五条帕子少了。这是上回七条帕子,有两条花样复杂些,我抬了价,一共是三十文,我跟他商量好了,以 每条帕子由咱们定价。” 祈星将拢在方巾里的钱递给阿晴,这时门忽然被推开了,冬菜一下冒进来,眼睛盯着祈星的动作。 她也是住这个屋的,当年被丢在慈幼庄门口的时候,襁褓边上还摆了一颗冬菜,所以就叫冬菜。 阿晴顿时有点紧张,赶紧把钱塞进胸口,阿雯更是叫起来,“你干嘛!” 祈星无语抚额,简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真好笑,我住这屋,怎么不能进来?”冬菜插着腰走进来,睨了阿晴胸口一眼,道:“藏什么?” 阿雯推搡了她一把,道:“关你屁事!” 祈星没来得及阻止,就见冬菜一屁股墩摔在地上,阿雯的力气是大,但冬菜也有‘顺势为之’的嫌疑。 “打人啦!你打人!哎呦,哎呦,疼死了。你等着进禁室吧!”她假惺惺的叫疼,后头一句却是中气十足的。 阿雯知道自己做错了事,手足无措的看着祈星。 祈星倾身看着地上耍无赖的冬菜,慢悠悠的道:“真的很疼吗?你这样疼,高才哥更是心疼了。” 其实这是她前世就发现了的事情,只是她那时候不知道这男女凑在一块卿卿我我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如今长了些年岁,才明白这两人之间说难听些叫苟且,说好听点叫情意。 “行了。”看冬菜一副吓傻了样子,祈星噗嗤一笑。“你不把我的事情说出去,我也不说出你的。” 冬菜拍拍屁股起身,忌惮狐疑的看着祈星,祈星任由她打量。 “你们,是不是卖帕子挣钱?”冬菜迟疑的说,她放缓了语气,带着一点讨好和卑微。 其实同住一屋,有心观察总会留意到的。 阿雯紧张兮兮的看着祈星,阿晴也咬着唇。 “是。”祈星却干脆利落的承认了。 她垂眸看着冬菜衣角绣补着的一只燕子,笑问冬菜,“怎么,你也想挣钱吗?手艺还行。” 冬菜被祈星笑得尴尬,她也是个直性子,索性道:“是,能不能带我一块。” “行啊,帕子本来就不够卖的,多一个人也好。”祈星道。 阿晴和阿雯都听她的,自然没什么意见。 “只不过你的手艺不知道能卖几个钱。不论卖几个钱,你每赚得五文钱,我都要抽一文钱。彩线和白帕你若有门路就自己买,没有要 我这买,这个我不挣钱。” 祈星这是把丑话都说在前头了。 阿晴听不得她这样说祈星,就将藏在桌下的绣绷‘啪’一声放到桌上。 冬菜就见那半副绣上是一丛腊梅,虽是用最普通的白线绣花瓣,一点黄蕊罢了,却是说不出的灵秀清雅。 她知道自己的手艺差得远了,胆怯起来,道:“啊,你绣得真好。” 被人夸赞总是欢喜的,阿晴消了一半气,道:“你偷摸绣的那对水鸭也不错,我瞧见了的。” ‘人家那是鸳鸯!’ 祈星抿着嘴笑,冬菜更是涨红了脸。 阿晴见祈星对自己点了点头,就抽出一张白帕子和几股丝线,对冬菜道:“那你试试吧。” 冬菜刚要伸手拿,祈星便道:“赊给你的。” 她这样斤斤计较,冬菜反倒有些惯了,老实的说:“好。” 祈星瞧她顺眼了一些,没忍住好管闲事的提醒了她一句,道: “在别人眼里,咱们都是没人要的贱命,可咱不能轻慢了自己。” 前世慈幼庄上有个女孩怀了身子,被赶出了慈幼庄,走投无路时投了河,浮尸肿胀,在东江的清河上飘了好一段,受尽人言。 这消息是姚氏的女儿祈柔特意说来奚落祈星的,祈星揣测这女孩就是冬菜。 冬菜的脸色霎时变得难堪又难看,祈星点到为止,不再多言。 ------------ 第11章 惊忆往昔勇救人 一冬过去,庄子上的女孩们有些都变了样,抽条了,圆润了,从爬到走又能跑了。 头一个孩子踉跄着跌倒在祈星怀里,后边几个就跟叠罗汉似得也摔了进来。 阿晴靠在稻草堆上绣帕子,看着祈星被一群孩子淹没,抿着嘴角微微笑。 开春就有人家来挑女孩,会来庄子上挑儿媳妇的人家也好不到哪去,再加上慈幼庄上的日子好过了不少,倒有许多人不愿去。 挨个被莫姨骂了一通,只好抹着眼泪,收拾着扁扁的包袱随着‘婆婆’回家了。 好些个所谓‘好生养’样貌的女孩都被挑拣了去,同屋住着的就有一个。 她相貌敦厚老实,头一个就被人挑中了,眼下正抱着阿晴一直哭。 “嫁人又不是让你去死,至于吗?” 祈星臭着一张脸,对着每个打量她的人翻白眼。 所以她们都留了下来。 冬菜将心里的郁闷都发泄在帕子上,她一针针的刺在帕子上,勾出一株迎春来。 “这是你的。”祈星数出十个铜板来给冬菜。 冬菜眼睛一亮,方才心里的阴霾也一扫而光。 祈星瞥了她一眼,随口道:“男人哪有银子贴心。” 冬菜瞧了祈星一眼,她巴掌大的小脸上五官纤细。 这天一暖和,她又减了衣裳,穿着件素色的旧衫,更显得瘦削。 “你个黄毛丫头知道什么。”她小声嘟囔着,并不敢说得太重。 祈星没理她,过了会子,冬菜又小心翼翼的说:“厨房里开春要人摘野菜吧?我能去吗?” 祈星知道她想出去跟张高才见面,就道:“这都是小女孩的活计,你抢来做什么?” 张高才是庄子上送炭的短工,东江的寒冬短,一开春哪里还用得着炭,难怪冬菜着急了。 “阿星,磨坊的人来了,巧姑姑今天不在,要不你去过称吧。” 祈星听了这话起身就往外去,没留意冬菜欲言又止的神情。 慈幼庄因是借着官府的名,磨坊在这里的利钱很薄,所以来人一贯是没什么好脸色的。 “这米粉的颜色怎么这么暗呀。”阿雯心直口快的说。 “你们给的是陈米!还想跟新米似的雪白白?” 那人啐了一口,没好气的说:“祈家供给浮云寺的米面倒都是上佳的,嘁,想吃好米?当尼姑去啊!” 他嘴碎又毒,却长了双少见的大眼睛,皮肤白净,穿着细布衣裳,实在不像个伙计,倒像个少爷。 祈星正掂量着山芋粉的斤两不足,闻言怔愣片刻,反问那人,“浮云寺的米面都是上佳的?” 那怎么自己前世去吃的时候,一口米有半口谷壳,她的婢女玉萧还说是寺庙崇尚节俭,菩萨跟前不好铺张浪费。 后来再有去浮云寺的机会,她也并不热衷,有好几次都没去。 “废话!你给菩萨吃次的?还求保佑?” 那人见祈星在发呆,正要斥她浪费自己的时间,就见她忽得抬头道:“山芋粉少了几斤。” 他又‘嘁’一声,不屑的说:“收你几个铜子,还挑三拣四的。” “几个铜子也是钱,给你们工费虽比市面上便宜了一半,可我们是长久的往来,再说你们磨坊借着这一事项,总比旁的店家在府衙里 脸些。” 慈幼庄上的孤女怎么敢这样说话?而且说得句句在理,那人着实没想到。 “嘁。”他挠挠脑袋,说:“牙尖嘴利的顶什么用,生下来就没人要的女娃子!” 祈星不跟他打嘴仗,道:“这山芋粉我记收一半,剩下的你今天不给我拿来,明天也得给我拿来。” 那人听得好笑,祈星并不觉得自己没底气,而是一脸正色道: 那人被她说傻了,低头看看自己手上的单子,就见她不似寻常人那样是落指印,而是写了自己的名字,铿锵有力的‘祈星’二字! 女子闺名大多不外泄,也只有这些野丫头才这么不知羞耻,连名带姓都写给男人看! 那人心想着,又眺望着祈星的背影,骂道:“该死的野丫头!” 祈星刚拐过墙角,就见长人嫂站在那里对她招手,堆起一脸讨好的笑。 祈星心里还想着浮云寺的事情,面上只淡淡的。 “你那芥辣笋子是怎么做的?可能教教我?” 她张口倒是很不客气,祈星不说话,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咳,我是想啊,你能不能多做些给我。我出钱买。” 祈星露出一副为难的样子来,实则她动这个念头比长人嫂还要早,已经做了几坛子托陈归去卖,每一坛子能有六文的净利。 长人嫂道:“这样,每一坛子你卖我十二文,怎么样?” 这是刚够本多那么一点点。 祈星敷衍一笑,扭脸就要走,被长人嫂抱着胳膊拖住了。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呆,我给个价你不满意,你出价就是了呀!” “那你出料,我出工,每坛子我收你五文钱,但只说是你托我做的,我可不想莫姨寻我麻烦。” 还能替她与陈归的买卖打掩护。 长人嫂喜滋滋的应了,小鱼在门边站着,留意着蔡水萍,她小声问:“咱们这样已经赚了好些,还要冒险吗?” “那么一点钱够用什么的。”祈星不以为意的说。 刚开春那会子,乍暖还寒,庄子上病了不少孩子,小花格外严重些,瞧了大夫也不见好。 祈星知道庄子上的大夫开的药只求便宜,效用则很难说了,直接拿了攒下的钱让大夫换药方,这才保住小花的一条命。 她的积蓄马上就空了,阿晴直接将自己的钱都给了祈星。 小鱼交了一半,连冬菜也拿了一些出来。 祈星沉吟半晌,道:“钱,我先收着,账我也给你们记着,你们放心,以后钱能生钱,不会只少不多的。” 小鱼想起祈星那时笃定的样子,她果然说到做到。 小鱼崇敬的看着她,道:“阿星,你真厉害。” 祈星一时间不知道小鱼此言为何,她只不过想力所能及的,给她们这些没人要的女孩们多一条的生路。 这念头其实有点不知天高地厚,可祈星本就是重活一世的,索性不去想前路困难,走一步算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