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001章 大宋桃源记 苏泽好不容易睁开眼，从无尽的长梦中醒来。 梦中是一片桃花源样的美丽渔村，他在这里渡过了不知道多少时光，但却有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呢喃着： “归去！归去！” 从寒若冰的卧榻上坐起来，冬末的冷风钻着缝儿冲进冷似铁布衾中，苏泽发出灵魂三问： 我是谁？我在哪儿？我要干什么？ 我是苏泽，正在经历中年危机的扑街历史文写手。 但是另外一番记忆冲入他的脑海中，苏泽，生于汴京，刚通过国子监的解试，准备参加今年的省试。 省试，也就是礼部试，通过之后就可以参加皇帝亲自主持的殿试了，类比于明清的会试。 从卧榻上站起来，看着家徒四壁的房间，两份记忆终于开始融合。 现代社会的记忆占据上风，苏泽终于确定自己穿越了！ 他也搞清楚了时代和自己所在的地方。 作为穿越者，他无疑是幸运的，幸运的穿越到了大宋庆历二年。 结合脑海中的记忆，再加上苏泽的历史知识，庆历是宋仁宗的年号。 距离赵匡胤终结人吃人的五代乱世，至今是八十四年。 距离汴京城破，靖康之耻到来，北宋灭亡，也还有八十三年。 也就是说，自己来到的，正好是北宋这个王朝的正中间。 拂晓的日光，从墙壁的破洞中撒到书桌上，这具身体的原主人，故意留下这个破洞，就是为了效法凿壁偷光的典故，督促自己每天清晨在这里读书。 在苏泽看来，这完全就是没苦硬吃。 这时候，苏泽又注意到桌子上摆着一本书。 《桃花源记》？ 苏泽记着这是晋代著名散文家陶渊明的名篇，前世的自己也经常会阅读这篇文章，向往都市之外的田园生活。 汴京居，大不易。 前身居住在汴京，想必也是向往田园生活的吧？ 只不过苏泽也知道，大宋的农民怕是没有什么田园牧歌，只有土地兼并和胥吏盘剥，绝对不会像陶渊明笔下那么惬意。 就在苏泽准备将书收起来的时候，一道光芒突然从书上飞了出来，紧接着就是一阵晕眩感，苏泽眼前一黑。 等到苏泽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发现自己正在一座小舟上。 小舟顺着溪水缓慢的漂流，小溪两边是茂密的桃花林，桃花挂在枝头，竞相盛开着。 苏泽从船上坐起来，林尽水源，便见得一山，山有小口，仿佛若有光。 这是？桃花源？ 自己怎么又穿越了？ 经历过一次穿越，苏泽的神经似乎大条了一些，当小舟经过山口，很快就豁然开朗。 果然和陶渊明的《桃花源记》所说的，过了山口就豁然开朗，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 真的是桃花源？ 可是举目四望，虽然有屋舍，但是十分的破败，远方的良田也长满了枯草。 小舟逐渐停下来，一座残破的码头出现在苏泽面前，他走下码头，却没有见到一名桃花源的居民。 苏泽感觉到背后一阵寒意，荒无人烟的桃花源，这就不是田园诗篇，而是恐怖片了。 就在这时候，码头的地面突然抖动了一下，只见路边的一颗草动了动，接着一个萝卜样的小人从地里跳了出来！ 苏泽吓得差点逃回船上，但是定睛一看，这萝卜样的小人长得并不恐怖，甚至还有几分，卡通？ 而且自己逃无可逃，看起来这萝卜小人也没有什么攻击力的样子。 只听到那小人开口说道： 【欢迎回来，桃源主人。】 这个声音怎么这么熟悉？ 苏泽回想起穿越前那场长梦，最后将自己从长梦中驱赶出去的声音，不就是这萝卜小人声音，将自己驱离长梦的吗？ 桃源主人？ 萝卜小人似乎见到苏泽非常欣喜，他又蹦又跳的来到苏泽身边， 【欢迎回到桃花源，您就是这一任的桃源主人。】 萝卜小人头顶上的叶子摇曳，看起来还有些可爱，苏泽都忍不住用手去摸它的叶子。 这就是自己的金手指？ 从这具身体的记忆中，苏泽知道比起穿越帝王将相的穿越者先辈们，自己的开局实在是太过普通。 苏家虽然也算个大家族，但是家族中并没有出什么大官，只是聚居在汴京的平民家族罢了。 要不然苏泽也不会家徒四壁成那样。 虽然考过了解试，得到了参加省试的资格，但是大宋科举的录取率，那可是要比后世公务员考试难多了。 自己三十岁宅家写小说，连后世同龄人都卷不过，苏泽可不觉得只要穿越就能金榜题名。 而从记忆中，苏泽明白原身的能力也是平平，很难保证在竞争激烈的省试中胜出。 唐宋八大家之一的曾巩，也是少年就通过解试，最后蹉跎了十年才考上进士。 做不了官，普通人在大宋的日子很难熬的。 要不然包括大宋那些此起彼伏的农民起义是怎么来的？ 如今有了金手指，穿越到大宋，总算是有了一份安全感。 “这里是桃花源吗？” 【是的，这里就是桃花源。】 “可人呢？为什么房屋良田都荒废了？” 陶渊明的桃花源记中，可是写桃花源中有很多人的，“黄发垂髫，怡然自乐”。 【距离上一任桃源主人已经过去太久了，因为缺乏“文脉之气”的浇灌，桃花源已经枯竭过一次，如今总算是等到了您这位新任桃源主人。】 “文脉之气，这是什么？” 【“文脉之气”，就是桃花源赖以生存的能源，无论是招募“灵蕴童子”，还是建造各种设施，都需要花费“文脉之气”，维持这些也都需要“文脉之气”。】 萝卜小人这么一解释，苏泽很快就明白了，所谓的“文脉之气’，不就是游戏里的货币吗？ 这么说，所谓的桃花源，就是个可以进出的经营种田游戏？ “那怎么才能获得文脉之气？” 【“文脉之气”来自于中华大地上创造的文化瑰宝，诗词歌赋文章书法作品会具有文脉之气，桃源主人可以吸收文脉之气，来滋养桃花源。】 苏泽似懂非懂，不过听起来这“文脉之气”并不难找。 自己穿越的可是北宋汴京城哎，此时城中的文人墨客无数，晏殊、欧阳修、范仲淹、柳永都是这个时代的顶尖文人，总是有机会搞到什么“文脉之气”的。 就在这个时候，萝卜小人突然说道： 【来客了！桃源主人，我送您回去吧。】 接着，苏泽耳边响起了“归去！归去！”的呼喊声，接着他就从书案上坐了起来。 看着墙壁上的孔洞，苏泽又回到了汴京城的家中。 门外传来一个青年的中气十足的声音： “苏郎在吗？临川王安石，听闻苏郎高才，想要和您讨教学问。” ------------ 第002章 临川王安石 临川王安石？ 这不是后世鼎鼎大名的拗相公，主持变法的北宋名相吗？ 不对，现在是庆历二年的正月，王安石是今年才考中进士开始为官的，现在这个时候，他应该是和自己一样在汴京读书，等待省试的解生。 大宋科举制度，和卷烂了的明清不同，参加省试的难度倒是不那么大。 参加州的州试，只要合格就可以获得解生资格，前往汴京参加省试。 在汴京的读书人，只要参加国子监的考试，也能获得解生资格，甚至要比地方上的考试还容易。 所以同为解生，水平天差地别，有王安石这种有真才实学的，也有苏泽这样滥竽充数的。 大宋的解生不值钱，甚至有时候进士都不值钱，考中进士还要“侯阙”等待官职空缺，等有了空缺才能做官，而不像是明清取得举人资格，就可以有机会出仕为官了。 王安石为什么会找上自己？ 搜索记忆，苏泽才想起来，原来是自己这张嘴惹来了麻烦。 原因是苏泽在百花楼的同年宴会上，肆意点评如今汴京声名鹊起的年轻士子，其中就包含少年就有神童之名，早就名满汴京的王安石。 苏泽评论王安石“迂”，拘泥于古文，学问没有新意。 谁知道王安石就是这么一个迂人，听到了苏泽的评价后，今天一早就来到他居住的街坊，要向自己讨教学问。 苏泽一阵头皮发麻。 在后世印象中，王安石首先是一名政治家、改革家，少部分人知道他是唐宋八大家之一，是提倡古文的文学家。 但是苏泽这个爱好历史的扑街写手却知道，王安石本身也是一名读书人中的天才。 不是天才，也就不会二十二岁就高中进士，还是进士第四名！ 自己前身这张破嘴，到底什么水平就敢品鉴天下士人啊？ 但是苏泽转念一想，门外的可是王安石，唐宋八大家之一的王安石啊！ 只要他写点东西给自己，不就能搜集到桃花源所需要的“文脉之气”了吗？ 苏泽连忙披上一件单衣，又将那本桃花源记贴身藏好，这才对着门外喊道： “王郎稍待，等苏某梳洗完毕就见客！” 匆忙梳洗后，苏泽走出小院，打开院门后看到了一名腰板挺直的年轻人。 这就是王安石？ 只见到他身材不算高大，挺拔的鼻子，紧闭的嘴唇，坚毅的下颚，以及精瘦脸庞上突兀的硕大耳朵。 但是这些五官特征，又全部统御在一双炯炯有神的双目下。 任何人见到王安石，都会被他这么一双眼睛给吸引住。 苏泽想起后人笔记中，曾经将王安石称之为“牛”——“牛目虎头，视物如射”。 当然，那是后世王安石拜相以后的描述，如今的王安石，还是一个等待省试的解生，还没经历过人生历练，只是目光比旁人犀利清亮而已。 王安石也在打量苏泽。 苏家祖籍巴蜀，只不过从国朝初年就开始在汴京居住。 但是苏泽也算是穿越了一副好皮囊，他比正常的巴蜀人高大不少，面白如玉，也因此在汴京城年轻士子中小有名气，经常被邀请陪宴。 只不过苏泽自己知道自己不过是绣花枕头，那些邀请自己的同年，很多也是将自己当个逗趣的对象，等着自己在酒后说出“狂言”，引来众人笑料罢了。 好皮囊总是能让人另眼相看，王安石也不免俗，他正准备开口，突然坊外传来了一阵喧哗。 紧接着，苏泽就听到了一声小动物的嘶鸣，一团红色的东西一闪而过，似乎钻进了自己的屋里。 一群身穿短打公服的捕快，手持捕网冲到了苏泽门口。 为首的圆脸中年捕快指着苏泽的屋子喊道： “跑进那屋了，快追！” 就在这群捕快准备冲进院子的时候，王安石却站在众人面前，挡住了去路。 “尔等是开封府的捕快，进屋搜检可有通榜？” 通榜，也叫通令，因为开封权贵众多，担心捕快不小心冲撞了贵人，所以开封府捕快必须手持府尹签署的通榜才能进屋搜查，否则就被视为乱命。 这群捕快显然没有通榜，为首的圆脸中年捕快气急败坏的说道： “吾等可是在帮福康公主追狸奴！公主新聘的胭脂雪丢了，尔等吃罪得起吗？” 如果是别的地方的捕快，此时已经冲进屋子了。 但是开封府卧虎藏龙，王安石和苏泽都是样貌不凡的人物，捕快也不敢贸然得罪。 所以圆脸捕快只是嘴硬，身体却没有向屋内闯。 王安石后退半步说道： “屋主人在此，这里是今年省试解生的住所，要是弄乱了书耽误了苏郎温书，那可是碍了这等大才的前程。” “你一个人随我们进屋寻找，不可乱翻东西。” 听到这里，圆脸捕快看了看手下，也不想和王安石纠缠，于是说道： “那就依这位小相公说的，就俺一个人进去搜寻！” 苏泽走在前面，打开了自己的屋门，圆脸捕快进门查看了一圈，果然没有发现什么东西。 但是苏泽却看到房梁上有一团橘红色的毛团，但是想到这群捕快蛮横的态度，他也没有开口。 就在这时候，门外其他捕快喊道： “孙捕头，那边有东西！” 这名圆脸的孙捕头立刻拿着捕网冲出了院门，骂骂咧咧的向隔壁屋子冲去。 等这群闹哄哄的捕快跑远了，苏泽真心实意的向王安石作揖道： “多谢王郎相助。” 苏泽当然知道，王安石是帮了自己大忙。 开封府的捕快，可不是后世为人民服务的人民警察，唐代就会招募城市地皮流氓担任不良人，用以毒攻毒的方法维持城市治安。 宋代的捕快同样素质高不到哪里去，刚刚这群捕快用的就是“冲门”的套路。 所谓“冲门”，就是以执行公务的名义冲进百姓家中，再以搜查的名义乱翻一气，等到这群捕快翻完了，屋子里值钱的东西也就都被他们卷跑了。 福康公主丢猫的事情，前几日就在汴京城内传开了，不少百姓因此被捕快冲门，苏泽也是有所耳闻。 如果不是王安石急智，又熟悉官府律令，让这些捕快不敢妄动，苏泽这点微薄的家产怕是要被洗劫一空了。 ------------ 第003章 庆历二年春 “多谢王郎。” 苏泽向王安石道谢，接着掩上了房屋的大门，对着王安石说道： “寒舍潦草，还是去坊外茶肆相谈吧。” 刚刚随孙捕头进屋的时候，王安石也看出来，苏泽和自己一样都是家徒四壁的穷酸寒士，也点头说道： “找个街边茶摊就行。” 两人从里弄出来，很快就见到了一条繁华的大路。 和唐代四方的长安城不同，汴京这座依水而建的漕运城市，形状要不规则得多。 而商品经济的繁荣，也让唐代那种只在坊市进行商贸的城市治理模式行不通了，百姓衣食住行都离不开商品经济，所以虽然宋代还分里坊，但是已经不像是唐代那样用围墙相隔，而是用道路四通八达的连通起来。 沿街的商铺也十分的繁荣，不少摊贩就在沿街贩卖早点，车水马龙络绎不绝。 苏泽找了一圈，找到了一家兼卖早点的茶摊，带着王安石坐了过去。 茶博士似乎也认识苏泽，热情的端来两个茶碗，又从炭火上提起一支茶壶，张开两张马扎，给两人布置好了座位。 “再来两张豆饼。” “好嘞！” 茶博士又麻利的将包好的豆饼放在炭火中央的铁盘上，铁盘中残存的油脂很快就将豆饼煎到金黄，发出香甜的味道。 这种豆饼其实就类似煎饼，内部都是混合了少量糖的豆馅，据说原本是北面契丹的食物，是随着往来东京的辽使和商团，在汴京城内流行开的。 两人坐下后，王安石就开口说道： “苏郎，王某确是一介迂人，想听一听你对今学的看法。” 苏泽这才明白，为什么王安石会突然找上门来。 和普通读书人不一样，普通读书人都不愿意被人称呼为迂人，但是王安石却将“迂阔”当做理想主义者的勋章。 他曾经写诗赞扬过孟子，“何妨举世嫌迂阔，故有斯人慰寂寥”。 所以在听说到苏泽对自己的评价后，王安石并不以为意，反而兴冲冲的找上门来。 看着王安石的目光，苏泽也明白了他的想法。 作为一名读书人，王安石今年才二十二岁，正是渴望交友，和人交流的年纪。 但是作为一名才华横溢的青年才俊，他又时常陷于孤独和痛苦中。 同时代的青年读书，大多就是为了科举，为了做官发财，而王安石的孤独，就源自于和同辈青年的格格不入，所以他非常渴望有能够理解自己的友人。 迫不及待的询问苏泽对今学的看法，就是王安石渴望了解苏泽学术志向，看看他能不能和自己交友。 苏泽叹息一声，他何尝不是寂寞的，饮下一碗茶水后，苏泽说道： “苏某以为，如今诸学之中，苏某最喜《易》，而后是《孟子》。” 王安石眼前一亮。 如今科举的主要考取内容，《礼记》、《春秋左氏传》为大经，《毛诗》、《周礼》、《仪礼》为中经，《周易》、《尚书》、《谷梁传》、《公羊传》为小经。 再加上必考的《论语》，《孟子》一书在北宋并不被重视，有志于科举的年轻人甚至都没几个读过孟子。 《周易》虽然是小经，但是小经一般也只考墨义，所谓墨义，类似现代试卷中的默写，只需要死记硬背就行，也鲜少有人研究这本书的。 王安石对于《周易》没有多少研究，但是却尤为喜欢《孟子》，听到苏泽这么说，颇有些寻觅到知音的感觉。 苏泽说道： “苏某最喜欢《易》中的这句话，‘通其变，使民不倦，神而化之，使民宜之。易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 听到这句话，茶博士已经端上了豆饼，而王安石则抓着筷子，兴奋的在桌子上敲了起来。 茶博士倒是没有任何惊讶，汴京城内特立独行的读书人太多了，他只是放下豆饼就去招呼其他客人去了。 这些读书人虽然怪癖多，但是最要脸面，也是茶肆最好的顾客，反正若是这个年轻书生敲坏了筷子，他肯定会照价赔偿的。 王安石兴奋的搓手，他问道：“苏兄，你也是支持新政的？” 新政。 苏泽想起来，现在是庆历二年，历史上轰轰烈烈的庆历新政，就发生在庆历三年。 变法新政的风气总不会无故出现，今年朝堂上已经弥漫着呼吁新政的来风，作为最关心时政的年轻士子，王安石也关注到这股风向。 庆历新政，苏泽回忆起这场由范仲淹主导，轰轰烈烈的变法运动。 和王安石的激动不同，苏泽知道这场新政只持续了一年多的时间，庆历五年范仲淹就被逐出汴京，新政全面失败。 年轻的王安石，应该就是在初入官场的时候，见识到了这场新政无疾而终，这才萌生了自己日后变法的理想。 苏泽说道： “四时变换是自然之理，王朝兴盛也如同四时变幻一样，需要改革新政来适应新的问题，要不然冬日还穿夏布，岂不是要冻死吗？” 王安石抓着热情腾腾的豆饼，一边用筷子夹着往嘴里塞，一边听着苏泽的话连连点头。 苏泽也用筷子夹起豆饼，却被烫了一下，看着王安石的铁嘴，这家伙果然是迂人。 相传王安石吃饭，永远都只吃最靠近自己的那盘菜，当时政敌还批评他是故意作秀，苏泽看来这就是王安石思考问题太专注了，也难怪这家伙能在二十二岁就高中进士。 一想到这里，别人比你更天才，还比你更努力，苏泽对今年的科举更绝望了。 只不过两人还是交浅，不方便深谈这种事情，特别是新政涉及到朝堂的很多站队问题，苏泽也不愿意在具体问题上多言，只是空泛的谈了变法的必要性。 但就是这些内容，已经让王安石两眼放光了。 要知道同龄的青年人，都在诗词经义上钻研，为的就是科举中第，哪有像苏泽这样思考这些大道理的！ 王安石意犹未尽，连盘子里的豆饼吃完了不知道，还在用筷子夹饼。 苏泽实在看不下去，就将自己的豆饼分开一半放进王安石的盘中，一直等到这早茶摊要收摊，王安石才恋恋不舍的站起来。 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笺纸，递给苏泽说道： “这是王某的住址，明日在家中设文宴会友，切磋学问，请苏郎一定要出席。” 这时候，苏泽耳边响起了萝卜小人声音： “发现文脉之气，是否吸收？” ------------ 第004章 小范老子 文脉之气？ 苏泽看着手上的笺纸，看着上面东倒西歪的字，却又乱中有序，自有一番风格。 苏泽才想起来，王安石除了文学家政治家身份之外，也是著名书法家。 后人将他的书法风格称为“着急忙慌”，率性的字，横风斜雨一般的写下了他在汴京的住址。 自唐代开始，文人就喜欢用笺纸作为名片，有官职的还会在上面写上自己的官位，另外有些没有职位的文人，还会将自己的得意作品，用蝇头小楷写在笺纸上，作为推销自己的名片。 其中又以蜀地的笺纸为贵，达官贵人甚至会在笺纸上压上金箔，美其名曰“金花笺”，这样的一张笺纸，就能值半贯钱。 当然，生活在汴京城的王安石手头也很拮据，他的笺纸不过是普通的白笺。 比起王安石，苏泽的生活更拮据。 按理说士人交友，要互相赠送笺纸，苏泽只能干笑着说道： “王兄已经知道吾的住处，就省去我这张笺纸钱吧。” 王安石听完也是哈哈一笑，更觉得苏泽是个妙人，两人在茶摊道别，苏泽也向自己家中走去。 获得的“文脉之气”要怎么用？ 苏泽一边走一边思考这个问题，还有家中那个一闪而过的红色影子，就在这个时候，突然路上响起了呵斥声： “前方禁行，冲撞了贵人车驾该当何罪？” 苏泽连忙停下脚步，只看到前面那条大街已经被封闭，如狼似虎的官兵站在道路两边，这又是哪家重臣出行了？ 身在汴京城，一年中总能遇到好几次这样的事情。 果不其然，一匹纯白的军马越过，苏泽看到了马鞍上的狨座，知道这是遇到“两制”以上的重臣出行了。 狨是北方一种比老鼠大不了多少的猿猴，长可六寸，越小的东西越是值钱，用狨的尾巴编成的鞍座名叫狨座，皆来自于辽国，是两国互市从辽国高价交易过来的。 这东西不是有钱就能享用的，还要看身份，必须是文官“两制”以上，武官节度使以上。 使用时间也有严格的规定，每年九月乘，二月撤。 “两制”者，一为“内制”之翰林学士知制诰；一为“外制”之中书舍人知制诰。 两制负责起草皇帝诏书，是极其清贵的职位，也被认为是宰相预备。 苏泽暗道倒霉，遇上这种高官通行封路的，自己就要绕行才能回家，又白白浪费不少时间。 但是苏泽也有些好奇，到底是谁哪位“两制”以上高官在这个时候出行，要知道大部分的两制高官都住在皇宫附近的街坊中，苏泽家这边是靠近汴河的城南区域，很少有两制高官会在这个时候经过这里。 而且看车队的方向，似乎是从城外前往皇城的，是哪位高官应诏回朝了吗？ 汴京城的市民，也都是消息灵通的人，苏泽很快就从闲聊的路人那边得到了答案。 “小范老子回京了！” 听到这个称呼，苏泽一下子就知道眼前这封路回京的重臣是哪位了。 西北有一位“大范老子”，还有一位“小范老子”。 大范老子，是前任延州知州范雍，这位“大范老子”是典型的文臣边帅。 几年前，西夏元昊称帝，发兵一路攻打到延州，“大范老子”命令副帅刘平和石元孙支援。 元昊的意图本来就是围点打援，三川口一战，刘平和石元孙全军覆没，两名知兵的主将被俘。 不知兵的“大范老子”却侥幸保住了延州，三川口之战让大宋西北军事力量几近葬送，再也无法遏制西夏。 这样的情况下，“大范老子”范雍还丧事喜报，说是宋军在战斗中得到了喜岭山的神兵相助，元昊才退兵。 朝廷却信了这样荒谬的说法，仁宗皇帝还下诏书敕封了喜岭山山神为威显公。 不过西北之战到底还是将裤衩子露出来了，朝廷上的重臣也知道“大范老子”范雍不行，于是调遣范仲淹入西北，担任陕西经略安抚副使兼知延州。 不过这位小范老子，在西北也没有取得什么样好的战果。 去年庆历元年，西夏再犯好水川，范仲淹力荐的陕西经略安抚副使韩琦领兵迎战，又被杀的大溃。 此战唯一的亮点，就是范仲淹死守延州，没有让西夏扩大战果，后来因为突降大雪，元昊后勤紧张，最后也只是撤兵了事，算是没有占领多少土地。 大范老子不行，范仲淹这位小范老子也不行，但是朝廷也需要脸面，于是在汴京将范仲淹这一路作为典型宣传，都快要将范仲淹宣传成一曲空城计让司马宣王退兵的诸葛亮了。 还说西北有歌传唱：“军中有一范，西贼闻之惊破胆”。 再加上范仲淹诗词写得好，一首《渔家傲》在洛阳风靡，一句“羌管悠悠霜满地，人不寐，将军白发征夫泪”，引来不少戍边禁军家属落泪，算是在西线两次惨败下，给大宋留了一点颜面。 西北战事稍安，主持西线战事的范仲淹回朝述职，也难怪士兵封街。 苏泽倒是也挺想要见一见这位北宋名臣范仲淹的，只可惜也许是舟车劳顿，范仲淹没有骑马进城，只见到了一辆遮挡严密的马车路过。 这场短暂的插曲过后，苏泽再次踏上了归家的路。 但是这一次他有了新的想法。 范仲淹这次回朝，也许不单单是汇报西北军情。 按照他知道的历史，庆历三年，也就是明年，由范仲淹主导的庆历新政，就要拉开帷幕了。 朝廷新政当然和苏泽这样的小人物没有太大的关系，但是他知道其中一项新政改革，也许会对他的人生有影响。 那自然是科举改革了。 在今年即将举行的省试中，诗赋依然是科举考试的重点内容。 苏泽知道自己在诗赋上的天赋，怕是很难在这点上和古人竞争。 但是在范仲淹推行的庆历新政中，将原来进士科注重诗赋改为策论，在这点上自己倒是可以用后世互联网键政的水平竞争一下。 而如果历史没有大的改变，庆历新政也就说是从明年庆历三年开始，到庆历五年就被废止，科举再次回到重视诗赋的考试上。 要等到再考策论，那就要等二十多年后王安石主政，再对科举进行改革了。 宋代的省试两年一届，不过庆历新政期间为了选拔人才，特开恩科，每年都举行一次，也就是说自己也就只有这三年机会。 冷风吹来，苏泽打了一个哆嗦。 千头万绪，还是回家再说。 ------------ 第005章 灵蕴童子 接下来的路倒是没有遇到什么波折，苏泽在路过鱼肆的时候，买了一把鱼干，就赶紧掩着鼻子离开这臭烘烘的鱼肆。 等到了家中，推开房门，苏泽将鱼干放在地上，对着房梁上那个橘红色的影子喊道： “下来吧。” 只见一头橘红色的猫从屋顶上跳了下来。 前世的苏泽也养过猫，但是他也从没见过橘红色的猫。 也难怪能被公主所聘。 苏泽想起以前读书的时候，曾听说过宋人买猫不叫买，而是叫聘，甚至聘猫还要举行隆重的仪式。 “纳猫如纳妾”，这就是宋代聘猫的规矩。 若是要买猫，先要挑选一个“纳猫吉日”，写一份纳猫契，再为猫挑选聘礼，才算完成了聘猫的前期工作。 宋朝人买卖牲畜都要签订契约，只有买猫的契约写的是聘书，也称纳猫契，目的是缔结契约，请天上的神仙来做个见证。 纳猫契类似于婚书，主要内容有纳猫日期、猫的外貌以及纳猫人对它的要求，比如宜家宜宅，不要乱跑之类的。 如果聘来的猫是家猫生的小猫，就要给主人家送盐；如果聘来的猫是野猫，则要给猫妈妈送一串小鱼。 汴京城内的人口密度大，宋代又是商铺和民居杂居，导致城内的鼠患很严重，所以聘猫的业务很红火。 前身也想过聘猫，只是他觉得自己都养不活，就不要糟蹋猫了，最后只能忍着屋内老鼠乱窜而作罢。 这世上真的有橘红色的猫？ 苏泽趁着小猫吃鱼干的时候，忍不住用手摸了摸猫的头。 一些橘红色的粉末落在他的指尖，苏泽不由哑然失笑。 原来大宋的公主也会被人骗啊？ 原来这头名为胭脂雪的狸奴，并不是毛发天生就是橘红色的，而是被无良商家用橘红色的颜料染色。 估计是无良商家收了公主聘猫的礼金，然后在聘猫的仪式上故意放跑了猫，坑了公主的钱又掩藏了秘密。 大宋的骗局都这么高端吗？ 苏泽微微一笑，从屋子里找出一把木梳，很快就将这只狸奴身上的橘红色颜料梳去，原来是一只通体雪白的白猫。 “胭脂雪，身上涂了胭脂的雪白狸奴，这骗子倒是没有完全骗人，谜底都在名字中了，哈哈哈。” 苏泽为这骗子的胆大和幽默喝彩。 不过他此时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重新回到书桌前，苏泽掏出怀里藏着的那本《桃花源记》，然后将手掌放在书皮上。 当他闭上眼睛，又是一阵晕眩感，但是比上一次要轻微了很多。 睁开了眼睛，苏泽发现自己站在桃花源的码头上，而那个萝卜小人在自己眼前蹦蹦跳跳。 【不愧是新任桃源主人，您这么快就搜集到文脉之气了！】 “文脉之气，就是王安石笺纸上的那些字吗？” 【是的是的，书法作品也会拥有文脉之气。】 原来如此，想到后世那些名家书法作品能卖出的天价，王安石的真迹应该很值钱吧。 “能吸收多少文脉之气？” 【那张笺纸能提供10点文脉之气哦！】 十点？ 苏泽倒是对这个数字没有概念，只能说文脉之气是一种货币，必须要和商品挂钩才有价值。 苏泽又问道： “吸收文脉之气，会对原物产生影响吗？” 【当然不会，文脉之气不会影响原物，但是一部作品只能吸收一次哦。】 那就好，如果吸收完原物就被毁了，那万一自己日后搜集到什么前人古董，那就太浪费了。 接下来就是苏泽最关心的事情了，他开口问道： “你上次说，这文脉之气可以买东西，怎么用？” 萝卜小人突然钻进了土里，接着两只手（姑且称之为手）各抓了一件东西，一齐递给苏泽。 左手是一卷画册，右手则是一块木牌。 苏泽展开画册，上面有文字和图画，原来这就是桃花源的使用说明书啊。 萝卜小人说道： 【桃源主人可以用文脉之气购买建造蓝图，灵蕴童子会帮您建造相应的设施和建筑。】 【卷册中还有招募各种灵蕴童子的价格，您可以将自己需要的灵蕴童子写在木牌上，挂在桃花坞的通告栏上，就会有灵蕴童子应招帮您干活。】 这么说，苏泽一下子就懂了，这桃花源还真是一个种田游戏。 他迫不及待的翻开卷册，看到了这么几样建筑： 【下等旱田】 价格：每亩5文脉之气； 功能：可以种植豆、粟、麦等耐旱作物，现实世界每一个月收获一次，需要一名农蕴童子打理。 “一个月就能收获一次？” 萝卜小人说道： 【桃花源是洞天福地，作物生长极快，从播种到收获只需要一个月时间哦！】 “收获的东西可以带出去吗？” 【当然可以，无论是粮食还是桃花源中制作加工的物品，都可以带出去的。】 没想到这金手指这么强！ 要知道，宋代一家占地50亩的，称之为四等户，也叫下户。 如今农业技术水平，精心打理的土地一年最多也是两收，也就是一年可以收获两次。 自己桃花源的一亩地可以收获十二次，折算现实土地也就六亩地了！ 而且宋代并不强制别居，一户三代同堂，七八人口挤在一起也是正常的，还要日夜劳作，才能维持生计。 而且看这个描述，自己可以招募【农蕴童子】来种田，自己什么都不用做，就可以获得粮食。 苏泽十分高兴，从记忆中知道，前身家境十分贫寒，为了获得解生资格，几乎是倾尽家财了。 这也是为什么前身总要参加那些把他当做小丑看的宴会，实在是太饿了啊。 如今有了金手指，还带食物能够自给了，而且还是随身携带的桃花源。 这下子吃饭问题算是解决了。 苏泽继续拉开画册，又看了几个建筑： 【半山竹林】，每亩5文脉之气，需要林蕴童子打理，可产出【竹子】、【竹笋】。 【下等池塘】，每亩10文脉之气，需要渔蕴童子打理，可产出【鱼】、【虾】、【莲藕】、【菱角】。 【下等水田】，每亩10文脉之气，农蕴童子打理，可产出【水稻】等喜水农作物。 ------------ 第006章 首抽，紫色农蕴童子 苏泽继续拉开卷册，但是很快就拉不动了。 一旁的灵蕴童子，摇晃着头顶上的枝叶说道： 【需要更多的文脉之气，修复桃花坞，才能解锁更多的建筑和设施哦。】 桃花坞，应该就是这个残破的码头了。 原来是要升级主城啊。 苏泽很快明白了套路，这不就是种田模拟游戏的设定吗？ 果然，苏泽在卷册见到了一排字—— 【升级桃花坞，需要20文脉之气。】 “那灵蕴童子怎么招募呢？” 【那个在背面。】 苏泽翻开卷册，果然见了几种灵蕴童子。 【普通的农蕴童子】 功能：可以打理农田，一亩田需要一名农蕴童子打理。 费用：每个月5文脉之气。 接下来的【渔蕴童子】什么也都差不多，费用都是每月5点，不就是模拟种田游戏里不同职业的工人吗？ 真贵啊。 这5点还不是一次性支出，而是每个月都要支付的。 也就是以后自己的设施越多，就需要越多的灵蕴童子，那每个月需要的文脉之气就更多。 眼前的【灵蕴童子】又说道： 【会有不同品质的灵蕴童子来访应征哦！如果运气好会有能力出众的橙色神话级的灵蕴童子出现哦！越高等级的桃花坞，招募到高品质灵蕴童子的机会更大哦！】 好吧，你一个桃花源，也学会垃圾氪金手游的套路了。 苏泽想了想，最后还是决定，先解决吃饭问题。 那就是先开垦一片【下等旱田】，然后再招募一名【农蕴童子】。 将招募的内容写在木牌上，挂在了桃花坞码头的挂钩上，不一会儿，一名身穿农夫短打布衫，肩膀上扛着锄头的小萝卜头，乘坐一只小船飘荡到桃花坞码头边。 和头顶上是绿叶的引导童子不同，这个农蕴童子的头顶上，是金黄色的麦穗。 “愣着干嘛！还不快把俺拉上去！” 小船上的农蕴童子发出瓮声瓮气的喊声，苏泽连忙蹲在船坞边，将小船拉到了码头上。 这名农蕴童子一下子跳到了码头上，他看向苏泽说道： “你就是新的桃源主人？俺叫阿农，你愿意招募俺吗？” 这时候苏泽身边的萝卜小人说道： 【恭喜桃源主人！首次就招募了史诗级紫色童子！】 这是首抽保底优惠？ 苏泽对于自己的运气从来没有什么自信，这个看起来像是老农打扮的萝卜小人，竟然是个紫色的童子？ 但是苏泽首先问道： “每个月的费用不变吧？” 名叫阿农的紫色农蕴童子张开嘴，不满的说道： “你把俺当什么人了！当然不变！” 苏泽为了自己的斤斤计较有些羞愧，他开口询问道： “阿农，你的特殊能力是什么？” 这个农蕴童子骄傲的说道： “俺能育种！每季收获后，俺都能选育出更优良的种苗，可以增加产量，增强种苗特性！” 这个能力强啊！ 但是阿农又低下头说道： “因为俺要精心照料农作物，所以一季也只能耕种一亩田。” 苏泽了然，高品质的灵蕴童子应该可以干更多的事情，但是阿农因为【育种】这个技能，所以也和普通的农蕴童子一样只能种一亩田，苏泽倒是觉得这个技能无愧于史诗品质！ 要知道，桃花源的东西可是带出去的。 经过培育的良种，也是可以用在现实世界的。 种子，可是农业之本，如果能培育优良的种苗，拿不仅仅是个人吃饱饭的事情，甚至可以改变整个历史！ 更何况，桃花源世界还有一年十二熟的优势，可以大大加强育种的速度！ 再想到后世那些好吃的水果，也有可能在这方世界出现，苏泽更是觉得自己捡到宝了。 “阿农，你愿意被我雇佣吗？” 阿农点点头，头顶上的麦穗微微抖动，算是和苏泽签订了契约。 负责引导童子说道： 【桃源主人，等您明早再来桃花源的时候，旱田就已经准备好了，请您再带一些种子进来。】 苏泽点头，他又问道： “每次进出桃花源，都要用那本书吗？” 引导童子摇头说道： 【书中自有桃花源，无论是什么书，只要您心中想着桃花源，就能进来这里了！只不过为了避免麻烦，请不要在外人面前进出桃花源哦。】 听到这里，苏泽又轻松了一些，看来这个金手指是和自己绑定的，而不是和那本《桃花源记》绑定的，这样进出就方便了，自己也不用时时刻刻都带着那本书。 “种子怎么带进来？我要怎么回去？” 【只要您默念‘归去’，就能离开桃花源了。明日只要您将装有种子的口袋抓在手里，在进入桃花源就可以了，不过桃花源除了您之外，不能带进活物。】 弄清楚了这些，苏泽念道： “归去，归去！” 晕眩感再次袭来，苏泽再次睁开眼睛，听到了一声猫叫。 阳光从桌子前的孔洞偏折到书桌边上，尘土混合阳光形成了一道光柱，胭脂雪趴在光柱的末端，正眯着眼睛看向自己。 这是回来了？ 顺手撸了一下猫头，胭脂雪发出舒服的哼哼，苏泽站起身来，推开屋门。 刚刚回来的时候是临近晌午，现在也才午时，看来桃花源的时间流速和现实世界也是一样的。 肚子咕咕咕的叫了起来，苏泽这才想起，早上也就是吃了一块豆饼，半块还分给了王安石。 可家徒四壁，米缸已经见底，要到何处觅食？ 就在这个时候，门外传来少女的呼喊声： “姓苏的，没醉死就快开门！” 记忆中一个活泼的女子形象跳了出来。 苏泽打开门，身穿彩色缯衣的年轻女子，梳着及笄后的少女编发，却又为了方便走街串巷，用红色丝带绑住宽大的袖口。 如此青春活力的气息，都让苏泽有些难以招架。 张楚兰，算是前身的青梅，苏泽旧邻商贾张道成之女，苏泽的父辈曾经想要让两人定亲，只是苏泽父母相继去世作罢。 张道成生意做的越来越大，就搬出了城南的街坊，但是张楚兰依然隔三差五来找苏泽。 张楚兰每次都劝说苏泽好好进学，但是听到了昨天喝酒放浪形骸的消息，今天中午就找机会杀到了苏泽的小院。 ------------ 第007章 富婆 见到张楚兰杀到，苏泽也暗暗头疼，同时也暗道北宋果然民风开放，没有成亲的女子还能满街串巷的乱跑，在明清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这点也同样反映在婚姻上，比如当今皇帝的皇后曹氏，就是离过一次婚，然后被群臣选为皇后的。 对了，还有那个丢猫的福康公主，苏泽想起在历史上，这位公主也和夫家闹的很不愉快，甚至还夜叩宫门闹离婚，最后仁宗对这个宠爱的女儿也很无奈，默许她和驸马分居，住在宫内。 张楚兰看着苏泽，同样的来气。 苏泽家境贫寒，但是她张家也不是只认钱的势利眼，当年两家也是有旧情在的。 但是苏泽如此不上进，自己的父母如何放心让自己嫁给他？ 张楚兰之所以督促苏泽读书，就是希望他能考上进士，那样就可以向自家提亲了。 到时候就算是次第靠后，靠着张家的财力，也能给他谋个官做。 却没想到苏泽整日和狐朋狗友出入勾栏瓦肆，还经常口出狂言得罪别的读书人，这让张楚兰父亲对他的观感更不佳。 张楚兰的这点小心思，前身这个狂书生也许不懂，但是两世为人的苏泽倒是看的清楚。 “还不让我进去？” 张楚兰柳眉一竖，苏泽只好让开院门，只见张楚兰身后还躲着一名小侍女，手里提着食盒，原来骂归骂，张楚兰还是给自己送吃的来的。 前身这样好吃懒做没有饿死，这位青梅竹马的投喂也是关键。 进入屋内，张楚兰见到了趴在书桌上的胭脂雪，眼睛一亮的问道： “阿泽你聘猫了？” 苏泽也不知道如何解释胭脂雪的来历，只能点头说道： “家中老鼠太多，就托人聘了一只。” 张楚兰环视了一圈说道： “老鼠在你家都要饿死，哪里会闹鼠患？这狸奴好生可爱，可别给你养死了！不如？” “不行！这猫是我聘的，你要养自己聘去。” 苏泽断然拒绝，这头胭脂雪是公主丢的，虽然身上的颜料已经脱落，但是万一被人认出来也会造成不小的麻烦，苏泽准备这段时间将它养在家里，等风头过去再说。 张楚兰嘟着嘴，却也没有再出言讨要，只想着下次来要带些小鱼干来，可别让苏泽养死了这么可爱的狸奴。 侍女将食盒放在桌上，张楚兰这才说道： “我娘做的桂花粥冻，你不是最爱吃吗？我央着娘又做了一些，放在上面食盒里。下面盒子装的是琼花楼的爊鸭，也是你最喜欢吃的。” 张楚兰又掏出两本书，递给苏泽说道： “这本是小范老子的诗集，我听爹说官家很中意小范老子，将来很可能宣麻拜相，你若是模仿他的诗作，说不定能考中进士。” 苏泽咂咂嘴，这位姑奶奶未免也太看得起自己了。 小范老子是什么人，是义务教育阶段语文书的常客，也是这个时代最顶尖的文豪。 自己去学他的诗词？ 张楚兰又说道： “还有一本是柳三变最近的诗词，阿泽你也可以研习下。” 这下子苏泽忍不住了，他说道： “兰娘拿这柳三变的词让我学，是怕我中第吗？” 张楚兰连忙说道： “当然不是这个意思，柳三变的词不好吗？” 苏泽扶着额头，柳三变，就是柳永，也是一位教科书常客。 “柳三变写的好，但是他的风格为官家不喜。曾经有大臣向官家推荐柳三变，官家言曰‘且去填词’，这几年他还在远州奔走调任呢。” 张楚兰委屈的说道： “我哪里知道这些，只是姊妹们都说柳三变的词好，你不看我就拿回去了。” 苏泽压住两本书说道： “留着吧。” 这两本书装帧精美，一看就不是普通的货色，实在不行还可以拿出去卖钱，柳永的新集在汴京的勾栏瓦舍中可是很吃香的，不少花魁娘子都愿意出高价求购。 张楚兰又絮絮叨叨说了一些劝学的话，等她说完了之后，苏泽才问道： “你家店里可有种子卖？” 张楚兰一愣，她家以前确实是开粮店的，但是这些年早已经不卖了。 她说道： “我家早就不卖粮食了，阿泽你要买菜种？那要去坊市买，如果要粮食种子，城内就不好买了。” 想想也是，寸土寸金的汴京城，倒是有人见缝插针种点菜，但是种粮食就别想了。 实在不行种点菜也行，苏泽打定主意，下午去附近的坊市看看。 前身这些年也没有关心过青梅竹马家的变化，苏泽有些好奇的问道： “张翁现在做什么买卖？” 说到了自家，张楚兰叉着腰说道： “我爹现在的生意可大了，我们张家现在可是皇商！” 苏泽吃了一惊，也难怪自己这位张叔不太待见自己，没想到张家的生意竟然做得这么大。 张楚兰说道： “我家和宫里那位张修媛有些亲戚关系，这才被官家点了皇商。” 听到这里，苏泽立刻明白了。 张修媛，是后世有名的张贵妃，是仁宗皇帝最爱的女人，死后被仁宗册封为皇后。 总体来说，赵祯能得“仁”这个称呼，确实是个很有自制力的皇帝。 但也许是在继位之初就被刘太后垂帘听政，亲政后又因为大宋强势的士大夫阶层限制，这位仁宗唯独在后宫问题上非常任性。 刘太后给仁宗指定的皇后郭氏，在仁宗亲政后不久就被废，然后就在群臣的坚持下，娶了这位离异的皇后曹氏。 选择曹氏的原因，自然是因为真定曹氏是大宋开国功臣之后，是北宋四大家族。 两任皇后都为人所制，仁宗皇帝只能从别的女人身上追求爱情。 其中最受宠的，就是这位张修媛。 张家能找到这位张修媛当后台，做个皇商确实没有任何问题。 没想到自己的青梅竹马还真是个富婆啊！ 说完这些，张楚兰一下子跳起来说道： “我和阿爹说是出来巡店的，再不去就要晚了！阿泽你好好读书，切莫再去和狐朋狗友厮混了！” 说完这些，张楚兰就风风火火的冲出小院。 苏泽的肚子咕咕咕的叫了起来，他迫不及待的打开了食盒。 ------------ 第008章 美食，占城稻和报纸 上层的盘子里，整齐的码放着四四方方的桂花粥冻。 粥冻，就是将米粥放凉之后，自然凝结成的粥块，再加上蜂蜜和桂花，就变成了类似于凉糕一样的点心。 这是一道汴京名点，几乎所有的宴席上都会作为前菜或者饭后甜点，张楚兰的母亲以前为了支持丈夫做生意，钻研过制作粥冻的手艺，张道成早年做生意的时候，经常会带上自制的粥冻作为礼物拜访客户。 苏泽拿起筷子，夹起一块粥冻送入嘴里，果然入口即化，桂花香味融合蜂蜜的甜味流入嘴里，张楚兰母亲的手艺当真不输汴京那些正店的大厨。 苏泽又打开食匣，浓烈的鸭肉香味一下冲出来。 琼花楼的爊鸭，名满汴京。 爊，就是用火煨的意思。 琼花楼的爊鸭，要先用热麻油煎至表面金黄，再加入各种调味料，用小火再煨熟，放凉了之后再浇上料汁切食。 爊鸭入口，同样也是满口飘香，煨到很烂的鸭肉中带着多种香料混合的香气，完全没有鸭子的腥味，比苏泽前世吃过的那些米其林餐厅的味道，也是不遑多让的。 苏泽有些泄气。 按照其他穿越小说的说法，靠着现代人的厨艺，穿越后都能过上不错的生活。 可吃到这两道菜，将这种可能性彻底击碎。 汴京城当真是“会寰区之异味，悉在庖厨”。 如果穿越到唐代还差不多，唐代城市都有宵禁，商品经济还没这么繁荣。 要知道汴京城内，已经发达到了“市斤人家，往往只于市店旋买饮食，不置家蔬”，大宋汴京城的老百姓都日常下馆子了，自己前世那做猪食的水平，如何在汴京城这个厨神如林的地方搞餐饮啊！ 好吧，又断绝了一个生财之道。 若是要搞餐饮，估计要在【桃花源】里建造相应的设施，招募到有用的灵蕴童子才行。 暂时是别想了，还是先种田吧。 苏泽吃完了美食，又分出一些鸭肉给胭脂雪，这才关上房门，向着附近的坊市而去。 宋代允许百姓“侵街”，也就是临街做生意，但是临街的店铺大部分都是日用餐饮的店铺，像是买种子这种事情，还要去专门的交易区，也就是坊市才行。 好在苏泽居住在城南，距离漕运码头不远，汴京最大的坊市金明坊就在不远处。 走过一座木桥，桥下就是汴京的漕运生命线汴河。 当真和清明上河图上所画的那样，汴河上的船只首尾相连，乘船的船把式的号子此起彼伏，宛如在河上对唱一样。 越是这样，苏泽越是有些心痛。 八十三年后，这么繁华的汴京城就变成了浮华泡影，在金人南下的铁蹄中葬送得一干二净。 也难怪那些南渡的诗人们，无不在梦中怀念繁华的汴京城。 走过这座木桥，终于来到了金明坊。 坊市内依然是行人如织，其繁华程度让苏泽想到了前世黄金假期的复古老街。 你宋人都是不上班的吗？大下午的就来逛街？ 坊市也不全是商店，背着背篓叫卖的货郎，临街摆摊的小贩，无不在显示这座城市的活力。 好在宋时的商品竞争已经非常激烈，商铺都已经开始在门口悬挂招牌，表明自己店铺售卖的商品，用来招徕客户。 苏泽很快就见到了一家出售良种的店铺，幡子上悬挂着出售良种的字样。 走进去一看，苏泽才发现，原来这不是一家商铺，而是一家官府机构——保生局。 和普通店铺不同，苏泽进去后也没有伙计上来接待，伙计们反倒是坐在店铺后随意的闲聊着。 等到这时候，苏泽才明白了为什么保生局这个官府机构，会卖种子了。 保生局，是先帝宋真宗所设立的机构，负责赈灾保民，可以说是封建时代最早的，专门负责社会保障和福利的机构。 既然是官府的机构，自然不会和商铺那样热情。 而之所以保生局会卖种子，是因为宋真宗曾经大力推广过占城稻。 宋真宗大中祥符四年，宋真宗派遣使者到福建取回三万斛稻谷。 这些稻谷并不是宋朝普遍种植的糯粳二米（在宋朝称之为“白粮”），而是一种从当时被称作是占婆或占城的越南南部的外来稻种，故名为“占城稻”。 占城稻是一种早稻，成熟早结粒快，一年可以收获两到三次，产量较之粳米提高很多。 而且占城稻不择土地肥瘠，随种随收，可播种面积比粳米和糯米大得多。 得到这种稻种后，宋真宗大悦，命令保生局推广稻种，在江淮两浙的农民，令其种植。 如今宋真宗已经去世很久了，就连执政的太后刘娥也去世很多年了，但是保生局负责售卖占城稻种，依然保留了下来。 当然，这也不是最初的稻种了。 真宗很喜欢占城稻，命令在皇宫内玉宸殿种植，又在御苑中划出区域，命令农官不断改良育种，并且让保生局平价出售种子。 当然，以宋代的农业水平，育种的效果也就这样。 占城稻虽然抗寒高产多熟，但是在宋人看来是一种难吃的米。 因为口味不佳，所以被称之为小禾谷，而原本的稻种为大禾谷。 大禾谷收获少，价钱贵，所得除了输官上供外，非富家大户不能吃到，小禾谷收获多价钱贱，贫下户都吃它。 汴京城内的正店，都是不会供应占城稻的，只有脚店和摊贩，才会贩卖占城稻做的米饭和食物。 但是苏泽却很兴奋，自己有桃花源，还有阿农这个会育种技能的农蕴童子，如果能培育出更高产又美味的稻种，那不是利己又利民？ 苏泽掏出铜钱，买了一批稻种，又在金明坊内逛了一圈。 只可惜买完稻种，苏泽囊中羞涩了，看着琳琅满目的商品，苏泽只能望洋兴叹。 明日要去王安石家赴宴，空手去又不好，又买了几样小礼品，苏泽被这北宋繁华的街景给迷晕了眼睛，一直到了华灯初放，这才踏上回程的路。 回程路上，又有小童手持墨迹未干的盗版邸报，沿街小巷叫卖—— “小范老子奉诏进京，官家开天章阁问对！” ------------ 第009章 礼物系统 苏泽看着沿街叫卖的报童，好吧，穿越者的生财之道又断了一条。 他喊来一名报童，掏出一枚铜钱问道： “这是最新的邸报吗？” 报童连忙说道： “相公放心，这可是进奏院刚排定的邸报！” 进奏院，是负责公文传递的衙门，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功能，就是将政事汇编成集，发往各官署衙门和地方官府，这就叫邸报。 正式的邸报自然是朝廷公文，不可能当街贩卖。 报童贩卖的，是商人雇人誊抄的邸报。 要说汴京城的商人，当真也是手眼通天。 今天上午苏泽才遇到范仲淹入京的车队，进奏院估计是下午编订的邸报，晚上商人就已经招募书手抄写完毕，让报童在夜市上贩卖了。 看来跑得快不仅仅是香港记者，古今中外搞新闻的都是玩的一个速度。 大宋百姓政治热情很高，又以京师百姓最喜欢讨论政事。 范仲淹进京又是大事，叫卖邸报的报童很快就被路人包围。 眼看着其他伙伴的邸报都被买光了，眼前这个报童有些不耐烦的问道： “这位相公，您到底买还是不买？” 苏泽将铜钱递过去，一份带着墨臭的盗版邸报递到了他的手上。 家中也没有钱烧油灯，苏泽就和其他路人一样，干脆就在沿街店铺的灯笼下读了起来。 头等大事，自然就是范仲淹问对的事情了。 邸报上写的很清楚，范仲淹是因为西北战事，被皇帝诏入京师的。 但是苏泽知道，宋仁宗开天章阁问对，那就不是简单的询问西北战事了。 天章阁，也是先帝宋真宗所建，是存放皇帝御书的地方。 宋代皇宫内的阁殿，都是拥有特殊政治意义的。 首先是阁内设置学士，比如天章阁学士，又或者是龙图阁学士，这些职位是非常重要的官员资历，要成为两制以上的高官，必须要有馆职在身上。 后世仁宗朝有名的包龙图包青天，龙图就是他曾任龙图阁学士。 当然，现在的包拯还在外州做官，还没能做到龙图阁学士。 此外，皇帝开天章阁接见大臣，也是一件极具政治信号的事件。 原本天章阁是真宗皇帝和群臣赏画评鉴书法作品的地方，但是从仁宗继位以后，仁宗皇帝在天章阁接见大臣，向大臣问御边大略、军政要事，成为对大臣们最高规格的待遇。 苏泽回忆自己的历史知识，范仲淹是庆历三年拜相，庆历新政算是从这年开始。 今年虽然才庆历二年，但是宋仁宗怕是已经有了开启新政的想法，所以才有开天章阁，向范仲淹询问西北边情的事件。 山雨欲来风满楼啊！ 变法就是一次新旧势力的激烈交锋，庆历新政虽然维持的时间不长，但是对整个北宋的政治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自己如果想要科举做官，必然会被卷入其中。 夹起盗版邸报，苏泽的衣服上蹭上了劣质的墨迹。 这盗版邸报都是书手抄写的，用的纸张和墨都很差，而且错别字很多。 而今日张楚兰送来的两本书，都是用雕版印刷的。 毕昇应该也是这个时代的人吧？自己能不能利用桃花源改良活字印刷术？说不定也能在报纸上赚上一笔。 苏泽一边思考着，终于回到了家中。 第二天早上，苏泽就迫不及待的抓起床边的《桃花源记》，捏着占城稻的种子进入了桃花源。 短暂的晕眩过后，苏泽再次睁开眼睛，他已经站在桃花坞上。 这时候，桃花源已经发生了一些变化。 原本桃花坞周围都被粉红色的雾气包裹，如今这些雾气退散了一些，一块一亩大的农田出现在他面前。 引导童子坐在桃花坞地上，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 （引导童子） 农田边上还有一座普通的茅草屋，只见到头上顶着麦穗的史诗级农蕴童子阿农，正在田地中锄草。 白云悠悠，好一片世外桃源的景象。 见到苏泽来了，阿农放下锄头，走到苏泽的面前，抬起头伸手说道： “种子呢？” 苏泽将一袋子占城稻的种子递过去，阿农打开袋子，将金黄色的稻种捧在手心里，仿佛是欣赏什么稀世珍宝一样，把玩了半天后，连连说道： “饱满圆润，上等的粮种啊！” 阿农满意的欣赏完粮种，在身上掏了半天，掏出了一本书递给苏泽说道： “这是俺这些年种田的学问，桃源主人就送给你了！” 说完这些，阿农就拿着锄头，走回到【下等旱田】中，开始锄地播种。 引导童子来到苏泽身边，啧啧称奇的说道： 【没想到阿农也会送人东西啊，如果送对了礼物，灵蕴童子也会赠送合适的回礼的。】 苏泽了然，这不就是种田游戏中的好感度礼物系统吗？ 翻开手上的农书，这是一本装订简陋的书稿。 书是用时下流行的白话所写的，内容也是比较朴实易懂，科技水平大概也是对历代农业技术的总结，加上一些育种的心得体会。 但是苏泽还是有些高兴，这本农书如果在懂得农务的官员手里，肯定能发挥很大的作用。 他郑重的将农书收起来，原来招募灵蕴童子还有这样的好处。 身边的引导童子说道： 【等一个月后，阿农就会上缴收获的稻谷了！】 【怎么样？桃源主人您看到了吧？多搜集文脉之气吧，就能更好的建设桃花源哦！】 苏泽也十分满意，如果每个月都播种收获，自己吃饭问题就解决了，仅仅是10点文脉之气，就能有这样的效果，他对自己的未来更有信心了。 想到要去王安石家中赴宴，这次又能搜集到多少文脉之气，桃花源中就能建设更多的设施。 那样就算是考不上进士，自己也能在北宋活下去。 这样的日子倒是也不错。 “送我回去吧。” 【归去！归去！】 等苏泽再次睁开眼睛，已经回到了自己的破屋中。 他给胭脂雪的食盆中放上鱼干，就带着昨日买的礼物，向着王安石笺纸上所写的地址走去。 只是苏泽并不知道，在他身后跟着两队鬼鬼祟祟的影子。 ------------ 第010章 皇城司 身后一个人影问道：“都校，要不要现在拿下人犯？” 另一个人影说道：“等等再说，看他提着东西，应该是去会友，看看他的党羽再说！” 两个人影追着苏泽，显然十分的专业，苏泽根本没有留意到身后有跟踪者，就这么一路来到了王安石家中。 而另外一队人影就比较业余了，她们跟得苏泽更紧，很快就追到了王安石家门口。 ----------------- 王安石已经站在门口等待了。 一见到苏泽，王安石立刻迎了上来。 两人寒暄了两句，苏泽也开始观察王安石的家。 比起城南的嘈杂街坊，王安石所在的街坊临近御街，距离皇城也更近，位置要比苏泽家的多。 苏泽知道王安石的家世，他父亲曾经担任过江陵府通判，小时候居住在金陵的时候，比起他自称的江西临川要久的多，苏泽听王安石说话，也有一丝江淮官话的口音。 不过也不能说明王安石家世显贵，因为王安石的父亲在他少年就去世了，又因为王安石父亲为官清廉，他一家很快就陷入到困顿中。 甚至在王安石少年时，他全家在江陵钟山上挖过野菜为生。 王安石的祖母和母亲在，下面还有四个弟弟和三个妹妹，虽然上面还有两个异母的哥哥，但是已经和他们家族没有太多来往，家庭的重担还是落在他身上。 是的，王安石的生母也是父亲二婚，离婚这件事在北宋也是非常常见的，并不会被人歧视。 后来为了考进士，王安石一家搬来了汴京，这些年随着王安石声名鹊起，生活才稍微好了一些。 “王郎，家中大人可在？” 登门拜访先要拜见别人家的长者，宋称呼父母为大人，王安石本身也是一个注重礼数的人，为此更加高兴，对着苏泽说道： “家慈正在后院，苏郎随我来吧。” 苏泽恭敬的向王安石的母亲吴氏行礼，这位吴夫人果然气质不凡，但是因为生活的磨砺而显得有些苍老，手上也都是蜕皮和水泡，苏泽在很多替大户人家浆洗的邻居那里见过这种手掌，看来王家在汴京依然十分拮据，连王安石的母亲都要帮人浆洗维持生计。 接着王安石又让弟弟妹妹出来拜见苏泽，他四个弟弟分别是安国、安世、安礼、安上，三个妹妹也有吴夫人几分气质，只是年龄尚小还有些青涩。 果然史书上的说法没错，王安石是个很拗的人。 这种拗，不仅仅在他日后的变法上，也体现在他的交友上。 只要能被王安石看中，那就是能够倾心的朋友，他对待朋友也是全心全意的。 若是被王安石所轻视，那他也就会毫不掩藏自己的想法，你再刻意结交，王安石也不会正眼看你。 就在这时候，门口又有客人敲门，王安石又拉着苏泽去迎接客人。 苏泽很快就见到了一名面容严肃的年轻人。 这名年轻人大概和自己差不多年岁，但是不苟言笑的样子仿佛是四五十岁的中年官僚。 身为主人的王安石，立刻开始介绍： “曾巩，曾子固，也是安石的好友，曾子固的策论以雄健闻名京师。” “这位是苏泽，苏郎对时政颇有见解，也有非常之学！” 好吧，自己刚穿越不久，语文教科书上的唐宋八大家就见了俩。 还有四人自己说不定也都能见到，他们分别是当朝重臣欧阳修，以及此时应该还在读书的三苏父子。 苏泽规规矩矩的向曾巩行礼，曾巩也是一板一眼的回礼。 曾巩性格肃穆，不苟言笑，为人也是纯孝。 此时曾巩的父亲在外地为官，曾巩在汴京一边准备科举，一边奉养一大家子人。 曾巩和王安石家还不同，他的母亲是父亲续弦的继母，对于继母曾巩也如同侍奉亲母一样，对继母生的弟弟妹妹也一视同仁，这份德行也很得到汴京读书人的敬重。 有这么两位大神在，搜集文脉之气的任务应该能顺利完成了。 就在三人准备进屋的时候，苏泽又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苏泽！你不是说要在家好好读书吗？又出来喝酒？” 只见身穿襦裙的少女从街边冲了出来，正是苏泽的青梅张楚兰。 原来昨日张楚兰来过之后，依然对苏泽不放心，今天一早就带着家仆埋伏在苏泽家门口，跟着他一路出门追到了王安石家中。 看到王安石家中又是要宴客的样子，张楚兰自然觉得苏泽又是和原来那帮狐朋狗友鬼混，忍不住冲了出来。 王安石和曾巩都是何等人精，心中七七八八猜到了大概。 面对这样的事情，王安石是识趣的在一旁饶有兴致的旁观，而曾巩则是皱起眉头，他性格方正，对这样的事情不太感冒。 苏泽也是头疼，自己明明是在做正事的，但是却莫名有一种被抓奸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眼看着门口聚集的街坊多了起来，王安石正准备出门打圆场，门口又围了一拨人。 为首是一胖一瘦两个军官，身后则是十几个身穿甲胄的禁军，他们迅速驱赶人群，将王安石家包围起来。 “皇城司办事！闲杂人等退散！” 听到皇城司三个字，一旁为官的百姓立刻散去，但是他们都关上家门，从屋内窥视着。 听到皇城司三个字，王安石和曾巩也皱起眉头。 只见一个胖军官走上前来，对着苏泽说道： “皇城司奉命追查妖书案，人犯苏泽，有人检举你撰写妖书，速速随我们回司查办！” 听到这里，一向沉稳的曾巩也变了脸色。 张楚兰更是脸色惨白，她挡在苏泽面前说道： “你们是不是抓错了人了！就苏泽这个才学，能写出妖书？” 苏泽也有些莫名其妙，他穷尽记忆，也没找到前身和什么妖书有关。 就在这个时候，王安石站出来说道：“皇城司办事，可有皇命金牌？” 只可惜这一次和上次不同，胖都司很快掏出了一块黄色的腰牌。 一旁的瘦军官也立刻说道： “尔等疑似从犯，也带回去调查！” ------------ 第011章 狸猫换太子 听到这句话，王安石倒是没慌，反而挡在苏泽面前说道： “正好，家父曾任江陵府通判，家母也有朝廷封诰在身，吾也有荫封，按照本朝律令，皇城司若是要抓捕有官身之人，需要请得官家中旨来才行！” 一胖一瘦两个军官有些懵了，这边苏泽也算是明白了自己目前的处境，他拉过张楚兰说道： “此地危险，你快点走！” 张楚兰却一副义气的样子说道： “小时候闯祸我们都是一起扛的，这次我也不走！” 苏泽着急的说道： “这次是天大的祸事，你扛得起吗？” 张楚兰愣着说道： “你真的和妖书有关？” 苏泽被她的天真给气笑了，他说道： “废话，当然和我无关，但是现在有人赖在我头上！你在这里不过是连累张翁，你走了还能找人救我！” 听到这里，张楚兰眼睛一亮，她立刻说道： “我这就回去求爹，入宫去求张修媛！” 说完这些，张楚兰领着侍女家丁就要走，瘦军官本来想要阻挡，却被胖都头拦住： “当务之急要将人犯苏泽带走，不要横生枝节！” 眼看着张楚兰一行人走了，胖都头上前对王安石说道： “此案关系重大，小相公大好前尘，为何要和这等奸逆混在一起？” “这苏泽没有官身，带他回去不用中旨吧？皇城司办事，小相公行个方便，不要祸及家人。” 听到胖都头恩威并施的话，王安石怡然不惧的说道： “苏兄是我的客人，若是王某这么做了，世人岂不是要说我卖友求荣？” “今日王某家中设宴，等宴毕了再说！” 说完，王安石打开院门，拉着苏泽就往屋内走。 曾巩也毫不犹豫的跟了进去。 关上院门，王安石的兄弟们被吴氏派来打探情况，王安石对着苏泽说道： “我前去拜见母亲，苏兄先在屋内安坐。” 王安石家已经被士兵包围，苏泽也无路可去，他只能在屋内坐下，开始思考情况。 虽然不知道具体情况，但是苏泽也知道自己担上大事了。 皇城司，类似于明代的锦衣卫，是直属于皇帝的特务机关。 如今提点皇城司的，是殿前司节度使李用和。 而刚才两个皇城司番子所说的妖书，就是最近汴京城内流行的一本地下书籍，也就是有关“狸猫换太子”事件的话本。 狸猫换太子，是仁宗继位前，真宗朝有名的公案。 这还说到真宗的后宫。 当今皇帝赵祯的生母是李宸妃，但是他却自小被真宗的皇后刘娥抚养长大，并且对外都说他是刘娥的亲儿子。 这其中自然涉及到了真宗朝的后宫战争了，作为失败者，李宸妃不仅仅被夺走了儿子，还不允许和儿子相认。 在宋真宗驾崩后，刘娥从皇后升级成皇太后，又开始临朝称制。 此时李宸妃尚在宫中，但是这位号称武则天第二的刘太后，为了自己临朝称制的法统基础，自然也没有让赵祯和生母相认，甚至在李宸妃临死之前，都瞒着已经成为皇帝的赵祯，他连生母死前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等到刘太后死后，皇帝赵祯才知道了真相，对此悲痛不已。 这桩宫斗戏，在民间传出了更多的版本，其中“狸猫换太子”的说法最为流行。 在这个版本中，当年真宗的皇后刘娥，和宸妃李氏一同怀孕，但是刘娥生的儿子夭折，李宸妃生出了儿子。 但是皇后刘娥伙同内侍，将李宸妃的儿子调换成了狸猫，而将李宸妃的儿子，也就是当今皇帝赵祯换成了自己的儿子。 真宗见到李宸妃生下妖物，非常愤怒，将她打入了冷宫。 而当时的皇后刘娥，又获得了儿子，又打压了争宠的对象，取得了最终胜利。 不过这“狸猫换太子”的说法，从先帝真宗在位就有流传，汴京这个地方又是从来不缺乏皇室八卦流传的。 但是最近在市面上出现了一本有关“狸猫换太子”的话本，在地下书商那边十分畅销。 这本妖书甚至被人进献到皇帝面前，皇帝自然是十分愤怒，下令让皇城司严查。 可查着查着，竟然查到了苏泽头上。 苏泽翻查记忆，自己绝对没有做过这件事。 至于为什么自己被诬陷，那有可能是前身做事太跳，又经常酒后失言，被人当做了替罪羊。 想明白了前因后果，苏泽却没找到破局之法。 躲进桃花源？ 躲得了一时，还能躲一辈子吗？ 但是这也可以作为一条退路。 就在这个时候，门外又传来了喊声： “节度使到！” 王安石已经向母亲说明了情况，吴氏从后院出来，苏泽连忙上前拜见。 苏泽对王安石的母亲吴氏真心拜谢说道： “吴夫人，王兄高义，但此事关重大，不能牵连了王兄前程，苏某还是出去就犯吧。” 没想到吴氏却说道： “卖友求安，这不是我教育儿子的方式，尔等见过兄长所为，日后需要谨记着。” 王安石几个弟弟妹妹纷纷点头。 也难怪能教出王安石这样的儿子，这位吴老夫人果然不凡。 但是苏泽已经来不及想这些了，门外的官兵又开始叫门了。 苏泽下定了决心，刚刚他已经想好了搏一搏的计划。 反正大不了就躲进桃花源中。 苏泽对着王安石说道： “一人做事一人当，皇城司不会罢休的。” 说完这些，他走到门口，打开大门，就见到了在胖瘦军官簇拥下，一名头戴红盔，身穿甲胄的中年将领站在门口。 胖都头见到苏泽出门，立刻说道： “殿前司节度使、提点皇城司，李节度在此！人犯苏泽还不乖乖认罪！” 苏泽心中微颤，这个中年红盔将军，竟然是殿前司节度使李用和，这可是妥妥朝廷重臣。 不过苏泽很快就明白了，为什么这位李节度使，会亲自出现在这里。 因为他除了是皇城司的一把手之外，李用和还是李宸妃的弟弟，也就是当今皇帝的亲舅舅。 妖书案事关宫闱秘史，涉及到当今皇帝的生母和养母，甚至还关系到皇帝继位的法统问题，也难怪皇城司大动干戈！ 苏泽吸了一口气，李用和来了更好，自己可以搏一搏了！ ------------ 第012章 陈情一表天下知（求追读，求票） 苏泽在看李用和，李用和也在看苏泽。 从品貌上看，苏泽算是个俊秀的读书人，并不是李用和一开始想的那种贼眉鼠脸的寒酸书生。 见到自己这个节度使，苏泽也没有惊慌失措，这份气度也算是可以了。 只是可惜了，牵涉到妖书案中，能不能保住性命都不好讲。 王安石和曾巩也跟了出来，苏泽拦住二人，对着李用和说道： “今日苏某是来访友的，和两位无关，若是要让苏某跟着皇城司走一趟，李节度使不得再牵连他人。” 胖都头立刻说道： “人犯苏某，你是承认妖书案和你有关了？” 苏泽冷哼一声说道： “自然无关，尔等奸吏办事不利，诬陷苏某交差，苏某只是不想要牵连友人罢了！” 大宋重文轻武，况且皇城司的主要职责是监视大臣，帮着皇帝做脏活儿，所以向来为汴京百姓不齿。胖都头见到苏泽气质不凡，虽然苏泽只是白身，却也不敢再说。 李用和点头说道： “此案暂时和别人无关，只要尔乖乖就范，本节度使不会牵连他人。” 苏泽又说道： “官府抓人，都允许嫌犯陈辩伸冤，苏某有冤屈，想要写陈情书，请李节度使带给官家。” 听到这里，王安石和曾巩也吃了一惊。 给皇帝写陈清书？还有这种操作？ 苏泽看向李用和，他是在赌。 如果是其他朝代，比如明代锦衣卫叫门抓人，苏泽早就躲到桃花源去了。 甚至如果是其他皇帝在位，苏泽也不会这么赌。 因为这是宋仁宗。 自古以来，能得仁这个谥号的皇帝，肯定是世所公认的宽仁之君。 这位宋仁宗，也确实对得起这个“仁”字。 前面那位刘太后，垂帘听政打压皇帝，还隐瞒宋仁宗生母死讯，刘太后又和宋仁宗没有血缘，如果换做其他皇帝，早就已经将刘太后批倒批臭了。 但是宋仁宗却没有丝毫降低刘太后的哀荣，甚至对刘太后的家人依然予以重用。 另外就是赌的这位李节度使了。 李用和是外戚加武将，但是在宋史上的名声非常好。 刻薄的大宋读书人都称赞的武将，个人品质上确实是相当出众的。 “小心静默，推远权势”，这是史书上对他的评价，这都是说明他是个小心谨慎，不愿意陷入朝廷纷争的谨慎大臣。 既然这样，妖书案涉及宫闱秘史，李用和肯定也不想要扩大的，而且两个主角，刘太后和李宸妃都已经去世，再追究这个事件已经没有太大的意义了。 果不其然，李用和思考了一会儿，立刻说道： “可以。” 苏泽拱手为礼说道： “请李节度使稍待。” 说完这些，苏泽和王安石曾巩回到小院中。 苏泽真心实意的向王安石郑重道谢。 两人的交情尚浅，王安石能为自己挺身而出，这已经足以说明王安石的品格了。 苏泽又对王安石说道： “苏某在书法之道上没有钻研，能否请王兄执笔。” 苏泽知道自己字丑，北宋的皇帝都是艺术修养很高的，如果真的让自己的狗爬字送上去，怕是皇帝看都不会看。 王安石立刻应了下来。 但是一直沉默的曾巩却说道： “介甫兄，你的字太急，还是让我写吧。” 苏泽看向曾巩，普通人对这种事情都是唯恐避之不及，但是曾巩和王安石两人却愿意出头。 也难怪日后王安石的政敌再怎么攻击新党，对于王安石的人品也没办法中伤。 司马光这个和王安石缠斗一生的政敌，最终也只能承认，王安石是“古之以纯君子”。 王安石的弟弟铺上纸，王安石亲自研磨，苏泽看着曾巩提起笔，心想曾巩的书法，这应该能吸收一些文脉之气吧？ 要知道后世曾巩亲书的《局势贴》，可是卖出过两亿天价的。 北宋这帮文人就是变态，文章写好，字也好。 形势紧迫，苏泽只能迅速打了腹稿，开头说道： “开封府有一智叟，又有一愚叟。” 这不是陈情书吗？曾巩虽然疑惑，但是手下不停。 曾巩挥毫泼墨，他字迹方正，却也有一份自己的风格，已然是开宗立派的书法成就了。 苏泽继续说道： “智叟曰：‘闻京师中有妖书乱起，书生苏泽遭难喊冤，冤呼？悲呼？’” “愚叟曰：‘冤也，祸也。然此非一人之祸，乃皇宋之祸，天下之祸！’” 上来就危言耸听，这也是宋文策论的精义了，苏泽前世为了写书，也曾经仿写过宋代策论。 王安石和曾巩也明白了苏泽的巧思，不是自己直接求饶陈情，而是通过虚构的“智叟”和“愚叟”之口来说，这样显得更加不卑不亢。 苏泽继续说道： “智叟曰：‘愚叟危言耸听也！’” “愚叟曰：‘防民之口甚于防川，皇城司兴师动众，开封府日禁夜毁，流言反愈堵愈烈，此人之天性也。’” 曾巩暂时停下笔，苏泽这段话说的很妙了。 越是官府禁止的书籍，越是传播广泛，甚至很多百姓不知道的书，一旦被禁就立刻畅销。 禁书等于给妖书打广告，反而是坐实了狸猫换太子的谣言。 要不是你朝廷心虚，为什么要禁啊？ 王安石也赞叹，从这里已经能看出苏泽的才华了。 苏泽不是通过自己境遇求饶，而是说明利害关系，将妖书案上升到国家高度，反而会让朝廷抓人更慎重。 苏泽知道自己是清白的，这案子如果严查，自然能洗脱他的干系。 说白了，若是案子稀里糊涂的结了，办案的胥吏为了功劳就能办成铁案。 若是捅破了天，那只要有一点证据存疑，那苏泽就安全了。 这要比单纯求饶有效多了。 苏泽继续说道： “智叟曰：‘何以证苏泽清白？’” “愚叟曰：‘时今西北遭难，北虏猖狂，国内灾荒并起，又有坊间妖书作祟，坠皇室之斯颜。天象之变有警，敌寇亡宋之心不灭，苏泽汴京一书生，又岂可背衣冠而投夷狄呼？’” 王安石几乎要叫绝了！ 这两句话，将妖书案，和西夏和北辽联系起来，暗示妖书事件是敌特间谍煽动的案子，是为了让赵宋皇室颜面扫地，引起中原内乱。 苏泽一个身世清白的汴京读书人，又怎么可能参与到这样的事件中，这等于是变相为自己辩解，可以说是有理有据有节。 林林总总苏泽又罗列了古代皇帝广开言路的例子，然后话锋一转开始说理。 “愚叟又曰：‘陛下安定社稷，帝祚承于先皇，两宫名份早定，妖书不能动社稷之本，流言止于智者，又何须横生枝节？’” 写完这句，王安石曾巩都看向苏泽。 妙！实在是太妙了！ ------------ 第013章 先天下之忧而忧（求追读，求票） 苏泽这句话，高就高在说明了妖书案的事件性质。 “帝祚承于先皇，两宫名份早定，妖书不能动社稷之本”。 皇帝的大义来自于先皇，无论狸猫换太子的事情如何，当今皇帝是先帝真宗的儿子，这都是毋庸置疑的事情。 而皇帝本人在刘太后死后，也给了她极高的哀荣，后来又追封自己的生母李宸妃为太后，也就是“两宫已定”。 那所谓妖书，并没有影响到皇位的正统性。 如此一来，妖书不过是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并没有对朝堂造成什么太大的影响。 这时候大张旗鼓的追究，反而是自己制造内乱了。 苏泽这份陈情书，可以说是从公、情、礼上，都撇清了苏泽的责任，而且苏泽还通过陈情书，劝谏官家不要继续追究妖书案，让流言自灭于智者。 如果是这样，这份陈情书已经可以算是一份洞悉波云诡谲政局的出色政论了。 但是苏泽没有就此收手。 他继续说道： “智叟曰：‘此乃国家大事，尔不过开封一愚叟，何以忧之？’” “愚叟曰：‘官家居庙堂之高而忧其民，草民处江湖之远而忧其君！草民位卑未敢忘忧国，是进亦忧，退亦忧。’” “智叟曰：‘日忧夜忧，何时得乐？’” “愚叟曰：‘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乎！’” 写下这几句，曾巩投笔，对着苏泽一拜，心悦诚服赞叹道： “苏郎大才！” 王安石也是对着苏泽一拜道： “怪不得苏郎安若泰山，此篇陈情书，可入国策政论之最！官家素来爱才，苏郎当无事也！” 曾巩也说道： “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此当为吾辈读书人之志也！” 苏泽有些汗颜，小范老子刚刚在天章阁奏对，自己就抄袭他的千古名言。 不过范仲淹写下这句话的时候，已经是庆历四年的时候了，所以在这方时空，这段名言就姓苏了。 如果是其他皇帝，苏泽这套操作大概是没用的。 但是宋仁宗不同。 这位皇帝素来爱才，范仲淹、欧阳修、韩琦这些大臣，都是他爱才简拔到朝堂上的。 仁宗朝对于官员才能的追捧，几乎到了畸形的状态。 比如当朝富贵宰相晏殊，他本人在政治上的才能只能说一般，但是因为才学出众，深得朝臣敬重。 再比如同平章事的夏竦，就是典型的有才无德，但是朝廷大臣也认可他能做宰相。 再比如欧阳修，此君就是典型的有才无能，在政治上非常不成熟，但是依然因为才能而被仁宗器重。 在这种风气下，苏泽才决定绝地求生，用陈情书来劝谏皇帝不要再追查妖书，那陷害他的人自然无法再用后招。 要不然敌人在暗，又有权有势，一心要陷害自己，那就绝无生还之路了，总不能带着桃花源跑路吧？ 曾巩校对了一番，等墨迹干了之后，将这份陈情书交给苏泽。 【发现文脉之气，是否吸收？】 自己的文章也能有文脉之气？ 还是曾巩书法的缘故？ 无论如何，当然是吸收了。 苏泽果断选择了吸收，只听到引导童子的声音传来： 【吸收100点文脉之气！】（数值后文说明） 一百点？ 苏泽吃了一惊，没想到这样一份陈情书，就能有一百点？ 有了这些文脉之气，苏泽更有底气了，他走出王安石家大门，将这份陈情书交给了门外的李用和。 李用和虽然是武将，但是这年头的武将也都是要读书的，要不然会被文官鄙夷，正常的工作都没办法做好。 看到曾巩的字，李用和就是一赞，接着又觉得可惜。 但是看完这份陈情书后，李用和的脸色彻底变了！ 作为皇帝亲舅舅，掌管护卫官家禁军的殿中节度使，李用和对官家是极为了解的。 这份陈情书一上，以当今官家爱才之心，就算妖书真的是苏泽写的，官家大概都会赦免苏泽！ 而且当朝如此重视文才，苏泽这样的文才，必然会被大臣营救。 至少那位爱才如命的欧阳修，就会出手！ 此人有礼有谋，处变不惊，小小年纪就有如此的气度，日后未尝没有拜相的机会。 一想到这里，李用和思考了一下，对着苏泽说道： “你且先宴，等本节度使入宫求见官家，再行定夺！” 说完这些，李用和又招呼两个皇城司的手下说道： “将院子围住，但不许无礼！若是周围百姓家中少了分毫物件，拿你们是问！明白了吗？” 两个皇城司使者也不明白，为什么李节度使突然变了态度，但是他们本来就是皇城司番子，最擅长随意应变，当下就赌咒发誓，自己一定约束手下，只围着王安石府邸，绝对不会滋扰他们和邻居。 李用和又看了苏泽一眼，这才跨上马，向着皇城方向而去。 苏泽紧绷的心终于松了下来，只要李用和愿意将陈情书送到官家面前，那事情就成了大半。 而显然这位皇帝的亲舅舅，不愿意掺和到妖书案子中，那可以排除李家是妖书案幕后黑手的可能了。 但是现在太后刘娥都已经故去多年，皇帝也亲政多年了，还大肆传播狸猫换太子的事情，离间皇帝和已死太后的亲情有什么意义？ 苏泽无法理解幕后黑手的动机，但是这个仇他已经记下。 自己刚穿越就遭遇如此黑手，若是不报仇那就有愧穿越者的身份了！ 见到皇城司的兵丁只是围不敢滋扰，王安石就知道苏泽大概是无事了。 他拉着苏泽说道： “苏郎，今日你是来赴宴的，且宴！” 曾巩也说道： “今日有贤人在席，当欢宴之！” 苏泽被两人拉着进屋赴宴，只留下胖瘦两个皇城司使者面面相觑，这次抓捕怎么不对啊？ ----------------- “阿爹，若是您不肯入宫，女儿就死给您看！” 面对以死相逼的女儿，新晋皇商张道成张大掌柜，此时也是满脸的无奈。 张道成虽然有两子，但是张楚兰是唯一的女儿，从小就十分疼爱。 他自然知道妖书是大事，但是女儿这样，张道成只能跺脚说道： “不孝女！爹这就入宫，请见张修媛！” ------------ 第014章 皇宫 比起明清紫禁城，宋代的后宫部分并不大。 张楚兰又要跟着，张道成只能带上女儿，来到皇宫西面的西华门，递上自己的腰牌请见张修媛。 大臣入宫问对走东华门，外戚命妇入宫则走西华门。 明清礼教森严，后宫封绝，宋代相对不同，宋代的太后、皇后、后妃，都会经常见宫外的人，比如曾经执政的刘太后，就经常在自己居住的宝慈殿内，和外朝大臣吕夷简等商议国政。 除了能见大臣之外，宋代后宫也经常召见自家亲戚入宫聊天，或者邀请朝臣家眷入宫游玩。 张道成是皇商，又是张修媛的亲戚，所以也被赐予了入宫的腰牌。 验明身份之后，张道成带着女儿走进皇宫，两人来到正鉴台，张道成将女儿带入台内，对张楚兰说道： “你就在此候着。” 正鉴台，就是入宫人员整理仪容的地方，也作为排队等待接见的等候室。 张楚兰还要坚持，张道成瞪了她一眼说道： “皇宫重地，岂是你撒野的地方？爹会和张修媛说清楚的。” 听到这里，张楚兰也只能收起脾气，只能在内侍的带领下走进正鉴台。 正鉴台内，等待接见的命妇不少，其中不少都是来拜见皇后的，身上都穿着诰命的衣服。 张家虽然是皇商，但肯定是没资格封诰的，张楚兰只能穿着普通百姓的粗布衣服，自然引起不少注视的目光。 就算是张楚兰性格大条，此时也被这些目光看得有些受不了。 历朝历代，商人的地位都是不高的，宋代已经算是不错的，但是商贾之女还是无法和那些外朝命妇相提并论。 张楚兰找了一个角落坐下，却有一个竖着丸子头的小女孩凑了过来。 “这位姐姐好面生啊？” 看到张楚兰有点惊慌，女孩自我介绍道： “我叫高滔滔，这位姐姐也是来见圣人的吗？” “圣人？不，我是随爹来拜见张娘子的。” 宋代称呼皇帝为官家，皇后为圣人，后妃为娘子。 圣人自然说的是当今后宫之主曹后，这些外朝命妇基本上都是来拜见曹后的。 高滔滔听完眼睛一亮说道： “张娘子？少有来拜见这位的啊，亲眷？” 张楚兰点点头，高滔滔继续说道： “圣人曾经说过张娘子亲眷单薄，你家是张登闻的家眷？” 张楚兰一愣，过了一会儿才明白高滔滔说的张登闻是谁。 张尧佐，进士出身，如今被授判登闻鼓事。 和自家这种不知道哪里认的亲戚不同，张尧佐是张修媛的亲伯父，是张家目前官位最大的。 张楚兰也是听父亲说过这位“亲戚”，听说官家也很欣赏张尧佐的才能，日后还要提拔重用他。 判登闻鼓事，就是负责皇宫外登闻鼓的官职，这个官职级别不高，几人判登闻鼓事都遇不到一个来敲登闻鼓的。 要这个职位要在宫廷内外奔走，算是个过渡性的清贵职位。 张楚兰记得自家老爹说过，自家这位亲戚可能要被官家授开封府推官，提点府界公事。 这可是个了不得的职位了，开封府推官，是权知开封府事的副手，不过这个职位倒是不算太重要，开封府一般有两到三名判官推官，都是府尹的副手。 但是提点府界公事就不一样了。 提点府界公事，就是负责开封府，除了汴京城以外县的事务。 就相当于现在的首都市委常委，兼首都市区以外县乡的一把手。 自家老爹为了自家能出这样的亲戚欢欣鼓舞，若是张尧佐真的能出任提点府界公事，张家的生意就能做到汴京城周边县去了。 这样的事情，眼前这个十多岁的女孩怎么知道？ 张楚兰想起自己父亲的教诲，连忙谨慎的说道： “我家和张登闻没有关系。” 高滔滔童心灿烂的追问道： “除了张登闻，张娘子在京师还有其他亲戚？” 张楚兰连忙转移话题，反问道： “小娘子也是来拜见圣人的吗？” 高滔滔摇头，她挺直腰板说道： “我可不是来拜见圣人的，圣人是我姨母，我可是在圣人身边听用的。” 张楚兰一惊，她终于知道为什么高滔滔消息如此灵通了。 她曾经听说过，当今皇后没有子嗣，将自己的外甥女养在宫中，视若己出，原来就是这位高滔滔。 张楚兰又好奇道： “那滔滔小娘子来正鉴台是做什么？” 高滔滔天真的说道： “我在等人啊！” 不一会儿，一名和高滔滔差不多个头，大概十一二岁的男孩被内侍带进了正鉴台中。 高滔滔见到这个男孩，立刻对张楚兰说道：“这位姐姐，我等的人到了，就此别过！” 说完，高滔滔就迎上去，对着男孩喊道：“十三团练！” 被女孩的当众唤名，男孩有些拘谨，但是周围的命妇纷纷起身，向着这个男孩行礼。 张楚兰也连忙站起来，跟着一起行礼。 高滔滔拉着男孩的手说道： “圣人已经在等你了！” 男孩却说道： “还是先拜见官家吧。” 接着两人在一众内侍下，簇拥离开了正鉴台。 张楚兰想起自己十一二岁的时候，也像个跟屁虫一样跟在苏泽身后，经常缠着他说学舍中的趣事。 想必这对金童玉女，也是青梅竹马吧？ 能和曹皇后的养女结交，这个男孩又是什么身份？ 张楚兰一时之间有些搞不清楚，她不敢生事，只能安静的坐在角落中。 过了好一会儿，父亲张道成才出现在正鉴台中，张楚兰连忙迎上去，然后跟着父亲一言不发的离开了皇宫。 皇宫规矩森严，让张楚兰好不适应，等远离了皇宫，憋了一路的张楚兰立刻问道： “爹，张修媛怎么说？” 张道成说道： “张修媛愿意卖爹这个面子，会去和官家说的，请官家赦免苏泽。” 张楚兰瞪大眼睛道： “怎么是赦免？苏泽是无辜的，为何要赦免？赦免他，岂不是就是让苏泽认罪？那他的前程？” 赦免，是皇帝的权力之一，但是赦免的前提是已经认罪伏法的人，官家给予法外开恩。 读书人最重名声，若是接受赦免，那就是一生的污点，那日后别说是做官，就连参加科举都不行。 张道成叹气说道： “爹已经想好了，就招他做赘婿好了。” 父女交谈之际，殿前司节度使李用和，已经带着苏泽的陈情书，见到了官家赵祯。 ------------ 第015章 简在帝心 赘婿？ 张楚兰想到苏泽的性格，怕是宁死也不肯做这个赘婿了。 宋代的赘婿地位极低，前些日子西北战事紧张，朝廷成立贼配军，官府就从城内抓捕赘婿送去西北从军。 除了赘婿之外，城内的地痞流氓、监狱中的犯人，也都在贼配军之列。 由此可见，赘婿的地位和流氓囚犯的地位是一样的。 张楚兰心中焦急，可又没有更好的办法，只好随着父亲返回家中。 张道成不愿意女儿继续卷入这件事，顶着张楚兰的哭闹将她圈禁在家中，但是也放心不下苏泽这故人之子，又派遣家丁前往王安石家中查探情况。 ----------------- 皇宫垂拱殿。 垂拱殿是北宋皇帝处理政务，接见大臣的地方。 宋真宗宋仁宗这对父子，无论治国能力怎么样，在勤勉这件事上，都是能排在皇帝这个职业的前列的。 赵祯坐在御座上，正在阅读御案上的奏章，听到殿前节度使李用和求见，立刻让自己这位亲舅舅进了殿。 对于生母娘家人，赵祯自觉亏欠良多，在发现了李用和的能力后，赵祯委以重任。 殿前司节度使，负责统领殿前禁军，是皇宫安保的最后武装力量，只有交给自己的亲舅舅，皇帝夜里才能睡的安心。 提点皇城司，是负责监视百官的特务机构，自然也只能交给皇帝最信任的人。 身负如此两个重要的职位，足可见李用和在赵祯这位官家心中的信任。 “外舅，何事匆忙求见？” 外舅，是宋代对舅舅的称呼。 赵祯也是渴望骨血亲情的，作为仅存不多的骨血亲人，在私下里都是这么称呼李用和的。 李用和却不敢将官家当做普通外甥，而是恭敬的称呼官家，然后将苏泽的陈情书递上，对着赵祯说道： “官家，臣奉旨追捕妖书元凶，诸多线索指向汴京解生苏泽，臣抓捕苏泽时，被解生临川王安石所阻，嫌犯苏泽手书陈情书，请求臣转交陛下。” 赵祯继位至今，已经做了二十年的皇帝了。 刨除刘太后听政的十二年，他亲政也已经八年了。 所以虽然执政以“仁”，但是并不代表这位官家不懂权术。 他放下手里的奏章，接过内侍送上来的陈情书，回忆说道： “临川王安石，可是故江陵府通判王益之子？欧阳学士曾经向朕推荐过他的文章。” 李用和连忙应道： “正是此人，汴京读书人都说王安石为人迂阔，却嫉恶如仇，他能引之为友的，不应该做出私著妖书的事情来，而且此案疑点重重，臣不敢自专，所以将陈情书交给官家定夺。” 赵祯也觉得妖书案疑点重重，几十年的皇室旧闻，突然又被翻出来，这明显是一场政治阴谋，这绝不是一个区区解生能搅动的。 就算是苏泽所为，身后必然还有黑手。 展开陈情书，看到曾巩的字之后，赵祯就眼睛一亮。 得益于文治昌盛，宋代皇帝的教养很好，很多皇帝本人都是书法大家。 赵祯的字也不错，他赞道： “好字！” 当读到智叟愚叟的对答后，赵祯更是眼前一亮。 陈情书还可以这么写？ 几句话看下去，赵祯的就看入迷了。 果然，自己这位官家外甥素来爱才，苏泽的文才如此出众，这条命是保住了。 赵祯读的认真，苏泽在文章中的那些含义，他也都读了进去，一边读一边点头。 等读到“位卑不敢忘国忧”的时候，赵祯拍案而起道： “好！好一句‘位卑不敢忘国忧’！” 接着赵祯走下御阶，来回踱步道： “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没想到汴京一解生，也能有如此情怀！” “取御笔来！研墨！” 内侍慌张取来御笔，李用和已经先一步走到御案边上研墨了。 赵祯接过御笔，蘸上了墨汁后，走到御座后的屏风前。 李用和以及周围的御侍都一惊。 御座后有一面屏风，赵祯遇到自己满意的词句，或者中意的大臣，都将之记在屏风之上。 能够名列屏风上，那就是“简在帝心”了！ 李用和毕竟文化水平有限，只是觉得苏泽的文章好，却不知道好到什么地步。 那可不是吗，因为范仲淹这两句话，可是语文课本上全文背诵的文章。 这段忧乐之论，可以说是深刻的影响日后读书人的精神世界，奠定了范仲淹“文正”之名！ 而“位卑不敢忘国优”，那可是南宋词人陆游的千古名句，都被苏泽化在了一篇文章中。 赵祯将两句话誊抄在屏风上，又写下“开封府苏泽”的名字后，这才意犹未尽的回到御座上，对着李用和说道： “苏泽所言不错，妖书案用意险恶，非一京师书生能推动的。” 李用和努力揣摩上意，问道： “那官家的意思，就不查了？” 赵祯却说道： “查，当然要查！妖书不能动摇国本，但是这些藏在暗处的妖人，肯定还会伺机而动。但是不能大张旗鼓的查，命令有司撤了案子，撤去对妖书的禁令，将涉案的人都放出去，再命令皇城司暗中查探。” “那苏泽？” 赵祯挥一挥袖子说道： “此事与苏泽无关，能写下如此文章的，又怎么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李用和心道果然，谁说写文章和做人就有关的？文章写得好人品不好的大有人在。 但是这位官家就是这样，素来爱才如命，对于有才能的大臣都是十分优容。 如今朝中大臣之中，最典型的例子就是范仲淹了。 当年赵祯亲政后，第一次重大的政治动荡，就是废郭皇后的事件了。 在那一次事件中，范仲淹领头在垂拱殿外直谏，将宰相吕夷简驳到无言以对。 当时赵祯对范仲淹也是恨极，但是冷静下来也只是将他外放睦州，一年不到又将他调回朝堂。 能入帝心，苏泽算是因祸得福了。 李用和记下这个名字，他已经位列外戚武将之极了，自然用不上苏泽，但是自己还有儿子，长子李璋如今是阁门副使，倒是可以让之和苏泽结交一番。 说完了苏泽的事情，赵祯突然屏退了身边的内侍，对李用和问道： “皇后又提十三团练的事情了。” ------------ 第016章 苏兄，你怎么看？ 说到这件事，李用和立刻沉默不语。 见到的李用和这幅态度，赵祯这位以仁厚出名的官家，也忍不住有些恼火的说道： “每次谈及此事，外舅就装聋作哑，这是不愿意为朕分忧？” 李用和见这一次不能装聋作哑，他又开始了另一招——糊弄。 李用和说道： “此乃国本之事，臣不过是一介武将，不可多言。” 赵祯这次是有些的真的怒了，他说道： “此乃朕之家事，请外舅言。” 李用和继续说道： “岂有外家言本家家业之事的。” 赵祯捏着拳头，最后还是放下，颓然的叹一口气。 如今这位大宋官家，心中最在意的事情，不是西北的战事，也不是北方蠢蠢欲动的辽国，而是自己的皇位继承问题。 赵祯无子。 赵祯倒不是生不出孩子，比如那位聘猫的富康公主，就是赵祯的亲女儿，如今已经十四岁了。 赵祯也不是没生过儿子。 但去年，庆历元年三月，他的第二子三岁夭折，长子更是出生就夭折，生了孩子都养不活，至今膝下都无子。 赵祯已经在位二十年了，如今储位空悬，在封建王朝这就是涉及到国本的大事，是赵祯日夜发愁的事情。 而皇后说的十三团练，是宋太宗赵光义曾孙，商王赵元份之孙，濮安懿王赵允让第十三子，如今为岳州团练使的赵曙。 早年间，因为没有皇嗣，赵曙被曹皇后养在宫中。 等到赵祯的第二子出生后，赵曙就会送回自己家中，但是也经常来宫中探望曹皇后。 原本，只要儿子能顺利长大，皇位继承问题就解决了。 可惜还是三岁就夭折了，所以曹皇后向赵祯提出，正式收继赵曙，日后生出儿子再说。 赵祯自然不愿意。 但是在外朝，皇后这一提议有很多支持者，不少台谏官员都上书请求早立国本。 这也是为什么，妖书案一出，赵祯这一贯宽容的皇帝，也下诏让皇城司严查，实在是皇位继承之事，触及了他敏感的神经。 见到李用和不愿意掺和这件事，赵祯也无奈。 这对舅甥相顾无言，最后李用和看着太阳偏移，开口问道： “官家，那苏泽？” 赵祯明白自家舅舅的意思，他说道：“苏泽今年要参加礼部试，等他考出来再说，本朝用人自有路径，朕现在恩举他，反而是害了他。” 李用和也点头。 皇帝也不是不能提拔宠臣。 比如皇帝身边有词臣的职位，可以直接授予没有功名的读书人。 此外还有恩荫，征辟等做官途径。 但是如今的政治风气就是这样，没有进士出身的大臣，在官场上备受歧视。 反正苏泽还年轻，让他考一考再说，如果提前关注反而会拔苗助长。 赵祯站起来，又看着屏风上的两句话，心中爱才之心又按捺不住了。 他来回踱步了半天，这才说道： “把这篇文章，交给欧阳学士，还有范招讨使。” 欧阳学士，就是知制诰的翰林学士欧阳修。 范招讨使，则是现任陕西经略安抚招讨副使的范仲淹。 李用和明白官家的意思，他作为皇帝无法直接帮助苏泽，但是欧阳修和范仲淹，作为当朝有名的爱才大臣，一定会帮着苏泽传播名声的。 特别是欧阳修，素来对有才的后辈十分提携。 这件事交给他们去做，反而是最合适的。 李用和暗道如今官家的手腕是越来越纯熟了，领着旨意离开了垂拱殿。 ----------------- 另一边，回到府上的张道成派出的家丁，得到了皇城司已经撤出王安石府上的消息。 皇城司撤了？ 难道张修媛已经帮着苏泽说话了？官家已经特赦了苏泽？ 不对啊，就算是特赦，也要有司奏明罪行，再由官家特赦。 哪有连人都不抓就特赦的道理？ 张道成想不通，命令家丁再去查探，但总体来说是好消息，苏泽好歹不用去皇城司遭受那牢狱之灾了。 张道成喊来侍女，对着她说道： “去和兰娘说一下，皇城司的番子已经撤了，苏泽应该没事。” 接着张道成又叮嘱道： “事情尚未明朗，命令府内健妇好好看着兰娘，这几天不可出府惹祸！” ----------------- 王安石府上，王安石的弟弟王安礼听到皇城司兵丁撤退的声音，连忙向兄长汇报。 苏泽、王安石、曾巩三人却丝毫不在意，在曾巩写完陈情书，李用和匆忙去宫内呈给官家的那一刻，三人都知道皇城司要撤了。 王安石、曾巩都不爱喝酒，苏泽也不愿意喝酒，三人就以茶代酒，开始谈天说地。 一开始自然谈的都是经学。 这一点上苏泽自然不敢班门弄斧，王安石那是日后给三经作注的猛人，虽然他的注解是“六经注我”，也就是用注解经书来推行自己的政治主张。 但是能玩“六经注我”的猛人，肯定是通读经义的。 曾巩日后也是经学大家，现在虽然年轻，但是讨论经义都已经很深了。 苏泽的前身不学无术，穿越者苏泽也只是泛泛而读，没有经过系统的经学训练。 在这一阶段，他只是听着两人辩经，偶尔用后世观点应和两句，也让王安石曾巩二人眼前一亮，认为苏泽对经学研究“颇有新意”。 但是年轻读书人，总不能一直谈论枯燥的经学。 很快，话题又到了时政上。 如今最大的问题，自然是西北之患。 西夏李元昊狼子野心，将西线拖入到战事中，而宋军在几次西北之战中都损失惨重，甚至让北方的辽国都蠢蠢欲动起来。 王安石激烈的说道： “西北之患，不在李元昊！党项蕞尔小国，之所以迟迟无法平定，原因都是在朝堂！” 听到这里，苏泽不由的想起前世那些拿起键盘就冲锋的键盘侠，果然人都是要慢慢成长的，王安石如今才二十多岁，还不是成熟的政治家。 西夏控制的区域在面积上甚至超过了后世德国法国，也不知道王安石为何得出蕞尔小国的说法。 后世历史上，西夏一直撑到了蒙古杀到才亡国，绝对不是可以轻易平定的。 如今汴京城中，对于西夏战事的看法，要么就是“速胜论”，要么就是“亡国论”，倒是也和前世互联网键政有异曲同工之妙。 王安石又说道： “朝廷官员尸位素餐，禁军臃肿冗杂，这才是西夏战事焦灼的根源！” 曾巩也微微点头，王安石看向苏泽问道： “苏兄，你怎么看？” ------------ 第017章 大人，时代变了 我怎么看？ 曾巩和王安石的目光都看向苏泽。 苏泽也有些头疼。 “介甫兄说的是三冗吧，冗官、冗兵、冗费。” 王安石抚掌说道： “三冗，苏兄大才，这三冗总结的好啊！” 苏泽这才想起来，历史教科书中说北宋的三冗问题，实际上这个说法是明代才提出来的，如今的读书人虽然对此也有批评，但是却没有提出过“三冗”的说法。 好吧，反正连范仲淹的名句都抄了，这也无所谓了。 苏泽却说道： “吾以为，这些倒不是问题。” 王安石和曾巩对视一眼，摆出虚心求教的样子说道： “愿闻其详。” 苏泽说道： “先说冗军吧，我朝之军，远胜于前朝，但这也都是有原因的。” “汉唐之兵制，有募兵，有府兵，有世兵，但是其实最终也都是募兵。” “我朝虽然也行募兵，但是和汉唐之募兵，已经是截然不同了。” 王安石和曾巩其实对军事上的研究并不深，还是第一次听苏泽这样的说法，他们都觉得新鲜，认真听着苏泽讲解。 苏泽说道： “汉唐之募兵，其兵员都是良家子，这些良家子从军都自带武器马匹，说白了都是豪强士族的子弟，带着部曲去军队谋前程的，打仗主要就是靠这些兵。” “我说本质上都是募兵，只不过唐之府兵制度用授田来募兵，而汉之募兵则用官位爵位来募兵。” “至于强征募的杂兵，那些也不过是驱口罢了。” 王安石和曾巩点头，苏泽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这样。 汉唐的军队往往几千人就有很强的战斗力，几万人就能追亡逐北，那时候能自备武器打仗的，本身就是精锐。 汉唐的门阀世族也都是文武兼备，而且本身文武的界限也没有那么分明。 苏泽说道： “我朝募兵，就不是这样了。” “太祖聚兵于汴京，是因为吸取五代的教训，防止再出现五代那种桀骜军镇的情况。” “事至如今，禁军中当然也有能征善战者，但是现在的禁军，吸纳了大量的流民、不良人、乡野游侠，这些人是冗兵，但是将这些冗兵都裁撤了，又会发生什么？” 王安石和曾巩不说话了。 苏泽叹息一声说道： “世人都说我宋冗官，殊不知时代已经变了。” 王安石和曾巩虚心求教问道： “请苏君赐教。” 苏泽说道： “汉唐的城市，五万人口就算是大城，而乡野之中，世族豪族罗立，县官在地方任上，其实只要和这些士族豪强处好关系，就能将赋税收上来，将徭役摊派下去。” “且不说士族豪强之弊，但是地方上好歹是管理起来了。” “但是经过唐末五代之乱世，士族豪强已经消弭的差不多了，所谓‘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如今官府想要找到影响一县的豪族都找不到，再靠着县衙的两三个正印官，寥寥十几个衙役，如何能管控一县？” “不要说还有那种市镇繁荣的上县，治一城可要比治一乡复杂多了。” 北宋就处于这样一个时期，中古时代的世家门阀退潮，中小地主还没有替补上位，地方上摩尼教、结社、武馆、乡社，各类组织雨后春笋一样的冒出来。 门阀不是好东西，地主更不是好东西，但是不代表这些秘密结社和邪教就是好东西。 社会治理这东西，你不占领，就会被别人占领。 《水浒传》虽然是明人所写的小说，但是北宋时期恶霸黑帮横行，确实是北宋时期城市内常见的事情。 这些“社会组织”，加上正在兴起兼并土地的大地主阶层，不断侵蚀官府的税基，最后导致一系列问题。 所以如今的问题，不单单是“三冗”一句话，就能概括解决的。 更不是说将这些冗官冗兵都裁撤了，财政就能好转了。 这些懂得官场内部运转规则，又掌握一定武力的冗官冗兵，一旦离开自己的位置，为了家庭生计，他们加入那些“具有活力的社会组织”，怕是北宋等不到金人南下就要爆炸了。 此外社会越进步，需要参与到社会治理的人就越多。 封建时期一个县正编的官吏总共也就是几十人，但是现代社会参与社会治理的动辄就百人千人。 其中当然有人口增长的原因，但是随着社会发展，社会治理的职能更多更复杂，也是其中之一。 最简单还是侵街经营，在道路边上开店这件事。 唐代是在城市内设置专门经营的区域，由市吏专门管理，唐代长安城还有宵禁，这些坊市经营时间也就几个小时。 那一座坊市只要几个市吏就能管理过来了。 但是现在汴京城允许临街经营，晚上还不禁宵禁，那城市治理的难度几何级上升。 商铺要征税，还有治安和防火等各种社会问题，这些都需要人手来管理。 这也是权知开封府事这个差事，如今被官员们视为烫手山芋，这些年的权知开封府事中，只有范仲淹一个人没有被百姓骂过，再往后也顶多加一个包拯。 在苏泽看来，仁宗朝的问题还是“时代变了”。 经过太祖太宗真宗三朝的休养生息，仁宗朝过于频繁的自然灾害，让朝廷无论是官制、税制、兵制全方面脱节于时代，庆历新政就是为了改革这个体系，不过最终失败了。 到了熙宁新政，社会问题已经很突出了，王安石用激烈手段变法，反而是在病重的病人身上下猛药，最后引起的党争可以说是北宋亡国的重要原因。 如果能在仁宗时期就进行更缓慢更温和的改革，说不定北宋还真的能续上。 苏泽的话让王安石和曾巩都陷入到了长考，两人都没有做过官，根本没有站在制度建设者的角度考虑过问题。 但是苏泽是从历史发展出发，指出汉唐的经验不再适用本朝，也让两人觉得耳目一新，确实解释了如今很多问题所在。 两人思考着，天渐渐就黑了。 王安石的母亲吴氏又让弟弟妹妹送来菜肴，三人又深入讨论了一番，又约定了旬末再聚后，王安石这才依依不舍的放苏泽回去。 等苏泽返回家中，只觉得今日发生的事情如同做梦一般。 摸了摸凑上来卖萌的胭脂雪，苏泽迫不及待的关上房门，熄灭屋内的烛火，爬上床拿起书，准备进入桃花源了！ ------------ 第018章 桃花源升级 就在苏泽准备进入桃花源的时候，门外又传来了叫门声。 无奈从床上起来，苏泽拉开门见到了一名身穿仆从装扮的年轻小厮，借着小厮手中的灯笼，苏泽辨认出这似乎是张家的小厮。 “苏相公，您果然平安了！” 张家生，苏泽记起了这小厮的名字，似乎是张道成身边颇为得用的伙计。 张家生滔滔不绝的说道： “我们家小娘子可是着急坏了，逼着家翁入宫去见了张修媛，听说您没事了，家翁又派我来看看，这下子家翁和小娘总算是能安心了！” 听说张楚兰为了自己这么拼命，苏泽也是心中一暖。 “请转告张翁和兰娘，苏某不日将登门拜谢。” 张家生继续说道： “小娘子因为这件事被家翁圈禁了，苏相公还是等些日子再来吧，另外家翁也让仆带信给您，汴京如今事多，还是少出门安心备考为上。” 苏泽点点头，张家生这才提着灯笼离去。 关好院门，确定没有被人监视，苏泽这才返回屋内，躺在床上进入了桃花源。 一阵晕眩过后，苏泽睁开眼睛，桃花坞周围的云雾又淡了一些，不远处的旱田里，阿农正挑着水桶在给禾苗浇水。 引导童子则坐在桃花坞的水边，用溪水浇灌自己头顶上的萝卜苗。 见到苏泽，引导童子甩干了头顶上的水珠，跳到苏泽的面前说道： 【不愧是桃源主人，这么快就搜集到这么多文脉之气！】 苏泽还是有些疑问的，他问道： “为什么上一次王安石的一张笺纸就有10点文脉之气，这一次却只有100点文脉之气？” 苏泽不敢说自己的文章多好，但是两句名句足以流传千古，再加上曾巩的字，本以为能有数千文脉之气入账，最后却只有一百。 所以他一进入桃花源，就迫不及待的询问引导童子。 引导童子摇晃身体，叶子上的水珠滴落，他说道： 【上一次笺纸上的10点文脉之气，是因为桃源主人第一次搜集到王安石的书法作品，书画类的物品，如果是同样风格技法的作品，无法重复搜集文脉之气哦！】 苏泽仔细一想，明白了其中的道理。 简单的说，就是书法类的作品，只有在第一次搜集的时候才能有文脉之气入账。 自己想要让王安石和曾巩给自己写信，刷文脉之气的计划还没有实行，就已经破产了。 看来文脉之气比自己想的还要难搜集，靠书画作品刷文脉之气的计划是泡汤了，还是要结交文豪，从他们的文章中获得才行。 好歹有了一百点文脉之气，苏泽看向桃花源，准备撸起袖子大干一场。 苏泽先走到了田间，只看到田间的禾苗青青，还能见到长在禾苗边上的杂草，在一些禾苗上还能见到肥嘟嘟的青虫，阿农浇完水，正在专心的除草治虫。 再感受了一下夹杂着泥土气息的微风，苏泽这才意识到，桃花源并不是一个虚拟的世界，这里的生态是完整的。 这还真是一片只属于自己的洞天福地。 苏泽看向不远处被浓雾笼罩的空间，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以后又会变成什么样子？ 如果自己不断搜集文脉之气，是不是能将这里建设成真正的世外桃源？ 收起了这些心思，苏泽来到桃花坞，对着引导童子说道： “我要升级桃花坞。” 引导童子激动的说道： 【太好了！升级桃花坞，就能解锁更多的建筑，桃源主人，您真的要花费20点文脉之气，升级桃花坞吗？】 “确定。” 引导童子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了一支笔，他递给苏泽说道： 【桃源主人，只要您在桃花坞上点上一笔，就能升级桃花坞了！】 这么简单？ 苏泽将笔点在桃花坞的风幡上，只见一道气息从他体内飞出，最后落在了桃花坞上。 一阵光亮过后，苏泽发现桃花坞通往河中的浮桥又长了一些，原本破旧的部分都被修复如新，岸边还出现了一棵垂柳，柳枝落在河水中，两岸也绽放出缤纷的鲜花。 果然有了几分世外桃源的景象了。 苏泽迫不及待的拉开卷轴，果然又多了几种建筑物。 【中等良田】（绿色） 价格：每亩10文脉之气； 功能：可种植大部分粮食蔬菜水果，产量比【下等旱田】高，现实世界每一个月收获一次，需要一名农蕴童子打理。 【散养鸡舍】（绿色） 价格：10点文脉之气； 功能：可以饲养10只走地鸡，雏鸡10日可以下蛋，以后每日可以产出鸡蛋，一个月可以收获成年鸡，需要农蕴童子打理。 需要：饲料（谷糠可以作为饲料，或者青苗饲草。） 【普通猪舍】（绿色） 价格：10点文脉之气； 功能：可以饲养2头猪，两个月可以出栏，需要农蕴童子打理。 需要：大量饲料（猪为杂食动物，泔水、谷糠、果蔬都可以作为饲料，但是需要大量的饲料才能长膘） 这些都是基本农业建筑，苏泽肯定是要造的，不过他还是继续拉开卷轴。 【简陋的造纸坊】（绿色） 价格：10点文脉之气； 功能：制造粗糙的纸，每月可以产纸两千张，需要匠蕴童子打理。 需要：造纸原料竹子、茅草等。 除此之外，还有【人力磨坊】、【简陋的豆腐工房】、【简陋的榨油坊】、【简陋的竹编工坊】这些建筑，都各自需要前置建筑和特定的原料。 只不过看到最后，全部都是绿色的建筑物，这都让苏泽有些失望。 苏泽向引导童子问道： “除了绿色建筑，还有更高品级的建筑吧？怎么才能建造那些建筑？” 【桃源主人可以继续升级桃花坞，可以得到更高品级建筑物的蓝图！】 看到下一次升级需要100点文脉之气，苏泽打消了这个想法。 引导童子话锋一转说道： 【此外获得灵蕴童子的认可，也有机会得到更高品质的建筑图纸。】 【桃源主人也可以自行规划建筑，能够被桃花源认可，就可以化为新的建筑。】 【最后，一些高等级的灵蕴童子，也能提高建筑的等级，您看阿农的那片田。】 苏泽这才注意到，在卷册中原本白板的【下等农田】，在阿农精心打理下，已经变成了【中等良田】（绿色）。 苏泽一下子明白了四种获得高级建筑的方法，分别是“氪金”、“刷好感”、“DIY”和“刷等级”。 引导童子说道： 【桃源主人，为了庆祝您升级桃花坞，请收下图纸吧！】 ------------ 第019章 紫色建筑 果然有升级奖励啊。 苏泽看向引导童子，只见到他从怀里掏出了三张图纸，对着苏泽说道： 【请从这三份图纸中，选择您的奖励吧！】 又是三选一，垃圾氪金手游的套路被你玩明白了。 骂归骂，但是苏泽还是老实的查看这三张图纸。 看完以后，苏泽眼睛冒光，恨不得将三张都拿走！ 【游方亭】（紫色） “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 价格：20点文脉之气。 功能：可以招募特殊的远游童子，准备干粮后可以外出远游，定期带回来远方的特产。 这是什么？旅行青蛙？ 远方的特产，岂不是说苏泽在汴京，就可以通过远游童子得到远方的货物。 西北战事愈演愈烈，丝绸之路已经断绝，如今西域的商品在汴京城可是很紧俏的。 这一看就是个很强的能力。 【应天书院】（橙色） “聚学为海，则九河我吞，百谷我尊；淬词为锋，则浮云我决，良玉我切。” 价格：200点文脉之气。 功能： 【闭关】：可以在书院中进行闭关苦读，时间流逝速度为外界的三分之一。 【良师】：可以招募特殊的良师童子，指导某门科目。 不愧是橙色建筑，一看就好强啊！ 【闭关】等于是拥有了比别人更多的学习时间，【良师】还可以聘请良师做一对一辅导。简直是为了考公考编量身定做的。 怎么感觉和后世某些教辅广告差不多？ 但是看到200点文脉之气的消耗，苏泽有些牙疼，他开口询问道： “为什么【游方亭】只要20点文脉之气，【应天书院】需要200点？” 引导童子给了苏泽一个无法反驳的理由道： 【应天书院占地巨大，有学舍教室百间，需要的文脉之气自然要比游方亭多了，200点都已经是打折后的费用了。】 苏泽无言以对，他又看向第三张图纸。 【墨池】（紫色） 王羲之洗笔处。 价格：100点文脉之气。 功能： 【临摹】：日夜临摹书圣真迹，可以更快掌握书圣书法。 这个建筑在苏泽看起来就有些鸡肋了，练习书法可以在【应天书院】中【闭关】学习嘛。 而且100点文脉之气也有些太贵了。 排除了【墨池】，但是剩下两个依然难以选择。 苏泽看向引导童子问道： “三张图纸不能都要吗？” 引导童子摇晃着头顶上的绿叶说道： 【本次升级只能选择一张哦，不过下次升级可以再选。】 听到这里，苏泽就安心了，桃花坞看起来还是很残破的样子，桃花源卷轴也没有完全拉开，桃花坞肯定是可以继续升级的。 反正这些图纸还会出现，那就不用忙着选那些现在造不了的，苏泽果断先选择了【游方亭】。 图纸入手，苏泽立刻对引导童子说道： “建设【游方亭】。” 【已扣除20点文脉之气，建造游方亭需要一日时间，请桃源主人稍待！】 刚刚到手的一百点文脉之气，如今已经剩下六十点，苏泽有些心疼。 下令建造【游方亭】后，苏泽翻开卷轴，果然多了一个招募【远游童子】的选项。 看到招募【远游童子】还是需要5点文脉之气，看来只有建筑涨价，招募灵蕴童子的价格还是不变的，苏泽松了一口气。 看向桃花源，苏泽开始规划建筑。 首先是土地，光是一亩【中等农田】是不够的，还需要更多的土地才能养活自己。 虽然桃花源中一亩土地可以一年12产，也就是一亩当做六亩用。 但是宋代属于贫下中农的四等户，一户也有土地五十亩。 虽然这是户均占土地，而且桃花源的土地是风调雨顺的，不会有欠收的风险。 但是经过苏泽计算，想要靠着桃花源完全自给自足，养活自己至少需要三亩桃花源的农田。 不过没必要花费太多的文脉之气购买更贵的农田，先用【下等旱田】种植占城稻对付一下，万一能够招募到更高等级的灵蕴童子，就可以将农田升级了。 “购买2块【下等旱田】。” 【已经扣除10点文脉之气，两块下等旱田明日就能建造完毕！】 苏泽掰着指头计算着，剩下50点文脉之气，还需要2个农蕴童子和1个远游童子，这又是15点文脉之气的消耗。 自己好不容易搞来的100点文脉之气，这样就剩下35点可用了。 养鸡？还是养猪？ 苏泽想了想，还是果断选了可以获取鸡蛋的【散养鸡舍】（绿色）。 再加上招募一个照料鸡舍的农蕴童子，就只剩下20点文脉之气了。 用的真快啊。 是继续开田，还是建造其他的建筑？ 苏泽看向建筑列表，他看向了【简陋的造纸坊】。 如果自己要搜集文脉之气，那就要和当今汴京城内的读书人交往，可不可以搞一份私人报纸呢？ 北宋又没有报禁，如果能自己排版弄一份有影响力的报纸出来，还愁搜集不到文脉之气吗？ 虽然这一次升级，没能刷出印刷坊这样的建筑出来，但是桃花源不是可以自建建筑吗？自己可以从现实中考察一家印刷坊，将它复制到桃花源中啊！ 那办报纸是不是就要纸，可以先建造一座造纸坊出来。 而且自己读书也是要消耗纸的，每个月购买笔墨纸的费用也是原身很大一笔开销，造出来的纸也可以卖钱。 想到这里，苏泽决定用10点文脉之气建造【简陋的造纸坊】，然后再花五点文脉之气招募匠蕴童子。 至此，文脉之气只剩下五点，苏泽决定将它存下来，留着下次再用。 下令建造游方亭、两座农田、一座鸡舍、一座造纸坊后，苏泽取下了挂在桃花坞上的木牌，写下了自己要招募的灵蕴童子。 一名远游童子，三名农蕴童子，一名匠蕴童子。 随着苏泽挂上木牌，一阵微风吹过，远处的浓雾中出现了一只纸船，五名打扮各异的灵蕴童子坐在船上，向着桃花坞飘来。 苏泽摩拳擦掌，现在到了考验人品的时刻了！ 若是能和上次一样，招募到更高品质的灵蕴童子就好了！ ------------ 第020章 两贯钱 引导童子在苏泽身边说道： 【恭喜桃源主人，招募到高品质的灵蕴童子！】 苏泽看向五名登上桃花坞的灵蕴童子，其中三个打扮和阿农一样，都是农夫短打，头顶麦穗的萝卜小人。 剩下的两个灵蕴童子，就是远游童子和匠蕴童子了。 其中一个是工匠的打扮，手上还拿着一把鲁班尺，头顶上还顶着一个精巧的木质机关鸟，这应该就是匠蕴童子。 另外一个灵蕴童子则是一副远行书生的打扮，身后背着书生赶路用的笈。 所谓的笈，就是古时候书生赶路身后背的竹篓，顶上有挡雨的棚子，背篓中有存放书籍的笈袋，时人说“负笈赶考”，背的就是这种东西。 除此之外，这名灵蕴童子还头戴远游冠，束住了头顶上的萝卜叶，这是士人远游常见的装扮。 不用说，这就是远游童子了。 苏泽拉开桃花源卷册，已经招募的灵蕴童子信息会出现在上面。 五名灵蕴童子，竟然出了一个橙色和一个紫色！剩下的三个也都是绿色的！ 大收获啊！ 苏泽连忙查看起来。 【不畏艰苦的远游童子】，橙色。 再一看果然不愧是橙色的灵蕴童子，他足足有两个技能，比阿农还要多一个技能。 【穷游】，准备更少的物资，就能进行更长途的旅游。 【游述】，游览地区后，可以将当地山川地理风土人情，汇编出当地游述寄给桃源主人。 果然好强！ 这两个技能，一个减少物资消耗，一个可以搜集旅游中的情报，苏泽对着头戴远游冠的灵蕴童子说道： “以后你就叫阿远好了。” “多谢桃源主人赐名。” 苏泽又看向另外一个紫色的灵蕴童子，原来是他招募的匠蕴童子。 【勤劳的匠蕴童子】，紫色。 和阿农一个，紫色的匠蕴童子也多了一个技能。 【巧思】，能够根据现有工艺总结提升工艺技术，可能生产出更高品质的产品。 苏泽对着匠蕴童子说道： “你以后就负责造纸坊了，就叫你阿纸好了。” “多谢桃源主人赐名。” 剩下三个农蕴童子，都是绿色品质的灵蕴童子。 苏泽发现绿色品质都是【普通】词缀，应该就是中规中矩的灵蕴童子。 蓝色应该是多一个正面词条，而紫色会在之上多一个技能，橙色就是多两个特殊技能。 反正这一次是大丰收了！ 苏泽给灵蕴童子们安排好了工作，给他们起了名字，让他们跟着阿农后面干活。 用完了文脉之气，苏泽终于开始打量桃花源。 微风吹过河水，苏泽看着一只蒲公英被吹散，种子乘着风飘过了河面。 而不远处的浓雾散开一些，一片空地从浓雾中露了出来。 引导童子带着其他的童子们，拿着不知道从哪里变出来的工具，开始建设各种建筑。 看着桃花坞下的河水，苏泽思考着，这河里有没有鱼？ 以后自己可以带着鱼竿进来钓鱼吗？ 若是在这里建一座房子，住在这里应该也很舒服吧？ 或者做一把躺椅，躺在桃花坞上垂钓，应该也很惬意吧。 但是想到桃花源外的世界，苏泽还是在心中默念了一声“归去”。 晕眩感袭来，苏泽发现自己又回到了破屋的床上。 梦里桃园终是梦，吾心安处是吾乡。 旧时读书，总是对宋人笔记中痴迷于汴京繁华不解。 苏泽披着衣服起床，看着不远处城市夜市上的灯火，如今身处其间，总算是有了一些理解。 好歹穿越一场，自己又有系统在身，也不知道能不能改变这个文弱王朝的结局？ 苏泽坐在院子里良久，一直到鸡鸣唱白，院子外已经燃起了小摊贩的烟火，苏泽这才回屋穿好衣服。 他饿了。 无论多少雄才大略，最后还是这衣食住行四个字，苏泽又从书桌下的砖块下掏出两贯钱，这是他最后的积蓄了。 说起来两贯也不少，还是以大宋普通的四等户为例，去掉税收后一年的家庭收入，折钱也就是十贯左右。 但是这是小农经济的农民，粮食可以用自家的余粮，柴火也可以自己上山捡。 在这繁华的汴京城，两贯钱实在是太少了。 也亏得现在已经往春天过了，不需要额外支付采暖的费用，按照苏泽的计算，两贯钱用来吃饭，精打细算也就够过两个月， 除此之外，如果自己还要参加下个月的礼部试，还需要额外存上一笔润帖费。 所谓润帖费，就是为了报考礼部试而缴纳的考试费。 唐代科举最便宜，只需要自己准备纸和文具就可以了。 不过也因此唐代科举舞弊严重，有史学家认为，唐代科举依然是世家门阀的玩具，和普通读书人是没什么关系的。 宋代开始，门阀退朝，开始迈入庶民时代，科举作为踏入官场的重要通道，严肃性进一步提高。 为了防范科举舞弊，从宋太祖开始，一直到宋真宗时期，都对科举反作弊进行了升级。 首先是宋太祖扩大考生人数，并亲自主持殿试，开创了进士是“天子门生”的传统，这是吸取了唐代牛李党争，权臣利用主考官的身份网罗门生故吏的教训。 宋太宗又推行锁院制度，在考前，把主考官锁到贡院，直到考试后在放出，从而避免有权有势的官宦人家贿赂主考官。 宋真宗又对判卷进行了升级，首先是“糊名”，就是将试卷的考生信息进行卷首密封，防止判卷人员被买通的现象。 再次防止考试中做手脚，即“誊录”，即考生答完试卷后，派书吏用朱笔抄写考生的试卷，再交给考官阅览。 到了仁宗时期，科举已经是极其重要的国家抡才大典，与此同时举行科举的成本也急剧上升。 锁院需要专门的安保力量，大规模的考试需要专门的考场。 无论是糊名还是誊录，都是需要大量精通文书的吏员的，还需要对此进行检查，也需要更多的人手。 所以从景祐年开始，考生需要缴纳两贯的润帖费。 苏泽虽然不指望在这一次科举中第，但是也想要去考场见识下，感受一下科举的氛围，再说万一考中了呢？ 看着手里的两贯钱，距离礼部试还有一个多月，总不能真的指望张楚兰包养吧？ 定下搞钱的目标，苏泽的肚子再次响了起来，他推开门屋门准备买点豆饼当早饭，却看到了几个熟悉的身影。 ------------ 第021章 墨锭 来人一胖一瘦，正是昨天跟踪自己，又围了王安石大门的两个皇城司的番子。 又来？ 但是两人见到苏泽后，立刻堆起了笑脸，而那个胖都司手里还提着一条大青鱼，看来不像是来找茬的？ 这两人都是皇城司的人，胖的还是一个都头。 所谓都头，以宋代军制，“凡五百人为一指挥，其别有五都，都一百人，统以一营居之。” 都的长官称为都头。 皇城司是特务机构，但是名义上是属于殿前司下的军事机关。 胖都头如果放在地方上，在后世也是统管一个县的公安局长，其实级别也不算低了。 虽然在这朱袍遍地走，绿袍多如狗的京师，小小的都头上不来台面。 而且皇城司是特务机关，未必有那么多人，胖都头这个都头，大概也只是职务，而不是实际统领百人。 但是俗话说阎王好过，小鬼难缠，两人又都是皇城司这种特务机构的，若是真的成心给没官职在身的苏泽找麻烦，那日子还真的不好过。 但是二人昨日才要抓自己，苏泽自然没有好脸色。 胖都头倒是一脸笑容，他对着手下说道： “苏相公肯定饿了，还不快去买点吃的来！” 瘦军头拔腿就要走，苏泽说道： “周围都是苏某的街坊，切莫吓着他们。” 胖都头能做到统管百人的都头，心思自然灵活，他立刻说道： “听到没有！要用买的！要给钱！” 听到这里，瘦军头立刻应声而去。 好吧，合着平时你们买东西都不给钱啊。 “苏相公，能否进屋谈一谈？” 苏泽想了想，还是推开院门，引着胖都头来到屋内。 胭脂雪听到门外的响声，又跳到了房梁上，胖都头只以为是一只普通的白色狸奴，倒是没有多说什么。 见到苏泽的屋内简陋，胖都头暗道苏泽果然是个穷酸的读书人，事情倒是好办了。 苏泽的语气虽然冰冷，但是作为皇城司的番子，胖都头也是见过很多读书人的，他知道他们的脾气，于是顺着苏泽做出低姿态，他放下手里的青鱼，又从怀里掏出了一方墨锭来。 “苏相公，这是李某家传的墨锭。” 这方墨锭一拿出来，就散发出阵阵的药香，苏泽只是一瞥，就知道这是一块上等的墨锭。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但是对方的低姿态，让苏泽十分受用，他语气也软了一些，问道： “李都头前倨后恭，今日为何事而来啊？” 这位李都头挤出一副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对着苏泽说道： “苏相公，您也知道的，这妖书一案，虽然上峰让撤案，但是李节度又让我二人秘密调查，这案子若是办不完，我二人可就没法交差了！” “苏相公，之前是小人有眼不识泰山，误会您了。李节度说了，您是日后位列两府的大才，我二人愚笨，实在想不到破案之法，只能求您了。” 李都头这两句话，透露出来的消息让苏泽深思。 皇城司明面上撤了案子，暗中派人调查，这倒是在苏泽的意料之中。 李保和继续让李都头调查，怕是也责怪他之前冤枉了苏泽，成心折腾他的。 但是苏泽思考了一下，还是决定答应李都头，帮着他继续查案。 原因也很简单，自己刚穿越就被诬陷！这口气实在是忍不下！ 只不过苏泽原本是白身一个，没办法展开调查。 如今李都头找上门来，有了皇城司的虎皮，苏泽就可以寻找诬陷他的真凶。 但是也不能这么容易就答应下来，苏泽先是故作矜持，李都头又是一阵奉承，这才说道： “我知道苏相公马上要礼部试了，这寻人跑腿的工作不会叨扰您，只要您帮着理理线索，帮着我们兄弟找找疏漏，等案子办完之后，自然也有酬金奉上。” 李都头也暗暗叫苦，为了这次案子他也是大出血了，但是妖书案事关重大，若是再随便抓个人交差，怕是自己这身皇城司的皮难保。 李都头又拿起那块墨锭，举过头顶说道： “我家祖上是南唐制墨名家李廷圭，这块墨锭是家祖亲手制，请您务必收下。” “这案子能查到最好，若是查不出明堂，就当是昨日惊扰苏相公的赔礼。” 李廷圭墨？ 苏泽果然见到了墨锭上的底款。 李廷圭，是南唐制墨名家，深得南唐后主李煜的喜爱，具有拈来轻、磨来清、嗅来馨、坚如玉、研无声、一点如漆、万载存真的特点。 当年后主李煜曾经下令让李廷圭制作了大量的御墨，最后自己没有享受到，全部成了宋代皇室的珍藏。 【检测到文脉之气！】 苏泽脑海中响起了引导童子的声音，这块墨锭也有文脉之气？ 也对，高端的笔墨纸砚也堪称艺术品，蕴含文脉之气也不足为奇。 这时候瘦军头也已经带着早点回到了屋内，苏泽说道： “我也对这案子有点兴趣。” 听到苏泽答应下来，一胖一瘦连忙说道： “多谢苏相公！” 苏泽说道： “先说一说，你们为什么会查到我头上吧。” 一胖一瘦对视了一眼，还是由胖都头开口说道： “我们追查市面上销售的妖书，追查到了位于漕市坊地下的一家黑印坊。” 苏泽沉思道： “所以是那家黑印坊的东家，指认苏某的？” 胖都头摇头说道： “这倒不是，那家黑印坊的东家，也不知道幕后主使是谁。” 苏泽来了兴趣，他问道： “那他的书是怎么印出来的？” 胖都头说道： “根据那个黑印坊的东家所述，是有人将妖书原稿和一封信放在他的印坊门前，告诉他私印妖书能够发财，所以他才利欲熏心做了这等逆事。” “那又是怎么追查到我的？” 胖都头有些难堪的说道：“还是那封信，那封信是用长庆楼专用的笺纸所写的，而后我们去长庆楼打探，近些日子苏相公曾经在长庆楼赴宴，还向店家索要过笺纸。” 苏泽看向自己的书桌，只见到几张雪白的笺纸被压在镇纸下。 原来如此，一想到原身竟然这么没出息，连店家的笺纸都要占便宜，最后招惹到这样的祸事，苏泽不由感慨也难怪这么窝囊。 不过由此看来，追查到自己身上，未必是什么蓄谋已久的阴谋，可能只是阴差阳错。 但是妖书一案，确实是背后水很深。 ------------ 第022章 水深 “那家黑印坊还在吗？” 苏泽对印坊感兴趣，是因为他想要在桃花源中也建造一座印坊。 宋代的印刷已经非常发达了，除了有太府寺下掌管的官方工坊负责印刷出版之外，还有很多民间印刷机构。 这其中也分为合法的和非法的。 合法的就是在官府登记过的书商，他们会帮着名人出版文集，或者出版一些工具书和通俗读物。 非法的就是盗版书商了，还有一些官府禁止出版的黄书和地摊读物。 比如苏泽买过的盗版邸报，盗版朝廷公文肯定是违法的，所以肯定是黑印坊印刷出版的。 苏泽想要通过报纸赚钱，那自然要先看一下怎么搞印坊。 李都头立刻说道： “查抄当日我们皇城司就封锁了印坊，苏相公要亲自去看吗？” 苏泽点点头，但是瘦军头面露苦色说道： “苏相公，这漕市坊的鬼市只有入夜才开，这会儿去是不是太扎眼了？” 苏泽问道：“鬼市？” 瘦军头也是个机灵人，他看出了苏泽没去过鬼市，向苏泽介绍道： “漕市坊是汴水沿岸最大的商市，整个漕运的货物都会在此地汇聚，是我大宋京师第一等繁华的地方，但也是最让开封府头疼的地方。” 苏泽了然，越是这种热闹的商业区，越是藏污纳垢的地方，更何况漕市坊还靠近水运枢纽，又是港口区，那能够安宁就有鬼了。 负责汴京城治安的开封府，自然对这里非常的头疼。 瘦军头又说道： “开封府也曾经多次打击过鬼市，但是漕市坊的鬼市是真正的鬼市。” “真正的鬼市？” 瘦军头指着地下说道： “这漕市坊的鬼市就在地下，原本是附近九坊的地下排污通渠，国朝建都后，那些法外之徒在地下不断的挖掘建造，宛若迷宫一样，就是开封府也不知道，这鬼市中住了多少人。” 苏泽也惊了，这是什么地下汴京？ 但是想想也对，汴京城也是百万人口的超级城市，怎么可能没有排污设施，要不然光是城内百姓的粪便就能将城市熏死。 瘦军头说道： “鬼市有规矩，每日子时开放，寅时关闭，我们皇城司也只是封锁了那家黑书坊，但是无法控制整个鬼市，也只能在鬼市开放的时候才能进去。” 苏泽点头说道： “那今夜子时再去吧。” 两人纷纷点头，苏泽又向李都头问道：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线索？” 李都头面露难色道： “除此之外，当真是一点线索都没了，要不然我二人也不会盯上您啊！上峰逼着破案，实在是走投无路啊！” 苏泽又问道： “那书坊东家呢？还有什么证词？” 李都头迟疑了一下，这才说道： “那书坊东家已经死了。” “死了？” “死在大理寺狱中了。” 苏泽疑道： “为什么是大理寺狱？此案不是由开封府和皇城司办理吗？” 大理寺，是大宋负责定谳的机构，在北宋初年只有一项职能，就是复核各路州县推院送来的案子。 在宋神宗改制前，大理寺的职能更弱，仅有断决地方上奏案件的权力，却没有开庭审理的资格。 但是作为名义上的最高司法机构，大理寺也有自己的牢狱，也就是大理寺狱。 开封府也有自己的大狱，人犯被关在大理寺狱中，本来就是一件不符合程序的事情。 李都头立刻说道： “苏相公果然急智！当时我们也是觉得此案扑朔迷离，事关重大，而开封府大狱不安全，所以才奏请安置在大理寺狱中，谁曾想到还是出了意外。” “是怎么死的？” “自缢而死。” “自缢的绳子哪里来的？” “人犯是用撕下来的衣服布条自缢的。” 苏泽问道： “查不下去？” 李都头说道： “查不下去，判大理寺事的，乃是当今御史中丞王拱辰，就是李节度使也不敢轻易得罪的人物。” 苏泽了然，王拱辰确实是如今官场上的大人物。 他曾经研究过宋代官制，北宋中前期的官制非常的复杂，但是权力这东西总是会集中的。 总的来说，朝堂上有这么几个强力部门。 首先是二府，也就是中书门下和枢密院。 中书门下就是政事堂，中书门下平章事，也就是宰相，如今的宰相是吕简夷。 中书门下的副长官就是参知政事，也就是宰执，是为副宰相。 枢密院之首为枢密使，是军事上的最高长官，副手为枢密副使。 以上都是可以在政事堂参知国政的，都可以称为宰执。 又有三司为最高财政机构，掌管盐铁、度支和户部，三司使被称为计相，虽无宰相之名，但是有宰相之权。 再往下就是监察机构，仁宗朝为了加强皇权，不断强化御史台和谏院的功能，御史中丞作为整个监察机构的领导者，也是宰执的有力竞争人选。 如今王拱辰这位御史中丞兼着判大理寺事，那李用和这个殿前司节度使也不敢乱动，毕竟他是武官又是外戚，要是被御史台那帮文官盯上，那日子就没法过了。 苏泽微微有些后悔，妖书案背后竟然涉及到这么多人，怕是不仅仅涉及到前朝旧事，可能和近期朝堂上一系列的政治斗争有关。 不过既然拿了李都头墨锭，而苏泽也想要从中一窥朝堂的局势，他告诫自己要更加小心谨慎，对着二人说道： “那等到入夜之后，你们来坊口接我，不要打皇城司的招牌，低调行事。” 胖瘦二人纷纷点头，两人又千恩万谢，这才离开苏泽的小屋。 苏泽看向外面，身处这个时代，政治漩涡就无法避免。 而自己要考举做官的话，那更是无法避免这些事情。 而从这次的案子上来看，殿前司节度使李用和是最清白的，以他的身份也是最没有必要搞事的。 这两人是李用和的心腹，倒是可以用他们来一窥如今朝堂的局势。 风雨欲来，苏泽决定还是听从张道成的告诫，吃完早点就准备在家读书，然后再入桃花源看一看建造的进度。 只可惜树欲静而风不止，很快门外又传来了叫门声。 ------------ 第023章 欧阳修 门外站着一名中年儒生，大概三十多岁的样子。 这名儒生穿着粗布衣服，袖子上还能见到污渍，手上提着两个酒葫芦。 一双眼睛明亮，留着宋人时下流行的山羊胡，让人一眼看到就觉得此人不凡。 中年儒生见到苏泽，嘴角露出笑容，举起手中的酒葫芦说道： “陆某听闻苏郎的才名，仓促拜访，想要和苏郎讨教学问。” 这是原身的狐朋狗友？ 记忆中并没有这号人物啊？ 但是对方态度谦和，看起来气度不凡，苏泽还是打开了门，引着中年儒生进了门。 进门之后，中年儒生对于苏泽贫寒的家境没有任何的嫌弃，对着苏泽说道： “今日天廓地清，就在院子里小酌如何？” 苏泽想了想，将小院子中的桌椅搬来，又对中年儒生说道： “在礼部试之前，苏某已经答应别人不饮酒了，陆公若是要饮酒，苏某不能作陪了。” 中年儒生倒是没有介意，反而笑着说道： “礼部试乃人生头等大事，自当好好备考才对，今日陆某唐突了，只是听闻了苏郎的大才，忍不住要上门见一见。” 听这个中年儒生的说法，他是真的觉得自己有才，难道是王安石的朋友？ 中年儒生直接拿着葫芦，也不管苏泽自顾自的独酌起来。 虽然觉得这个中年儒生有些唐突，但是如今士风开放，汴京城内有不少狂儒，想要借此引起宰执的关注。 原身就是这样，经常在酒宴喝多了之后就开始抨击朝政，指点江山。 果不其然，中年儒生喝了几口酒之后，也开始指点江山。 “陆某听闻，苏郎曾经在酒宴上说过，如今西北战事不宁，皆是朝中大臣无能的结果，若是给苏郎一万兵马，就能生擒逆贼李元昊？” 苏泽不由的扶着头，原身经常在酒后出狂言，竟然也被人听了去。 这些话其实是很得罪人的，若是日后为官，甚至可能成为台谏攻击的把柄。 苏泽说道： “酒后妄言，当不得真的。” 中年儒生反而露出失望的表情说道： “陆某还以为苏郎能有什么平定西北的良策呢。” 听到这里，苏泽也有些不高兴了。 你一个中年狂儒唐突上门，现在还嫌自己不够狂？ 苏泽想了想，开口说道： “西北之患，并不是一朝一夕造成的，沉疴怎可一日除？” 中年儒生来了兴趣，他看向苏泽，听着苏泽继续说道： “我朝开国，本想要用将门子弟守武备，国初也有杨业这样为国尽忠的猛将。” 中年儒生点头，杨业，就是后世戏剧杨家将的故事原型，当年守卫雁门关，杨业弹尽粮绝而死，成为宋初少数能被称道的武将。 “但自太宗真宗两朝，重文抑武，将门日益衰颓，西北才无可用之将。” 中年儒生问道： “可李元昊贼势汹汹，朝堂应该如何应对？” 苏泽果断说道： “修堡垒。” “修堡垒？” 苏泽点头说道： “我大宋国势大，西贼势弱，大宋物产丰，西贼物产薄，用大宋的物产去消耗西贼的物产，那最先撑不住的就是西贼了。” “游牧之民，立国都是要靠掠夺的，辽立国就是靠的如此。只要能抢掠到物产，就能以战养战，积攒威望，最终就能完成化龙这一步，称制建国。” “勤修堡垒，让西贼来抢却无所得，就会极大的挫伤贼首的威望，而屡次用兵也都要有所消耗，西贼长久以往，就算是偶有所胜，也只能从胜利走向失败，打的越多，败的越快。” 中年儒生有些激动的说道： “如此一来，岂不是说朝堂什么都不做，西贼就能平定吗？” 苏泽摇头说道： “当然不可能了，自古以来，没有靠着敌人自己崩溃而得胜的道理。” 中年儒生又问道： “那苏郎的意思？” 苏泽说道： “修碉堡，除了是用来消耗西贼之势外，也有练兵的作用。” “我朝将弱兵疲，这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北方还有辽国这个大患，西北之地正好可以练兵。” 中年儒生两眼放光的问道： “如此一来，只要兵练成了，不仅能解决西贼，还是解决辽贼？” 苏泽摇头说道： “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前面说了，我朝将弱兵疲，乃是祖宗留下的旧疾，这不是一两个勇武的将领，一两支能战的军队可以改变的。” “苏某说的练兵，不仅仅是让士兵在前线磨砺战力，也要朝堂改革兵制，扭转前朝兵制的弊端，才能真正练出强兵来。” 苏泽站起来身，对着中年儒生说道： “欧阳学士，苏某已经‘知修’也。” 苏泽已经断定，眼前这个中年儒生，就是那篇《醉翁亭记》的主人欧阳修了。 欧阳修一愣，接着放下酒葫芦笑了起来，他对着苏泽说道： “苏郎果然大才，能写下‘先天下之忧而忧’的人，果然不凡！你今日西北之策，也和范希文在西北执行的御西之策，堪称是异曲同工！” “修愚钝，不能理解，还写信斥责过范希文在西北修建堡垒是劳民伤财，只是范希文是君子，未曾向修辩解过，如今才知道范希文是老成持重之策。” “若是能与范希文相交，苏郎一定能和他相谈甚欢吧！” 范希文，自然就是那位名满天下的范仲淹了。 其实苏泽他这套西北边策，其实就是后人根据范仲淹经营西北的方针总结和延续。 先是抄了人家的千古名句，如今连国策都抄了，还抄给了和范仲淹关系亲密的欧阳修。 就是苏泽的厚脸皮，也不禁有些脸红。 欧阳修好奇的问道： “苏郎如何猜到我的身份的？” 苏泽说道： “欧阳学士以醉翁为号，又乡音无改，自然好猜。” 欧阳修一口湖北口音，再加上他的气度，苏泽很快就猜出了他的身份。 估计是自己那篇陈情书送到宫中，仁宗皇帝爱才，就将自己的文章交给了同样爱才的欧阳修。 在仁宗朝，欧阳修是有名的喜欢提携后进人才，也是出了名的爱才心切，很多仁宗不方便自己直接提拔的年轻俊杰，都是通过欧阳修之手名满天下的。 ------------ 第024章 桃花源的变化 苏泽猜的没错，确实是欧阳修得到了皇帝送来的陈情书后，就立刻赶来见苏泽。 和苏泽这一番交谈，欧阳修更是觉得苏泽确实有才，他对于西北战事的看法，竟然和自己最崇拜的范仲淹一致，甚至苏泽还先范仲淹一步，提出了军制改革的想法。 欧阳修拿起酒葫芦，对着苏泽说道： “修已经迫不及待，要和苏郎同朝为官了！” 苏泽叹了一口气说道： “欧阳学士，莫要取笑苏某了，科举中第何其难也，苏某不擅诗赋，此次贡举怕是凶多吉少。” 欧阳修皱起眉头，其实他的科举之路也有些“坎坷”。 欧阳修少年就有神童之名，但是二十岁他通过解试，第一次参加礼部试就落地了。 后来欧阳修又读了两年，才在二十二岁考中了进士。 当然，这个“坎坷”是欧阳修自己觉得，能在二十二岁中进士，已经是天才中的天才了，但是毕竟他这样的神童都考了两次，苏泽又说自己不擅长诗赋，那确实在重视诗赋的礼部试中非常吃亏。 欧阳修拍了拍苏泽的肩膀说道： “范希文也曾说过，我朝科举过于重诗赋，埋没了不少人才，苏郎若是今年不第也不必气馁，这科举未尝不能有变化。” 苏泽看了一眼欧阳修，看来范仲淹等庆历新党早就有了改革科举的打算了，只不过如今范仲淹还未掌权，所以这些只不过是新党内部讨论的内容。 很显然欧阳修也是支持科举改革的。 欧阳修不知道苏泽知道未来的发展趋势，但是改革贡举这种大事也不方便直接说，所以只能又拍了拍他的肩膀，又说道： “以苏郎的才能，若是今年科举不第，修也会向官家举荐你的。” “科举入仕虽然是正途，但是也有不少宰执非是进士出身，再说也可以先做官再科举。” 苏泽也知道欧阳修说的是实话，北宋中前期的科举做官还没到绝对统治的地步，通过举荐、恩荫步入仕途的，也有位列宰执的。 甚至往后不久还有狄青这个例子，原本是犯事刺配从军的，最后还做到枢密使的。 而且做了官也能参加科举，比如王安石那一科的第三名韩绛，他本身已经恩荫做了官，但是还是参加了礼部试得到了进士出身。 欧阳修说要举荐苏泽，也不是随便说说的，他身为翰林学士，也是两制的高官，确实是可以直接向皇帝请求恩荫人才的。 苏泽也觉得心中一暖，欧阳修果然和史书上说的那样，是一名喜欢提携后辈的宽厚长者，很多年轻士人都追随他，不仅仅是因为他文才出众，也和他的爱才的性格有关。 苏泽向欧阳修致谢，接着说道： “欧阳学士，苏某还是想先参加礼部试再说。” 欧阳修更加满意了，他拉着苏泽说道： “明日我差人送几本文集来，苏郎在家安心备试，以你的才能，只要能通过礼部试，殿试肯定没问题的！” 殿试的主要考察内容就是策论了，而且殿试是皇帝亲自评卷，欧阳修知道苏泽已经简在帝心，只要通过礼部试，殿试就不可能黜落了。 苏泽再次向欧阳修表示感激，此时印刷术虽然有所发展，但是书籍依然是珍贵的东西。 当年欧阳修少年能有这样的文才，也是十岁的时候得到随州李家的《昌黎先生文集》抄录。 才见面就将珍贵的文集相赠，欧阳修确实担得上庆历君子的评价。 又谈了一会儿，欧阳修这才依依不舍的告辞。 看着小院子中留下的酒葫芦，苏泽不禁摇摇头，欧阳修这些庆历君子虽然理想都是好的，但是未免过于放浪形骸，大早上就开始饮酒，也难怪庆历行政开始后，保守派找他们的茬儿是一找一个准。 欧阳修更是猪队友中的猪队友，一篇负气所作的《朋党论》，彻底将触怒了最害怕朝臣结党的皇帝，最后导致庆历新政中途夭折。 说白了，北宋这种自上而下的变法，太依赖皇帝的支持。 而仁宗和后世神宗变法，都是为了集权需要，一旦变法触犯到了皇权，就没办法继续下去了。 苏泽看着酒葫芦上的樊字，这就是樊楼的酒？ 大宋的酒都是官营的，归三司下的盐铁主管。 在汴京城内，官营卖酒的店称之为正店，东京梦华录中曾说汴京城内有正店七十二家。 其中樊楼就是这七十二家正店之首，樊楼的酒也是汴京城内最出名的。 苏泽打开酒葫芦，一股悠扬的酒气飘出葫芦，这应该就是樊楼最有名的美酒“眉寿”了。 据说此酒只供应给有官身的权贵，苏泽原身虽然曾经浪迹于汴京城内的酒楼，但是也没有登上过樊楼，更没喝过这眉寿。 苏泽看着酒葫芦，可不可以用桃花源酿酒赚钱？ 但是他很快就摇了摇头。 宋代酒税可是相当高的，还说这樊楼，樊楼每天上缴官府酒税就达二千钱，如此繁重的酒税，卖得多反而亏得更多，在前几年就因为拖欠酒税，以至于要倾家荡产。 后来还是仁宗皇帝下令给樊楼减税，又给了樊楼将酒分销给其他脚店的批发资格，最后才扭转了樊楼的亏损。 反正这汴京城内的正店，卖酒大抵都是不赚钱的，主要赚钱的还是菜肴和娱乐表演上。 苏泽关上院门，终于可以返回屋里，他将手放在《桃花源记》上，再次进入到桃花源中。 还是一阵晕眩过后，苏泽再次看到桃花源，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紧挨着阿农的良田，又是两块土地被开垦了出来，两名农蕴童子正在地里辛勤劳作。 在桃花坞旁边，一座古色古香的八角亭赫然而立，背着笈的远游童子阿远正在整理行囊。 在不远处，一座简陋的工坊挨着新挖出来的沟渠，匠蕴童子阿纸正在将草木沤化为造纸的纸浆。 紧挨着工坊，是一片用篱笆圈起来的鸡舍，一群雏鸡正在吱吱喳喳的叫着，农蕴童子将铡刀舞得飞快，将草料切碎装进食盆中，然后撒进鸡舍中。 看到如此田园诗歌的景象，当真是桃花源一样。 ------------ 第025章 阿远的赠礼 【桃源主人，恭喜您又搜集到了10点文脉之气！】 是李廷圭的墨锭吗？ 苏泽取出身上的墨锭，引导童子连连点头说道： 【就是这块墨锭，这可是八宝五胆药墨！】 “八宝五胆药墨？” 【对，以松木燃尽的烟灰为本，以八味中药为引，再混合牛、熊、蛇、猪、鱼等五胆，九制而成，此墨可以入药，用来书写也是药香扑鼻，久存字迹不退。】 这玩意儿还能吃？ 苏泽是不敢吃，但是闻着淡淡的药香，李廷圭墨能从南唐扬名至今，果然还是有点东西的。 引导童子又说道： 【阿纸很喜欢文房事物，说不定他会喜欢。】 阿纸喜欢？这也是能提升好感度的礼物？ 接着引导童子又嗅着鼻子说道： 【好香啊，是上等的好酒！？】 苏泽这才想起来，自己进入桃花源的时候，手里还拎着欧阳修留下来的酒葫芦。 引导童子说道： 【阿远喜欢美酒，若是送给他会有惊喜哦。】 苏泽又看向【游方亭】中收拾行囊的阿远，难道他是个酒鬼？ 苏泽喊来两个灵蕴童子，将墨锭和寿眉酒送给他们。 只见到远游童子阿远头上的远游冠晃动，迫不及待的打开酒葫芦，喝一口后立刻叹道： “好酒！” 而匠蕴童子阿纸则小心的捧着墨锭，仔细的查看墨锭。 阿远突然从身后的行囊中，掏出了一卷画册，递给苏泽说道： “桃源主人，这是送给你的！” 苏泽接过画卷，张开一看，这竟然是一副和《清明上河图》差不多的画卷，描绘的是汴京城的百姓生活百态。 “这是？” “这是我以前游历在汴京城画的！” 苏泽展开画卷，这竟然是一副和清明上河图不相上下的长卷，卷中的人物栩栩如生，好一副生机盎然的百姓图景。 苏泽知道这样的画一定很值钱，很是高兴的将画幅收下。 不愧是橙色品质的灵蕴童子啊！就是好东西多！ 苏泽又看向了阿纸，只看到这名老实巴交的灵蕴童子，也从身上掏出了一个卷册。 “这是我设想的制墨工坊图纸，请桃源主人收下。” 新建筑图纸？ 苏泽接过建筑图纸。 【阿纸的制墨工坊】（蓝色） “泪弹不尽临窗滴，就砚旋研墨。” 价格：10点文脉之气。 功能： 【香墨】：能够制造带有香气的高级墨锭。（需要松木香料药材） 【义工】：灵蕴童子阿纸很喜欢制墨，他可以在兼顾造纸坊的同时，在该工坊工作。 这个建筑不错啊！ 虽然是蓝色建筑，却有两个特殊的功能，虽然都不是特别高级的功能，但是对现在的苏泽非常实用。 香墨是如今汴京城内十分流行的文房，品质的好的墨锭甚至能卖到几十乃至上百贯钱！ 读书人之间以名贵的墨锭相赠，也是一种比较高雅的交友送礼方式。 送出去一份名贵的李延圭墨，但是收获了一座可以持续产出上等墨锭的建筑，这样算起来也是赚了。 而且【义工】这个功能，还可以省下招募匠蕴童子的费用，对于文脉之气紧张的苏泽来说，也是十分划算的。 看着自己剩下的十五点文脉之气，苏泽果断选择建设【阿纸的制墨工坊】。 【建造任务已经下达，明日就能建造完毕！】 苏泽又问道啊： “香料药材怎么才能获得？” 阿纸摸着手里的墨锭说道： “制墨所需要的香料就是麝香、冰片之类的，麝香可以在桃花源中建造【麝鹿园】获取，冰片可以在良田中种植药材获得。” “如果没有，那桃源主人可以先从外界购买。” 苏泽又问道：“那松木呢？” 阿纸说道： “松木桃花源的北山上就有，您可以招募一名樵蕴童子，前往北山砍伐。” 好吧，最后五点文脉之气还是省不了。 苏泽取下桃花坞的木牌，不一会儿一名背着柴篓的灵蕴童子出现在河面上。 只可惜这一次没有人品爆发，这名樵蕴童子就是一名普通绿色品质的灵蕴童子，老实巴交的没有特殊的能力。 不过也无所谓了，苏泽交代樵蕴童子上山砍伐松木，只见到远处遮挡北山的桃红色雾气散开了一条道路，一座满是青绿的高山出现在眼前。 这桃花源到底有多大啊？ 没想到在浓雾中还藏着一座山？ 看来这里还藏着不少秘密，等着自己去探究。 在这美丽的景色中，苏泽悠然的研究了一下诗赋，但是很快就放弃了。 想到那些科举文，抄一篇诗赋就能中进士的桥段，苏泽只能哑然失笑。 宋代科举所考的诗赋，不是那种五言七言的绝句，而是长赋。 长赋是一种对格式要求十分严格的文学体裁，不仅仅对每一句的平仄都有要求，对整个赋的段落也都有要求，更重要的是需要运用到很多典故，此外还必须要切题。 考试用的诗赋自然是命题作文了。 欧阳修这样的神童，那是十岁就能作赋，但是依然磨砺了多年才能应试。 比如当年欧阳修早年所做的《左氏失之诬论》，开头是“石言于晋，神降于莘，内蛇斗而外蛇伤，新鬼大而故鬼小。” 苏泽连读都读不懂，更不要说如何写了。 以自己在诗赋上的天赋，苏泽只能指望明年庆历行政后的科举改革了。 虽然不喜欢研究诗赋，但是原身的几本藏书苏泽还是很喜欢的。 宋代的印刷出版十分发达，苏泽就找到了好多后世已经失传的书籍，他都读的津津有味。 读书东篱下，悠然见北山。 坐在桃花坞前，很快就到了傍晚时分。 苏泽心中默念了一声“归去”，再次回到了自己的小屋中。 胭脂雪一下子从房梁上跳下来，对着苏泽喵呜喵呜直叫。 苏泽摸着胭脂雪的脑袋，看来小家伙也是饿坏了，苏泽从架子上拿下鱼干。 在巷口的摊贩对付了一顿，苏泽又爬上床补了一觉，等到亥时，院子门口传来轻敲叫门声。 苏泽换上衣服，一胖一瘦两个皇城司的番子毕恭毕敬的站在门口，巷口还停着一辆黑色的马车。 苏泽对李都头十分的满意，如今刚过正月，正是夜间春寒的时候，苏泽登上马车，李都头也钻进马车内，瘦军头则架着马车向漕市坊而去。 ------------ 第026章 盛世繁华的另一面（求追读，求票） 亥时从苏泽家出发，即使是乘坐马车，也用了半个时辰，也就是一个小时才到了漕坊市。 和长安洛阳这种四方都城不同，汴京城因为有河流贯通其间，所以城市并不是四四方方的，城内道路也多有曲折蜿蜒的小路。 当年吴越国后主钱俶入汴京城，曾经向宋太祖炫耀过自己有两条唐代传下来的玉带。 而宋太祖赵匡胤则指着汴京城说，汴京有汴河、金水河、五丈河、蔡河等四水贯都，所以他也有四条玉带。 吴越国后主钱俶听到这里十分的惭愧，将这两条唐代的玉带进献给了赵匡胤。 这四条玉带之中，又以汴河为最繁荣。 汴河是一条人造的河流，实际上就是隋炀帝下令开凿的，连接黄河和淮河水道的通济渠。 汴河连通洛阳和东南水系，所以江南两浙的漕运都要通过汴河运转进入洛阳，唐代就被视作是国都的生命线。 汴京城原本就是靠着洛阳和东南的漕运发达的漕运枢纽城市。 但是因为唐末混乱，洛阳到汴京之间的水系也难行了，宋太祖选择定都汴京，就是看中了漕运的便利。 漕坊市，则是建在汴河沿岸最大的一块天然浅摊上，这里是整个汴京城漕运卸货的总枢，也自然成为整个汴京城最大的交易市场。 《东京梦华录》中，曾描绘此地是“八荒争凑，万国咸通，集四海之珍奇”。 果不其然，此时已经快到子时（夜里11点）了，但是整个漕市坊门口竟然堵车了！ 身为皇城司的番子，李都头对汴京城的情况很了解，他对着苏泽说道： “苏相公，这些日子江浙的纲粮入京，力夫们都要连夜卸货，我们还是弃车步行吧。” 苏泽点点头，官府一年是要征收两次粮食的，根据农作物成熟时间的不同，分为夏粮和秋粮。 但是粮食征收上来，还要再装卸运送，即使汴京城有水运，在古代社会也是需要人力组织，这是一个很长的周期。 江浙的夏粮，一般会在秋季起解运送，在入冬之前抵达汴京。 然后这些运送粮食的纲船，就要赶在冬季之前返回江浙地区。 因为到了冬季的时候，河流的水流会变少，有些比较冷的地区还会冻结，那时候就无法行船了。 等过了正月，航道重新畅通后，江浙的去年入库的秋粮再装船，然后运到汴京城。 对于汴京的百姓来说，初春航道通畅，江浙粮食入京，忍受了一个冬季的高粮价就会回落，这自然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情。 所以每年汴河开通都是汴京城的大事，甚至快要演化为一种节日了。 而且每次汴水开通，入京的商船不仅仅会带来粮食，也会将大运河沿途的各种物资送到汴京。 靠近汴河的码头上，都响彻着码头力夫的劳动号子声，苏泽还见到两队力夫互别苗头，一边喊号子一边竞赛，很快就将两艘纲船卸货完毕。 这一切都给了苏泽极大的震撼，想想也对，一座百万人口的城市，每日消耗的粮食都是一笔天文数字，如果没有发达的漕运体系，汴京城内的百姓早就饿死了。 宋太祖赵匡胤出生洛阳，最后却没有和唐代一样定都洛阳，就是考虑到漕运的问题，从江浙运送粮食到洛阳的成本太高了。 “苏相公，小心。” 李都头的胖身挡住了苏泽，瘦军头抓住一条不知道从哪里伸出来的手。 只见这条手臂如同蛇一样灵活，以苏泽无法理解的角度挣脱了瘦军头的钳制，又重新缩回黑暗中。 “荣行的伙计常在漕市坊出没，苏相公还是小心点。” 苏泽明白了，所谓荣行，是指从事偷窃的有组织团伙，汴京城鱼龙混杂，漕市坊又是人员流动最多的地方，自然是小偷扎堆。 “多谢！” 苏泽向李都头道谢，接下来路上倒是没再出问题，在拐过了繁华的码头区域后，三人拐进了一个黑漆漆的巷子里。 瘦军头指着巷子说道： “这就是鬼市入口了。” 看着黑漆漆的入口，胖都头解开背后的行囊，掏出一盏奇怪的灯出来。 这盏灯上覆盖着铁网灯罩，胖都头摘下灯罩，点燃内部的灯芯，然后对着苏泽说道： “鬼市之所以叫做鬼市，其中藏着不少邪物，曾经有人持烛火进入，被邪物给粉身碎骨了。” “这盏灯据说有高僧赐福，能辟易邪祟，只要提着它就安全了。” 虽然胖都头说安全，但是他身子还在发抖，实在是鬼市中流传的离奇传说太多了。 粉身碎骨？ 苏泽想了想，应该是这倒霉蛋不小心进入地下甲烷等易燃气体聚集的区域，明火引燃了这些气体导致了爆炸。 而这种铁网笼罩灯芯，苏泽曾经见过工业时代早期的西方矿洞用过，似乎叫做戴维灯。 只不过苏泽不是工科的，并不知道戴维灯的原理，为什么弄了个铁网灯罩就能防爆了。 但是他也惊了，没想到这些人为了出入地下水道，还能发明出这样的东西来。 想想也没什么奇怪的，自己都见到王安石，沈括应该也已经在读书了，北宋能写出《梦溪笔谈》这样的书，在科技上的发展应该是很迅速的。 只可惜这种灯用途太窄，最终淹没在了历史中。 李都头提着灯，一行人走到了巷子尽头，墙上出现了一个洞口，李都头带头挤进了这个洞口，这才招呼苏泽和瘦军头下来。 一段幽暗逼仄的通道过后，道路逐渐宽广，随着李都头手上摇曳的灯光，苏泽看到了人工开凿的痕迹。 这些应该就是汴京城内的地下水道了。 只不过让苏泽意外的是，明明是地下水道，空气却并不浑浊，想来应该是鬼市有很多出入口的缘故。 随着一行人继续向前，逐渐出现了人类活动的痕迹。 胖都头说道： “这鬼市中不仅仅有做买卖的，还有在地上活不下去的流民，他们躲避在此躲避招刺检括营的抓捕。” 招刺简括营，是负责募兵的机构，因为宋代会征募流民当兵，而入伍后会在额头上刺字（见宋江），所以募兵又被称之为招刺。 而汴京城为了城市美观，也会定期检括城内流浪人口，将他们编入军中。 而汴京的厢军是出了名的吃不饱穿不暖，还要被长官奴役，所以流民宁可逃入地下，也不愿意被招刺检括营抓去从军。 一想到繁华的汴京城地下竟然是这幅样子，苏泽不由感慨，这就是盛世繁华的另一面吧。 ------------ 第027章 推理 三人在地下走了一炷香的时间，但是苏泽并没有见到什么地下黑市，除了深邃的黑暗之外，偶然能见到的就是躲避在地下的流民，这都和苏泽设想中的繁华市场相差甚远。 瘦军头走在最后，他提醒苏泽说道： “苏相公，前面道路曲折，请您跟紧了。” 只见到李都头手里提着灯，在宛如迷宫的地下通道中，却没有任何迟疑，就彷佛开了图一样迅速前进，在苏泽都快要绕晕的时候，李都头停下脚步说道： “苏相公，到了。” 苏泽不由的看了看这个胖胖的都头，能在皇城司做到都头，这位李都头还是有几分真本事的。 苏泽赞叹道： “李都头好记性！” 李都头露出得意的表情，瘦军头则在一边帮腔道： “苏相公，若论做学问，俺们都头比不过你们这些读书人，但是论识途这件事，整个汴京城都没有比得过俺们都头的。” “整个汴京这数不清的里弄巷舍，就没有俺们李都头找不到的地方！只要去过一次的地方，李都头都刻在心里，绝对不会迷路！” 苏泽惊讶的看向胖胖的李都头，没想到他竟然有这样的才能。 不过想想也是，能够在皇城司做到都头，应该也不是普通人物。 李都头有些得意，不过他也没忘记正事，绕过了一个弯道，两个身穿黑衣的武士从暗处走出来，对着李都头行礼道： “都头！” 李都头应了一声，然后对着苏泽说道： “苏相公，前面就是地下印坊了。” “印坊其他人呢？” “黑印坊也不可能雇全职的，雕版匠是太府监下的官办印坊的匠工，印刷匠和装帧书籍的匠人都是临时招募的，这些人皇城司都控制起来了，但是也都没问出什么。” 也难怪幕后黑手会选择这家黑印坊来印刷妖书，事后只要将黑印坊的东家灭口，线索就彻底断了。 “还是进去看看吧。” 推开遮挡入口的帘幕，苏泽先闻到了浓浓的墨臭，这味道和他购买的盗版邸报上的味道是一样的。 记忆中这种略带臭味的墨汁，是底层读书人才会使用的东西，也因为价廉才成为这些黑印坊的原料。 李都头拍拍手，几个皇城司的武士上前点燃了一个圆形的烛台，接着又拉动滑轮机关将烛台拉到头顶上，苏泽甚至还看到了在这个洞穴顶部贴着一些反光的石片，用来将烛光反射到下方。 苏泽不由感慨这些劳动者的智慧，点燃烛台后整个黑印坊内都亮了起来，苏泽也能看清里面的样子了。 这里原本应该是一处天然的地下洞穴，经过挖掘加固后，大概有七十平方的大小。 黑印坊内的设备也很简陋。 雕版被胡乱的堆砌在墙角上，地上还有一些制作雕版的工具。 另一边的木架上堆放着纸，所谓的印刷机，其实就是一个固定雕版的框子，几块雕版被固定好之后，均匀的涂上墨汁后，再铺上纸后用滚筒反复推平，就将雕版上内容印到了纸上。 接着用铡纸的工具切开纸张，再通过手工将书页按照顺序排起来，用针线将书装帧起来就完工了。 苏泽有些失望，沈括在《梦溪笔谈》中曾经记载，在庆历年间就有毕昇发明了活字印刷，没想到这黑印坊用的还是雕版印刷的老路子。 苏泽捡起角落里的木质雕版，依稀能够看出这是时下流行的诗集和话本小说，甚至还有一块雕版上刻着半裸的女人，这应该是某本艳情话本的插图。 李都头在一旁说道： “妖书的雕版和未装订书籍都被带回皇城司了，苏相公若是要看，可以随我去皇城司查看。” 苏泽翻完了这些雕版，又来到了存放印刷完工的置物架上，拿起几张还没有裁剪的印刷物看了起来。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眼看着苏泽已经看了半个时辰，瘦军头脸上露出失望的表情，原来读书人也不是万能的啊。 苏泽突然说道： “李都头，请你过来看一下这个。” 胖瘦二人连忙上前，只见苏泽手里捏着一张印刷不清晰的纸，这应该是印刷失误了被废弃的。 苏泽说道： “李都头，你看这上面的内容。” 李都头接过这张纸，他勉强辨认出几个字“范经略上扎为西北将士请功”。 “这是，小报？” 苏泽点点头，这张废稿的样式和排版，都和他曾经购买的那张小报，也就是盗版邸报非常类似。 民间发行的报纸，也被称之为小报。 盗版邸报也不是完全照抄邸报的，这份流行于汴京城的小报，也是会将邸报上的内容进行选编排版，精选出百姓关注的话题印刷，有时候还会配上注解。 苏泽问道： “这家印坊的东家是几日被抓的？” 李都头迅速说道： “十日前。” “那他不是这家印坊的东家，至少可以说这家印坊幕后还有人。” 李都头连忙问道：“苏相公为什么这么说？” 苏泽说道： “因为这小报，两日前我还买到了最新的盗版邸报。” 瘦军头还是不理解，但是李都头已经有些明白了。 苏泽解释说道： “看这份错印的小报，证明这家黑印坊就是印刷盗版邸报的地方，可是在你们皇城司抓捕了印坊东家后，捣毁了整个印坊后，盗版邸报还在印刷，这说明了什么？” 李都头接着说道： “说明这家黑印坊还有上峰，这家印坊只是其中一家负责印刷的印坊。” 苏泽赞道： “李都头果然好悟性！以这家印坊的东家身份，他能从进奏院拿到最新排版的邸报吗？” 李都头连连摇头，再怎么说进奏院也是官府机构，绝不是这么一家小型地下印坊的东家能攀附上的。 进一步想，既然这家印刷坊有上峰，那么他就不可能私印妖书，肯定要向上级汇报。 那所谓捡到妖书原本，私自印刷的说法，不过是死去的印刷坊老板的托词。 苏泽的脑中也渐渐清晰，妖书事件一定关系到朝堂上层的斗争，而能够从进奏院提前拿到邸报的“大人物”，才会参与到这样的斗争中。 身为皇城司的番子，揪出进奏院中里通小报书商的蠹虫，这也是皇城司份内的事情，李都头自然有一套追查的方法。 有了方向，李都头真心实意向苏泽作揖行礼道： “多谢苏相公襄助！若能抓住元凶，李某一定向李节度禀告苏相公的功劳！” 苏泽指着角落中的雕版和工具说道： “苏某不过是动动嘴，最后查案还是要靠两位。能不能把这些东西送到我家中去，苏某倒是对这些有些兴趣。” “这个好办，明早就让人将东西送到苏相公府上！” ------------ 第028章 造纸坊完工 一直到了三更后，苏泽才乘坐马车回到自己的小屋。 李都头许诺等案子破了一定会送上厚礼，这才匆忙带着瘦军头离开。 一夜无话，次日清早，欧阳修的家仆就带来了一套文集，正是他幼年曾经抄录过的《昌黎先生文集》。 【检测到文脉之气，是否吸收？】 这本书也有文脉之气？ 从斑驳的书皮和泛黄的纸张，能看出这是一套很旧的文集了。 从起皱的书角和松散的装订，也能看出文集的主人欧阳修应该经常翻看这本文集。 苏泽翻开文集，这才明白为什么系统判定这本文集蕴含文脉之气。 这本文集是欧阳修亲自抄写的！ 昌黎先生，就是唐宋八大家之首，引导古文变革运动的前驱韩愈。 欧阳修提倡古文，也是在年少的时候受到了韩愈的文集影响。 这本他亲手抄写的文集上，还有他密密麻麻的注解，以及在阅读韩愈文章之后的感悟。 这，实在是太珍贵了！ 苏泽不由感慨，这样珍贵的文集说送就送，欧阳修果然如同传言中那样爱才。 苏泽又有些感动，欧阳修或许在政治上并不成熟，但是从为人的角度上讲，他绝对是良师益友。 经过他的手举荐推荐的人才很多，他也从来不吝啬对有才之士的赞美，也绝对不吝啬对年轻士子的帮助。 对于朋友他是两肋插刀，对范仲淹是心怀赤诚的全心全意的追随的。 这就是庆历君子这批人独特的地方，在政治上他们远不如熙宁变法其间的新党，但是在个人魅力和节操上，却无愧于“君子”二字。 不过也说回来，正是因为庆历新政的失败，才让王安石等熙宁变法派明白了政治斗争的残酷性，才让变法成了你死我活的政治斗争，而北宋末期的党争，更是这种政治极化的最终结果。 苏泽想起自己读庆历新政失败的原因，可以说是“成也君子，败也君子”。 范仲淹等人心怀理想，拥有高尚的节操，在政治斗争上却十分稚嫩，很容易的就被吕简夷、王拱辰、夏悚这样的保守派职业政客给斗倒了。 苏泽叹息一声，抱着这本欧阳修亲自做注的《昌黎先生文集》进入了桃花源。 桃源中依然是那副世外桃源的景象，在造纸坊边上出现了一座制墨工坊，黑色的烟雾如同一根柱子直插天际。 引导童子迅速靠了进来，对着苏泽说道： 【检测到一百点文脉之气，是否吸收?】 一百点？ 也对，注解毕竟不是完整的文章，往往只是只言片语的解释。 能折算成一百点，已经是欧阳修文学功力深厚了。 这一百点文脉之气本身就是意外之喜，苏泽立刻让引导童子将文集中的文脉之气吸收掉。 吸收之后的文集没有任何的变化，苏泽看着卷册上一百点的余额，盘算着要新建什么建筑。 苏泽向引导童子问道： “我在外面搜集了一些印书坊的工具，能在桃花源中建造印书坊吗？” 【桃源主人是要自己设计蓝图吗？】 苏泽点点头，引导童子立刻说道： 【当然可以！只是自己设计蓝图需要花费五点文脉之气，此外设计完毕的蓝图需要经过桃花源的认可才能建造，有失败的可能性，并且失败后不会退还文脉之气哦，是否确定要设计蓝图？】 “怎么样才能算成功？” 【蓝图建筑需要能够生产出所需产品才算成功，比如桃源主人要建造一间印书坊，所设计的建筑需要能印刷出书籍才行。】 原来是这样，一想到文脉之气这么宝贵，苏泽暂时打起了退堂鼓，他准备回头在现实世界中先实践一下，真的将书印出来再说。 “升级桃花源需要多少费用？” 【升级桃花源需要五十点文脉之气哦。】 苏泽想想还是算了，这么算下来一百点文脉之气也不是很多，还是要精打细算。 就在这时候，阿纸头上顶着一叠纸走了过来，对着苏泽说道： “桃源主人，这是昨日造纸坊所产的纸。” 苏泽接过这一摞纸，纸张粗糙不平，泛着褐黄色，这就和昨夜在黑印坊见到的用来印刷盗版书和小报用的纸是一样的。 阿纸解释说道： “桃源主人，因为原料的原因，所以目前造纸坊只能生产最低等的麻纸，如果想要制造出更好的纸，需要其他原料才行。” 苏泽问道： “需要什么原料？” 阿纸掰着自己的小指头说道： “最方便的就是竹纸了，只需要桃源主人建造竹林就可以了，用嫩竹制造的竹纸要比麻纸更洁白平整，字迹也更不容易化开，是用来造纸的上佳材料。” 苏泽才想起来自己刚进入桃花源，就有一个【半山竹林】的建筑，原来是用来造纸的啊。 苏泽点点头，准备立刻建造一座竹林。 阿纸又说道： “此外桑树皮可以制作桑皮纸，浅香树皮可以制作香皮纸，芙蓉皮可以加上芙蓉花汁可以制作彩笺纸，只要原料足够，这些都是可以制造的。” 苏泽惊喜的问道： “彩笺纸阿纸你也能造？” 阿纸昂着头说道： “当然，造纸的工艺都是差不多的，就是这种纸更费工夫，月产量会低不少。” 彩笺纸，就是之前说过的蜀笺，据说这是唐代著名女诗人薛涛在巴蜀发明的，所以也叫做薛涛笺。 如今士子用来当名片的笺纸，最名贵的就是这种蜀笺，若是再加上点上金箔，那就可以称为金花笺，一张纸就可以卖半贯钱。 苏泽问道： “可以再加上金箔做成金花笺吗？” 阿纸说道： “这个也不难。” “那一个月能产多少？” “大概一百张。” 一百张？ 一百张就是五十贯钱，这可是苏泽以前不敢想的巨款！ 只是还要金箔作为原料，大量出货估计也要折价，但这也是一笔相当可观的收益了。 果然还是附加值高的产品挣钱啊，也难怪汴京城内的商铺林立。 苏泽想了想，还是先造彩笺纸好了，他展开卷册，很快就找到了【露天花田】这个建筑。 花费了五点文脉之气，建造了一座【露天花田】，苏泽又花费五点文脉之气，招募到一个普通的绿色品质的农蕴童子。 就在他刚刚忙完，身边的引导童子说道： 【桃源主人，您有客人来了。】 ------------ 第029章 妖书又起 苏泽默念归去，从桃花源中离开，他听到了叫门声。 披上衣服走出屋门，打开院门后就看到了一脸忧色的王安石。 苏泽有点惊讶，上次在王安石家中聚会之后，三人相约在礼部试前专心温书，等考完之后再聚。 怎么王安石一大早就冲了过来。 王安石说道： “苏兄，你没听说？” 苏泽疑惑道： “听说什么？” 王安石挤进门内，关上门说道： “有传言说苏兄解试舞弊，听说已经有言官盯上这件事了！要弹劾时任知国子监的宋天章了！” 苏泽心中咯噔了一下，他曾经料想幕后黑手不会罢手，只是没想到他们来的这么迅速，这么猛烈。 前身是通过国子监的解试，获得了参加礼部试的资格。 苏泽记忆中，自己的前身倒是没有弄虚作假，但是国子监的解试水分很大。 宋代的科举还没有到明清那样严明的程度，士子可以在各州参加州试，获得参加礼部试的资格。 州试的难度很大，当年欧阳修第一次参加州试就落第了。 另外一条路就是在汴京就读国子监，再参加国子监的结业考试就行了，这条路就好走多了。 国子监原本是宋初官学之首，但是随着太祖、太宗、真宗三朝，不断向国子监送进权贵子弟，加上国子监本身职能的僵化，很多有能力的老师都出走，国子监的教学水平日益堕落。 如今的国子监，就是一个汴京士子混礼部试资格的场所，苏泽记忆中自己就没去国子监上过几次课。 前身也就是投机取巧，获得了国子监监生的资格，然后顺利通过了国子监的考试，获得了参加礼部试的资格。 因为国子监拉胯的教学能力，导致如今地方上私人书院和私学盛行，比如现在金陵最大的应天书院，其生源规模就超过国子监，高薪聘请名师前往讲学，培养了诸多进士。 这一点也颇为让朝中大臣诟病，包括范仲淹在内的庆历新党，都提出要改革国子监，重振官学。 王安石焦虑的说道： “这个时候攻击国子监，关系到多少解生应试，朝中这些言官也不知道怎么想的！” 接着王安石看向苏泽，疑惑道： “苏兄，你怎么一点不忧虑？” 苏泽淡然一笑说道： “忧虑又有何用？此事若不是冲着我来的，那苏某坦坦荡荡，未曾在国子监解试上舞弊，又有什么可以忧虑的？” “如果是冲着我来的，那就算是逃过这件事，还是有其他的事情。” 王安石也是极其聪明的人，他一下子就明白了苏泽的意思，他问道： “苏兄怀疑，这件事还和妖书案有关？” 苏泽点点头。 事情哪有这么凑巧的，妖书案之后，就来了国子监案。 国子监在严进宽出，这已经是科举的潜规则了，要不然那么多权贵子弟如何通过解试？ 要知道入监读书的，基本上都是权贵子弟。 改革国子监的阻力之所以这么大，就是因为这个缘故。 可这时候却翻出国子监的事情，显然是有人觉得苏泽碍了他们的事情。 王安石对着苏泽说道： “泰山崩而不改，苏兄好气度！” 苏泽问道： “介甫兄又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具体如何？” 王安石说道： “我是从杨寘那边听说的。” 杨寘？ 苏泽问道： “可是本次解试第一的杨寘？” 王安石点头说道： “正是此君。” 苏泽说道： “那可能还真不是空穴来风，杨寘的兄长杨察，是当朝枢密使晏公的女婿，杨察正在谏院就任，杨寘应该是从他兄长那边得到的消息。” 王安石焦急的说道： “那怎么办？” 苏泽更加的冷静，他向王安石说道： “请介甫帮我打探一下，到底是谁要置苏泽于死地，国子监若是被定为弊案，必定牵连甚广，到底要牵连到哪一步？” 接着苏泽又抱歉的说道： “在礼部试之前让介甫兄费心，苏某实在是过意不去，若是能查到就好，查不到也就算了。” 王安石立刻拍胸脯说道： “礼部试王某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也不差这几天温书时间，苏兄这样的大才若是因为这些事情不能参加科举，那才是朝廷的损失！” “苏兄放心，王某等着苏兄和我一同登科唱名！” 苏泽确实有些感动，王安石作为友人确实相当不错，等送走了王安石之后，苏泽也跟着出了门。 凭着记忆，加上一路上询问路人，苏泽来到了一座大宅前。 走到门房后，这家仆役见到苏泽穿着寒酸的儒衫，不免带着一丝傲慢，向苏泽说道： “去去去，我家张府不招账房！” 原来这是张道成的府邸，门房是将苏泽看作求职的破落读书人了。 苏泽倒是不为这个门房置气，而是拿出一张笺纸，递给对方说道： “我不是来应聘的，是有事要求见张翁，这是我的笺纸。” 门房见到苏泽的气质，反倒是不敢造次了。 张家虽然是新贵，但也只是借着张修媛的关系，成为皇商而已。 汴京城卧虎藏龙，谁又知道这个寒酸读书人，会不会认识什么权贵。 门房收起轻视之心，拿着苏泽的笺纸进入里屋。 果不其然，在张道成见到苏泽的笺纸后，脸色是一变再变。 “那儒生呢？” “还在门房。” 张道成来回踱步，先是说道：“开大门，迎客！” 关于苏泽如何逃过一劫，消息灵通的张道成自然已经知道前因后果，他甚至都知道官家将苏泽的名字记在垂拱殿的屏风上。 张道成很清楚，一旦苏泽顺利通过贡举，一定会飞黄腾达。 这样的女婿再不快点下手，难道要等着科举放榜后被别人榜下捉婿？ 但是再一想，自家女儿和苏泽没有婚约，若是这样谄媚，怕是又要别人笑话，也会让苏泽轻贱了自家女儿。 张道成又对门房小厮说道： “等等！从侧门将他请进来，要客气点！” 门房小厮暗自庆幸，自己没得罪了贵客，但是也对苏泽的身份好奇起来。 到底是什么人，能让家翁如此患得患失？ ------------ 第030章 妖书真相 苏泽被门房小厮毕恭毕敬的引到了张道成的书房前，他走进书房见到张道成，作揖行礼道： “苏泽多谢前日张翁入宫搭救。” 看到苏泽如此有礼，张道成反而心生不悦，他冷哼说道： “苏郎多礼了，莫不是觉得如今在汴京城有了文名，瞧不起我们商贾人家？” 苏泽很快反应过来，他改口说道： “张世叔，苏某没有这样的想法。” 听到苏泽改口，张道成立刻换上了笑容，他站起来拉着苏泽坐下，接着说道： “你这孩子，世叔也是看着你长大的，又岂能见死不救？后来修媛也从宫里传话出来，说是官家欣赏你的才华，非是我的功劳，张叔也不敢居功。” 苏泽心中倒是有点暖意，张道成一家确实对自己不错，原身的父母去世后，张家也顾念旧情，甚至还帮着苏泽谋了几个差事。 只不过原身眼高手低，看不上这些活计，又放浪形骸，这才疏远了张家。 张道成也是守法的老实商贾，攀附上张修媛后，也没有作威作福，依然做着本分生意，虽然是商贾也是门风严谨，在汴京城内名声也不错。 两人又寒暄了几句，苏泽这才将王安石早上带来的消息，讲给张道成。 张道成听完，脸色也有些难看。 通过解试才能参加礼部试，他也是在商场沉浮过的，很快就明白这是有人向苏泽出手了。 可是张道成毕竟是商贾，对于官场上的斗争也不了解，他皱眉说道： “此事涉及外朝，也不方便求请宫里那位，我家还有一名亲戚，是如今判登闻鼓事的张公，我替你引荐一下？登闻鼓院也属于谏院，若是请他说情，不要继续追查下去？” 苏泽摇头说道： “世叔，此事既然已经有风声，谏官是不可能停手的，我不是请世叔帮着说情的，只是想要问您一件事。” “什么事？” 苏泽郑重的说道： “妖书一案后，宫中可有什么变故？” 张道成一愣，接着用惊讶的眼神看着苏泽，他问道： “苏郎何出此言？” 苏泽说道： “这些日子我都在想，妖书一案到底是为了什么？此事已经是真宗朝的旧事，刘太后都已经去世多年了，刘家的外戚也都凋零寥落了，那到底是冲着谁去的？” “思来想去，妖书一案，必然和后宫的事情有关，可宫闱秘史苏某也打听不到，所以只能求助张世叔。” “只有知道到底是碍了谁的事情，才知道是谁要置我于死地，才能想到破局的办法。” 张道成看向苏泽，过了好半天才说道： “后生可畏啊！” 张道成走到门口，关上书房的门，这才对苏泽说道： “事关宫闱秘史，兹事体大，切莫不可外传。” 有人要报复自己，那肯定要知道是谁是幕后黑手。 苏泽连忙点头，这才是他来求见张道成的原因。 张道成说道： “你可知官家至今无子这件事？” 苏泽点头，张道成说道： “原本曹皇后已经说动了官家，收继十三团练为子，但是妖书一案后，官家收回了成命，虽然见了十三团练一面，但是依然让他回濮王府了。” 苏泽猛然一惊，他终于明白了妖书一案背后的事情了！ 十三团练，就是濮安懿王赵允让第十三子，如今为岳州团练使的赵曙，而在苏泽穿越前的历史时间线上，在仁宗死后，继承皇位的就是这位十三团练。 赵曙年幼的时候曾经养在曹皇后的宫中，后来仁宗生下自己的儿子，就把赵曙送回了濮王府，现在仁宗的儿子都夭折了，皇后请求收继赵曙，确定国本，这也是正常的操作。 苏泽虽然不记得具体细节，但是穿越前的历史上，就是因为曹皇后支持收继赵曙，这才确立了赵曙皇位继承人的资格，最终仁宗也没能生下孩子，赵曙就是后世的宋英宗。 原本这件事都要成了，但是因为妖书一案，再加上苏泽的上书，改变了仁宗的想法。 张道成低声说道：“妖书一案，再加上苏郎上书中‘帝祚承于先皇’一句，让官家有了新的想法。” 张道成长叹一声道：“百姓人家都明白，继子肯定不如亲儿子。官家是真宗的亲儿子，继位后都惹出妖书，若是收继养子，百年以后还要闹成什么样子？” 苏泽心中了然，仁宗的顾虑其实是正确的，在穿越前的历史时间线上，赵曙继位之后，就立刻闹出了“濮议”，就是讨论要不要认仁宗做亲爹。 而且“濮议”和嘉靖搞出来的大礼议还不同，嘉靖继位本来就是符合礼法的，他本来就是皇位的顺位继承人。 但是赵曙是通过收养获得皇位继承权的，他的皇位合法性就来自于认仁宗当爹这件事，但是他上位之后就要改口，自然引起了朝政的剧烈震荡。 苏泽这下子明白，自己是挡着别人的道了。 苏泽又问道： “世叔，当日您见了张修媛后，张修媛是答应您请官家赦免我？” 张道成点头，苏泽吸了一口气，他已经有了基本的判断，这妖书一案，幕后黑手十有八九就是这位张修媛。 皇后收养的赵曙如果被立为太子，最受打击的自然就是和皇后争宠的张修媛了。 炮制妖书，用妖书引发仁宗回忆起自己继位的事情。 当年刘太后收养仁宗，然后利用太后身份执政，当仁宗身份被揭开后，对于刘太后的内心的憎恨。 只不过太后执政也确实有水平，仁宗不愿意全盘推翻她的政治遗产，这才捏着鼻子认下了刘太后的地位，给她死后哀荣。 但是仁宗也将自己的生母李宸妃尊为太后，给了李家外戚恩宠。 推己及人，收养继子继承皇位，日后继子又要如何对待自己？ 养子当然不如亲儿子，所以仁宗拒绝了曹皇后的请求，想要自己再努力努力生儿子。 妖书案只是手段，这位张修媛只是要借助妖书，破坏曹后的收养计划。 张修媛一口答应去求情皇帝赦免自己，就是将罪名栽在自己身上，然后迅速将妖书案完结。 好高的手段啊！ 苏泽凛然，能在后宫中爬到高位的女人，果然是没有一个简单的。 但是听说张修媛要请皇帝赦免自己，苏泽断定自己虽然坏了张修媛的好事，但是最终却也让皇帝拒绝了曹皇后的收养建议，算是间接上帮了张修媛。 那报复自己的，就不是张修媛这一派了。 如此一来，那就是曹皇后了？ ------------ 第031章 天圣四友 苏泽向着张道成再次行礼，接着问道： “张世叔，您可知道如今朝中，支持曹皇后的大臣是谁？” 张道成说道： “朝中如果说最支持曹皇后的，那自然是范经略了。” 范经略，就是范仲淹了。 苏泽想了想，这也是很自然的事情。 当年范仲淹就曾经反对仁宗废郭后，范仲淹代表的革新派，劝说皇帝早立储君，早定国本，出发点自然不是私心，而是为了朝堂安稳考虑。 说白了，范仲淹等革新派，需要的是一个稳定的朝堂，而皇后本身就皇权的一部分，早点立下太子，这对于国家稳定是有好处的。 这就和万历一朝，大臣们请求万历皇帝早日立太子一样，是为了国家稳定的公心。 苏泽也相信，范仲淹代表的革新派，也不会对自己下这样的黑手。 张道成继续说道： “除此之外，就是吕相公了。” 苏泽一凛，吕相公，就是如今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也就是当朝宰相吕夷简了。 提起了吕夷简，张道成也焦虑起来，他站起来踱步道： “希望不是吕相公，若是真的由吕相公出手，苏郎，你可就麻烦了。” 苏泽也点点头，吕夷简，这位北宋宰相在历史上的名声不算响，不如之前的寇准，也不如往后的王安石，但是这位吕相公，却是仁宗一朝久经政坛的不倒翁，是真正的狠角色。 吕夷简这位保守派的头领，在朝堂中根基深厚，而且他本人也极其擅长政治斗争，手腕十分的狠辣。 如果真的是吕夷简出手，张道成也开始担忧苏泽的安危了。 张道成说道： “去岁，天圣四友全部被驱逐出朝堂，据说就是这位吕相公的手笔，苏郎，你可要小心了。” 苏泽点点头，天圣四友，是以郑戬、叶清臣、宋庠、宋祁四人，等天圣年中进士的一批大臣为骨干，形成的一股政治力量。 这股力量独立于范仲淹领导的革新派，也不隶属于吕夷简为首的保守派，是一派主张务实的技术官僚。 在康定年间，也就是前年的时候，天圣四友中，宋庠为参知政事，郑戬为枢密副使，叶清臣任三司使，宋祁为天章阁待制，一时之间可以说是风头无二，几乎威胁到了保守派的势力。 这其中，又以郑戬为首，对保守派的威胁最大。 郑戬，是范仲淹的连襟，但是他比范仲淹晚很多年才中进士。 在升任枢密副使之前，郑戬曾经任权知开封府事，这个天底下最难干的差事，也被他干的有声有色，被汴京百姓所称道。 郑戬在开封府任上最大的政绩，就是处置了开封府小吏冯士元。 冯士元，虽然只是开封府小吏，但是勾结上了当朝宰相吕夷简，利用自己在开封府的关系，在汴京城内哄抬房价，帮助很多权贵子弟在汴京城内炒房牟利，甚至酒后自称冯半城，号称自己能够买下半个汴京城。 他还聚集不良人，甚至勾结禁军中的败类，强行购买百姓的房产，好几任权知开封府事都拿他没办法。 但是郑戬精明能干善于决断，喜欢出其不意，他以私藏禁书的罪名逮捕了冯士元，又以冯士元为突破口，将一众朝堂权贵子弟给网罗了进来。 郑戬以冯士元为突破口，逮捕了吕夷简之子吕公绰、吕公弼，弹劾吕夷简，又牵连了保守派一众官员，包括时任御史中丞孔道辅、天章阁待制庞籍等十多人。 只是当时朝堂之中，范仲淹为首的革新派刚刚被仁宗打压，如果再罢免吕夷简，那就是郑戬一派独大了。 深谙制衡之术的仁宗，没有处置吕夷简，甚至还宽慰了吕夷简，连他两个犯事的儿子吕公绰和吕公弼也被赦免，这桩案子最终以冯士元流放海南结案。 靠着在权知开封府任上的功劳，郑戬升任参知政事，天圣四友甚至一度压制了保守派。 只可惜，姜还是老的辣。 天圣四友骤贵，四人也都是文才出众的人，所以经常聚集在一起饮酒作诗。 等到郑戬升任枢密副使，宋庠为参知政事，叶清臣任三司使，宋祁为天章阁待制后，四人依然经常聚会，引起了仁宗的忌惮。 按理来说，负责军事的枢密使，和负责政务的参知政事，为了避嫌，私下中是不应该交往的。 更不要说三司使是计相，掌管国家的财政。 宋祁这个天章阁待制是皇帝身边的近臣，负责起草诏令。 这四人经常聚集在一起，又以天圣四友自居，触犯了仁宗的逆鳞。 苏泽知道，这也是赵宋皇帝的祖传毛病了，那就是害怕大臣结党。 吕夷简这条老毒蛇，又挑拨了郑戬和范仲淹为首的革新派之间的矛盾，引发了他们和革新派的对立。 最后吕夷简一封上书，指责四人为朋党，宋仁宗将四人全部驱逐出了朝堂，外任州郡为官，甚至还在圣旨中告诫群臣不要结党，引以为戒。 至此，吕夷简通过自己对皇帝圣意的了解，彻底摧毁了天圣四友这个团体，掌握了朝堂的主导权。 苏泽思考了一下，更是觉得这次攻击自己的幕后黑手，可能就是吕夷简。 他想起王安石曾经说过，言官要弹劾时任判国子监的天章阁待制宋祁，宋祁就是天章四友之一。 这就是要对天圣四友赶尽杀绝，这场国子监弊案也许并不是完全冲着苏泽来的，吕夷简只是在打压政敌的同时，顺手压制了一下自己。 这位吕相公，当真是好手段啊！ 虽然大部分都只是猜想，但是这么一条脉络已经理清楚了，苏泽已经有五成把握认为，这一次要在幕后对付自己的，就是这位吕相公。 甚至自己可能都不是吕相公打击的目标，这位吕相公真正要对付的，是他曾经的政敌天圣四友，是要通过国子监案，彻底批倒批臭宋祁这个前国子监一把手，用游戏里的话说，自己只是被余波给AOE到了，属于搂草打兔子了。 一想到这里，苏泽心中涌起了一丝愤懑之气，但是再一想，什么时代的权贵不是这样的呢？ 正在这时候，书房外传来喧哗声。 “家翁正在会客，小娘子不能进去啊！” ------------ 第032章 登科楼 张道成已经知道书房外来人是谁了，他先是满是怒气的站起来，但是很快又颓然，自己就这么一个女儿，平日里宠到天上去了，现在却女生外向。 估计是那个侍女小厮向张楚兰通风报信，被禁闭在家的张楚兰就杀来书房了。 果不其然，张道成的仆人也不敢拦着张楚兰这位大小姐，书房门的一下子打开，张楚兰冲了进来。 “爹。” 见到了苏泽，张楚兰还是照顾了一下形象，她想着老父亲张道成行礼，接着才对苏泽堆起笑容： “阿泽，你真的没事了啊！” 张道成冷哼一声说道： “没大没小的！你日后嫁人了，要如何侍奉姑舅？” 张楚兰吐了吐舌头，装出一副乖巧的样子。 张道成更是心中酸涩，大有自家养的小白菜被猪拱了的感觉。 “爹正在和苏郎商议要事，兰娘你先出去。” 张楚兰倔强的说道： “什么大事不能当着我的面说？” 面对如此青春又炽热的感情，身为穿越者的苏泽也感觉到了暖意。 他才仔细打量这位青梅，身子长开了后的少女，已经不再是记忆中那个矮小的跟屁虫，身为商贾之女的活泼好动，加上青春气息，活泼元气少女仿佛小太阳一样，也难怪整个张府上下都很宠爱这位兰娘子。 “世叔，事情苏泽已经大概清楚原委了。” 张道成皱起脸，如今他对苏泽十分的满意，能够简在帝心，那只要能考中进士那就是前途远大。 可却没想到惹到了当朝皇后和宰相，又给苏泽的前途蒙上了阴影。 朝堂果然不是普通人能混的。 张道成想到自己每次去拜见张尧佐那位表亲的时候，对方已经身居高位却总是愁眉紧锁，每日都有操不完的心，又觉得若是苏泽中不了进士，好好做做生意也挺好的。 就算是不招婿，给小夫妻两个一笔启动资金，以自己的资源也能让他们过上好日。 张道成心中有了盘算，对着女儿说道： “苏郎是有事来拜见我的，如今事情已经了，快送他回去，不要耽误他科举。” 张道成还是给了这对青梅竹马相处的机会，命令女儿送客。 张楚兰立刻高兴起来，拉着苏泽就离开书房。 面对少女这炽热的感情，苏泽这个魂穿的中登感受到了微妙的情愫。 这一次张楚兰依然是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苏泽却暂时将身边的这些麻烦事情抛下，听着张楚兰说了一路。 等到了府门，张楚兰这才露出依依不舍的表情，她对着苏泽说道： “阿泽，虽然爹说是你自己写陈情书救了自己，但是我也拉着爹去宫里见了张修媛，怎么样？够仗义吧？” 看着邀功的青梅，苏泽也露出笑意，他笑着问道： “那你要什么奖励？” 张楚兰说道： “我是那样的人吗？我想吃琼花楼的凉糕了，这些日子爹禁足我，都没办法出去吃。” 琼花楼的黄米凉糕十分的有名，也是汴京城的名点之一，每天都要大清早过去排队，没人还限购一份。 张楚兰又说道： “你这几日还是好好准备礼部试吧！等你考完了，爹应该也就气消了，到时候你陪我一起去吃？” 苏泽点头答应了下来，张楚兰露出甜甜的笑容，在府门口依依不舍的向苏泽道别。 ----------------- 就在苏泽从张府求得妖书案真相的时候，王安石也找到了杨寘。 俗话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 杨寘的才学在汴京城也是出名的，所以对同样才名满汴京的王安石，杨寘是有些敌视的。 杨寘是今年第一次参加国子监试就考过的，而且是所有国子监考生第一。 国子监的考试虽然有水分，但是能够得到第一也是有含金量的。 再加上杨寘的兄长杨察也是进士，是时任枢密使晏殊的女婿，如今在谏院当官。 要知道宋代御史台和谏院合称台谏，权力是非常大的，类似于后世棒子国的检察官，可以风闻言事弹劾朝廷重臣，也可以上书劝谏皇帝，还可以调查地方上的不法行为，是所有年轻官员都梦寐以求的职位。 杨察身为相国女婿，又是进士，还担任清要的谏官，自然是前途无量。 如果杨寘也能中进士，那就是一门兄弟两进士，那就是媲美天圣四友中宋庠、宋祁同登进士的美名，成为兄弟进士。 整个北宋一朝，往后也只有苏洵父子一门三进士能比美了。 王安石来到杨寘暂住的登科楼的时候，还是不自在的拉了拉自己寒酸的儒衫。 王安石当然不会因为自己个人形象而不自在，他只是单纯的不喜欢杨寘这个人而已。 杨寘，就和如今大部分名士一样，恃才傲物放浪形骸。 登科楼原本是汴京是一座卖酒的正店，兼着做一些旅店和饭店的业务，本来在七十二家正店中排行靠后。 但自从前些年有几名住宿在其中的士子考中进士后，店家就改名为登科楼，并且邀请在汴京城内有文名的士子免费居住。 在王安石看来，这些读书人住在登科楼，每天就是互相吹捧不好好读书，或者日夜饮酒妄议朝局。 杨寘放着自己兄长在汴京城内的宅子不住，非要住在登科楼中，连带着王安石对他也没有好印象。 王安石天性上对这些口嗨却没有真本事的读书人心中厌恶，虽然杨寘真的有才，但是他平日里和他交往也不多。 要不是为了帮助苏泽打探消息，王安石也不会来登科楼。 因为杨寘的名声太响，加上他那个做相公女婿的兄长，登科楼专门在三楼给他留了一个专门的座位。 刚刚到中午，杨寘就已经和一众好友聚集在一起畅饮了。 闻着酒楼中弥漫着的酒味，王安石更是不喜，等他登上三楼，就听到一个读书人说道： “杨郎，我昨日梦到你自号‘龙首山人’，不知道何解？” 王安石皱起眉头，他最不喜好这些玄虚的东西。 杨寘说道： “龙首，我当在此次科举中夺魁！” “山人，无官禄的自称，难道我能夺魁却做不了官？这是何解？” ------------ 第033章 房地产 就在杨寘解梦的时候，王安石已经登上了三楼。 他对于解梦这等玄学更是不屑，但是想到要帮苏泽，王安石又降低姿态，向着席间的杨寘说道： “杨郎。” 杨寘抬起头看到王安石，心中也有些奇怪。 王安石在汴京城内也是才名卓著，甚至连他兄长的岳父，当朝枢密使晏殊，都对王安石的才干称赞不已。 晏殊的才华，在汴京城内是无人不知，“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传唱天下，就连辽国都知道这位宰相的名声。 杨寘看向王安石，王安石一身粗布袍子，不修边幅的样子，和席上锦衣玉食的读书人格格不入，也难怪很多士子认为王安石故意装作穷酸的样子，只是为了沽名钓誉。 但是杨寘也知道王安石是真的有才能，他对着王安石说道： “王郎可是稀客，请上座！” 那些跟随杨寘的士子让开位置，让王安石坐到了杨寘的身边。 这样的场合王安石有些不自在，既然有求于人，他只能坐在杨寘身边，紧接着杨寘又给王安石倒上酒说道： “今日王郎来此，有何见教？” 王安石坦坦荡荡的说道： “王某是为了友人而来的。” “为友人而来。” 王安石说道： “开封苏泽乃是王某好友，但听说有人要诬他的清名，所以想要向杨兄打探一下。” 杨寘看向王安石说道： “王兄这又是何苦？国子监案和王郎无关，礼部试就在眼前，何必横生枝节？” 王安石却说道： “王某是为了苏兄鸣不平，若是因为此事，让大宋失一人才，那实在是太可惜了。” 杨寘同样作为才子，也对王安石有些心心相惜，他说道： “此事牵连甚深，王兄真的要听？” 王安石露出喜色，果然杨寘知道其中的内情，他连忙说道： “请杨郎赐教！” 杨寘对周围的人说道： “且让我和王郎单独说几句。” 众人纷纷散去，只留下杨寘和王安石，杨寘低声说道： “调查国子监案，是王中丞亲自交办的案子，宋天章在任的时候，一年知监不到三次，甚至连监试的锁院制度都没有遵守，出完当科考题就私自归家宴饮去了。” 王安石听完一惊，王中丞，就是时任御史中臣王拱辰了。 此人乃是保守派的核心人物，宰相吕夷简的亲信，参知政事的有力竞争者。 御史中臣作为台谏官之首，本来在地位上就是朝廷四大员之一，而王拱辰本人又擅长罗织罪名。 宋天章，就是天生四友中的天章阁待制宋祁了。 按理说，身为知国子监事的宋祁，应该经常去国子监讲学，但是他当时还是天章阁侍制，要常伴在皇帝身边起草诏书，一年只去三次国子监，这就属于是欲加之罪了。 但是不遵循锁院制度，那确实是犯错了。 按照宋代科举制度，考官在出题后，需要留在考院之中，等考试结束之后才能归家。 这个制度就类似于后世高考出题人要封闭出题一样，是一种反作弊的手段。 虽说国子监的监试不是礼部试，但是出题考官还是要遵循锁院制度的。 宋祁在出题后直接回家，也是一种瓜田李下的行为，这让言官找到了弹劾他的借口，也因此置疑他主持的国子监试的公平性，是不是有舞弊案在其中。 吕夷简、王拱辰，天章四友，这一个个大人物在王安石脑中闪过，难道说苏兄是被这些神仙打架殃及池鱼了？ 杨寘看向王安石，诚心说道： “王兄，此事关系重大，我等连功名都没有，实在不宜掺和进去啊。” 不对！ 王安石想到，宋祁担任知国子监事，那一届通过国子监试，获得解生资格的读书人何其多，刚刚席间就有几位，为什么单单要说苏泽？ 肯定还是有人要对付苏泽。 王安石打探到了消息，还是认真的向杨寘致谢，然后匆忙向苏泽的小屋赶。 ----------------- 所谓宰相门前七品官，作为本朝宰相吕夷简的门房，老吕头自然是有几分威势的。 但是面对这个头戴幞头的中年商贾，老吕头却堆砌谄媚的笑容： “冯行首，二衙内正在等您呢！” 眼前这个中年人随手从袖子里掏出一串铜钱，递给老吕头，就如同进自家门一样，迈步踏入了这寻常官员都走不进的当朝宰相的府邸。 相府的下人都纷纷避让行礼，但是这位冯行首却拉了拉幞头，挡住了脸上的刺字。 这位冯行首，正是当年被郑戬定罪驱逐流放的开封府小吏冯士元，当年他被定罪后，脸上刺配发配海南岛从军。 但是等郑戬倒台后，冯士元立刻就被赦免，偷偷返回了汴京城。 只是留了案底，在开封府内的职位早被人占了，冯士元不能继续做吏员了。 但靠着当朝宰相吕夷简的两位衙内支持下，冯士元又摇身一变成了汴京店宅行会的行首。 宋代商业发达，自然也出现了行会。 经营同一个行业的商家联合起来，才能拥有和官府讨价还价的权力。 比如京师七十二家正店，这就是一个类似于餐饮酒水行会的组织。 店宅行会，则是负责汴京城房地产建设出售出租的行会。 汴京居，大不易。 汴京城内的房价问题，是从太祖朝开始，就困扰在京官员百姓的问题。 比如欧阳修，已经担任翰林学士这样的高官了，他如今还是租房住，还曾经写诗发牢骚： “邻注涌沟窦，街流溢庭除。出门愁浩渺，闭户恐为潴。” 如此高昂的房价下，租房的价格也水涨船高，因此京师权贵十分热衷于购房炒房。 冯士元在开封府任职的时候，就靠着这份资源，结交上了吕相国府上的衙内吕公弼吕公著，暗中帮着吕家经营房产买卖和出租业务。 冯士元迈步前进，吕夷简这位当朝宰相的府邸，自然不会和租房子的欧阳修那样寒酸。 府内雕梁画栋，冯士元还路过了一座颇为雅致的府内花园。 来到了相府后舍，冯士元在家仆的带领下，走进了屋内。 主座上，一名三十多岁的中年男子，向冯士元露出笑容，这正是吕夷简的二衙内吕公弼。 ------------ 第034章 宋代公租房 比起宫中子嗣凋零的官家，吕夷简这位当朝宰相可谓是多子多福。 目前他有五子，其中长子吕公绰、次子吕公弼都已经恩荫做官，三子吕公著算是个有读书才能的，后来被牵涉进了冯士元案，吕夷简想要让儿子好好读书，就将他送回了老家。 此外还有四子吕公孺、五子吕公餗，这两个儿子也还在读书。 长子吕公绰性格上比较稳重，现任试集贤院校理，这也是皇帝身边亲贵的职位，所以搬出府别居。 所以如今在府内侍奉父亲的，就是这位二衙内吕公弼了。 冯士元是小吏出身，虽然现在也混上了店宅行首，但是也不敢在吕公弼这位宰相衙内面前摆谱。 他走入屋内直接行了一个大礼，五体投地跪在地上。 吕公弼发出轻视的笑声，但还是故作姿态的让冯士元免礼站起来。 但是吕公弼也没让冯士元坐下，而是让他站着问道： “店宅务的那三千间屋子，这个月的欠缴租金收上来多少？” 冯士元立刻说道： “已经收上来三成了。” 吕公弼皱眉说道： “怎么才三成？” 店宅务，是大宋朝廷设立的专门部门，负责汴京城内公房租赁的机构，简单的说就是负责租赁公租房的政府机构，归太府寺管理。 宋代官府是少有热衷于敛财的官府，从宋真宗开始，就设立了数量繁多的政府机构，专门用来经营官办的产业。 大部分的官办产业，都归附在太府寺下。 判太府寺，也被称之为“大治粟”，虽然不能像三司那样制定财政政策，但是也拥有极大的经济话语权，颇有后世国资委的地位，也是在京官员追寻要职。 吕公弼如今就在太府寺任职。 店宅务管理了官地与公屋的租赁，天圣三年曾经统计过一次，当时的店宅务名下拥有公房26100间，这些公房租赁业务，每个月都能给太府寺提供大量的收入。 但是这项制度从真宗朝运行至今，也出现了问题。 最大的问题，就是公租房的公租收不上来。 虽说中国人都有置宅兴业的愿望，但若是能长租也和买没什么区别。 能在店宅务长租的，也往往不是普通人，不少都是在京官员或者权门子弟。 有些房产，甚至在真宗朝已经租赁出去了，甚至承租人都已经死了，但是这些人的后代还占据着房产。 这其中拖欠房产的也不在少数。 所以如今店宅务控制的公租房虽然比真宗朝几乎翻了一倍，而汴京城的地价也比真宗朝涨了五成，店宅务的收益却比真宗朝还要下降了。 这自然引起了朝堂的不满，因为这件事，太府寺没少被台谏参奏。 吕公弼在太府寺任职后，向自己的上司寺判张方平提出了建议，将店宅务中常年积欠的房产，交给民间经营，民间只需要按照承租价格上缴租金给店宅务，这样就能解决店宅务收入不足的问题，又能让民间获利。 张方平虽然不是吕夷简一党的，但是和吕夷简私交不错，也就同意了吕公弼的意见。 店宅务划出了三千套常年积欠的房产，承包这些公租房的二房东，自然就是店宅行会的行首冯士元了。 听到冯士元说，这个月的房租才收上来三成，吕公弼露出不悦的表情，这些房子就算是一分钱租金都收不到，也是要向店宅务上缴租金的。 而冯士元这个店宅行会的行首，其实就是吕公弼在内的汴京权贵子弟的白手套，这笔收益大部分都是要交给他们的。 只听到冯士元说道： “二衙内，是积欠的三成。” 听到这里，吕公弼高兴的要站起来了，他大悦道： “赐座！” 前面也说了，这些房产很多都是常年积欠的，店宅务连带将欠条也转给了冯士元。 三成积欠可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也不知道这冯士元用了什么手段，竟然能将这些钱收上来三成！ 但是想想，无外乎威逼恐吓那一套，但只要不脏了自己这个相府衙内的手，吕公弼也懒得管。 “这笔钱就先不分了，你在汴京城内再买些房产，将它们租出去。” 冯士元点头应下，他这个店宅行首，手下也有私人的商行，负责买卖房产和租赁房产的业务。 其实这些房产，基本上都是吕公弼这样的权贵家族的产业，只是他们不方便出面租房，所以交给冯士元经营。 除此之外，冯士元还负责帮助他们买卖房产，用这些房产出租牟利。 冯士元号称冯半城，但实际上他手里的房产没有几套。 说完了生意上的事情，吕公弼从袖子里掏出一张条子说道： “这个地址，宅子的主人叫苏泽，‘买’下他的宅子，让他滚出汴京城吧。” 吕公弼说完，冯士元立刻明白了这位相府二衙内的意思。 他除了帮着这位二衙内做白手套捞钱，也要帮着他做一些黑的事情，这种事情自然是轻车熟路。 说完了事情，吕公弼也没有继续和冯士元闲聊的心思，直接让仆人送客。 冯士元走出相府，又迎上了相府之外排队送礼诸人羡慕的目光。 但是现在的冯士元心中却没有任何高兴的情绪。 当年因为涉入政治斗争，冯士元被刺配发配海南，那时候这位吕相公根本没有帮自己求情。 这还是宫内张修媛诞下女儿，官家全国大赦，冯士元才能回到汴京。 经历了这些事情，冯士元本想在汴京好好生活下去，却又被拖上了相府的马车。 冯士元也未必想要再趟这浑水，但是上车容易下车难。 坐上了自己的黑色马车，冯士元打开字条，对着驾车的小厮说道： “去这个地址。” 原本这种事情，也不需要冯士元亲自出马，只要驱动手下几个地痞流氓，骚扰几天就能逼迫屋主卖房了。 要不然汴京城这年年上涨的房价，丰厚的租金，又怎么会有人家愿意变卖房产？ 吕公弼等权门子弟门下的大量房产，大抵都是这么来的。 但这一次是吕公弼亲自交代的任务，冯士元决定亲自出马。 ------------ 第035章 卷入其中 刚刚从张道成府上返回家中的苏泽，遇到了从登科楼匆忙赶来的王安石。 王安石将登科楼中，和杨寘的对谈告诉苏泽后，忧心忡忡的说道： “若真的是御史台出手，苏郎可要当心了。” 苏泽已经从张道成那边知道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了，但是依然对王安石表示了感谢。 自己的敌人可能是当朝皇后和宰执，苏泽也不愿意将王安石牵涉进来。 苏泽对着王安石说道： “介甫兄，这件事苏泽已经明白其中干系了，这段日子你还是回去安心备考，切莫耽误自己的前程。” 苏泽记得，王安石就是在这次贡举中高中第四名，从此步入官场的，他也不想因为自己连累王安石这样的人耽误了前程。 苏泽说得真心实意，但是王安石却更不放心了。 苏泽只能无奈的说道： “介甫兄，苏某问心无愧，就算是一时被牵连，大不了以后再试。介甫兄就算是不为自己的前途，也要为老夫人和弟弟妹妹想一想。” 说起家人，这也就是王安石的软肋了。 如今家庭的重担都落在他一个人身上，王安石上要奉养母亲，下要拉扯弟弟妹妹。 在苏泽穿越前的历史时间线上，因为宋朝对州县官员有俸禄上的补贴，所以王安石从做官开始，就一直在地方上流转，甚至连朝堂让他去汴京当官，他都会上书拒绝。 王安石听完沉默了一下，苏泽接着说道： “越是朝堂污浊，介甫兄这样的就越是应该出仕为官，才能涤清浊世。” 王安石只能低着头，他对着苏泽拱手说道： “苏兄，介甫知道了。” 苏泽好不容易送走了王安石，皇城司的李都头，带着他的痩军头手下，又找上了苏泽。 将二人带进了小院，瘦军头立刻嚷道： “苏相公，你可把我们害的好惨啊！” 李都头瞪了一眼手下，这才对着苏泽说道： “苏相公，这案子没法查了。” 苏泽已经推理出，妖书案背后的人，是宫中最受宠的张修媛。 两人是皇城司的番子，也是熟悉宫内局势的人，自然知道这案子是个烫手山芋。 李都头说道： “按照您的法子，我们追查私印进奏院邸报的小报，最后查到了张登闻头上。” 张登闻，苏泽很快就反应过来。 这位张登闻，就是张道成口中的远亲，张修媛的亲叔父，如今判登闻鼓院的张尧佐！ 果然！ 也对，只有张尧佐这样的朝廷重臣，才有资源和能力，最快速度从进奏院拿到邸报。 而作为张修媛唯一的娘家官员，官家对这位张尧佐也是相当的宽纵，他能做出这样的事情，也就不稀奇了。 其实张尧佐原本和张修媛的关系并不好。 张修媛的出身不高，但是她的父亲也是进士，也就是张尧佐的哥哥张尧封。 但是张尧封早亡，张修媛的母亲曾经带着女儿投奔当时已经中了进士的张尧佐，但是张尧佐却拒绝恤养这对孤女寡母。 张修媛的母亲只能在齐国大长公主家当歌舞者，并且嫁给了齐国大长公主的家奴，还将年幼女儿送入宫中的仙韶部，也就是宫中的歌舞团。 后来也是仁宗继位后，因为几任皇后都不满意，在一次宫廷宴乐中看了张修媛，并且得知了她良家女的身份。 张修媛出众的姿容，优美的舞姿，深深吸引了宋仁宗。 和向来以中宫之主要求自己，对待皇帝冷冰冰的曹皇后相比，张修媛聪明便巧，很快就宠冠后宫。 张尧佐这个时候重新攀附上这门亲戚，张修媛也表现出了政治水平，对这位外朝当官的叔父不计前嫌，还经常帮着他升官，将他引为外朝的助力。 事关张修媛，李都头不敢上报，只能再次找到了苏泽。 皇后、后妃、宰相、台谏。 这些高高在上的名字，却将自己卷入其中。 苏泽心中有些愤怒，若是原身惹到这些，怕是早已经吓得瑟瑟发抖，只能闭目等死了。 但是身为穿越者，本身就对这些高高在上的名字缺乏敬畏，对于他们算计自己这件事，苏泽只想要报复回去。 就在这个时候，门外传来了叫门声。 苏泽站起来，打开院门，只见巷子口停着一辆黑色马车，而自家门口，两个歪戴帽子的泼皮，正斜视自己。 “可是苏泽苏郎君？” 泼皮语气不善，苏泽心中也有了准备，他只是淡淡的说道： “在下苏泽，有何见教？” 其中一个泼皮立刻说道： “我家冯大官人要买你的宅子，速速和我们去开封府签押！” “冯大官人？” 泼皮立刻说道： “整个汴京城谁不知道冯大官人？店宅行首的冯大官人，这整个汴京城，一半的宅子都是冯大官人的！” 苏泽知道这两人是吹牛，汴京城内权贵无数，宋代的商人地位再高，也不可能哪个商人占着半个汴京城的房子。 但是自己刚刚回来，就有人上门收宅子，怕是又有人对自己出手了。 两个泼皮正准备动粗，只听到马车上有人说道： “请苏相公上来。” 两个泼皮对视了一眼，院子内的一胖一瘦两个皇城司番子已经准备出手了，但是却被苏泽用手势将两人压了下去。 苏泽迈过两人，登上了这辆黑色马车。 这辆马车内部十分的宽敞，内部的装修并不算华丽，大白天的马车帘幕都拉得死死的，车内却燃着一盏灯。 除此之外，马车内堆着大量的账册，车内坐着一个面色沉郁的中年男人。 这个中年人开口说道： “这条街的房子，最近的成交价格是八百贯，我给你一千贯，就此离开汴京城吧。” 中年人满脸的疲态，明明在车内，还用戴着濮头帽子，一边和苏泽说话，一边翻着账本。 苏泽当然知道店宅行会就是汴京城内买卖租赁房地产的商会，联想到相府要对付自己的事情，苏泽突然问道： “冯行首可是曾在开封府任职过？” 冯士元猛然抬起头，一双秃鹫一样的眼神死死盯着苏泽。 苏泽知道，自己果然猜对了。 ------------ 第036章 不由己 冯士元眯着眼睛，上下打量苏泽。 只看到他是粗布儒衫，但是一脸的读书人的正气，加上一副好皮囊，冯士元逐渐收起了轻慢之心。 在来之前，冯士元自然也派人打探过苏泽的虚实。 毕竟能让二衙内亲自交代对付的人，万一是个硬茬子怎么办？ 作为曾经的开封府吏员，冯士元很快就打探到苏泽牵涉进妖书案，向官家上陈情书的事情。 虽然陈情书的内容不知道，但是苏泽能从妖书案这样的大案脱身，肯定是有几分本事的。 如今苏泽一见面就认出自己的身份，更让冯士元有些忌惮。 苏泽继续说道： “看来我猜对了，冯行首是奉吕相国府上的命令来的？” 冯士元的眉角狂跳，但是他很快稳定住了情绪，轻描淡写的说道： “什么吕相国？就是冯某看上苏郎的房子而已。” 苏泽这下子已经有十分的断定，就是要吕夷简这个派系要对付自己。 只是这个动手的，到底是吕夷简本人，还是吕夷简身边人。 不过都是一样，当朝宰相只需要一个态度，自然就有无数的马仔帮着他冲锋。 吕夷简、冯士元、王拱辰，一个个人名闪过苏泽的脑海中，当这一切串联起来的时候，苏泽灵光一闪，猛然想到了破局之法。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原本穿越而来，身负桃花源系统的苏泽，只想要在这汴京城好好过日子。 却不曾想到，自己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这些事情纷至沓来，这些将人命视作草芥的帝王将相，非要拿自己当刀来劈砍！ 苏泽冷笑一声，且看你们会不会被自己这把利刃给反伤了！ 苏泽对着冯士元说道：“可以，一千贯成交。” 这下子又让冯士元看不懂了，他本来以为苏泽是个硬骨头，要讨价还价一番，或者要逼着自己动点手段。 却没想到，苏泽竟然如此的识趣。 苏泽说道： “但是房子要收拾一下，三日后再去开封府签押。” 前面也说了，宋代的官府治理能力大幅上升，甚至会专门设置店宅务来经营公租房，房产交易这样的大事，自然也需要官府介入。 凡是汴京城内交易的房产，都要在开封府内买卖双方签押。 契约文书一式三份，买卖双方各留存一份，另外一份存入架阁库内留存。 当然，官府这么做也是要收费的，相关买卖的文书都是专门印刷的“状纸”，类似于后世的格式合同，而一套薄薄的状纸就要一贯钱。 当然，不去开封府也是可以的，只是民间交易的房屋一旦发生产权纠纷，那就自己去官府打官司吧。 冯士元作为汴京城店宅行会的行首，自然熟悉这套流程，他一口答应下来。 苏泽说完这些，就拱手做拜，要从冯士元的车上下来。 冯士元突然说道： “且慢。” “冯行首有何见教？” 冯士元真情流露的说道： “苏郎，这人在世间，总有很多事不由己。你别看我这样，不由己的事情怕是比你还多。” 冯士元看着苏泽，同样是小人物，同样是牵涉到高层的政治斗争，想到了自己当年刺配从军的时候。 冯士元不是好人，但是坏人同样也会物伤其类。 他说道： “现在离开汴京城，等到合适的时候再回来吧，这套宅子冯某给你留着，到时候再以原价卖你。” 苏泽惊讶的看向冯士元。 这样的小人物，在士大夫编纂的史书上，几乎是没可能留下名字的。 冯士元的名字之所以被史书记录下来，只是作为曾任权知开封府的郑戬丰功伟绩的一个反派注脚。 果然人性是复杂的，这些人名不仅仅是一个名字，也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他们也有自己的经历。 到了这一刻，穿越而来的隔阂感才被冲淡，苏泽才真正意识到，自己已经深处在这个大时代的洪流中了。 既然人在洪流中，那就只能奋力向前了！ 苏泽挺直了腰板，对着冯士元说道： “多谢冯行首。” 等到冯士元的马车离开，苏泽返回到了小院子中。 李都头和瘦军头围了上来，他们已经将苏泽当做救命的稻草。 苏泽看了两人一眼，说道： “我有破局之法。” 李都头精神一振，但是苏泽下一句话，让他如坠云端。 “带我去见张登闻吧。” 李都头和手下对视了一眼，都觉得苏泽是不是疯了？ 苏泽却斩钉截铁的说道： “现在就去。” 原本李都头好歹是皇城司的都头，但此时却被苏泽的气势所摄。 反正都已经到了绝路了，还不如跟着苏泽疯一把。 李都头咬牙，对着瘦军头说道：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给苏相公备马！” 张尧佐的房子在皇城右掖门前。 从这里可以看出张尧佐的受宠程度。 因为汴京住房紧张，很多高官都要租房子住，而这些官员也是要去官署工作的，特别是宰执级别的重臣还需要经常入宫问对。 所以仁宗皇帝在皇城右掖门前，命令太府寺建造了一批房屋，专门租给在京的宰执重臣和宗室勋贵外戚作为宅邸。 张尧佐的官位和身份（修媛只是嫔，家属不能算外戚），是不能租这里房子的。 但是官家专门下中旨，拨出一栋房子租给张尧佐居住。 右掖门是官员进出皇宫都要走的要道，从这里进入大内只需要步行，这点在朝会的日子尤其有优势。 其他要上朝的京朝官，如果住得远的凌晨就要从家里出发，还要忍受汴京城糟糕的城市交通。 而居住在这里的高官，只需要在上朝前半个时辰出门就行了，免去了舟车劳顿之苦。 李都头和瘦军头来到这右掖门前，也变得点头哈腰起来，汴京城的权贵不一定都住在这里，但是住在这里的一定是位高权重之人。 苏泽来到了张尧佐的宅子前，他叫开门掏出自己的笺纸，接着对门房说道： “开封府解生苏泽，求见张公。” 门房随意的收下笺纸，准备将苏泽打发掉。 但是苏泽石破天惊的说道： “苏某应皇城司所邀，问张公妖书案事。” ------------ 第037章 还击 门房听完这句话，连忙向着府内冲去，不一会儿张府的侧门打开，一名管事模样的中年人亲自出来，将苏泽和两名皇城司的番子迎入府内。 这名管事将苏泽一路带入府内深处，张尧佐这座宅子真的大，能在寸土寸金的汴京城住这么大的宅子，也难怪人人都要追名逐利。 李都头和瘦军头将脑袋垂得更低了，他们如今最后悔的就是求上苏泽，要是真的将张尧佐得罪了，自己二人是真的死定了。 皇城司虽然名头唬人，但是那也只是皇城司整个机构。 张尧佐是宫内最得宠的张修媛的叔父，又是进士文官，掌台谏之一的登闻鼓院，又岂是两个小小的皇城司使者能得罪的。 进一步的想，妖书案若是真的和张修媛有牵连，那也是官家家事，一旦扬出来那自己二人不是死定了？ 李都头已经看出来了，妖书案的水很深，深到他加上瘦军头两人加起来，都完全探不到底的地步。 想到这里，他更是后悔，早知道就找个理由结案，大不了被贬谪出汴京，也总比跟着苏泽送死强。 苏泽不知道两人的心思，一路来到了张尧佐的书房前，管事对着他说道： “苏郎君，请。” 苏泽踏步走入书房，李都头和瘦军头咬咬牙，也跟着他走进了书房。 今日是官员休沐的日子，书房中的张尧佐没有穿官袍，而是穿着一件淡色绫罗儒衫。 他手里拿着一本书，等到苏泽进入书房后，才放下手里的书看向苏泽。 苏泽也看向张尧佐。 张道成说自家和张尧佐有些亲戚关系，两人还真有两分相似。 只不过张尧佐的嘴唇很薄，面相看起来很刻薄。 在苏泽看来，张尧佐确实是个很刻薄的人。 在这个重视家族宗法的时代，兄长早亡却不肯收养兄嫂孤女，虽然不犯法，但是在道义上是亏欠的。 张修媛显达后，张尧佐还能贴上这个年幼时候他不肯收留的孤女，这份厚脸皮也是让苏泽望尘莫及。 但是由此可见，这位张尧佐，是个一心功名利禄的人。 不过这样也好，不是追名逐利的人，也不可能上钩。 张尧佐也在看着苏泽。 他其实早已经听说过苏泽的名字，苏泽那句“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经过欧阳修那张大嘴，已经在朝廷重臣的圈子里传开了。 而自己的侄女张修媛，也传来话，这苏泽竟然是张道成的准女婿，那也可以算是自家一党的人。 本来张尧佐是很高兴的。 虽然是进士，但是张尧佐的官路，在张修媛受宠之前都很不顺。 他当然知道自己因为什么被提拔，也因此被朝廷中的大臣看不起，而他的几次升迁都被朝廷重臣阻挡，比如这一次官家要升他做开封府推官，提点府界公事，就因为政事堂的反对，一直拖延到今天。 而张家人丁不旺，除了自己这么一个进士之外，在朝堂中几乎没什么势力，所以张道成这样的远亲，都能成为皇商。 原本张尧佐是很看好苏泽，若是他这一科能中进士，自己也不吝啬提拔他一下。 但是后来知道苏泽卷入国子监弊案后，张尧佐果断又缩了。 他当然知道吕夷简这位相公的本事，把持政务堂多年，历经多次政治风暴不倒。 景祐三年，范仲淹上《百官图》弹劾，范仲淹旋即被吕夷简贬谪出汴京。 郑戬查冯士元案，牵涉到吕夷简的两个儿子，但是这老贼安然无恙，依然稳坐相位。 正人君子，能臣干吏，都斗不倒这位吕相公，何况自己这个屁股本来就不干净的外戚？ 此时张尧佐满脑子的疑问，苏泽是怎么知道妖书案和自己有关的？ 为了阻止官家立皇后抚养的十三团练赵曙为太子，张尧佐炮制妖书，提醒官家非亲生的儿子不可信。 这件事他做的隐蔽，自问也没留下什么把柄，苏泽又是如何追查到自己的？ 他手里又有什么证据？ 张尧佐不怕苏泽告发他，这件事官家也不会追查下去。 但若是苏泽将他是妖书主使的事情抖出去，那自己可就惨了，那就是同时被吕夷简的保守派和范仲淹的革新派一起揍的结果。 政治上搞人，往往不需要证据，只需要别人认为你做的就行了。 苏泽看向张尧佐，开口说道： “张登闻，我能帮你弹劾吕夷简。” “啊？” 发出声音的，是站在苏泽身后的李都头。 而他身边的瘦军头，更是脸都绿了。 等等，不是来了结妖书案的吗？ 怎么变成弹劾当朝宰相了？ 李都头恨不得自己立刻消失，这话也是自己能听的？ 张尧佐倒是吃惊了一下，接着看向苏泽。 仁宗继位后，一直在加强台谏的力量。 御史台和谏院的言官弹劾当朝宰相，也是十分正常的事情，甚至可以说是台谏的日常了。 登闻鼓院也算是台谏系统，张尧佐也见多了口出狂言的言官了。 做个宰相，一年不被弹劾个几十次，能算是宰相吗？ 但是苏泽下一句话，更是石破天惊。 “我能让吕夷简下台。” 张尧佐说道：“你一介布衣，口出狂言能让当朝宰相下台？” 苏泽又说道： “张公，如今外朝之中，最支持十三团练当太子的，就是吕夷简了。” “若是储位已定，张修媛有官家的宠爱，您呢？” “吕夷简一定会将张公贬谪出京师的。” 张尧佐终于色变了，这也是他炮制妖书的原因，一旦储位定下来，那吕夷简一定会剪除外朝的反对力量，作为张修媛亲族的自己，肯定会首当其冲。 更可怕的是，皇后收养的儿子，又怎么会对自己有什么好脸色？ 怕是日后一辈子都要在外州迁转，搞不好下半辈子都在赴任的路上，就职的州县距离汴京越来越远。 苏泽又说道： “此事不需要张公出面，只需要张公帮我行几个方便就行。” 张尧佐看向苏泽问道： “你有几成把握？” “九成吧，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世上安有万全法。” 张尧佐说道： “好一个‘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既然如此，本官就行你这个方便！” 站在书房后的李都头和瘦军头，此时已经彻底麻了。 ------------ 第038章 交子 三日后。 开封府衙的押司厅。 押司，就是宋代对吏员的称呼，一般是协助官员处理文书工作。 随着基层治理事务的增多，宋代官府的吏员数量比起唐朝也有明显的增长。 普通的县一般有七到八名押司，而开封府这样的超级大府，府内有押司四十多人，甚至还有专门的办公场所押司厅。 冯士元的马车停在开封府门口，他走进押司厅的时候，脸上闪过了黯然之色。 宋代虽然商业活动活跃，但是本质上依然是封建王朝，服章制度也是很严格的，不同的人能穿的衣服都是有限制的。 比如在这开封府的押司厅中，押司身为吏员，虽然不如官员，但是也可以穿着黑色长衫，和秀才一样可以结一根长长的儒绦衣带，脚蹬靴子。 冯士元是普通百姓，所以只能穿短衫，蹬高帮鞋。 虽然因为商业发达，一些富户逾越制度规定，穿绫罗绸缎也是正常，但这都是民不举官不究的事情，很少有人上纲上线，你商人在家里穿丝绸，也不会有人因此治罪。 但家里这么穿没事，来开封府还穿得比押司门还好，就等于当着警察的面偷东西了，所以每次冯士元来押司厅办理房产签押过户，都要换上百姓的衣服。 又因为不能戴濮头，所以冯士元额头上从军的刺配纹身露了出来，这让他更加的不自在。 押司厅往来的吏员已经对冯士元很熟悉了，他以前也是在这里工作的。 虽然穿着短衫，但是开封府的押司们都是消息灵通的人，他们都知道冯士元攀上了高枝儿，现在是店宅行会的行首，没人敢怠慢他。 但是冯士元看着衙门光鲜的黑色长衫，内心中还是闪过一丝的怅然。 曾几何时，自己也是他们当中的一员，吏员虽然不如官，但是这些胥吏也都是家族世代传承的。 而这些前同事的目光中，除了对财富的渴望之外，也有隐约的看不起和厌弃。 一身儒衫的苏泽也踏入押司厅，向着冯士元走了过去。 “冯行首，今日就可以交易了。” 冯士元点点头，他轻车熟路的来到押司厅，向负责发放状纸的押司奉上一贯钱，接着又送上了一贯钱的“笔墨钱”，买了一套廉价的笔墨。 这一贯钱是官府买卖状纸的钱，而这“笔墨费”怕是进了开封府这些吏员的口袋。 冯士元提起笔，在状纸上填上了住宅的地址，交易金额，约定交易时间等等后，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又将笔递给苏泽说道： “苏相公，签押吧。” 苏泽毫不犹疑的签下名字，冯士元从怀里掏出了一张精美的纸，递给苏泽说道： “这是一千贯钱的交子，在汴京任何一家交子务都能换到钱。” 这就是交子啊？ 想想也是，一贯钱差不多就是五六斤，一千贯可就是五六千斤的重量，这样的交易根本没办法用铜钱进行。 因为缺钱，宋代官府是非常积极财政创新的，天圣年间，民间在使用交子进行交易后，官府很快跟进，在缺乏铜钱的益州成立了益州交子务。 汴京城作为商贾发达之地，在益州交子务大获成功后，汴京也成立了交子务，归于太仆寺下，负责汴京及周边地区的交子发行工作。 不过此时的交子，距离纸币还是有距离的，这更类似于一种在地区流通的有价债券。 交子是限定交易范围的，比如益州交子只能在益州使用，汴京的交子也只能在汴京附近用。 交子发行额也有限制，规定分界发行，每界三年，界满兑换新交子。 苏泽拿走了状纸的一联，爽快的离开了押司厅，这都让冯士元奇怪了，这样的人为什么会被二衙门专门叮嘱，要自己亲自对付？ 算了，反正完成了二衙内交办的事情就行了。 冯士元身后一名随从走上来，他从怀里掏出了另外一份状纸，这也是一份房产转让的合同，上面已经签押了吕公弼的名字和签章。 吕公弼自然不放心让冯士元代持房产，凡是冯士元购入的房屋，很快就会转让到吕公弼名下。 这个随从，其实就是吕公弼安排在冯士元身边的账房和耳目，确保冯士元无法从中私吞下房产。 就这样，冯士元刚刚从苏泽手里购买的房产，就转到了吕公弼的名下。 冯士元内心苦笑，现在他这个店宅行会的行首，看起来富可敌国，实际上就是个空架子，不过是上层权贵的捞钱白手套，手里过的钱财不过是都是浮财罢了。 等到冯士元离开了开封府，一胖一瘦两个形同路人的家伙，也跟着从押司厅走出来。 他们凑到苏泽身边，对着苏泽说道： “苏相公说的没错，果然如此。” 苏泽微微点头，作为皇城司番子，两人的业务能力还是可以的，刚刚混在去押司厅办事的人当中，苏泽走后冯士元再签押过户的事情，都被两人看在了眼里。 苏泽看向开封府，接下来就要看张尧佐了。 这时候，开封府门前又是一阵混乱。 浩浩荡荡的仪仗开道，一辆马车停在了开封府门口。 苏泽在押司厅见过的那些神情傲慢的押司们，此刻都面带谄媚的笑容，站在开封府门口夹到欢迎。 来的人正是判登闻鼓院张尧佐。 在没人注意的时候，苏泽带着一胖一瘦也混入到了张尧佐的仪仗队伍后。 登闻鼓院，于阙门悬登闻鼓，许人鸣冤，隶司谏、正言，掌接受文武官员及士民章奏表疏。 登闻鼓院虽然是个清贵的过渡职位，但是也属于台谏体系。 仁宗朝一直在加强台谏权力，作为台谏官，张尧佐可以随意调阅各部衙门的档案公文。 一名身穿绿色官袍的中年官员迎接上来，对着张尧佐说道： “张登闻前日来牒，要求调阅开封府架阁库内的卷宗档案，下官已经准备好了。” 若是别的台谏官员，要查看这些档案，开封府自然是不会这么痛快的。 但传闻张尧佐要就任开封府推官，提点府界公事，这可是日后开封府的二把手，说不定哪天他就是权知开封府了。 开封府内的官吏，只当是张尧佐快要赴任，利用职权提前来开封府查账，自然是十分的配合。 张尧佐微微点头，领着亲随大摇大摆走进了开封府衙。 ------------ 第039章 反击开始（求推荐，求追读） 二月二，挑菜忙。 此时还没有所谓的龙抬头一说，但是二月二正是草长莺飞的时候，汴京城内的百姓在这一日都会出城采摘野菜过节。 而皇宫之中，官家也会赐下野菜宴给重臣们，这也属于鼓励农耕的节日。 作为年后的一个重要节日，从不缺席各种热闹活动的汴京城的年轻士子们，却都老实没有掺和。 因为三天后，就是礼部试的日子。 临死当然也要抱一抱佛脚，就连杨寘这样恃才傲物的人，都撤去了登科楼的宴席，躲在屋内温书。 王安石同样也在家中温书，但是他却总有一股挥之不去的忧虑笼罩在头上。 前几日，御史台真的动手了。 前任国子监的监判宋祁，真的因为知国子监不利，以及在任期间国子监试的弊案，遭到了多名御史的弹劾。 一向对大臣优容的官家，因此也雷霆大怒。 原本宋祁因为天章四友的案子，已经被驱逐出朝堂，改为知寿州（安徽省凤台县）了。 原本朝堂大员，因为过错出汴京改任知州也是正常的。 但是这知州和知州也是有区别的。 寿州就属于距离汴京不远，又在繁华地区的州，这就属于优待了。 但是这一次官家动怒，直接将宋祁改任惠州（广东惠州），还除去了他天章阁的馆职，这就是明显的严惩了。 虽说仁宗时期不杀士大夫的政治默契已经形成，但是让你不是贬官就是在贬官的路上，最终客死他乡，那也和杀人没什么区别了。 乌台诗案后的苏轼，就是这样一路贬官一路到了海南，最后都没能返回汴京。 除了宋祁的惩罚之外，还有几个获得礼部试资格的解生，因为此案被暂停了解生资格，不允许参加今年的礼部试。 苏泽的名字就在其中。 王安石得到这个消息后，就去了苏泽的小院。 但是他却从街坊得知，苏泽已经卖了小院，王安石也没找到苏泽的新住处。 难道苏泽因为此事心灰意冷？离开汴京了？ 王安石找不到苏泽，只能返回家中温书。 还没进入官场，就远距离见到了官场的残酷，这让王安石的心中大为震撼。 也许在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眼中，人才根本就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反而权力才是他们最重要的。 王安石想起苏泽劝说他入仕改变官场的话，将这些杂念排出脑外，暗暗下定决心，这一次礼部试一定要考中！ 吕夷简府上，吕公弼正在为父亲收拾衣服。 今年官家再次降旨，命令吕夷简知贡举，也就是担任本次礼部试的主考官。 翰林学士欧阳修为副知贡举，也就是本次科举的副考官。 作为知贡举，吕夷简要提前进入礼部试考场锁院出题，一直到礼部试的卷子批改完毕后才会离开，所以吕公弼才帮他收拾行囊。 能主持知贡举自然是天大的荣耀，宋代虽然进士都称为天子门生，但是对于主持贡举的大臣依然尊为师。 世人也有“宰相不知贡举不为相”的说法，这是因为主持一次贡举，就能网罗一批新晋的进士，这些都是官场的未来。 历来那些权势比较煊赫的宰相，都是多次知贡举，并且拥有一定门生故吏，才能从上到下掌控朝局的。 对于儿子的兴奋，吕夷简倒是比较淡定。 他今年已经六十三岁了，身体已经老迈，眼睛也已经花了，知贡举对他来说也是一件苦差事。 比起培养门生，他更在意的还是西北的范仲淹。 元月的时候，范仲淹急入汴京，官家开天章阁奏对。 本以为是官家要重用范仲淹了。 但是奏对后，范仲淹没有被留在汴京为相，而是很快又返回了西北。 自己的部下王拱辰，儿子吕公弼，都以为是官家对范仲淹的奏对不满意，还将他打发回了西北。 但是吕夷简却并不这么觉得。 西夏虽然打了两场胜仗，但是国力已显出颓势，范仲淹这些日子在西北修建堡垒城寨，任用西北种家等新一代将门，招募西北蕃兵，已经站稳了脚跟。 朝中已经有了西北议和的风声，在这样关键的时候，官家再想要重用范仲淹，也会将他留在西北。 让吕夷简不安的，是这一次天章阁奏对的内容，却一点都没有放出来。 开阁奏对，这是讨论国家大政，除了君臣面对之外，大臣也会上扎，将自己的政治蓝图宣告出来。 可范仲淹在天章阁奏对的时候，和官家说了什么？到底官家对范仲淹奏对的内容是什么态度？ 吕夷简已经是手眼通天了，在宫中也有买通的内侍，但是也没能打探出这次奏对的一丝内容。 这就让吕夷简很焦虑了。 此外册立太子的事情，因为妖书一案夭折，作为支持皇后的吕夷简，也颇受打击。 但是这份焦虑也无人可以诉说，吕夷简对着儿子问道： “锁院的日子，你在家要安分点，切莫惹出事端来。” 吕公弼自然是一口应下，他亲自提着行李来到了相府门口，搀扶着吕夷简上了前往贡院的马车。 等到父亲走后，吕公弼也放松下来，他立刻对着身边亲随说道： “速速去请几位衙内来府内宴饮！” “另外让冯士元送几坛陈年寿眉酒过来！” ----------------- 二月五日，礼部试正式开始。 王安石和曾巩都排在队伍中，等待搜检身体进入贡院。 事关前程的重大考试，所有人都不敢怠慢。 虽然明知道苏泽已经不能参加这一次的礼部试，王安石还是忍不住四下张望，果然没有见到苏泽的身影。 王安石倒是看见了杨寘，对方微微点头向王安石致意。 总算是排到了王安石，士兵认真搜检了他有没有夹带作弊工具，这才放他进入贡院。 就在此时，王安石突然听到了震耳欲聋的鼓声。 包括他在内，准备进入贡院的士子，都循着鼓声回头看去。 这是，皇宫方向？ 不只是贡院，皇宫周围的朝堂各省寺台监，都听到了这鼓声。 少数几个积年老吏想起了这鼓声的来历。 登闻鼓，响了。 ------------ 第040章 《清明上河图》（加更，求票！） 登闻鼓就设在皇城边上，这是一座直径高达两米的大鼓，鼓面用牛皮，敲打之后皇城内的垂拱殿都能听到鼓声。 苏泽手持鼓槌，双手奋力敲打登闻鼓，很快设在登闻鼓边上的登闻鼓院大门大开，判登闻鼓事的张尧佐身穿官服，带着手下走了出来。 自从真宗景德年设立登闻鼓院后，曾经有一段辉煌的时期。 真宗笃信祥瑞，为了封禅泰山，更是纵容士民进献祥瑞，每有祥瑞献上，都会给重赏。 当时朝中的大臣，自然不愿意真宗这样赏赐下去，所以经常扣留地方上报告祥瑞的报告。 真宗因此设立登闻鼓院，有关朝廷政事、军事机密、公私利害等事，或请求恩赏，申述冤枉，贡献奇异术，如果不能经过正经途径上报皇帝，就可以通过登闻鼓院直达天听。 景德年的时候，登闻鼓经常响起。 等到今上继位之后，逐渐摒弃地方上的进项祥瑞之风，登闻鼓逐渐成为士民鸣冤的地方。 后来开封府也设鸣冤鼓，京畿地区的百姓鸣冤基本上都去了开封府。 登闻鼓院就逐渐成了象征性的机构。 张尧佐装作不认识苏泽的样子，对着苏泽说道： “何人敢敲响登闻鼓！” 苏泽放下鼓槌，对着张尧佐行礼，接着举起手中的长卷和奏疏，对着张尧佐说道： “草民苏泽，向官家进献《清明上河图》。以显汴京盛景，为我大宋盛世贺！” 张尧佐按照早已经排练好的剧本，命令手下属吏走过去，缓缓拉开苏泽手里的长卷。 一副汴京城内百姓日常生活的画卷缓缓拉开，跟在张尧佐身后的官吏纷纷发出惊叹。 这自然就是阿远赠送给苏泽的画卷了，反正都抄了范仲淹名句了，苏泽干脆也将这幅长卷命名为《清明上河图》。 张尧佐对着苏泽说道： “苏泽，你可有功名？” 苏泽摇头说道： “草民一介白身。” 张尧佐说道： “官家曾有诏令，百姓进献祥瑞，需要先羁押在登闻鼓院内，勘明真伪再论，来人啊，将苏泽请进院内。” 接着张尧佐命令佐吏将长卷收起，又亲自从苏泽手里接过奏疏，立刻转身向皇宫内走去。 苏泽则坦然的跟着官吏走进登闻鼓院内，这些官吏也没有人敢为难苏泽，只是奉上茶和茶点，等待宫内的发落。 赵宋的皇帝都是爱才的，对于书法绘画的鉴赏水平都不低。 苏泽进献这样的画卷，肯定能够得到官家的赏赐，甚至官家高兴了，让他做个画院侍诏也有可能。 画院侍诏，就和陪着官家下棋的棋侍诏一样，虽然没有官员品级，但是也能成为官家身边的近臣，这些登闻鼓院的官吏自然不会将苏泽当做犯人看待。 但是苏泽心中却不轻松，因为张尧佐入宫还有一道关卡。 果不其然，张尧佐快要到垂拱殿前的时候，一名青色官袍的官员站在了他的面前。 登闻鼓院虽然理论上可以直达天听，但是按照宋朝制度，所有上呈到皇帝面前的公文，都要经过银台司审核，最后才能送到皇帝的御案之前。 所以知银台司这个职位不高的官职，成为宋代政治中非常重要的一个位置，而银台司理论上是中书门下的下级，也就是政事堂的署官。 现任知银台司名叫吕诲，他是经过吕夷简推荐，才坐到这个位置上的，是吕夷简一党的重要成员。 也正是因为控制了银台司，吕夷简才能对朝局掌控这么牢固，无论是言官还是地方上的奏章，都要经过银台司汇总送到官家面前，吕夷简也就能知道哪些人上书说了自己的坏话。 甚至银台司还有一定的封还权力，也就是将这些上书退回，直接不送到皇帝面前。 张尧佐是张修媛的叔父，作为支持曹皇后的吕党，吕诲当然不愿意张尧佐过多的接近皇帝。 登闻鼓一响，银台司就派人去打探情况，听说了是一名叫苏泽的士子进献祥瑞，吕诲首先想到的是张尧佐伙同苏泽炮制祥瑞争宠。 所以吕诲才会挡在张尧佐面前，他皮笑肉不笑的说道： “张登闻，请将东西交给本官，依例由银台司转交官家。” 张尧佐抱紧了手里的画卷和奏疏，他自然不肯，直接说道：“此乃登闻鼓院的公务，还是不劳银台了。” 吕诲自然不同意，死死的挡在张尧佐的面前，强调进献给官家的文书必须要经过银台司。 就在两人争论的时候，宋仁宗身边的内侍，领御药院的张茂则出现在两人面前。 内侍，就是太监。 宋太祖吸取了唐代太监跋扈的教训，对于太监权力大为限制，所以整个宋代都没有出过什么权势滔天的太监。 但是这不代表宋代太监的权力就不大。 御药院虽然听起来是个负责皇帝医药的机构，实际上这是个内廷的管理机构，所管辖的范围从皇帝衣食住行到皇室产业，再到宫廷内禁军调配，其权力和明代司礼监相比也不遑多让。 张茂则是官家身边最得宠的内侍，他出现在这里，自然代表了官家的意志。 果然，张茂则打断了两人的争论，直接让张尧佐跟着他进入垂拱殿。 拦截失败的吕诲，心中涌起了一丝不祥的预感。 但是转念一想，今上和真宗又不一样，本身对于进献祥瑞这种事情就不太感兴趣，张尧佐以这种方式进幸于君上，怕是很快就要面临言官如山呼海啸一样的弹劾了。 这样一想，反而是张尧佐自绝于士大夫，那也就由着他去了。 贡院之中，主持贡举的吕夷简也被鼓声吸引，但是他很快还是将注意力放在了这次礼部试上。 他身边的副考官欧阳修也是看了一眼皇宫方向，就催促应试的解生快些入场。 登闻鼓院中的苏泽，老神自在的坐在院中，既然张尧佐这么久都没回来，那事情应该就成了。 张尧佐抱着《清明上河图》和苏泽所写的奏疏，走进了赵祯所居住的垂拱殿内。 ------------ 第041章 朕的钱！ “好画！” 赵祯看着内侍拉开的《清明上河图》，由衷的发出赞叹。 这幅绘制了汴京城内市井繁华的长卷，其上的生活场景绘声绘色，人物栩栩如生，特别是长卷中的汴桥和汴河上河部分，就和现实中一模一样。 而这一切都落在画卷上，给人的震撼又是巨大的。 长期在军事上的失利，赵宋的皇帝们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也就剩下所谓的“文治”了。 而汴京城这座人口超越唐长安城的超级城市，又是赵宋皇室一直以来的骄傲，宋太祖赵匡胤就曾经将汴京城的四条河流比作玉带，夸耀治下城市的繁华。 张尧佐低着头，他见到这幅图的时候，就知道这挠到了官家的痒处，这张图一定会让官家满意的。 “拿近点！” 赵祯命令后，内侍张茂则连忙带着小内侍凑近几步。 赵祯还觉得不过瘾，干脆直接走下玉陛，来到了《清明上河图》前，仔细的观看起来。 但是凑近一看，却发现在图上有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这些字迹甚至破坏了图的整体和谐，显得十分的突兀。 赵祯再次凑近了，这才发现这些蝇头小楷都是一个个的名字。 吕公弼？ 这不是吕夷简的次子吗？ 赵祯接着又看到了几个名字，基本上都是当朝重臣的子弟，赵祯的脸色逐渐冷下来。 他很快发现，这些名字都是写在《清明上河图》中的房屋上的，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时候张尧佐举起手中的苏泽奏疏，对着赵祯说道： “献图者苏泽另有奏疏一封，请官家御览。” 张茂则连忙走过去，从张尧佐手中拿过奏疏，递到了赵祯手里。 “草民苏泽顿首。” 这次上书是苏泽亲自书写的，这段日子他也苦练了一阵子书法，加上前身的底子，字迹好歹能看了一些，只是和王安石曾巩这些书法上小成的天才比，字迹还是丑了点。 但是赵祯没有在意字迹，而是认真阅读奏疏中的内容。 等到读完，赵祯勃然大怒，他再次来到清明上河图之前，此时他终于明白，图中房屋上的名字，到底是什么意思了！ 这些名字，就代表房屋的主人！ 汴京城内，就汴桥区域这附近的，被画入长卷的三十多栋房屋中，就有五栋是属于吕公弼的！ 除此之外，还有大量的房屋也都归属于吕夷简一党的权门子弟名下！ 苏泽在奏疏中，还列明了在汴京城内，吕公弼名下的房产就高达五百多套！ 而苏泽统计的，这些权门子弟控制的房产，累计超过了五千套！ 这些房产，加上被吕公弼承包出去的店宅务的房产，七七八八加起来，冯士元手中控制的房产数量近万套！ 苏泽还算了一笔账，汴京城内的房子，月租至少也有十五贯，也就是冯士元控制的房产，一个月可以收入十五万贯！ 一贯钱就是一两，苏泽最诛心的地方，就是将这笔钱和岁币联系了起来。 要知道《澶渊之盟》要交给辽国的岁币，也就是每年是绢二十万匹，银十万两！ 吕公弼这些权门子弟，每年光是房租上的收入，就超过了大宋给辽国的岁币！ 赵祯的眼睛都红了，他甚至想要大呼一声，这些都是“朕的钱”！ 但是这位已经执政了几十年的官家，还是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他对身边的领御药院的内侍首领张茂则说道： “宣李用和进来！” 不一会儿，一身红盔的李用和走进了垂拱殿内，他向赵祯行礼之后，赵祯直接让内侍将清明上河图抬到了他的面前。 见到如此栩栩如生的场景，李用和也颇为惊叹。 赵祯却用冷冷的声音说道： “可见到图上的小字？” 李用和仔细看，才在这一栋栋的建筑上，看见了几个蝇头小楷的名字。 “官家，臣看见了。” “着皇城司去查探，这些屋子的主人，是不是小字上的名字。” 李用和是负责皇城司的殿前司节度使，皇城司本身就有监视重臣的职责。 他这才反应过来，这上面的名字，都是以吕夷简为首的保守派大臣家中的衙内们。 李用和只觉得全身发寒，如果这些名字真的坐实了，那绝对是一场席卷朝堂的超级风暴！ 但是他不敢抗命，只能接下赵祯的命令，两名内侍抬着清明上河图随着他离开垂拱殿。 登闻鼓院中，苏泽虽然不清楚垂拱殿内发生的事情，但是只要清明上河图送到赵祯面前，这件事大概就成了。 宋代一直都有以图劝谏的传统。 比如前几年，范仲淹上《百官图》，弹劾吕夷简。 范仲淹把京官晋升情况绘制成一份《百官图》，将其中有违朝廷制度超卓提拔的官员都列在图上，讥讽宰相不能选贤。 当然这一次上书还是失败了，因为当时范仲淹的差遣是判国子监，并不是言官序列，反而被吕夷简抓到了机会，说范仲淹非是言官，却越权弹劾宰相，又将支持范仲淹的人列为他的同党，最终引起赵祯的忌惮，将范仲淹贬谪出京。 而宋代更有名的一次上图进谏，是王安石变法后，他的弟子郑侠上《流民图》。 当时王安石变法遭遇阻力，又遇到光州大旱蝗灾，流民进京，郑侠画就一幅《流民图》，并写成《论新法进流民图疏》，请求王安石停止新法。 宋神宗见到《流民图》后，下令停止了临朝时下了“责躬诏”，立即罢去方田、保甲、青苗诸法。 这是王安石变法遭遇的一次重大挫折，王安石也因此罢相。 以图劝谏，比起单纯的上书更有冲击力，这就像是后世简单的文字报告，比如PPT更直观更有冲击力一样。 以《清明上河图》为引，这自然引起的冲击更大，苏泽在奏疏中也没有任何评价，只是简单的将自己统计到的，吕夷简一党衙内们占据的房产数量做了简单的计算，将他们的盈利和《澶渊之盟》的岁币进行了比较而已。 但是，这样就已经足够了。 ------------ 第042章 包拯 苏泽端坐在登闻鼓院中，张尧佐在宫中的时间越长，扳倒吕夷简的计划就更稳了。 但是出乎苏泽计划的，是赵祯这位官家，并没有直接召见自己这个上书者。 是因为自己和张尧佐勾结在一起，让赵祯这位官家感到不快吗？ 或者是不想在即将重用范仲淹等革新派的前提下，彻底将保守派打倒，导致朝堂失衡？ 苏泽想了很多可能性，但是很快又释然了。 不见就不见吧，对于这位谥号是“仁”的皇帝，苏泽要知道他并不是表面这么简单。 而且就算是皇帝的“仁”，那也是对高级士大夫的“仁”，自己连个功名都没有，就是蝼蚁一样的角色，皇帝不见自己也是正常的。 时间过得很快，等到傍晚的时候，一脸疲态的张尧佐从宫内出来，返回到登闻鼓院中。 虽然一脸的疲态，但是张尧佐的精神十分兴奋，他走进登闻鼓院后，就压抑不住激动的心情，冲进了苏泽待着的房间。 一进门，张尧佐就对着苏泽说道： “吕夷简倒了！” 对于这个结果，苏泽倒是没有任何意外。 吕夷简把持朝政这么多年，其实在范仲淹进献百官图的时候，赵祯就已经对他不满了。 后来重用天圣四友，就是为了敲打吕夷简等保守势力。 只是天圣四友实在是太过于高调，又让赵祯怀疑他们结党，这才让保守派又续到了今天。 如果用更熟悉的例子来比较，现在吕夷简这些保守派，大概就和严嵩当权末期差不多，嘉靖已经对严党的种种行为不满了，但是为了压制清流，才捏着鼻子还用他们。 这场有关汴京地产的案子爆发出来，就会让赵祯这个皇帝意识到，再让吕夷简在相位上坐下去，保守派形成的利益集团，已经侵犯到皇权了。 那就算是赵祯不愿意铲除保守派，也绝对不会留着吕夷简了。 吕夷简倒台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但是赵祯会不会因此牵连追究，打倒更多的保守派官员，这才是苏泽好奇的事情。 张尧佐将近日垂拱殿中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了苏泽。 李用和掌管的皇城司效率相当的不错，他们根据清明上河图，迅速定位了图中的几处房产，并且从开封府的架阁库内翻到了房产交易的约契，确定这几处房产的主人，和苏泽在清明上河图上所写的名字完全相符。 李用和立刻带着相关的凭证返回垂拱殿，当看到事实之后，赵祯的怒火彻底点燃。 “立刻派皇城司捉拿吕公弼来问！” 听到这里，李用和立刻说道： “官家，吕公弼有官身，皇城司不能拷捕官员啊！” 赵祯满脸怒气的看向李用和，这自然是自家舅舅的借口，不愿意掺和进这场政治风暴中。 他目光巡视一圈，落在张尧佐身上。 此时的赵祯也冷静下来。 苏泽一个区区布衣，又如何能够知道京师地产的幕后持有者？ 苏泽背后定然还有重臣。 思来想去，张尧佐的嫌疑最大。 此时赵祯已经将张尧佐认定为幕后主使，既然是你惹下的烂摊子，于是赵祯问道： “张爱卿，你以为这件事要如何办？” 张尧佐立刻说道： “当由台谏官主审此事。” 台谏？ 御史中臣王拱辰就是吕夷简一党的，台谏能审出什么东西？ 张尧佐继续说道： “臣听闻监察御史里行包拯审案明察、执法严峻、不畏权贵、不徇私情，可以交由此人办理此事。” 赵祯回头看向屏风，包拯的名字也在其中。 在回京师之前，包拯任端州（今广东肇庆）知府。 端州砚举世闻名，前几任端州知府都很快高升，都是因为这些知府都会搜刮端州砚交结权贵。 但是包拯在任满一年没拿一方砚台回家，回京的时候当地百姓以万民伞相送。 “就由包拯审理此案！” 等到怒气发泄完毕，接下来就是如何调整朝堂了。 毕竟吕夷简把持朝政多年，在朝堂中根深蒂固，想要将他彻底扫除，还是需要花费一些心思的。 赵祯对着内侍张茂则说道： “去枢密院，请晏枢密使来。” 要扳倒一名宰相，自然要选好接任人选，作为二把手的枢密使晏殊，就这样福从天降。 不过接下来的事情就和张尧佐这个判登闻鼓事无关了，他从垂拱殿返回登闻鼓院，皇宫中已经燃起灯火，政治触觉敏锐的官员已经得到枢密使晏殊入宫夜对的消息，都在猜测朝廷发生了什么大变故？ 是西北战事？还是北方辽国？ 又或者是朝堂上又刮起风暴？ 张尧佐得意的对着苏泽说道： “一书扳倒当朝宰相！只可惜苏郎不是在台谏任职，否则就是前途无量了！” 台谏官员最大的职责就是劝谏君王，督查大臣，仁宗一直加强台谏权力，也让台谏战斗力十足。 台谏言官都将弹劾重臣作为资历，能弹劾倒宰相，自然是一笔极大的政治资本。 苏泽倒是不在意，其实按照他对历史的了解，只要范仲淹复出，吕夷简倒台也只是时间问题。 没办法，就和严嵩倒台的原因类似，吕夷简实在是太老了。 去年以来，吕夷简因为身体原因，对朝堂的控制力已经大为不足，这也导致了朝堂上很多政务淤塞，就连一些正常的工作都无法开展。 而如今西北用兵，北方蠢蠢欲动，地方上还天灾不断，吕夷简这样的宰相实在是难以再承担大任了。 吕夷简几次政治斗争的胜利，也让保守派内部气焰嚣张，他的儿子吕公弼在犯过一次事后，还如此嚣张的侵占汴京房产，就是这个集团走向疯狂的标志。 于公于私，吕夷简的宰相都当不长了，苏泽不过是加速了这个过程罢了。 张尧佐还沉浸在扳倒吕夷简的喜悦中，作为皇后最大的支持者，吕夷简倒台，又能让他在张修媛心中加不少分，接下来自己梦寐以求的职位就能到手了。 他对着苏泽说道：“苏郎还是在登闻鼓院中安坐几日，官家随时可能召见你。” 苏泽点点头，安心在登闻鼓院内住下。 ----------------- 三日后，礼部试的考试和阅卷工作完毕，王安石从贡院出来，但是吕夷简和欧阳修等考官还要继续锁院阅卷。 刚出贡院，王安石就听到了一个震惊的消息。 ------------ 第043章 宰相倒台（加更，求追读！） 外界已经传开了，苏泽敲响登闻鼓献上《清明上河图》，揭露了包括吕公弼在内的宰相之子等衙内们。勾结店宅行会行首冯士元，侵夺囤积汴京地产居奇，大肆敛财的罪行。 这件事让官家发了雷霆之怒，派遣监察御史里行包拯负责调查，包括吕公弼在内的一众衙内，都被拘押到大理寺诏狱中，由包拯亲自询问。 王安石不由的回看贡院，锁院期间，贡院内消息隔绝，不知道等主考的吕夷简出来知道这个消息，到底作何感想？ 贡举锁院是朝廷的铁律，吕家的家人虽然着急，也不敢冒死进入贡院传递消息。 两天后。 此时的吕夷简，正在和欧阳修争论着。 欧阳修手中持着一张卷子，对着吕夷简说道： “吕相公！这首诗凄恻中寓悲壮、整饬中显慷慨，为何不能第一？” 身为正副考官，吕夷简和欧阳修当然不可能直接批改试卷。 宋代科举也是由若干的阅卷官进行阅卷，最后选出通过的考卷，交给主考官排定名次。 欧阳修见到这份卷子，眼睛就挪不开了，身为古文运动的倡导者，他最喜欢的就是这种咏今怀古的诗赋。 而且这篇诗赋中蕴含了很多谋求变革之意，正好和革新派的很多思想差不多。 但是知贡举的吕夷简，却选中了另外一份卷子。 在欧阳修看来，吕夷简看中的那篇文章虽然言辞华丽，但是整个文章空洞无物，只是一篇循规蹈矩的科举诗作而已。 吕夷简却很平静，指着欧阳修手里的卷子说道： “此文用典不当，平仄也有瑕疵。” 欧阳修顿时熄了火，毕竟吕夷简是主考官，他也只能低下头。 “拆糊名吧，誊抄榜单送入宫中。” 小吏们纷纷上前，按照顺序拆开糊名。 欧阳修看着拆开的糊名，被吕夷简看中的卷子主人，也就是本次礼部试第一的，是一名叫做杨寘的士子。 欧阳修听说过此人的名字。 但是吕夷简记忆更好，他说道： “杨寘是国子监试第一吧？连中解元、会元，本朝还是第一次吧？” 欧阳修这才记起来杨寘，他也说道： “此人是景祐元年榜眼杨察的弟弟，若是兄弟能同登甲科，也是一段佳话了。” 欧阳修接着看下去，他看中的那份卷子，考生的名字是王安石。 欧阳修记下这个名字，第三第四名分别是韩绛王珪，也都是汴京城有名的英才。 欧阳修长长叹息，他最看重的苏泽，因为之前宋祁的弊案，被暂停了解生的资格，不能参加这一次的礼部试。 欧阳修偷看了一眼身边的吕夷简，宋祁的案子很有可能就是这位相公出的手，一想到这帮人为了党争，竟然耽误了苏泽这样的英才。 欧阳修更是一句还不想和他多说，命令书手将榜单誊抄后，正副考官分别用了印章确认，立刻将本次礼部试的名次送入宫中。 到这里，锁院就结束了。 贡院的大门一打开，就见到一名吕府的家丁冲了进来。 吕夷简有些不悦，他身为宰相处处都要讲究风度，治家极严，这家丁也是跟随自己的老人了，竟然这么毛毛躁躁。 但是这家丁不管不顾，连忙冲到他面前，然后将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附耳说给了吕夷简听。 吕夷简此时也不顾什么宰相风度，他瞳孔剧烈收缩，抓着家丁的手问道： “当真！？” “相公！小的怎么敢乱说！您快回府吧！” 吕夷简的身子突然一颤，接着向后方倒去。 欧阳修眼疾手快，一下子扶住了吕夷简，又连忙喊来了贡院中的医官。 “关闭贡院大门！派人去入宫！” 吕夷简毕竟是一国宰执，如果他身体出了问题，那是会引起朝堂大震动的。 欧阳修虽然不齿他的为人，还是为了大局考虑出面控制了局势。 只见吕夷简面若死灰，气息微弱，医官把脉了半天，对着欧阳修说道： “欧阳学士，相国他，相国他。” “相国到底怎么了？” “相国犯了风疾。” 欧阳修也惊讶起来，这些年都传言吕夷简身体不好，本来欧阳修以为只是这老贼的障眼法。 但是突然犯了风疾，肯定是受了刺激，欧阳修又喊来吕家的家丁，询问他到底对吕夷简说了什么。 “什么！？你说开封府士子苏泽敲登闻鼓献图，弹劾了你家二衙内？” 欧阳修也觉得头晕目眩，锁院不过是五天时间，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事情？ 紧接着欧阳修又高兴起来，吕公弼入狱，吕夷简风疾，这意味着保守派一夜垮台，那自己推行新政的理想？ 欧阳修毕竟是君子，想到犯了风疾的吕夷简，他还是将这些想法压下去，对着家丁说道： “你速速返回相府，找一辆安稳的马车过来，将吕相公送回府上。” “本官立刻入宫！” ----------------- 张修媛宫中，侍女正在帮着张修媛梳妆。 侍女用镊子夹着小珍珠，从张修媛的眉脚往下，一颗一颗的粘在脸颊上。 这是如今贵族女子之间最流行的珍珠妆。 因为如今珍珠的主要产区，都是辽国控制的地区，这些珍珠都是宋辽贸易互市过来的，价格非常昂贵，只有后宫和贵族女子才会用这样的妆容。 侍女又将张修媛的头发装入山口冠内，用玉簪固定住，一张清丽绝伦的贵妇人总算是梳理好了妆容。 屏风外，张尧佐正在安静的等待，他是来向张修媛汇报吕夷简倒台的事情的。 “叔父不应该这么帮苏泽。” 张尧佐一惊，只听到张修媛说道： “苏泽一介布衣，怎么能查到汴京城房产的主人？还能罗列如此详实的数据？官家现在应该知道，都是叔父相助的。” 张尧佐的冷汗都冒出来了，他自己也算是个奸佞小人了，所以他更擅长揣摩官家的想法。 官家可能对皇后和吕夷简不爽，但是也不会喜欢自己伙同张修媛搞阴谋，厌恶后宫干政。 张修媛淡淡的说道： “叔父，将妖书案的内情告诉官家吧，现在请求官家宽恕还不晚。” 张尧佐立刻说道： “臣回去就上书请罪！妖书是本官自作主张，和修媛无关！” 张尧佐又抬起头问道： “那苏泽？” 张修媛语气平淡的说道： “这样的人才自然要交好，另外烦请叔父出面，将他和楚兰的婚事定下来。” “臣明白！” ------------ 第044章 孺子其朋 庆历二年春，三月。 距离那场朝堂风暴，已经过了一个月了。 这个月内，又发生了很多事情。 但是这些朝堂的风暴都暂时和苏泽无关了。 登闻鼓献图之后，苏泽就暂住在了张尧佐的家中。 张尧佐的人品虽然不怎么样，但能考上进士也是真才实学的，家中藏书颇丰，苏泽就泡在他家中闭门读书。 作为张修媛的外戚，张尧佐这些年也饱受同僚的排挤，对苏泽这个有能力的读书人，张尧佐内心也很爱才。 而且张尧佐又得到了张修媛的交代，经过他的牵线搭桥，苏泽和张楚兰的婚事已经定了下来。 张道成也十分的开心。 因为吕家倒台，对宋祁的迫害也到此为止，官家撤回了对国子监弊案的调查，苏泽已经被恢复了解生资格。 今科考不上，下科还可以再考嘛！ 自己进宫的时候，一贯清冷的张修媛，都夸赞了苏泽几句，又说官家记着苏泽的名字，自己这个女婿未来会有大前途。 这样的乘龙快婿，张道成又怎么能放过，更何况自己女儿一心也在苏泽身上。 说媒、下聘，都在张道成和张尧佐的操办下完成了，唯一让苏泽觉得松口气的，是庆历二年是个没有立春的年份，民间传说今年结婚的女子容易做寡妇，所以正式婚期定在明年。 就这样，穿越了一个多月的苏泽，就这样有了未婚妻。 吕夷简这恰到好处的中风，给这对君臣都留了体面。 官家对于吕家的调查，最后停在了吕公弼的身上。 吕公弼的处罚也是仁宗继位以来最重的一次，他被判追毁出身以来文字，从官身变为白身，从此不能再做官。 和吕公弼同范的衙内们，也都被除去官身。 赵祯还觉得不解气，亲自下旨让涉案人犯返回原籍居住，将他们彻底赶出了汴京城。 不过让苏泽欣赏的一点，赵祯对于吕公弼等人非法侵占的房屋，全部交给了开封府追寻原主，并给了他们一年时间用原价赎买回房屋。 仁宗将房产发还给被侵占的百姓，这一点倒是无愧于“仁”字。 如果是某个道爷皇帝，或者他那个贪财的孙子，这些房产就要被充归皇家了。 赵祯保留了吕夷简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的宰相职位，但是吕夷简中风不能视事，他罢相已经是时间问题了。 但是这场政治风暴的最大受益者，不是和保守派针锋相对的新党，而是立场中立的枢密使晏殊。 宰相不能处理政务，赵祯就给时任枢密使的晏殊，加了参知政事的头衔。 晏殊就成了同时执掌政事堂和枢密院的宰相，前一位同时掌管政事堂和枢密院的宰相，还是真宗时期的寇准。 晏殊虽然政治上中立，但是他的女婿韩琦是革新派骨干，他本人也是范仲淹和欧阳修的师友，朝堂的风向转变，聪明的官员已经看出来了。 但是接下来的人事任命，又体现出赵宋官家特有的权力制衡之术，也就是“异论相搅”。 曾经因为在西北战事上失利，而被贬谪的保守派首领夏竦，又被重新调回汴京，担任枢密副使。 本来和案子有牵连的御史中丞王拱辰，也被仁宗亲自保下，继续让他执掌台谏。 从这件事上看，这位官家并不是完全支持新政，至少在后世神宗变法的时候，那可是将朝堂中的保守派都驱逐了的。 说道王安石，这一个月中也举行了殿试。 本次殿试由皇帝亲自出题，原本殿试的阅卷官，就是礼部试的考官，但是因为吕夷简得了风疾，所以这次阅卷官改成了枢密使晏殊。 殿试和礼部试不一样了，殿试的题目只有一道，也就是策论，宋代策论讨论的问题，也都和朝堂上遇到的问题有关。 比如这一次的殿试题目，就是仁宗亲自出的——《应天以实不以文赋》。 这个题目就是应对庆历年以来，天下灾害频发的情况，而朝堂救灾的举措缓慢，经常等到灾害过去之后，地方官以辞藻粉饰太平，救灾举措落不到实处的弊端，要求参加殿试的士子们提出解决办法。 当然，参加殿试的，多数都是没有做过地方官的年轻士子，所以这种殿试也只能空泛议论。 但是在这么多空泛的议论中，阅卷的枢密使晏殊看到了一篇不错的文章，正是王安石所写的。 晏殊将王安石的文章列为第一，但是到了仁宗排定顺序的时候，却又犯了忌讳。 原来王安石在文章中写了一句“孺子其朋”。 这句话也是有典故的，出自于《尚书》，原文是“孺子其朋，孺子其朋其往。” 原本的意思是：“年幼的君主，自今以后要与群臣融洽相处。就是劝谏皇帝一定要和大臣和睦相处，才能把国家治理好。” 谁知道这句话犯了忌讳，要知道当年宋太祖赵匡胤，原本是后周柴荣的手下大将，柴荣死前曾经托孤于赵匡胤，也说了类似的托孤的话。 王安石因为用典犯了忌讳，所以被贬为第四名，状元被晏殊女婿的弟弟杨寘夺取。 当然，这件事朝堂上还有另外一个说法，说是晏殊的女婿杨察想要让弟弟夺魁，晏殊故意将王安石这句话圈出来呈给官家，最后导致王安石黜落。 但无论传言如何，庆历二年的春闱已经落下。 接下来的进士“御街夸官”，“琼林夜宴”，这些都和苏泽这个没参加礼部试的解生没什么关系了。 倒是王安石中了进士没有忘记苏泽的好友，他多番打听找到了张尧佐府上，好不容易从新科进士的诸多活动脱身，约着苏泽和本次落榜的曾巩再去他家中一聚。 苏泽自然答应下来，之前躲起来不见王安石，一是怕拖累王安石，二是怕他不能安心备考。 如今尘埃落定，王安石也和历史上一样中了甲科第四名，苏泽自然不用再躲着他了。 这场因为妖书产生的一系列风暴终于平静了下来，苏泽读了一会儿书，锁上房门之后，随手抓起一本书，默念进入桃花源。 眼前一阵晕眩过后，苏泽再次进入桃花源，此时桃花源内已经完全变了样子！ ------------ 第045章 阿远带回来的礼物 桃花坞中，引导童子正坐在岸边嬉戏。 桃花源中的农作物成熟只需要一个月的时间，不远处三块农田已经到了收获的时候，阿农正带着两名农蕴童子收割粮食。 在农田一侧，则是一座【露天花田】，红色的芙蓉花正在盛开着，一名农蕴童子正在打理花田。 挨着花田是养鸡场，鸡群的规模已经起来了，早先放养的雏鸡已经变成成鸡了，散养的鸡正在悠闲的散步，浑然不知道它们大限将至。 造纸坊旁边是制墨工坊，接着是一座新建造的印刷坊，匠蕴童子阿纸正在三个工坊之间穿梭劳作。 印刷坊是苏泽根据现实中印刷坊的构造，在桃花源中自定义蓝图建造的。 自定义蓝图的难度比苏泽想象中要难，每次尝试都要花费五点文脉之气，在用掉了二十点文脉之气后，这才建设成功。 印刷坊能够建成，还要多亏了张尧佐。 张尧佐向官家请罪，承认他在背后推动妖书传播。 果然在朝堂上发生如此剧烈变动的时候，官家没有再追究妖书事件，只是责令张尧佐罚俸半年。 但是张尧佐不敢再办什么小报，所以这些印刷工具都被苏泽要来，搬运到了桃花源中。 靠着阿纸研究这些工具，这才算是满足了自定义蓝图的条件，建造出了桃花源认可的印刷坊建筑。 阿纸不愧是有【勤劳】前缀的匠蕴童子，他一个人在三座工坊中忙碌，竟然也能忙得过来。 展开长卷，上次从欧阳修文集吸取的一百点文脉之气，现在只剩下的八十点，苏泽想到了明日王安石的聚会，应该能再褥点文脉之气回来。 【桃源主人，阿远昨天返回了桃花源，送回了远方的礼物，不过他已经重新启程，礼物留在游方亭中了！】 阿远已经回来过了？ 能够扳倒吕夷简，多亏了阿远赠送的画卷，只不过远游童子阿远已经远游去了，苏泽没有机会道谢。 昨天苏泽没空进入桃花源，没想到又和阿远错过了。 苏泽走到了【游方亭】，只见到一根长长的杆子横放在亭子中的石桌上，但是苏泽见到这东西之后，立刻露出喜色。 这是甘蔗！ 这阿远也不知道是怎么旅行的，一个月就能到甘蔗产地？ 苏泽回忆自己有关甘蔗的历史知识，甘蔗其实早就有了，但是真正开始大规模利用甘蔗制糖，还是唐代才开始的。 但是甘蔗这东西，只有华南和云南这些地方才能种植，而在唐宋时期，这些地方还没有明清时代那么发达，做官都没人愿意去岭南，所以蔗糖产量一直不高。 而且制作好的蔗糖，还要长途运输到汴京，运输成本加上损耗，蔗糖就成了奢侈品。 汴京城内也有贩卖蔗糖的店铺，但是价格奇高。其中最高档的冰糖，半斤就要一贯钱。 不过这也正常，糖这种东西，一直到了明清都是奢侈品，普通百姓也就过年过节才能买点尝尝。 如果能在桃花源开垦农田种植甘蔗？然后再榨甘蔗熬制蔗糖？ 糖可是销量极大的东西，是百姓日常都会用到的，不愁卖不出去！ 苏泽连忙喊来了在农田中劳作的阿农，指着甘蔗问道： “阿农，你能种这个吗？” 阿农瞥了一眼说道： “不就是甘蔗吗？当然可以。” 阿农拿起甘蔗，对着苏泽说道： “甘蔗可以用分茎来繁殖，也可以收获种子以后载种。” 听到能种，苏泽更是高兴，他对着阿农说道： “这一季你就改种甘蔗，等培育出更多种子，就扩大种植规模。” 阿农点点头，拿着甘蔗回到田间。 苏泽看着游方亭，不愧是紫色建筑啊，阿远第一次远游，就带回这么有用的东西，也不知道下一次能带回什么好东西。 苏泽接着来到了三座工坊前。 造纸坊的门前挂着竹帘，帘子上贴着红色的笺纸，这就是用芙蓉花汁染色而成的彩笺。 因为阿纸要分心制墨和研究印刷坊，所以这个月才产了五十张彩笺。 这些用来卖钱还是算了，但是苏泽可以自用，另外明日去王安石府上赴宴，苏泽也准备带点彩笺过去，毕竟王安石马上要授官了，再用普通的笺纸也有些太寒酸了。 苏泽又来到了旁边的制墨工坊。 在工坊的院子里，垒着一串陶罐，这些陶罐的底部都被敲开，下方燃烧着竹子升腾起黑烟，经过这些陶罐后，就会在陶罐内留下碳灰。 这些碳灰就是制墨的原料，再配合其他的辅料，就能制造出墨锭来。 这些竹子都是樵蕴童子从山上砍伐下来的，除了竹子之外，还有一些竹笋堆积在院子角落，这些都是今天采下来的鲜竹笋。 前天苏泽已经注意到这些竹笋，他拿着竹笋交给张尧佐家中的厨师，烧出来的笋子鲜嫩无比，让吃惯了汴京美食的张尧佐都赞叹不已。 苏泽准备再带出一些笋子出去，另外阿农还建议多余的笋子可以切成笋干储存起来。 苏泽看向手里的建筑卷轴，马上粮食要收获了，确实需要一座能储存粮食的粮仓。 所幸粮仓只需要五点文脉之气，而且也不需要灵蕴童子专门照顾，苏泽选择在农田边上建造粮仓。 最后就是【印刷工坊】了。 【简陋的印刷工坊】（绿色） 价格：10点文脉之气； 功能：制造雕版，印刷报纸书籍。 需要：造纸原料木板，墨，纸。 进入工坊，阿纸正拿着刻刀忙碌着。 不愧是紫色的匠蕴童子，阿纸的学习能力当真厉害。 原本他雕刻雕版还需要先临摹草稿，才能下刀雕刻，如今已经可以直接根据原版样稿直接雕刻了。 速度也比之前提升了不少。 苏泽拿起边上印刷好的书页，看着清晰的字迹说道： “油墨的效果果然好。” 苏泽已经发现了，包括张尧佐的印刷坊，使用的都是普通的水墨，这用印刷出来的书籍字迹模糊，还经常会缺字漏字。 他根据记忆，原本历史上真正大规模使用的活字印刷机，是德国发明家约翰·古腾堡使用的油墨印刷机。 古腾堡除了制作出耐用的铅活字之外，更重要的是改进了印刷用的墨水，他在普通的墨水中混合松香和亚麻油，制作出来的一种油性墨汁。 苏泽虽然知道油墨的配方，但是具体配比只能交给阿纸研究了。 阿纸为了这个配方试验了大半个月，最后才配置出了稳定油墨。 就在这时候，引导童子突然提醒道： 【桃源主人，有客人来了！】 ------------ 第046章 迟到一个月的奖励（加更） 苏泽只能暂时退出桃花源，果然等他返回屋内不久，就听到了敲门声，打开门后是张尧佐身边的贴身亲随，竟然是张尧佐从登闻鼓院返家了，要苏泽换上衣服去门口见他。 苏泽有些奇怪，张尧佐虽然是靠着关系当官，但毕竟也是进士出身，做官还是很严谨的。 今天不是休假的日子，张尧佐很少会无故旷工。 苏泽还是换上一套儒衫，跟着亲随来到门口。 只见张尧佐的马车停在门口，亲随催促苏泽登上了马车。 张尧佐坐在马车内，苏泽看到他的脸色有些难看，难道是朝堂上又发生了什么事情？ 张尧佐死死的盯着苏泽看了半天，这才说道： “从今天开始，你就是选人了。” 苏泽愣了一下，惊讶的看向张尧佐。 选人，就是大宋最低一层的官员身份，比如刚刚在殿试中举的进士们，他们的身份就是选人。 自己怎么突然就做官了？ 张尧佐脸色难看的说道： “是本官恩荫你做官了。” 听到这里，苏泽终于知道，为什么张尧佐脸色难看了。 后人批评宋代冗官的问题，其中一个方向就是宋代“恩荫太甚”。 宋代不仅仅恩荫做官的人数多，恩荫的范围也广。 不仅仅可以恩荫子孙，高级官员还可以恩荫同宗子弟，乃至于门客和学生。 虽然科举出身被认为是官场正途，但是宋代官场上也有大量的恩荫官员。 比如被苏泽斗垮的吕公弼，他就是因为自己宰相父亲的恩荫做了官。 不仅仅是吕公弼，吕夷简的几个儿子都被恩荫做官，只有吕公著有读书的才能，所以才准备参加科举。 虽然宋代恩荫的官多，但是也对每个级别的官员能恩荫的数量进行了严格的限制。 以如今张尧佐的官位来说，他也就只能恩荫三人。 看张尧佐这个不情不愿的样子，应该是有人逼迫他恩荫了自己。 能够让当朝重臣做这样的事情，那除了宫内的张修媛之外，也就只能是官家赵祯了。 果不其然，张尧佐说道： “是官家让我恩荫你的。” 苏泽也没想到，这皇帝的奖励发放竟然这么晚，时隔这么久才用这种方式赏赐了自己。 而且还是用了张尧佐的恩荫名额来赏赐自己。 不过苏泽倒是无所谓，能恩荫得个官身，其实也挺不错的。 和明清那种恩荫官和科举官泾渭分明不同，宋代恩荫得官也可以参加科举考试。 比如这一次和王安石同中甲科的韩绛，本来已经恩荫做官了，但是还是取得了进士出身。 这还是因为宋代官多职少造成的。 和明清那种考中进士就能做官不同，在大宋卷过了科举成为选人，不代表就能做官。 宋人说“选海无涯”，就是在成为选人之后，还要等待“选官”。 选官，就是朝廷有职位空缺后，拥有选人资格的才能竞争这个缺额，如果没有足够的缺额，或者缺额的官职比较偏远，也有考中进士却当不了官，要花费几个月乃至几年，等着其他职位空缺才能有官做的情况。 在苏泽看来，皇帝让张尧佐恩荫自己，是自己扳倒吕夷简的奖励，也是对自己缺席这一次礼部试的补偿。 大概就是给个做官的资格，然后发放一点俸禄得一点政治地位罢了。 宋代的冗官，也在于大量有官职待遇却没有实际工作的候选官员，这些候选官员吃着皇粮俸禄，却不做事情。 但是此时的苏泽，却很满意做一个“冗官”，这样他就可以拿着俸禄备考了。 “张世叔，我们现在去哪里？” 张尧佐这会儿也从痛失一个恩荫位置的惋惜中恢复了过来，以他对于官家的了解，这一次让自己出了血恩荫了苏泽，过段时间说不定就能补偿回来了。 张修媛都让自己好好结交苏泽，现在看官家真是看中这家伙，张尧佐收起了不满的情绪说道： “去审官院。” 苏泽惊讶的看着张尧佐，这审官院是吏部下的重要部门，负责少卿、监以下考课、注授差遣事务，也就是负责选人选官的重要部门，也被士人称之为“选官院”。 张尧佐看向苏泽，这会儿他已经有些羡慕苏泽了。 他当年考中进士的时候，因为名次落后，所以在汴京等了半年，才选到了合适的官职。 在攀附上张修媛之前，张尧佐也一直都在汴京之外的偏远州县迁转，一直到自己的侄女在宫中得宠，才得以进入升迁的快车道。 可是苏泽原本只是一介布衣，不仅仅被特旨荫官，甚至官家还给了他实缺，让他真的有官做。 这是多少权门子弟都没能享受到的待遇啊？ 张尧佐很快收起这些杂乱的心思，他想起张修媛对自己的话，苏泽已经是自家人了，如果他真的能做出一番成绩来，对自己也是有好处的。 张尧佐的宅子就在皇宫前，而吏部也就在皇宫以南的台省区，马车很快就停在了一座低调的官署前。 张尧佐下车后整理官袍，又转过身帮着苏泽整理衣装。 虽然已经做了重臣，但是张尧佐对于审官院还是充满了敬畏的，吏部尚书在唐代称之为“天官”，就是因为掌握了官员考核和升迁的重要权力，而这座低调的官署，更是掌管无数低级官员命运的要害部门，是吏部最重要的部门。 张尧佐想到自己刚中进士的时候，就每天都要在审官院前等待缺官的榜文，等待空缺的合适官职。 好在现在的张尧佐已经是重臣了，他不需要和门口侯缺的选人一起等待，他直接带着苏泽走进审官院，一名中年官员迎接了上来。 中年官员显然是认得张尧佐的，他拱手道： “审官院考功郎中蔡襄见过张登闻，张公莅临审官院，不知道有何见教？” 苏泽在后方抬起，蔡襄？自己又遇到了一个名人？ 这位可是宋代书法的四大家之一，也是赫赫有名的书法家，岂不是又能搜集到文脉之气了？ ------------ 第047章 左右厢店宅务专知官 虽然蔡襄只是审官院的考功郎中，但是这个职位十分紧要，张尧佐也不愿意得罪他，他从袖子里掏出诏书说道： “官家的旨意，赐苏泽选人出身，授左右厢店宅务专知官，这是欧阳学士所拟的制诏。” 蔡襄小心的接过圣旨和制诏，确认无误之后，这才对张尧佐说道： “请张登闻和苏选人稍待，小臣这就去办。” 说完就有吏员上来，引着张尧佐和苏泽来到审官院的侧厅，又有胥吏送上了茶水。 仁宗除了大大加强了台谏的权力，也对两制词臣的权力进行了加强。 官家的旨意，如果没有两制词臣，也就是翰林学士知制诰和中书舍人知制诰的拟诏，只能称之为中旨，这种旨意行政部门是可以不认的。 唯有两制拟诏，才能称之为圣旨，才具有绝对的权威性。 因此两制词臣的地位极高，甚至两制词臣可以拒绝帮着皇帝草拟圣旨，这种操作也称之为“封还词头”。 比如后世王安石担任两制的时候，就不愿意为授予苏辙官职的诏书拟诏，多次封还了皇帝的旨意，最后还是绕过了王安石，由其他两制词臣拟诏，才得以给苏辙授官。 有皇帝的旨意，加上欧阳修这个翰林学士的拟诏，审官院自然只能接旨了。 张尧佐端起茶杯，提点苏泽说道： “官家给你安排的这个差遣，也是大有深意的。” 苏泽连忙对张尧佐说道： “请世叔赐教。” 也有你小子不清楚的事情，张尧佐虚荣心得到了满足，他开始说道： “你别看店宅务听起来不起眼，其实也有不少人。” “店宅务属太府寺，有官额三员，以‘勾当左厢店宅务公事’为正印官，两名‘左右厢店宅务专知官’为佐。” 张尧佐顿了一下说道：“吕夷简之子吕公弼，他原本的职位就是‘勾当左厢店宅务公事’。” 苏泽愣了一下，自己斗倒了一名勾当左厢店宅务公事，就让自己去做左右厢店宅务专知官，官家还真有点黑色幽默在里面。 用现代的话说，“左右厢店宅务专知官”，就是京师公租房管理局的副局长。 “‘勾当左厢店宅务公事’是京朝官，你一个选人当不了，所以‘左右厢店宅务专知官’这个职位正适合你。” “自从吕公弼案后，勾当左厢店宅务公事空悬，另外一名左右厢店宅务专知官也被罢免，所以如今店宅务官署中，只有你这么一名官员，也就是说你就是正印官。” 苏泽这下子明白了张尧佐的意思了，宋代官制十分的复杂，但是权力这个东西不用看头衔，最重要的还是看干什么事情。 一个衙门中，掌握官印的就是衙门的主官，也就是所谓的“正印官”。 赵祯这位官家，故意空缺了店宅务的一把手，就是为了让自己这个“左右厢店宅务专知官”，能够以选人身份，执掌店宅务。 张尧佐毕竟是也在官场混了多年，他掰着指头说道： “除此三名官员外，还有三名‘店宅务勾押官’，这是吏员。又有从吏五十人，名曰‘掠钱亲事官’，此外还有匠户五百，名为‘左厢店宅修选指挥’，专司公租店宅的维修。” 果然张尧佐说的不错，这店宅务听起来不起眼，却是个大衙门。 接着张尧佐清了清嗓子说道： “官家口谕！” 但是看到苏泽没有和其他读书人那样诚惶诚恐接受口谕，这家伙彷佛天然就对权力缺乏敬畏。 也对，如果不是这样的性子，又怎么会以一介白身，就扳倒当朝宰相呢？ 不过这时代皇权专制也没有达到明清的高峰，张尧佐说道： “官家说了，‘苏泽既然让朕罢了吕公弼的官，就去收拾店宅务这个烂摊子吧。一年之内，补齐店宅务的亏空，若是不能补齐，就继续留在店宅务吧。’” 宣完口谕，张尧佐看向苏泽，本以为苏泽会诚惶诚恐，却没想到他依然是面色如常。 张尧佐说道： “你可知道店宅务的亏空有多少？” 苏泽这才拱手说道： “请世叔赐教。” 张尧佐没好气的说道： “从先帝设置店宅务开始，除了少数年间，店宅务都是亏损的。至今店宅务账上累计的积欠已经达到了百万贯，每年也要新欠十数万贯，就是出入平衡都难。” 看到苏泽还是一副古井不波的样子，张尧佐又说道： “这几年朝堂缺员严重，官家可能明年再开贡举，若是不能扭亏，官家让你继续做这店宅专知官，又要如何是好？” 在张尧佐这些进士看来，店宅务专知官这种就是典型的浊官，属于事情多任务重，考课还经常不合格。 特别是这种和老百姓直接接触的官员，一旦闹出点事情来，这辈子前途就搭进去了。 相比之下，台谏言官就清贵多了。 台谏官员没有固定的考核目标，而一旦弹劾重臣成功，就会立刻名扬天下。 张尧佐本以为苏泽更喜欢清贵的官职，不愿意去店宅务膛浑水，他还想着只要苏泽向自己求助，他就会入宫向张修媛求情，让官家收回成命。 但是苏泽却没有畏难的表情，反而坦然接受了任命。 过了一会儿，偏厅的门被推开，蔡襄带着两名从吏走进了偏厅，两名从吏手里捧着官府官靴，蔡襄手里则拿着苏泽的告身。 告身，也就是委任状，是苏泽上任的信物。 选人是最低品的官位，官袍也是最低品级的青色。 除了官袍之外，还有官帽、官靴。 张尧佐看着崭新的官袍，赞叹说道： “本官当年初入选海的时候，还是要自备官袍的，如今朝堂能免费提供，免去新官囊中羞涩之苦，官家圣德啊！” 蔡襄也点头说道： “给新官提供官服，是前几年官家亲自诏令的恩典，苏君可以试试官袍，若是不合身审官院自有裁缝，还可以改。” 苏泽接过了官袍官靴，在侧厅的更衣室内换好，当一身官袍的苏泽走出来，蔡襄忍不住赞叹道： “好风采！不愧是能弹劾奸相的仗义君子！” ------------ 第048章 世事洞明皆学问 苏泽看向蔡襄，对方也看着自己。 苏泽这才想起来，就是在仁宗景祐三年，也就是八年前的时候，宰相吕夷简执政。 当时的范仲淹上《百官图》，指吕夷简以权谋私、任人唯亲，却反而被吕夷简利用言官高若讷，反攻诬陷范仲淹为结党，将他贬谪出汴京。 时任集贤校理余靖上疏《论范仲淹不当以言获罪》为范辩护遭贬泰州；馆阁校勘尹洙上疏自承与范仲淹亦师亦友，当从坐遭贬唐州；时任馆阁校勘欧阳修致书弹劾范仲淹的谏官高若讷，责其趋炎附势，迎合吕夷简，谓其不复知人间有羞耻事，也被贬为夷陵县令。 当时年仅二十五岁的蔡襄目睹言者均被谪贬，心中不平，便作《四贤一不肖》诗，称赞范仲淹、余靖、尹洙、欧阳修四人为贤人，痛责高若讷为不肖之徒。 诗成后京城内外士民争相传抄，大有洛阳纸贵之势。 如今吕夷简被自己进献《清明上河图》扳倒，蔡襄自然认为自己是和范仲淹一样的君子，展现出友好的态度。 接着署吏拿过文房四宝，递给苏泽，蔡襄说道： “苏君，请上陈表谢恩吧。” 在官员选官之后，需要书写陈状，也叫做陈表，可以看作是赴任前的军令状，或者是自己上任后的施政纲领。 一般来说，选人授官是审官院的职责范围，陈表只要留在审官院就行了。 但是苏泽是官家圣旨亲自任免的官员，所以苏泽还要向官家上一份陈表。 苏泽接过笔，思考了一下，直接在纸上写道： “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写完之后，苏泽直接放下笔，不再多写一字。 但是看到苏泽落笔完成这么一道潦草的陈表，蔡襄和张尧佐却都赞叹起来。 北宋向来注重士大夫的气度，这“气度”换句话说，就是“装逼”。 气度出众的官员，更容易得到上级官员的看中，这样的官员很容易走到要害岗位。 比如范仲淹、韩琦都是这样的官员。 相反，柳永这样的人，却因为风流韵事，被官场中人视为“轻浮”，一辈子都得不到重用。 苏泽的陈表只用了杜甫的一句诗，却贴合了设立店宅务的初衷，而这首诗也表明了苏泽的理想，是要通过店宅务解决百姓居住的难题。 蔡襄忍不住说道： “苏君好志向！” 说完这些，蔡襄吩咐书吏将苏泽的陈表送入宫中，又将苏泽的告身递给他说道： “希望苏君能在店宅务实现理想。” 【检测到十点文脉之气，是否吸收？】 这份告身是蔡襄亲自书写的，以他宋代著名书法家的身份，自然能吸取到文脉之气。 没想到刚当官就来了惊喜，苏泽将告身收起来，蔡襄叮嘱道： “按照国朝的律令，官员得到告身后，需要在限时之内抵达所任地方，失期会被朝廷治罪。苏君是在汴京任职，倒是没有赴任的麻烦，只需要在一个月内抵达店宅务公署完成赴任交接即可，若是再晚了就要被言官弹劾了。” 接下来苏泽发现，这位书法名家竟然是一名话痨！ 蔡襄事无巨细的交代了上任的注意事项，其中包括上任日期的吉凶，上任需要完成的典礼仪式，如何交接账簿，如何防止手下胥吏闹事，如何在官署立威之类的。 听着张尧佐都要打哈欠了，蔡襄这才说道： “是蔡某唠叨了，不过这些都是本官的经验之谈，很多新官就因为办事不周，初任就落下污点，耽误了一辈子的前程。” 蔡襄是审官院的考功郎中，自然知道很多新官栽过的跟头，他也是爱惜苏泽的才能，不希望他在这些小事上落下污点。 苏泽认真听完之后，开口说道： “蔡郎中，您说的这些是否能写成书籍，若是能用来警示新官，那也能让更多人少走弯路，能让新官更快熟悉政务。” 蔡襄愣了一下，他疑惑的说道： “这也能成书？” 苏泽正色说道： “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皆文章。蔡郎中所言，都是㓊明人性之言，人情练达之语，如何不能成书？” 听到这两句话，蔡襄眼睛也亮了，他反复呢喃了两句，更是觉得苏泽说的这两句微言大义。 苏泽继续说道： “圣贤曰之立言，可以是千古不朽的大道真言，也可以是蔡郎中这种前人经验之言，能承前人之慧，发后世之师，难道不也是大功德吗？” 苏泽这两句彩虹屁下去，蔡襄还真的思考起来写书的事情了。 苏泽又说道： “在下正好认识一家书坊，到时候可以帮着蔡郎中刊印出版。” 蔡襄想了想，点头说道： “那本官就试一试，如若真的能让新官们少走点弯路，确实是功德一件。” 苏泽脸上露出笑容。 在张尧佐府上的时候，苏泽就发现了，前人留下的书籍中，是没有文脉之气的。 欧阳修送来的《昌黎先生文集》，之所以蕴含文脉之气，是因为他本人的批注。 按照苏泽的推测，需要是作者本人的原稿，才有可能蕴含文脉之气。 所以苏泽才忽悠着蔡襄写书，蔡襄不仅仅是著名书法家，他能够做到词臣，本身也是文学家。 他亲自编写的书，肯定能有文脉之气。 所以苏泽才灵机一动，忽悠蔡襄出书。 等到从审官院出来，张尧佐看向苏泽的眼神完全不同了。 原本张尧佐认为苏泽是个心机深沉，做事决绝的权术高手。 但是今天却发现，这小子拍马屁的能力比自己还要强啊？ 三言两语就忽悠着那个蔡襄结交，甚至还忽悠他写书。 此子恐怖如斯啊！ 张尧佐终于知道为什么张修媛看重苏泽，不计代价将他网罗了，年纪轻轻就有如此心机，只要假以时日，他未尝不能位列宰执！ 张尧佐登上马车，又对着苏泽说道： “店宅务事务繁杂，官家也不是让你白干的。” “苏泽，官家有口谕，若是你真遇到大麻烦，可以许你一个请求。” 苏泽立刻说道： “世叔，我正好有件事，您能和官家求请吗？” “啊？” ------------ 第049章 赦（元旦快乐！加更！） 张尧佐看着苏泽，官家给你机会，是让你办不成事最后求饶用的，哪有还没有赴任就用的？ 张尧佐苦口婆心的说道： “苏郎，有官家这道口谕，你真遇到麻烦的时候再用也不迟。” 苏泽说道： “世叔，有件事必须要求官家，这店宅务的事情才能办好。” 张尧佐见苏泽执拗，只能一挥袖子说道： “将要办的事情写在奏疏上，本官入宫带给官家！” 苏泽向张尧佐致谢，接着说道： “世叔，官家已经给苏泽授官了，再住在您家中也不合适了，前几日苏某去开封府交还了卖房钱，小院已经发还，我准备搬回去住了。” 听到苏泽要搬走，张尧佐反而有些舍不得了。 这个月苏泽住在张尧佐家中，倒是让家中热闹了不少。 而且苏泽在吏治上的能力堪称恐怖，张尧佐在登闻鼓院中遇到的难题，苏泽都能迅速找到解决的方法。 以至于张尧佐都会将一些公务带回家，交给苏泽帮着解决。 登闻鼓院内的人事暗流，经过苏泽的梳理，张尧佐也搞清楚了手下的小九九，恩威并施下算是彻底掌握了登闻鼓院。 这是张尧佐当官以后，从没有过上这么舒坦过的日子。 张尧佐别扭的说道： “你那个小院有什么好的，府内又不缺空房，你暂且住下就是了。” 苏泽说道： “苏泽赴任之后，再住在世叔家中就不合适了，若是引起言官弹劾，影响了世叔前程就不好了。” “泽也舍不得世叔家中的藏书，以后也会经常去府中拜访的。” 张尧佐摸了摸胡子，对于苏泽的态度也很满意，大不了把棘手事情留着，等苏泽登门拜访的时候再询问他。 张尧佐说道： “你那个院子破败，也没人伺候着，我和你那未来岳翁合计一下，给你那宅子装饰一番，你也要一个月后才会上任，也不缺这些时日。” 张尧佐都这么说了，苏泽再不答应也就是不识抬举了，他再次向张尧佐表示了感谢。 回到府中，张尧佐又匆匆前去进宫面圣去了，苏泽回到屋内，再次进入桃花源。 ----------------- 大理寺诏狱中，一名披头散发的中年人坐在稻草中。 这个中年人满身都是伤痕，无神的看着不远处的牢房，正是买下苏泽房子的店宅行首冯士元。 案发后，皇城司立刻抓捕了冯士元，但是这位冯行首入狱后死咬着没有招供，反而将一切责任都扛在了自己的身上。 只可惜他的嘴硬，但是相关的人证物证太多了。 而吕公弼等几个衙门被抓入大理寺诏狱后，他们不到一个时辰就全部招了。 但是最让人的讽刺的是，这些衙内们一个个都有官身，他们的判决很快就下来，最终的也就是吕公弼追毁出身以来文字，剩余几个也就是除去官身，遣送回原籍居住。 这些衙内们一个个都出狱了，只有冯士元被留在了诏狱之中。 等待自己的是什么？ 秋后问斩？流放崖州？还是流放西北？ 甚至冯士元悲观的想，就算是留下自己一条命，怕是也不能活着抵达流放地，自己身上背负的秘密实在是太多了。 唯一值得安慰的地方，是上次流放后，冯士元就已经预料到了这一天，将自己的家人都改换姓名送出了汴京城，好歹不会连累家人了。 要不就自行了断了？ 但是冯士元还是有些不甘心，他记得吕公弼入狱后对自己的痛骂，这帮衙内们都认为是冯士元出卖了他们。 他也记得吕公弼出狱时候那怨毒的眼神。 就在这个时候，诏狱的门突然打开，接着就是人头攒动的声音。 冯士元抬起头，看清了来人的面容，这名身穿青色官袍的中年官员，正是监察御史里行包拯，也就是本次案件的负责人。 也正是这位包御史，阻止了皇城司对自己的酷刑，还派人给自己治疗伤势。 和那些将普通人当做草芥的士大夫不同，包拯拯审案明察，不徇私情，是冯士元多年未见的好官。 “包御史。” 冯士元站起来，对包拯行礼。 包拯冷着脸说道： “官家旨意，赦免冯士元，又命尔为店宅务勾押官，一个月后上任。” 冯士元愣住了，监牢大门打开，几名狱卒上前解开了他身上的镣铐。 包拯对着他说道： “是新任左右厢店宅务专知官苏泽，向陛下求了恩旨，赦免了你的罪过。” “苏泽如今住在判登闻鼓事的张公家中，你出狱后再去拜会吧。” “官家要用苏泽整顿店宅务，尔要好好襄助，若是再有作奸犯科之举，本官在御史台盯着，望好自为之！” 说完这些，包拯直接转身离开。 冯士元彷佛做梦一样，他被狱卒催促离开了诏狱。 苏泽？ 他想起了那个寒酸小院中的年轻书生，是他请求官家赦免了自己，还让自己做了店宅务勾押官？ 作为曾经的开封府吏员，又做过店宅行会行首，冯士元当然知道店宅务勾押官是什么职位，这是专门负责京师店宅事务的吏员，级别虽然不高，但是手中的权柄不小。 毕竟在整个庞大的店宅务系统中，这是仅次于三名官员的吏员之首。 冯士元满肚子的疑问，想要去询问苏泽为什么要求官家赦免自己。 他闻着身上的臭味，决定还是先找个地方清洗身子，然后再去拜访苏泽。 等到傍晚的时候，冯士元这才来到张尧佐的府前。 他用濮头遮挡住了脸上的刺配，又向门房递上了自己的拜帖，然后焦虑的等待通传。 过了一会儿，苏泽从张尧佐府内出来，对着冯士元热情的说道： “有冯君相助，店宅务的事情就能办成了！” 这下子是冯士元诚惶诚恐了，他对着苏泽说道： “苏专务为罪民求官家恩赦，自当万死以报，只是冯某不过一介罪民，又如何能帮助苏专务整顿店宅务？” 苏泽却拉着冯士元的手臂说道： “若论这汴京城内，对店宅务诸事了解最深的，非冯君莫属，有君襄助，一定能完成官家的期许，扭转店宅务的亏损。” “速速进府，今日冯君可要好好给我讲讲，这店宅务之弊！” ------------ 第050章 三大弊 苏泽将冯士元带进了自己的房间，又给了张府小厮一些铜钱，让他帮着从巷子口的酒楼打包一点酒菜回来，接着就拉着冯士元谈起了汴京城内店宅务的问题。 苏泽说的果然没错，这汴京城内最了解店宅务的，就是这位前开封府故吏，后来的汴京店宅行会行首，吕公弼捞钱的黑手套冯士元了。 冯士元也感念苏泽的恩情，将自己知道的全都和盘托出说道： “店宅务设立之初，是先帝感念汴京城内居住大不易，以官营租房保民安生，但是至今几十年下来，已经积弊丛生了。” 苏泽点点头，任何制度都是这样，无论制度设立的初衷是好的还是坏的，最后都会在执行的过程中不断扭曲变形，运气好一点的，成为官吏分肥的渠道，运气差一点，则成为官吏害民的恶法。 苏泽问道： “冯君可要和我好好说道说道，这店宅务之弊。” 冯士元有些感动，无论是做开封府的吏员，还是做这店宅行会的行首，吕公弼这些衙内们都没有把自己当人看。 冯士元知道是苏泽扳倒了吕公弼，但是此时却升不起对他的恨意。 如今又在苏泽这里感受到了久违的尊重，冯士元认真说道： “第一弊就在常年拖欠房租，导致房屋老旧维修费用极大，导致店宅务入不敷出。” 苏泽点点头，店宅务设立之初是为了利民，但是任何利民的举措，在执行的时候都免不了被达官贵人占便宜。 现代也有开宝马住廉租房的案例，更不要是封建时代了。 但是房屋维修开支的问题，苏泽问道： “店宅务不是有五百匠户的左右厢店宅修选指挥专司修护吗？为何会维修费用极大？” 冯士元说道： “这就是我要说的第二弊了，这五百匠户的左右厢店宅修选指挥，经常被派去给京师权贵修建房屋，前些年官家在皇城右掖门前给重臣修宅子，就征调了这批匠户，甚至有时候还会被征去给权门修建私宅，劳役繁重，近些年逃亡甚多。” “所以每每店宅务要修葺房屋，都要花钱雇人，经常会请我们店宅行会的匠人。” 苏泽这下子明白了，店宅务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烂摊子。 冯士元说道： “这也是汴京城内当差的通病了，城内权门众多，总有做不完的差事，当年罪民在开封府当差的时候，也经常遇到这样的事情，并非店宅务一家的问题。” “这么多年来，能挡住这些权门的手，不让开封府差役为权门所奴役的，也只有范相公和郑相公在任的时候能做到。” 范相公就是范仲淹了，郑相公就是当年将他开革出开封府的郑戬了，苏泽问道： “听着话，冯君倒是不恨郑相公？” 冯士元低着头说道： “是冯某枉法在先，郑相公是秉公办事，又怎么能怨恨他呢？” 苏泽见触到了冯士元的旧事，这时候张府小厮买来了酒菜，苏泽暂时停止了话题，布上了酒菜后，对着冯士元说道： “先吃点东西，冯君慢慢和我说。” 因为主审是包拯，冯士元在大理寺诏狱中没有受刑，但是在大牢中也别指望吃好了，他狼吞虎咽了吃了几口，这才继续说道： “第三弊就是这些房屋老旧拥挤，所以鼠患严重，瘟病四起，而有些房屋已经累世而居了，被屋主违规扩建，经常发生火灾，一旦起火店宅务就要被问责，吕衙内，吕公弼之前的勾当左厢店宅务公事，就是因为火情被贬谪出京的。” 汴京城火灾确实常见，苏泽记得在正版的《清明上河图》上，就绘制了好几处的火情。 一座百万人口的超级城市，这样的人口密度，不发生火灾才是奇怪的。 从北宋开始，因为城市规模的扩大，以及生态环境的问题，汴京城外的森林已经无法提供足够的燃料。 北宋专门设置石炭场，汴京城内的贫寒人家都会使用石炭取暖。 石炭就是煤炭，因为煤炭储存运输不当，发生的火灾和一氧化碳中毒事件数不胜数，汴京城内几乎每年冬季都会发生几起火灾，在真宗朝的一场大火甚至烧了半个皇城。 苏泽这下子明白了，为什么张尧佐劝自己不要接这个职位。 责任大，风险大，事务杂，这店宅务是三样全占了。 苏泽又说道： “冯君，你对店宅务所属的房产都清楚吧？” 冯士元自信的说道： “店宅务两万多件屋产，冯某不敢说都记得清楚，但是大部分的屋产位置冯某都知道在哪里。” 苏泽不由的看了一眼冯士元，果然能够被吕公弼选中做黑手套的，也不是普通人。 冯士元这种累世的吏员世家出身，从小就耳濡目染官府明里暗里的规则，甚至比官员还要了解一个衙门内部的运转规则。 这也是苏泽为什么要请求皇帝赦免他的原因，现在的冯士元家产已经被充墨，后台也已经倒了，可以说是一无所有，正好可以为自己所用。 如果没有这样的一个得力助手，上任之后连衙门内部办事的规则都摸不透，甚至会被手下胥吏欺瞒蒙蔽。 宋代地方治理的一大问题，就是官员调动过于频繁，很多地方官员就是这样，到任后用半年摸清楚情况，半年后刚刚开始准备有所作为，上级的调令已经到了。 有的官员为了完成考课，干脆将政务都交给胥吏，只要能收足上级要求的钱粮就算交差。 店宅务管理两万多间公租房产，情况甚至比治理一个县还要复杂，苏泽需要冯士元这么一个切入点。 苏泽又说道： “当时吕公弼交给你的三千店宅务屋产，我听说皇城司没找到这些屋产租赁的账本。” 冯士元说道： “这些屋产账目都在冯某脑子里。” 苏泽不由的看向冯士元，自己还是小看了他的能力。 苏泽说道： “既然如此，这三千家屋产已经收归店宅务所有，那就从这三千家开始，后天你带着我去汴京城内看看这些屋产。” “遵命！” ------------ 第051章 计划办报 第二天一大早，苏泽就进入桃花源中。 三亩农田里谷穗低垂，阿农正带着两名农蕴童子收割稻谷。 一座小型粮仓已经建成，包括引导童子在内的灵蕴童子，都在帮着将收获的稻谷送入粮仓中。 一个月时间，终于到了收获了的日子。 苏泽走到粮仓，看着饱满的稻谷，心中安定了不少。 有这桃花源在，再怎么也能悠然过一辈子了。 苏泽将引导童子喊来问道： “一个月到了，雇佣灵蕴童子的文脉之气怎么付？” 引导童子摇晃着脑袋上的萝卜苗，对着苏泽说道： 【只要您展开长卷，同意支付就会自动扣除了。】 苏泽展开长卷，同意支付后，文脉之气果然自动扣除了。 如今桃花源中，加上阿农一共五名农蕴童子（农田*3，花田*1，鸡舍*1），还有阿纸这么一个匠蕴童子，阿远一个远游童子，另外还有一名樵蕴童子。 引导童子不需要支付费用，苏泽每个月光是灵蕴童子的固定开支就已经达到了40点文脉之气。 苏泽原本剩下75点文脉之气（建造粮仓-5），加上从蔡襄书法上获得的10点，现在扣掉工资，就剩下45点文脉之气了。 好肉疼啊。 苏泽看向印书坊，必须要尽快开源，增加文脉之气的固定收入。 苏泽想到的办法就是办小报。 正如张尧佐办过的小报，随着商品经济的发展和识字的普及，在汴京城办小报，其实是一件有利可图的事情。 在街头，就有不少专职的报童，每月靠着贩售小报为生。 除了盗版邸报这类的专门刊登新闻和朝廷大政的小报之外，也有刊登新奇小说和民间故事的娱乐性小报。 苏泽希望的，是创办一家能让文人投靠的小报，这样他就能通过投稿搜集到文脉之气了。 这也是他花费本钱，在桃花源中建造印书坊的原因。 但是发行小报这件事，在大宋是个灰色地带。 张尧佐暗中办小报，被发现后立刻向官家自首，亲手解散了自己办的印书坊。 要办小报，就要偷偷的办，这点拥有桃花源的苏泽就有天然的优势。 但是汴京城内的小报很多，想要创办出名声来，让读书人争相投稿，那又是一件需要从长计议的事情了。 随着苏泽扣除掉文脉之气，从长卷中飞出一个个光球，这些光球绕着灵蕴童子们飞舞，最后被他们吸入身体中。 苏泽感觉这些萝卜小人头顶上的萝卜苗都翠绿了一些，看来文脉之气就是这些灵蕴童子的粮食啊。 引导童子说道： 【恭喜桃源主人在桃花源成功渡过一个月！灵蕴童子以文脉之气为食，如果拖欠薪水他们会工作积极性下降，长期拖欠他们就会离开桃花源，请桃源主人好好搜集文脉之气哦！】 苏泽点点头，只见到阿农收割完占城稻后，又开始翻整土地，接着将已经培育出牙眼的甘蔗苗种进土里。 剩余两块农田，也已经准备好继续播种占城稻。 下个月就能收获甘蔗了。 再看鸡圈中的鸡，已经开始稳定的下蛋，有几头母鸡已经可以吃了。 如果手上的文脉之气能宽裕些，苏泽还准备种些蔬菜。 另外也不知道升级了桃花源后，能不能出现酒楼之类的建筑，如果能在桃花源制造美食，那就太舒服了。 还是要快点搜集文脉之气啊。 苏泽退出了桃花源，他整理了衣装，今日是约着王安石和曾巩聚会的日子，一定要好好褥些文脉之气回来！ 苏泽没有穿官袍，今天不是休沐的日子，若是身穿官服在街头闲逛，搞不好会被言官抓到弹劾。 而且这次曾巩落第，苏泽也不想刺激他，换上了原来那件普通的儒衫，苏泽又从桃花源中提了一扎春笋，来到了张尧佐家的马厩。 张尧佐家距离王安石家还是有点远的，看守马厩的小厮知道苏泽是张尧佐器重的后辈，从马厩中挑选了一匹温顺的矮马。 马是这个时代出行重要的交通工具，苏泽这些日子也练习骑了骑，反正汴京城内也不能策马扬鞭，只是代步对骑术要求不高，苏泽骑着马向王安石家中而去。 原本王安石家的院子在比较偏僻的巷子里，但是苏泽还没到门口，巷子里已经挤满了马车。 苏泽只能下马，他很快发现，这些马车都是冲着王安石家去的。 再往后快到王安石家院子门的时候，连步行牵马都走不动了，就在这个时候王安石家大门吱呀一声打开，身穿粗布儒衫的王安石从门内走出来，对着门口众人道： “王某早已经和母族家女子定下婚约，过阵子就要回籍成婚，诸位请回吧。” 原来是榜下捉婿啊。 苏泽恍然。 王安石毕竟是第四名的甲科进士，前途远大，那种在榜下打晕了回去结亲的事情，自然不敢用他的身上。 但是打听到王安石未婚之后，上门提亲的络绎不绝。 王安石已经不止一次澄清自己早有婚约在身了，但是每日前来提亲的人还是挤满了巷子。 苏泽想起来，王安石的未婚妻吴氏，和他的母亲吴夫人一样出身江西金溪吴氏，也就是王安石的表妹。 王安石十三岁的时候祖父病逝，他曾经随着父亲在临川老家守孝，那时候就常和隔壁县的吴家表兄妹们一起游玩，他和未婚妻应该是两小无猜，早就已经定下了亲事。 金溪吴氏也是一个显贵的家族，家族出的进士人数比王家还多，这种亲上加亲的婚姻，在宋代也是正常的事情。 苏泽不由感慨，王安石果然拿着人生赢家剧本啊。 青年高中进士，仕途顺畅，一路上都有人举荐他。 还有一个两小无猜的表妹，这不是爽文男主是什么？ 听到这里，巷子里等着提亲的人才逐渐散开，苏泽这才挤到了王安石家门口。 见到苏泽，王安石一喜，他连忙说道： “苏兄什么时候来的？” “介甫兄说要成婚的时候。” 王安石难得有了些表情，只是脸太黑显不出来，他对着苏泽说道： “曾子固已经到了，今日还有几位新友要引荐给苏兄！快进屋吧！” ------------ 第052章 庆历第一榜 苏泽进入王安石家中的小院，这一次要比上次热闹了不少。 进了院子，苏泽就见过的曾巩，虽然此次科举落第，但是他脸上倒是没有失落之色。 苏泽也听张尧佐说了，这一次曾巩科举虽然落第，但是他在礼部试所写的文章，被副考官欧阳修看中，曾巩已经拜欧阳修为师，在他门下修习。 有这样一名当世文宗作为老师，也许曾巩下一次就能考中了。 曾巩身边，则是一个小男孩，王安石介绍道： “这是曾子固的弟弟曾布，他七岁就能文，子固兄经常带他出来见见世面。” 曾布。 苏泽看向王安石，这也是未来新党的骨干，王安石的忠实追随者之一，也是历史上有名的人物。 北宋的神童未免也太多了点。 曾布虽然只有八岁，但是一副小大人的样子，对众人也十分有礼，惹得众人十分的喜爱。 接着王安石开始向苏泽介绍在场的客人，他指着一名神色谦恭的青年说道： “这位是本次甲科榜眼的王珪，王禹玉，他也是子固兄一同拜入欧阳学士门下。” 王珪丝毫没有榜眼的架子，而是上前两步向苏泽行礼道： “珪已经听闻恩师多次称赞苏兄的文章，说是有范希文的风骨，此番苏兄不能参加礼部试，实乃朝堂的损失。” 苏泽也连忙回礼。 王珪也是历史上有名的人物，也曾经官至宰相。 只不过他的风评不太好，他高居宰执之位16年，内外都无建树，于皇帝前曰“取圣旨”，曰“领圣旨”，退谓吏则曰“已得旨”，时人称为“三旨相公”。 现在的年轻读书人，大部分都恃才傲物，品评人物议论朝政，王珪都已经高中榜眼，还如此谦恭，倒也是个异类。 但是作为被恭维的人，苏泽也觉得十分受用。 比起唾沫星子都要喷到皇帝脸上的北宋宰相们，王珪这种用起来自然十分的顺手。 王安石又向苏泽介绍另外一名年纪稍大的读书人道： “这是本次科举探花，韩绛韩子华。” 好吧，又是一名新法骨干。 韩绛中规中矩，没有像王珪那么谦虚，但是也没有恃才傲物的感觉，只是平平淡淡的向苏泽拱手。 韩绛比众人年纪都要大一圈，他父亲韩亿曾经做过宰相，他本来已经恩荫入仕。 后来才发奋读书，终于在三十岁考中了进士。 最后在人群边上，有一名神色孤傲的年轻人，王安石对着苏泽说道： “这就是本科状元郎，杨寘杨审贤，他兄长是景佑元年的榜眼，兄弟二人分列状元榜眼，已经是汴京城内的佳话了。” 原来是杨寘啊。 自己上次遇到的事情，杨寘其实也帮忙提供了情报。 他的才名满汴京，能考中状元也是真才实学。 不过这骚包的样子，确实让人不喜，果然还是王珪这样的人更容易亲近一些。 杨寘却对着苏泽主动搭话道： “苏郎没能参加这次贡举，让我这状元少了一分成色，可惜，可惜。” 这句话说完连王安石脸色都有些难看了，杨寘的意思不就是苏泽如果参加贡举，他杨寘还是状元吗？ 苏泽倒是不以为意，他知道以自己那稀烂的诗赋水平，就算是参加了也难考中甲科，更不要说争夺状元了。 杨寘虽然狂妄，但也不是疯狗，他见到苏泽气度不俗，也起了结交之心，拱手向苏泽行礼。 这时候王安石的弟弟妹妹们从家里搬出桌椅，曾布也乖巧的帮着一起布置，就在小院中设下了宴席。 苏泽将手里的鲜笋递给王安石说道： “介甫兄，知道你不喜欢饮酒，竹乃植中君子，赠送你鲜笋不违君子之谊。” 王安石也是大笑，将鲜笋交给弟弟送到后厨。 众人落席之后，苏泽暗探庆历二年的这次科举果然含金量十足，能和这一榜比肩的，恐怕只有苏东坡中进士的那一榜了。 在场的王安石、韩绛、王珪最后都拜相，苏泽又看向杨寘，他想不起来为什么史书上关于杨寘的记录这么少了。 按理说杨寘少年英才，也是能力出众，兄长是杨察是宰相晏殊的女婿，不应该被埋没的啊。 苏泽所记有关杨寘的史料，基本上都是作为王安石注脚出现的。 算了，苏泽也没有再多想，众人以茶代酒开始谈天说地，很快话题又转到了政治局势上。 没办法，键政是北宋读书人的最爱，而席间除了曾巩，其实都算是踏上了仕途，而且不乏消息灵通身份显赫的。 王珪和曾巩是翰林学士欧阳修的弟子，韩绛是前宰相的儿子，杨寘的兄长是现宰相的女婿，消息都要比普通读书人更灵通一些。 还是杨寘先说道： “辽主已经遣使入京了，说是要向官家求娶公主。” 说起了北方的局势，众人的眉头都皱了起来。 西夏叛乱，辽国也开始蠢蠢欲动。 光是一个西北战事，已经快要将朝廷拖垮了，若是北方再起来，那真就到了亡国边缘。 杨寘的消息最灵通，他说道： “朝堂已经任命知制诰富弼为接伴使，北上迎接辽国使臣了，算算日子就要入京了。” 杨寘果然消息灵通，众人都竖起耳朵，接引辽使是非常敏感的事情，一般到了辽使入京的时候大家才会知道。 苏泽倒是明白为什么杨寘消息这么灵通，接伴使富弼，也是晏殊的女婿，也就是杨寘兄长杨察的连襟。 杨寘又低声说道： “听说此次辽主不仅仅要和亲，还要割让关南土地。” 一听说要割地，众人纷纷义愤起来。 王安石站起来说道： “辽主野心勃勃，沟壑难平，以地事辽，就如同六国以地事秦！” 众人纷纷赞叹，都觉得王安石说的在理。 苏泽则内心摇头，年轻人都是充满朝气的，自然看不惯怂宋这种绥靖政策，但是如今的局势放在这边，这些年来国内灾祸不断，西北战事惨烈，如果北方再开战，搞不好真的要提前亡国。 王安石看向苏泽，问道： “苏兄，你怎么看？” ------------ 第053章 变法之论 我怎么看？ 如果是早些年，苏泽大概会高喊着民族大义，此时就不能怂，直接和契丹人拼了！ 但是现在的苏泽，倒是能理解范仲淹这些主和派的想法了。 如今的大宋确实打不了。 苏泽回忆自己知道的历史，这次富弼作为接伴使，和辽国使者达成了一定的默契，后来他又出使辽国，成功签订了条约，最后北宋没有割地，也没有和亲公主，最后以增加岁币为条件，换得了和平。 从现实来说，这已经是相当不错的成果了。 当然，苏泽也不是什么宋吹，怂宋最为最憋屈的中原王朝，被辽国威胁一下就缴纳岁币，这放在汉唐是完全不敢想象的。 无论是范仲淹还是王安石，以及在座的年轻士子们，他们都有一个富国强兵的理想。 只不过有些人践行了自己的理想，有的人则迷失在权力染缸之中。 还是要表表态度的，苏泽随口说道： “介甫兄以秦和六国论，那苏某以为，以地事秦，犹抱薪救火，薪不尽，火不灭。” “好！” 听到苏泽这句，杨寘首先带头叫好。 曾巩、韩绛、王珪，以及在曾巩身边的曾布也都亮着眼睛看着苏泽。 苏泽想到自己当年读《六国论》的时候，也都和他们一样，只觉得昂扬振奋，也难怪苏洵的《六国论》能流传如此之广。 但其实仔细想想，《六国论》通篇也没有什么解决办法，用后世的说法，就是宣泄情绪的情绪文。 杨寘叹息道： “不能和苏郎同科比试，真乃人生憾事！” 谁要和你同科科举啊！ 王安石又问道：“苏兄，那要如何才能一雪边耻？” 苏泽看向王安石，又很快想到，现在的王安石还没进入官场，应该还没有萌生具体的变法想法。 但是既然王安石问了，苏泽倒是也毫不掩饰自己的想法，他说道： “自然是变法了！” “变法！” 众人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 随着保守派领袖吕夷简的倒台，越来越多的官员开始讨论新政的事情。 一个多月前范仲淹进京奏对的内容没有公开，但是大家都猜测是范仲淹请求官家变法。 苏泽一副清明上河图参倒了吕夷简，怎么想也不可能和保守派尿到一个壶里，他必然是倾向变法一派的。 朝堂上的年轻官员基本上都是支持变法的。 这时候杨寘大声说道： “变法！早就该变了！” 王安石，曾巩、韩绛也跟着点头，看着众人都点头，王珪也跟着点头。 杨寘看向苏泽说道： “诸君以为，变法第一要务是什么？” 变法第一个要务？ 韩绛是宰执子弟，倒是对朝堂的困境有些了解，他说道： “韩某以为，应该是拓财源，官家与民生息，但是为何这天下百姓的生活愈发困顿？以至于每次灾荒都要官家用内藏库赈济？” “依我看，这天下之利都被商人赚去了！那些商人违反朝廷服章制度穿戴华服，引起百姓追逐奢侈之风，我大宋才困顿至此！” 王珪跟着附和，倒是没有发表自己的意见。 曾巩却说道： “我以为如今的问题是官军疲敝，北方战事不利，无法恢复汉唐的旧土，首先还是要修武备，修武备战。” 苏泽没想到，一向以文学闻名后世的曾巩，竟然是个主战派。 王安石显然是已经思考过变法的事情，他接着说道： “变法第一要务，自然是要正人心。行军打仗也讲究一个师出有名，若是没有理论依据，又如何说服天下士子投身变法呢？” 苏泽看向王安石，原来这就是你主持编写《三经新义》的发端啊？ 苏泽也要在心中赞叹一声，不愧是王安石，二十多岁就明白做事情要先提出纲领口号，先弄出思想武器，这份见识甚至超过了马上要主持庆历行政的范仲淹。 在苏泽看来，庆历行政失败的原因，其中之一就是没有明确的纲领。 庆历君子，只不过是在富国强军这个共同理想下，团结起来的一群有志大臣，他们的政见各不相同，内部就有分歧。 而新政也只有具体的政策口号，却没有统一的思想纲领。 杨寘点头，他显然也是赞同王安石观点的。 这时候大家看向苏泽，苏泽说道： “苏某以为，应该是育英才。” 苏泽看向王安石，无论是庆历新政，还是后世的王安石变法，失败的主要原因都是人。 因为用人不当，导致变法失败。 王安石变法的时候，由于操之过急，在队伍中混入了不少投机分子和野心家，一些原本可能是有利于百姓的良法，就在官员追逐政绩和利益中变成了残酷害民的恶法。 除此之外，任何法令的起草和实施，都是需要大量人才的。 现实不是游戏，不是说点一个按钮就能改变国家的政策，这些转向都是需要人来实行的。 苏泽说道： “只有重视人才，让更多人明白变法之利，明白变法的目的，让更多志同道合的人参与到变法中，变法才能持久，才不会沦为人亡政息的结局。” “而世间岂有百年不易之法？法久弊生，因时制变，今日之新法，就是后世的祖宗之法，若没有继承变法精神的后人，这世道还会继续沉沦下去。” 众人都思考苏泽说的话，更是觉得他说的在理。 杨寘叹息道： “苏兄这样的大才，不能入仕真是大宋的憾事。” 苏泽想了想，自己被恩荫做官的事情应该也瞒不住，他干脆坦白说道： “苏某已经蒙官家恩德，被张世叔恩荫入仕了，如今已经领了店宅务的差遣。” 听到苏泽已经恩荫得官，还已经得了差遣，众人都是一惊。 要知道就连王安石这样的科举前几名，也要老老实实在审官院候阙，等待出现合适的空缺职位才能做官。 但是众人包括曾巩在内，都没人表现出任何嫉妒的神色，纷纷向苏泽恭喜。 反正恩荫了之后也能科举的，在场韩绛就有丰富的经验。 这时候，消息灵通的杨寘说道： “苏兄，你听说过前些日子店宅务中发生的妖僧案吗？” ------------ 第054章 飞头蛮 “妖僧？” 苏泽皱起眉头，怎么汴京城内这么多的案子，才结束了妖书案，又来了妖僧案。 杨寘说道： “这店宅务在汴京城西厢的吉祥巷，有一片公租的房产，因为这片地区距离南衙很近，所以租住在这里的，基本上都是在南衙做事的官吏。” 杨寘看了一眼苏泽说道： “这大概是店宅务最好的一批房子。” “这样好的房子，自然是没人愿意退租，有的房产甚至已经是父子两代续租了。” “但是上个月，吉祥巷内很多租户，都去店宅务退了租。” 苏泽还没上任，还不清楚这些事情，他认真听着杨寘讲述。 杨寘说道：“这事情自然引起了办事的掠钱亲事官注意，询问那些退租的人，才知道是吉祥巷里闹起了妖事。” “妖事？” 众人都表现出兴趣，就连半大的孩童曾布都两眼放光。 没办法，除了家国天下，神鬼妖魔的传说，也是最吸引读书人的话题。 杨寘也不愧是今科状元，讲故事水平也是一流，他继续说道： “据说在两个月前，吉祥巷曾经来了一个妖僧，这个僧人挨家挨户的敲门，向他们索要布施，而且要的都是他们家中藏起来的珍贵物件。” 王安石疑惑的说道： “既然是藏起来的东西，妖僧是如何得知的？” 杨寘说道： “这就是妖僧妖异的地方了，这些物件都是每家珍藏的宝物，有些都是上辈人流传下来的，从不轻易示人的，但是这妖僧都能知道，甚至还能说出他们藏匿宝物的地点。” 众人倒吸一口气，这听起来确实是妖僧了。 苏泽问道： “仅仅是这样，也不至于要搬家吧？” 汴京城居住大不易，好不容易租到店宅务的公租房，又有谁愿意轻易让出来的。 杨寘继续说道： “如果只是妖僧叫门，倒也不至于搬家，但是在一个月前，吉祥巷中很多的住户向开封府报案，说是家中财物失窃。” 韩绛皱眉问道： “是那妖僧所为？” 杨寘摇头说道： “是，也不是。” 他也不卖关子，继续说道： “财物失窃的元凶，很多人都看到了，但不是那个妖僧，而是那个妖僧的脑袋。” “脑袋？” 杨寘喝下一口酒说道： “是一颗飞行的僧人脑袋，从吉祥巷丢失财物的人家中飞出来！而那个飞行的脑袋面貌，正是当时拜访吉祥巷住户，索要财物的妖僧！” 这下子众人都有些被吓到了，还是半大孩童的曾布退后两步，用手捂住耳朵，不敢继续听了。 王安石博闻强记，他皱眉说道： “可是唐人笔记中所说的飞头蛮？” 苏泽想起来也问道： “《酉阳杂俎》曾经记载有云，五岭以西有头能飞行的异族，谓之飞头獠子，三国孙吴的重臣朱桓府上有一个婢女，就能让头离开身体飞行。” 杨寘看向王安石和苏泽，赞叹道： “王兄苏兄果然厉害，竟然知道这飞头蛮，据说是开封府的押司们翻越了古书，这才找到了记载，但是《酉阳杂俎》上也没有记录如何对付此妖。” “吉祥巷中的租户只能退租。” 王安石好奇的问道： “后来呢？” “后来开封府也派遣的押司和衙役前往吉祥巷，有人亲眼目睹飞头蛮，这件事闹到了权知开封府的郭令尹那边，郭令尹请奏官家，请大相国寺的法师出马在吉祥巷诵念佛经，这才压住了这飞头蛮。” 听到这里，故事已经结束了，众人还有些意犹未尽，众人又天南海北聊了起来。 今天王安石的院子里，今科的进士前四都在这里，曾巩也是后世闻名的唐宋八大家之一，再加上一个穿越者苏泽，每个话题都能聊得有声有色。 年纪尚幼的曾布，以及王安石的弟弟们，都听得如痴如醉。 等到傍晚的时候，苏泽突然说道： “今日一聚实在是尽兴，诸君可否留下墨宝，苏某准备请工匠雕版成册，刊印出来送到诸位府上。” 文人雅士参加文会，留下文集也是正常的，比如王羲之的《兰亭集序》，就是为兰亭文会而写下的序言。 苏泽的提议，也是文人雅士聚会惯常的操作，而且还有苏泽联系印刷，众人自然答应下来。 苏泽又从怀里掏出纸，王安石让弟弟拿出笔墨，众人都将今日聚会的有趣瞬间记录在纸上。 等到墨迹干透，苏泽将众人所写的汇聚起来，果然听到了引导童子的声音： 【检测到文脉之气，是否吸收？】 这趟果然没白来！ 只可惜这样高档次的聚会，想要凑齐实在是太难了。 王安石等四人都是新科进士，事务繁多，曾巩也要去跟着欧阳修学习。 苏泽过阵子也要去店宅务上班，宋代官员只有在旬末才有休假，也就是一个月只能休息三天，比后世九九六还要不尊重劳动法。 而且汴京城中台谏官众多，长期旷工可是要被弹劾的，这也是很多官员宁愿在汴京外任职的原因，在外面自在啊！ 要不然苏东坡怎么能“左牵黄右擎苍”，在工作时间打猎的？ 又是一阵欢聚之后，众人这才依依不舍的离开。 苏泽骑着马返回到了张尧佐府上，他本想要从后门绕进府内，却没想到府前灯火通明。 一身官袍的张尧佐站在府邸前，正准备登上马车。 见到苏泽，张尧佐连忙让亲随将苏泽喊来。 苏泽也有些奇怪，张尧佐这个判登闻鼓事就是个清贵的闲职，这一个月来他从来都是按时点卯，从没有加班过，怎么今日夜里都要出门。 如果是赴宴，也不可能穿官袍啊？ 张尧佐见到苏泽说道： “南衙闹起了妖物，官家召我入宫，你赶紧回府，这几天夜里少出门，我不在府内的时候，府上的事情就你做主。” 说完这些，张尧佐匆忙登上马车。 闹妖？ 苏泽又想起了今日杨寘说起的妖僧，难道两件事有关联？ 算了，这好像和自己没什么关系，苏泽迈步进府，他着急查看今日文脉之气的收获了！ ------------ 第055章 桃花坞再升级（求月票！） 府中有些人心惶惶，苏泽返回府内之后，府内管事很快就聚了上来。 张尧佐的妻子早已经去世，儿子又在老家读书，府上都知道苏泽是个有本事的，此时都看着苏泽。 苏泽平日里和张尧佐都是世叔世侄互相称呼，现在也到了这个侄衙内拿主意的时候了。 苏泽喊来管事的，对着他说道： “排个班出来，杂役今天夜里轮流巡逻，再让得力的人守着前后门，内宅也派人守着，大家伙儿辛苦一夜，等世叔回来给发赏钱。” 有了苏泽这句话，众人也就有了主心骨，紧接着苏泽又随着管事的巡视了一圈，又增加了几处薄弱地方的巡逻家丁，府内的人心很快安定下来。 等到苏泽返回屋内，这才有机会掏出一本书，他锁上门后躺在床上，闭着眼睛进入到桃花源中。 【恭喜桃源主人！搜集到两百点文脉之气！】 两百点！ 苏泽惊喜了一下，没想到这次聚会文集的含金量竟然这么高！ 想想也是，这场聚会唐宋八大家就占了两席，王珪能被欧阳修收为弟子，在文学上的造诣也是很高的。 杨寘和杨绛能位列甲科，实力也是不俗，这群人所写的文集，含金量自然不俗。 “吸收！” 苏泽选择了吸收文脉之气，当看到文脉之气的余额已经达到了245点文脉之气，苏泽果断选择了花费50点文脉之气升级桃花坞。 引导童子拿出一支笔，递给苏泽说道： 【请桃源主人点下文脉之气，完成升级吧！】 苏泽在长卷上点了一下，只见一阵狂风刮过，桃花坞立刻发生了了变化！ 只见桃花坞的码头再次扩大了一圈，现实中要到花朝节了，码头上堆满了各种花束，河面上也飘荡着飘落下来的花瓣。 一棵柳树拔地而起，从岸边伸向桃花坞，凉亭外飘荡着翠绿的柳枝。 这样心旷神怡的景象，苏泽拉开了手里的长卷，果然升级后又出现了更多的建筑。 首先是基础建筑，【中等良田】（绿色）后出现了【上等良田】（蓝色）。 种植类也出现了更多的选项，比如【半山茶田】（蓝色）可以种植茶树，【桑园】（蓝色）可以种植桑树，【山中果园】（蓝色）可以种植瓜果，还有【山间药田】（蓝色）可以种植药材。 苏泽挪不开眼睛，只可惜价格都太贵了，每亩都需要15点文脉之气。 除了田地之外，养殖也有了更新。 【散养鸡舍】（绿色）后也有了【精养鸡舍】（蓝色）的建筑选项，还有【精养猪舍】（蓝色）等养殖业的升级建筑。 此外还有【临畔渔场】（蓝色）的新建筑，只不过阿纸所说的能够获取麝香的【麝鹿园】没有出现，应该是更高等级的建筑。 生产建筑上，多了几种农产品加工的选项，有好几个都让苏泽忍不住想要建造。 首先是这个。 【粗绢织坊】（蓝色） “春蚕成丝复成绢，养得夏蚕重剥茧。” 价格：15点文脉之气。 功能： 【织绢】：能够养蚕制造丝绢（需要【桑园】）。 在封建时代，绢帛不仅仅是布料，更等同于货币。 一匹丝绢的价格，就和一贯钱差不多，甚至很多时候比铜钱的币值都稳定。 这哪里是什么【粗绢织坊】，明明就是印钱的铸币厂！ 只不过投入还是有点太大了。 一座桑园，这就是三十点文脉之气的一次性投入，另外每个月还要投入10点文脉之气雇佣两个灵蕴童子。 如果只是单纯的织绢，收益也就比种田高一点。 但是丝绢还可以升级啊！ 苏泽就看到了了【天然染坊】（蓝色），这是可以给丝绢染色的设施。 染布的价格就要比普通的白绢高了数倍了！在汴京城内也是紧俏事物。 此外虽然这次没有出现，但是苏泽觉得应该还有更高级的织锦工坊，也就是在丝绸上织花的工艺。 从三国开始蜀地就盛产织锦，唐代蜀锦更是丝绸之路上的抢手货物，如今蜀锦依然是非常贵重的奢侈品，价格更是普通白绢的几十乃至于上百倍。 如果能建立产业线，那利润就会远高于种田。 另外一个让苏泽垂涎的建筑，是真的让人会流口水。 【街坊小店】（蓝色） “小店只是店铺大小，不是口味高低。” 价格：15点文脉之气。 功能：小店简陋，能够提供制作工艺简单的家常美食，每日能提供家常小宴，无法操办更大的宴席。 【掌勺】：食物的品质，不只决定于食材和厨具，一名好的厨师才是决定食物味道的关键，出产美食的品质，受到掌勺厨蕴童子的能力影响。 也就是说，如果苏泽能够招募到高品质的厨蕴童子来掌勺，照样能用这个蓝色的建筑做出美味佳肴来。 要知道汴京的美食虽然好，但是外食也实在是太贵了，如果要搬出去住，每日吃饭也是一大笔开销。 有了这个【街坊小店】，苏泽也就能解决吃饭问题了。 此外还有【乡野酒坊】（蓝色），【糖稀工坊】（蓝色）。 只不过私酿酒水出售是犯罪行为，苏泽好歹也是做官的，而且汴京酒市发达，如果只是低品质的私酿酒也赚不到什么钱。 【糖稀工坊】是要建造的，但是要等到下个月甘蔗收获了以后再建造。 对了，升级的特殊建筑呢！ 引导童子再次掏出三份图纸，对着苏泽说道： 【请从这三份图纸中，选择您的奖励吧！】 还是三份？上次建造了【游方亭】后，不是就剩下两张了吗？ 苏泽看向引导童子，看来这家伙藏起来的好图纸还不少呢！ 苏泽又看了一下，下一次升级需要100点文脉之气，自己还有大量的建筑没有建造，肯定要很长时间才能升级。 岂不是说自己这次选了之后，要很长时间才能再获得高级的图纸？ 苏泽看向引导童子，突然换了语气问道： “阿引，你喜欢什么东西啊？如果送你东西能不能得到图纸啊？” 引导童子打了一个寒蝉，连忙说道： 【阿引只要桃花源变得更好就高兴了！】 苏泽接着说道：“也就是说，只要我发展桃花源，你就会送我礼物了？不仅仅是升级桃花坞才送？” ------------ 第056章 紫色建筑【押司厅】 原本苏泽计划是建造【应天书院】（橙色）的，但是升级了桃花坞后，他只剩下195点文脉之气了。 科举最快也要明年了，既然在【应天书院】内读书可以减缓时间的流逝，倒是没必要现在就开始建造。 毕竟庆历新政还没有开始，谁知道贡举明年开不开，会不会改变考试内容。 如果现在就兑换了【应天书院】，也就意味着苏泽在升级下一次的桃花坞之前，就没办法得到其他的高级图纸了。 而再下一次升级桃花坞，就要花费整整一百点的文脉之气，这样实在是太不划算了。 所以苏泽才询问引导童子，看看有没有获得图纸的其他手段。 面对苏泽的提问，引导童子愣了一下，然后晃动头顶的萝卜叶说道： 【倒也不是不可以...】 苏泽立刻说道： “那只要我发展桃花源，你就可以再送我图纸了？” 引导童子想了想说道： 【这样吧，只要桃花源的建筑达到二十座，那我就再送你一张图纸。】 苏泽想了想，二十座建筑也不是什么太难达到的目标，现在他已经有了九座建筑，大不了再开垦几座农田就是了。 苏泽立刻点头答应下来。 苏泽看向三张奖励图纸。 除了【应天书院】（橙色）和【墨池】（紫色）之外，这一次多了一张紫色的图纸，也是苏泽这次想要兑换的图纸。 【押司厅】（紫色） “刀笔精通，吏道纯熟。” 价格：100点文脉之气。 功能： 可以雇佣吏蕴童子，协助处理政务。 【刀笔】：可以雇佣精通吏道的吏蕴童子，协助处理衙门公务。 【扩建】：可扩建押司厅，以雇佣更多的吏蕴童子，目前可雇佣数量：1，每次扩建需要五十点文脉之气。 自己马上要去店宅务上任，正却这种熟悉吏道的人才，如果能招募一个靠谱的灵蕴童子协助自己处理公务，自然是最好不过了。 而且更重要的是灵蕴童子是完全值得信任的。 而且这个【押司厅】只需要一百点文脉之气，以后还可以扩建升级，十分的灵活。 苏泽毫不犹豫的选择了这张图纸，【应天书院】可以等到建筑达到20座的时候再选嘛。 苏泽非常的满意兑换了图纸，紧接着张开长卷，支付了一百点文脉之气，选择建造【押司厅】。 至于剩下的建筑，苏泽看着剩下的九十五点文脉之气，决定还是先调研一下再说，反正自己已经摆脱了饿肚子的困境，等有什么需要再建造也不迟。 苏泽接着又拿出笔，将牌子挂在桃花坞上，开始招募吏蕴童子。 当牌子挂出去后，水面上泛起了波动，接着在远处出现了一只黑色的扁舟，向着桃花坞码头缓缓而来。 等到这叶扁舟停下来，船舱中走出来一名身穿胥吏衣服的萝卜小人。 这个萝卜小人身穿黑色的皂吏服饰，脚下踏着官靴，一只手拿着笔，一只手拿着状纸。 停靠岸边后，萝卜小人将笔夹在耳朵边上，然后灵活的跳上了桃花坞。 苏泽连忙张开长卷，查看这个吏蕴童子的品质。 【细致的吏蕴童子】，紫色。 紫色童子！ 苏泽又查看他的技能，紫色童子的技能果然很实用！ 【账房圣手】：能够从纷繁的账本中找到假账的蛛丝马迹，协助桃源主人处理各种账簿。 苏泽眼睛一亮，这不就是自己最缺乏的吗！ 他对着这个吏蕴童子说道： “以后你就叫阿帐吧，各种账目都能处理嘛？” 阿帐昂着头，自豪的说道： “这是当然！没有一本假账能瞒过我的眼睛！真相只有一个！” 好吧，看着这个中二病世族的灵蕴童子，苏泽倒是不怀疑他的能力，桃花源紫色出品的灵蕴童子，已经足以说明他的含金量了。 只等着明日【押司厅】建造完成，阿帐就能够开始工作了。 今天算是收获颇丰，苏泽满意的退出了桃花源。 只不过今天夜里实在是不太平，苏泽又被张府的管事叫醒了几次，苏泽领着家丁巡视了几圈，这才稳定了府内的局势。 等到天亮之后，一脸疲惫的张尧佐终于返回了家里。 回到家的张尧佐一言不发，直接带着苏泽来到自己的书房。 接过了亲随递过来的擦脸巾，张尧佐将亲随都支出了书房，这才对苏泽说道： “出大事了！” 张尧佐继续说道： “枢密院昨日闹起了妖物，吓晕了一名堂吏，昨日我在登闻鼓院值守了一夜，生怕也闹起妖来。” “听说官家已经请了洞霄宫的道长和大相国寺的法师前往枢密院查探，也不知道这妖物是什么来头。” 苏泽凛然，洞霄宫是整个宋代最重要的道观，是仁宗举行斋醮投龙，也就是道门祈福斋醮祈福仪式的御用道观，宋代重臣也常加“提举洞霄宫”作为荣誉加官，比如王安石罢相后就曾任此职。 大相国寺更是不必说了，这是汴京城内最大的佛寺，也是敕封的寺院。 宋代正处于一种神秘学逐渐褪色的时期，上至皇帝士大夫，下至百姓，对于宗教已经不如唐代那么笃信了，至少唐代那种根据一句谶语就敢造反的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所以这些敕封的佛道宫观，大部分还是礼仪性质的，当然皇帝本人迷信佛道就要另外算了。 从历史上看，这位仁宗虽然经常搞祈雨祈福的仪式，但是本质上不是一个崇信佛道的皇帝。 能让官家派遣佛道去调查，只能说明事情太过蹊跷。 而且妖物闹在了朝堂中枢两府的枢密院，事情就更加敏感了。 苏泽问道：“世叔，枢密院闹的是什么妖物？” 张尧佐神秘兮兮的说道： “此时官家已经下了封口令，今日在书房说说，千万不得外传！” 张尧佐还走到书房门口，确认没有人偷听后，这才对苏泽说道： “根据那被吓晕的堂吏所言，枢密院中闹的妖物，是一颗能够飞行的头颅！” ------------ 第057章 接伴使富弼 飞头蛮？ 这不是和吉祥巷中闹的妖僧案一样吗？ 可是枢密院是大宋统领武备的最高军事机关，在枢密院那里闹妖，这事情肯定没那么简单。 怕是又要涉及什么政治斗争在里面。 苏泽隐约有了一丝不祥的预感，但是这案子应该牵涉不到自己吧？ 应该不会吧？ 苏泽又向张尧佐问道： “世叔，这枢密院最近有什么大事？” “大事？”张尧佐摸着胡子说道： “如果说大事，那莫过于和辽国议和的事情了。” 说起了朝廷的大事，张尧佐也正经了起来，他说道： “你也知道的，接伴使富弼已经北上了，现在应该已经接到了辽使，政事堂和枢密院，就是战是和，要不要答应辽使的条件争论不休，官家怕是也没下定决心。” 苏泽点头，这一次辽国的政治讹诈，可谓是打中了大宋的七寸。 西北还在用兵，自从澶渊之盟后，北地已经三十七年没有用过兵了。 北境守军到底是个什么样子，大宋上上下下也都没底。 但是看西北战局打成这个样子，估计也乐观不到哪里去。 张尧佐叹息说道： “议和还是要议和的，就是怎么议，朝堂还有争论。” “最上之策就是增加岁币，比起开战的花费，岁币这笔支出就是九牛一毛了，只要能稳住辽国，官家和宰相们也愿意多花点钱。” “其次就是和亲了，但是枢密使晏殊坚决反对。” 苏泽疑惑的问道： “和亲和岁币还有区别？” 张尧佐说道： “当然有区别了。” 张尧佐掰着指头说道： “你以为和亲花费少？每次和亲准备的嫁妆都要百万贯，这可要比一年几十万贯的岁币多多了，而且北虏贪婪凶狠，等到嫁妆花光了就会杀掉和亲公主，再继续求娶公主，这样可要比岁币花费多多了。” 原来是这样，苏泽恍然大悟，也难怪北宋初期是宁可岁币也不和亲，岁币好歹是分期付款，和亲就是讹诈了，而且还不知道要讹诈几次。 张尧佐又说道： “这次辽国还索要关南土地，不过这一点朝堂上倒是有共识，这是太祖从后晋手里光复的中原土地，是万万不能割让的。” 张尧佐又赶紧说道： “刚才这些话，可不能在外面乱说啊！朝堂对于和谈的态度乃是机密，如今汴京城内有不少辽国的细作，若是就将这些泄露出去，接伴使富弼可就难交涉了。” 苏泽点头，这种两国博弈，就是互相试探底牌。 之所以宋辽还有的谈，就是双方都没有做好全面大战的准备，正如苏泽穿越前那个时代的东西两大国。 既然有谈判的基础，那么和谈的目标，就是在对方的底线之上，达成己方的利益最大化。 若是触及了对方的底线，和谈就失败了。 这就和工程竞标一样，要在自己有利润的前提下，尽可能的比其他竞标者价格低才能中标。 这就是一个博弈的过程。 在这种时候，宋国和辽国都要知道对方的底牌，也是间谍活动最猖獗的时候。 而身为接伴使的富弼，就是要在陪同辽国使者前往汴京的路上，试探辽国对于战和的态度，又要掩藏宋国内部的分歧，表明出比较强硬的态度，压下辽国的出价。 这也是大宋官场上使辽这个差事非常重要，只要做的不错，日后都能飞黄腾达的原因。 但是风险也是和机遇并存的，若是和谈破裂，那政治前途也就到此为止，而出使辽国路途艰险，且不说辽国会不会杀害或者扣押使者，这一路上要跨越很多危险的地区，也是冒着生命危险的。 按照苏泽的记忆，这一次富弼谈判最后取得了和平，宋辽之间并没有开战，但是并不代表在和谈的过程中没有暗流涌动。 不过这些大事，暂时都和苏泽没有关系，甚至和张尧佐这个判登闻鼓院也没有关系。 两人只是当做谈资。 张尧佐熬了一夜，返回卧房休息去了，苏泽吃了早饭后，冯士元已经在府门口等着了。 今天是苏泽约着冯士元，查看店宅务屋产的日子。 在上任之前，苏泽准备先跑一遍汴京城内的店宅务屋产，了解一下店宅务的基本情况。 毕竟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现在不亲眼看看店宅务的情况，苏泽上任以后就很难再看到真实的情况。 这也是苏泽请求官家特赦冯士元的原因。 冯士元还是将那辆黑色马车停在了张尧佐府邸门口，只不过这一次换上了普通矮马，又将马车外的装饰都拆了，苏泽跟着冯士元登上马车后，冯士元打开马车内的暗格机关，将车内的账簿交给苏泽说道： “苏专务，这是草民负责转租的三千座店宅务屋产的账簿，此外还有这些年帮着吕衙内们经营汴京屋产经营的账本。” 苏泽终于知道了，为什么包拯和皇城司怎么也找不到冯士元账本的原因了。原来这家伙将账本都存放在马车上。 冯士元被抓的时候，就已经将马车藏了起来。 现在冯士元向自己献上账本，也就是向自己效忠，苏泽当然不会拒绝，这是帮助他掌握汴京租房市场情况，以及店宅务经营情况的第一手资料。 这些都可以交给桃花源内的阿帐来查。 苏泽点点头说道： “今日巡视完毕，将这些账本从张府后门搬到我的房间去。” “遵命。” “吕公弼交给你的三千户，应该是店宅务中最好的物产吧？” 冯士元点头说道： “这三千户，是店宅务总计两万户公屋中，位置最好的三千户，也是最不愁租的房子，吕衙内又以店宅务租房的均价计算月租租给草民，所以这些宅子只要租出去能收回租子，就是能赚钱的。” 苏泽顿时明白了，吕公弼用承包的方式，将三千户最好的宅子承租给冯士元，而冯士元只需要按照店宅务寻租的均价，按月支付这些公屋的租金。 而冯士元这个二房东，可以用高于正常租金的价格，从租户手里获得大量收益。 这简直就是躺着赚钱的生意，这一套操作在后世也是数见不鲜。 也难怪，权力才是最赚钱的买卖。 ------------ 第058章 烂摊子（继续加更） 苏泽突然问道： “吉祥巷的屋产，也是交给你的？” “吉祥巷？专务说的是可是南衙边上的那片宅子？” 苏泽点点头，吉祥巷正是闹妖僧的地方，按照杨寘所说，那里正是店宅务的屋产，租住在其中的，基本上都是在南衙上班的官吏。 冯士元却摇头说道： “不是，那处屋产不在这三千屋产之列。” “这是为何，你不是说店宅务中最好的房产，都已经拨给你了吗？吉祥巷的房子不好吗？” 冯士元立刻说道： “好，当然好了！但是能租在吉祥巷的，都是在南衙做事的官吏，又怎么是冯某能惹得起的？他们就算是拖欠租金也驱赶不得，有了问题经常要人来修理，这里的物产都是不赚钱的，自然不在三千户之列。” 原来如此。 “那吉祥巷闹妖的事情，你听说过吗？” 冯士元摇头，苏泽这才想起来，这个月冯士元都在大牢中呆着，恐怕也没有机会知道这些事情。 不过冯士元毕竟是做过开封府押司的，最擅长察言观色，他对着苏泽说道： “不过专务问起，草民可以帮着打听一下。” 苏泽点点头，这次真的是保对了。 这冯士元又有能力又有人脉，在汴京城就是地头蛇，有了他确实能很快掌握店宅务的情况。 “那就先去这三千处屋产看看。” 马车开动起来，说是三千处屋产，但是店宅务的房子大部分都是连在一起的，往往是整个巷子都是店宅务所有，实际上这些屋产也就是几十个街巷坊弄。 苏泽在走了一个上午之后，终于明白了汴京城内的普遍居住情况。 总结起来也就是三个字——脏乱差。 苏泽这才明白，自己穿越继承而来的小院，在汴京城是一处多么好的房产，也难怪当时冯士元愿意出一千贯买下。 这冯士元口中，店宅务最好的三千处房产，大部分都是房屋破破败败，道路泥泞不堪，四处弥漫着恶臭。 而这些宅子中，往往也挤着远多于本身能居住人数的人口，比如苏泽就见到一座和自己小院差不多的屋子里，挤着祖孙三代二十多口人，其对屋内面积的使用效率之高，连后世那些房屋改造专家见了，也只能叹为观止。 这其中只有少数的房产维护还算是不错，但是这些房产同样面临住房拥挤，交通不方便的问题。 而且汴京城内的房屋，和后世那种住宅区不同。 在北宋城市居民可是没有工厂的，但是他们同样也是已经是失去田产的手工业者了。 所以这些房子，不仅仅是满足居住功能的住宅，同时也是他们的手工作坊。 比如苏泽就见到一个小院，里院是住人的，而前院是制作油纸伞的工坊，院子里都堆满了制作油纸伞的材料，还有雇工和货郎进进出出。 这一路上苏泽也算是开了眼了，油纸伞作坊、木工坊、造纸坊、染坊可以说是应有尽有，杂乱的分布大街小巷中，这就是前工业时代的商业景观。 一直到了傍晚，苏泽已经跑了近十处店宅务的街巷坊弄，大概对店宅务是个什么样的烂摊子，心中有了数。 房屋破败和租金拖欠，这是两个互为表里的问题。 因为房屋破败，租户不愿意支付租金，或者拖欠租金要求店宅务维修。 店宅务根本拿不出维修的钱，又不能收到足额的租金，财政更加窘迫，房屋就更加破败。 再加上其他的问题一起发酵，最后就变成了一个无人愿意接收的烂摊子。 吕公弼这种衙内愿意来这里任职，是因为他有一个宰相父亲，随时可以脱离这个茅坑，在任上只要放手捞钱就可以了。 对于普通官员来说，提举店宅务就是个屎坑，谁也不知道这个屎山代码什么时候能暴雷。 这一路上，冯士元也在观察苏泽。 冯士元见过的官员也不少了，但是他从没见过苏泽这样的。 大宋官员和百姓可以说是云泥之别，甚至可以说是两个完全不同的物种了。 就算是那位仕途不畅，官场失意的柳永柳三变，人家也是青楼楚馆的座上客，从来没有为生计发过愁。 柳永考中进士以后，也一直都在做官，他刚刚从余杭县令（杭州市区区长）的职位上卸任，担任浙江盐监，这些可都是治理一方的要职。 哪个正经当官的，会脏了他们的官靴，踏进店宅里这些破旧的巷弄啊。 更不要说和居住在其中的百姓交谈了。 吕公弼甚至很少和冯士元交谈，就是因为冯士元是商人，吕公弼不愿意污了他士大夫的名声。 那些官员们，能够听取手下属吏的汇报，了解治下的情况，都算是爱民的好官了。 店宅务的这些问题，反正也是积重难返，又不是苏泽任期造成的，只要裱糊到下一任就行了。 现在看，苏泽还真的想要解决问题？ 对此冯士元表示悲观。 最大的一个问题，还是钱从哪里来？ 无论是维修还是改建，这些都是要钱的。 店宅务已经连连亏损了，再要一笔钱翻修了房屋，也未必就能收上租金。 再退一万步，就算是收上租金，店宅务也很难盈利。 以汴京城内越来越贵的房价和物价，以及人工价格的上涨，维护这些房屋必然是要亏本的。 更不要说店宅务的左右厢店宅修选指挥，还经常被权贵使唤，根本没办法完成维修工作。 在冯士元看来，这简直就是一个死局。 苏泽倒是比冯士元想的要平静很多，他只是让人将冯士元马车中的账本搬到了自己的卧房中，接着又约着冯士元，明天继续去走访其他店宅务的屋产。 冯士元拱手向苏泽行礼，驾驶马车离开，苏泽返回到了自己的屋子里，他抓着装满账簿的箱子，进入到了桃花源中。 桃花源中，一座和开封府押司厅差不多的建筑已经落成，吏蕴童子阿帐穿着公服，坐在押司厅的长桌后。 苏泽拖着箱子来到【押司厅】，将一箱子的账本交给阿帐，问道： “阿帐，看完这些账本要多久？” 阿帐瞥了一眼满箱子的账本，伸出胖胖手掌说道： “五天，五天足矣！” ------------ 第059章 金色厨神童子和油墨 苏泽有些吃惊，他不是财会方面专业的，但是也知道宋代账簿体系是出了名的复杂。 苏泽很清楚，社会管理水平的进步，就是行政技术的进步，而行政技术的进步，落在实处就是财税制度的进步。 秦制之所以能够那么严格的控制土地和人口，就是因为秦代严密的土地和税赋制度，国家能够从百姓手里抽取赋税，建立严密的行政体系。 当年刘邦入咸阳后，萧何抢下大秦的文书档案，抢的就是这么一套“秦制”。 从汉到唐，财政制度也一直在进步，相应的就是记账体系也越来越复杂。 宋代官府中就出现了专门的乡书手，就是专门负责处理政府文书和账簿的职业会计。 但是这么一箱子的账本，就是最老练的乡书手，想要看完都要以年月来计算，更不要说厘清其中的帐理，找出账目中的关键数据了。 紫色的灵蕴童子果然不凡！ 苏泽十分满意，将账本都交给了阿帐之后，又张开长卷，趁着抽到紫色灵蕴童子的好运气，苏泽准备建造【街坊小店】（蓝色）。 按照系统的说法，【街坊小店】可以产出食物，而食物的品质是根据掌勺的灵蕴童子品质决定的。 如果能够招募到高品质的灵蕴童子，那苏泽就可以享受到美食了。 没办法，张尧佐家中的厨师水平虽然不俗，但是张尧佐喜爱食脍，如今正好是春季，张尧佐顿顿都要食脍。 脍，就是脍炙人口的那个脍，用现代的说法就是生鱼片。 每年阳春三月，汴京西郊的皇家园林金明池会开放几天，让百姓钓鱼。 这时候广大百姓拎着鱼竿、扛着砧板、揣着快刀来到金明池畔，把鱼钓上来以后，直接就在岸边刮鳞去鳃，切成薄片，蘸着调料大吃起来。 这种场面在宋朝叫做“临水斫鲙”，是东京汴梁一大胜景。 张尧佐也在家中挖了一个池塘，养了不少的鱼，用木板将池塘盖上，每次来客人的时候都会钓一条鱼上来，然后让厨师制作成生鱼片招待客人。 对于一个现代人来说，这种包含了大量寄生虫的淡水鱼片，是完全不能接受的。 苏泽拒绝和张尧佐一起食脍，还被张尧佐说他不懂鱼脍之妙。 等你得了寄生虫病的时候就知道了。 作为自己目前的靠山，苏泽也不愿意张尧佐把自己吃死了，也曾经劝过他少食鱼生。 但是张尧佐不以为意，只是说只要眼睛红的时候不食脍就没事了，苏泽也只能作罢。 不能食脍，而稍微好吃点的酒楼又价格高昂，苏泽又不会做饭，所以才要建造这个【街坊小店】。 苏泽选择在桃花坞旁边的一处空地上建造【街坊小店】，接着又返回到桃花坞上，将招募的牌子挂在了桃花坞上。 就在这个时候，桃花坞上突然弥漫起了一片雾气，接着就是浓浓的香味，一见到这异象，难道是出金了？ 在雾中出现了一艘小船，一名手持铁铲铁锅，身穿厨师短打的矮胖萝卜小人，出现在船坞边上。 苏泽连忙张开长卷，果然是出金了！ 苏泽又疑惑起来，上一次远游童子阿远也是金色，怎么没出现这样的异象？ 难道是上一次是一起招募的，单抽才有特效？ 苏泽查看这个新招募的金色灵蕴童子。 【挑剔厨神的厨蕴童子】，橙色。 【挑剔】，对于食材十分挑剔，需要提供让其满意的食材才会烹饪，满意不在于食材的珍惜程度，而是要满足其需求。 【厨神】，能够化腐朽为神奇，简单的食材也能够制造出美妙的味道。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点扶我上来！” 厨蕴童子大吼了一声，苏泽连忙伸出手将他从船上拉了上来，只听到对方又说道： “船上还有我的工具，快点拿上来！” 苏泽摸了摸鼻子，果然是有能力的人都是有脾气的，苏泽将船舱里的锅碗瓢盆拿上来后，厨蕴童子说道： “桃源主人，俺和你约法三章，俺只会烹饪桃花源中出产的食材！” 原来这就是【挑剔】啊，这个要求倒是好办，反正桃花源中什么都能自给自足。 苏泽点头答应下来，厨蕴童子这才拱手向苏泽行礼。 苏泽说道： “你就叫厨神吧，等【街坊小店】完工后，你就可以开张了。” 厨神满意的点头，将自己的锅碗瓢盆搬到了【街坊小店】边上。 苏泽也不管他，而是在桃花源中逛了起来。 他来到了阿纸的印刷工坊，只见阿纸正在工坊中忙碌着。 见到苏泽进来，阿纸也是抬了一下头，接着又埋头雕刻雕版。 苏泽走到架子上，看着刚刚印刷出来的书页，露出满意的表情。 前几日，根据苏泽的建议，阿纸改变了墨汁的配方，在原本的水墨中加入了松节油、胡麻油，合成了油基印墨。 松节油是樵蕴童子在山上松树林中采集的，而胡麻油则是苏泽从张尧佐家的厨房拿的，宋代开始出现的炒菜，用的油主要就是胡麻油。 苏泽并不是很喜欢胡麻油的味道，但是用来制作油墨是正好。 虽然知道成分，但是制作油墨的难度在配比。 松节油是稀释剂，稀释作用在经过挥发之后，松节油的成分就会消失，也就是类似于水墨中的水的作用。 胡麻油是粘接剂，是让油墨固定下来的，最后形成保护膜，让油墨不容易脱落。 松节油和胡麻油在油墨中作用完全相反，如何能让油墨在快速风干的情况下，又要保证墨粉能清晰的留在纸上，这就需要反复的试验。 好在阿纸拥有【巧思】这个技能，还是研制出了能用的配方。 “桃源主人，当心墨迹。” 苏泽这才发现，油墨还没有干透，自己手上已经染上了墨迹。 阿纸苦恼的说道： “油墨还是干的太慢，一不小心就会脏了手。” 苏泽突然想起了以前看过的英剧，十九世纪的英国报纸也是用油墨印刷的，为了防止油墨脏了贵族老爷的手，男仆一大早都会用熨斗来熨烫报纸，收干报纸上的油墨。 苏泽说道： “可以用熨斗来熨吗？” 阿纸抬起头问道： “什么是熨斗？” 苏泽描述道： “就是加热的铁块，可以用来熨烫东西的。” 阿纸拍掌说道： “这是个办法！” 接着阿纸掏出一张图纸，郑重的说道： “桃源主人，工坊的很多工具都不趁手，请问您能建造一座铁匠铺吗？” ------------ 第060章 垄断 苏泽打开图纸，果然是和【铁匠】有关的系列图纸。 这是完成了又刷到阿纸的好感度，完成了阿纸的任务了吗？ 苏泽展开长卷，升级以后，桃花源中也没有出现和铁器有关的建筑，本来苏泽以为是自己桃花坞等级不够，原来是要刷图纸啊。 【乡野铁铺】（蓝色） “乡野之间的铁匠铺，条件简陋，只能打造低级的铁器。” 价格：15点文脉之气。 功能：小店简陋，无法锻造中高级的铁器。 【耐用】：雇佣匠蕴童子打造铁器，雇佣的匠蕴童子等级越高，锻造的铁器更耐用。 这个【乡野铁铺】倒是和厨神那个【街坊小店】不同，限定死了铁匠铺只能产出低级铁器，就算是雇佣的匠蕴童子等级高了，也只是让铁器更耐用罢了。 不过这倒是也合理，毕竟好的厨师可以化腐朽为神奇，用简单的食材制造出很棒的料理。 但是铁匠就不行了，再高明的铁匠也需要好的设备，才能制造出高级的铁器。 苏泽对着阿纸说道： “我这就建造铁匠铺，阿纸你还需要什么东西和我说。” 阿纸点点头说道： “如果铁熨斗真的有用，桃源主人的文集马上就能印好了。” 苏泽离开阿纸的印刷坊，在印刷坊边上选择建造了【乡野铁铺】。 建造【街坊小店】和【乡野铁铺】，招募吏蕴童子和厨蕴童子，以及马上还要招募一个匠蕴童子，苏泽一下子花出去了45点文脉之气。 看着剩余的50点文脉之气，也只能勉强支付下个月的工资，苏泽再次肉疼起来。 来到桃花坞，苏泽再次挂出招募木牌，只可惜这一次没有出现异象。 【朴实的匠蕴童子】（蓝色） 【朴实】，制作的铁器朴实耐用。 苏泽有些失望，不过能招募到蓝色品质，也算是正常发挥了，毕竟不可能每次都出橙出紫。 苏泽随口给他起名为阿铁，又开始思考起来。 看来灵蕴童子的需求是可以主动去满足的。 于是苏泽又在桃花源巡视了一圈，看看其他灵蕴童子有没有什么需求。 果不其然，阿农表示需要一把耐用的锄头，负责【露天花田】的农蕴童子表示需要一把园艺剪刀，而负责上山砍柴樵蕴童子也需要一把锋利的柴刀。 苏泽一一将他们的需求记录下来，等到【乡野铁铺】完工之后应该就能制造了。 苏泽看着生机勃勃的桃花源，满意的退出了这方世界。 第二天，苏泽依然是跟着冯士元查看店宅务的屋产，走街串巷之中，倒是对汴京城的市井生活有了更多的理解。 汴京城确实不愧于是当世最繁华的城市，又因为北宋中前期对于商业的放宽限制，整个城市可以说是生机勃勃。 如此庞大的人口，又滋生了更多的需求，手工业和服务业也出现了更多的细化。 比如一个制作油纸伞的工坊，从伞面的纸、伞上刷的桐油、伞杆的竹竿竹篾，都是货郎送过来的，这个工坊就负责组装油纸伞。 这些工坊往往都是一家老少齐上阵，半大的孩子都在家里的工坊帮忙。 但是苏泽也看出了，他们的生活十分的拮据。 苏泽向冯士元问道： “我看这些百姓终日劳作，为什么还是如此拮据？” 冯士元也叹息了一声，他是市井中出来的人物，自然对汴京城内百姓的生活有了解，他说道： “这些百姓终日劳作，最后只能赚的微薄的收入，其实论生活，这些挤在城里的百姓，还不如京畿的四等户，四等户好歹有田，只要年景稍微好点总能留下点余粮。” “那这些钱到底是什么人赚去了呢？” 冯士元说道： “当然是汴京城内的大商人了，当然了，最后还是那些大商人背后的权贵。” 冯士元不愧是做过店宅行会行首的，他掰着指头说道： “就说刚刚那户做油纸伞的匠人，他的伞杆用的竹子、伞面的油纸，都要从相应的行会商人那边购得，做出来的油纸伞也要卖给行会的大商人，这一进一出，所得的利润自然十分的微薄。” 苏泽明白了，这就是所谓的行会手工业的垄断了。 大商人垄断的原料供应和货物收购，手工业主其实就是束缚在工坊的奴工。 他们要花高价购买原材料，然后低价卖给这些行会的大商人们。 苏泽又问道： “像是这些原料，为什么不能自己购买？” 冯士元说道： “有的当然能够自己购买，但是比如做这油纸伞的竹竿，城外的货郎是没办法进城自己售卖的，他们只能在城外卖给大商人的货郎。” “那城外的货郎为什么不将货物送到城内售卖呢？” 冯士元说道： “进城要卖东西要交过税，关有关税，门有门税，别说是进城了，就是走到汴京城边上，货郎也已经被盘剥到就剩下一层皮了，若是进城一趟，怕是还不够税钱。” 苏泽这下子明白了，过税，就是过关的商税，这是专门对行商征收的税。 北宋在三司衙门下设置商税务，理论上的税率是货物总价的百分之五。 但是各州县都会设置税卡，也没有抵税的制度，往往会重复收税。 而且收税这种事情，本身就是官吏盘剥百姓的传统艺能了，千百年来收粮食税这种实物税都能玩出花，商税这种猫腻更大。 税吏只要高估货值，就可以很轻易的多征到税。 只有有后台的大商人，才能顺利进城，免受税吏盘剥。 冯士元又说道： “而且做工的，最怕的就是不稳定的，万一哪天有了活计却没有原料，那才是最致命的，行会大商人的材料虽然贵，但是贵在稳定供应。” “这是进货的方面，销也是同样如此，普通百姓哪里能接洽买卖，他们也没有多少议价的能力，还不如卖给行会的大商人去售卖。” 苏泽这下明白了，自己用现代资本社会那一套逻辑来看觉得不合理，大宋实际上还处于封建手工行会的阶段，自由贸易疑似有些太先进了。 ------------ 第061章 拜相之路（求追读） 苏泽再次返回张府，今日张尧佐竟然很早就从登闻鼓院回来了。 自从枢密院闹妖之后，张尧佐的表现可谓模范，每日都早早到登闻鼓院，有时候晚上还要值守留宿在衙门内。 苏泽一回家，就被张尧佐喊到了书房里。 张尧佐屏退左右说道： “枢密院的事情又闹大了。” “大相国寺的法师和洞霄宫的道长做了一天法事，但是第二天夜里又闹了妖，而且将大相国寺的一名年轻僧人给吓晕了。” “然后呢？” “官家下令加强了宫禁，一面向征集有道高人来捉妖，一面命令开封府调查此事。” 苏泽微微点头，看来仁宗没有被闹妖吓晕了，还知道从迷信和查案两方面入手。 张尧佐又说道： “权知开封府的郭稹，以开封府无法进入南衙调查为由，上书官家推脱，官家任命了谏院的包拯协助，郭稹现在可是坐在了火坑上。” 苏泽看向幸灾乐祸的张尧佐，都这种时候还只会互相拆台，不愧是大宋的臣子。 也难怪张尧佐就算有张修媛这层关系，他的仕途依然走得不畅。 张尧佐一直在谋取提点府界公事这个职位，而这个职位是开封府的二把手，之所以张尧佐得不到这个职位，除了官家忌讳外朝对他宠信外戚的流言，另外一个原因就是权知开封府郭稹的反对。 郭稹能做到权知开封府这个高位，自然也是有派系的，他属于吕夷简的保守派，在政治上也是支持曹皇后收养濮安懿王之子，早日确定储位的。 这就和张修媛外戚身份的张尧佐天然对立。 之所以提点府界公事这个职位这么重要，是因为大宋的官员晋升，也有自己一套路径，这个职位极其关键。 一般来说要升任宰执级别的官员，只有两条路。 一条就是从两制词臣上晋升，因为两制最接近皇帝，又要负责起草圣旨，所以位置十分的关键。 但是两制词臣都是要才学敏捷，饱学鸿儒的儒臣才能担任，而且还要参加词臣的考试才可以。 张尧佐在文学上没什么才能，仁宗就是再宠信张修媛，也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将他提拔为两制。 另外一条就是从亲民官的路径上升上去。 升官路径就是从县州到朝堂，“提点府界公事”和“权知开封府”，这两个职位都是必经之路。 只有在这两个天下最大的亲民官位置上做出成绩，才有可能升任三司使也就是“计相”，然后再入两府为相。 比如刚刚说到的包拯，在苏泽穿越前的历史上，就是先做了权知开封府，然后升任三司使，然后拜为枢密副使的。 张尧佐自然是想要拜相的，所以对提点府界公事这个职位十分的渴求。 张尧佐幸灾乐祸了一阵子，接着对苏泽说道： “这些日子你在城内安稳点，不要再卷入什么事件了，另外店宅务那边你过阵子也要去太仆寺报道了，张太府可是催得紧了。” 张太府就是如今判太府寺的张方平，他虽然在政治倾向上和吕夷简一党，但是为人还算是清正，也是如今朝堂上的能吏。 店宅务是属于太府寺下的机构，现在店宅务一正两副三个职位全部空缺，店宅务的工作接近瘫痪，张方平自然催着苏泽快点上任。 苏泽点点头，他准备再走访几天，将店宅务的情况弄清楚，就去太府寺上任。 说完了公事，张尧佐又说道： “明日休沐，你那未来岳丈要来府上做客，你明日就不要外出了。” 苏泽应了下来，这时候张尧佐的亲随又端来了鱼脍，张尧佐又邀请苏泽一起食脍，又被苏泽断然拒绝。 张尧佐只能感慨苏泽不懂得欣赏美味，就让他返回房间去了。 回到房间，苏泽拿起书架上的书，默念进入了桃花源中。 在阿纸的印书坊边上，【乡野铁铺】（蓝色）已经完工，但是一群灵蕴童子围在【乡野铁铺】边上，铁匠铺内的炉火都没有燃起来。 苏泽走过去，询问负责【乡野铁铺】匠蕴童子阿铁，原来铁匠铺没有开工的原因，是【乡野铁铺】没有燃料和铁矿。 是自己大意了，竟然忘记了这件事，没有原材料怎么打铁啊。 “阿铁你需要什么？” 阿铁抖动萝卜叶说道： “燃料最好就是木炭，木炭好办，只要建造炭窑烧制就可以了，樵蕴童子砍翻下来的木材就能烧制。” “石炭（煤炭）也是可以的，但是石炭锻造的铁器不耐用，桃花源的山中应该也是有石炭的，您只要招募一名矿蕴童子上山寻矿就行了。” “铁矿也是一样，您只要招募一名矿蕴童子上山寻矿就行。” 这桃花源还真是一处宝地啊，那隐藏在云雾后的山上，竟然铁矿煤矿都有。 苏泽想到了什么，他问道： “那山上有金矿银矿吗？” 阿铁摇了摇头，苏泽有些失望，看来不是什么都有啊。 是啊，如果有金矿银矿，自己还要发展什么桃花源啊，或者就算是有，也被前任的桃源主人给开采光了。 “我这就给你招募。” 苏泽不愿意再花费文脉之气建造炭窑，就招募了一名矿蕴童子，让他上山采集一些铁矿和煤矿下来。 这一次苏泽的运气遵循了欧非守恒，只招募到一名绿色品质的矿蕴童子，没有任何特殊的技能，苏泽就打发他上山采矿去了。 刚刚处理完了【乡野铁铺】的事情，【街坊小店】的厨蕴童子厨神又找到了苏泽。 “桃源主人，连盐都没有，我没法做菜！” 苏泽这才想起来，厨神有一个【挑剔】的技能，必须要用桃花源产的材料做菜。 这材料自然也包含了调味品，自然也包含了食盐。 不是吧，连盐都要自己产？ 苏泽一摊手说道： “我怎么帮你搞盐啊？” 厨神举着汤勺说道： “简单，后山就有井盐，桃源主人您建造一口【盐井】，矿蕴童子就能将盐带回来了。” 苏泽连忙展开长卷，好在【盐井】是绿色建筑，只需要10点文脉之气就行了。 一想到自己刚进来，就要花掉十五点文脉之气，苏泽就心疼不已。 好在厨神下一句话让苏泽高兴了起来。 ------------ 第062章 厨神的赠礼 “另外我还需要一块田来种植大豆，只要有了这些，就可以制作酱油了。” 说完这些，厨神掏出了一张图纸递给苏泽说道： “我可以在闲暇的时候在这里兼职，只要桃源主人准备好材料就能制造了。” 厨神赠送给苏泽的图纸，是一座紫色建筑！ 【厨神的酱油坊】（紫色） “柴米油盐酱醋茶。” 价格：20点文脉之气。 功能：能够制作酱油的工坊。 【快速制酱】：厨神掌握了快速制作风味酱油的秘方，可以比普通酱油酿造时间更少，只需要十日就能制作出美味的酱油。 普通酱油都是要经过长时间的发酵和晾晒才能制作完成，苏泽就记得后世那个“晒足一百八十天的”魔性广告词。 桃花源就是农作物的成熟速度比外界快，但是发酵这种东西应该没办法加速吧？ 但是再怎么想，现代工业生产的酱油，也不可能真的晒足一百八十天吧？那样生产效率也太低了。 想必厨神的秘方，也是用了什么科技和狠活了。 不过也无所谓了，食品工业哪有不用科技的，只要能满足食用标准就行。 如果能用十日就制作出酱油，那苏泽又了多了一笔稳定的收入，要知道这几天苏泽走街串巷，对于大宋物价也有了直观的了解，酱油可是很贵的。 是的，这个时代已经有酱油了。 中国人制造酱的历史实在是太过于悠久，但是在宋之前的酱料还是比较匮乏的，属于只在上层才能享用的美味。 这种酱被称之为醢，是用来祭祀祖宗和招待贵客用的。 这还是因为在宋代之前，盐依然是一种比较紧缺的资源，而制作各种酱最重要的原料就是盐。 等到了宋代，商品经济发达，盐的产量上来了，酱料也逐渐走入普通百姓家中。 但就算是这样，酱油的价格依然不低。 拥有一座能够制作酱油的建筑，就可以产出酱油。 更重要的是，厨神这套技术也可以用在现实世界，就可以大大提高酱油的产量。 要知道酱油不仅仅在汴京受欢迎，在宋辽互市的边境榷场，酱油也是畅销的出口货物，草原上对于调味品的需求要更大。 至于为什么不直接贩盐？ 那贩卖私盐可是违法行为，三司对于私盐打击力度是非常大的，苏泽可不想要在这种事情上冒险。 不愧是紫色建筑啊！ 苏泽很满意的收下图纸，展开长卷开始建造。 矿蕴童子已经有了，只要建筑【盐井】，捎带一点盐回来就行了。 十点文脉之气建造【盐井】，然后又是二十点文脉之气建造了【厨神的酱油坊】，加上招募矿蕴童子的五点文脉之气，苏泽攒下的五十点文脉之气就只剩下十五点了。 他又命令一名农蕴童子改种大豆，算是完成了厨神的要求，对方也满意的回到了自己的【街坊小店】中。 必须要加紧时间搜集文脉之气了。 小报要尽快的办起来，而且要在汴京城一鸣惊人，这样才能吸引文人投稿。 苏泽又有些头疼起来，要做的事情这么多，当真是有些分身乏术。 桃花源可以解决小报排版印刷的问题，但是无论是出版销售，还是处理投稿，这都需要靠谱的人手，而且还要一个文化水平不低的读书人才行。 苏泽思考了一番，很快有了一个人选！ 曾巩！ 曾巩这次落第，但他刚刚做了欧阳修的学生，还要继续留在汴京学习备考。 曾巩这么一大家子，在汴京生活压力肯定很大，自己只要开个合适的薪水给他，曾巩一定愿意做这个小报主编的。 以他唐宋八大家的能力，欧阳修弟子的身份，肯定能胜任这份工作的。 改日要登门拜访一下，邀请曾巩担任小报的主编，将编辑部弄起来。 苏泽拿起纸笔，写下“搜集文脉之气”，这是桃花源的基础货币，是苏泽安身立命的本钱，也是在这个动荡世界的退路，必须要加快速度搜集。 “搞钱”也被苏泽写在了纸上，要搜集足够的文脉之气，名声和钱都是不可或缺的。 接着苏泽又写下了“店宅务”。 这是自己授官以来的第一个差遣，对于日后的官场生涯是十分重要的。 宋代对于官员的考课非常严格，每年都有一考，考课的结果直接关系到升迁的速度。 一笔优良的政绩，可以留下“精通吏治”的名声，同样也能加快升官的速度。 而且宋代是非常重视事务官工作能力的，北宋这些名臣，无论是范仲淹还是王安石，在地方治理上都拿了很高的分数，还有如今朝中声望很高的韩琦和富弼，也都是在地方上做出了好成绩的。 对于如何盘活店宅务，苏泽已经有了全盘的计划，但是这个计划同样也需要一笔启动资金。 又回到了“搞钱”上。 当然，这笔钱不是苏泽通过桃花源这点产出能够满足的，桃花源目前的这点产出，也就够苏泽改善一下生活，要盘活店宅务这个烂摊子，需要的可是几万贯乃至于几十万贯的巨款。 当然，这笔钱也不是要一下子拿出来的，苏泽已经准备先按照自己的想法，在一定范围内进行试点，只要能做出成果来，再要钱的难度也就低了很多。 如果能做出成绩，自己有了名声，那“搜集文脉之气”的目标就更容易完成了。 关键还是要在店宅务上做出一点成绩来。 苏泽理清了思路，至于启动资金，苏泽也已经找到了自己的风险投资人。 自己那位未来岳丈，不就是皇商吗？ 让他拿钱出来投资未来女婿的事业，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 与此同时，张道成府上。 张道成正在对着宝贝女儿张楚兰说道： “胡闹！都订婚了还要去私会苏泽，传出去我们张家还有名声吗？” 张楚兰对付老爹已经很有心得了，她撒娇说道： “爹，您就带着女儿光明正大的去，那就不是私会了啊！” 张道成气的要反驳，突然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 刚刚擦干鼻子，只见宝贝女儿又换上了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她垂泪说道： “自从上次阿泽被皇城司抓走后，女儿就没再见过他，爹爹就忍心女儿日夜忧思吗？” 见到女儿落泪，张道成只能举手投降说道： “罢了！罢了！明日你扮作小厮，跟着我去张公府上吧！” ------------ 第063章 店宅市易法 次日，张道成带着礼物，在一堆家仆的簇拥下，来到了张尧佐的府上。 张尧佐则带着苏泽在府门口亲自迎接。 没办法，张家的人丁实在是太稀薄了，张道成虽然只是一个商人，但也已经是张家少数得用的人才了。 张尧佐当然知道，自己要飞黄腾达，不仅仅要宫内张修媛的帮助，也同样需要张道成这样的亲戚帮忙。 张道成从马车上下来，快步走到张尧佐面前，两人寒暄了一番，苏泽又向张道成行礼。 张道成摸着胡子，笑呵呵的接受了苏泽的全礼，张尧佐拉着众人往家里走，苏泽突然瞥见在张道成家仆队伍中的一个熟悉身影。 这，这也太奔放了吧？ 张楚兰对着苏泽甜甜一笑，然后扶正小厮的帽子，快步跟上张道成。 苏泽也露出笑容，也对，在道学理学兴起之前，士风本来就是如此，前任和现任皇帝不都娶了离异的女子吗？ 张道成一家也不是什么规矩森严的大家族，不过是这些年才崛起的，张道成疼爱女儿，倒是也正常。 来到会客堂，张楚兰安稳的站在张道成身后，几人又是寒暄了一会儿，张尧佐又邀请张道成去他书房鉴赏古书。 这就是要谈要事了，会客厅只是礼仪性的场所，书房才是古代文人最重要的办公场所，而邀请张道成去书房谈事，正说明张尧佐和张道成关系亲近。 就在苏泽起身要走的时候，张楚兰从身后拉住了他。 “惊喜吗？” 张楚兰眯着眼睛，一股青春活力的气息扑面而来。 苏泽连忙点头，张楚兰笑的更开心了。 “都怪阿爹，不让我来见你。” 苏泽暗道果然女生外向，这还没嫁过来就开始怪爹不好了，苏泽连忙说道： “张翁也是为了我们的名声着想，等到成婚后，你要回娘家还要挑日子呢。” 说到成婚，张楚兰脸上一红。 她这才意识到，两人的身份已经不同了。 从青梅竹马到未婚夫妻，张楚兰又觉得羞得不行，原本要对苏泽说的话都说不出口了。 气氛尴尬了一会儿，张楚兰这才说道： “对了，有个东西还给你。” 一名家丁提着一个木质的笼屉上前，张楚兰将笼屉打开，只见这个开了窗格的精致木盒打开后，内部还包着皮毛，张楚兰从这个笼屉中拖出了一只白色的，猪？ 不对，苏泽定睛一看，这不是自己那头狸奴胭脂雪吗？ 怎么一个多月不见，肥成了这个样子？ 苏泽一阵无语，他卷入案件后，没来及的照顾胭脂雪，后来回小院寻了也没找到，本以为它跑到别家去了。 却没想到被张楚兰带回去，还喂成了猪猫。 张楚兰说道： “你出事后我就去你家找你，这只狸奴就跟了上来，我就带回去帮你养了。” 接着张楚兰嫌弃的说道： “这蠢狸奴也不能抓老鼠，每天就知道吃，然后就这样了。” 苏泽一阵无语，那还不是你喂的？ 这狡猾的狸奴显然也知道，跟着苏泽只有小鱼干，跟着张楚兰好吃好喝，竟然不肯被苏泽抱走，肥胖的身子扭来扭去的。 苏泽无语说道： “还是兰娘你先养着吧。” 张楚兰也很喜欢这头狸奴，听完立刻将它抱在怀里，她笑着说道： “那等成婚以后再说。” 说起成婚，张楚兰又羞红了脸。 就在这个时候，张尧佐的贴身书童来催苏泽，苏泽这才和自己未婚妻依依惜别。 来到张尧佐的书房中，张道成也满意的看着这个未来女婿，张尧佐开口说道： “还是你未来妇翁帮着你，道成兄说了，等到考课的时候可以拿出点钱给你补店宅务的亏空。所以这阵子你只要将店宅务经营好，别闹出事端就行了。” 苏泽看向张道成，果然自家未来老丈人是有钱的，竟然愿意出钱帮自己刷政绩。 既然这样，那自己的计划就很容易了。 苏泽向两人行礼，接着说道： “世叔，张翁，苏某有一个想法。” 想法？ 张尧佐知道苏泽素来多智，这些日子也经常在外面跑，实地考察店宅务的情况。 可店宅务就是个超级烂摊子，难道苏泽真的有什么起死回生的法子？ 苏泽说道： “小侄的想法，是在店宅务下，设置一市易所，专门帮着店宅务内的工坊采买原料，收购货物。” “而市易所的所得，可以用来维护店宅务的物产。” “这样租住店宅务的百姓得了实惠，店宅务也有了新的收入，能够将破旧的房屋翻新，修善店宅务的住房条件。” 张尧佐眯着眼睛问道：“市易所？官府的行会？” 苏泽看向张尧佐，看来这位能升到现在这个位置，也不完全是靠着关系，张修媛用他，也是看中了他的能力。 苏泽点头说道： “正是如此，市易所可以搜集店宅务内工坊的需求，帮着他们统一采购材料，然后送到各家各户手里。” “然后市易所还可以帮着联系买家，有订单的时候再发放给相应的工坊，给他们提供订单。” “另外。” 苏泽看向张道成说道： “另外百姓的小作坊，有时候因为银钱限制，接不下太大的订单，市易所还可以提供借贷。” 苏泽将自己的想法说完，接着又开始罗列数据。 “店宅务有屋产两万多间，而其中的工坊杂有八千间，剩下还有五千户平日里也会做些小物件，其中的工坊更是无所不包，几乎可以满足汴京城内一切需要。” “市易所采买原料，全部平价出售，市易所只抽取五分的佣金。” “市易所联系出售的交易，也同样如此，市易所抽取五分的佣金，另外借贷的钱款，同样也只收取低息。” 张尧佐皱着眉说道： “只收五分，这能够盈余吗？” 苏泽微笑说道： “世叔，您可知道，这店宅务内的商铺，一年经手的钱财少说都有五百万贯，五分的抽佣，已经足够维持店宅务的运转了，甚至还有有所盈余。” 张尧佐倒吸一口气，他也没想到，店宅务下的产业规模竟然这么大。 张道成却皱眉说道： “这么大的银钱往来，我张家也没有这么多钱啊。” 苏泽眯起眼睛说道： “这就是苏某要请张翁帮忙的地方了，如此一来，必然会侵犯大商人的利益，张翁可以劝说一些大商人将钱凑在一起，来店宅务收取息钱。” ------------ 第064章 上任（求票求追读） 张道成当然知道汴京城内的大商人，通过这种垄断盘剥中小业主的事情，甚至张家这个皇商，本来也在做这个生意。 苏泽此举，虽然只涉及到了店宅务中的工坊商铺，但是对于很多大商人的生意都是有影响的。 对于这些商人，苏泽也提出了一个解决方案，就让他们入股收取息钱。 张道成皱眉说道： “这样一来，赚的肯定要比原来少了，他们能同意吗？” 苏泽说道： “他们不同意也要同意，市易所若是能办成，他们这份利也赚不到了，而且收取息钱需要的人手可要比原来少多了，收益也更加的稳定，风险也更低。” 张道成思考了一番，也确实如此。 这垄断毕竟也是实业，需要的人手不少，需要有人去收货，运货，卖货，自然还要有人监督检查，处理各种问题。 这笔钱赚的多，但是花费的精力也不少，更重要的是还需要得力的人手盯着。 任何一个系统中，光是“得力”二字就非常难得了，靠谱的人才都是珍贵的。 而收租子就简单多了，只要在家里收钱就行了。 苏泽向张尧佐说道： “世叔，小侄位卑，不能上书官家，此法还请世叔奏请官家。” 张尧佐看向苏泽，以他的眼光，当然看出这市易所之法，是相当巧妙的法子。 如果真能按照苏泽的设想执行下去，不仅仅能盘活店宅务，还能让居住在店宅务的百姓得到实惠。 而且张尧佐也相信，以苏泽的能力，说不定真的能把这个市易所搞出来。 这可是很大的一笔功劳啊。 让自己上书，这不就是将功劳让给自己？ 苏泽说道： “不过若是世叔献此法，怕是要被朝中不少大臣敌视。” 张尧佐猛然一惊，苏泽说的没错，这种大胆的改革措施，肯定会得罪一大批保守派，以及那些大商人背后的靠山。 张尧佐又有些犹豫了，官场上，向来是风险和机遇并存的。 一步登天的台阶，可能是万劫不复的陷阱。 但是张尧佐还是没能忍受住诱惑，这件事若是真的能成，首倡者一定能获得巨大的政治资本，甚至以此获得一个能吏的名声，日后宣麻拜相也不在话下！ 一想到拜相，张尧佐终于坐不住了，他对着苏泽说道： “如果此法真的能让百姓获利，张某愿意上书！” 见到张尧佐咬钩，苏泽也松了一口气，任何新法的执行都需要有上层的支持，张尧佐的官职已经足够了，还能影响到宫里，勉强能做个店宅务改革的后台了。 更重要的是他是赌上政治前途才参与进来的，所以他反而会更坚决支持，这样才能方便苏泽处理很多事情。 苏泽的口述下，一套关于市易所的详细实施方案，就被张尧佐写了下来。 张尧佐越写越是，心中从惊讶，逐渐到服气，最后就是彻底的震惊了。 苏泽这套店宅市易法，可以说是相当的详细了，不仅仅有具体的执行目标，还对目标收益进行了测算。 苏泽将自己需要的人选、机构设置、法令支持也都罗列上去。 然后就是具体的实施细则了，苏泽就这样构架了一个复杂的机构，规定了每个部门的职责，甚至还设置了监督的机制。 比如对于负责放贷的市易所官吏来说，不应该将放贷总额作为考课内容，以防这些官吏为了追求政绩违规放贷，但是要对贷款收回作为考课内容，这样才能让他们更谨慎的发放贷款。 另外苏泽还设计了一套名为龙门帐法的记账制度，这套帐法要比现在官署所用的四柱清册还要复杂，而且账目之间还可以互相勾稽，给做假账增加了难度。 越是写，张尧佐越是觉得这份奏章的珍贵，因为这不是一句口号，而是一套真的可行的方案！ 甚至张尧佐认为，都不需要苏泽这样的人才，只要一个循规蹈矩的官员，让他拿着这套方案去执行，都能成功。 写到最后，张尧佐说道： “世侄，要不还是附署上你的名字吧。” 张尧佐知道，这么一份详实可靠的计划送上去，恐怕皇帝也不相信是自己想出来的，还不如老老实实的带上苏泽。 苏泽倒是也没有推辞，等到张尧佐写完后，他也在上附属了自己的名字。 接着三人又商议了很久，包括要如何给那些大商人画饼，如何收编他们控制的货郎和商铺，如何对付多征税的税吏，等到商议结束，天已经快黑了。 张尧佐这才说道：“今日才知道，一国的计相应该是什么样子。” 他又对张道成说道： “真羡慕道成兄，有一个好女儿啊。” 张道成也是笑开了花，苏泽这样的才能，都可以做个汴京大商贾了，就算是他考不上进士，以这份才能，官家也会赐进士出身，迟早会被重用。 自家女儿眼光真的不错！ 张道成没有在张尧佐家吃晚宴，而是急着回去筹集资金。 张楚兰虽然不舍，但是也没有再做出格的举动，两人只是用目光交流依依惜别。 果不其然，张尧佐的《店宅市易法》上书，得到了官家的高度重视。 历朝历代变法，虽然口号都很高大上，但是抛去这些口号，变法的根本理由就是“没钱了”。 从秦国变法开始，“富国强兵”就是变法口亘久不变的口号，说到底就是“搞钱”。 宋夏之间的战争，连年的灾祸，辽国的政治讹诈，才是宋仁宗想要变法的原因。 朝廷财政紧张，这套《店宅市易法》描绘的蓝图就显得很美好了。 可以在不动用资金的情况下，筹集店宅务的修葺翻修资金，甚至按照这个方法还能有所盈余。 最重要是此法中处处都写着“利民”两个字，那些最保守的士大夫，在面对这两个字的时候，也很难说出反对的话。 官家将张尧佐的奏章发往政事堂，包括宰相晏殊在内的重臣也提不出反对意见，最后由翰林学士草拟旨意，宣布交给店宅务执行。 苏泽这个左右厢店宅务专知官，又多了一个提举店宅市易所的新职位。 这时候苏泽不能继续赖在家里了，选了一个黄道吉日，苏泽穿上官袍，走进了太府寺衙门。 ------------ 第065章 下马威 按照蔡襄的新官上任手册中的教导，新官到任最重要的就是拜见上官。 店宅务归属于太府寺下，所以张方平这个判太府寺，就是苏泽顶头上司，是必须要先拜见的。 不过苏泽已经从张尧佐那边得知，自己这位顶头上司，似乎对自己并不满意。 张方平出身贫寒，虽然为官清廉，但是他素来对范仲淹等庆历君子们敬而远之。 张方平看来，除了范仲淹韩琦之外，其余的人都喜欢结党营私，都是夸夸其谈却不能脚踏实地的空谈家，还经常用名士风流为借口放荡形骸，根本就不是好好做事的人。 而范仲淹虽然有能力，但是他的主张过于激进，也是很难成事。 最后这帮人折腾下来，反而会让朝堂元气大伤。 张方平厌恶改革派，自然对于上陈《店宅市易法》的苏泽没有好脸色。 张方平当然知道，如此详实可靠的新法，绝对不是张尧佐这个外戚关系户能弄出来的，必然是苏泽的手笔。 所以在听说今日苏泽要来上任之后，张方平罕见的升起了太府寺明堂，命令寺内官吏衙役分列两旁，这是要给苏泽一个下马威。 苏泽走进太府寺的官署，就觉得气氛有些紧张。 等见到了明堂前的架势后，苏泽明白了自己这位上司的心思。 不过苏泽倒是没有什么惧色，从史书的记录上看，张方平是个典型的北宋守旧士大夫。 这种人都有一个共性，就是个人私德极好，但是在政治上保守。 他们反对变法的主要原因，并不是觉得新法不够好，而是觉得新法实施过程中会变成害民之法，所以认为不变法要比变法好。 从结果上来说，他们的想法也许是对的，北宋很多变法最后都良法变成了害民之法。 个人私德很好，说明他是都是真君子。 既然是君子，就不会和吕夷简这样的权臣使用阴谋手段。 在苏泽穿越前的历史时间线上，张方平就曾经因为王安石的才学而举荐过他，他同样也举荐过三苏。 王安石推行新法后，张方平也只是旗帜鲜明的表示反对，皇帝不听他就辞职离京，也没有搞什么小动作。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一个真君子的反对者，甚至要比一个伪君子的合作者更无害。 苏泽走进明堂，只见到张方平身穿紫色官袍，这说明他三品以上大员的身份。 头顶上是进贤三梁冠，这是南衙诸司主官才能佩戴的头冠。 除此之外，玉带属于革授，也是三品及以上的高官才会赐予，而金鱼袋则是有馆职，也就是馆阁学士才能有的殊荣。 苏泽作为一个最低等级的选人，还是恩荫官，这些自然是都没有。 不仅仅是张方平，在明堂中的其他官员，也都是衣着绯紫，青绿官袍的小官此刻只能在明堂外站着。 果然是下马威啊。 苏泽倒是不介意，他按照流程上缴了自己的“告身”，也就是审官院签发的委任状，张方平身边的从吏接过告身，勘验无误之后呈送给张方平。 张方平接着赐印。 因为店宅务如今没有提举，所以苏泽拿到了两方印。 一方是他这个左右厢店宅专务的官印，这方印上除了官职差遣之外，还刻着苏泽的名字，这算是代表他个人的印章。 另外一方则是店宅务的公印，凡是店宅务来往公文和发布的告示文书，要生效应必须要有两印。 正常情况下，部门公印都是由主官，也就是提举店宅务公事来掌握，这也就是所谓的正印官，所以正印官在自己的衙门内拥有一言堂的权力，没有官署公印那就什么事情都办不了。 但是现在店宅务没有主官，所以苏泽理所当然的成为店宅务的正印官。 苏泽按照蔡襄的教导，接过印章后也检查了印章是否完好，刻着自己的名字的官印是否有错字，确认无误后，他再次向张方平行礼。 张方平清了清嗓子，苏泽知道接下来就是“戒训”了。 戒训，就是下级官员履新之前，上级主官的教导和告诫。 正常来说，就是一些劝说下属勤政爱民，不要贪污腐败，这么一些场面上的话。 不过显然张方平不愿意放过这个机会，他张口说了几句场面话，接着开始说起了苏泽的《店宅市易法》。 张方平说道： “民犹水也，可以载舟，亦可以覆舟，店宅市易法若行，则店宅务与民争利。” “官吏为了个人前途又会将‘得利’作为施政的目标，以抽取百姓财富多寡作为考核政绩的手段。” 张方平看着苏泽说道： “本意是出于保民的良法，最后变成害民的恶法，苏君心安否？” 果然来了。 张方平这样的君子，果然是堂堂正正的出刀，上来就表达自己的不满，全然不顾《店宅市易法》是官家认可，政事堂用印的朝廷新政。 众人也看向苏泽，面对主官如此严厉的训斥，就是官场老油条都要战战兢兢，但苏泽这个官场新人却面色如常。 见到苏泽面无表情，张方平就更气了，他又说了几句，这才结束了“戒训”。 接下来就是苏泽说道：“下官请求面申。” 面申，就是当面申状。 申状是宋代的一种公文，是写给上级的，主要是用来汇报情况，区别于上交给皇帝的“奏”。 面申就是当面陈述申状，等于请求当面向张方平汇报。 张方平顿了一下，苏泽请求面申，也是符合官场规矩的，他只能挥手让苏泽发言。 苏泽说道： “下官以为，良法恶法，取决于法条本身，但是也取决于执行法条的人，更取决于上级对于执行法条之人的引导考核。” “诚如寺判告诫的，法是良法，下面的人执行歪了，就会变成害民恶法。” “但国朝积弊如此，岂能因为可能执行歪了，最后就不执行？那不是就是因噎废食吗？” 张方平一时之间竟然无言以对。 苏泽继续说道： “既然寺判恐《店宅市易法》害民，那就不妨派人多监督下官，等下官真的害民的时候，就弹劾参奏下官好了。” “下官相信，有张寺判把关，《店宅市易法》一定能从良法执行成良政，惠及汴京百姓！” ------------ 第066章 班底 张方平盯着苏泽，最后还是挥挥手，结束了这次的见面。 苏泽从太府寺的明堂出来，接着在从吏的带领下，前往属于店宅务的小衙门。 整个太府寺一个超级庞大的机构，当然不可能所有人都在一个部门内办公。 太府寺下的务、场，都分布在整个南衙区域中。 苏泽正好也认了一下南衙的官署。 所谓南衙，就是皇宫以南的一众官署。 整个汴京最中央的就是宫城，这就是官家居住的内廷部分。 宫城以南，就是皇城的部分，这里分布着中书省、门下省、学士院、三班衙门、以及天章阁、龙图阁等一众馆阁。 皇城内的官署一听名字，要么是宰执办公的场所，要么是两制词臣办公的地方，这里就是距离皇帝最近的权力中心。 皇城再往南，分布着诸寺监，这就是所谓的南衙区域。 南衙区域的官署，也分三六九等。 最空旷的就是一座建筑，从吏都要带着苏泽绕行，一打听才知道这就是大宋威名赫赫的台谏。 台谏，其实是御史台和谏院的合称，原本谏院是属于内廷的机关，负责劝谏皇帝，但是宋仁宗加强台谏权力，恩荫赋予谏院监察百官的职能，就搬到了御史台合署办公。 作为最闻风丧胆的监察机关，当官的自然不愿意在御史台前行走，万一被这些台谏官抓到了把柄参奏，那可是没好果子吃的。 台谏虽然贵重，但是御史台的占地面积并不大，苏泽很快又看到了一座庞大的建筑群。 从吏指着建筑说道： “苏大人，这就是三司。” 哦，原来是三司衙门啊。 三司，就是盐铁、户部﹑度支，原本这是三个衙门，后来为了统筹财政管理的需要，又设三司使，是为计相。 三司衙门是个庞大的部门，负责大宋财政的方方面面，这里来往的官员都行色匆匆，身后的从吏都捧着厚厚的文书。 接着从吏又指着一个车水马龙，人员进进出出的衙门说道： “这是开封府衙。” 开封府负责汴京城和京畿区域的治安、经济、民生等一系列工作的超级部门，当年苏泽转让房产就曾经来过此地。 只是当时从侧门进入，没想到整个建筑群竟然如此的庞大。 接下来就是类似于太府寺的寺监一级的官署分布其间了。 这些部门都和太府寺一样，没有一整个建筑群作为官署，其下的各部门都要分别找地方办公，所以分散在南衙各处。 经过小吏提醒，苏泽又认了南衙两个特殊的地方。 一个是大相国寺，这座皇家寺院就在御街边上，占地面积和开封府差不多大了。 小吏说道： “苏大人，这就是大相国寺了，店宅务没有公庖，若是要就餐，要么去太府寺衙门的公庖，要么就来大相国寺订餐。” 苏泽奇道： “大相国寺还能订餐？” 小吏说道： “这是当然了，大相国寺无所不包，任何东西都能在这里买到。” 等苏泽靠近了，这才发现这哪里是什么寺院，明明就是一座大卖场。 围绕着庄严佛寺的，是大量的店铺集市和摊贩，比后世的商业综合体都不遑多让。 苏泽这才想起来，唐宋时期的寺院经济十分繁荣，这帮和尚不仅仅擅长经商，寺院还会经营诸多工坊，出售各种寺产。 甚至这些寺院还承担了一定的银行业务，一些商人会利用寺院进行银钱汇兑，寺院还会提供担保放贷的业务。 离开繁华的大相国寺，小吏指着一处全副武装士兵把守的部门说道： “那是枢密院，最近在闹妖，苏大人没事还是别靠近了。” 枢密院的规模也不大，但是武备严密，作为军事机关，因为要经常发放和接受军情军令，所以不方便设置在皇城内，枢密院的衙门就在南衙。 但是枢密使和枢密副使，则作为宰相班子成员，基本上都是在政事堂办公的。 如今的枢密使晏殊，同时领了宰相的职位，那自然也是在政事堂办公。 苏泽想起了飞头蛮的事情，如今北方辽国的战事紧张，枢密院本身就事务繁多，又闹起了妖事，自然更紧张了。 苏泽绕过枢密院，最后在小吏的带领下，来到了一处偏僻的小院子。 “苏大人，这就是店宅务了。” 看着这座只有三进的寒酸小院，这就是自己未来办公的场所了。 果然是寒酸啊。 店宅务连自己的院墙都没有维修，小院子中散发着一股萧条的气息。 苏泽从袖子里掏出一串钱，交给小吏，这才踏入到了院内。 重新换上了吏员服饰的冯士元连忙迎接了上来。 紧跟着冯士元身后的，则是一群吏员。 官家在店宅务下成立了新的部门市易所，任何部门最重要的就是人员了，政事堂也批给了市易所一些编制。 具体就是两名孔目，三名押司，再加上五十名堂前役。 孔目就是高级的吏，在开封府就是掌管一曹事务的吏员首领，苏泽将冯士元升为了孔目官，协助自己处理市易司的事务。 另外一名孔目官，苏泽则听从了张尧佐和张道成的推荐，选了张道成手下的一名得力掌柜，也是张家的远亲，名叫张叔成。 三名押司的人选，苏泽又去找了自己的好友们，最后杨寘推荐了自己兄长的一名故吏，韩绛也推荐了自己一名故吏，曾巩推荐了自己的一名乡党。 没办法，这个时代又没有招聘网站，要拉班底就只能靠熟人推荐。 而这种推荐本身也是一种利益交换，能来一个新部门任职是机遇也是风险，往往都是有抱负的人才会来。 最后五十名堂前吏，就不算是吏了，他们实际上算是劳役。 宋代百姓需要在官府服役，这些劳役要充任官府中的诸多杂务。 在地方州县，因为堂前役要熟悉官府运转，有的岗位还要能写能算，所以这些堂前役都是要本地一等户来轮流承担劳役职责的。 汴京城则稍有不同，因为汴京城内的官署事务更加专业化，所以堂前役都需要长期任职，所以基本上都是募役，说白了这些就是官府的临时工。 市易所的吏员苏泽其实早已经见过了，苏泽向他们回礼，接着两瘦一胖三名孔目官也挤了进来。 ------------ 第067章 万事开头难（加更） 苏泽也提前打听过店宅务的情况，店宅务勾押官，这是原来属于店宅务的孔目官。 这三人，应该就是店宅务的老吏了。 果不其然，三人一齐向苏泽行礼道： “店宅务勾押官孙大有、魏同、冯有才见过苏大人！” 被一群人簇拥着，苏泽都有些轻飘飘，怪不得人人都想要当官。 “还是先去明堂吧。” 众人簇拥下，苏泽领着众吏来到了明堂，乌泱泱的一群身穿黑色公服的皂吏挤满了明堂。 除了店宅务勾押官外，店宅务还有五十名掠钱亲事官，这都是押司级别的吏员。 从名字上，就知道这五十人的工作，就是从租户手里收租金。 不过掠钱亲事官本身在汴京城内还有自己的办公地点，平日里都要在店宅务的屋产巡视收租，也就是今天苏泽上任才挤到店宅务衙门的。 原本就有些拥挤的店宅务明堂，竟然都有些站不开，在三名孔目官的带领下，齐刷刷向苏泽行礼。 苏泽倒是没有被冲晕头脑，他按照蔡襄的叮嘱，首先按照程序验明官印，然后开始接管官署的手续。 前任吕公弼是被捕的，所以没有留下交接文书，也亏着冯士元曾经在开封府混过，倒是熟悉官府的程序。 在冯士元的协助下，苏泽清点了账册库房，又将挤压的文书进行了分发，折腾了一个上午，这才算是完成了交接手续。 苏泽看着店宅务这么多人，他从袖子里掏出一张交子，递给冯士元说道： “去大相国寺买点饭食回来，今日就在官署中对付一下吧。” 名叫孙大有的胖孔目官连忙上前，对着苏泽说道： “苏大人，怎么能让您出钱呢？店宅务也是有公帑的，这笔钱由公中支出就是了。” 公帑，就是官署的办公经费，但是店宅务这样级别的官署，自然是没有多少经费的。 所以孙大有口中所谓的公帑，十之八九就是店宅务的小金库。 苏泽又想起蔡襄的教导，这种前任留下的小金库，不能立刻动用，必须要先核查账本，有没有非法收入，确定安全后才能使用。 而且公帑的钱，必须要用在公事上，不然就会被人抓住把柄。 果然官场上处处都是坑，苏泽还是对着冯士元说道： “还是用本官的钱吧，今日诸吏赶来见本官，也是劳顿奔波了，士元多带点人过去，买点好吃的回来。” 苏泽暗暗心疼，一下子负担几十人的餐食，一人餐食差不多就是一百钱，这几十人就是五贯钱出去了。 冯士元接过交子，立刻点了几个人前往大相国寺。 苏泽又跟孙大有等人闲聊起来。 同样是店宅务勾押官，三人也有分工。 孙大有是负责出租屋产的孔目官，负责将空闲下来的房产租出去，也是店宅务中少有的肥差，所以他最胖。 魏同是负责维护屋产的孔目官，手下管着五百“左右厢店宅修选指挥”，但是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干瘦的包工头。 之前听说店宅务的维修队伍经常被权贵拉着去干活，现在看来是不假，这属于钱少事多还经常被骂的角色，也难怪魏同如此的憔悴。 冯有才是负责征收租金的孔目官，五十名掠钱亲事官就是他的手下，但是店宅务常年收租不足，所以冯有才压力也很大，人也是干瘦干瘦的。 通过闲聊，苏泽也发现，三人当中就属于孙大有最为灵巧，也难怪能吃的这么胖。 魏同一直低着头，老实巴交的样子。 冯有才是有心巴结苏泽，但是嘴笨说不上话。 不过这些都是表象，苏泽还是要观察一阵子再说。 按照蔡襄的说法，刚上任的主官，最好不要忙着更换手下的老吏。 虽然官员的权力很大，几乎可以对手下吏员予取予夺，但是做官都是要做事的，而任何事情都要人来办。 这些积年老吏，往往熟悉部门的运转，也知道很多雷区和关窍，如果将他们开革掉，整个衙门就会瘫痪。 所以蔡襄建议先摸清虚实，了解手下官吏的人品，熟悉官署内的事务，等到摸清楚了之后，再处置其中民怨最大的奸滑胥吏。 苏泽不由的感慨，蔡襄这套新官实用手册果然是老成持重之言，这也是他在审官院工作后总结的金玉良言。 苏泽接着说道： “市易所是官家钦点的机构，本官这些日子的工作，都会放在市易所方面，店宅务这边的事情，还请三位继续担着。” 听到这里，三人的表情又是一阵变化。 最胖的孙大有脸上露出喜色，显然他这个负责出租房产的孔目官权力不小，听说苏泽让他继续干自然很开心。 魏同则一脸沮丧，显然负责店宅务的施工队是一件劳心劳累的事情。 冯有才的脸色如常，是三人中城府最深的一人。 苏泽又说道： “此外店宅务的账簿，本官还要继续看一看，你们工作上有什么难处，可以和本官讲。” 这时候，魏同挣扎了一下，张开嘴说道： “苏大人，店宅务的修选指挥们经常被拉着去修屋子，而且拖欠严重，您看？” 苏泽早已经知道了这件事，他对着魏同说道： “这样，以后若是有人要调动修选指挥干活，就让他来找本官，没有本官的命令，不得去干，无论是谁的命令。” 魏同听到苏泽的话，喜出望外的说道： “多谢苏大人！” 这时候冯士元已经带着人将午饭拉了回来，苏泽也跟着众多吏员一起吃了饭。 不得不说，这帮大相国寺的秃驴还真的会做生意，这外卖的盒饭口味竟然还真的不错，也难怪南衙这边的官署都会在这里订餐。 不过苏泽倒是有自己的想法，也不知道桃花源中的厨神童子能做多少人的饭菜，其实除去这些在城内各处的掠钱亲事官，店宅务倒是没有多少人用餐，与其让这些秃驴赚钱，还不如让厨神童子做饭。 除此之外，店宅务的旧账也要带给阿帐看一看，这样才能掌握店宅务内的真实情况。 最重要的还是市易所的事情，市易所要发挥作用，必须要形成规模才行，必须要尽快说服一部分工坊加入，才能打开局面。 果然是千头万绪，万事开头难啊。 ------------ 第068章 新书，套种，新建筑 接下来的半个月，苏泽都泡在了店宅务的公务当中。 这期间，也发生了不少的事情。 首先是蔡襄真的将自己的那本新官手册送了过来，看来蔡襄对这件事早有总结，最终编辑排版了一下就写成了。 苏泽又请蔡襄给书起名，最后定名为《新官到任仪注》，算是一本新官上任的操作指南。 让苏泽惊喜的是，这本书竟然一下子就给他贡献了一百五十点文脉之气！ 只能说蔡襄不愧是文学家书法家，就是一本工具书，写的也是生动有趣，内容也是深入浅出。 将这本书丢给阿纸，让他制作雕版刊印出来，苏泽又承诺会将卖书的所得全部交给蔡襄，却被蔡襄拒绝： “只要能让新官到任少走点弯路，那就算是蔡某的功德了。” 苏泽却坚持说道： “古有子贡赎人之事，蔡郎中如此功德却不受，后人又如何能将自己的经验写出来教谕世人呢？售书所得应该归蔡郎中所有，如果这本书真的能大卖，蔡郎中更可以大摆宴席，这样大家就更愿意将自己的经验写成书出版了。” 蔡襄听了也觉得有道理，就和苏泽做了君子约定，满意的回去了。 而阿纸那边，上一次和王安石等人的文会的文集已经刊印出来了。 反正材料都是桃花源的，也没有人力成本，苏泽干脆一次印了一百本，让人送到了王安石等人的家中。 这类文集自然不是用来自己收藏的，这其中杨寘拿走了最多，他每次赴宴都会带上文集分发传阅，而他作为状元参加的宴席又是最多的。 结果就是参加文会的一众人都在汴京士人圈子里又出了名，苏泽和曾巩两个没考中的，也被拿来和杨寘王安石等甲科进士相提并论了。 看到一本文集竟然传播如此之快，由此可见汴京士人的文学生活匮乏。 苏泽更坚定了办小报的想法，他抽空又拜访了曾巩，说服了对方参与办报。 至于第一期，曾巩提议还是先向熟人约稿，等弄出名气再向大众征稿，苏泽听从他的建议，又拉来公证人王安石，给曾巩开出了一个月五贯钱的聘金，请他担任小报的主笔。 这些日子还发生了一件事，就是王安石要返回江西老家成婚了。 虽然王安石高中进士第四名，但是依然要在审官院侯阙，也就是等待相应的官职出缺，才能正式做官。 做官之后就没那么自由，王安石的母亲吴氏一合计，决定带着一大家子返回临川老家，将儿子的婚事办了。 众人知道了这件事，纷纷向王安石送上礼物，不过王安石坚决不肯接受贵重的礼物，最后也只是按照士人交往的利益，收下了风干的雉鸡作为礼物。 在休沐之日送别了王安石，苏泽又忙起了搬家。 有了公务在身，再住在张尧佐家中实在是不方便了，苏泽最后还是搬回了小院。 好在苏泽的行李也不多，最后只是冯士元上门帮了忙，就重新搬回了旧宅。 不过这期间张道成派人将小院子修整了一番，还买下了后面邻居家的宅子，也算是一进变成了两进的宅子。 此外冯士元也租下了隔壁的宅子，搬来了苏泽边上。 桃花源同样也变了样子。 从蔡襄那边得到了150点文脉之气后，苏泽有了总计165点文脉之气，总算是缓解了窘境。 可是刚刚攒到了文脉之气，苏泽一进入桃花源，厨神就找了上来。 “桃源主人，只是制酱还是不够的，做菜还需要油。” 苏泽没想到【挑剔】这个技能竟然这么麻烦，他只好问道： “那要怎么制油？” “如今常用的是胡麻油，只要种植胡麻，再建造一座【榨油工坊】就可以了。不过。” “不过什么？” 胡麻，其实就是芝麻，也就是后世说的香油。 芝麻油自然是香的，但是作为炒菜的油却又过于浓烈了，而且很多人也吃不惯芝麻油的香味。 “如果桃源主人不喜欢胡麻烹饪的食物，可以载种芸薹。” “芸薹？” 这时候阿农凑过来说道： “不就是油菜吗？” 原来是油菜啊，油菜榨的油就是菜籽油，这也是后世常用的油料作物之一。 阿农又说道： “这油菜可以和稻谷套种，也就是一亩土地上可以同时出产油菜和稻谷。” 苏泽眼睛一亮，这样不仅仅可以减少建造农田的花费，也能减少雇佣农蕴童子的花费！ 苏泽想起自己前世的时候，在江南的一些地区，确实会在冬季种油菜，然后等到春季收获了油菜种植水稻，然后到了两季水稻收获之后再播种油菜。 这种套种可以有效的节约土地，在保证主粮生产的同时，也增加经济作物的收益。 在后世漫山遍野的油菜花海，还能增加旅游业收入。 苏泽满意的对阿农说道： “我这就去买油菜种子，阿农尝试套种油菜，将套种的方法记录下来。” 任何一种农业技术的发展，都能大大有利于百姓，苏泽正好在桃花源实验套种油菜和水稻的农耕技术，以后等到自己有机会主政一方，就可以推广这项技术了。 阿农点点头，又回到田间劳作。 厨神童子又拉着苏泽说道： “桃源主人，那我还需要一座【榨油坊】，一个【普通猪舍】，至于【屠宰场】就不需要了，杀猪我可在行了！这样就能开始做菜了！” 苏泽张开长卷，【榨油坊】是蓝色建筑，需要15点文脉之气，也需要一名农蕴童子在里面工作，而【普通猪舍】是绿色建筑，只需要10点文脉之气，也需要一名农蕴童子全职照料。 苏泽咬咬牙，又花去了35点文脉之气。 这次依然招募了两个普通的灵蕴童子。 看着仅剩的130点文脉之气，苏泽再次感慨这文脉之气真的不够花啊。 就在苏泽准备离开桃花源的时候，吏蕴童子阿帐找上了苏泽。 “桃源主人，这些账目有问题。” 苏泽一凛，他总共送进来了几批账本，冯士元的账本很干净，阿帐没有看出什么大问题。 这一批是苏泽从店宅务架阁库中取来的店宅务账本，阿帐才看了三天，就已经看出问题了？ 苏泽说道： “好好和我说一说，哪里有问题。” ------------ 第069章 暗藏猫腻 苏泽走进了【押司厅】中，阿帐从成堆的账本上抽出几个账本，对着苏泽说道： “桃源主人，您看这些账。” 苏泽看着如同天书一样的账本，两眼一黑，他推开账本说道： “还是你讲给我听吧。” “这些房产的承租人，和掠钱亲事官收取租金的人名对不上。” 苏泽看了看，顿时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这应该就是所谓的二房东了。 负责出租店宅务房产的勾押官是孙大有，这是个有油水的肥差，他将那些容易租出去的公租房，租给自己的同伙，然后再将宅子加钱租给真正需要租房的人，就可以轻松获得差价。 这也是店宅务最典型的权利寻租了。 所以孙大有是三个勾押官中最胖的，也是吃到好处最多的。 苏泽问道： “这样的房产大概有多少套？” 阿帐立刻说道： “总计有八百套。” 八百套也是不少了。 店宅务是公租房，远比市场上私房租赁便宜，所以二房东的转租价格，只要比私房的价格便宜，就可以赚到钱。 按照店宅务的统计，店宅务的房产平均“月掠钱二百文”，也就是说平均一个月房租是200文。 而正常市场上的租房价格远不止如此，苏泽原来那个一进的小院子，如果租出去可以月租达到500文一个月。 一间屋子，一个月就有300文的寻租空间，那一年就是三贯钱。 而八百间房子，一年就是两千多贯。 这已经是相当大的一笔数字了。 阿帐又拿出一些账本说道： “这些也有问题，这些钱是掠钱亲事官记录已经入账的租金，但是在店宅务的公账上依然是积欠的状态。” 苏泽接过账本，这应该就是冯有才的赚钱方法了。 手下掠钱亲事官收了房租，但是中途被冯有才这个勾押官给侵吞了，在店宅务的总账上还显示是欠款的状态。 这也是公门常用的捞钱手段了，也都是蔡襄在《新官到任仪注》提醒过的手段。 苏泽问道： “大概多少钱？” 阿帐拿起算盘，迅速播弄算珠，对着苏泽说道： “仅仅是去年，就有三千贯。” 苏泽暗暗咋舌，没想到看起来干干瘦瘦的冯有才，才是整个店宅务里最肥的那个硕鼠。 而且他的行为比起孙大有还要恶劣，这种侵占租金的行为，百姓明明已经交了钱，却被他从中私吞了，也难怪店宅务那么多欠款收不上来，这其中有多少这样的糊涂账，估计连店宅务的官吏自己都说不清楚。 “修选指挥的帐呢？” 阿帐说道： “大体上没有问题，也有一些积年吃空饷的人员，不过很多都是常年累欠了。” 苏泽点头，看来三个勾押官当中，魏同还算是干净。 证据在手，苏泽就可以秋后算账了。 看着如同小山一样的账册，如果自己不是有阿帐在，恐怕几个月都理不清其中的猫腻。 这也是这些勾押官敢于从中渔利的原因，大部分的官员其实对具体的事务并不了解，为了自己的考课不出问题，又需要依仗这些胥吏办事。 想要收拾他们的时候，又拿不出具体的证据，只能姑息他们坐大。 阿帐又说道： “另外这些屋产的出租也有问题。” 苏泽拿起阿帐递过来的几份合同，疑惑的问道： “哪里有问题？” 阿帐说道： “这几套吉祥街的房子，在前任租户退租之后，就立刻被租了出去。” “正常来说，退租的房产需要经过修选指挥们的修葺清扫，然后再张贴布告重新租出去。” “这几套房子租的太快了。” 苏泽点头说道： “那也是孙大有从中渔利了？” 阿帐有些犹豫的说道： “但是也这些屋产的承租人和交租人是一致的，而且租房子的人一下子交了半年的租金。” 苏泽想起了吉祥街，这是一处靠近南衙的店宅务屋产，也是店宅务最好的屋产之一。 好像前几天说店宅务闹妖僧，就是在吉祥街。 再看看退租的时间，果然就是一个月前，也正好是杨寘说起吉祥街闹妖的时候。 杨寘也说过，吉祥街的房子因为临街南衙，所以特别好租，租下的人也不会轻易退租，就是放在手里转租也是赚的，要不是闹妖这些房子根本不可能空下来。 但是闹妖的房子，却有人迫不及待的租下，怎么都感觉有猫腻。 难道是孙大有装神弄鬼，然后将这些原住户驱赶出去渔利？ 但是仔细想想又不太可能。 能租在吉祥巷中的人，很多都是在南衙工作的官吏，这个孙大有胆子再大，也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他手上可是攒着八百多套可以寻租的房子，有必要在吉祥街动手吗？ 店宅务在整个南衙，只不过是个最不起眼的衙门，这些人可都是他完全吃罪不起的。 苏泽说道： “这些房产你也挑出来，先不整理，将孙大有和冯有才贪墨的证据整理好。” 阿帐应了下来，苏泽这才从桃花源中离开。 可苏泽刚刚从桃花源回来不久，门外又传来了敲门声。 苏泽披上衣服打开门，见到了一胖一瘦两个熟悉的面孔，他立刻就要关门。 只见那个胖都头伸出手，抓住门板，咧开嘴道： “苏提举！苏相公！求您别关门啊！” 来人正是皇城司的两人，胖的是李都头，瘦的则是他的手下军头。 苏泽卷入妖书案也都是“多亏”了两人，上次好不容易扳倒了吕夷简，苏泽和两人也算是分道扬镳。 今日又来登门拜访，肯定准没有好事。 不过李都头毕竟是皇城司的番子，他死死抓住门板，苏泽关不上门，又见到他嬉皮笑脸的谄媚样子，苏泽只能说道： “进来说吧。” 身后的瘦军头手里提着大包小包的礼物，进了院子后李都头立刻说道： “听说苏相公乔迁，这是李某送了上的贺礼！” 苏泽没好气的说道： “有话快说，别来这虚头巴脑的。” 李都头见到苏泽态度松动，连忙跪在地上说道： “求苏相公帮帮我们二人！” 苏泽一时又有些心软，这两个活宝也是他穿越以后打交道的几个人了，他说道： “说说吧，你们又卷入到什么倒霉案子里去了。” ------------ 第070章 泄密案和闹妖案 不用说，肯定是这两个倒霉蛋，又被上峰安排去调查什么棘手案子，两人走投无路，所以才又找上了苏泽。 李都头听到苏泽松口，立刻站起来说道： “我就说苏相公能未卜先知！” 李都头旋即苦着脸说道： “上次承蒙苏相公的庇佑，我二人算是侥幸过关，李节度使还给俺们升了官，如今俺已经是亲事指挥了。” 苏泽知道，皇城司名义上是一个军事机关，除了少部分高层是文职之外，剩余的都是武官。 军头、都头依次往上，就是亲事指挥，这是负责五百人的中层军官了。 再往上就是亲从指挥，是管理一千人的中高层军官。 再往上升就从武官到武将，也就是有品级的官员了。 当然，这并不代表李指挥手下就有五百人，宋代武官的级别也和文官的官品一样，都是代表享受的待遇，也就是后世所谓的“职级”，具体做什么事情，还是要看“差遣”。 大概率这两人升了官涨了待遇，但是做的事情还和原来一样。 李指挥继续说道： “前几日节度使又将我二人召去，让我们跟随谏院的包御史，调查枢密院闹妖案和泄密案。” 果不其然，这两人估计是在皇城司提举李用和心中挂了号了，遇到疑难案件就让他们处理。 “等等，不是闹妖案吗？泄密案是什么？” 李指挥试了一下眼色，他手下的瘦军头走到门口警戒，他这才说道： “苏相公，您知道朝廷委派富公为接伴使，迎接辽使入朝的事情吧？” 苏泽点头，富弼过了年就在澶州接了辽国使者，算算日子马上就要进京了。 李指挥说道： “本来这一路上都挺顺利的，但是前几日富公突然派遣快马入京，向官家上密扎，说在枢密院中有内鬼泄密，官家这才让李节度严查的。” “所以官家怀疑，枢密院闹妖案和泄密案有联系，让你们并案调查？” 李指挥连连点头，苏泽问道： “那富公又是如何知道枢密院有人泄密的？” 李指挥摸着脑袋说道： “富公上的是密扎，官家又不可能将密扎给我等看，自然不知道为何富公这么说，但是既然官家下令彻查，那肯定就是有人泄密了。” 苏泽摊开手说道： “你连怀疑都没有，这要怎么查？两位还是请回吧！” 见到苏泽要送客，李指挥立刻说道： “苏相公！苏相公且慢，包御史还是查到了一些线索的。” “包御史？就是上次那个包拯？” 说起包拯，李指挥也是一脸的敬佩，他说道： “俺这辈子除了苏相公，就没见过包御史这么能查案子的官！” 那可不是吗？后世都拍电视剧了。 李指挥说道： “包御史命令我们潜伏在枢密院外围，果然在五天前发现了一个黑衣人，半夜翻越了枢密院的院墙。” “那人抓住了吗？” 李指挥挠头说道： “要是抓住了，俺们也不会求到苏相公这边了，就是因为我跟丢了那贼，连累了包御史被斥责，所以才想要请苏相公出马，将功折罪。” 苏泽看向李指挥，虽然初见不是很愉快，但是作为皇城司的军官，他确实算是个忠厚的，也知恩图报，懂得人情世故。 上次扳倒吕夷简，也靠着皇城司的旗号做了一些事情，苏泽问道： “那你是在什么地方跟丢了的？能知道贼人逃跑的方向吗？” 李指挥立刻说道： “当然当然！我可以确定！贼人是逃进了大相国寺！” 大相国寺？ 是啊，大相国寺距离枢密院不远，而且因为大相国寺占地极大，僧房鳞次栉比，也是整个南衙区域最复杂的地方。 但是这帮秃驴可不好惹啊。 要知道大相国寺可是皇室敕封的寺院，真宗曾经亲笔题名，整个寺院有僧众万人，产业众多。 如果是其他地方，就算是普通的官署衙门，李指挥早已经带人进去搜查了。 但是遇到大相国寺，他也不敢贸然闯入，最后跟丢了贼人的踪迹。 “大相国寺，这事情果然难办。” 李指挥的脸也皱在一起，显然这个案子实在是折磨他不轻。 苏泽又问道： “那闹妖案呢？” 李指挥说道： “闹妖大概是二十天前的事情了。正旦以来，因为辽国的事情，枢密院为了防止泄密，要求所有官吏都锁院住在枢密院里。日夜还要让官吏轮值，以免耽误边地军情，那一日轮值的堂吏名叫蔡勇，是负责报递的堂吏。” 堂吏，就是政事堂和枢密院，这两个最重要机构中办事的吏员。 因为五代时期吏员干预国政的教训，宋太祖专门对堂吏进行了严格的制度，要求他们参加专门的考试才能担任，一些要害岗位的堂吏，更是要求进士才能担任。 堂吏虽然听起来位卑，但是“宰相门房七品官”，堂吏的能量可不小。 “堂吏蔡勇在巡逻到明堂的时候，被明堂内逃走的妖物吓晕，同行主事徐利军则逃出去报告当日负责值夜的枢密直学士文彦博文公，文学士立刻封锁了枢密院，但是没有抓到妖物。” 苏泽皱眉说道： “也就是说这妖物足足有多人亲眼所见，堂吏蔡勇，枢密院主事徐利君，以及当值的枢密直学士文彦博都亲眼见了？” 李指挥立刻点头说道： “正是如此！其实不止他们，不少值守的堂吏都见到了，皇城司去调查的时候，很多人都说见到了一个会发光的光头脑袋飞入空中，现在想起来都背脊发寒呢！” 苏泽又问道： “那你那日跟丢了的黑衣人，能将头飞出来吗？” 李指挥立刻摇头说道： “当然不能，若是能飞，他当日何必要跑？俺可是追了他很远的！” 泄密案没有进展，闹妖的事情又人心惶惶，也难怪皇城司压力巨大。 苏泽说道： “你们可知，在枢密院闹妖之前，吉祥巷也闹过飞头蛮？” 李指挥说道：“市井似乎有传说。” 苏泽说道： “既然枢密院那边查不下去，不妨去吉祥巷查探一番，等你们查探清楚再来找我吧。” ------------ 第071章 辽使（求追读） 汴京城外，驿站。 接伴使富弼忧心忡忡的看着汴京方向。 这个驿站距离汴京城只有几个时辰的路程了，但是为了安全，富弼没有夜里赶路，而是在这里休整一日，等到明日再入汴京。 这次迎接辽国使者，可以说是一波三折。 从澶渊之盟后，宋辽关系已经平稳了几十年了。 但是在十年前，新任辽主耶律宗真登基以后，辽国内部发生了变化。 耶律宗真是辽圣宗耶律隆绪之子，耶律隆绪十分宠爱皇后萧菩萨哥，为了皇后在自己死后的安全，辽圣宗耶律隆绪干了和宋真宗一样的事情，也就是将自己妃子萧耨斤所生的儿子耶律宗真过继给皇后萧菩萨哥收养。 但是辽国的局势又有所不同。 宋仁宗的生母李宸妃没有家族势力，宋仁宗一直都不知道自己的生母，刘太后是垂帘听政的太后，最后得以安享晚年。 但是耶律宗真的生母萧耨斤家族势力庞大，所以在辽圣宗耶律隆绪驾崩之后，萧耨斤被并尊为太后。 接着萧耨斤又通过一系列的斗争，将自己的情敌萧菩萨哥逼死。 经过几轮权力斗争，萧耨斤又飘了，她竟然要效法北魏胡太后旧事，想要废掉自己的儿子。 她完全没有想过，自己的权力来源就是这个儿子。 辽重熙三年（1034），耶律宗真当场发难，一举捣毁了母后的造反集团，用一辆囚车把她押往了庆州软禁起来，并在第二天下旨废萧耨斤为庶人，行郑伯故事发誓母子不再相见。 从这个时候开始，辽主耶律宗真才算是真正掌握了权力。 不过刚刚掌握权力的耶律宗真还是比较克制的，倒是没有太折腾，也维持了宋辽之间的稳定。 但是西夏崛起后，三川口宋军大败，耶律宗真又开始蠢蠢欲动了，他多次询问身边的将领是否能出兵大宋，但是其领兵的重臣萧萧穆却坚决反对。 紧接着好水川宋军又败，这次耶律宗真实在忍不住了，派遣宣徽南院使萧英和翰林学士刘六符出使宋朝，向宋朝讨要关南土地。 富弼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主动请缨，前往宋辽汴京迎接辽国正使萧英和副使刘六符。 宋辽已经和平多年，对于互相之间也是有了解的。 富弼知道，此次出访的辽国正使萧英是前朝老臣，而翰林学士刘六符则是辽主耶律宗真身边的近臣。 这样的组合，就是在外交上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 辽使会根据大宋的局势，开出相应的筹码，所以接伴使并不是陪同辽使进汴京这么简单，必须要顶住辽国的政治讹诈，展现出强硬的一面，但是又不能给辽国使者找到战争借口。 果不其然，在澶州接到了辽国使团后，副使刘六符一直态度倨傲，经常出言挑衅。 而接到了辽方的国书，富弼就更加头疼了。 辽方国书中写出，关南十县是当年石敬瑭割让给辽国的，现在向大宋索要。 这就是富弼出使之前，宰相们商议的最糟糕情况，辽国索要割地！ 关南十县不仅仅富庶，同时也是宋辽防御的前线，是断然不能割让的，富弼据理力争，双方第一次谈判不欢而散。 但是让富弼意外的是，当天夜里辽国正使萧英却私下和富弼见面，并且秘密向他说道： “即可从，从之。不从，更以一事塞之。” 听到萧英这句话，富弼立刻明白，这位辽国正使，也是不赞同宋辽之间开战的。 而萧英贵为辽国宣徽南院使，也是辽国执政之一，说出这样的话，那就说明辽国内部不赞同开战的人很多，而且地位也不低。 富弼立刻将这个情况汇报官家和两府，然后一路上和副使刘六符展开了激烈的辩论。 而正使萧英果然在暗中帮助富弼，在争论激烈的时候，他都会打断刘六符，原本谈判已经有了一定的成果，富弼坚持不肯割让关南十县，也不同意派遣公主和亲，只同意增加岁币这个条件。 但是让富弼措手不及的，在距离汴京城不远的时候，局势又发生了变化。 原本是副使的刘六符突然强势起来，正使萧英称自己足疾发了，连富弼的面都不见。 而刘六符也开出底价，要求大宋派遣公主和亲，并且讨要一百万缗的嫁妆。 让富弼警惕的，这一百万缗，就是他担任接伴使之前，两府宰执给他交的底，是大宋谈判的底线。 理所当然，富弼认为是朝堂中出了内鬼，将大宋和谈的底线告诉了辽国使团，所以刘六符才能如此的强硬。 富弼立刻向官家上密扎，将自己的怀疑告诉朝廷，然后一路上坚持强硬态度，又放慢使团行进速度，给朝堂时间来调查枢密院泄密案件。 次日，刚出门前往南衙上街的苏泽，听到了御街封锁，辽使入京的消息。 苏泽和冯士元不得不绕道而行，好不容易才抵达了店宅务官署。 辽国作为大宋的盟约兄弟之国，辽国使者的待遇是凌驾于他国使者上的。 冯士元以前在开封府任职的时候，曾经经历过辽使入京的场景，他对苏泽说道： “开封府、鸿胪寺、太常礼院要有的忙了。” 苏泽问道： “鸿胪寺要给辽使提供食宿，太常礼院负责礼仪接待，关开封府什么事情？” 冯士元说道： “提举，您不知道这开封府是天底下最难办的差事，宋辽之间虽然是兄弟之邦，但是河北豪客对辽国有国仇家恨，若是真有任侠之士行刺辽使，那负责京畿治安的开封府就要背黑锅了。” “所以每次外藩使者入京，都是开封府最紧张的时候，开封府上下官吏都要动员起来，保护辽国使团的安全。” 好吧，为权知开封府的郭稹默哀一秒钟，好在辽使入京和他这个小小的店宅务专务无关。 苏泽踏入衙门，他手下市易所中的另外一名孔目官张叔成，快步走了上来。 “提举，市易所遇到麻烦了。” 苏泽想到市易所推进工作会有阻力，却没想到这么快。 苏泽招呼张叔成进入明堂详说，他倒要看看，到底是哪个不开眼的，要挡着自己推进《店宅市易法》。 ------------ 第072章 大相国寺 进入明堂，张叔成向苏泽汇报道： “提举，这几日属下都在说服店宅务内的租住商户加入市易所，本来也有了一些成果，但是昨天突然这一些商户都告知属下，他们要退出市易所。” “属下亲自上门劝说，打探情况，原来这些商户都是受到了大相国寺的威胁，不敢加入市易所。” 苏泽皱眉问道：“大相国寺？” 张叔成说道： “大相国寺是这些商户背后的大商人，他们进货和卖货都是和大相国寺交易的，还有很多商户从大相国寺的长生库中借了钱，连我们市易所的低息贷款都不敢贷。” 苏泽看向冯士元问道： “大相国寺有这么多的产业吗？” 冯士元点头说道： “提举，您有所不知，大相国寺挂名的僧人多达千人，而僧道入城都是免税的，所以很多大相国寺就做起了运货的买卖，城内很多工坊背后都是大相国寺。” “另外信众所捐赠的银钱太多，都留在了大相国寺的长生库里，就有僧人拿着这些钱出去放贷，名曰‘长生贷’，这些僧人钱多肯借，就算是生息高达五成，也有很人多借。” 原来大相国寺不仅仅是一个大综合商场，同样也是大垄断商人和银行家。 不过历朝历代寺院都会做这些买卖，只是苏泽没想到大相国寺对汴京城的经济渗透竟然如此之大。 苏泽看向张叔成问道： “这些工坊，都是一些制造什么的工坊？” 张叔成说道： “都是酱醋里的那些工坊，也都是制醋制酱的。他们从大相国寺的僧人那边购买黄豆，最后又卖给大相国寺，由大相国寺卖给他们手下的食铺。” “制酱是个周期长的行当，从下酱到出酱需要小半年的时间，他们的订单都在大相国寺手里，而且很多人还背着长生库的借款。” “制酱？” 张叔成怕苏泽不理解制酱，他说道： “就是做菜时候要放的酱醋，酱和醋的制造方法都是差不多的，都是用豆做原料。” 苏泽打断了张叔成说道： “我知道什么是制酱，也就是说这些工坊不愿意加入市易司，是因为他们的订单都在大相国寺手里？” 张叔成连连点头。 苏泽对着张叔成说道： “现在就带我去酱醋里看看。” 接着苏泽又掏出一些帐纸，交给身边的冯士元说道： “你拿着这些，去找孙大有、冯有才和魏同三人过来。你与孙大有和冯有才说，让他们按照账上的数字，将这些年侵占的银钱补上。” 冯士元接过这几张帐纸，内心暗暗心惊。 这是一份详细的明细账，将两人侵占的账目记录都详细列了出来，可以说是证据确凿。 冯士元暗自侥幸，还好自己对苏泽全部坦白了，交上去的也都是真账！ 冯士元是知道店宅务那堆积如山的账本的，就算是他带上几个熟练的账房，想要盘清楚也要小半年的时间。 苏提举果然神通广大，竟然这么快就盘完了架阁库内的账本！ 冯士元接过了账纸，谨慎的问道： “提举准备如何处置他们？” 苏泽问道： “你以为呢？” 冯士元说道： “先命令此二人补足亏空，然后调整他们的职位。” 这也正合苏泽的心意，他说道： “那就让魏同去负责征收房租，管理掠钱亲事官，苏大有负责营建，再让冯有才负责租房事务。” 张叔成原来是商铺掌柜，不懂官场的事情，他反对道： “提举，既然您已经抓住二人贪墨罪状，为何不将他们移送上官处置？” 冯士元是官场老手了，他说道： “移交上官后，就算他们补足贪墨的亏空赃款，也和我们店宅务无关了，此其一。” “此二人在店宅务根深蒂固，其贪墨的事情肯定事关整个店宅务上下，若是将二人移交法办，也会引得店宅务内人心惶惶，若是有人有心人推动酿成事端，就对提举不利。” “先让他们补缴赃款，调整他们的职位，是先行缓兵之计，稳住他们，削弱他们在店宅务内的影响。” “等有了可靠人手替代，再将二人撤换法办也不迟。” 张叔成恍然大悟。 苏泽内心也赞同冯士元的处理方法，这就和后世要处理贪污官员，往往先将其调离要害岗位，用闲职挂起来再说。 苏泽现在的工作重点还是在市易所这边，所以稳住店宅务这边的事务再说。 苏泽放心的交给冯士元，然后就带着张叔成前往酱醋里。 酱醋里。 这是一个汴京城西北角破败的小里弄，店宅务本就是廉租房，所以大部分的物产位置都不好。 但也因为远离城市中心，所以面积相对开阔，这里每家每户的院子稍大，院子里都堆满了酱缸。 一来到酱醋里，苏泽就闻到了浓浓的异味。 这是黄豆发酵的味道，无论是酱还是醋，原理上都是利用豆类发酵产生的氨基酸，作为鲜味的风味来源。 这种味道十分的销魂，随行的几个吏员都快要吐出来了，苏泽皱了皱眉，却撑着走进了酱醋里内。 看到身穿官服的苏泽走进酱醋里，不少人都从院子里探出头。 张叔成又从其中一家比较大的宅子里，拉出了一名中年男人。 “提举，这就是这里的里正张寤生，快见过我家提举。” 名叫张寤生的里正连忙跪下向苏泽行礼。 为了方便管理城市，汴京城内依然有所谓的里长、邻长、坊正之类的人，不过这些也就代表这片地区的地头蛇，并不是汉唐那种属于官府编制的正式工。 将这些人纳入到体系内，还是要等到王安石实行《保甲法》的时候了。 北宋中前期的基层社会管理就是这么松散，基本上处于民间自治的状态。 苏泽将张里正扶起来，和蔼的说道： “本官是来询问市易法的推行情况的，若是酱醋里有什么困难，尽可以和本官说，先去你家慢慢谈吧。” 张寤生疑惑的看着苏泽，以他对大宋官差的印象，哪一个不是骄横凶暴的，那些士大夫虽然表面上仁义，实际上都是吃人不吐骨头。 哪有苏泽这么温和的官，而且还屈尊亲自来到脏乱差的酱醋里。 当官的这么客气，张寤生连忙将苏泽迎进了他的屋子里。 ------------ 第073章 恩威并施 和其他家一样，张寤生的院子里也满是酱缸。 中国古代制酱的历史很长了，但是上古时期主要是肉酱和果酱。 发酵酱醋的工艺，都是在唐宋时期成熟的，并深远的影响了后世华夏饮食。 张寤生家的方法也是时下最常用的方法，也就是用黄豆蒸熟后发酵，引入专门的菌丝后培养微生物，微生物的不同酶系作用下，原料中各种有机物发生复杂的生物化学反应，形成酱油的多种成分。 传统制酱是一件复杂的手艺，豆豉制造完毕后，还需要放在酱缸之中继续反应。 遇到太阳好的时候就要搬出来晒酱，遇到下雨的时候还要遮挡雨水，还需要经常的翻打搅拌酱缸。 张寤生的家人就在查看酱缸，不断的搅拌酱缸。 将苏泽引入屋内，这位酱醋里的里长家中也很寒酸，甚至还不如苏泽自己那个小院。 小小的两间屋子挤了七口人，房子的情况也已经很糟糕了，屋顶都有破洞。 苏泽问道： “你们不愿意加入市易所，是因为大相国寺威胁吗？” 张寤生先是点头，接着又摇头，他说道： “提举相公！整个酱醋里的酱醋，大部分都是卖给大相国寺的，若是他们不收，这半年的辛苦就泡了汤，到时候连糊口生计都难啊！” 相公是宰相尊称，张寤生的称呼不伦不类，但是苏泽也不在意，他继续问道： “汴京城内的食铺那么多，还有诸多正店脚店，难道不能卖给他们吗？” 张寤生说道： “提举相公，咱们酱醋里用的就是土法，也不是什么老店名店，人家正店脚店怎么会买我们的酱醋。” “给我看看你们酿造的酱油。” 张寤生连忙搬来一坛酱油，将酱油打到碗里，果然整个酱油卖相十分的难看，暗红浑浊，闻起来也没有鲜香的味道。 在一旁的张叔成脸色难看，也就是说大相国寺供应官署的那些饭菜，都是用这些劣质酱醋做出来的？ 这帮秃驴好生的可恶！ 张寤生一下子跪在苏泽面前，哀戚的说道：“提举相公，请给我们一条活路啊！” 苏泽看着酱油，皱眉说道： “本官有一套制酱的秘方，不仅仅出酱速度快，也要你所制的酱油鲜香，若是你们愿意加入市易所，本官可以传授给你们。至于销路，只要制出酱油，市易所会帮你们寻找买家，你看如何？” 张寤生犹豫的看着苏泽，满脸都写着不相信。 要知道汴京城内的那些酱醋老字号，都有各自的制酱秘方，或者数代经营有老酱陈酱为引，这些都是家族不传之秘，哪有轻易相送的道理。 但是苏泽一个当官的，似乎也没有必要骗自己。 苏泽说道： “你先与街坊四邻说下，本官给你们时间考虑，若是要加入市易所，十日内来市易所签订契书。” 说完这些，苏泽就带着张叔成离开了。 当官没有逼迫自己，张寤生松了一口气，他让自家婆娘敲锣召集街坊四邻，将苏泽的话传达下去。 等到苏泽回到店宅务，冯士元已经将陆大有和冯有才处理完毕了。 一胖一瘦两名孔目官见到苏泽，立刻跪在地上向苏泽告罪： “提举老子，下吏罪该万死，谢提举老子饶命！” 苏泽看向冯士元，这家伙不愧是能被吕公弼选为捞钱白手套的角色，果然是个能力出众的。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恐吓二人的，将他们治得服服帖帖。 这次没查出账目问题的孔目官魏同也跟着跪下，也将自己犯过的小过错都向苏泽坦白。 既然冯士元唱了白脸，苏泽自然就唱红脸，他扶起三人说道： “本官初来店宅务，事情还需要诸吏同心协力才行。” “先将赃款退了，日后好好做事就是了。” 不得不说，中国人果然都是折中的。 如果直接要调整他们的位置，估计连魏同都不一定愿意。 现在陆大有和冯有才不仅仅愿意退赃，也接受了苏泽调整工作分工的命令。 接下来就是熟悉店宅务事务的下级吏员中，选拔出可靠的自己人，然后就可以取代二人了。 这一套方法当然也不是苏泽天生就会的，也都是蔡襄在《新官到任仪注》所讲的方法。 蔡襄这位审官院的郎中可以说是洞悉人心，他还告诫新官，这些犯了错的吏员，不管他们忏悔多么诚恳，只要找到替换的人，以后绝对不能再用了，切不可行妇人之仁。 苏泽也深以为然，打蛇就要打死，陆大有和冯有才是被自己抓了短处，等时间长了必然怨恨自己，到时候在公务中使绊子挖坑，那就和东郭先生一样了。 苏泽又对三人说道： “以后店宅务的公事，都要交给冯士元审阅后，本官才会加盖官印。” 陆大有和冯有才自然是一口应下，等到三人退下后，苏泽才对冯士元说道： “从店宅务的押司堂前役中看着点，若是有得用的人才告予本官。” 冯士元瞬间明白了苏泽用意，连忙点头说道： “属下明白！” 苏泽又对着冯士元和张叔同说道： “将市易所统计的，店宅务中工坊里的名产特产先挑出来，本官要先帮他们把货物卖出去，这样才能打响市易所的名号，让更多工坊加入市易所。” “属下领命！” 忙碌了一天，终于到了下衙的时候了，苏泽坐上了冯士元的马车，又问道： “你知道吉祥巷闹妖的事情吧？” 冯士元点点头，苏泽接着说道： “你在开封府内还有些旧识吧？” 冯士元重重点头，苏泽说道： “打探一下，看看开封府知不知道什么内情，回头向我汇报。” “属下明白。” 暮色降临，苏泽乘坐马车，顺着南衙下班的车流返回家中的时候。 汴京城的通勤也堪称灾难，马车挪动的速度和蜗牛一样，苏泽都开始怀念住在张尧佐家的时候了。 就在这个时候，车流突然停了下来，苏泽听到了车外的惊呼声。 从马车上下来，苏泽顺着人群回头看去，只见到宫城的角楼上点起了花灯，宫中还传出了乐鼓声。 冯士元说道：“官家在花萼楼设百花宴，是辽使到了！” ------------ 第074章 厨神的炒饭 官家设宴招待辽使，自然和苏泽这个选人阶的小官没有什么关系。 御街的道路堵塞，开封府的衙役们终于赶到了现场，在他们的疏导下车流逐渐动了起来，苏泽也终于在天黑前赶回了家里。 【桃源主人，厨神童子请您来一下桃花源。】 苏泽耳边响起了引导童子的声音，苏泽脱下官袍，随手拿起一本书，默念进入桃花源的口诀。 一阵晕眩过后，苏泽置身于桃花坞上。 在结束了一天的公务之后，站在桃花坞上，苏泽深吸一口芳香的空气，也觉得心旷神怡。 这里没有勾心斗角，只有如诗画一样的美景。 柳枝垂落在水面上，倒映出天上秀气的月牙儿。 微风拂面而过，吹散了水中倒映的月亮。 “归去来兮。” 苏泽轻轻念了一句，不远处的建筑上都亮起了点点的灯光，但是在【街坊小店】却传来喧哗声。 只见不远处的引导童子向苏泽招手道： 【桃源主人，这边！大家都等着您呢！】 苏泽顺着小路走到了【街坊小店】边上，果然灵蕴童子都聚集在这里。 手持大勺的厨蕴童子厨神，对着苏泽问道： “桃源主人，吃了吗？” 苏泽愣了一下，他肚子不争气的发出咕咕声，厨神立刻走进小店内，接着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炒饭，递给苏泽说道： “尝尝俺的手艺！” 苏泽接过炒饭，这是一份颜色深褐的炒饭，还能看到一些金黄的鸡蛋，苏泽闻到一股浓浓的酱香味。 “这是？” 厨神叉着腰说道： “这是俺秘制的酱油蛋炒饭！快尝尝吧！” 苏泽接过筷子，他夹起了一块米饭送入口中，只觉得口齿留香，好吃！ 苏泽忍不住又扒了几口饭，当大口吃饭的满足感充盈身体，他这才打了一个饱嗝儿，放下一粒米都没有的空碗，大声赞叹道： “太美味了！” 厨神的眼睛也眯起来，他头顶上的菜叶摇曳着，周围的灵蕴童子也发出欢呼声。 等等，酱油！ 苏泽问道： “酱油已经酿制出来了？” 厨神点头说道： “大豆的收获时间短，前几天就收获了，今日出酱了才请桃源主人过来尝尝，要不然光是米饭和鸡蛋，做不出美味来。” 苏泽来了精神问道： “若是在外面的世界，用你的方法，几日能出酱？” 厨神说道： “如果手艺过关，大概六日就能出酱了。” 这么快！？ 苏泽也惊讶了一下。 按照今日酱醋里的里正张寤生所说，他们只能从冬季开始制酱，最早也要夏季才能出酱。 而且夏季出酱后不能继续制酱，需要再等到入冬以后才能制酱，也就是说一年只能制一次酱。 而厨神这个方法，不仅仅只需要六日就能出酱，而且不限定在冬季制酱，这效率提高了几十倍都不止！ 厨神从屋内搬来了一个竹筒，他打开竹筒后，苏泽就见到了黑黢油亮的酱油。 苏泽打出一点酱油，用手指沾着送入嘴里，鲜！香！ 比今日在酱醋里尝到的酱油美味多了！ 苏泽放下酱油，对着厨神说道： “厨神，能将你制酱的秘方给我吗？” 厨神摇晃着头顶上的萝卜叶说道： “当然没问题！桃源主人为俺做了这么多事，这秘方就送给您了，我这就去把秘方写下来，如果有不懂的地方，可以来【厨神的酱油坊】看俺制酱。” 苏泽感激的说道： “多谢你了，厨神，你还有什么需要的吗？” 厨神抓着炒菜勺子说道： “桃源主人，如果能有香料就好了，除了制酱，俺还有很多食谱秘方呢！” 香料？ 如今的香料可是名贵的东西，不过苏泽现在也是官了，他点头说道： “我帮你搜集一些。” 厨神又说道： “桃源主人，俺要的是香料种子，要桃花源里种出来的香料俺才会用。” 苏泽这才想起来厨神【挑剔】的技能，他点头说道： “我帮你搞一些香料种子进来，再开辟【香料园】种植。” 厨神满意的点头，苏泽又想起隔壁的冯士元，他问道： “炒饭还有吗？” “还有很多。” “给我打包一份吧，我带出桃花源给别人尝尝。” “俺这就给您打包！” “另外把酱油也给我一桶。” “没问题！” 苏泽从桃花源中出来，提着酱油和炒饭敲开了隔壁冯士元家的大门。 “提举？” 苏泽将手里的炒饭递给冯士元，接着说道： “尝尝我做的炒饭。” “您做的？” 冯士元疑惑的看着苏泽，他没见到苏泽升火做饭啊？ 但是想到苏泽很长时间都是一个人生活，自己会做饭也正常。 冯士元内心感动，他曾经是开封府的吏，但是在当官的眼里，他们这些吏员依然是卑贱的，甚至有的官员都耻于和吏员交谈。 苏泽不仅仅向官家求情特赦了自己，还让自己重新做回吏员，更让冯士元感动的是，苏泽似乎从没有将自己当做下人看待，而是当做一个平等的人。 “尝尝看。” 冯士元吃了一口，顿时眼睛放光的说道： “好吃！” 苏泽又掏出了竹筒说道： “你尝尝这酱油味道如何？” 冯士元沾了一点酱油，他赞叹道： “鲜美！您这酱油不输给汴京城内的那些老字号！” 苏泽兴奋的问道： “如果要卖给那些正店，他们会买吗？” 冯士元思考了一下，摇头说道： “应该不会。” “这是为何？” “一来那些正店需求量极大，都有稳定的供货商，二是您这酱油没名声，正店也不会买的。” “不过这酱油如此鲜美，卖给一些脚店摊贩，也是能卖出去的。” 苏泽恍然大悟，这就是酒香也怕巷子深，就算是信息爆炸的那个时代，好东西也是要宣传到位才能卖出去。 宣传这东西，苏泽有的是办法。 怎么宣传自己的酱油，苏泽很快想到了一个绝佳的人选。 现在就看酱醋里的人愿不愿意抓住这个机会了，苏泽也思考过退路，若是他们都不愿意酿造新酱，大不了由市易所直接雇人酿酱油。 次日。 当苏泽一大早来到店宅务官署的时候，就见到酱醋里的里长张寤生，已经站在官署门口等着苏泽了。 ------------ 第075章 千金市骨 苏泽带着张寤生走进了店宅务官署内，等到了议事的明堂，苏泽问道： “想好了吗？” 张寤生跪倒在明堂内，对着苏泽说道： “提举相公，草民想好了。愿意跟着市易所干！” 苏泽有些意外，他本来以为要花费一番工夫，才能说服酱醋里的百姓加入市易所，却没想到张寤生只过了一夜就想通了。 苏泽说道： “说说看，你是怎么想通的。” 张寤生五体投地在地上说道： “昨日提举相公走后，大相国寺的钱僧就找上门来。” 冯士元在苏泽耳边说道： “钱僧就是大相国寺内负责放贷的僧人。” “那钱僧说，我们酱醋里想要加入市易所，让寺里的大和尚很不高兴，明年的息钱要涨两成，不然就要抽贷。” “提举相公，本来制酱就是个小本的买卖，大相国寺的货郎卖的豆子都要比外面贵，收酱的价格还压得特别低，若是再加息钱，一年到头就白忙了。” 果然，高利贷就是压在百姓头上的大山。 宋代的商品经济已经十分繁荣了，借钱的生意自然也已经出现。 而且古代借款的利息都很高，别说大相国寺这种五成生息的，就是借一还二，这样的高息贷款也是不少的。 甚至当今官家因为百姓借贷破产，还专门出台过法令，规定利息不能超过本金，也就是贷款利率不能超过100%。 大相国寺通过高价原料，低价收购，以及高息贷款控制酱醋里的百姓，几乎将他们变成了大相国寺的僧奴。 苏泽满意的说道： “好，你回去腾空酱缸，本官明日就去指导你制酱，至于原料，这次就由市易所出借给你，等制成酱油后再还，若是制不出酱就不用还了，如何？” 张寤生没想到市易所竟然有这么好的条件，他喜出望外的答应下来，在张叔成的带领下，在偏厅签字画押，签订了加入市易所的契书。 送走了张寤生，冯士元却担忧的说道：“提举，千金市骨确实是好办法，但是制酱实在是太久了，市易所要打开成绩，也应该找些见效快的行当。” 苏泽一直都只是说制酱快，在冯士元看来，制酱再怎么快，也要好几个月时间吧。 冯士元又说道： “市易所新办，属下听说汴京城内很多大商人都等着看我们笑话呢。” 苏泽笑着说道： “这制酱就是见效快的行当。” 冯士元还是一脸的不信，苏泽又说道： “我的家传秘方，从下酱到出酱，只要七日时间！” “七日？” 冯士元一脸的不信，七日怎么可能制出酱来啊？ 如果能七日成酱，那哪里是什么制酱的秘方，那就是点石成金的仙术了。 但是一想到苏泽屡屡都能从绝境翻盘，冯士元又当他有什么计划，也不再多劝，老老实实按照苏泽的吩咐，去市面上收购黄豆。 接着苏泽又召集手下吏员前来汇报工作，这也是《新官到任仪注》叮嘱的事情。 做官最忌讳的就是“懒”，如果一件事主官都不上心，那么轻则下级执行的胥吏松懈，重则胥吏见到有机可乘，打着官府名义欺上瞒下，中饱私囊。 所以如果是亲民官，每日都要督问前一天工作的事情。 但是身为上官，对于棘手的问题也要帮着处理，不能一味的让下级蛮干。 陆大有冯有才二人被苏泽抓了把柄，面对苏泽的态度截然不同了，对苏泽十分的恭敬。 魏同也因为苏泽的手段，虽然上任肥差，但是也不敢怠慢，小心谨慎的向苏泽汇报工作。 临近中午的时候，店宅务后院又飘出饭菜的香味，刚刚办事回来的冯士元循着香味走入店宅务内，就听到吏员和堂前役欢喜的拿着饭菜。 “这是？” 小吏见到冯士元，连忙问礼道：“冯孔目安好。” 店宅务是没有公庖的，除了上任第一天，苏泽自掏腰包请大家吃了大相国寺外卖，大部分吏员衙役都是自己带饭的。 这些日子，冯士元也都是跟着苏泽在附近的饭店解决的。 小吏立刻说道：“苏提举说了，以后凡是在署内吏员衙役，都能免费吃上一顿午饭。” 冯士元皱眉，官署管饭也是正常的，比如他以前在开封府任职，开封府就有自己的公庖，只不过味道是一言难尽，但是汴京城在外吃饭也是价格不菲的，对于普通下层吏员和衙役来说，能在官署公庖吃饭，也是相当不错的福利。 冯士元撇过去，食盒中的饭菜也很简单，就是一份酱油蛋炒饭，以及一些简单的野菜，加上一份腌制的酸笋作为小菜。 比起大相国寺外卖的食盒，这顿饭显然有些简陋了，但是比起很多堂前役自己带的饭菜，热腾腾的饭菜已经是相当不错了。 想起昨日蛋炒饭的美味，冯士元也走入后院，只见到张叔同正在分发食盒。 “冯孔目，这是苏提举订的食盒，是提举自掏腰包给大家的福利，快点趁热吃吧。” 看着周围的吏员衙役脸上的笑容，冯士元不由的为苏泽手段暗赞。 这才到任店宅务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已经收拾了盘踞在店宅务内的孔目官，现在又拉拢了下层吏员和堂前役，这一套行云流水的操作下来，以后就是有人煽动这些吏员衙役给苏泽制造麻烦，他们恐怕也不愿意跟随。 有这样的手段，店宅务的日常事务就能维持下去，这在新官中已经是能力出众了。 冯士元见过有这样手段的，也就只有曾任权知开封府的范仲淹和郑戬了。 要知道范仲淹可一直都被认为是宰相之材，宣麻拜相只是时间问题。 而郑戬更是前任执政，如今也是一州的知州。 两人都是浸润官场多年，但是苏泽一个官场新人就有这样的手段，冯士元更是觉得跟随他大有前途。 领了一份食盒，冯士元先去明堂向苏泽复命。 可刚到明堂却被堂前役拦下，原来苏泽正在偏厅会客。 有客来访？ ------------ 第076章 妖案线索 苏泽正在见的客，就是皇城司的胖指挥李通，以及他的手下瘦都头。 两人的脸上都带着喜色，显然是闹妖案有了一定的进展。 “苏提举真是料事如神，俺二人去吉祥巷探查了一番，果然查到了线索！” “俺二人去往吉祥巷中，打听起一个月前的妖僧事件，和枢密院中妖物一模一样！” “一模一样？” 李指挥点头说道： “按照吉祥巷内居民的说法，一个月前，一颗发光的光头从屋内腾空而起，在空中飞舞了一阵子然后消失不见，这和枢密院中堂吏们的证词是一样的，两起案子果然有关！” “然后呢？” 如果案子破了，两人绝对不会再着急上门求见自己，肯定是案子又遇到了什么阻力。 果不其然，李指挥说道： “可闹妖的那户人家，是一名叫做封鸣的致仕堂吏，他家中发生了妖事后，就立刻退了店宅务的租房，带着全家返回了老家。” “而封鸣周围的租户，也都退租了，我们好不容易查到几家的新址，他们的证词也都和搜集到的一样，没有什么新线索。” “其他距离较远的住户证词，因为时隔已经一个月了，多有自相矛盾，含糊不清的地方。” 本以为发现了类似的案件，能够从目击者证词中得到进一步的线索，但是没想到和案件最有关的封鸣已经离开汴京城，而他们采集到的证词，也没有更多可用的线索了。 李通暗暗后悔，如果自己在枢密院妖案后就立刻来找苏泽，说不定还能追查到一些线索。 苏泽思考了一下问道： “枢密院中那名被吓晕的堂吏蔡勇，家住在哪里？” 李通立刻说道： “蔡勇也住在吉祥巷中，但是他家距离闹妖僧的封鸣家比较远，我们也审讯了蔡勇的家人，他们说吉祥巷闹妖时候，蔡勇早早就休息了，没有亲眼所见，家人劝说他搬走，但是蔡勇却用怪力乱神之言驳斥，坚决不肯搬走。” “那现在信了？” 李通点头说道： “蔡勇醒来还被留在枢密院中，包御史多次提审他，他已经精神恍惚神志不清了，晏相公请御药院的御医给他诊病，说是已经得了离魂之症。” 李通长叹一声，作为第一目击证人的蔡勇被吓疯了，少了多少关键的线索。 这起案件如此离奇，台谏、开封府、皇城司这么多强力机构都在一起追查，可是始终没有任何线索。 苏泽灵光一闪，他对着二人说道： “二位稍待。” 接着苏泽拿起笔，又喊来堂前役，命令对方从架阁库中取来几份档案记录。 不一会儿，等到堂前吏取来档案，苏泽翻开这些租房的记录，向两人展示道：“李指挥，你看看，这些房子，都是在吉祥巷闹妖后退租的吗？” 李通立刻说道： “正是！这些都是闹妖后退租的，提举您看，这就是那户闹妖宅子的主人封鸣！” 苏泽看下去，他之所以想到这些，是因为吏蕴童子阿帐在查看这些账簿的时候，曾经指出其中的问题。 这些房子都是在退租后立刻被租走的，并不符合店宅务租房的流程，所以当时阿帐怀疑这些房子被店宅务负责租房的孔目官孙大有中饱私囊。 但是后来苏泽经过调查，孙大有承认侵占的店宅务房产中，并不包含吉祥巷中的房子。 按照孙大有所说，这些新租户，就是在老租户退租后，主动来店宅务承租的。 当时吉祥巷刚刚闹了妖，孙大有正愁这些空出来房子怎么租出去，这些人上门承租，还给了孙大有不菲的贿赂，他就将这些宅子租了出去。 现在看来，这事情似乎还有内情。 苏泽指着这些条目说道： “不对劲。” 李通看了半天，还是看不出问题，他抬起头看向苏泽。 苏泽说道： “时间不对。” “按照你所说的，闹妖之后，闹妖宅子的主人封鸣退租返回老家，周围的住户纷纷退租是吧？” 李通点头。 苏泽说道： “可是你看，封鸣是这些退租人中，最后一个退租的。” “正常来说，你家里闹了妖，既然要搬家离开，是不是应该第一个走？为何封鸣是在邻居都退租之后，才最后一个退租离开？” “这？” 李通突然说道： “对啊，我们走访那些吉祥巷中搬走的租户，他们其中有些人都没见到妖物，都是事后听封鸣描述，这才吓得搬走的。” “也就是说封鸣在自家闹妖后，大肆宣扬闹妖的事情，吓得周围的邻居搬走，他这才最后一个退租离开汴京城！” “这封鸣有问题！” 李通一拍桌子说道： “俺这就回去，请李节度往封鸣老家发帖！将他逮捕入京！” 苏泽说道： “若是这封鸣真的有问题，他可能根本没有回老家，你们皇城司怎么抓？” 李通泄了气，苏泽又说道： “不仅仅是封鸣有问题，那些闹妖之后租房的人也有问题。” “吉祥巷闹妖，住在这里的人都避之不及要搬走，为何还有人要急着租进来，而且是一有人退租后就有人租走？” “你们在吉祥巷调查的时候，有没有见过这些新租户？” 李通仔细思考了一番，有些自我怀疑的说道： “好像还真没见到，当时想着这些都是新租户，肯定不知道当日发生的事情，我们敲门没开也就离开了。” “这么一说，确实很不对劲啊！” 李通抽了自己一巴掌，自己竟然没注意到这么明显的线索，他站起来就要冲回吉祥巷调查。 偏厅门口等待的冯士元，只见到一胖一瘦两人气冲冲的冲出了偏殿，他连忙坐进偏殿，担忧的看向苏泽： “提举？” 苏泽见到冯士元进门，随口问道： “对了，昨日我让你去开封府打听吉祥巷闹妖的事情，可有什么新线索？” 冯士元愣了一下，他刚刚忙于市易所的事情，竟然将这件事忘了汇报。 他立刻说道： “属下打听到一些事情。” ------------ 第077章 长生库 苏泽看着冯士元，惊讶于他的效率之高。 苏泽本来只是随口一问，毕竟昨天才交代冯士元去打探消息，今天他就找到了线索，就算是信息时代，这效率也太高了吧？ 冯士元已经决心诚心投靠苏泽，他也不藏私，直接说道： “南衙的胥吏们，也有一套自己打探情报的路子。” 苏泽恍然大悟。 就和后世一样，如果论哪里的消息最灵通，莫过于大街小巷的出租车司机。 但是论消息又灵通又准确的，莫过于当地基层公务员的圈子。 在古代这个效果反而放大了，因为很多官员根本就不把基层的胥吏当人看，他们在衙门中反而更像是隐身人，也能探听到更多的消息。 而且官府的运转，往往都离不开这些基层的胥吏衙役们。 冯士元在这个圈子有人脉，消息自然灵通。 苏泽也不细究他的消息来源，他只是淡淡的说道：“坐下慢慢说。” 冯士元坐下，开始说道： “先说这吉祥巷闹妖的那户人家。” “封鸣？” 冯士元微微一惊，他继续说道： “提举明察，正是封鸣，属下打听了他的一件旧事。” 冯士元也不卖关子，继续说道： “这封鸣原本是政事堂的堂吏，现在已经致仕了，但是他并不是正常致仕的，而是被勒令致仕的。” “犯了事？” 冯士元点头说道： “正是，属下从开封府打听到，封鸣的致仕，和郑府尹还有些关系。” 苏泽有些惊讶，冯士元口中的郑府尹，正是曾经任枢密副使的郑戬，也正是这位郑府尹在任的时候，抓住了冯士元和吕家勾结的证据，将他驱逐出开封府流放的。 但是郑戬为官清正能干，冯士元并不怨恨他，反而对他十分的尊重，至今称呼他都是郑府尹。 冯士元低声说道： “康定二年（1041年），也就是郑相公任枢密副使，曾经在汴京城内抓获过假扮僧人的辽国细作。” 苏泽一凛，他没想到这案子竟然牵涉到如此的隐蔽。 “这些辽国细作假扮成僧人，挂单在大相国寺中，瞒过了各方盘查。” “这和封鸣有什么关系？” “这些辽国细作之所以能挂单在大相国寺中，是因为他都有僧人的度牒，而这些度牒，就是当时在政事堂担任堂吏的封鸣签发的。” “你是说封鸣是辽国的细作？” 冯士元摇头说道：“这倒不会，两府的堂吏几乎都是世代相传的，这封家从太祖开国的时期，先祖就在政事堂任堂吏，属下更倾向于，他只是收钱办事。” “汴京城中的僧道管理不严，只要花钱就能购买，这已经是世人皆知的事情了。汴京百姓就有言，‘囊中羞涩莫求道，家中无财莫出家’。” 苏泽也是无语，知道你宋烂，但是不知道你宋竟然烂成这个样子。 如今还是仁宗这个公认的好皇帝在朝，等到了靖康年间还不知道烂成什么样子。 苏泽疑惑的说道： “为何这封鸣只是致仕，没有被惩处？” 冯士元低声说道： “时任宰相正是吕夷简，吕夷简执掌政事堂，认为这是郑相公是要借此攻击政事堂，于是出手将封鸣保了下来，只是勒令让他致仕，还销毁了这起案子的卷宗。” “后来郑相公被吕夷简扳倒，这件事也就没人重提了。” 苏泽愕然，一个小小的堂吏，背后竟然涉及宰相之间的争斗，还和宋辽之间的间谍战有关。 你宋这样激烈的党争，竟然还能到今日，还真的不容易啊。 但虽然知道了封鸣有问题，苏泽依然想不通他和妖僧案之间有什么联系。 封鸣已经致仕，又和枢密院中的妖案以及泄密案有什么关联？ 这一个个人名联系起来，但是苏泽却还是毫无头绪。 对了，还有大相国寺。 胖瘦两个皇城司番子，追逐从枢密院中逃出来的黑影，也是追到大相国寺附近跟丢的。 封鸣倒卖的僧人度牒，卖给的辽国间谍也是住在大相国寺的。 这事情和大相国寺那帮秃驴是不是也有关系？ 算了，还是等李指挥调查完了再说。 ----------------- 大相国寺。 宝相庄严的大雄殿边上，有一座不起眼的偏殿。 但是这座偏殿门口站着精壮的武僧，因为这里就是大相国寺的长生库。 执掌长生库的，是一名身披紫色袈裟的中年僧人。 这名僧人名叫法融，是当今大相国寺主持法相大师的师弟。 唐宋时期，紫色袈裟都是御赐的，只有地位尊崇的僧人才有资格披，这是从南梁武帝萧衍之后传下的规矩。 大相国寺负责放贷收贷的钱僧们，手里捧着账本和钱匣，依次在法融面前过堂，核对本月的账本。 这些在普通百姓面前颐指气使，一句话就能让借钱的百姓家破人亡的钱僧们，此时大气都不敢哈，等着法融身边的弟子检查。 而那些被查出账目有问题的钱僧，则都跪在长生库前的药师佛像前，颤抖着忏悔祷告着。 等到所有人的账目都查完，那些跪在药师佛前的钱僧也被武僧架了出去，剩余的钱僧这才松了一口气，将钱匣到药师佛身后的长生库中，然后依次离开偏殿。 等众人都退出去后，法融才对一个俊俏的青年僧人问道： “显庆，市易所那边怎么样了？” 名叫显庆的年轻僧人说道： “师尊，弟子已经让众钱僧放下话去，若是谁加入市易所，以后就别想从大相国寺贷到一厘钱！以前借的钱必须立刻还上！” “若是还不上钱，就将他们的家人卖给牙行抵债！” 牙行，就是宋代负责贩卖奴隶的商行。 俊秀的年轻僧人，在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却带着和煦的笑容，这对于负责放贷的钱僧来说，已经是习以为常的事情了。 法融微微点头，显然对于弟子的行动很满意。 法融又问道：“近日汴京城不安宁，前几日开封府还曾经上门，要搜查那些游方僧的单房，还是主持师兄挡了下来。单房那边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吧？” 单房，就是寺院的旅馆，游方僧人可以在寺院挂单修行。 宋代寺院因此衍生出住宿业，比如欧阳修青少年时期就经常住在寺院中。 显庆不以为然的说道： “师尊，咱们大相国寺的规矩，一向是广结良缘的，只要给足单费，都是来者不拒的。上次辽国细作的案子，也只是朝堂上的相公们为了党争，构陷我们大相国寺罢了。” ------------ 第078章 科技狠活:盐酸酱油（加更，求追读） 桃花源中，苏泽正在【厨神的酱油坊】，查看厨蕴童子厨神制造酱油。 他看到厨神在播弄的瓶瓶罐罐，首先想到的就是科技与狠活儿。 “桃源主人，这是石胆，是矿蕴童子在山上采集的。” 苏泽看着这块带着蓝色晶体的美丽矿石，就看到厨神用石杵将这些矿石捣碎，接着放进了一个罐子里。 “在罐子下加热，等到石丹内的药气升腾，再冷却后就能得到矾油。” 苏泽见到厨神将一口大石锅放在了罐子上，又在锅内倒上冷水，起到了冷凝的作用。 为了节约时间，厨神拿出一坛子他已经制备好的矾油。 苏泽闻到了一股浓烈的酸味，就在他准备用手去摸的时候，厨神童子一下子拦住了他。 “当心！这矾油可是危险的东西，遇肉则腐，铁触则溶！” 苏泽吓着缩了缩手，等等，这玩意儿不是硫酸？ 苏泽有些麻了，你不是造酱油？怎么搞出硫酸了？ 接着厨神又掏出瓶瓶罐罐说道： “将矾油和盐混合，再加热冷凝，就能得到盐强水。” 苏泽麻了，根据他不多的化学知识，硫酸加盐这应该就是制备盐酸吧？ 这是造酱油？ 苏泽并不知道，后世的工业酱油，其实就这么造出来的。 酱油本质上，就是将蛋白质转为各种类氨酸，将淀粉转化为葡萄糖。 古法酿造就是利用各种微生物来转化，费时费力不说，还很不稳定，有时候产生的杂质还有毒。 直接用稀盐酸，代替微生物对蛋白质进行水解转化，就可以大大缩短制备的时间，而且能够等到稳定的出品。 甚至这种酿造方法，连大豆都可以省下来，用豆粕、稻谷麸皮这些含有蛋白质的农产品残余就能造。 接下来厨神向苏泽演示了如何制造酱油的方法，等看完之后，苏泽只能感慨，不会化学的厨子不是好厨子，这可是满满的科技与狠活啊！ 苏泽最后问了一个问题道： “这个，这个盐强水制造的酱油，能吃吗？” 厨神不以为然的说道： “当然能！不过还有一道工序，要用草木灰兑水再中和一下，就没事了！” 等等，这不是制碱？ 酸碱中和，合理！ 厨神又说道：“其实如果要增加风味，只要兑一些古法酿造的酱油就行了。” 苏泽看向厨神，这哪里是厨蕴童子，不给你一个诺贝尔奖真是对不起你了。 等等，这不是意味着自己已经能在桃花源制备酸碱了？ 苏泽的心一下子火热起来，酸碱！火药！各种爆炸力惊人的炸药，都需要酸碱作为原料，岂不是？ 苏泽暂时压抑下这个想法，毕竟他还不想把桃花源炸飞。 等过阵子日子，在桃花源边缘建造一座实验室，再慢慢实验。 苏泽已经记下了制备过程，他向厨神童子问道： “能把制备好的盐强水给我吗？还有中和用的草木灰水的用量，也都写给我。” “好嘞！” 制造硫酸和盐酸的过程太不安全了，也不适合酱醋里这些半文盲，万一在制备的时候受伤了，反而会影响市易所推广新式酱油。 苏泽干脆将制备好的稀盐酸，当做原料分给这些百姓，这样也等于垄断了制备酱油的关键原料。 “你继续制备这个，对矾油和盐强水，找个安全的地方存起来。” “明白！” 原本一年才能生产一次的酱油，只需要七日就能完成，甚至品质还要比大部分古法酱油更稳定。 苏泽感慨，这就是科技的威力吗？ 这下子苏泽更有信心了。 接下来就是宣传了，酒香也怕巷子深，要一炮打响将酱油卖出去，为此苏泽也已经有了草案。 任何东西要卖上价值，都需要有内涵，也就是讲故事。 特别是那些流传千古的美食，哪一个背后没有小故事？ 后世江南地区，被乾隆下江南认证的美食，没有一千都有一万，怕是比乾隆写的诗还要多。 还有后世鼎鼎大名的东坡肉，这位东坡先生应该还在认真读书吧？ 深谙后世营销大法的苏泽，已经想好了办法。 那就是在即将出版的小报上，给酱醋里的酱油编个故事。 算算日子，曾巩主编的第一期小报也快要送来了，正好可以配合第一批酱油一起宣传。 除了故事，还需要一个配合酱油宣传的美食。 苏泽又看向厨神问道： “有没有用酱油制作的美食，要特别香又能体现酱油特点的，制作也简单，只需要酱油就行的？” 厨神思考了一番说道： “这个简单，做把子肉就行了！” 把子肉？ 苏泽想起这道齐鲁地区流行的美食，就是将肥瘦相间的带皮猪肉，放入酱油调味的坛子炖，炖好的把子肉肥不腻、瘦不柴，色泽鲜亮，确实是宣传酱油的好办法。 “等猪舍的猪出栏了，俺就给大家做把子肉！” ----------------- 桃花源中，一派其乐融融的景象，但是在宫城内的花萼楼上，这场迎接辽使的宴会上，气氛紧张了起来。 首先是辽国正使萧英，以自己有足疾为由，提出在宴会上不跪拜宋朝皇帝。 接伴使富弼据理力争，说当年澶渊之盟，宋辽约为兄弟之国，富弼自己也曾经出使过辽国，即使生病也参拜了辽主。 萧英也知道理亏，找了一个台阶就下来了，在左右侍从的搀扶下参拜了宋仁宗。 但是在宴会上，副使刘六符又说起关南的土地，说这些土地本来是石敬瑭献给辽主的，但是被周世宗“窃取”了，如今宋辽是兄弟之国，理应归汉关南十县。 群臣也没想到，刘六符竟然在宴会上就发难，就连一向仁厚的皇帝，脸色也很难看。 还是富弼站起来，驳斥刘六符的说法，说关南土地自古以来就是汉地，石敬瑭只是窃国的伪政权。 在引经据典方面，刘六符自然说不过宋朝的士大夫，刘六符只能偃旗息鼓。 但是辽使来势汹汹，宋朝君臣都忧心忡忡。 当然，其中任务最重的，还是接伴使富弼。 接伴使的职责，不是将辽使接到汴京就能交差的，富弼还要陪同辽使住进四方馆中，保护他们的安全，满足他们的需求，不能让辽使找到开战的理由。 ------------ 第079章 跋扈钱僧 第二天，苏泽到了店宅务官署后，就带着冯士元和张叔同，带着各种瓶瓶罐罐，前往酱醋里。 酱醋里的里长张寤生，已经准备好了空酱缸，在巷子口迎接上苏泽的队伍。 张寤生也是被那些大相国寺的钱僧逼得没办法了。 差不多二十年前，张寤生刚刚从亡父手里接过酱坊的时候，靠着一年辛勤制酱的利润，养活一家子是没有问题的，甚至还能有所结余。 十年前的时候，随着汴京城内的粮食价格上涨，再加上制酱原料连年涨价，酱坊的利润越来越少，一家人也只能勉强吃饱。 五年前的时候，张寤生已经要向大相国寺的钱僧借钱，才能买得起制酱的原料。 到了今日，他身上背负的借款越来越多，还要承受越来越沉重的利息。 前天大相国寺的钱僧上门，扬言若是张寤生再还不上钱，就要将他的女儿卖到城外的营属做营妓去。 张寤生这才下了决心，要跟着市易所搏一搏。 张寤生将苏泽迎入了院子里，市易所的堂前役们，将制酱的原料抗进院子里，接着苏泽就开始传授张寤生制酱的方法。 其实用盐酸制酱，很多过程好土法制酱区别也不大，听完了之后，张寤生看向苏泽，这就完了？ 用这个方法？真的能七日出酱？ 张寤生看向苏泽手里的陶罐，看着罐子里的“秘制点酱水”，心中也是将信将疑。 按照苏泽的说法，这是他祖传的老方，乃是祖先从一名仙风道骨的老道士手里，用一头耕牛换来的。 张寤生咬咬牙，反正也就是七日的时间，反正这位苏提取都承诺了，若是七日不能出酱，原料费用分文不取，自己损失的，也就是照料酱缸的七日时间罢了。 可就在这时候，院子外传来喧哗声。 张寤生脸色一变，他惊恐的说道： “是大相国寺的钱僧！” 紧接着是家家户户紧闭大门的声音，接着张寤生的院子门被踹开，几名身强体壮的护寺武僧，围着一名俊秀的青年僧人，出现在苏泽眼前。 见到身穿绿色官袍的苏泽，青年僧人微微一愣，他接着露出笑容说道： “大相国寺显庆，见过苏提举。” 来者不善啊。 苏泽正色说道： “你认识我？” “市易所的苏提举，贫僧怎么能不认识呢？” “既然认得本官，为何不拜？” 青年僧人微笑说道： “小僧不才，也是僧道司的僧官，见过苏提举。” 名为显庆的僧人，对苏泽行了一个同级的稽首礼，他的礼仪非常的标准，但是苏泽却感受到了浓浓的挑衅味道。 都说大相国寺的钱僧跋扈，苏泽总算是见识到了。 大相国寺的产业遍布汴京各行各业，长生库又是大相国寺的支柱收入。 市易所的两个业务，都对大相国寺的业务造成了威胁。 这些日子，张叔同说服店宅务的工坊主加入市易所，最大的阻力就是大相国寺。 苏泽看向显庆，他倒是没有因为显庆的倨傲态度生气。 苏泽只是感慨，变法何其难也。 就是简单的一个店宅市易法，就遭遇到这么大的阻力，也难怪历史上的变法，都需要政治强人才能推动，想要打破旧秩序，就必须要用强有力的手段才行。 苏泽并没有动怒，甚至都没有正眼看一眼显庆，却让显庆感觉到了莫大的羞辱。 他本来是不将苏泽这个选人阶的小官放在眼里的。 若不是苏泽一图弹劾倒了吕夷简，在汴京城声名鹊起，这样的小官连巴结显庆的资格都没有。 苏泽看了看显庆，平淡的说道： “这些僧兵总不见得都是有官身在吧？见到本官为何不拜？” 显庆皱着眉，他身边的护寺武僧看向他，张寤生院子前十分的泥泞，这些护院武僧都穿着得体的丝绸僧袍，要是在这里跪下，僧袍上就要染上污泥。 显庆知道是苏泽在恶心自己，他看向苏泽身后的冯士元等吏员衙役也说道： “那苏提举的属下是不是也要拜本官？” 苏泽说道： “按照《职官法》，吏员衙役在执行公务的时候，可以见官不拜，市易所正在执行公务。” 显庆暗怒，没办法，历朝历代都有僧道官，但是这些职位基本上都是有名无权。 苏泽这个选人小官，确实掌握了一个部门的正印官，显然权力是要比显庆这个僧官有权多了。 这就是宋代官爵体系的特点，有没有权要看具体的差遣，官位只是决定日常俸禄和待遇。 显庆只能挥挥手，身后的护院武僧跪在泥泞的土地中，对着苏泽行礼。 等到礼毕之后，这些护院武僧的身上都染上了泥泞。 显庆丢了面子，他转向张寤生说道： “张寤生！你欠我们长生库的钱何时偿还？” 接着显庆又看向苏泽说道： “苏提举，欠债还钱，总是天经地义吧？” 这时候冯士元在苏泽耳边附耳说了一句道： “提举，按照《宋统律》，民间借贷纠纷要在递交讼状由官府处断，不得民间私自追债。” 苏泽听完展开眉头，对着显庆说道：“按照《宋统律》，民间借贷纠纷要在递交讼状由官府处断，你要讨债还是先去开封府呈交讼状吧！” 说完这些，苏泽直接对着堂前役们说道：“将他们轰出去！” 显庆用怨毒的眼神看了一眼苏泽，接着转身挥动袈裟，拂袖说道： “张寤生，那就等着开封府公堂见吧！” 此时张寤生已经吓得瘫软在地，苏泽将他扶起来说道： “你且好好制酱，剩下的事情本官帮你处理。” “冯士元，你安排几个堂前役留在酱醋里，切莫让大相国寺的人使黑手。” ----------------- 接下来几天，张寤生都在家中老实制酱。 曾巩也送来消息，第一期的小报已经编排的差不多了，等下次旬末休沐的时候就带给苏泽审阅。 皇城司的二人，似乎是追查到了什么线索，也没有再来求着苏泽帮着破案。 大相国寺没有再去过酱醋里，苏泽本以为这些秃驴偃旗息鼓了。 七日后，苏泽刚到了店宅务，准备去酱醋里查看张寤生家出酱的情况。 却接到了太府寺的传唤，寺判张方平要见他。 ------------ 第080章 祖宗不足法 判太府寺的张方平，因为政治倾向保守，所以在上任之初就不是很待见苏泽。 但是这位张寺判也不是吕夷简那样的弄权小人，在苏泽上任店宅务之后，也没有暗中给苏泽使绊子，至今都是相安无事。 怎么今日突然要召见自己？ 上官相召，苏泽只能放下自己的行程，跟着太府寺的吏员来到了太府寺衙门。 苏泽在吏员的带领下，来到明堂，拜见了端居在明堂上的张方平。 “见过张寺判！” 张方平看向苏泽，放下手里的文书说道： “上任之初，本官是怎么告诫你的？” 苏泽心中咯噔了一下，这是要给自己上眼药了？ 但是人家是自己的上司，苏泽只能说道： “张寺判告诫下官，‘民犹水也，可以载舟，亦可以覆舟’，行市易法莫要与民争利。” 张方平的语气突然严厉起来说道： “既然记得本官的戒训，为何还要与民争利？” 苏泽不卑不亢的说道： “张寺判，下官不明白。” 张方平将手里的文书交给身边的吏员，让吏员将文书交给苏泽，然后对着苏泽说道： “你被台谏谈弹劾了。” 台谏？ 原来如此。 苏泽接过了这份文书，原来这是从政事堂发来的堂帖。 帖，是宋代各部衙门之间流转的公文格式，而从两府，也就是政事堂和枢密院发出来的帖，称之为堂帖。 堂帖虽然比不上圣旨，但也是宰相机关的正式公文，具有很强的政治意义。 政事堂发帖，内容也很简单。 监察御史里行梁坚，向官家上书弹劾苏泽的市易所与民争利，强迫店宅务的工坊加入市易所，逼迫这些租户和大相国寺毁约，为了个人政绩侵害了大相国寺的利益。 除此之外，还有汴京大小商人联名，控诉市易所侵夺了他们的利益。 台谏的弹劾奏章都是直接送入宫中的，官家亲阅之后，又发给政事堂调查，然后政事堂又向太府寺发帖询问，这才有了今日张方平召见苏泽的事情。 苏泽心中已经明白，这就是大相国寺的反击了。 只是没想到这些台谏官，竟然如此的无耻，直接颠倒黑白。 也难怪台谏的官职，是北宋士大夫追求的清流官，历次党争中台谏都充当了重要的工具，同时也是政治迫害的工具。 苏泽坦然说道： “张寺判，台谏的弹劾纯属无稽之谈。” 张方平看向苏泽，平静的说道： “你让是本官就这样回复政事堂吗？” 苏泽拱手说道： “敢问张寺判，什么是民？” “啊？” 张方平也是神童，而且是出了名的博闻强记，他立刻说道： “《尚书》曰‘民为邦本’，天下黎庶皆为民也。” 苏泽却说道： “下官上任之初，寺判曾言，‘民犹水也’，谓民之众也。” 张方平点头，苏泽说道： “敢问寺判，官可称为民呼？” 张方平只觉得奇怪，他说道： “士大夫协理君王，官民殊途，又怎么能称之为民？” “汴京城内的大商人，又能谓民呼？” 张方平想了想还是说道： “不能，这些豪商门客万千，出入甚至比官员排场还大，又怎么称之为民？” 苏泽这才说道：“所以按照张寺判的说法，只有汴京城内那些普通百姓，需要日夜劳作才能生存下去的贫户，才能算是民了。” 张放平点点头。 苏泽说道： “民如水也，是民之众也，因为民众，所以才能载舟覆舟。” “大相国寺的僧人，用高利贷盘剥百姓，汴京城内的商贾，高价卖原料低价收成本，店宅务内的工坊沦为他们的奴工，供起他们锦衣玉食的生活。” “如今他们还舔着脸称自己为民？” 张方平说不出话，苏泽继续说道： “且看覆舟之时，百姓杀不杀他们。” 张方平脸色一变说道： “慎言！” 苏泽拱手向张方平回礼，接着说道： “店宅市易法，是惠民之法，但是惠的不是这些盘剥黎庶的无良商贾，自然也不是那些满口慈悲，却动辄逼迫百姓买儿卖女的大相国寺钱僧。” “市易所绝对没有行过害民之事，张寺判可以随时派人调查，苏某问心无愧。” 说完这些，苏泽对着张方平长拜，接着就不说话了。 反正自己就是一个选人的小官，而且这个官还是皇帝逼着自己做的。 张方平本身就先入为主对自己不满，苏泽也懒得解释，干脆强硬的怼回去。 至于对付这些弹劾，苏泽也不是没有后台的，监察御史里行梁坚，这个名字苏泽记下了！ 苏泽一番话说完，就准备向张方平告退。 没想到张方平说道： “既然这样，你回店宅务做事吧，弹劾的事情你不用管了，自有本官帮你挡着。” 苏泽惊讶的看着张方平。 这位朱紫大员说道： “你到任店宅务后，所作所为本官都看着，确实是个实心做事的。” “台谏弹劾我们太府寺的官署，自然由本官挡着，市易所做出点成绩来，自然就能堵住台谏的嘴。” 张方平接着展露出朱紫大员的气势说道：“一个监察御史里行，要拿我太府寺扬名，若是你真心做事还要被弹劾，那日后太府寺还有官员敢于任事吗？” 张方平说道： “本官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太府寺。” “本官还是坚持原来的看法，《店宅市易法》在你任上可能是良法，但若是换上只求名利，心中没有百姓的小人，就会变成害民的恶法。” 苏泽不由的看向张方平，自己还是小瞧了这位上司。 他的《店宅市易法》，其实修改自王安石变法中的《常平市易法》。 王安石刚刚推进的《常平市易法》时候，确实打击了大商人的垄断，又增加了国家收入，还提高了百姓的收入。 但是很快，《常平市易法》变成了官员盘剥百姓的工具，从大商人垄断变成了市易司垄断，市易司膨胀为一个官商结合，效率低下臃肿，贪婪盘剥百姓的机构。 苏泽还是看向张方平，他这次是真心行拜礼道： “寺判，属下还是那句话，能惠民一时的就是良法，良法变成恶法，那是当政之人的责任，而不是法的责任。” “今日朝堂还在行祖宗之法，不就是如今朝堂弊病丛生的原因？” “若是因为未来可能变成恶法，就不去变法，那就是因噎废食了。” ------------ 第081章 出酱了！ 苏泽从太府寺出来，带着冯士元和张叔同来到了酱醋里。 刚刚走到酱醋里的门口，就听到了张寤生院子里的喊声： “出酱了！真的出酱了！” 苏泽身后的冯士元和张叔同都震惊的互看了一眼，然后快步跟上了苏泽。 推开张寤生家的院子门，酱醋里每家每户都派出了代表，观看这次张寤生家中出酱。 大相国寺的咄咄逼人，也将酱醋里的制酱户逼到了角落中。 若是张寤生家中真的能出酱，跟着市易所混也不是不可以。 对于这些底层百姓来说，能多一条选择总是好事，他们更多的时候是没得选。 张寤生打开酱缸，接着用酱勺打出了一勺的酱油。 看着色泽油亮，香味扑鼻的酱油，酱醋里的百姓都欢腾了。 这苏提举真的是神仙下凡？这世上竟然有七日成酱的秘法？ 也不知道是谁注意到了身穿官袍的苏泽，大喊了一声：“苏提举来了！” 众人纷纷让开道路，张寤生捧着酱油走到苏泽面前，他全身颤抖的激动说道： “提举相公！真的出酱油了！” 参与到制酱全过程的张寤生，比其他人更感到神奇。 明明和普通制酱的方法没什么大的区别，就是加入了一些苏泽提供的“秘方”，就能大大缩短制酱的时间，而且制作出来的酱油还要比自己辛苦一年制作的酱油还要鲜美！ 真的只要七日就能出酱，那产量和生产效率的提升是多么恐怖的事情！ 只要这些酱油能卖出去，自己家一定能好起来的！ 张寤生更是觉得自己赌对了，跟着苏提举真的能过上好日子！ 苏泽也接过酱油，他用小勺沾了一点送入口中，味道自然是稍逊于厨神制造的酱油，但是也要比酱醋里之前造的那些劣质酱油强多了。 冯士元和张叔同也尝了一点，两人的表情更震惊了。 他们都是吃过好酱油的，这张寤生七日成酱的酱油，竟让不逊色于汴京城内的那些制酱名店！ 两人不约而同产生了一个想法：“咱们苏提举莫非真的是财神下凡？” 苏泽内心感慨，这就是科技的力量了。 那些古法秘方，也许在风味上更胜一筹，但被食品科技攻克的领域，先进的技术带来的是稳定的质量和产量，对于古法制造简直就是降维打击。 看到张寤生也能稳定出酱，苏泽最后的一点担心都消失了。 他对着众人说道： “制酱的方法，我都已经教给张里正了，若是想要学，只需要加入我们市易所就行。” 酱醋里的百姓纷纷欢呼起来，如此点石成金的秘法，苏泽这位提举相公竟然毫不藏私，这简直是就是天上星宿下凡来拯救大家的。 众人纷纷围上了苏泽带来的堂前役，要画押加入到市易所中。 看着狂热的街坊，张寤生低声对苏泽说道： “提举相公，这酱油酿造出来了，可要怎么卖出去呢？” 苏泽微微一笑说道： “这个你就不用担心了，市易所会帮你们联系买家的，你只管带着街坊们制酱就可以了。” 张寤生虽然还有些不安，但是想到苏泽点石成金的手段，也不敢再多问，提举相公肯定有办法！ ----------------- 苏泽确实已经想好了办法。 次日，是旬末休沐的日子，苏泽换下官袍，早早就带着酱油，以及厨神做的把子肉，乘坐冯士元的马车前往登科楼。 王安石已经返回临川老家，今日的聚会是杨寘召集的。 不愧是汴京七十二家正店之一，登科楼当真是豪华气派，休沐日今天登科楼更是高朋满座，楼下连停车的地方都没有。 苏泽在小厮的带领下来到登科楼的三楼，这里登科楼风景最好的位置之一，曾经是杨寘的专座，在考中状元前，他就经常在这里和同伴宴乐。 杨寘结识了王安石、韩绛、苏泽等新友之后，反而觉得以前身边那些狐朋狗友没意思，渐渐疏远了这些趋炎附势的旧人。 加上他中了状元，也是有官员身份的人了，兄长杨察让他谨言慎行，他倒是收敛了不少，登科楼也来的少了。 今日状元郎重新来登科楼设宴，登科楼自然将他的老位置留好，热情的招待起来。 苏泽到的时候，杨寘、韩绛、王珪、曾巩都已经到了。 五人之中，反而是苏泽先有了差遣。 庆历二年的甲科前三，至今还在候选。 这一方面是宋代官制的稀缺，另一方面也是三人的起点比较高，所以可选的职位更少一些。 甲科进士自动获得“京官”的身份，这是比苏泽“选人”要高一个等级的身份。 “选人”晋升“京官”，在官场称之为“跃龙门”，其难度不亚于再参加一次科举。 很多科举名次靠后，但是对自己能力有自信的考生，宁可放弃一个名次靠后的进士身份，也要继续参加科举，力争考上甲科，得授“京官”。 又或者参加朝堂特别的“制科”考试，比如苏轼在中了乙科后，又考取了制科，这才得授京官身份。 三人要等“京官”的职位空缺，他们才能依次补缺。 适合他们这些初入官场的“京官”候选的职位，大概就是京畿或者繁华地区的知县，大州通判之类的幕职官，苏泽这种京师衙门的场务官，这群天之骄子的“京官”肯定是看不上的。 连杨寘这个状元都还没得到合适的官职，剩下的人也自然只能等着。 曾巩没有考上进士，但是他因祸得福拜入欧阳修门下学习，有了这位当世文宗的提携，曾巩也从科举落第的打击中恢复过来。 而且苏泽聘他做小报主编，还给了他一个月五贯钱的聘金，这笔钱也足够曾巩一家在汴京生活了。 曾巩在日常跟随欧阳修学习的同时，为了小报的创刊号也是精益求精，今天总算是将样刊带来了。 杨寘见到苏泽，起身说道：“这顿饭应该苏兄请客。” 苏泽一笑说道： “苏某来迟，自当请客。” 杨寘却摇头说道： “哎，苏兄不是因为来迟才应该请客的，而是按照官场上的规矩，这顿饭就应该苏兄请！” ------------ 明天中午十二点上架 接到编辑通知，明天中午十二点上架。 怎么说呢，其实很早就想写宋史，也查阅了很多资料，做了很多准备。 不过题材这东西就这样，永远不知道什么题材能火。 其实能有这个收藏，已经是大家的支持了，肥鸟万分感谢。 明天上架求个首订，这一卷也进入尾声了，剧情很快就能圆上了，如果愿意支持肥鸟的读者麻烦订阅一下。 万分感谢。 ------------ 第082章 创刊号 众人看向杨寘，只听杨寘说道： “我听家兄说，苏兄被台谏弹劾了，这‘正冠宴’，应该苏兄请客才是！” 苏泽这才想起来，宋代官员初入官场，第一次被台谏弹劾需要摆下“正冠宴”。 被言官弹劾还要设宴庆祝？这也是苏泽前世研究宋史读到，却怎么都不理解的事情。 但是穿越后又当了官，苏泽才明白了原因。 大宋台谏实在是太畸形了。 和任何部门都一样，御史台和谏院，这两个大宋的监察系统，也是有自己的考课标准的，也就是后世压在社畜们头上的KPI。 而台谏的KPI，就是一年上奏章的数量。 换句话说，台谏的工作就是弹劾人，而每年弹劾人都是要有指标的。 御史台加上谏院，再加上仁宗大幅度增加台谏的力量，如今台谏系统有几十人。 而很多言官为了刷业绩，每个月弹劾的的奏章多达十几封，甚至还有一日一谏的猛人。 但是史书上的台谏，形象自然是高大上的，参与的都是弹劾宰相权臣的重大政治斗争。 而实际上，言官也不是傻子，只有宰相快要倒台的时候，言官才会疯狂弹劾宰相，大部分时候言官也是不敢轻易弹劾宰相权臣的。 最后这些言官为了满足业绩，要么整日找皇帝的茬子，说一些“皇帝不能太操劳，官家龙体有恙是大宋损失”这类的废话奏章，要么就找一些软柿子官员弹劾。 以至于最后汴京城竟然出现了，如果你做官不被台谏弹劾，就显得你没用的说法。 是啊，连疯狗一样的言官都不咬你，只能那说明你没能力了。 就此，初入官场新人，首次被台谏弹劾的时候，要呼朋唤友摆下“正冠宴”，这是取自唐太宗名言“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古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 被言官弹劾，就要“正衣冠”，这也不知道是对言官的尊重，还是对言官的讽刺。 杨寘的兄长就是言官，自然是消息灵通。 听说了苏泽被弹劾，官场新人王珪，以及还没有入官场的曾巩着急起来。 王珪问道：“苏兄没事吧？” 曾巩也说道： “被台谏弹劾，我们还在这里聚会，会不会对苏兄的仕途不利？” 做过官，家里也有人做大官的韩绛就淡定多了，他说道： “台谏弹劾的人，一个月没有一百也有五十，苏兄是官家看重的人，没事的。” 杨寘则说话更毒辣，他说道： “台谏就如同疯狗，苏兄这样实行做事的反而要被弹劾，当年奸相吕夷简当政的时候，他们却又一言不发，还是苏兄一介白身，用一图绊倒了奸相！清流清流，到底清在哪里？” 王珪听到杨寘的话都被吓傻了，他连忙说道： “杨兄慎言啊！” 苏泽看向杨寘，你兄长就是言官，这么说真的好吗？ 这位状元郎的性格，甚至比王安石还要乖戾，他疯起来是连兄长都骂啊！ 不过能被杨寘当做朋友，他也是真心当你是朋友，是甘愿违逆赴汤蹈火的那种。 改为苏泽设宴，杨寘将位置让出来，给苏泽坐在主位，闲聊了一会儿之后，终于谈起了正事。 先是曾巩终于将样刊递给了苏泽。 苏泽的小报，和之前盗版进奏院消息的盗版邸报不同，苏泽将它定义为更加灵活的短篇文集。 无论是散文诗赋，或者是词曲乐府，只要是好的都可以刊登在上面。 比起传播消息，这份小报的定位更接近于读书人的娱乐读物。 苏泽曾经思考过，在小报上连载小说之类的，吸引更多百姓的关注。 但是他很快就否决了这个想法。 这个时代普通百姓的购买力还是有限，而且识字率也没到后世那么高。 重要的是，苏泽本身办这份小报，目标就是收集文脉之气，赚不赚钱都是无所谓的。 只有将报纸的格调定位高了，才会吸引读书人投稿。 这也和办文会一样，举办者的名望高了，参加文化的读书人也就越出色。 【检测到文脉之气，是否吸收？】 果然有文脉之气！ 苏泽特意邀请曾巩将原稿带来，就是为了能吸收文脉之气！ 苏泽翻开稿件，第一篇竟然是一篇策论？ 准确的说，这是一篇用古文写成的散文，是论述宋辽关系的。 这是一篇硬派的发言，基本上就是不能继续对辽国妥协，若是割地求和，那辽国就会认为大宋虚弱，变得日益贪婪。 这些都是老生常谈了，也没有太多的新意，但是苏泽注意到文章中有不少鼓吹新政变法的内容，请求朝堂将范仲淹召回汴京的内容。 文章中还提到了汉末党锢，“后汉献帝时，尽取天下名士囚禁之，目为党人。及黄巾贼起，汉室大乱，后方悔悟，尽解党人而释之，然已无救矣。” 当苏泽读到这里，对文章的作者已经了然了。 他放下稿子，看向曾巩问道： “这是欧阳学士的文章？” 曾巩惊讶的看向苏泽，他的表情已经说明了苏泽的猜测。 苏泽默默的吸收了稿件中的文脉之气。 【吸收到100点文脉之气！】 接着将这份文章重新递给曾巩，说道： “这篇文章不能刊。” 众人传阅了欧阳修的手稿，王珪看了大惊失色，韩绛则面无表情，一向胆子大又倾向变法派的杨寘则击箸赞叹。 杨寘不解的说道： “这样的佳作，为什么不能刊？” 苏泽看向杨寘，都快要无语了。 欧阳修的文章写得极好，但是这作死也是真作死啊！ 这文章中说汉代党锢，不就是在讲几年前吕夷简攻击范仲淹结党，将变法派骨干贬谪出京的事情吗？ 你说范仲淹是君子之党，那皇帝是桓帝灵帝？ 而且你宋皇帝最忌讳大臣结党，你欧阳修公然鼓吹朋党，这是嫌自己提前让吕夷简下课，变法派过的太顺了？ 想到这里，苏泽都为范仲淹感到痛苦，这样的猪队友真的带不动啊！ 苏泽一个选人阶的小官，就算拉上张尧佐当后台。 只要刊登这样的文章，怕是小报刚发行就要被禁了！ 苏泽只能说道： “办小报是为了陶冶士人情操，也是为了让汴京有才华的读书人扬名，欧阳学士这篇文章不适合我们报刊。” 苏泽又看向曾巩说道： “欧阳学士若是有什么游记，倒是可以刊登，苏某一定奉上润笔费。” ------------ 第083章 宣传（一更） 苏泽接着翻看，下一篇是曾巩所写的创刊语，就是将苏泽办小报的思想提炼了一番。 苏泽看了连连点头，果然引导童子的声音也响起。 【吸收到50点文脉之气！】 比欧阳修这样的大文豪还是少了一半，大概是现在的曾巩还没有到唐宋八大家的水平，和“大成期”的欧阳修还没得比。 但是文章也体现出曾 面对这样一张可怖的脸，方才的迷乱一扫而光，尚早连忙放手松开了梵雪依。 “那样的战场，又过去三千多年了，白雪也是人类，她是如何活下来的？”魔皇镜沙扭头双目炯炯的瞪着妖瞬，恨不得要将他看穿一样。 童乖乖靠在门边，尽量装出云泽平常淡淡的样子说话，虽然心里面抖个不行，但是这个方法确实好用，田园脸色开始阴晴不定。 一边塞着美味，林浩来到歇脚点的边缘地带，那里有一块大石头，如果坐在上面一边吃肉一边迎着晚风看看异界的星空，也是极为美妙的。 只见易中天抱着暴风之剑，一脸淡然的站在门口，表情自若，而在他对面，笛亚穿着与昨日不同的一套绿色法师裙，正俏脸通红的瞪着易中天，看那摸样，简直就像恨不得把易中天吞掉一般。 “麻烦你们让开一下，我们要下山回家，等我们走了，你们开赛也是一样的。”说话的是魏向男。 连一旁的慕容阙寒都看呆了，只能策马跟着两人朝树林深处奔去。三十多骑经过扬起的尘土嚣天而起。 “谢谢”。童乖乖穿上丁骁的外套也感觉温暖了，于是和丁骁继续聊着天。 “该死的！他要逃！”跳着脚的张嘉铭瞬间就化身巨狼，不顾着下面在浓雾之中乱作一团的圣教军，发动自己的感应能力，跃入了下面的山道，微微一愣的几个下属扔下了武器，几声怒吼后完成化身的他们紧紧追随上去。 一片光线灰暗的山洞里，司青龙坐在寒冰床下，手里端着一个瓷碗，正一勺一勺地向着床上即将散去意识的寐照绫喂着水喝，而另一边雍和王则是目光警惕地看着他们。 “我居然连自己都不了解，看来我就是个坏人！”曳戈深深叹了口气，他终于知道自己内心不想离开的真正原因了。 要说nba历史绝杀王，当属提姆梅洛，这一点连迈克尔乔丹都比不上他。 之前隐进灵球的那个钥匙符号，此时忽然浮现在唐林的手心，自行吸收魔法元素凝聚成了一个五光十色的钥匙实体。 条毯子，吃着一份零食，抱着一个枕头。能够在冬天，穿着厚厚的羽绒服，一起去看雪，堆雪人，打雪仗。 “还能怎么办，再送上一份拜帖，总不能真的这样灰溜溜的走吧！”杨家尊者有些怒气道。 “你有把握吗？你现在只是生化三阶，他至少五阶，甚至可能生化六阶了！”杨敏问。 入秋的时候，终于他们来到了凤麟洲的中部，虽然这里离京兆城还有一些距离。 吴争有些懵了，心说你带我干嘛，我不好吃的。吴争想要拒绝，于是乎就可怜巴巴的看向花公子。谁知道，花公子竟然看都不看自己一眼。顿时，吴争有种被忽视的感觉。 抬头望了望头顶上空已经关闭的石门，苏木深吸一口气，看着周围。 这时李洛与周生两人回来了，他们身后还跟着两个身材高大的男子。 ------------ 第084章 文脉之气大丰收（二更） 苏泽早就已经让厨神写好了把子肉的菜谱，配合酱醋里的酱油宣传。 却没想到这登科楼的东家，竟然愿意出五百贯的高价购买。 苏泽再看向这位钱东家，也难怪能将登科楼经营得这么好，做事之间带着大气，就连骄傲如杨寘，也都对这位钱东家十分的客气。 苏泽倒是不愿意占他这五百贯的便宜，而是说道： “什么人？”钱伟披着衣服跑出门来，瞪着血红的眼睛四处张望，他跟李壮一样，都是在替江大炮揪心，恨不得能把那藏匿在暗处的贼子捏成肉沫。 兵马俑脚下的地面开始晃动了起来，把一众兵马俑给聚集在它们所处的中心地带。 “呼，现在在那五芒星阵中修炼已经没有第一次那么艰苦，可是依旧很累。”程阳长长地舒了口气，舒展了一下臂膀，向暗室走去。 姚心萝是真得被吓着了，那怕院首已告诉她，李恒无大碍，她依然缓不过劲来，手脚冰凉，这么多年来，她没见过受伤的李恒，她的男人顶天立地，她从没想过，有一天她的男人会在她面前吐血。 其他的下人也被玲沁带出去了，屋子里就剩郭曦芙和狄英逍二人了。 姚心萝唇角微扬，笑容还没绽放，却发现婍真公主在看李恒，她的目光不是憎恨，不是仇视，而是爱慕。 观察周围景象，发现这是一片自然之地，远处青山葱郁，旁边有滔滔江水，草木争辉，鸟语花香，一副恬淡景象。 但圣上不以貌取人，“两位道长说说道法。”听听两人说的道法，谁更可信，谁更符合他的心意。 “还想听吗？”账房有些不耐烦了，瞥了一个白眼，好像劝杨旭抓紧识相点掏银子，不要坏了自己讲故事的兴致。 “挺好！”他也被她的愉悦情绪感染，微笑着围她转了一圈，青丝配玛瑙，他很满意自己的眼光。 这丝怯意一出现，达拉斯心神立即一振，强行将之驱除，他随后也用出了自己的绝招。 而不管欧阳青怎么去喊叫着，冷殿宸依旧是不回头，好像在耻笑着欧阳青没有把握好最后的机会一般。 御花园风景正好，庆妃从轿辗上下来，由悦杨悦柳扶着慢慢有着。 望了望手中微微冰凉的漂流瓶，淡然的笑了笑，向洛他们的方向走去。 “什么意思？”丹尼斯一双硕大的蓝眼珠子，直愣愣的盯着杨旭。 或许是乔安明良心发泄，或许是乔安明一时犯抽，反正她没有丢饭碗就可以了，过程她懒得去计较，也没有时间去计较。 叶昔听到她骂自己的父母，转头冷盯了她一眼，这一眼吓得闵娥全身一抖。 那句上车还没说完，善雅硬着头皮打开车门，上了他的车，又没有人告诉她几点上班，早知道就早点起来了，看来以后为了避免坐他的车，必须在五点就起床。 “我……我是第一。”施元第一个冲进了大殿，然后转身恶狠狠看着身后的二人。 “爸爸，请你相信我，我绝对不是那样的人！”她知道跟其他人再多说辩解也是无用的，根本就没有人听她的话。 “好看，好看，二叔画的真好看！”袁志洵满意地将画纸递到袁琳面前，博得了袁琳一阵欢呼。 而她，却正是在等待这样一个结果，至于到底结果如何，便让水柔去折腾吧。 而且，听君兄的口气，还是淡淡然的，似乎一点怒意都没有，难道，自己的姬妾跑了都不在乎吗？？ 这妲己兴奋的说着，只是说完她看到褚幽梦的双眼之时，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连忙纠正。 夏末紧闭着眼，但并没有等到想象的痛，只闻到了一股鸡的腥味，慢慢的睁开眼，一片发白的满是疙瘩的东西出现在自己眼前。 吴狂掌风一提，身后不灭金刚虚影同样是提起巨掌，随时准备对着地面的血袍男子拍下。 毕竟他才修炼五天，而这御器宗先祖可是修炼了数十万年才成功的。 就在天台璇拿出那块九纹气运王晶之时，萧晨的意志降临，阻止了她。 不怪他想不到。他普通人当习惯了，虽然这两年接触的东西多了，但时间太短很多东西还不了解。并没有意识到几十万个工作岗位和惠及千万人是什么概念。 究极体与空我的究极形态相对应，能力完全相同，具有操纵周围物质的分子、原子，让目标体内瞬间发出超高温火焰的超自然发火能力。 安室奈美惠此刻刚刚起床，以前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现在接手了平哲夫的事务所之后，安室奈美惠才知道，经营一家事务所，有多么的辛苦，如果不是喜多川扩在背后支撑着她，估计以她的本事，事务所早就垮了。 万雀宗为羽族大派，少不了和周围妖族冲突，而大猿王便是其中之一，当年七玄真人曾与大猿王淮水一战。 陈未名不敢多想，催动道纹具化术，抬手凝聚一张大弓，搭弦射箭，一道精神力箭矢直接射了出去。 ------------ 第085章 阿远带回的棉花种子（三更） 苏泽进入桃花源中，引导童子兴高采烈的冲过来恭喜苏泽，接着又带来了一个让苏泽惊喜的消息： 【桃源主人，阿远回来啦！】 远游童子回来了？ 上一次阿远回来，给苏泽带来了甘蔗，这一次也不知道会给苏泽带来什么惊喜。 苏泽看向【游方亭】，果然，风尘仆仆的远游童子阿远放下了背篓，正坐在亭子 “我靠…这么厉害？”龙天骐惊讶的说着，手中却是不敢怠慢，连忙握紧拳头打碎身前的虚空，走了进去。 司马盛脸上挂着得意的微笑，将这些非常隐秘的话，告诉石武，那是因为两家实在是关系很好，是那种一损俱损一荣俱荣的关系，太尉大将军司马氏与石氏本就还通亲，两家不分彼此！否则这些话他也不敢对石武讲。 中州与北州的交界处，有一道若隐若现的身影潜伏在半空中，这是个身穿淡银色法袍，面如冠玉的中年男子。 他，不仅仅能同时使用两条锁链，而且第五条锁链居然忍到现在才用。 “喂！”寓言又喊了一声，结果依旧，于是他右手握拳，用力挥向千江月的左脸，这一拳虽然没有使出全力，但也并没有留手的意思。一拳下去，千江月直接被打倒在地。 “家督！三代目！”对此，二人的动静也将众人拉回了现实之中，他们一起行了一礼。 岳龙飞那大修士级别的神识，死死锁定着远处逃窜的身影，手中捏着剑诀，判断着攻击的时机。 而龟灵圣母在连续发出三声悲鸣之后就已经没办法再出声了，持续上升的体温已经不允许她发出任何声音，甚至连呼吸都变得困难了起来，幸好她是一只以防御力强悍著称的灵龟，否则现在已经命悬一线了。 “够了，你不要信口雌黄，扭曲是非，我大姨绝对不会对不是这样的人。”欧阳颜怒喝一声，根本不相信这两兄弟的话。 怒吼声落下，章狼猛然一拳轰出，一道青‘色’能量爆‘射’出去，瞬息凝聚出数十丈巨大的青‘色’能量拳印，所过之处，空间剧烈震动坍塌，攻势十分凶悍。 王元开见陆山民脸上阴晴不定，大概能猜到陆山民在担心什么，笑着说道：“某种程度上，今天算是进入一个圈子的考验，也算是缴纳会费，不会经常这个样子的”。 唐飞点了点头，眼露凶光，“我也是这么想，所以我二话不说，回去就提了把砍刀找王大虎算账”。 她一开口，连带着身边的几个男人，也把目光投向江寒，流露出一丝敌意的神情。 在关青的这一甩之后，原本趴在上边要冲上来的鬼怪们全都拼了命的抓着渗下的鬼怪，而身下的鬼怪则是没有选择的扣着地板砖，表情异常的狰狞。 姜邪也看了黄月儿一眼，感受到对方的气息有种深不可测的感觉，就知道这货，修为更定是突飞猛进了，竟然姜邪有了一点点的压迫感，显然不会还是金丹七重了。 总之当洛克再度与联邦五星上将卡迪迦·盖乌斯行走到一块时，他发现这位原本极对他胃口的联邦将军，突然表现的神秘且有城府了许多。 “我先来”一名大汉直接将自己手里的大刀猛然插入地下，好像生怕自己伤到那些弟子。。走上前去，内力涌动，铺天盖地的就是一掌。 ------------ 切了，对不起了 成绩太差了，还是决定切了。 没办法，自己太菜了。 本来就是冷门，还起一个不知所谓的书名，还搞这些复杂的剧情，最后扑街也是正常。 对不起支持肥鸟的书友。 不过也没办法，市场选择，种田文太难了。 开局难有爆点，大家给的耐心越来越少，每天扫榜看着同行卷的家父流，真心觉得自己是个傻逼。 还是自己太菜了。 历史写多了，有时候真的迷茫。 总想要写一些不一样的，第一本唐选了中唐，明代选了当时非常冷门的嘉靖年（现在不冷了，当时都是老朱），后来又是南北朝这个历史课本上就两页的时代。 资料书买了一大堆，家里书架都放不下。 所幸三本成绩都还能糊口，以为自己行了，又来写什么宋仁宗。 也好。 码字三年，从没好好过一个年，今年终于可以歇着了。 新书可能是年后吧，老读者就不用支持了，切两本真的对不起大家，就当这个号重新来过吧。 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