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正文 ------------ 楔子 多年后的重聚 “不像,” “不像,” 昨日,义州府平安郡王朱载菏请求进府,送给贵为王太妃的母妃刘氏和郡王太妃婶娘齐氏一幅画卷。犹如清明上河图般的长卷,细腻柔和的描绘了她们心念口念一直想再看到的、两人的家乡——洛阳的旖旎风光。 可是,两人只看一会儿就合上放置一旁,摇头说不像,神色黯然。洛阳,母妃和婶娘的故乡,古书有云:洛邑自古为天下之中。左有洛水东流,沃野千里;右有邙山高立,天下形胜。千百年来,曾为十数朝之都,四方来贡,富极一方。 “哈哈哈哈,” 今天,他照例进府,把正妃刚生的女儿抱来给她们瞧看。母妃和婶娘小心的接过去她,慢慢揭开襁褓,看了一会儿母妃笑了起来。 听到她久违的爽朗笑声,他松了一口气,她依旧体魄强健,这次纵然卧床三个多月也不是大事了,定会很快恢复的。 “美女子!美女子!”母妃轻轻拍着这个女孩儿慈爱的夸赞道。 “美女子?”他自幼嗜学,常自诩也算通晓古今。他有很多爱好,之一是古玩,尤其酷爱玉器。这几年还拜师学艺,近来开始亲自动手琢磨雕刻。还经常拿几件自己的手艺给母妃瞧看,每次的神情都是比较得意。 但这次,把女儿抱来时母妃和婶娘妯娌两人看他模样,像是抱来了一件他从没想到会不成功的手艺。 “小时丑,成人必美。”打开襁褓后两个人明白了他神情不悦迟迟不把孩儿抱来瞧看的缘由:嗯,这可是个女孩儿。 照理说她应该生的白皙娇嫩。他不丑,正妃也是美貌。但他的女孩儿却肤色发黄,头发稀少甚至用手指头就能数清到底几根。眉头皱的厉害,小嘴嘟嘟不平。特别是她的眼睛,小,但已睁开,努力看着两位祖母,配着皱巴巴的眉头和撅起的小嘴,好像还示威的问她们她长得怎么样? “我生时你外租父曾说我状如癞蛙,想来比她如何?”明白了,还是说他女儿丑。 不过,母妃说她生时如癞蛙,怎么可能?朱载菏心想他们兄弟姊妹六人自然都没有见过她年轻时候的样子,在成长的过程中看见的也是失去青春步入中年的母妃。 因为,母妃生长兄定王载沄时已经到了二十三岁头上,生二哥载嶝时二十五,生他时二十七。 两个妹妹,大妹涵平是母妃整三十岁,他三岁那年出生。小姊妹涵栩是她三十二岁生的,生最后最小的四弟载炫时她已经三十八岁。 等他明白事理和初步懂晓美丑时也都有七八岁,母妃早已过了三十而立已近不惑。现在,她差一岁便七十古稀。 他一直觉得母妃很美,有种清秀坚毅的美,现在看上去还留着这种美。 他没有因为她是自己生母而夸大其词,府中人也都这样认为。有个资格老一些但比母亲年轻几岁还在王府中服侍的老年宫人曾多次跟他说:当年,世宗嘉靖皇帝三十五年,他父王德王殿下朱厚灏还是镇国将军时第二次选妻,他母妃王太妃殿下刘氏正是年有十八的好年华。一路过关斩将走进王府后殿,上一代的王太妃殿下---他的嫡祖母肖氏、和曾祖父为王时的第二位侧室---他庶曾祖母太夫人王氏、她们婆媳一眼就相中了她。称赞她神色出众,不怒自威;相貌出众,清秀俊美;人品出众,德行甚高,天生的贵人相。 “我生时确实丑陋,” “你莫不信,妈妈常言如此。”母妃又说自己生时丑,他还未与她分辩他的女儿怎么能与她这个母亲并论时。门外走进一个有些驼背但身板依旧高大如男子,也有六七十岁的老妇人,走到床前仔细看了他的女儿两眼也笑着对他道:“妈妈与爹爹若是在世定会说比二姐生时美得多,美得多。” “哪个美得多?”冷不丁又伸过来一只苍白无力,突筋露骨的手,然竟还保留着一双大眼睛的老妇人围过来把眼睛嫉妒的转向了刚出生不久的女孩儿,但看了一会儿也服输的对母妃说道:“却然如此,定是比你美的多。” “听不出你倒说出服气话。”另一只白手抓起大眼睛老妇人的一只手,一位身材娇小身着暗黄色衣裳,看势也有同样岁数的老妇人仔细的看着这只手。又几年不见,这只手的主子越发不在意了它许多,叫它又少了许多饱满的血肉。 “烦的你留心。”大眼睛老妇人努力瞪着这只手的主子,眼睛还能和她一样睁的开睁的大么? “你腿脚尚是如此厉害?” “走的短些罢了。”大眼睛老夫人依旧骄傲,她腿脚好着呢。不像对头这位还得人扶着,进屋属她坐下的快。 “那么好的马只是可惜用来拉车,怕是再也见不着你马上风姿了。”她也坐下,看对头这位又偷偷捶腿,柳七妹很多年不骑马了罢。 “明大人依旧风姿绰约,我哪能比得上?”两个人玩闹的斗嘴两句,相视一笑,心还是像年轻的小女子,可身上老的只剩骨头了。 “巫大人,” 又默然进来一位褐衣老妇人,四个老妇人在母妃床边坐定后。大眼睛老妇人努力盯着褐衣老妇人,是巫莺么? 哦,是她,真是她。 “独留的我一人好忙。” 最后匆忙进来一位青衣老妇。 “金心银肝钱夫人,谁叫的你有许多铜钱孩儿管教,日夜操劳不得安歇。”她们六个都笑话最后来的那位。刚才都到宫门口了,她又被急忙赶来的家里人叫住说话,她家里离不开她,都半截身子入土了,还一直依赖她,她也是不服老还喜欢当家。 “衣食住行都凭这孩儿管教,哪里敢不用心思?”青衣老妇人听了也说笑起来。 “乱画!明日叫我儿为你画一张。”大眼睛老妇人又随意掂起母妃和婶娘的身边画卷看了一遍,画的不好,她们的家乡怎么被画成这个模样,这样死板? 洛阳,她们八个女子的故乡。地处中原四方之心,道路上,前行可进东南,直达齐鲁江淮,后退能守西北,背通渑崤关中;地势上,北有邙山易守难攻,南有龙门鱼跃金钩,自古以来就是中原重镇,古人有言:“洛阳之盛衰,天下治乱之候也!”所以历来是兵家必争要地,使得它曾为十三朝都。特别是盛唐之时,女皇移宫,东都盛富,不仅名扬天下引得无数中华贵人富贾往来居住;也曾引得中华之外的海陆宾客络绎不绝,让洛阳久附盛名。 然则,前宋之时,元人北攻,汉人南下,造成了花城衰败多年,几乎无人问津。如今,汉人光复,大明光威,太祖洪武年间随了金元的旧址修建了它一番,武宗皇帝在位时也下旨修筑了护城河,使得古城又焕发新颜。 但是,这画不活、没有让人想看第二眼的念头。陪她过来的小儿子虽说不是丹青大家也有一些涂鸦能看,她知道刘玉和齐清珍到底想看什么。洛阳最情思牵人,文人访居,骚客不去,更何况她们生于斯长于斯。 “求之不得。”妯娌俩心生喜悦,有快五十年都没有再回过洛阳一次,梦里都想再看看家乡洛阳到底变成什么样子了。 “你的志录文章进度如何?”她们都疼爱的逗着他那丑女儿,越看越喜欢着呐。叫的他这生父也回心转意急着要抱回自己的孩儿,一低身子,胸口衣襟掉出来几张纸来。 “孩儿不才,请母妃姨母们指教。”他除了古玩玉器,还有写文著书的爱好。到哪儿都让侍从带着笔墨,怀里揣着纸稿,看见什么听到什么或者想起了什么就掏出纸稿书写。但来自己写的文章被人暗地里说笑话有女子的小家子气,不成雄厚大气。可他就是这毛病,别人说说他难受几天就当过去了,该怎么自娱还怎么照旧,近来他又想写一本人物志向传记自娱。 “志,心之所向也,无说诸男诸女,皆有志也。老身不才,我等妇人亦有趣事言语,不知郡王殿下可否为我等洛阳八女子之志另开书记添去几笔?”大眼睛老妇人伸手拿去仔细快速的看了一遍,想起了什么和其他人对视一眼。大志向也罢,小志向也罢,皆为心之所向也。刘玉的儿子这样能才能,何不把她们八个洛阳女子的志向事迹用笔头留下来?虽不流芳百世,但也能留个念想。 “外甥不才,请姨母们不吝赐教。” 朱载菏看着这几个老妇人,他并不全熟悉。真正熟悉的只有其中四个,他母妃王太妃刘氏讳玉;郡王叔父的妻子齐清珍婶娘,身材高大嫁了三次的陈大莲莲姨母;穿褐衣曾掌管京师宫中六局最年轻的尚宫,而后急流勇退辞官回乡又帮助母妃平定府中大乱的巫莺巫姨母。 另外四个,应该除了她们三个,还得加上正当韶华却早逝的程信姨母,她常会伴随着母妃和婶娘的感叹声出现,赞她实在聪明几世罕见。活着的这三位,看他的眼神毫不陌生,那应该是来过瞧看母妃,可是在他记事后似乎没有见过她们的身影。 而她们七个全部这样聚在一起在他看来是第一次。 “这位就是清明二宫中的明大人,这位金心银肝钱夫人,”莲姨母依次问他可否还记得大眼睛老妇人,暗黄色衣裳的老妇人,还有最后来的青衣老妇人。她们的确来过,很多次,都见过甚至抱过他们兄妹六个的。 “迷途知返柳殿下。”轮到那个暗黄色衣裳的老妇人她对不上韵了,看陈大莲说不出来,她自己给编了。众人一听又一块儿爽朗的大笑起来,可不是么,柳七妹当初若是入了周王府为夫人,说不得也真会和刘玉一样成为一国的王太妃殿下。 “老妇江氏名明珠。”大眼睛老妇人对他一笑,问他,他都不记得了?他三岁的时候她和小姑子白桥带着各自的女儿们来看刘玉,走的时候他拦住她的女儿琴琴不让走,非要亲她一下才让走,被阿桥的女儿宝儿推了一下,坐在地上哭的很厉害的事。 “老妇白桥。”青衣老妇人和她对视一笑也笑了,可是不么,后来宝儿看他哭得厉害不起来硬给他拉了起来,结果他一起来立刻躲在母亲身后撅嘴,把众人都乐坏了。 “柳七妹。”暗黄色衣裳的老妇人一说出自己的名字他吃惊不小,柳七妹?他惊奇的看着她,她就是柳七妹? “我等叨扰几日。每人说的一些,郡王殿下自酌取之。” 其实他很早就想写一篇关于母妃和几位姨母的文章。她们几个的事概在他懂事后所听所看每一件都是惊心动魄,险象环生,而最终以她们的智慧和团结化险为夷,转危为安,诚然是太平年代却不输男子们波澜壮阔的一生。他曾几次求说母妃和姨母们细致讲讲她们的事,好做篇文章流传,但她们避而不谈。 如今,七个人都同意说往事了。然而,她们可都是六七十岁的老妇人了,若是逐个说加起来怕是有几百年的事说,一天是说不完的。只好先住在刘玉这里,慢慢说。 ------------ 第一章 乘船过日月 东风解冻,四月迎春,洛河舒体,银身明焕。它在春岚的推动下,下定决心带着自己虽是女子般柔弱的身子但也能有一番作为的志向,聚满力气如骏马奔腾一般向前高歌跑去。泛着银光又活泼的河水像是一把巨大的流帚,快活果断的扫绝了两岸往岁的冬寒和尘土。打破它们依旧被冬神寒凉盘踞,集温缓慢的困境,请来春神站在奔马之上赐复万物生机。 而后,牡丹听闻了洛河请来春神的音讯,同时被它的志向歌唱的自家也开始觉醒,也都心怀志向一处群簇,团团拥拥的娇艳绽来今朝一城锦绣,以此向春神做献礼。 那时,满城就算尽用了细眼捉准了去看,也是看不尽也数不尽的翠掌拥红颜,媚首吐芬芳。朵朵娇媚,枝枝傲然,大而美的花型,威居四方又艳绝天下,丽压群芳;万紫千红都比不得她们,故而有洛阳牡丹甲天下,花王之称。 “海浪声?” 这是明嘉靖皇帝亲政第三十四年的四月初八浴佛节,微朦的好像还在梦中的洛阳清晨。昨日有场来的急去的慢,日息降落三更方停的春雨。把洛阳城洗的清冷干净,出奇的安静,安静的像一个没有出嫁独自蛰居依旧酣睡在梦中的少女。 不远处的中华第一名寺白马寺的钟声准时响起,坚定睿智的敲打着,似乎要给沉睡的迷迷众生警醒什么。她心里也模糊的想要升起什么时,看到窗户外的天已经分出黑白,放出一些光亮,给人透露着光明的希望。 但是,啃噬白天光阴的硕鼠已经睁眼露出了雪白的容光,她觉得屋里怎么还是黑的很,周围能泛光的就只有她的眼睛。 昨夜有海浪声在窗外奔跑,声音引得她起身推开窗户看时却发现天空是皓月当值。月盘银白清腻,异常可爱;四周万物如洗,十分清幽。 “你这梦境甚是有趣。” “好像真事一样。” 汪氏吃着早斋饭听到二女刘玉说昨夜听到了海浪声,可起身看到了明月。她自己一想:前半夜雨点密集,雨点之下哪有月光星辰。后半夜,她无意中醒来了一次顺眼看了一下外边,雨已经停了,但夜黑如墨,连星星都躲着,哪有月亮? 海浪声?洛阳地处内陆离海万里,能听到的么?莫非她们母女在同个家中,隔了几间房却不在同一片天下么? 如何就做了这样的梦?想必是前些日子随商出行回来的兄弟昨日来家中闲话的缘由罢。兄弟此番是到岭南去了,看到了海。他说海真乃天下最博大之物,除头顶苍天,世间无有与其可比之物。 兄弟还说海虽庞大,但平日里也算温顺,可随意嬉戏。不过,它若真发怒时,天地为之巨变,海浪声极其的骇人,毁坏船只,吞人性命,甚是可怕。 女儿从小到大生养在洛阳,一步都不曾离开过,自然从未听过海浪声的。然而,母亲汪氏深知她这女儿素日里有听到不知晓的事物便爱猜想的习惯。这次定又是在梦中把风吹树枝的声响想当成了兄弟口中的海浪声。稚嫩无邪的小女子平日里过的无忧无虑,却总萌生出奇怪的梦境。 “有只船自明月中来,”她站在窗前看到天上明月皎洁圆满,又喜爱又高兴。 却来不成想,有个开窗初看月时还远在天际间模样也只是星点大小能勉强看到的物件。在她欢喜时蓦地从天而降不停的变换,先是如细长的柳树叶,紧接着飞快的变大变宽,直至最后渐成一片好像一条大江宽阔的乌云落在眼前。 一刹那天色大变,竟成日照白昼。再仔细一瞧乌云,原来是一艘有几十丈长,船身涂着朱红色,船帆发出金子一样颜色,船舱巨大高耸的船只。 船只落在眼前,船身后马上就涌来了一片水飞快的漫过了房门,侵袭了自家房屋。 房里全是不停涌进的水,是居住不得了。她急忙跑出门想叫上爹妈与兄弟三哥儿还有好姊妹陈大莲都上船只避难。 可她跑出了自己房门时,不知道怎么回事像是成仙了一样,飘飘然的一个人飞上了船。 等上了船一回头猛然发觉背后什么也没有了。自家的房子,甚至连整个洛阳城的房子也没有了,四周是一片蔚蓝波动的水域。 “那船只看似甚是奢华,谁知踏上去实在一瞧却着实腐朽。” 四周都是水,无陆路,她想只能乘船回家了。可在船上仔细一看后才发现这看似异常奢华的船只其实腐朽不堪导致停滞不动:船板上裂开了几个锅子大的黑洞,该是多年的腐朽而成;栏杆也像是被什么啃咬了一般,有一段没一段的;船帆一面金黄发亮,像金子一样惹人喜爱,到另一面再去看却掉色成了灰黑色,让人一看到就生出满心厌恶;巨大的船舱也是破烂不堪,甚至摇摇欲坠。是艘当该被废弃的船。 “年轻女子实则老妇人?” 船上有两人走动。她从两个人经过自己身边时努力瞧看,原本从似乎各色多彩的衣着和美丽的妆扮,端庄的姿态来看,她认定来往如云彩一样模糊的人该是两个年轻女子。 朦胧之间,她瞧见一个人站在船边取下一段旧的腐烂栏杆,接上了一根结结实实的朱红色新栏杆后又用新木板填补船板上的洞,另一个往船帆上的另一面上色,完后又修整船舱。她见此明白了两个女子都在尽职尽责的修理这看似奢华实则早已腐朽不堪的船只。 但当走过去询问这是哪里,两个人走过来与她答话,离近了些能稍微看清模样时吓了一跳,两个衣着华丽姿态美好的“女子”竟然是满头白发的老妇人。 “老妇人修理船只,无一男子么?”一家之主刘仕章与主妇汪氏夫妻两个没想的女儿梦中的船只上只有两个做活计的老妇人。 “只梦的她们。随后又不知哪里来的许多年轻女子,听我吩咐,将船只好好修整了一番继续前行。在日月中行驶,碰到许多大风大浪凶险事故,但我与她们共进退,终的平安渡过。”她自豪的说道。 “听你吩咐?你倒成了领头将军,叫那些女子当男儿使了,都是女英雄呐。” “她们与我说道我身处义州。”她想起梦里一个老妇人与她说道她身在义州。听说义州与信阳州毗邻,与洛阳有七百余里路程,她从没离开过洛阳到别处,怎会梦到义州? “义州?周公解梦书中说梦中坐船乃是离家移居之向。梦境之中独是你房屋居住不得离了家门闺房,怕是你姻缘将近,今日你去求求佛祖与你支配姻缘罢。” “虚幻梦境,乃是茶余饭后笑谈,不足为信。若当真论神拜道,便是自欺欺人了罢?”刘玉摇头:家里如今的五口人,最笃信佛法神迹的是母亲汪氏。母亲信的天地自有神灵在安排万事,凡事都要以神佛论道。 “你这泼皮孩儿,不说给别人听你在堵心口不快,说给人听又听不得人教你学好,我如今盼望你快些出嫁叫你翁婆管教你罢。”汪氏听她这么说不由得有些烦恼:二女南儿刚开始在自己的影响下是无比虔诚信佛的。后来不知道女儿心里怎么想的,现在成了家中最不信佛的人。母女二人常为此争辩,惹得她生气女儿也不低头,在这件事上始终站的强硬。女儿随她,自幼性子强,认定的事不肯轻易低头服输。 这是她喜爱的,也是她困扰的。 刘仕章看着女儿受了母亲的笑谑后反常的不做声响不反驳,心想还是让女儿拜拜佛祖罢。一方面他虽是个男子但也信仰神佛,另一方面他始终信服一些话,其中一句就是女子是最难保心神坚定的人。 看女儿模样,他确信她开始动摇心思了。这小女子也总算让女儿家的柔弱占了一次上风。平日性格刚强,话语不输他人,胡诌说什么纵使不嫁人家也有法子不靠二老过了今世日子,当不得最坏去做佛姑子的混话。 奈何,口头强霸是敌不过世道的,瞧她一说到婚姻大事不做声的模样知道她终究也急了。 “乘船过日月主富贵。登天做宰相的人就需好生养着,还得供你一年几石俸禄。”吃完饭女儿和陈大莲去后边说话了,女儿梦中做了领头将军,让刘仕章又想起登天宰相的笑话。 “你倒想的美妙,”汪氏道:“瞧她梦中船只还需大费修整。若真有富贵怕是不同寻常要吃许多劳苦。” “宰相哪有不付劳苦的?”他笑回道。 登天宰相?汪氏又想起了嘉靖十七年七月初二她出生那天。 她该六月初出生,却硬在腹中多过一个月才在七月初二天蒙蒙亮寅时三刻,在响亮的啼哭后被稳婆高兴的抱给了丈夫。小心翼翼打开襁褓,不成想被她吓了一跳。他是满心欢喜去揭开襁褓,虽又是个女儿,但响亮的哭声让他也是很欢喜。 但天不料到,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只土黄色胖乎乎的小脚对着他轻微动了两下,吓得他差点儿扔了,这孩儿只有一只脚没头脑么? 稳婆一看,赶紧把襁褓翻过来说赔礼话,她竟然粗心大意把孩儿的头脚抱反了。 一看脸面又不大欢喜了。妻子汪氏细白端正,大女儿生时也白白嫩嫩。她却双眼紧闭身如黄土,眉毛稀少小嘴上撅,一副很不讲理的模样。再确定是两只脚时看到她腹大如鼓,像一只鼓着肚子的小蛤蟆。 稳婆说如意话讨好他,说小时丑长大美,这时不好看是好事,将来定是个美姑娘。一露面脚朝天,将来说不得碰上好事一步登天富贵不可估量。肚子大能宽容,宰相肚里好撑船,将来性子一定好。爱撅嘴,口头不受气。 一堆乱七八糟的好话,一时不高兴也无法子,总归她是他的女儿。 汪氏为了让丈夫宽心点儿,把一脚朝天和稳婆的话和了一下,灵机一动,说就叫她一脚登天的大肚宰相罢,把美好的寓意给了丑模样的女儿让父亲心有安慰。 盼望真如稳婆所说,希望女儿是一块儿慢慢琢磨的璞玉最终能露出光彩。所以,给她取名刘玉,小名南儿。 “乘船过日月,义州?” 女儿小嘴微微上翘,一副调皮伶俐的模样。一十七年过去,稳婆的话竟然慢慢成真。女儿越长越清秀端正,性子宽容能忍耐,嘴上也不吃亏,口才可以,有点儿小聪明不好被哄骗。性子倔强跟她是最像。对女儿没有一点儿不满,就是还没有出嫁谁求亲也都不成这件事让她焦虑,常常祈求佛祖让女儿早些出嫁。 “说不得老天要她嫁义州做领头将军干大事去。你向来不常有叫她出众的大志向么。”刘仕章又说笑:“只说的往来千里探亲好是劳苦。” “你倒舍的叫她吃苦。”汪氏是有叫女儿出众不一般的大志向,但绝舍不得女儿嫁太远,希望嫁的离家近母女能常来往的地方。 “领头将军?”也有点动摇,女儿的梦和她一直记忆犹新的事好像合一块儿了。 是女儿五岁那年的一天正晌午头,她抱着儿子三哥儿躺在里房床上开着隔门挂上帘子哄他入睡。 儿子睡后她也正准备睡时猛然听到八岁的大女儿跑进来对桌边坐着不愿意入睡的二女害怕的说道:“这酒吃不得怎办?” 原来大女儿常看父亲喝酒时说酒香滋味美,竟然用吃饭的小碗倒了一碗。可尝一口就不敢再喝了,剩下的酒又不知道如何打发。 “倒回去,爹爹不在妈妈不知我不说,留得爹爹晚上喝。” 大女儿头脑笨,八岁的孩子还不知道不能喝倒回去或者倒了就行,还特地把一瓶酒和碗里剩下的酒都拿来傻傻的问姊妹。 本以为平日里一声不吭,模样也不机灵,人都说她头脑傻的二女肯定也是没主意的。谁知道二女听了以后,突然悄悄站起身没声响往她这边走。走到床边看了到她是闭着眼以为睡着了,这才回来小声告诉姊姊把酒倒回瓶里,爹爹不在家中妈妈又和弟弟睡着了,她也不说没人知晓。 “爹爹若是喝出来怎办?” “哪个也喝不出来。”汪氏又睁眼看两个女儿:大女战战兢兢还十分害怕,二女却言语肯定的拿起碗将酒倒回酒瓶轻轻摇了几下拿着出去了。 不知道她出去做什么。本来想叫人瞧着或者自己去瞧,但三哥儿睡着她不能动也不能叫人,心里只好存个疑惑。 等到三哥儿醒了,汪氏抱着他去丈夫平日里放酒的地方看,酒瓶安安稳稳放在那里,好像不曾有人动过。拿起来一掂一闻,分量掂不出来,滋味闻起来也还是那个滋味没什么怪的。 晚上,丈夫从外边回来,不知情的他当然又拿起酒瓶倒了一杯喝下去。他喝下去的时候,汪氏仔细瞧着姊妹二人:大女眼睛瞪的大大的紧盯着父亲,桌下双手不停发抖,在父亲放下酒杯又伸手实则去拿她脖领衣上的一根草时,她却以为被发现了父亲要打她,紧张的快要哭出来,赶紧扭头看着二女。 二女儿从始至终都如往常,脸色安静的吃饭,大姊扭头看她,她不畏惧的跟她回对一眼,手从桌子上按到了姐姐手上,眼中肯定的好像告诉她没事不要害怕。大女看到妹妹不害怕她也安静了,等看到父亲只是帮她拿掉了一根草继续吃喝,直到饮食完毕也没发觉到什么,让她们回房睡觉,才露出彻底放心的模样。 汪氏看到整个事概心头感慨:二女生时说她是一脚登天的宰相。但她在三个子女中学说话最晚,又说的糊涂,比不得同岁孩儿说的清楚。快六岁了,平日里也不爱说话,模样还呆头呆脑谁也叫不应她,就是爹妈亲口叫她,十声她也只应一声。 看到的人都说怕是她生时在腹中待的时候长,竟足足拖了一个月才出生,比不得生的正满月的孩儿聪明,定是痴傻不精明。 说的人很多,让汪氏也担心女儿是真的有些傻。 今天,听到和看到二女的作为,她知道自己错了。女儿非常聪明机灵,在如此幼小的年纪就有些不同寻常孩儿的精明,甚至可以说老练狡猾。说主意之前怕她醒着听见责备竟偷偷不留声走到身边瞧她是不是睡着了。大女儿怕父亲喝出来,她却懂的人情世故一样,知道这世间有些糊涂事是不管怎么样都是弄不清楚的道理。大女害怕的看着她时她镇定自若,皆因她知道那酒是绝对没事的,只要没人说道。 女儿真是聪明机灵,不愧是一脚登天的宰相,有宰相的聪明和沉住气的肚量。 汪氏十分欢喜,晚上看女儿们睡觉的时候看到二女想到她才五岁,出主意时却灵活机智,做起事来也大胆自在,没有犹豫害怕,安抚人也是有魄力,瞧起来有个小统帅的风范呐。她不禁喜爱的抚摸还没入睡的女儿头发,夸她真是宰相。 “做好媳妇,不做宰相。” 二女爬起来说要做好媳妇。 “好媳妇? 这话让汪氏更加欣喜,她长得端正贤惠,但性子是要脸刚强有主张的。她从来不把女子无才便是德和性子温柔百依百顺当做好话,叫她瞧来这话是变着法的骂一个妇人是个愚蠢没能耐叫人随意欺负摆弄的软头货。依她瞧来要想当一个好媳妇必须得聪明伶俐有能耐还得性子强。 “妈妈定教你做个好媳妇。” 不知道女儿从哪儿听来的好媳妇三个字记在心上,但这么小年纪就知道做好媳妇真把她高兴地一把抱紧住,发誓立个大志向:以后一定用心教导她,长大了还存着这份机灵劲儿,再寻个好机遇,嫁个人口多的人家,做个能当家做主,相夫教子,有美名声的贤明主妇。 一眼的睁开闭上,二女就长大了。十七岁,从长得不好看人还说她傻的小丑女子慢慢的长成一朵出水白芙蓉,白嫩秀气,爱说话,谁瞧见都说透着一股机灵劲儿,这让汪氏对她长大后还能存着聪明头脑的期盼没有落空。 只是,向女儿说亲的都是些小家小户人口少的门院,对她的用心教导和她的聪明不知什么时候能派上用处助她做个有好名声的主妇。今日听她说她的梦境莫非苍天要她到义州做统帅? ------------ 第二章 春光主妇 义州府,地处河南省东南部,离河南府洛阳七百余里。东与信阳州毗邻,西接南阳府,南抵湖广江西,北上滨淮之地,也有左扼秦淮,右控汉江之势,故自古以来同信阳州一样有游相距八方,通九州之说。 义州因和信阳州处在同一方的气候风势下,即在南北分界处,所以境内的山川也是像信阳州那样既有北地的崇山峻岭,也有南方的绵延丘陵。春秋战国时历经楚、申、息等国的管辖,秦统一后北方居民大量涌入,历经千年,主要是楚风中的纯真和豫地中的豪气在此交融,使得当地民风纯朴爽朗。明成祖永乐六年在此立藩国建定王府,已传位六代,现在的一府正主为定王朱见铎,年过花甲又五,筋骨依旧安康强健,一位正妃和六位侧室夫人,共生有三女八子。 今日是浴佛节,全府族人在清晨到达王府,齐聚一堂准备礼拜神佛祈福。 朱见铎的第五子,封在庆平的文道郡王朱佑櫎的正妃陆氏到后府的春昭宫去瞧看方才吃斋饭时突然晕倒在地,王世子殿下朱佑洊的庶长子,也是唯一的孩子,被封为镇国将军的朱厚灏。 路过承运殿时与一个领着六个宫女的女子同向擦肩而过。但来,这女子到她身边脚步也不停竟然径直赶过她往前去了。陆氏有点恼怒,从未见过这般傲慢无礼的大胆女子。 “江明珠江官家,掌管府中饮食,本在京师宫中做事,去年十月来到府中。”旁边宫人说道。 “婢子拜见郡王妃。” 陆氏想起浅绿色衣装的江明珠,她身子高高挑挑细瘦如竹,肤白如梨花落雪,容貌清丽,神情也甚是高傲。 “她又何人?”陆氏走了两步又遇到一个带着四个宫人的女子。这女子从拐角处的走廊过来,可一看到陆氏马上有礼的站在一旁低头礼拜了她。直到她走过好几步路了才抬头跟在后边,到了绮雪院的长廊口拐过去了。 “齐清珍齐大人,掌管后府礼仪,与江官家同是去年十月来到府中。”陆氏方才瞧看第二个遇见的女子,粉色衣装,但色调绝不轻浮,相反有种柔美大方。配的这女子柔美相貌和顺眉顺眼,性子似乎平易近人。 “我听闻府中有清明二宫,可是说的她二人?”齐清珍,江明珠?陆氏每次到王府中,后府除了婆婆康氏、世子妃肖氏这两处,别处基本上没去过。 不过,年初听说府中出了个清明二宫,是两个才二十岁却统领管许多宫人的女子。因二人都曾是京师宫中的女官,还是同乡。这二人来到府中后尽心尽力,将所管辖范围内的事物都收拾的井井有条,有规有矩,从来无有差错。有一次公爹定王殿下酒醉时曾说过她二人,既有聪明才智,又不减宫中官威,戏称二人为“清明二宫”,以大人称呼。 “正是,齐大人温和宽厚,江官家严厉正直。殿下称两位大人是清明二宫,是府中良弓长箭。” “良弓长箭?”陆氏轻叹一声,各地的藩王和亲王府都是照京师紫禁城所建。后府也是依照京师后宫建的,本该由一府正妃管治。但是他们定王府的一国正妃洪氏去世多年,后府没有一位女主,纵有良弓长箭,无人能弯弓搭箭。 “桌椅碗盘,饭菜果品,下官几人细细察看,皆无毒物。” “无毒物?如何他这般痛苦?” “乃是镇国将军饥饿体虚所致,世子妃殿下无需担忧。” “饥饿体虚?庸医!去!”宫人禀报后请她进去,一进来内帐就看见王世子妃殿下肖氏心疼的抚摸着爱子朱厚灏发凉的额头,很不甘心的斥退宫中医士。 “可怜的孩儿。”陆氏也忍不住悲伤落泪,王世子殿下朱佑洊的正室肖氏和他唯一的侧室夫人、镇国将军朱厚灏的生母张氏两人都是她远房表家姊妹,血脉虽远但三人来往亲密。虽然世子妃肖氏和妾室夫人张氏共侍一夫,可两人不论明面还是私底下都非常要好,甚至从未有过一句争执。 姊妹张氏九年前暴亡,当时王府传来的丧告说是季节转换寒气引发了生第二子和第三子时的旧疾,无力回天。 这丧告怎能叫人信服?后来又有传言说她时是食用毒菇引发的旧疾,这她也不信,城里王府中的食材都是千挑万选,层层把关,还有人在饭前专门辨看试毒。为何单单自己的姊妹竟会食用到毒菇? 自己曾询问过缘由,可府中就是以季节转换为说头,问了世子妃肖氏,偏巧那时候是为先祖斋戒的时候,事情发生的很快,等他们赶过来的时候姊妹张氏已经奄奄一息,医士说无力回天,没有外伤也没有呕吐,一晚上她就在世子殿下怀里驾鹤西去。世子殿下极力追查缘由,后来被定王殿下申斥亲自下令不许再查,就此结了。现在,姊妹已经去世九年,那时到底是如何的事概早已不得而知,一些传言也是模模糊糊难以自圆其说。 “九月十三为镇国将军举办婚事?” “邓家小姐才貌双全,人品出众。” 陆氏与肖氏闲话中知道九月将为镇国将军朱厚灏举办婚事后,她决定在她大婚时把娘家带来的那尊送子观音送给他们夫妇。观音菩萨不仅保佑她与丈夫朱佑櫎非常恩爱,公爹定王的诸子之中,唯有丈夫没有纳妾室,所生子女均为她一人嫡出,其他家的妻妾都羡慕她一人尽受丈夫宠爱;更保佑她嫁到家里来的第一年便有身孕,第二年初夏生了一子传承宗火,后来又生了一子一女,都健康成长,子女旺盛。 因此,她希望菩萨也能保佑朱厚灏婚后夫妻恩爱,早日得子,子孙满堂,福寿安康。 陆氏与肖氏是能说心里话的一家人,她们都疼爱朱厚灏,为他着想。可陆氏听肖氏的口气感觉她不喜欢要嫁给朱厚灏的邓家小姐,说起未来儿媳妇,肖氏本该是夸奖的话语但她口中语气透露出来的是那邓家小姐跟她没什么关系。 “母亲,这是哪个绣做的,绣的这样好?” 公爹的第二位侧室王氏过来了。公爹定王的正妃洪氏去世时,所生的嫡世子朱佑洊才六岁,无母甚是可怜。偏巧半年后侧室王氏生的孩儿不满月就夭折了,她没有孩子了,她看望世子殿下无母很可怜,时常照顾他,虽然不合规矩,但是看她把世子当做亲生子抚育,世子也对她如母亲般尊敬,公爹定王殿下默许了世子殿下能经常在王氏那里生活以母子相称;后来世子妃肖氏也以母亲称呼她。婆媳两人齐心协力扶持世子朱佑洊和他的儿子朱厚灏。 “邓家小姐。”王氏拿来一个绣着喜鹊立梅头报喜的枕头给朱厚灏枕,绣的真好,活似真物一般叫人喜爱。 “小姐手艺真好,”陆氏赞叹道:“好似专做绣活的手艺人那般精道。” “是好手艺。”陆氏瞧王氏说起要嫁朱厚灏的那个女子也不是很高兴,而且语气已经不是肖氏那样平平淡淡,已经透着怨恨了。 “母亲,” 王氏怎么会高兴?想起为朱厚灏选妻最终定夺的那天她还恼火,她们婆媳坐在后殿的帘子后偷扒开一道缝看了一下留在最后的三个女子。当姓邓的女子揭开金盘后露出金花的那一刻,王氏面露非常失落的神色,心中的怨气已经遏止不住,当时就想扭头就走。 “母亲?” 王氏不想再说什么,她到现在还肚里有气。王府的族中男子满十五岁就得选妻,朱厚灏刚满十五岁的前年冬至,长史奏请王主朱见铎为他选妻。 王氏听说后和丈夫朱见铎请求,夫妻是刚柔相济,一刚一柔方的妥当。寻常人家当然是男子为刚女子为柔,但他们家镇国将军身子虚弱,是柔,所以希望他们选一位身骨强健,头脑伶俐,明媚活泼的刚强女子与他为妻。 丈夫也赞同,还吩咐负责选妻的长史和奉承教授几人,要听她说的。但是到了最后他们把三个弱如拂柳,羞赧少言,询问之下看样子也并不聪慧的女子推到她面前,还大言不惭的与她说这三个女子都是照她所说选出来的。 她真气坏了,不是说她们哪里不好,当然她们也是自有她们的美处。之所以不喜欢她们是因为她和儿媳妇肖氏正处在多事之秋的当口,儿子朱佑洊和孙子朱厚灏都身弱帮不上她们。她们的打算自然是都希望迎娶进门一位身子骨结实,头脑聪慧,性子又明快活泼的刚强新妇。身子结实是希望以母亲一方的血气能生育出强健的后代骨血,头脑聪慧是想多一个人商量,性子明媚是想着朱厚灏性子阴郁好似一团冬气,需要一位朝气蓬勃的春光主妇与他调和阴阳。 “母亲,母亲,”肖氏又连叫了王氏两声,王氏又出神的看着摆在窗户边的一盆牡丹花。昨天开花了,是鲜艳的大红色,看似十分喜庆吉祥,但却深深刺痛着王氏回想起一个叫她难以忍受的噩梦。 这盆喜庆的牡丹花是丈夫定王的第一位侧室武氏送给她的。前年初春,王氏在花园看到了一盆含苞待放的红牡丹特别喜欢。那天天冷,她怕它冻坏了想叫人搬到她房中,但看守花园的下人告诉她花是大夫人武氏的。 既然是武氏的,花有主,她就丢了念想。 没想到过了两天丈夫带她们游玩时,最小的妾兰氏也看中了那盆花,向武氏请要说带到自己院中养玩。谁知武氏却说此花已经送给了她,正要派人给她送来。 本来以为是武氏敷衍兰氏的,没想到,当晚就真的给她送来了。 花到手中今年是第一次开花,前年虽然是有花苞,然而送到屋里两天就枯萎了,第二年干脆就没有花苞。 “洛阳人,洛阳人?”王氏恨那个奇怪的梦!那是朱厚灏选定妻后的一天晚上,她入睡之后不久就听到外边吵吵闹闹,宫人进来叫醒她说定王殿下在前殿设宴,王妃殿下叫她前去入宴。 她听到是王妃殿下叫她去十分诧异,正妃洪氏已经去世快四十年了,也无继妃。孩儿朱佑洊也未继承大位,肖氏还是世子妃,府里哪个敢被称做王妃殿下? 她带着疑问出了门,到前殿的路上,猛然发现路旁都摆着盛开的牡丹花,一地的富贵。走到前殿看到王台上空了多年的正妃之位上坐着一个戴九翟冠穿青翟衣的人,离得远她眼又花,王妃殿下的容貌看不清,但大殿里所有人都低头向她礼拜称她为王妃殿下。 王氏像平常宴会那样坐在大殿右侧,可是她前边无人。按理说,平常坐的都是第一位侧室也就是大夫人武氏。但这次武氏却不在,她越过了武氏坐在第一位,而且左找右找也没看到武氏。 她打听坐在上边的王妃是谁,宫人说是什么姓氏,她没听清楚。只听说王妃本是洛阳人,因父补缺到义州来。 这样说来,王氏立马觉得与武氏完全吻合。府中只有武氏本来是洛阳人,她父是应急补训导远方补缺才来到义州的。 梦境实在太巧合了,好像是苍天在下旨说武氏会成王妃殿下,丈夫会立武氏为继妃。 王氏一想起这个梦就心有不快:在梦里的宴会上,她儿王世子朱佑洊也不在。她的心中顿时异常不安,让人快去叫她儿王世子来。 谁知,宫人却说她儿已经过世了。 她一听伤心的大哭了起来,她可怜的孩儿果真是被人毒害了,走在她这白发人前边,连最后一面也没有看到。 她的悲愤无处可说,不想待在前殿中。正哭着准备要出去,脚步不稳一跌身子醒了。 王氏从梦里惊吓醒,一看天还是黑的深沉没有亮,知道方才身入梦境,急忙一问时刻还是丑时。但她一想到梦中所见,马上叫人去朱佑洊那里询问他身子如何。 在宫人回禀她儿平安无事后她还是不安的无法继续入睡。等到天亮朱佑洊过来向她问安时,她盯着他看,确认他还活着时又喜极而泣。 “莫非天真要洛阳人绝我门子嗣?”王氏一想到这里手直抖,那日的梦魇困扰了她许多天才慢慢淡去。可今天一看到花开,噩梦好像真境一样飞快地跑到眼前。 “母亲定是近来有些劳累罢,去歇息些罢。” 陆氏见肖氏安慰失态的王氏,她虽然猜不出来王氏话语里的意思。但一听到洛阳人三个字马上也想到一个人,心里不安起来。 丈夫朱佑櫎敬佩公爹的第一位侧室武氏生的庶二子坞阳王朱佑澄,私下里偷偷单和她一个人说希望他能承继大位,身为妻子的自己却暗地里支持的则是姊妹张氏的儿子镇国将军朱厚灏。 可是,唯一的嫡世子朱佑洊和其唯一的子嗣镇国将军朱厚灏都是体弱多病的身躯,不爱与人走动。他们不像前代的世子或后继人那样强硬,没有强大的力量,无法镇压住有非分之想的人。府中想夺权继承大位的势力此起彼伏,你争我夺,把王府搅得波涛涌动。 但这也不怪谁,一府正主的亲藩王享尽比寻常富贵人家还高出百倍的荣华富贵。且不说其平常的起居饮食如何豪华奢侈,单说这府中保卫他一人的侍卫,竟有三千人!却来也不是最多的,还有上万人的王府呢,普天之下,怕是只有天子一人在这些亲藩王之上。 封在一地的郡王或是将军类的族人,若是与在位的藩亲王有亲还受宠爱,则日常凡事也能顺心顺意,福及子孙。 反过来,与当今的藩亲王疏远,又无有父子兄弟之亲的族人则会一落千丈,三代后嗣的家门就会出现财政紧急,日子过的还不如寻常人家的困境。 所以,只要与王府有关联的人,都希望继承大位的是与自己亲近的藩亲王。进而生出各派,为自己一派支持的有希望人能继承大位,干出明里暗地都抢夺的许多事。 本按常理说,公爹百年之后就会顺理成章的由世子朱佑洊继承王位,成为一国之王,朱佑洊之后便是他儿子朱厚灏。 但是现在这事让人有些心悬。说些不吉利叫人恨的话,天有不测风云,倘若世子朱佑洊被人下毒手或者身子虚弱归西在公爹之前,公爹又未立继妃,就会由庶长子大哥朱佑桄承继王位,哪怕世子有子嗣也无法继承王位。究其原因,朱厚灏不是世子正妃肖氏所生,不是嫡子,不能被立为王世孙。若是嫡子王世孙,等公爹百年后生父不在也能承继祖业自然不用担心。 可惜他是侧室所生,现在只被封为镇国将军,要想承继大位,只有他父朱佑洊为王立他为王世子。世子朱佑洊若真还未继位就遭了不测,朱厚灏便永无翻身之日,一辈子都是可怜的镇国将军。 反之,还有一个担忧,朱佑洊虽然顺利承继大位,也立了儿子为王世子,但公爹生前若立了哪位侧室为继妃,则侧室的儿子也就成了嫡子,一同有了能承继大位的身份。再说恶毒话,万一朱厚灏身弱又无子,他父和他之后又定会出现大位旁移,落入他人手中的悲惨事。 陆氏知道这两个极有可能会成真的担忧让肖氏和王氏时常不安,天下嫁为人妇的女子最爱之人便是丈夫与子女,盼丈夫与子女平安富贵是最大的心愿。在这个的心愿执着下,她们是绝对不想他人或是他人的骨血坐上王的宝座,一心希望朱佑洊和子嗣朱厚灏富贵安康,长命百岁,子孙代代享用荣华无穷。 可是,她们心里再怎么想的美妙圆满,无情的局势就摆在眼前:世子一脉的势力日益衰落,时时刻刻都有人想取代她们希望的人坐上大位享受富贵。府中人人又都是明眼狼,见世子一派日趋没落,都不站在她们这边。单凭她们两个妇人的力量想撑起大局,太难了。 “妾身请退。”陆氏看她们婆媳烦恼,不好意思逗留打扰。 “母亲莫气恼。”肖氏安慰王氏,虽然她更失落,即使朱厚灏不是她亲生的,但她也没有孩子,和婆婆对待丈夫一样,她对他与亲生无异。为了他,她付出了她所能献出的一切,只是希望他这一生能过得平安健康,幸福快乐。 而幸福快乐的前提就是他必须身坐高位。 她们原本的打算是想娶一个聪明刚强的好媳妇进门,多一个有力的帮手帮朱厚灏撑起门户。但是,一家女百家求,这就反衬出嫁女容易娶妻难。挑一个好女婿容易,娶一个贤媳妇是难事啊,她们没有遇到理想中的那个好媳妇。 王氏气恼,而肖氏作为母亲一想到朱厚灏的未来她更是难受的流泪。多少次她去求神佛和先祖,他去世的生母,希望他们保佑他。 想来她们婆媳两个就好像站在一艘在风浪中摇摆的大船上。她们的船虽然有先天优势比其他人的船要大,也得到了有利的势头走在前边,看样子有希望顺利到岸,踏在坚实不动摇的土地上无人能撼动。 但是,她们的船虽然架势大又走的靠前,可船上却没有强壮的男子手握主舵,也没有一般的男子们来帮忙整修。在风浪和其他想要上岸的船只的袭击下变得满目疮痍,摇摇欲坠。能帮忙的只有她们两个日益衰老的妇人来修修补补,真是杯水车薪。纵然有远大的志向,然而一切似乎却都是徒劳的,想想怎能不叫人心酸落泪。 ------------ 第三章 气概男子 “二姐年有十八还依旧在家中度日,世间最难存之物便是女子的年华。相公娘子每日虔心拜佛,算来是如此长久,却不得佛祖庇佑,何日能为二姐寻得如意郎君早日出嫁夫妇和美?” 吃过斋饭,汪氏收拾着拜佛要用的供品时大莲来报说西街头的媒人焦婆来了。 母女俩听到焦婆来到都甚是愁人,她更是家中最怕焦婆唠叨的人。一听到焦婆两个字就马上想起来焦婆逮着她说话时就好像她欠了她巨大的钱财,今日不说个子丑寅卯哪日定了还钱否则绝不松口的模样。 可焦婆既是在做媒人的行当,心眼灵活胆量十足是最大的活头,一眼瞧到人的骨头里不差分毫是她的本事。她怎么不知道爹妈人好能欺软?还没等到大莲出去通报要她进来,她又胆大的径直来到房门口。 她在里头听到门外焦婆熟悉的脚步声响,慌乱的放下东西逃到帘帐后躲起来,让爹妈与她说道。汪氏和丈夫相视一笑,这是被焦婆吓害怕了。 “嫂嫂说的是。” 汪氏耐心的听焦婆说话,她唠唠叨叨比自己做母亲的还要心急。她知道焦婆人绝不坏,热心肠,做事也用十成的实在心思,有始有终,绝不含糊敷衍,做成的姻缘,双双恩爱多年不红脸的本事是最让人放心的。 当然,她也少不得媒人心气儿急躁,嘴上又不轻易饶人的毛病。她一心想帮自己早日把女儿嫁到好人家去,但她这当姑娘时就做了撮合好姻缘的活计,攒了一生好名声的招牌到了女儿这儿就是不管用,招不来女儿的姻缘。女儿的婚事不定,就意味着女儿把她金打的招牌硬生生撞出了缝儿,她是最看重名头的,能不急不发唠叨么? 而要说女儿嫁不出去的缘由,汪氏知道自己有一大半过错,心软,太纵容女儿,眼看她年纪是不小了还未出嫁,自己心中着急也对她说过牢骚。但亲生的骨肉,哪里真愿与她生气叫她随便嫁了? 转头又时不时为此发愁。丈夫在官家的书塾教书,大女已经出嫁有两个孩儿,三哥儿在上学堂,就剩她一个大姑娘在家无事。 “你怕这这婆子做什么!” 大莲走到帘帐后看到她临了大敌一般站着,又好像被施了什么法术被定了模样一样,动也不动一下身子,撇扭嘴轻声对她说了一句。她听着焦婆嘶哑大咧的婆子声音对爹妈埋怨的说道:“杜相公相貌好不清秀,为人正品又没得说,文采更是绝倒,年纪轻轻就过了乡试,名取亚魁做了举人老爷。明年会试,以他过人的才干说不得过个两三年,便能取了好官职,你家二姐就要戴冠做夫人了。如今倒好,杜相公再不登门,又去做了别家的媒,二姐难不得真去当佛姑子?” “敢烦嫂嫂若是再有好人家,定要先与她说道。”刘仕章恳求她:女儿泼皮的很,对这门婚事不肯用心,白白费了他们一片好心,也错过了一个好机遇。 “自是不误,我先去了。” “这婆子,”刘仕章看着急着像是要逃出他们家门的焦婆,笑着让女儿出来说道:“瞧那老大年纪还为你的婚事急躁的红脸模样。她向来爱拉媒保纤,左邻右户游走,常拍胸口说天下无有她做两次的媒,当是一锤定牢。都让她做两次媒了,她还依旧未做的妥当。但她还当有耐性,还敢到这里来。不过往后怕是瞧不着她了,你这佛大她那庙小,安置不得你这大佛。” “倒不如真当佛姑子!”她那句玩笑时胡说的词儿如今竟成了众口话了。 “莫要逞强。一个女子,生来便是要嫁人生子的命,幼年靠父,中年靠夫,老年靠子,父命夫命子命,这便是身为女子的一生。”父亲总爱跟她说理:“你真当该为此打算了。” “别说了,和我去后院把那个大篮子取下来。”汪氏不愿意丈夫再说这种话了,听着心里不得劲了。 “杜相公也算好男儿罢?人都羡慕你,说你若是嫁了他,过不多久他取了官职,你便可戴冠做夫人了。你当该多求拜佛祖,让他早日将你娶回家门。”大莲是生在乡村的百姓家女儿,来洛阳做事,母亲信佛爱做好事,暂时居住在她家中。大莲识字不多,道理也倒不少,她叹气又话锋一转:“却来你不肯用心待他,白白损了一个做夫人的好前途。” “这有哪等可惜,本就不稀罕他。”她心里也有些可惜,可平心而论她瞧不上那人,这可惜也就不算什么了,一转头就忘了。 “你嘴还是这样厉害!”大莲说话直白不客气:“俗话说,男儿入的正行,好女嫁的好郎,这世间便无憾事。焦婆说得也不错,世间之物,女子容颜最难保,你岁数要是大了,哪里还有人登门来稀罕你?” 说的她倒是赞同,只是事情已过,再说又有何用。 “你要什么夫婿?我到他家门户去做事时也与你瞧瞧。这城中我也算去了大半,哪家人口如何我心中有数。”大莲也是热心肠的人,也不过多说道她:“定有合你心意的。” “有气概的男子,这一世待我如一家夫妻那般好,凡有事概皆肯与我商议后再行处置,只这三点。非此不嫁。” “这是什么难事?”大莲觉得她心气儿太高,看不得眼前的现成人:“天下男儿多,洛阳男儿当是也不少,哪里挑不出来几个能文能武豪气冲天的气概男子?夫妇成婚当然是一家人口相待,好比鸳鸯恩爱。再者虽说男儿是一家之主,但夫妇同持家门,该是合着商量,家中大事你知晓也肯定要操劳的。” “单说这三点,天下男子十有八九却真难做到。”她摇头:“这世间有气概的男儿有几个?我说恶言,天下有气概的女子都要比男子多。你我平家女子在寻常巷里,周遭男儿,文者,诗书满腹却之乎者也,迂腐之气,心性胆小,遇事如惊弓之鸟。武者,刀枪皆通却言谈粗鄙,吹眉瞪眼,呼三邀四,如土龙沐猴,如何算的有气概。” “如夫妇般相好一世?”她好像在自问自己,但马上又坚定的自己告诉自己:“初婚之时,自是喜好新妇,摘月捡星,无不应答。但来,岁月催貌磨性,磨的人老貌衰,脾性改变,不过几年便易了心思。而后清水夫妻,白头到老不错,可一世夫妻好怕是难做到。” “再说天下家中,哪个不是男子独自做主?哪个肯听过家中后院的说头?娶个女子回家就是生儿育女,嘴头说是要管家,可哪个让她知晓家中大事肯听妇人说道?男儿常自负,不肯听说。我这性子也自负,定要插手家中事务,哪个娶我回去只为生儿女,做空摆器物,我定不嫁他!” “人家女子都想享清福,你偏要立志向与男儿争做主。”大莲摇头:“你又嘴刃锋利,看事不一般,生来便是无事偏要寻费心的劳命性子,哪个敢娶你?若逢乱世你又为男子,说不得成了小英雄。无奈偏你生在太平盛世又是女子,还是服了世道平稳过日子罢。” “对那男子容貌你可有什么看头?”大莲说话向来是说到做到,她说为她寻找夫婿就定会记在心上,留意一下。 “外头脸面是皮囊,瞧不出来春秋。生的不如夜叉那样丑恶便没说头。” “真可惜了你这伶牙俐齿又识得大局的小英雄。”大莲佩服她的眼界:“我昨日去龙门一门户程家做事。他家门口有几辆车马真是漂亮。马匹子又高,毛色发亮,走路威风,都是骏马。车子又打扮的奢华,绫罗绸缎,金丝银线,咱们用不着的好布匹好线段,都让那不知冷暖的木头披着缠上了。” “那家姑娘真是好福气,说了户难寻的好人家。听说程家姑爷模样俊俏人又贴心,还在义州的定王府做事,是难得的好男儿。”大莲想起那好车马,羡慕的对她说道:“真希望二姐将来也能嫁给那样的好男儿,坐那样的好车马,可,” “如何?”她听她说话失落不已。“寻常婚姻多是门当户对,怕你将来八九是嫁到与咱家差不多的人家去。咱家人口小,姑爷家人口怕是也不多。”大莲不甘心道:“嫁过去不过是又换了个与家中差不多的地方再起灶火吃喝,日子过得还是这样。” “那也无法子,我该着也是如此。”她倒不在意的安慰她道:“但我若是嫁到与咱家差不多,公婆也如我爹妈般待人和气不见外,夫婿对我好,他家兄弟姐妹也和睦,一家人过得其乐融融,我们夫妻恩恩爱爱的不比什么都好?千奴万仆,骏马美车绝比不上一个温馨的好家门。人活一世不就是图个无病无灾,家门和睦,夫妻恩爱,子女平安,诸事平顺么?” “二姐说的是。”大莲就是佩服她的乐观心态。但想起来昨日所见大莲还是有些感慨:刘家与程家都是一样的身份,刘家老爷是秀才,程家老爷也是秀才。虽然在家世上比不上程家人口多,有人随时伺候,刘家就一个洗衣做饭的妇人和一个看门守院做重活的男仆,主妇汪氏平日也需要多操劳家务。可她觉得把两家的女子放到一起比较,明眼人一瞧都该是知道的:论模样,刘家二姐要比那程家大姐更清秀,论头脑,二姐聪明口才也好,还听主妇汪氏常夸她说从小运气也好。将来定会出众,非同一般。 谁知偏偏就在婚姻大事上,二姐的容貌和聪明还有运气没一样派上用处,在下风的程家大姐得了个好夫婿,受用后半辈子,想想怎不让人气恼? “世子哥哥腹疼好些了么?” “良医所的医士已为世子殿下开过汤药,郡王爷莫要担忧。” 文道王朱佑櫎来到府中听到父亲的第二位侧室王氏与自己说身为嫡世子的二哥哥朱佑洊这几日又添了腹中疼痛难忍的疾病,今年的浴佛节又不能来时,心中又可怜起兄长来:自从兄长的爱妾张氏死后这十年间,除了春节时分能瞧到他勉强露个脸,其余一年时候都看不到他一面。 “四哥哥迎娶邓家小姐之事可是定了?” “定了,她父是学府中教授,她人品出众,当是无双,你也十五了吧,该为你选妻了。” 他儿子也是羸弱身子,平日里的宴会经常听到不是做父亲的有了什么病痛,就是儿子哪里又不舒服,两人都极少出现在众人面前。 父王殿下朱见铎百年之后便是实为第二子身份上却是唯一嫡世子的二兄长朱佑洊继承大位,兄长之后便是侄子朱厚灏,以此类推,整个王府以后的宗庙香火便会由他们这骨血弱的一脉传递。 一想到这儿他就担忧,父王殿下贵体安康,年过花甲也很少受到病痛的折磨,可兄长和侄子都是正值青壮的年华却满身病痛,一代代相传,府中的正主岂不都是病弱之躯? “我不娶妻!”朱佑櫎生的儿子朱厚钫为长,被立为郡王世子。一听到王氏笑着说该为他选妻,他马上摇头不依,他还没到十五岁,他十一月份才过十五呢。 “哦?为何?” 父王殿下本应有八个儿子,夭折了一个侧室王氏生的第四子,剩下的七个儿子又给他生了十五个孙子和八个孙女。他儿子朱厚钫今年十五,在孙子辈里排第六。在儿子前边的五位兄长里,排行最大的是庶长兄利桐郡王朱佑桄的长子朱厚润,二十二,已经娶妻生有一女;排行第二的是庶二哥坞阳郡王朱佑澄的长子朱厚燊,二十,也已经娶妻还未有子女;排行第三的又是庶长兄家的次子朱厚炵,与朱厚燊同岁,小他三个月,朱厚炵没有娶妻,他自幼就爱修道,后来,十六岁的时候干脆放弃了一切请求宗府除名,离开自己的封地出家修道去了;排行第四的就是王世子兄长朱佑洊的儿子朱厚灏,十七岁,也还未娶妻。排行第五的是五弟封川郡王家的长子朱厚锦,比自己的儿子大一岁,去年生病去世了。 “怕她拧我耳朵!” 朱厚钫一听娶妻慌了,他不愿娶妻,因为他经常看见家中侍候他的一个仆人娶妻后,那妇人常常扯拧他的耳朵。他也曾被年幼的妹妹拧过几次耳朵,滋味难受,心想女子们可真是都爱扯拧男子们的耳朵,娶妻后若更是如此,那是何等痛苦。 “这孩儿甚是有趣。”王氏笑着抚摸了一下他的头,十五岁的孩儿他就还是个孩儿,为他娶妻也不能让他立刻成人,明白大事理。 “坞阳郡王在公爹之后进香?”肖氏伺候着一直昏迷不醒的孩儿朱厚灏,心里特别担心,但担忧的事还不止这一件。 一个贴身宫人进来贴耳与肖氏说道,定王殿下朱见铎在向宗庙进香之前吩咐让坞阳郡王紧随他身后进香。可是这历来的规矩是只有王世子才有资格在亲王之后第二个进香,身为世子的丈夫朱佑洊尚在人世,他不在,排第二的也该是庶长兄朱佑桄,如何轮的上排行第三的坞阳郡王? 这极大的加剧了肖氏的不安:三弟坞阳郡王朱佑澄是公爹第一位侧室夫人武氏的儿子。 她嫁到王府后听说过这么一件事:当年公爹朱见铎在十五岁自己的兄长刚继承王位时离开王府到封地后,王府给他选郡王妃,选的是户籍在河南府洛阳应急补缺到义州做训导的一位姓武的举人家的长女,那长女就是现在的第一位侧室武氏。 就在选好准备上报朝廷的前一个月,同母养育的嫡长兄定道王因为痴迷炼丹术,服用道人炼造的仙丹过多,一命呜呼,他无子嗣,公爹朱见铎作为同母的嫡弟继承了王位。 公爹继承王位时十六岁,没有娶妃,照理说该迎娶身为郡王时选好的武氏为正妃。却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故,没有迎娶武氏为正妃,而是又一次选正妃,选中了婆婆洪氏。 “公爹到底至我夫妻与何处?” 婆婆洪氏为正妃后两年无子,公爹朱见铎性子强硬,在没有到二十五岁无子才能纳妾的情况下硬是纳了武氏为第一位侧夫人。同年九月武氏有身孕,第二年六月生下一女,第三年又生一女。 此后,公爹朱见铎陆陆续续又纳了几位侧室夫人,公爹二十一的时候,第三位姓杨的夫人为他生下了第一个儿子,便是庶长子大哥朱佑桄,他满周岁时,婆婆正妃洪氏和侧室大夫人武氏两人都有孕,婆婆先生下了身为嫡长子的丈夫朱佑洊,武氏迟一个月后生下第三子坞阳王朱佑澄。 在丈夫朱佑洊两岁时,武氏又生了个女儿,婆婆洪氏因病去世。那时候,现在的婆婆王氏也有孕,之后也生了一个儿子,在兄弟里排第四。但老天不公,婆婆王氏的儿子不到满月竟夭折了,再也没有生子。公爹朱见铎见她丧子伤心世子朱佑洊又无母照顾甚是可怜,就让她把世子当做亲生子扶育。 再后来,依照次序,第四位侧室康氏生第五子文道郡王,第五位侧室周氏生了第六子封川郡王,第六位侧室兰氏生了第七子黄山郡王,第八子富远郡王朱佑灒又是大夫人武氏所生,生他时武氏已经三十六岁了。 公爹朱见铎所有的妻妾里只有武氏一人竟生育了五个子女,其他人只生了一个孩子。武氏接连生育子女,三十六岁还生子,可见公爹非常宠幸她。 由此,婆婆洪氏过世后不久,府中就一直有个传言:公爹定要立武氏为继妃,立三弟朱佑澄为嫡嗣。 不过说是这么说,自从婆婆正妃洪氏过世后,到今年已经整整有三十八个年头了,武氏始终没有被立为继妃。 可她一直也没有掉以轻心过。丈夫身弱,平日里的起居饮食样样都得她亲自操心。毕竟经历过好几次丈夫吃过饭菜呕吐,甚至吐血的事。特别是那次,本该由他喝的粥因为侧室张氏身子不适,不喜荤食油腥,他宠爱她叫她喝下素菜粥,哪想其中竟有毒菇要了她的性命。 朱厚灏,可怜的孩儿,八岁时亲眼瞧着生母食用到毒菇引发旧疾,痛苦难忍,到子夜时撒手归西,此生永记心头。 他也曾经历过一次可怕的事故,他十岁那年的白露,晌午吃过饭菜后他突然肚子疼,说有针扎在肚子里,医士左右也看不出到底是什么缘故,什么药也不管用,疼的脸色煞白,哭也出不了声,模样叫人看了都揪心。那天折腾了半天一夜,直到第二日清晨日出东方他才睡着不喊疼。 肖氏到现在还记得查到那天那顿饭吃了什么,吃的是三荤五素一汤,荤菜里有猪肉,鸡肉,羊肉三种肉,素菜里有竹笋,金针,冬瓜,莲藕,萝卜,汤是米煮白果。她不记得朱厚灏到底吃过哪道菜,因为是吃过饭菜过了一刻左右才肚子疼,剩饭菜已经下桌倒掉了,所以不知道到底是什么菜有鬼怪。 从那以后,凡是见到有那日桌上的饭菜之一,朱厚灏整桌饭菜都不吃,需得另做一桌。 至于公爹定王,他的作为已经不言而喻的表明了他的决定。 但她死也不能让邬阳郡王继承大位,他同母的兄弟富远郡王勾结恶人,倒卖官职敛财无度,还夺人良家妻女在府中yin乐,他身为兄长,两人的封地又近他会不知晓么?但他不管不问,装出一副道貌岸然的仁义还时不时冒死举荐他人不法行径的模样,哼,这样软弱偏袒之辈,真让他继承大位不知道要出什么大乱子。 而庶大哥利桐郡王为人严厉,对人一视同仁,人若有错不问缘由必严惩不贷。这虽说是好事,但听闻在他身边做事都十分害怕,心力憔悴。他只能本分的守好职责,不能一统王国。 “我的孩儿。”最好的人选就是躺在床上的孩儿朱厚灏了。肖氏看着他清秀的脸面更加清瘦苍白心里万分感叹,不是她偏爱他。想他生时竟然一称足足有八斤三两重,又白又胖,筋骨强硬,十个月就能在床上不用扶慢慢的走两步,把大家喜得合不拢嘴都夸他生的好。 等他懂事后,丈夫朱佑洊不让府中教授教他,自己亲自教他学文习武。他的生母张氏温柔善良,从不与人为难。在父母双亲的教导下,他聪明,刚强,宽厚,颇有气概,人都暗地里相互说将来他若继承大位定是一代贤王。那时公爹也常夸他,说府中三代没有见过他这样的好孩儿。 “妹妹你多佑孩儿。”肖氏含着眼泪合掌祈求他过世的生母,张氏的去世给了丈夫和孩儿极大的悲伤,他们从此一蹶不振。 但肖氏坚信孩儿朱厚灏只是暂时的不振奋,有一天他会撑起一国希望,把封国好好整顿,名流千古。 “我的孩儿、”肖氏伺候着孩儿,又想起了他的婚事,轻叹一声。其实治理封国也并不是她这个母亲的最大心愿,她最希望这孩儿能有美满的姻缘,和和美美,子孙满堂。她知道孩儿也并不喜欢邓家小姐,可婚事已定又上报朝廷,无有反复之理。生在明朝王族里就是这样可悲,生死婚育都由不得自己,拥有美满婚姻的族人可以说寥寥无几。 ------------ 第四章 女骏马 “这是什么?” “姻缘荷包,已在佛祖面前愿过。袋中放有化德大师亲手发放的结缘豆,除结法缘外,还结世缘、善缘、良缘、寿缘。”晌午时汪氏从寺庙回到家中,从供品篮里拿出一个巴掌大的小盒子放到桌上,又双手合十念了好几遍阿弥陀佛才万分珍惜的打开。刘玉与陈大莲围过去一瞧,原来是两个用红艳艳的绸布加黄线绣着花好月圆的荷包,汪氏把它们放在女儿和陈大莲手中,一人一个,疼爱的衷心祝福她们道:“盼你们都早日喜得良缘。” “多谢婶子。” 陈大莲感激的看着汪氏亲手给她绣的花好月圆荷包,想到和家中二姐的荷包一模一样没有差别,好像自己也是她的女儿时激动的差点儿落泪,婶子也总是为她这样体贴入微的着想。 “妈妈,杜相公又与哪家结了亲?”汪氏吃过晌午饭又在房里用鲜果花卉供拜了佛祖一次。刘玉看见母亲跪拜后起身坐在桌边很是劳累,她上前揉着母亲的肩头:家中现有五人,父母双亲和兄弟三哥儿,她和大莲。除了她,四个人都是中意杜相公的,都说若有这样的夫婿是她的好福气。而她虽不喜欢却也不烦恼他。她嘴上说想嫁有气概对她一世好的男子,可她知道这样的夫妇太少,寻常夫妇都是平平淡淡的。 “前行的女骏马,不可回头吃草耽误了行程。”汪氏盯着女儿:“平日里教导的都忘了么?” “女骏马知晓。”女儿前年说自己要做个女骏马,让汪氏有些发愁。这孩儿让她教导的越来越爱说话,说的也没个拦头,什么话都敢乱说。 “该是神佛安置,元合你不该嫁他。”汪氏又以神佛说道:“他既做了别家的亲,那他定不是你的姻缘。” “程家要做斋会?”陈大莲不是刘家中卖身长做的仆人,她是哪家有事去哪家的短工。她从乡村来没有住处,汪氏信佛心地好,让她住在家中的一间偏房,陈大莲在她家做个不要工钱的帮手,两人年龄差的不大,早已亲如姊妹。本来今日无事,她两人在家里说笑玩耍。但平日与她介绍活计的人又来找她,说程家又请亲朋和四邻去他家瞧什么斋会,人手不够又叫她去。 “就数的他家阔气!”陈大莲受了刘家恩惠当然是一心偏向刘家。听到程家要做斋会,不知道怎的她又想起了二姐不成的婚事和程家大姐程信的好福气,有些气恼的脱口道:“摆耀他家的好富贵,当心合了太岁。”心中暗想程家大姐的夫婿不过是在义州定王府做寻常差事罢了,又不是府中至亲,却处处喧闹叫他人知道,真叫人恼怒。二姐是未有好机遇,若她也识得定王府中人,以她才干可说不得她能嫁给哪个出众的人物。 “两人多好,成双成对。”陈大莲出去做活,不一会儿就回来了,说到了那儿转悠了一圈,就是熟悉了一下明天要干活的院子,也没给她钱,她就径直回来了。回来在路道上闲走的时候,给刘玉买了一副人形桃木佩:“你若是嫁了人家,不是与这桃佩一样夫妇成双成对,两人白头偕老,岂不美哉?” “那道士莫非也开了春心要坏修行?”陈大莲告诉刘玉在挑桃佩的时候,不想身旁来了个二十出头的青衣道士。道士挑了一对月黄漆衬底带着鲜红肚兜胖乎乎的男女成双的木雕小娃娃。她一瞧着他,他顿时从脖颈到额头都是红通通的,付了钱财又看了两眼她才离去。 “是你坏了他道行罢?”刘玉当然没看到其中情形,不过听大莲说,她觉得想那道士定是目不转睛的瞧看大莲:“他定是瞧上你了。” “瞧上我又如何?”陈大莲满不在乎。 “他戴冠,你若是嫁了他做了女道士也戴冠,不是戴冠夫人么,你不是想做戴冠夫人么?”她跟她嬉笑。她知道大莲也有大志向,希望有一天能做个戴冠的官夫人,舒舒服服的被人伺候着过后半生。 “戴冠官夫人,少一字。”陈大莲很有志气也很自信的说道,她也没放弃她的志向,做个官夫人。 “程家明日还做法会?”刘玉把桃佩中女子模样的一个收好,另一个男子模样的放在心口暗暗的害羞的求未来的丈夫诸事平安,身子无恙。然后心爱的偷偷的放在母亲给的荷包里挂在腰里,跟大莲说明日出去玩耍罢。 “程家财大气粗,说从明天起要连做三日,不能玩耍。明日你可与我前去罢,程家这两日又来了不少年轻公子,个个丰神俊秀,说不得有哪个便是你说的气概男子。”陈大莲给她倒茶说笑道:“还听说明日有义州定王府来的人,是程家姑爷好友,说来都是年轻公子。说不得哪个会瞧上你这小英雄,你往后出行也能坐上那等好车马,结了老爷婶子的心事。” “王府之人?”她摇头:“妈妈常说咱们小家门户若是不发家千万莫进富贵家。程家姑娘是风光,却不是有话说么,伴君如伴虎?皇帝如虎,皇亲国戚想也怕是如寻常猛兽触碰不得,少不得瞧低他人,视之为蝼蚁。她只嫁的是王府中的小差,他人眼中是风光,自家好似时刻提防猛兽一般伺候着,莫不是提心吊胆,还不如寻常百姓安心。” “说来也是。“陈大莲口才当是也不弱,可在大道理上她说不过读过书的人。二姐这读书人说的头头是道,叫她这只识得斗大字的人羡慕不已空啧嘴。 “程家姑娘?怎个聪明法?”陈大莲跟刘玉说程家那位运气好的姑娘,叫程信,生于嘉靖十五年九月十一,跟她陈大莲同一年生的。她父叫程陆,一生的仕途止于秀才,也只生的她一女,非常疼爱,听说她顶是聪明。今日就见到程信了,长得个头不高,身子看着也柔弱,但脸蛋白白胖胖的特别有福相;眼睛尤其光亮,像两颗明星似的,好像什么都能看的一清二楚。 “我也不知道,都说她聪明,没和她说过话,我瞧不出来。”陈大莲洗着手“改天你去瞧瞧她。” “殿下为何要坞阳郡王今夜留在府中?” “定王殿下有事要与郡王说道。” “何事?” “婢子不知。” 肖氏又生气又悲伤,生气公爹定王对他们一家不管不问,伤心孩儿朱厚灏一直不醒让她十分担忧,这都晌午过多久了。正难受的茶饭不思,又听到一件让她气的差点吐血的事:公爹又打破规矩,吩咐下去收拾房屋,今晚要独留邬阳王在府中过夜。 按规矩,一国王府隶属王族的男子,亲藩王的儿子们,郡王的儿子们,将军的儿子们,除了府中世子外,全部十岁请封,满十五岁都得离开养育自己的府邸到封地去,无事宣召不得回府居住。她孩儿朱厚灏自从出府后还没一次留在府中过夜。今日公爹竟无故留下邬阳王在府中过夜,这是什么意思,把他与府中居住的王世子一同看待? “拜见郡王妃。” 陆氏回府前照例要到宗庙偏殿求过世的姊妹张氏保佑她亲生的孩儿朱厚灏。又碰上了齐清珍,她也在府中的观音庙里虔诚叩头,不知她为何事祈求神佛。 “他若无事便回去罢。” 天佑可怜,朱厚灏到天快黑时醒过来了,还能坐起来。肖氏喂完他饮食,在王氏来到后她高兴的准备去前殿向公爹依照规矩求个情留他在府中调养身体。万没料到丈夫招她去隔着帘帐说若儿子无大碍,今晚就让孩儿回雁洼的封地去。 “这是什么混账话,不许回。”王氏亲自细心的照顾着孙子朱厚灏,听到儿媳传来儿子的话发狠道:“老身倒要瞧瞧哪个敢要我孙儿回。” “邬阳王今晚要回封地去?” “好个做法,人前露贤明。”王氏去见她儿朱佑洊,宫人又来暗报肖氏说邬阳郡王府的人收拾车马准备今晚回去。肖氏冷笑一声,他这是做什么,她丈夫和孩儿平安无事他就用这手段显摆得胜第一步么? “殿下不去,老身便在此处长坐不起。” 朱厚灏知道他父亲的原话后硬撑着身子让宫人扶着他到城外去,回雁洼的住宅去。王氏知道怎么回事,她就坐在儿子朱佑洊宫中不肯离开,瞧他敢不敢违背她这个母亲。他的爱人去了,把他的魂魄也带离了阳间,只留下了一具行尸走肉,什么都不在乎了,亲生的儿子也不关心了。儿子这样痛苦做父亲的却如此的冷淡对待,不伤了孩儿的心思才怪,这孩儿又血承他的倔强。 “儿臣求父王殿下留他在府中居住几日。” “准。”王氏逼他出面,他对她如生母凡事都不违背,最后只得亲自前去求父定王施恩。 “世子殿下神色如何?” “听宫人说依旧面色苍白,身子虚弱。” “大胆奴才如此可恶,胆敢私下说道王世子殿下!” 王世子朱佑洊久在不人前露面,许多人都不知道他身子到底如何。出面为子求情的事还不过一盏茶的时刻就几乎人尽皆知,正准备回去的陆氏听到有人说起王世子朱佑洊她大怒起来,她狠狠斥责了他们,这等可恶的奴才们真叫她恨死了,理应处死。 “诊断如何?”王氏看孙子朱厚灏安心躺下她放心不少,谁知却又传来她儿世子朱佑洊突然吐血,吐血后陷入昏迷气息微弱的事。今天浴佛节她们婆媳没少拜佛啊,甚至磕头磕的额头都肿了,这怎么没见神佛庇佑还出了祸事? 但不论如何,听到禀告后急忙去瞧看他。过去一看,朱佑洊躺在床上双眼迷离好像魂游鬼门,医士们围着他摇头,束手无策。 “下官等无能。” “混账,治不好世子殿下,别想活着出府!” “妹妹若不怪罪,我有医举荐瞧看世子殿下。” “你是存心害我儿吗?”王氏和肖氏婆媳听到医士的话好似晴天霹雳差点儿昏过去。就在这时,大夫人武氏在门外请求到世子府看望王世子朱佑洊,王氏不想她进来,可她再一次请求,进来后发现她带来一位非常年轻看着才三十出头的男子说要他试试。 “我以我儿性命做誓,若世子殿下有恙,可叫殿下斩我两儿头颅为世子殿下殉葬。” “快些医诊。”王氏听到这话呆住了,出神之时武氏马上吩咐医士过去医治。 “若将我儿交与武氏抚育,妾当为厉鬼。”突然,正妃洪氏临终前的话又一次回响在王氏耳边:她年轻时进到府中第二天向正妃和两位侧室礼拜前宫人就告诉过她正妃洪氏和第一位侧室夫人武氏不合。 武氏那时已经生了一女还怀有身孕,正妃洪氏无子。 照王氏当时所见所闻,正妃洪氏身为一国王妃,人年轻生的美貌,性子又温柔文静不太爱说话,看着是个纯厚善良的人。大夫人武氏,论相貌,她当然不及正妃洪氏美丽,而且她脸上有麻坑,听说是幼年患水痘病时落下的。但论聪明才智那真是没得说,作为能干的主妇来讲那是绰绰有余,什么事到她眼前,只需眼光一闪,果断分明,处置的十分得当。 其实叫王氏自己来说,正妃洪氏该当个一般人家,无需为用人操劳,平平稳稳过日子人家的主妇。像一国王府这样大的地方,人数众多,人心杂乱,特别是丈夫继承王位时岁数年轻,还有四个年长的庶母兄长,他是血脉高贵坐到王位上。他周遭人多,肚中的心思难以琢磨,急需有才能的人辅导他,武氏要是做为后府主妇的话是再好不过的了。 后来大夫人武氏又生下了一个女儿,又过了两年,正妃洪氏和武氏同时有孕,正妃洪氏生世子朱佑洊时难产,身子落下了毛病,六年后也因为这毛病去世。 可是,后来王氏听到有人暗地里说她难产和那次武氏与她争辩有紧要关系。 那是正妃洪氏快临盆前,她宠信的一个宫人的丈夫犯了罪行,那宫人做小差的丈夫与府中一个小厮争吵,一怒之下举起手边的花瓶打断了那小厮的手臂骨。 交由审理所发落是惯例,可那宫人却向正妃洪氏哭诉,洪氏一心软,向丈夫朱见铎求情,说这是后府事务由她处置。 但武氏据理以争,说服丈夫不可姑息一定要交给审理所。最后那宫人的丈夫被杖刑三十,罚钞六千,夫妇二人都被逐出王府。 宠爱的宫人被驱逐是第一恼,更恼的是武氏竟然插手她身为一府正妃的后府事务,这惹恼了一向温顺的洪氏,她与武氏争辩,后来在场的宫人有一人分到她身边伺候,私下里说了当时的争吵的一些话。 “本宫为一国正妃,此等小事为本宫宫中之事,夫人当不该过问。” “王妃殿下既为一国正妃,当该以身作则,护我府名声与太祖开国所定律法,绝不可姑息奸恶之徒。今日王妃殿下开了庇护先例,往后说不得会接二连三破例,长此以往,我府作恶的奸人必然徒增却不受律法处置。妾敢问王妃殿下,我府的威严何在,我明朝律法的威严何在?”武氏说话有理有据,说的洪氏脸色赤红,无言以对,扭头进了内帐不再说话,过了一会儿屏退屋里的人,单独留下了武氏,两人再说了社么不知道,过了一会儿武氏出来带人离开了,宫人进去,正妃洪氏在里边不让人进去服侍,直到过了很久才派人秘密去良医所取止血割伤的药。也只有陪嫁来的两个侍女进去一直伺候,此后六天都不见人,等再见到她,神色如常,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正妃洪氏去世前很担忧自己的儿子王世子朱佑洊无母会在府中受欺凌,可她又没有人可托付。王氏当时也有了身孕,二夫人杨氏生有庶长子,可以说府中的女人们都要有孩子抚育。 她去世前几天的中秋节晚上,丈夫朱见铎摆宴在花园赏月,她也去了。丈夫喝了酒有些迷糊,她也是有些故意的罢,竟然开口问他她若死后孩儿由谁养育。 丈夫醉酒,脱口而出一句“可交与惜卿(对武氏的爱称)无忧”。正妃洪氏一听猛的勃然大怒,居然当着众人面说出了那句“若将我儿交与武氏抚育,妾当为厉鬼”的恶狠话,说完气冲冲走了。 众人都知道洪氏为正妃却无才能,头脑糊涂又心软不辨是非。再说她去世是疾病所致,但后来也不知道是谁将她死归于大夫人武氏之过,向慢慢长大的王世子朱佑洊说道。 “孩儿?” 王氏回想过往事看着武氏,她年老后因为脸色白但麻坑色重,第一眼看过去好像干净的白盘上落了泥点似的,两下衬托,都觉得她长相有些丑陋。可她身上依旧发出威风凛凛的浩然正气,叫人敬畏。若是比喻武氏此人,王氏一直觉得像匹骏马,良才,才智超群。 “母亲,”不知道过了多久,听到帘帐里一声咳嗽,王氏和肖氏走进去,真醒过来了,气色还是不好,却让人放心多了。她试着叫他一声,他还回应了一句。 “多谢姊姊。”武氏竟在关紧时刻救了孩儿,王氏真是没有料到。 “妹妹多礼,告辞。”武氏回应了她一句就告辞离开了。 ------------ 第五章 蛰伏 “镇国将军选妻事概如何了?”天黑了,临睡前汪氏正对着镜子梳头,刘仕章看书,夫妻闲话,她无意间想起了一件事。前些日子有官府的衙吏来告诉他们,伊王府族里有位有年满十五的镇国将军,要选洛阳城里家世清白,年长贤徳的女子为妻,听闻他家有年轻女子,来询问了一番。 “同塾万兄弟家的三女入了初选名榜。” “哦?”汪氏听到这儿回头问还在看书的丈夫:“他家女儿与南儿同岁罢?” “比南儿小的一岁。” “万家那女子长得是平常模样,性子又不十分伶俐,”汪氏道:“咱家女儿比她好百倍,平白的咱家初选竟会落选。” “怕是就多在这一岁之上。”刘仕章当然不指望女儿能做什么镇国将军夫人,只是想起来心里还是不痛快。他们细心养育的女儿竟会因一岁初选就会落选,女儿是何等出众啊。 “你家这女子虽说是一脚登天的宰相,”汪氏是没有希望能想开的人,刘仕章不是,她只得安慰爱想不开喜欢钻牛角的丈夫:“那王府们好似属海在天涯海角,咱家这女子是属土在山下,说来根本就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头。高入云霄的富贵与咱家无关,落选倒也是意料之中。再者万家那女儿不过是偏巧有些运气入了初选,以她福气怕也是只到此处罢,过不了几日便又在家中了罢。” “说来也是好事。”刘仕章只有晚上才敢在妻子面前大胆议论政事“亏得南儿大得一岁,就算不嫁得伊王家,单是入选也不知是哪样灾祸。” “诚然如此。”洛阳城中的阴影都是伊王府发出来的,洛阳的百姓几乎每日都是胆战心惊。 “听闻城南火事中的亡者皆是仁人志士,”刘仕章小心告诉汪氏一件事:过年的时候,城南一家大户不知怎的家中突然半夜起火,万贯家财化为灰烬,伤亡颇多。当时只道是临近春节,他们家人多事杂,一个不当心惹了这天祸。 今日,伊王府派人到书塾中抓走了一位年轻先生。刘仕章这才听人暗里说是与城南火事有关。当夜并非疏忽起了火事,乃是伊王派人举家围住,随意纵火,院中全是冤骨。这位年轻先生是其中一位志士的家人,伊王斩草除根,怕他也定是要被害了性命。 “可惜这些志士反受其害。”汪氏也气愤极了,伊王草菅人命,洛阳的百姓如何安稳的过日子? “莫说莫说了,”刘仕章也不敢多说什么话了,如今一家平安无事就阿弥陀佛了。 “爹爹,爹爹,”刘仕章放下手里的书也准备坐在镜子前让妻子给他梳头,听到女儿的声音。 “紫菊掉外边了。” “紫菊?哎呀!”刘仕章扭头看了一眼墙边的高桌子,慌忙站起来往外走。 “听到声音,我们出去一看盆的托儿还在,墙边看了一下没找到,怕是掉外边了。” “哎呀,是我忘了,”刘仕章懊恼,那样爱它,生怕照不着日头,这几天大晌午天热了才给它放那么高,日头落前取下来,怎么今天就忘取下来了? “哎呀,哎呀,怎么会这样啊,根儿都露出来了,怕是要冻着了,哎呀,哎呀。” “二姐你拿灯笼,”打开后门锁他出去一看哎呀起来,汪氏不慌不忙提着灯笼拿了一个新花盆和小铲子还有扫帚畚箕过来了,让女儿两个回屋去别着凉。大莲赶紧帮忙拿过扫帚和畚箕,她接过灯笼,看父亲小心翼翼把那株紫菊放在新盆里,把老土铲进去,母亲和大莲打扫着旧盆的碎片。 “走快点,快点儿。” 没过一会儿四个人忙活完进家门,正要关门的时候,一辆马车经过他们家门口,她无意间看了一眼,惊讶的发现,右边跟车的一个人好像还“牵着”一个人,那人腿脚好像有毛病,走的有点儿跟不上。马车停到前边不远处的一家后门前停下了,其中一个人上前敲门。她跟父母说了,父母也看了一眼却立刻关门,锁好后门的锁,跟她们说别多管闲事快回屋睡觉去。她知道那家姓白,父亲说有人传当家的是做官的,什么官不知道,五年前才搬过来的。房子不小,她懂事起就知道是两进院九就间屋子呢,因为以前是一户陈姓夫妻居住,陈家的叔叔婶子都热情,一条街上大家常来往,母亲就常带他们姐弟三个去他家串门和那家婶子说话。婶子做的花馍精致也好吃,逢年过节都会给他们送一些。五年前的中秋前一天晌午饭前,陈家婶子突然来家里送了一些花馍说以后就不能再来往了,他们要回老家去了。问是怎么回事,她说房子也不是他们的,他们夫妻俩是替人看管的,原本的主人要回来住了,也不用他们伺候了,赏了银子,他们决定回老家去。 陈家叔叔婶子离开后没几天,有一天大早上满满当当装着东西的四辆马车停在后门口打开门锁往里边搬,邻里有人看见想去帮忙,可那些人态度冷淡的拒绝了,邻里看着他们搬了大半天后关上了门,从那以后,后门就没见过开。这家人的前门很少再开过,开了也是很快关上。几乎有人见过当家人,打听也不好打听,那家人都嘴严的很,只说姓白,其他的一概不说。后来有人说见过的当家人,那人个头很高,足有六尺高呢,三十出头,相貌英俊,气度不凡,可眉宇之间很是忧愁,女主人从来没有人见过,甚至不知道有没有女主人。 “妈妈,我没事,”白家东厢房里张氏担忧的坐在病重的爱女菊纯床前。看着女儿强忍着病痛使出力气想现出撒娇的模样哄她安心就心如刀割。女儿如此孝顺,可是老天却无道,让她越发病的不轻。 “妈妈知道你冷,” 女儿只是动了几下胳膊就浑身无力又冷的身子直抖,她赶紧给女儿掖被角,让人再加几块碳来。 “妈妈,女儿本该孝敬你的,如今——” “说来哪般傻话,”张氏抹去泪水强忍着悲伤对女儿微笑,做母亲的虽是受尽苦罪,每日里记牵女儿的冷暖温饱,日夜片刻不休。为女儿流血流泪又遮风挡雨,一心盼望她平安长大,能嫁好人家,夫妇和谐,生儿育女,尽享天伦之乐,哪里曾想到让儿女回报与她?可如今这骨肉病体多苦,做母亲的像被人剔骨剜肉,心想哪怕一命换一命也要女儿平安健康。 “强盗,强——”张氏突然听到有人高声喊强盗,喊了一声就好像被人止住了声,她让人快去看看怎么回事,女儿刚睡着,受不了一点儿惊扰。 “哐咚。” 门忽然被人一头撞开,滚进来一个满脸血糊的人,后边跟来了几个青年男子,该是他们推他撞进来的。 “阿,阿姊,救救我,阿姊救我,救我性命!” 张氏定睛一看,这个以头碰门撞出了血水,在地上疼的捂着头缩成一团的人不是他人,是她老三兄弟——张江六。 “这,来人,快拿医药。”她赶紧扶起兄弟,大声向外边的人吩咐快些拿来医药,然后又回头拿手绢捂住兄弟的血口问道:“弟弟,你,你这是、” “姊姊、”她又不解的看去抓着她裙角好像救命稻草一样死命不松的兄弟。 “舅舅,你这是、”张江六闻声尴尬的看去病榻上的菊纯。她没病之前,美貌有娇姿,又精通诗书歌赋,而且歌喉尤为美,唱的如莺咛般柔美。 “舅舅?” 可今来她嗓音嘶哑,面色焦黄,往日青春美貌不复,在他看来已是病入膏肓不多时日了。可他如今却也顾不得这个外甥女性命有几时能存得人世了,心想她早日丢了性命也不是坏事。 “菊小姐,近来可好?” “你,”菊纯在床上方才没有看到张江六后边的那几个人。没留的神。其中一个人走了过来显出身子,慢慢逼近她,她一瞧,有些疑惑,这人是谁? “公子何人,为何闯入我府?” 白家的白哲正在前边的书房中看书。突然,后院守门的小厮狂奔而来,说有人闯到了菊小姐的闺房寻事,白哲一听赶紧带人赶过来。 “你,你怎么来了?”白哲看到了张江六,有种大事不好的想头袭来。 “小侄楚瑾煊,家父楚玟安。”背向着他与菊纯说话的年轻男子听见他说话,扭头冷气裹来,傲然的坐在房中桌边。 “楚玟安、” 白哲本是对此人不知礼教,胆敢闯入女子的家房中怒火中烧。可一听这人的名声,他一怔,楚玟安的儿子? “白伯父请坐啊,小侄今日拜访只是有一事相求,虽说知此事有些难为伯父伯母二位,但小侄也是走投无路才来叨扰伯父。” 白哲冷冷的看着这人:楚玟安的儿子,当年杀死楚玟安的人就是他和妻兄菊正,十四年过去了,他儿子今日来他这个仇人家里说走投无路来相求。怎么,来报杀父之仇的?说实话,白哲对于杀了他父亲不觉得任何理亏和愧悔,楚玟安恶贯满盈,他们连襟两个是为民除害。 “我不会武艺,打不过伯父的,也不是来报仇的,就是有事相求。”楚瑾煊看着白哲奸笑,他的父亲武艺超群,可他真不会武艺,白家是武艺世家,他不是来找死的。 “我今日前来一是为菊小姐的后事而来,二是我给伯父送个女儿。” “后事?” 楚瑾煊一语惊人,张氏一听,好似被霹雳雷打了一般,半响都不能信服此话真假:楚瑾煊为女儿的后事而来?这人还活的好好的,他要做哪出糊涂事,是疯魔了么?难道,他是来杀她女儿的?丈夫杀了他的父亲,可丈夫前几年去世了,难道他想父债子还? “出去!” 白哲不能听见女儿两个字:他的宝贝女儿白桥十五年前在家里离奇失踪,至今不知道生死下落,他妻子菊樱的眼睛因为思念女儿哭出了大毛病,两年多都没有出过房门。给他送个女儿?他找到他的女儿了?他找到阿桥了?看他那个样子可不像。 “伯父生什么气啊,”楚瑾煊眼睛盯着菊纯,从怀里掏出来三封信件放在桌子上 “你可到城外东南小陈庄静养,待到我与景文兄事毕,送你到南阳与家眷团圆。”他打开其中一封,拿出信大声的念,白哲看着他十分得意的样子,握紧了拳头。 “这、可是伯父你的字迹吗?”他把信放在白哲眼前“侄儿认字不多,这剩下两句怎么读啊?” “人呢?”白哲一把夺过纸张,是他把人带走的? “这封,”他不理他,拿起另外一封递给张氏,张氏打开一看也脸色一变。 “伯父不请我喝一杯茶吗?”他又拿起第三封给他,白哲咬着牙接过去打开一看,手开始发抖。 “伯父,你看,我什么时候把你女儿送过来啊?” “阿姊,”张江六跪在地上还是揪紧着姐姐的衣袖“阿姊,阿姊,救,救我。” “你这下贱的!”白哲一直都是仁厚俊雅的公子风范,这次他扭头看着张江六,突然一脚飞去他胸口,踹的张江六田蛙翻身,向后跌去一丈远。 “你、你出卖的?”张氏就知她这兄弟也是惹祸太岁,气的一身冰血差点冻死了气息,她抖着手指还没指去兄弟,一扭身子,晕了过去。 “阿姊。”张江六又爬来抓住她的手,拼命摇晃她,又把她晃醒“阿姊,” “滚!” 白哲又要飞来一腿强脚踢去张江六,被楚瑾煊一只手拉住:“伯父息怒啊。” “你这下贱贪色的恶人,害得我与你姐姐还不够,”白哲不知如何大骂张江六了:“你还要拖累这么多人吗、” “你呀,”张氏看着弟弟:“爹爹过世时你还小不懂事,没受过父亲的柴棒捆打,妈妈对你又娇溺。落得你不知礼仪廉耻,你,你今日是没得活命救了。我今天就把你打死了罢。将来到泉下,我与双亲说来,” “阿姊?”张江六吓得浑身战栗“我才三十啊,他请了一个锦衣卫官来逼我。那卫官扒皮挫骨,挑心挖肺,都是家常便饭,轻车熟路。任谁铜匹铁骨也不行,一盏茶时,就要他面朝阎罗。我能撑多久?阿姊,阿姊,” “伯父,怎么办?要不要把你们的同盟叫来商量商量?”他边说边往里走,走到菊纯床边,目光凶狠的盯着菊纯,张氏赶紧抱住女儿,他要干什么。 “叫你装死的丈夫出来,否则、父债子还,等着办后事。” “我还有两大箱,”他回头盯着白哲手里的袖剑,毫不畏惧“今夜若我死在这里,明日,伊王殿下灭你们三族。” “若是有应答音讯,烦劳到徐府告知一声。”白哲强忍着停手,看他带着张江六扬长而去。 “公子,”白哲回到书房,门被推开,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络腮胡男人快步走了进来。 “先不要告诉其他人,他是冲我和大哥来的。管好下人们的嘴,更不许告诉樱儿,去把后院那个小院子收拾一下,明天就去徐府告诉他一声,他想怎样就怎样。”白哲想嘲笑自己,十四年里,楚家人一直没有再来闹,一切看着似乎风平浪静,使他天真的以为楚玟安的儿子是个明事理的,与他那恶人父亲不一样。原来,是等着机会致他全家于死地。拿出来的这三封信都是原件,看楚瑾煊那个得意劲儿,那样犯死罪的东西也拿到手了吧。如今,不只是威胁他一个人的生死了,他们一百多人背后全家老小那么多人口,要是受牵连,轻则流放,重则人头落地,他不后悔也不畏身死,可想想那么多无辜的人。 ------------ 第六章 禽木之择 “万家那个姑娘入了第二道榜?”刘家夫妇没想到昨晚随便说说的闲话今天就有了下文。一大早汪氏送丈夫出门碰见了邻里两个妇人有说有笑的从他家门前走过,其中一个就是万家的亲戚,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停下来说家中姑娘就是万家的女儿又入了第二道榜,再有一榜说不得真会与王府结亲,问她家姑娘去了没。刘仕章一听有些不高兴,快步走了。汪氏看到丈夫这样小家子气,她倒乐了。那天还说女儿不当选是好事,为女儿庆幸,可今天一被别人说道,他就又面上无光不高兴。 “她有什么才貌,竟会一入两榜!当该二姐你这小英雄才是。”大莲看婶子汪氏在笑以为有什么好事,一问,却打听到了她“落选”的事。跟她一说她也是一笑,有什么大不了的。再说,伊王府犹如人间地府,谁家入选反倒高兴真不知何等的无知愚昧。 “你许的甚么愿?” 汪氏拉着女儿去龙门烧香,陈大莲要给程家斋会做工,吃完饭就匆匆去了,可就在去的路上碰见她生气的回来了,说今天先用不着她了,母亲就也拉上她一块来烧香。 母亲汪氏在卢舍那大佛前虔诚的烧香跪拜,嘴里的话身边的女儿刘玉都听的很清楚,就是让她早日寻得如意郎君快些出嫁养育孩儿。 而陈大莲也拿着汪氏给她的结缘豆荷包闭眼向大佛非常虔诚的许了什么愿。刘玉心想大莲的心思就像老实人的头脑只有一根筋脉那样真诚简单,十分明白:做戴冠官夫人。可一问大莲的心愿,她却得意的摇头笑着,不告诉她到底许了什么愿望。 “你也许一个罢。”大莲解开她腰里的荷包放在她手里叫她也双手合拢做个心愿:“结良缘。” “模样倒诚心。”汪氏夸女儿刘玉许愿的模样真诚。可她觉的自己对佛祖一点儿也不真诚:因为自己在心里就随便说了和母亲同样的话,叫她嫁个人罢。说完就马上睁眼准备走,连求佛祖保佑这五个字都没说。那样不虔诚,佛祖肯定不会应了自己的愿把她快点儿嫁出去。 但整日里在家中白白度日遭人说闲话她也有些急了,快快嫁到一个差不多的夫婿家,两个人恩恩爱爱的过日子,生儿育女,一同管理家门。 可是,她也不肯随便应了,父母对她很是疼爱,到了十八也没有强硬逼她嫁人,总是说女儿小,再等等也不是什么坏事。父亲教她读书,她书读的多了,就想的和一般女子不一样了。有时候她会想,千百年来男选妻犹如禽择良木,可女选夫岂能如良木动身去择佳禽?只得随了你识我我却不识你,或是均不相识的婚姻。夫妇成婚,多有巧妇伴拙夫,贤妻叹愚夫,两下受害,女子最是悲歌!天下十有八九的女子在缘分上都被动无力,特别是婚姻大事深受家命媒妁之害,命运几乎完全被掌握在别人手中运筹,任凭是何等的好女子也极少能自己择取夫婿。 “三钱银子!”从龙门回来,汪氏又出去了,一直到傍晚才回来,说是到一个布店算卦。说来奇特,一般卦师或是摆在寺庙道观门前,或是自己找个房子挂幡,最不济沿街喊叫,这卦师却是在自己家二楼给人看相算命。汪氏听人说这人算的很准,找他来看前途命运的人很多。但他为人自傲孤僻,非是熟人介绍不看,卦金也很高,知道这里的人多,但是能让他算上一卦的人不多。 刘玉和大莲刚开始没在意,可一听说竟然花了三钱银子,两个人很吃惊,大莲做帮工最厉害的时候一天连带赏钱才五钱。 “那位卦师说两位姑娘今明两年都可出嫁,第一位姑娘,就是你,夫婿在南,贵不可言,子嗣兴旺,福泽百年。”汪氏非常高兴,卦师说她的女儿刘玉将来贵不可言。 “第二位姑娘,大莲啊,你将来也是富贵之身,能做官夫人的。”汪氏三钱银子里也有大莲的一份。 “二姐,你信吗?”说完汪氏就又去拿鲜果花卉供佛,大莲不信的问她。 “该拿下来了吧,”刘玉看母亲好像还有话没说出来,嘴里说着好话但是神态忧愁。 “二姐,小心一点,”父亲还没回来,大莲看到那盆紫菊还在,快黑了,赶紧收回来吧。 “二姐,”大莲搬来梯子爬上去,轻轻捧着递给刘玉,准备撤梯子的时候,刘玉突然好奇起来,自己爬上墙头看,她小时候经常爬上墙头四处看,过了十二母亲就不允许她爬墙头了,看的很紧。 “二姐?”她看了一下四周邻里,看到了白家的后院那个小院子开了,里边有人在打扫。以前陈家叔叔婶子在的时候,母亲带她去串门子,他们夫妻俩就住在门口的门房里,她和弟弟曾经问过为什么不住大房子里,婶子笑了笑没说话。她对后院那个小院子很好奇,因为它是独立出来的,整个家都是一条墙,这个小院子在后边墙角,好像多余出来的,想进去得从后院墙上的门进去。 “快下来吧,一会儿婶子看见了又该说你了。”刘玉仰望哺时的天色:红日西斜渐沉,仿佛年华褪去,留下垂死挣扎的最后流光染的云霞织锦,看去异常的美丽。但来,落山之阳总是不得长久。不过多时,锦色褪去暮色袭来,引来夕风又起,吹来折柳思归的气息,让人思念故里。孤鸟在天地苍茫之间急寻早出之巢,以求夜色之中得有安身立命之所。 “立大夫人为继妃?” 肖氏一直担心的两个忧虑有一个又旧事重提恐要成真,她从婆婆王氏那里得知公爹定王朱见铎突然决定要立第一位侧室武氏为继妃,好像就是因为救了她丈夫王世子朱佑洊的事传到了公爹耳中,公爹思虑良久,召长史前去提出此事。 “老天如何不睁眼!”王氏扭过头脸向床里边不再说话,自从一个月前第五位侧室周氏死后她就知道自己的大限怕是也快到了。因为周氏死的那天,她去绮雪院周氏院门口时头疼的更加厉害。就在宫人给她揉着两头阳穴的当头,她猛然看到已经去世多年的正妃洪氏和她的侍女李古儿笑着进屋拉着一个年轻女子的手从门口出来从她身边走过,那个年轻女子就是周氏。 她睁大眼睛看着她们离开,过后心想大白天竟看到了去世多年的正妃洪氏和侍女,不由得她想自己今年整六十花甲,莫非也该是到了她寿光将尽要魂归地府的时刻了? “姊姊可是听说一事?” “何事?”第六位侧室兰氏过来看她,她比王氏小五岁,也是有五十五岁的老妇人了。可她还是不改年轻时有事就爱四处说道的嘴上毛病。 “殿下要在六月初禀告朝廷立武姊姊为继妃。说来武姊姊与殿下同岁已六十有五,我们姊妹几人都是大限将到的世上鬼,这把岁数还念什么名头?”她话特别多,说起来叨叨不休,像个小姑娘。王氏真是羡慕她,就差五岁,兰氏什么毛病也没有,一年到头医婆都不去她那里一次。她走起路来轻健的还是像个青年人,真让王氏嫉妒。 “若是立了武姊姊为继妃,坞阳郡王与富远郡王便是位在嫡子之列。姊姊莫嫌弃我说的不入耳,世子殿下贵体若是有个好歹、镇国将军又非王世孙,这大位怕便是武姊姊家的,洛阳人的血脉。”她年轻时就说话直爽不顾忌,连丈夫也不怕,老了就更是不怕了。她从来就没在乎过那王位,她生的儿子是第七子,也不怎么受宠,她什么都不在乎了。 “姊姊为世子殿下辛劳半辈子真是苦了。”兰氏是尖刀舌头但心肠真是不坏,她伸手给王氏揉头。她是一户大夫家的最小女,也学得父亲几道手艺,与人推拿筋骨最是拿手。她这一揉,王氏立马觉得的确不同他人。 “母亲?” 兰氏走后肖氏心头是一阵阵绝望不停的袭来,公爹到底是偏向了武氏的儿子们,要把她的丈夫儿子逼向绝路。立继妃这么大的事一天之间传的几乎满宫皆知,公爹也没有惩罚任何人,难道是故意传播让他们知道的? 王氏抬头看见牡丹花还盛开着,顿时怒气冲天,硬起身摇摇晃晃的走到窗户前,搬起花用劲儿摔到地上,还准备要用脚踩两下出气,大概是照顾朱厚灏累的生病现在又动了大力气身子骨吃不消,没抬起脚就跌坐在地上直喘气。 “扔在污水沟中,叫她臭名远扬!”王氏气糊涂了,又使起小姑娘时不讲理的小家子气吩咐下去把花扔到府里的污水沟里去。 “小姐,到底怎么办啊,我们走投无路了,小姐,”门外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妇人流着泪回头离开,她是朱厚灏生母张氏的丫鬟余氏,她七岁起就开始侍奉张氏,张氏没把她当丫头看,对她很好,十四岁的时候劝老爷把她和妹妹的死契烧了,还了自由身。可她们姐妹出去也没什么本事过活,还是回来伺候她了,也没签奴契。小姐嫁给世子后有孕娘家送人伺候,她自愿进世子府伺候。 “小珍,我命不长了,我要是死了,宜郎怕是就要冷落元儿了,你、你多照顾他一点儿。”小姐孕育了三子,只有长子朱厚灏活到成年,小姐受不了两个孩子的去世,身子和精神受到了极大的打击,很长时间卧床不起,直到那天。 “小姐,再喝点儿药就好了。” “宜郎回来了没?”小姐苦苦撑着等世子回来,世子回来后抱着她到深夜,还是没有救回她。 “小姐,怎么办啊。”余氏来这里是想求夫人王氏,刚才镇国将军看着父亲给他的玉牌偷偷流泪,余氏知道他想见父亲。父子俩有一年多一面都没有见到。可她去求见世子,请求世子殿下召见将军,隔着帘子见一面说说话也好。可世子殿下始终沉默不语,最后冷淡的说了一句,身子好了早些回宅子去。现在过来一看,夫人身子也不好,也不便再求她让父子见一面,天呐,怎么办啊。 ------------ 第七章 各表一枝 “夫人,天气寒冷,晚点儿起来?” 在熟睡里被一丝细风扎到脸上,披衣起身站在窗前看着已经明亮的窗外。说是牡丹盛放如锦的阳春四月,今日清晨的风还是凉的厉害。特别是从门窗的缝里冲进来的,寒冻如片片细刀,最是冷冽割脸,叫人心思纷乱。 门外守夜人吴中把两只红通通的大手互相搓着,缓缓呼气跟身旁一个丫环模样的年轻女子说话。洛阳四月的天也甚是恼人,清晨是绝对不能像已经温暖入春的信阳州那样懒散的长着嘴,大口痛快的进出气息。如果那样做了,洛阳的冷气是饶不了他的舌喉和身子,寒气带来的痛苦会叫他知晓这里还是十分严酷的。 “你们两个又在胡说些甚么!”院子的门开了,一个穿浅黄色衣裳的年轻女子走进来对着两个人开口骂道:“就属你们话多,怕哪个不知道你们是长舌头?” “你瞧我做什么,拿些茶水来。”两人瞧见这女子不做声响,但丫鬟眼珠斜着怒看她两眼,黄衣女子眉头一皱又狠狠训斥了她,吩咐下一件事。 “你来干什么,谁叫你来的。唤陈秋梅来,你去歇息,晌午后着你当值。”进了屋里,另一个丫环孙春娟也被黄衣女子训斥了一顿,心里却越发敬佩感激这女子:黄衣女子叫柳七妹,是公子派来伺候房中女子的下人领头。 她听人说柳七妹入府前一直在一位举人老爷家做事,是十岁左右被买到家里的,已经读过书识得字,说起话来模样大方有谈吐,和其他丫环胆小如鼠不敢说话的模样完全不一样。老夫人特别偏爱她,笑说她什么都敢说谁也不怕。 别人看她说话厉害脾气也不好,都不敢与她一同说话做事,但孙春娟与她一同相处些时日后知晓她其实心底善良,体贴入微。 自己是岭南福州人,去年十二月末到信阳州楚家做事。之前从未离开过暖和的福州,到了虽说是属北方的信阳州,但它地接南边的湖广,天气也不寒冷,能受的住。可是现在到了真正的北方之地洛阳后,天气冷又水土不服实在是受难。原本以为又分到府中出了名头的辣泼子手下做事,每日定是地府一游痛苦难耐。 谁知道柳七妹一早就瞧出来她身子不适,竟叫大夫与她瞧看开药,分配活计时她的活偏少,能多歇息。 “她骂的我好狠!”她站在暖帐旁停了一会儿,看到柳七妹亲自端来饭菜,她拉她坐下说笑。 “黄细儿?这小贱人!容貌是清秀,说话也利落,但就属的她眼浅一张纸。现来虽说是与我打下手,偏她是杜绿儿的远家亲,”柳七妹与她说道:“杜绿儿受楚瑾煊宠爱,她是偏远亲戚,身份也低贱,却不知哪里来的两分得意,处处与人不合,损人颜面,还常向杜绿儿碎嘴说道。杜绿儿是个空有美貌没个心思的蠢妇人,听她胡说又向楚瑾煊吹枕边风叫他整治她瞧不得好的人,真是个让人瞧不起的下贱人。却说楚瑾煊他是何等精明,岂会由这贱人空打他主意!”柳七妹对黄细儿嗤之以鼻,方才真想揪下她手上不合宜的好镯子摔在地上,叫她好一顿哭去。 “明月,”柳七妹疼爱的看着对面吃饭的女子,她现在说自己姓林,单一个仙字,二十三岁,家住洛阳城西,可是,她忍不住叫她以前的名字,没想到两人再见是这样的境遇。 “说好不说以前的事了,我真是、忘性大,以后不说了。” 她看她依旧平静,可眼神遮掩,她不愿意任何人她提是那个名字时候的事了,她们分开的时候她还是个九岁的小姑娘,如今已是三个孩子的母亲了,这些年她一定过得艰辛。如今怎么又碰上楚瑾煊这个混球子,他是一只公狐狸,又骚又贱可就是聪明,缠上了很麻烦的。 “孩子们该起来了。”她站起来去看孩子们。 “公子听闻林小姐衣物薄少,不耐寒冷,特差小人送来几件厚衣。”曹朝台突然来到,他是楚瑾煊贴身小厮,寻常说楚瑾煊到哪里他就在哪里。 “你怎么又来了?”果然,过了一会儿楚瑾煊也进来了,看见柳七妹也没惊讶,淡淡问了一句。 “曹秀才真乃人才,只做秀才真屈亏了他!”柳七妹带着一口恶气的看了一眼院中杂草:“草(曹)贱偏多发,处处得生运。”她最瞧不起曹朝台,大字不识得一斗,皆因巴结楚瑾煊竟能得了秀才的名头。秀才还要考试的,他竟然能不考试就得了秀才名头,楚瑾煊有出息了啊。 “那男子何人?” “曹秀才幼年玩耍的兄弟,城东人,是个落第人,想投奔过来得个暗里的官职。”柳七妹无意间从打开的窗户看到院门口还有个年轻男子站着,从未见过,询问了一下。 “好一个清秀无邪气的白面书生。模样周正,举止斯文,还身有武人正气,如何瞧看都不像是个走暗路愿投靠他人的低身人啊。” “俗话说人不可貌相。”楚瑾煊冷笑一声:“武人虽粗暴但赤胆红肠,一颗忠心可表。文人斯文,却来为官时敲髓剥膏更厉,古来贪相不多以文人为首么?他既肯走暗路,怎么清白,枉担了好脸相。” “公子,”柳七妹想再说他,突然身后一个声音响起,她愣了一下急忙回头。一个身材高大,肤色耀白,手筋凸爆,褐衣佩剑的男子出现了,长得真是丑恶:左眼角边的眉毛到耳垂处有条长疤,细虫一样红狰可怕。肤白如雪,可仔细一看却好像是被热汤或是烈火烧烫的揪紧没有了血色,像一张皱纸做成的人皮。他又带着佩剑一身装扮却好像无常白日出巡,钩人魂魄,吓人不轻。 “你、” “妈妈,妈妈,”孩子的叫声响起,柳七妹看到老大和老二看到了他,害怕的叫了起来,他转过身去。 “不怕,不怕啊。” 她也有点儿嫌恶,楚谨煊身边小厮们可是个个都年轻清秀,怎么会有这等丑鄙之人?先前也不曾见过这人,从哪里出来的? “你先回去吧。”楚瑾煊让柳七妹离开,柳七妹又看见了他手里握着一根铜钗,他又勾搭上谁了? “一会儿你从东边走,往前走三家,后门还有门联的那家,替我陪个罪。”他一笑,把簪子给了她。 “说了以后别干什么下贱事了。”柳七妹生气的接过去,为这惹出多少祸了。 “谁呀?”刘玉正在屋里生气呢,刚才大莲出门去程家做活,后门过桥近,母亲开了后门,她送大莲走了一段路,回来的时候觉得头上有些轻了,一摸头发铜钗子没了,回头还没低头找,就看见一个年轻男人手里举着,刚想过去谢了就拿回来,谁知道他坏笑着插到他自己头上去了,她又气又羞,关上门回来了。 “不是我的,不要了。”正生气呢,母亲过来叫她,说有人找她,来到后门,是个年轻的黄衣女子,手里拿着她的钗子。 “方才是我的错,认错了钗子多有得罪,如今奉还,请姑娘不要生气了。”柳七妹看着站在一起的汪氏,也不好意思把楚瑾煊做的丑事再说一遍。 “知道了。”刘玉也舍不得这个钗子,虽然是铜的,牡丹花样做的也精致,花瓣中间还有两颗做露水的亮晶晶的水晶,插头上好看。 “她怎么又来了、”母亲在这儿她也不想把刚才的事再说一遍,就在这时候,前边焦婆喊娘子的声音响起,她赶紧拿了簪子躲起来。 “龙门程相公家的公子?” 世间的姻缘真不可说。离上次去龙门过了有七八天左右,焦婆又来到家里,满头大汗却笑眯眯的跟汪氏说又给他家二女寻了一户门当户对的好人家。 “那程相公家的少爷也年方十八,大的二姐两月,相貌堂堂,能文能武,性子也最是宽厚。初九那日法会在大佛前见到二姐一面,心中甚是牵挂,叫人左右打听。今日程相公还将我叫到他家嘱咐我定要我与他儿说好这门亲事。”焦婆有些迫不及待的劝说汪氏:“他家中爹妈也都是好人,又无姊妹,仅他一子独苗,绝不受姑嫂之气。他与堂家姊妹好如亲生,那小姐的夫婿还在义州定王府做事。程家和气爱帮扶,说不得哪日程家姑爷也带他到王府做事,你家二姐定做戴冠夫人。”大莲想做戴冠夫人却好像遥不可及,焦婆却时常认定她将来定会做戴冠夫人。 “再过二十多天五月端午程家又要做灯会,到灯会上瞧瞧,若是得中心意,老婆子拍胸脯放下豪言定做成此门亲事。若是不中意,”焦婆也有招:“灯会上定也有许多好公子来往,这洛阳城家的公子无有我不认识的,瞧中哪个,我也定做成好姻缘!” “那等我当家的回来,我们劝一下她。”汪氏听到焦婆说那公子对女儿有情意,人品也不差,自然是为女儿高兴,认同了焦婆的法子。他们现在最大的心愿是女儿今年就能顺顺利利的幸福出嫁,夫妇俩和美的过日子。 “龙门程家的公子?在大佛前?” 汪氏又与女儿说了此事。虽然这寻常的亲事本该先是由两家双亲和媒人三方在一处说道,说的有七八分定了才许儿女相见。若是不满另当他论,也不伤了儿女的心思。 但是汪氏一直想着婚事是女儿的幸福美满,男子是她将来要嫁的人,叫她见了说了好才能算得数。自家冷暖自家知,亲事到底如何,得她亲眼见了人看看说说才能做打算,所以每次有人提亲她都没有瞒过女儿。 “如何,信服佛祖的神通罢?”汪氏见她看着腰里的荷包,脸色上露出有这么灵验么的神态。 她想起几天前那次法会,本来她不想去龙门,她没兴致。她最怕人多的地方,可母亲非要她去,最后只得到龙门去。 本以为佛祖绝不会应了当时最不虔诚的自己的心愿,谁知今日竟会有亲事上门。 “你觉得刘家那女子如何?”柳七妹正在收拾屋子,再过几天老爷老夫人都要来洛阳。 “人家清清白白的,跟你勾搭?” “有名分就不算勾搭,”此话一出柳七妹十分惊奇,他在她去之前就打听清楚她的底细了?他是又看上刘家的女子了?他把明月送到白家的名头不是说给明月找个身份,想娶明月为继室吗? “你不想娶明月?”刚开始她就怀疑他会不会娶明月,明月有三个孩子,他还会娶她吗?后来看他费那么大劲儿把明月塞到白家,还说会让白家认下明月当女儿。 “凤凰在旁,要什么山鸡。” “恕我眼拙,实在瞧不出刘家小姐哪里是有贵人福气,劳的公子为她如此费心?”竟然说刘家那女子是只凤凰。论相貌,刘玉只是个端庄温婉的女子,比起明月来她可真算是一般人物,明月是真的美,她识字不多,只能通俗的说她的肌肤白的像雪,头发黑的像绸缎,樱桃小嘴、唇红齿白,眼睛宛如黑宝石一样散着流光,投足之间都是实属的美人。说智慧,她觉得明月也是个聪明狡猾的女子,刘玉相比之下有些敦厚呆板,虽然也有那么一些看着聪明的地方。 “你现在怎么看人也是眼孔浅的多,只看皮相不看骨相,”楚瑾煊给她倒茶“但亏得你忠心不二,不生叛心。” “刘玉那女子生的十分齐整,眉长过耳,目带英气,骨细肉滑,行坐端雅,”他道“明达事理,重情重义,虽是生在小户人家,但若是入了大户庭院,以她的性情定成非凡人物,福泽家门。挣不到钱一时难过,讨不得好老婆一世难过。寄人篱下终有断绝,我若讨不得一个能帮衬助我腾达的好老婆,谁知再能享受几年富贵。” “你那个明月,”他给自己倒茶“诚然生的美貌,但来自幼漂泊在外十分清苦,知晓钱财不易,精打细算,持筹握算,财满而聚,财尽而去,是商贾的好材质,见利忘义,咱可不能被她算计。” “算计?”明月能算计他什么、也算计她了吗? “什么?”楚瑾煊打开扇子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什么,柳七妹一听也神色大变。 ------------ 第八章 女儿志 “瞧瞧如何?” 刘家这几天一直为端午一方面出行游玩,一方面见程家公子的衣着妆扮准备。特别是她的衣装,全家人都煞费苦心。他们家是书香文人,家境也不富贵,希望她穿的像个文人家的女子,淡雅大方。 谁知汪氏与丈夫说看了好几天终于在今天选定好衣物给女儿送去让女儿穿看时,却发现她早就在大莲的帮助下穿上大莲平日的一件衣裳,也梳了个丫环的把子头。 “你为何不拦着她些,尽由她胡闹。若是被人瞧认出来,传出了坏名声如何是好。”刘仕章在前头等汪氏回来说女儿如何说的,却老不见人,往后院一来才知道女儿已经和大莲坐着骡车先去龙门了。大莲昨天去程家结剩余的赏钱,听人说程家公子今日到石窟去,她想着让她去瞧瞧他。 “这也倒算是一项试探,可瞧得出那公子是什么人物。”汪氏不在意的跟丈夫说道:“大莲在,由她玩耍去罢。” “也瞧不得正脸。” 她们到了龙门顺着认识那公子的人指过去的方位看,看到有个穿着青罗褶儿衫,一般身量,背着她们正在与几个年青公子说话的年轻男子。 “焦婆说他这般好那般好,说的他不像是人间的人物,像是天上的金童一样。瞧这身背,普普通通也是平常人。这婆子尽把人夸大了模样,鬼怪变潘安,凡人成神仙。”陈大莲看她仔细的瞧着离她们有五六个人远的程代远,也记不得在大佛前见过他。 “可是中意?” 她看了一会儿,程代远突然转过正脸来。这时一瞧,呵,这人的模样真是不错,肤色细白却相貌堂堂,荣毅的像个画里的将军,举止也彬彬有礼。 “他如何就瞧上了我。我当自己也算个聪明人,今日才知是井中乱叫的蛤蟆。”她和程代远四目相望,可他没认出来她,又转过身去了。 “你中意他么?”她说完就往外走,陈大莲跟着她。 “中意又如何,”她是中意程代远:“我瞧程公子相貌好又性子好,可他不是我的丈夫。” “你如何瞧得出他不是你的姻缘?” 陈大莲看那程代远还真是如焦婆说的模样不错,性子看着也宽厚,看着还真是个好男子,她在程家做事的时候也常听人说程代远才华出众,性情温和,是个稳重心善的人。 “妈妈你如何瞧得到我们?”没料到汪氏站在她们面前问女儿如何就瞧得出程代远当不得她的丈夫。 “我自己儿女,哪个瞧不出?你冒个气儿妈妈也知晓是你。”她们在人群里,今日人也很多,汪氏居然找到了她们。刘仕章在家坐立不安,非要把女儿寻回家,汪氏只好跟他来了。 “女儿配不得他。” “说来听听。” “女儿想当个好媳妇,但若是丈夫百般精明能干,事事分得清楚,处置的十分妥帖,要媳妇作甚。” “你这是争一口气呐。”汪氏一手拉着女儿一手拉着大莲在路上走着,看着女儿不服气的模样:“你就争强好胜,非要做个高低?” “妈妈教你家事处置和人情世故,是叫你做个好媳妇。”汪氏也爱说理:“但本意是叫你夫妻可共进退出谋划策,门内外皆无忧患。过日子中恩爱扶持,丈夫只偏爱你一人,瞧得任何女子都不动心思,这才是女子一生中最大的争强好胜,必胜的志向。” “程家公子没瞧得出女儿,相隔这样近,他若对我有心意如何瞧不出。”她其实知道他如何能瞧得出自己,人靠衣裳马靠鞍,穿成这样的她面前的人也多,而且又过了好几天,他如何能瞧得出自己。 “你就做事挑剔,”汪氏看着女儿委屈也不心疼她:“你这是故意为难他。这天下里,妈妈说句豪言壮语,除了我这生育你的母亲,哪个也不当在这茫茫人海之中瞧得出你。” “爹爹也瞧不出么?” “你去试探他一番,保证他瞧不出你。”汪氏与女儿做玩笑,叫她去和刘仕章玩闹。 “你这丫头尽不学好,做成这模样,哪有个文人家女子的模样,都是你妈妈娇惯的坏毛病。”刘仕章挤在人群头里焦急的在找她们,她从他身边半遮脸慢慢走过。 “你如何就瞧出了她。”汪氏以为他瞧不出他的女儿,谁知他一把拉住她,轻声训斥她。 “天下真心偏爱你的人哪个瞧不出?”刘仕章今日也说出了怜爱的话:“我把女儿等值的是和氏璧,价值连城几个城池也不换,哪个瞧得不仔细?就是蒙上全身露个指头我也瞧得出。” “就你文人酸气多。”汪氏不服气,没料到丈夫也能说出这话。 “你这和氏璧姑娘硬说配不得那公子,叫我们回了这门亲事,咱这蔺相如还是带着和氏璧回去罢。” “城池都配的,配不得城里人?是他配不得我女儿罢。”刘仕章的男子气概上来了:“到端午时先去瞧瞧罢。” “再找他家罢,”她对程代远做她的丈夫不抱大念头:“下家我定愿意。” “你也年岁不小了,说说笑话倒也罢了,若是有机遇,你不可错过。”汪氏这次不能随着女儿的撒娇又心软叫她胡闹。 “他家伺候的人多是势头眼。女儿自幼没被人伺候过也不伺候人,他家中伺候的人口多,女儿消受不起。” “咱家人口少,也不多钱财,没法子请人伺候,不知做大家门户的规矩,可你也不能轻视自己,妈妈平时怎么教你的,今天怎么尽说一些糊涂的话。”汪氏知道女儿不是自卑自己家境平常,而是怕到了都是势头眼的门户里过的不自在。她倒是一门心思想把女儿嫁到人口多的门户去做个好主妇,可若是被前后瞧不起,处处为难她,那人口多倒成了伤人的利器了。可汪氏也不是自轻自贱的人,再多的人也不能害怕。 “那便是程家大姐,单名一个信字,小名儿就叫信儿。许给义州定王府护卫司一位姓楚的大人家的大公子。瞧她爹妈脸面。”汪氏听到女儿说不想跟程家结亲,也怕女儿受委屈,准备回去再好好想想。正要上车时,大莲告诉他们程家三口来向大佛进香。她在大莲的说法下看到了离她不远下车的程信,果然,程信虽然身子柔弱,但真跟大莲说的那样脸蛋白白胖胖的,眼睛明亮如星,仿佛能洞察一切,一看就是个聪明的女子。 “你说她长相不如我,可她与我不差多少,智慧又远比的我,我甘拜下风。”原来程信不是随意就得了好福气。 “你瞧她,性子温顺人又智慧,”汪氏看着程信:“是女子里的好人才,哪个男子娶着她就好似娶着绝世珍宝一般,哪个娶了她才是福气。这女子是有好智慧。” 汪氏素来百分偏爱自己的女儿说她聪明,可她知道天下聪明的女子也多的是,比她女儿聪明的更是不计其数,今日就看见了一个。 “我家小姐想同你家姑娘说话。”昨天回家汪氏和刘仕章商量了一下女儿的亲事但没说个定话,等端午真见面了再说吧。第二天刘玉和陈大莲出门到街上买些东西,正在挑的时候,有个丫环过来了。 “我家小姐与你家小姐素不相识,不知你家小姐是哪家闺秀,有何见教?”陈大莲瞧这丫环说话小瞧人的很。 “我家小姐姓程,在龙门居住。” “不识的,恕不领教。”陈大莲知道是程信派来的。程家也是秀才身份,就敢称小姐,到了刘家这头就说刘家的女儿是姑娘,她就讨厌说话时抬高自己看低他人的眼色人。 “是你说话不中听罢。”就在不远处站着的程信看到陈大莲拉着她要见的人走了,又听到丫环回报,她轻声责怪了丫环两句。这家女子真有骨气不好请。 “我兄弟对小姐甚是仰慕,不知小姐可否赏脸与他相见一番。”她没想到程信亲自来到,说话异常和气,温柔的很。但她也直接说明来意,毫不遮掩。 “可是程公子么?此事自有家父家母与程家伯父伯母说道。我今日是到街上买些物品,模样穿得胡闹,见不得公子。”她听大莲说程代远与程信自幼玩耍,要好的像是亲生姐弟,看来她也知道自己。 “就在对头茶肆中,来去不远。”程信诚恳的请她:“小丫头说话不中听,妹子莫要见怪。” “没有父母媒人这怎么行呢。”她摇头,虽然程信说的这样的有礼,不能无情的回绝了人家,可这样私下见面绝不是正道。 “那我送妹妹回去吧,我和满儿自幼一块儿长大,如亲姐弟一般,我想和妹妹说说话,” “满儿?” “我兄弟程代远乳名满儿,因他生在十五月满之时。上来吧,我知道妹妹家离得远呢,” “二姐,”大莲摇头,两家到底没什么过近的来往。 “那我陪妹妹走走吧,”程信扶着丫鬟下车,刘玉看她下车后捂着心口,额头有汗,想起昨天大莲在程家听说过程信的身子孱弱,她的母亲天生有心病,生她的时候心病发作,程信是稳婆剖开她死去母亲的肚子出生的,后来发现她好像承继母亲的疾病,不宜长时间走动劳累,否则就脸色青紫,严重的时候发白,气短多汗,甚至昏厥,捂着心口十分痛苦。 “妹妹平日里读些什么书?”她和大莲有些怕了,程信吩咐丫鬟从一个小瓶里倒出来一粒药丸,服下过了好一会儿脸色渐渐好转,还要陪她走路,她和大莲只好答应坐车,车上看到程信身后一本书,只看到背面没看到正名,程信先问她读些什么书。 “什么书都胡乱的瞧一番,也记不得大概。姊姊喜欢读什么书?”程信说话温柔,她出于礼节询问对方平日里都有什么喜好读什么书。 “也是胡乱看看。” “姊姊可否让我瞧瞧这书本?” “妹妹莫见笑。”程信把书递给她,一瞧,赫然三个大字——兵法录。 “姊姊还读兵法书?”她十分惊讶。 “瞧这书写的有意思,模糊瞧瞧。”程信有些不好意思,告诉她:“我爹爹常常训我,说我全不读寻常的女子规戒之书,偏读那些男儿才配得的兵法谋略之书。瘦弱女子,上不得朝堂大殿,也不得纵横沙场,有何用处?反倒白添坏名声。” “我爹爹也常说我性子蛮野,举止莽撞,从不许我读兵法谋略书。恐被人知晓说我城府深远,心思不正,全然不是个女子。若真被人听了去问他,他定要被我活活恐吓坏了。”她其实也是偷摸着看过几眼兵法书,书写的也挺有意思。 “这世间只准男儿有志向,不许女子有半分豪气。”程信不服气似的与她说道:“女子当该也有志向,抱负四方,方不愧活在人世百年。” “姊姊说的甚是。纵然不是惊天动地的大事。但来若有能一展才干的门路,为之用尽心意,随了一方抱负,此生方无憾也。” “妹子说的是,”程信眼中发光:“志,乃心之所向也,无说诸男女子,皆应有志也。”她拉住她的手:“可恨天下只许男儿有志,我们生而为女,只得像多数女子那样隐避人世,躲在闺阁之中等待嫁为人妇。嫁为人妇后又要躲避世俗,而后顺天意尊礼教,生育儿女,直至貌老体衰,魂赴黄泉。此生碌碌无为,真是可恨也!” “姊姊真乃女中豪杰让人佩服。”看不出程信的性子是柔中带刚,很刚烈的。 “妹子冰雪的肝胆也真叫人喜欢,”程信喜爱的瞧着她:“怪不得满儿整日念念不忘。妹子昨日可是到石窟去了?” “是到龙门去了。程公子也在么,可是瞧得见我家二姐?”大莲道:“但昨日人多,嫣红柳绿的衣裳跟云彩似的,偏来我家二姐衣裳不鲜艳,想来公子没瞧见罢?” “我家公子瞧见你家小姐了。”程信旁边的小丫环回嘴说道:“只是不信的你家小姐那样的有胆量气魄。也本想与你家小姐说话,但来我家公子心底善良,十分顾及你家小姐。若是说话怕坏了你家小姐的名头,若不说话他又忍不的,左右思量时就不见了你家小姐踪影。” “程信?”汪氏和刘仕章听陈大莲说女儿刚才和程信见过了,让女儿先回屋里,把大莲留下问了一下两人说了什么。 “她私下与南儿相见也是有些偷摸不正道的做法,若是被人知晓,”刘仕章又开始担心了。 “谁叫你这姑娘不是个文静扭捏的女子,而是个大胆的人物。”汪氏倒是大度:“这回来也不再说定要回绝他家,想来也是有心意要与他家做亲事了。”她的女儿她哪里不知道她的心思?看来程代远是合了她的心思。 ------------ 第九章 咫尺天涯 “三哥儿,叔叔婶子又为什么事吵闹?” “爹爹又要到开封府过乡试,今年说早点去,六月就去,妈妈与他争闹。” “这一颗心的驴头货!还需得我为他打点行当。”刘仕章不顾一切又一次准备离开家到开封府做乡试去。 汪氏是个能干要强的妇人,这家中的生计说来都是她在操持。若没有汪氏撑起这家门,这家单靠刘仕章的话,怕是没过几个日子就会垮了大梁当柴烧。 说来读书人对科举的心思真是难以捉摸猜测。汪氏嫁给刘仕章二十多年,操持家业,养育孩儿,事事辛苦,刘仕章看在眼里但不动摇分毫的科举心思。每逢乡试他哪次也不错过,但他每次在其中花费大把银两和许多时候,却落得是次次落榜的丢脸事件。 汪氏又却是特别包容丈夫,他去多少次她都只是口头上说埋怨的话,银两物品车马都是她亲手准备的,翻来覆去的瞧看怕哪个不妥当。 “年年花销钱财物品,到头来总是被人笑话。今年不要他再去。男子虽是说皆有志向宏愿,”汪氏这次是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从今年起,再也不许丈夫去做科举了:“但你爹爹在我瞧来,老天可是给他烙下铁印,那铁印上就两个大字,” “什么?”刘玉和陈大莲询问她。 “秀才!”汪氏大声的说笑起来。 “正要有事与刘兄商量。”刘仕章在屋中听到母女三人在院中笑话他又羞又恼,却也无力反驳,他诚然年年不中呐。正在门口气恼的时候,朋友李大芒来了邀他出去说话。 “他又来做什么、瞧你的样子,又给你说了什么白日梦?” “不可说,不可说。” 母女三人正在院中做绣活,刚才丢了脸面怒气冲冲出门去的刘仕章回来时却是面带喜色,得意的坐在她们对面。 “我去问问他。” 三人相视一眼,看刘仕章高兴的摇头晃脑进屋去了,汪氏赶紧进去询问丈夫,李大芒又跟他说了甚么玩闹的事?这驴头货特别容易轻信别人,再过十来天就到端午,要和程家人见面,千万别出事。 “你要是不说今天别想吃我们做的饭。”汪氏怎么问丈夫都问不出来李大芒跟他说了什么,只好生气的出来了。 “她说‘是不是有人看中你家二姐了?’”隔壁李嫂子来借东西,刘玉和大莲知道她不是真来借东西的,她长舌头来说话的,看见刘玉她拉着汪氏去前边说话了。 “是不是程家?” “白家,故作神神秘秘,说是做官的那家。”汪氏套她的话,没想到她说的是白家。 “还说有人去吴家打听你的人品德行,她们两个说来打听的还不是一个人,一前一后去李家的是两个男的,去吴家的是一女子。” “白家?”大莲惊讶“白家也有人看中二姐了?” “这、”汪氏发愁,虽然断断续续的有人上门求亲,可白家这种官家的还是第一次,又是什么人看中女儿呢?离的这么近,要三个人打听。 “公子,公子是否那位小姐相见?”白哲正在擦剑,家仆白三平过来问他,楚瑾煊说那位姓林的小姐为人温婉纯真,品行笃实诚恳,又有和气颜色,有白家的名门风范,哼,混蛋,他们白家的小姐岂是一般女子可比的? “蛇鼠一窝,”白哲紧握拳头:“不见!” 楚瑾煊想要林姓女子归在他们白家门下,但白哲发誓决不能再让其他女子叫白桥,女儿的名字不能给任何人。十三年前的端午,他们全家决定和往年一样出门看花灯,女儿出门后又回到家里,可是自从那个晚上后到现在,他就再也没有见过他的宝贝女儿。从黑夜找到白天,从城东找到城西,从城南找到城北,女儿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再也没有出现过。后来,过了一年多,有人在洛河边的草丛发现了一具女孩子的尸首,衣裳和头饰都是女儿的,她失踪的那天晚上穿戴的。 尽管个头相似,衣裳首饰也在,可他们夫妻知道那绝不是女儿,女儿一定还活着。那具尸首也一直放在河边义庄,后来又不知道怎么的也失踪了。从那以后他开始接连的做噩梦,见不得人的梦,是他神不知鬼不觉的把女儿白桥给埋了,好像是真埋了啊,埋到黑乎乎的地下去了再也不会回来。 昨晚上又做梦,家里来了一群青面獠牙的阴司说他的女儿回来了,就在他们家的后房,睡下了,睡的很安稳,她是活生生的,好看又没病的女儿。 “大漠沙如雪,燕山月似钩。何当金络脑,快走踏清秋。”白哲相信女儿一定还活着,女儿从小就身体健康,身子骨皮实,五岁的时候就有骑马的魄力,不像儿子那样扶到马背上也得人牵着绳子,她自己牵着缰绳让马带着她跑两圈,她那么坚强,就像一只健硕的小马驹,不会轻易有事的。 “夫人,” “吃饭吧,孩子们读书半天都饿了。” 她抱着最小的孩子,带青荷和孩子们从二楼下到一楼吃饭,菜里有鱼,被炸蒸后乖乖的收拾了放好,但它却更大的瞪着眼睛似乎还死不瞑目。它是已经死掉的,人哪里还管它心中所想呢,所想的不过是滋味如何,该如何下筷罢了。 “夫人,”青荷看主人的眼睛突然也睁的滚圆,像极了被收拾好的那条鱼。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可恨我自不量力!”她扒弄着鱼,当时读书时看到这句话还笑谈不知人为鱼肉是何等滋味。一转眼的如今,她就是已经被做好等人下筷的鱼。她想起了楚瑾煊的笑,她是主动进了他的网。原本以为可轻巧脱身,可当今看来他的网还挺牢固的,硬生冲撞只会徒劳受害。 “那柳姑娘、不是夫人的好友吗?”柳七妹和楚瑾煊又像姐弟又像母子,谁都不敢对楚瑾煊说一个不字,柳七妹却好像训斥弟弟和儿子一样对他不留一点情面,他从来不生气,笑眯眯的的接受。那么可怕的人像猫一样臣服柳七妹。夫人小时候和柳七妹不是最好的朋友吗?虽然,虽然两人分开很多年后现在都长大了,可柳七妹见了夫人对她不还是很好吗、现在楚瑾煊又有了想娶刘家女子当继室的念头,不管事成与否,她们主仆和孩子们先脱身吧。身份什么的不重要,以前不也熬过来了吗?现在拿着一大群人的致命把柄想得到一个好身份,都是虎啊狼的,并不容易啊。 “脱身?还逃吗?”她看着青荷的眼睛,逃得了吗?当初无意间得到这么重要的东西,本想自己单干给自己和孩子们挣一个好前途,到底没那个本事。认识楚瑾煊后,他看了后答应会给她一个体面光明的身份,孩子们也会有。如今呢,他把她送到了与楚家有深仇大恨的白家,楚瑾煊会放过杀父仇人白家吗?楚瑾煊是让她和白家一块儿毁灭。 “逃,”青荷握紧她的手,他们五个人逃了多少次了,这一次逃了又有什么重要的,让楚瑾煊和那些人斗去,他们再找一个地方稳定下来,以夫人的聪明才智,他们肯定会有一个体面的身份,孩子们也会有一个光明的前途。 “妈妈,你也吃,”最大的孩子三庄今年八岁了,老二康儿五岁,现在在她怀里吃奶的齐儿还没有一岁,真的要再逃吗? “大漠沙如雪,燕山月似钩。何当金络脑,快走踏清秋。”她轻轻抚摸着孩子后背,她很喜欢这首诗,有时候急躁了或者难过了,念念这首诗,心里就莫名好受点儿。 ------------ 第十章 牡丹花下 “五弟,那花好么?” 周柏寿正在房中歇息,曹朝台来叫他说出去游玩一番。 在路上无意中随过了去几眼与长廊对眼的墙角处有几株被平土埋根,看样子应该是被视为下品的牡丹却也冒冒失失的还偏要迎着风而开的。这些粉裳初妆,花头又小还带有一些浮佻的粉色牡丹也似乎正在向春神虔诚礼拜。 “花?”周柏寿是饱读诗书的一位公子,他素来不喜浮佻之物。 “五弟你再瞧瞧,”曹朝台看出来他厌烦那花,让他再耐心的细眼瞧去:“你瞧它那样的头相竟然还能傲然的把身边其他也来想向春神献色摆艳的春花都压的毫无生气,低头哀默自家的鄙相,只显得它自家头等的娇美。”说着他竟走了过去抬起花枝怜爱的赞美它:“虽说是落低了地方,可这国花的气势还在,真乃好花。” “你这花,”曹朝台又细看了一会儿,带点责怪的与这花说道:“我五弟瞧错了你,说你有些浮漂。我一瞧却是粉巧娇弱,半开半卷,半羞半魅,别有一番俗世小家春娇的媚态景致。但来,你这般好花如何却落到这般田地?” 他叹花好却无好居所可依,露出一副无能为力的难处模样与这花说道:“听说你们府中有个专种牡丹以此来做看头的别致花园,园中各色牡丹是般般皆有。而你们洛阳花地最不缺的就是牡丹。你们那牡丹园里该都是择选出来的珍品好品,你这花怕是没入的了选花人的法眼,故而在此落魄罢。” “我也救不得你,”周柏寿看曹朝台突然喜爱起这花来,说道个不停了,不知他到底想要说些什么,只听的他又保证的对这花说道:“我当是没法子让你有什么大好前途,但来,我家公子是贵人又慈悲为怀。我这小人只能想到若是他离开洛阳可带你同行提携你。”他轻起托花冠。 “曹哥哥,” 周柏寿疑惑起来,他话是什么意思?曹朝台是他小时隔壁卖布匹曹伯伯的独子,两人一同玩耍。他有姐妹没兄弟,曹朝台是家中独子,算来都没有亲兄弟,所以两人称了兄弟。因周柏寿在族中兄弟们排行第五,曹朝台称周柏寿为五弟,他叫他曹哥哥,当时好如亲兄弟。 后来,曹朝台家中生变,一家回了湖北的荆州老家,周柏寿时常念及二人情意也多有书信来往,但如今曹朝台让他实在摸不着脾性。 “哪里折的?这样好看。”曹朝台看周柏寿似乎不懂他的意思,对旁边一个小厮使了个眼色,小厮机灵的扭头走了。曹朝台看见他走了,与周柏寿慢慢继续前行。过了不多久又碰见了方才那小厮,小厮手中拿着一枝海碗大的粉色牡丹迎头走过来,曹朝台叫住他。 “小人在牡丹园折的,此花名云粉,是花匠去年又改出的新品。”那小厮狡诈的看了一眼周柏寿道:“其实方才曹秀才与周公子看的牡丹花也是云粉。” “哦?”曹朝台接过云粉:“这花当是比的过方才之花,那花有些轻佻浮艳。这花看似也是轻飘的粉色。却说是紧实团簇,粉中厚重,有貌有正气。这园中花怎能和墙角花是同根之族?” “曹秀才,周公子,其实这花与那墙角花本是同根之花。”这小厮听了曹朝台的话看着眼前的粉色富贵似乎单对周柏寿幽幽说到:“皆因分离之时,取花入园之人偏偏选中了这一株,而将那一株弃之僻土。”他话中有话的跟周柏寿说:“从此这入园之花便是入了富贵门,让花人费心栽养,与同为上族的花长久而存。慢慢的便是有了名气,越发的让人喜爱。而那僻土之花,便是一落千丈,无人问津,越发的低下士气让人生嫌。所以有贵人相助腾达的快。周公子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周柏寿看花默然不语。 “世上男儿多科举,哪里不是人才济济如繁林大江?”这小厮又对他说道:“小人有个远亲,他去年也和周公子一样会试落了榜,依旧是举人名头。可惜,周公子您虽是人上人,小人不才却也知晓举人如林,会试过不得当然是入不得金銮殿授官。我那兄弟只得闲坐在家中,空顶着举人之名无人提拔,无事可做,和周公子一样虽是好人才却白白可惜了。” “我——”周柏寿知道他其实说的是自己,他心有悸动,可求的看着曹朝台。 “我远亲家中也有官家人,但来却不能抬的他高就。”看到曹朝台看去洛阳明镜似的天空深笑了一下,小厮又说道:“小人听说令尊周大人本是太常寺博士官居八品。但他一身浩气,平日为官如井中白石,清白方正,不做舞弊事,周公子您是他自家公子,却来也不偏袒罢。” 一听这话,周柏寿的怨念在心头不忘:他落了会榜,母亲求父亲多且将他安置一个门道,父亲却说由朝廷处置他出不得力气。眼看着别人都有门路做官酬志向去了,他却待在家中无所事事。 “当下,”曹朝台看火候足了,摆手让小厮离开,亲手将这朵富贵花递给兄弟:“五弟你博学多才,才高八斗,知晓古今,当该凭了自家的本事平步青云摘的富贵。” “哥哥,”周柏寿接过牡丹看着,因为心中被小厮和曹朝台说的句句入骨贴心,突然气息微喘,仿佛有顶官冠就在头顶之上只待他伸手戴上。 “但来,”曹朝台突然声音一沉说碎了他的幻象:“五弟啊,贵人就在眼前可莫要错过。” “弟弟知道。” 看着曹朝台以目示意,意在教他学些人情。周柏寿心中想到他初领人世,处处都得由老练的曹朝台引路,若是不听他话怕是定会吃亏。 “可我瞧你对林夫人青眼相待呐。”他瞧着周柏寿:他五弟暗地里有风流心呢,他和林仙的丫鬟林青荷是怎么回事?林青荷长相一般,虽然性子温和,可两人到底是不相配的。然而,有人说看见他私下进了后院,林青荷在院子里忙碌没有和他说话,他去屋里和谁说话了?昨夜又在后街徘徊,看着二楼林仙的屋子,这本来就要不得的。但是没想到今日听闻说其实二人还非是一般相识,有人看见他竟然不生分的叫她吴妹妹,她笑着叫他五哥。 “哪有这等事。”周柏寿被他一说紧张的张大了嘴喝了几口凉风,急呛的一脸红。 “如此便好。”曹朝台也是为他好:“五弟啊,做哥哥的劝你,花虽好,却来是别人家里的。人家家大业大,还与王府有亲。你万不要为了一时风流去摘他院里种的牡丹花,小心做鬼。”他这兄弟着实不懂人世,须得多加教导,明说的话让读书人难堪,得顾及他的脸面弯弯绕绕的说啊。公子楚瑾煊对入他手的女子都百倍疼爱,不许他人染指,如果有违者,手段狠毒。虽然他瞧着林仙和公子不像是男女之情,因为公子从来没有在她这里留宿,但是两人之间没有男女之情,公子为什么养着她和她的孩子们,和她说话也是嬉皮笑脸,着实让人奇怪。 “我话便是到这里,五弟千万好自为之。”曹朝台看着牡丹花又转脸笑眯眯说到:“为女子一时风流误了后生的前程事小。若是伤及性命,阳世可就无人能救。孰轻孰重该如何放大放小,五弟聪明,自是知道。” “莫不来,五弟你瞧她是个不受人间烟火的仙女?”曹朝台一眼破了兄弟的心思无奈一笑,这兄弟叫人可笑。 “五弟,哥哥年岁虽小,却也出了家门半生瞧人,”曹朝台看周柏寿脸色发白不敢应答,心想这一问,怕是让他面上难做了,但是该说的现在说明白了好。他拍拍他的肩头安慰他说道:“说来林夫人的面相真非一般,眉峰高挑,鼻道如梁,面圆如月,是天生娘胎里带出来的美祸水。” “但是,”曹朝台眼馋的笑到:“她又非寻常那般鱼目浅短只知邀宠的贼妇人。此女聪慧可人,甚有心计,你别被玩闹了。” “甚有心计?”周柏寿瞧不出来她有什么心计,他看她还和以前一样,端正沉默,文静闲雅,是个不爱与世事争夺的女子。 “五弟啊,人智不看美丑,海深百千难量。她如利剑,却来还未遇上干将莫邪,”曹朝台看这兄弟还是远不懂人世:她绝不是他心里期待的那个吴妹妹,到底是何种人品他慢慢瞧看。这被父母双亲宠惯的不擅长人世常情的情纯书生公子啊。 “妹子好是会吓唬我。”正说在结头上,一回身柳七妹就站在身后,她何时到的? “哪个是你妹子。”柳七妹生气走开,她还不知道明月竟然与周柏寿是认识的。 “这泼女子!”曹朝台摇头,公子也让她三分,没办法,听说她曾经为了保公子和小姐豁出过性命,公子感激她,信任她,如家人一般。 “夫人,”青荷是林仙生康儿的时候才跟随在身边,那时候夫人说她二十了,对于过往夫人绝口不提,直到再次回到洛阳她才稍微有一些模糊猜测,周柏寿是第一个似乎知道夫人过往的人。 “他倒不用担心”林仙关上窗户缝,脸上并不担心“我们认识的晚,他只是知道我的名字,别的都不知道。他绝不会说,也说不出什么。” “你上前来。”柳七妹在窗边偷听楚瑾煊与奴才说话,他叫仆人走近低声吩咐了什么。 “喝茶,”屋中突然悄然无声,猛地楚瑾煊打开窗户叫她进来,指着桌上叫她进来喝茶“听的不渴?想听你就大大方方的听。” “如牛饮水。”一口气喝了三杯,的确渴了,楚瑾煊摇摇头“暴殄天物。” 她白他一眼,她本来就是一般人家的女儿不懂物品精细,附庸风雅,只知道饿了吃饭渴了喝水,至于吃什么喝什么,她没有在意过。 “把门关上,”楚瑾煊让小厮出去顺带把门关上,让柳七妹坐下“义州府出大事了,定王殿下要立继妃了。” “是大夫人武氏吗?” “若大夫人真成了继妃,郡王爷成了嫡子,郡王妃不得宠,只有一女傍身,芳儿此胎若是生男为长子,我们以后不也有脸面了吗?我是派他带人去义州保护芳儿,近来郡王爷也为大夫人的事奔走,在府里的时候不多,郡王妃对我们兄妹恨之入骨,不能不防。这里的事了结,我也要去义州,到她顺利生产。” “老天爷保佑小姐定生男胎啊。” “你看好她,我看她屋里的东西每日都少一些,别让她跑了。”楚瑾煊站起来“你不肯说她的来历,可她拿捏着你的死穴。” 柳七妹默然不语,明月真的在算计她吗?她拿捏着她的死罪把柄却一直不说,她真的变得这么可怕? “二姐,当心些,”刘玉站在墙头摘隔壁家种在墙边的石榴花,母亲的腿被热汤烫伤了,摘些石榴花捣碎了加点儿麻油给她敷上。西边隔壁范伯伯家已经举家前往外地,房子托付给外甥半年多了还没卖出一直空着。 “在下与姑娘真是有缘。”摘了几朵后正要下去,一张脸突然伸过来,觉得有些面熟, “你在这里做甚么、”是那个拿着她铜钗子的浪荡子。 “在下楚瑾煊特来看望姑娘。”楚瑾煊不知道从哪儿拿出一束石榴花笑嘻嘻送给她。 “是哪个敲门?”刘玉不接他的花转身下去赶紧把梯子撤了,过了一会儿有人敲门,陈大莲开门一看没有人,那束石榴花放在门口。 “他买的房子么、”刘玉和陈大莲捣碎石榴花,那个浪荡子把范伯伯的房子买了?以后要是和他为邻可是麻烦不少。 “你又要做甚么?”把石榴花往屋里拿,走过墙头的时候却被人用东西砸了好几下头,抬头一看楚瑾煊正在墙头冲她笑,是他干的。 “不够么?”他拿出一个篮子递过来一看,装的都是石榴花。他把半树的石榴花都摘了,怪不得刚才路过时有些奇怪,原来是朝她家这边的树上一朵花都没有了。 “嘘,”他翻过墙来了,刘玉正要说些什么他打开扇子挡在她脸前嘘了一声“如今四下无人,若是被你爹爹妈妈与他人瞧见,有理说不清的,在下倒不怕,但姑娘冰清玉洁、名声正好,若是被人瞧见与男子私会、” “我就喊有贼。”刘玉怕他做甚么。 “那在下便说受姑娘之托前来送花。”他耍无赖。 “此番姑娘如何谢我?”就一篮石榴花他还要谢礼? “让我爹爹回来谢公子,大莲,大莲,”她喊大莲。 “哎,别者还当真不稀罕。在下丧妻,听闻姑娘立下志向要做个好媳妇,在下愿帮姑娘圆了宏志。”他说出的话更难听。 “大莲,大莲,”她推开他的扇子往前走喊大莲过来。 “程代远匹夫也,”他又用扇子拦住她“良凤怎可择榆木栖身,岂非明珠暗投?” “你有美貌夫人在家何苦念小女子这俗物?”他的样子不像是在说笑,可太无礼了。 “她出身与他人不同,”楚瑾煊盯着她,她竟然也打听出来了林仙的存在“但若姑娘肯下嫁,在下敢担保绝不纳妾侍。” “姑娘莫笑在下痴心妄想,在下志在必得。”她觉得好笑,楚瑾煊看她冷笑不在乎他。 “哪儿来的贼!”大莲过来了,拿起扫帚要打他。 “在下定会得偿所愿。”楚瑾煊微微一笑拿住了扫帚,他力气大的大莲用力也动不了,踢他也躲开了,刘玉一惊,赶紧帮忙,他松手走向墙边,直接一跳抓住了墙头脚一蹬墙面侧身越过去了,轻巧的像是一只鸟儿。 “我就不嫁你看你如何。”刘玉打定主意耍起刁蛮来,他说嫁给他就嫁,她就不嫁瞧他能如何。 “莫说大话。”楚瑾煊听到了,哈哈一笑。 “程公子人才齐整,你就甘拜下风罢。”刘玉冲他喊了一句。 “那请姑娘拭目以待。”他又爬上了墙头,她不搭理他和大莲往屋里去了,他笑着瞧她不见了影才下墙头。 ------------ 第十一章 危机 “犬子大得令嫒两月。”还没到五月五端午,焦婆就来说还是早日见面的好,定下了四月二十五,在焦婆引路下两家人在茶楼上说些“闲话”。 “如何?”刘仕章汪氏夫妇对程代远很满意,长相性子都没得挑。回家路上询问女儿,女儿害羞的低头说父母做主便好。 “程公子到义州的定王府做差事去了,听得是肥缺,多人争夺呐。你家二姐好福气,这戴冠夫人是做定了。” “这是什么事概?” 程刘两家似乎都对亲事满意,也准备开始着手两人的婚事,在这时程代远却离开了洛阳去了义州,说是做差事了,也不知何时能回来。这人与她婚姻大事关联的紧,他突然不声不响的离开了,也不告知她一声,全家又陷入焦虑之中,他这到底是做如何的打算? “这、”前院的汪氏和刘仕章听焦婆说的好听心里却着急了,甚至觉得这婚事如今看来有些胡闹了,急急躁躁的见了面,热乎乎的一说话,好像定的牢固谁也动撼不得。但如今的形势却好像是滚烫的铁水离了热锅入了水桶冷的飞快,程家爹妈现在也不提两个人婚事,人也不亲自过来,也不知要置他家女儿与何地。 真是气恼做了这丢脸的事,欢欢喜喜过去见了人家的面,到头来却被好像戏弄了一样。又心疼让女儿也白欢喜一遭,心想这婚事到底能不能成。若是不成,那他们的女儿这两年可真是运气不好的灾年,明明卦师说女儿今年最迟明年开春就会出嫁的。 “有妹子这等好人才,当是该哪里也不去。偏是这也在当口用人之际,走的急忙没来瞧妹子说两句话,还望妹子见谅。”程信过来告诉她不要着急:“妹子莫急,满儿是个牛性子,认定的事拉不回头的。他心在妹子身上,人在义州也不得长久,定要早日回来的。” 刘仕章听说今天程信来安慰女儿,他有点儿高兴,程家总算是有人认同女儿的。这人身份还不低,程家的富贵之源就在程信身上,程信说话该是有分量,她若是喜欢女儿,女儿与程代远的婚事她定会助一臂之力。 “不求她大富大贵,但愿有一好男儿与她相伴。”汪氏也派人到龙门暗里打听,邻里都说那程代远的确好人才,许多媒人要与他说亲事,他都不肯。如今他中意自家的女儿,女儿是有好福气。 但来,程家的爹妈到底持着什么心思她不知晓。看那两个人是容易说话的好人,却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事让他们竟把儿子送出洛阳不顾婚姻大事,说来可先是他们急忙忙的想娶他们家女儿。 “你近来做事常丢心思,莫非想念那开春的道士?” 陈大莲近来做事总是魂不守舍,东西也是丢三落四的。她在家里洗个衣裳,说有件内衫洗了不知道丢哪儿了,找了半天竟然在箱柜里她就没拿。 “那道士要娶你?”没想到真是那道士惹乱了她的心思。 “他不是道士。他本是中了举人要到太学读书,谁知被人顶下了名额,他家是平常人家,争不过顶他名额的权势人家,一时气恼又无法子就到道观修行消气。”陈大莲遇见的道士不知道从哪儿打听到她的名字,来找她说明心意。说若是瞧的上他这人,他再努力读书去会试,纵然三次不中也能落个官职做,定不亏待了她。反之,若是瞧不中他,他也不留恋尘世了。 “他还真个眼识明珠。你怎么回答他?”刘玉没见到那道士,也不知道到底是个什么人物。但他一眼相中大莲非她不娶,非要摘走这颗好珍珠否则不留恋尘世的决心真是有勇气。 “我愿与他结为夫妇。”陈大莲毫不掩饰的告诉她自己的想法:“秦公子是个好男子。” “我知晓个媒人,叫她来与你们说亲可好?”她知道大莲虽是乡村百姓家的女儿,可头脑清楚有眼界,是个聪慧的女子。 “就叫她罢。” 她想婚事少不了媒人,就马上想到一个人,可一想起来那人又忍不住笑。大莲一看她的模样也知道是谁,两个对头笑。 “你瞒的我好苦!”汪氏一听也跟大莲调笑:“官夫人。” “我本想回绝他。”大莲认真的跟汪氏说道:“我大字不识又生的贫贱,相貌也不好,却嫁个举人老爷,恐被人说笑。” “日后定有人要笑你,”汪氏也认真的跟她说道:“说你坏话。这是人之常态,自家得不着好东西便说他人家。但来,你莫作贱自己那多舌的便无法子。”陈大莲还是满心忧愁的低下头去,说要做官夫人,其实就是想要个好丈夫,以后安安心心不为生活衣食发愁。 “不过再等等,我出去给你打听一下,”汪氏嘴上说着嫁个举人好,可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物一定得打听清楚,大莲是个好孩子,可不能随随便便让人骗了去。 “有这等事?在义州定王府做事的楚家公子做了定王府仪宾,断了与程家的亲事?”到了傍晚,陈大莲听以前来同在程家做短工的向二方才说的。前两天他依照吩咐去程家做事,可到了程家,门外冷冷清清,门里却满是人,但人人脸色难堪。程信的爹爹程陆在正厅门前不停的来回走动,脸色怒红。他一打听,打听到前一日出了一件大事。 “他还当不信。”向二在程家做了一会儿活,听到门外有好几匹马嘶叫,过了不多时看到有人跑进来举着一封书信递给焦急不安生气的程陆,程陆一瞧,脸色瞬时煞白,命人关闭大门。想必那书信便是证实了此事。因为这个,众人才知道程信与楚公子并非夫妻,甚至定亲也没有,都是人传的二人是夫妻。 “人世怎会如此无常?怎会真有薄情寡义贪图富贵的男子?”想想才不过几日之间便风云突变,程家前几天还十分神气,挥金如土,趾高气扬,但谁曾料到片刻之间便落得如此凄惨。 “程家大姐今后如何嫁人?”汪氏瞧出来程信是个好女子,她也以为她和楚公子是夫妻,还暗暗盼望她婚姻美满,白头偕老。 “程家老爷说若不是他二十年前资助银两助楚氏一臂之力,楚家哪有今日的荣华?临到如今却这般待他这恩人!”大莲也气愤不已。 “如今程家族人大门紧闭,昼夜不出,成了一街笑谈。” 汪氏听了,劝丈夫赶紧暗地找人打听,在第二天默然不语的吃过了午饭后,刘仕章回来了说确实如此。她听到后,马上起身到祠堂向大日如来和观音菩萨上香,一人在祠堂念了两个时辰经文,等她出来时日已落西。 “这乃人世常态,一夜住高楼,一夜入阎罗,”汪氏来到女儿房中,看到女儿坐在床边不睡,她坐在她身边安慰她。 “大户人家虽是楼台亭阁,金银满仓,但也保不得天有不测风云。好比你曾读过的,朝廷之臣伴君如伴虎,说不得顷刻之间便人头落地,家门崩乱,而寻常富人不知哪时便债台高筑,亲人离散。”自己的孩子宠爱的很,很少出门也很少为什么事发愁,平日里顾得她衣食无忧,无病无灾,凡事顺意,这怕是她第一次见到这样与她有些许关联的翻手之间便风云巨变的事故。女儿也如她一样为人善良,听不得别人遭灾难,一听就心中难过,更何况是她的心头人程代远一大家遭了祸事。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反之也有闲话帮衬,或是树倒猢狲散,或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南儿这婚事怕是无有扭转之地。”天下疼爱子女的不仅有生身母亲,父亲的怜爱也丝毫不减。刘仕章听到人说程家人如今像是群龙无首似的闭门不出,他盼望的一个心愿,女儿高高兴兴的出嫁到好夫婿家的心愿,这次又落空了。本以为听到程代远请焦婆来说亲事能扭转一下局面,谁知一个音讯搅乱了整个程家,女儿与程代远的婚事和他整个程家的兴衰相比,微不足道。两家人再见面的事怕也是遥遥无期了。 “我这孩儿是哪日惹了太岁么?”汪氏从女儿房中出来,听到丈夫这样说她更难受了。 “你也早些回去歇息罢。”肖氏又来陪王氏说话,王氏瞧着窗台上空空的,心里有些愧疚。武氏救了她的孩儿,她却叫人把人家送来的礼物扔到污水沟里,寻找了好几天也找不到。而且,摔了花盆似乎并没有破了梦境的预言,反倒是越来顺利了。本来说六月初才禀告朝廷,丈夫又等不及,又跟长史商议要改在五月底。 说心里话,王氏凭着良知说她觉得武氏当继妃是应该的,她年轻的时候就这么想。后来成了王世子的母亲,为了孩儿她才站在了武氏的对面。但真凭良心说话,她敬佩武氏的气魄和才能。 洛阳人的血脉真要占据定王府,如果,真是天意,人哪里能胜天? “母亲,我今日来还有事想说,” “奉承教授孙文城收人钱财?”王氏既不安又期盼,不安是为了儿孙怕武氏会被立为继妃,武氏的儿孙会替了她的儿孙享受荣华富贵,甚至把她的儿孙逼上绝路。 但是,又私心期盼立她为继妃。府中后院越发乌烟瘴气,作恶之人无法无天,丈夫却不管不问。若说有英明神武之人可整治后府中,非武氏莫属。自家并非一心为私利之辈,明说也算深明大义之人啊。 为此,她每日都深受这两个极端不合的心思折磨。 “听闻是在利桐王殿下小女西双县主选婚时受贿一户人家钱财,却来仪宾大人并非这户公子。这家公子恼怒,故而东窗事发。”肖氏把宫人从前殿听来的消息告诉王氏。 “你是说、借由契机为元儿再选妻妇?”她听后沉吟许久,看着儿媳妇的眼神好像在想什么事情。最后两人都眼光一亮,定下了主意。 “让小齐大人去。”王氏眼露狠光,肖氏猜到她要小齐大人做什么,反正承奉教授孙文城已有罪过,再欲加之罪又何患无辞?他也是当初为孩儿朱厚灏选妻的官员之一,再给他多加罪名也不是什么难事。总之她们始终也不满意叫那一看遇着大事怎么的也没有主意能拿出手的邓家小姐。 “我这就去安排人见小齐大人。”肖氏离开了,王氏看着她的背影心里很不好受,其实当年为孩儿朱佑洊选妻,他的爱人张虹因为感染风寒没有被上门的胥吏记上名字,错过了选妻,最后选定了肖氏为世子妃。偏偏是定下肖氏以后,在成婚前孩儿朱佑洊一次出门与张虹一见钟情,两人情根深种,孩儿闹着要退婚再选,他要张虹做他的正妻。可朝廷已经定下来了,婚期将近,选妻中间也没有任何不合礼法规矩的地方,不能退婚。孩儿为了跟张虹在一起,硬是八年不和肖氏同房,直到二十五岁无子,请求取妾生育子嗣,才纳了她为妾。当年新年刚过,张虹就有了身孕,八月底给他生下了第一个儿子。 “造孽啊,”孩儿和张虹恩恩爱爱,夜夜同寝,把正妻肖氏彻底冷落一边,知道张虹有孕的时候,肖氏大半夜跑来趴在她的床边哭泣,哭诉这九年来的孤单凄凉。她当然记恨她的丈夫,也说当年为什么不能退婚,要是退婚了,她也许不用这样受罪,丈夫根本不爱她,她会受罪到死的。退婚了她也许也能嫁个好人家,夫妻俩也能恩爱幸福,儿孙满堂啊。 ------------ 第十二章 爱儿女 “你爹爹妈妈就住在东边屋里,你和南南今晚上挤一晚罢。”汪氏打听到那个秦举人叫秦致英,他家里穷读书很努力,十三岁就成了秀才,年纪轻轻就中了举人。他父亲早逝,母亲前年年底也没了,中了举人却因为母亲去世和家里贫困无法入官,也没有人愿意和他结交。他一时想不开,就去修道,无意间碰上大莲让他一面动心,以前也有人与他说过婚姻亲事,身世也不错,可读书人的傲气不愿意低头依附于丈人。 “谢谢婶子。” 秦家请焦婆做媒人,要上门提亲。陈大莲吞吞吐吐的不肯说家乡地址和父母姓名,后来才说是城外五十里外的一个村子,父亲家贫母亲生来痴傻,两人只生了她一女。陈大莲的父亲带母亲来到城里,刘仕章和汪氏让她父母住在刘家。 “二姐,你睡床上罢,天不冷我坐在这儿也能睡。” “来罢。”刘玉拉她上过来,两人坐在床上说话。 “二姐,我妈妈吃饭,她喝汤吐你,我、我去把你衣裳洗了罢?” “没事的,”刘玉拉住她,晚上水冷,洗什么衣裳,她母亲又不是故意的。 “二姐,”陈大莲扭头抹泪,刘玉拍拍的背,睡罢。 “我看见你缝被子了。”两人躺在一起,一时也睡不着。 “我缝好一个了。” 刘玉瞧她从焦婆来的第一天便开始做婚嫁的准备。缝做被子衣裳,置办婚事用品。她回想这事,好像做了一晚梦那样短,大莲竟真的要嫁人了。 “他说想和同窗去京师教书。” “秦家大哥是举人啊,竟要去做教书先生?” “他与我商量京师是朝廷所在之地,人多繁华,非富即贵。”陈大莲得意的告诉她,他现在就开始什么事都与她商量着:“我们若成夫妇,衣食住行都需花销,可来家里无钱财。他无父母兄弟,只有姐姐已出嫁,男子汉怎能求她接济?” “他学友说京师书馆生徒的学费高,先生自然也多得银两,又许住处饮食。”陈大莲笑着跟她说:“自然依了。他做事不花哨,凡事三思而后行,性子能屈能伸,不气恼不急躁,十分稳重。若是有了什么机遇,不更好了吗?” “你最近读书了么?”刘玉发现陈大莲最近说话颇有书气了,她是不是私下里读书了? “是他教的我。”陈大莲害羞的告诉她,当然也是她自己求他要他教她读书,她不能做一个不识字的官夫人啊。 “真好。” “愿你也早日寻到你的气概男子。对了,叔叔的紫菊是不是又没有收?”两个人在屋里说笑玩闹,过了一会儿准备睡觉又想起来那盆紫菊了。 “你别起来,我去收。”刘玉也穿上外衣,举起灯笼,她爹爹也真是的,有时候心里挂念,对喜欢的事物格外上心,可他没有耐性,兴致过去以后就束之高阁经常忘了。 “你敢去我就把所有的东西扔了。” “说来说去不烦躁么?小点儿声,别吵醒南南和大莲。” 刘玉举着灯笼刚出门,就碰见父母在吵架,父亲刘仕章抱着紫菊一脸怒气,母亲汪氏在擦泪。 “妈妈,” “我、你、你、”汪氏低头擦着泪水,她抬起头来看到了女儿,突然一愣好像不认识女儿刘玉了,指着她面露疑惑。 “早点儿睡罢,”她又认出了女儿,摆手让她回屋。 “乘船过日月、” 汪氏觉得自己前天晚上好像入了女儿的梦境,是一个白蓝两色交织的梦,梦见她在海上陪着女儿登船远行,一卷又一卷的雪白大浪冲着船奔涌而来。而且那些海浪不怀好意,偏偏向她们的船卷涌而来,耳边响起了铺天盖地毁灭的大响声,好像准备把她们吞进去。 而且,无论她们如何的加快脚步想逃走,那些可恶的海浪都狂妄的紧跟其后,女儿和几个女子相互努力护着这艘船,她看着女儿实在辛苦想把女儿抱在怀里,立刻回到家中,离这等可怕之物越远越好。 但女儿看着她,不愿意躲在她的怀抱里,她抓住她的手轻轻把她放下了船,她再一抬头,就在自家院里了,女儿的船慢慢飘上天,不见了。 “不许去,哪个也不许去。” 梦醒后她起身觉得难受,去喝茶压惊的时候看到窗户发亮,她推开窗户,月亮,好大的一轮月亮。她猛地想起来女儿的梦,义州的梦。那船肯定是把女儿带去义州的,不能去义州。 “不许睡。”刘仕章夫妻俩回到屋里,刘仕章放下紫菊洗了手就要睡,汪氏揪开被子。 “开封离得近,还要去乡试,我去跟随那位大人做幕宾有什么不好?” “你有多大才能心里不知道?”汪氏不同意,李大芒尽给他说一些不靠谱的坏主意,要是好事会轮到他?恐怕就是捉弄他。 “试一试而已,”刘仕章把被子拽回去“有什么坏事。” “不许去,以后也不要和李大芒来往。”驴头货,洛阳还找不到好地方,跑别处去撞大运?再说女儿的事,他走了怎么办,家里没有男人要她抛头露面吗?怎么做夫妻这么多年,一点儿也不为家里着想? “殿下到武姐姐那里去?”入夜,王氏陪朱见铎喝了些素酒,看天色晚了,她高兴的让人整理床铺,一听她身体不好,丈夫上了早朝回来后都陪在她身边。 可是,丈夫没说留下来,他要去武氏那里。 “殿下,”王氏生气了,她还是没有完全变成一个老人,一个看清看薄人世百态的老女人。她还是嫉妒武氏,丈夫都这么老了,武氏更是不年轻了,他怎么还要到武氏那里去? 她受宠的日子只有刚进府的前两年,生了孩子后丈夫又有了其他女人,她当时觉得她有孩子,让其他女人伺候他也无可厚非。等到孩子大一些,他还会回来宠爱她。 但是,这是她的幻想,孩子没了,丈夫也没有再回来宠爱她,他就这么让她期待,一次次失望,到现在老了不再抱希望。 “殿下,不要走,殿下,”她失了平日的风度和姿态,借着微薄的酒劲她抓住他的衣服求他,求他留下,他知道她这几十年受了多少孤独吗?他知道她最需要他的时候他却不在她是多么绝望吗?她时常觉得自己是一只锁在笼子里的鸟,她只有他一个主人,他却从来没有听到过她的哀鸣。 “雪妹,”丈夫朱见铎抱住了她,他不走了,他留下来。 “夫人,殿下在三夫人那里宿寝。”武氏坐在房中不眠,宫人知道不用劝她睡觉,如果定王殿下朱见铎说过会来,她就会一直等,他不来就等到天明。 “惜卿,惜卿,”武氏就等着,丈夫朱见铎说来而最终没来的谎话只有一次,武氏只有那一次等待到了天亮。 “殿下?”宫人吃惊的看着朱见铎进来了,他不是在三夫人王氏那里歇息吗? “夫人,夫人息怒。”王氏发狂了,摔东西,骂人,骂武氏,骂她老狐狸精,诅咒她。到底使了什么法术让已经抱着自己入睡的丈夫起身,不顾一切的走了。 “惜卿,”朱见铎抱着武氏,她已经睡着了,他最喜欢看着她这个样子,让他想起了他们青年的时候,惜卿趴在他的腿上睡着了,她的样子真美,她那么信他,趴在他的腿上睡得那么沉,不像现在这样睡得着但睡不沉。 “世子殿下又、又让人、招、” “混账!传本王令,立刻让世子到书房来,抬也要抬来。”第二日早晨,朱见铎起身梳洗后照例询问了一番儿子朱佑洊近来动向。 “混账,我与你说了多少遍,不许再做这样疯魔的事。人死如灯灭,岂能招魂再见!”朱见铎看儿子被抬来,照样眼神迷离的盯着地上看,好像就剩一口气了,他屏退左右宫人立刻训斥他。自从儿子的爱妾张氏死了以后,他就跟疯魔了一样竟然召集一群方生术士想招张氏的魂再见一面,不止一次把房子也烧了,并且长久以来烟雾缭绕,把他熏出喘气咳嗽的毛病了。 “你再敢召集术士,本王就全杀了他们。来人,抬回去。” “让齐盛再审审,若是还有人牵涉其中,请奏朝廷,再次为镇国将军和西双县主选婚。”左长史拿来承奉教授孙文城的供词,朱见铎看了一下,就他一个人做出这样的事啊? “下官遵命。” 朱见铎让宫人研墨,他现在就写奏折。雪妹想让再选就选,朝廷怪罪他治下无方也不是第一回了,他知道她心里一直有怨气,一直在补偿她。毕竟偏偏她生的儿子还未取名就夭折了,其他孩子一个比一个健康,平平安安活到现在,也有了自己的儿孙。她把老二父子俩当亲儿孙,和儿媳处处为他们考虑打算,但儿子作为嫡世子现在半死不活的,孙子也是阴郁冷漠,两人都失去了往日的朝气。 “混账!”写着写着想起儿子朱佑洊就生气,最近五年里,他每次来跟一条死狗似的,一言不发,到他这个父亲这里来连咳嗽都很少。做父亲是哪辈子欠了他的,这辈子这样折磨他这个父亲。 ------------ 第十三章 价值 “正哥,” 夜深,张氏跪在屋中礼佛,虽然她一身素装,服饰简朴的不免世俗的寒酸。可她一头黑亮光洁的头发,整齐,好像从来没有纷乱过,她合掌祈求神佛保佑的时候从门外无礼的冲来猛风也坏不了她的庄重,没有一根头发被吹纷乱,反而更加的聚集,心不乱则神不乱。她心中纯然无暇,任何俗物都不能破坏她礼佛时排除万千杂念,一心一意虔诚的心境。单凭这一点就让人十分生畏敬重。她身上有光明,熠熠生辉,永恒不变的承载着美和善。 “六妹!”她磕完头后听到敲门声,站起身来开门,看向来人,愣住了,是她的丈夫菊正。他一把紧紧抱住她,他回来了。 “我当时就知道你尚在人世,形势所逼不能相见,”张氏泪如雨下,当年听到丈夫随人外出做事意外而亡,可之后不见丈夫遗体,报信人的说词也是不合常理。她还发现只要她出门就有人跟随,就知道怕是丈夫做的事暴露了,心里不安。后来一天晚上,妹夫白哲和白家的奴仆白三平偷偷带她们母女丢下家里一切出逃,坐实了她的猜测。后来,她带着两个女儿四处躲藏,五年前才在大家的周旋下安定居住,明面上给她找了一份布庄织布的活计,每月给她一些生活的银两,后来妹夫告诉她,他真的尚在人世,每月送来的银钱也有他的一份。两年前大女儿出嫁到城外,也算是远离了是非。女婿一家对她也很好,小女儿菊纯却得了这样的重病,每天都要请医生到城外看病。她不愿意拖累大女儿一家,妹夫一家也遭遇变故,搬到这里来了。两个月前请她们过来住,请医生也方便。 “让你们受苦了。”菊正万分愧疚“我对不起你们。” “正哥,”张氏从来没有怪过他,他做的没错。 “爹爹,”夫妻两个泪眼婆娑,进到屋里看到因病痛还醒着的女儿菊纯,他更是心如刀割。菊纯却十分开心,她终于见到了父亲。她也知道父亲一直还活着,她很想再见父亲一面。 “纯儿,”菊正扶起女儿,像她小时候那样疼爱的抱在怀里,都是他不好,连累了一家人。 “大舅爷,公子请你过去。”一家三口正在为重逢流泪,白哲的奴仆白三平来了。 “我去去就回来。”菊正给妻女擦泪,他一会儿一定回来。 “如今,他把所有的书信来往都扣在手里,我们当年盟誓的血书更是要害,就算是灭了他的口,找不到书信血书,终究是祸害。”白哲见到许久不见的大舅子也十分激动,可正事要紧,就不过多叙旧了。 “真的都在他手中吗、”菊正来的时候,上边派人告诉他事情原委“据查,当时正直晌午饭,来人装作送饭人,趁毛婶子开门之际,打伤她破门而入,又趁守卫查看时两脚踢晕,在密室待了半个时辰,将所有书信查看一番后才挑选走两箱书信和血书。周围邻里说那时候看到一人身材高大,体型消瘦,戴着黑色面具,抱着两箱东西不慌不忙离去。那时候楚瑾煊还不在洛阳,他为何这么久才来洛阳、” “你是说、”白哲明白了“密室被抢三个月后楚瑾煊才来找我们寻仇。那人本不是楚瑾煊的人,后来才与他勾结,狼狈为奸,血书莫非不在楚瑾煊手中?” “我思来想去,该是如此,楚瑾煊不是喜欢弯弯绕绕,故意戏弄仇敌的人,况且我们与他有血海深仇,得了血书还不得立刻让我们全家灭亡。”菊正没有头绪“只有一种猜想,他手中只有少些书信,其余的还在那人手中。此人如此熟悉密室中人数和换值,能骗得过毛老夫人,武力又非是一般。叛徒之中也没有这样的高手,楚瑾煊手下也没有这样的人物,你心中可有人员猜想?” “前些天琳德二哥与我说,婶子曾在昏迷时一直叫毛毛,后来片刻清醒时也喊毛毛,是毛毛,是毛毛。毛毛是我的乳名,可我怎么会害她、”毛婶子为什么一直喊他的乳名?他十二岁以后毛婶子就不再叫他乳名毛毛了,众人面前叫他白家老大,私下人少就叫他老大。 “那人重伤了她的肺,这两个月虽然伤势渐好,可痰多气喘言语模糊,我去见她,始终听不清她说些什么,”他去看了两次毛婶子,毛婶子每次见到他都很激动,一激动嘴里的话就更是模糊不清,后来毛jia人就不让她见他了。 “我那天是到营中当值第三天了,那么多人都能证明我一直到第二天早上才回家,况且我母亲与毛婶子是自幼长大的邻里好友,我爹爹与毛大叔也是好友,白家人是绝对不会害毛jia的。” “你、你这是、”柳七妹这两天心思烦乱,她信楚瑾煊说的话,他不会对她乱说的,明月手里有她致命的把柄。 楚瑾煊把刘家隔壁的房子买了,简单收拾一番让她带人住在这里先不要回徐家,盯着刘玉一家的动向,她觉得他对刘玉真动了一点儿心思。 不过刘家是一般人家,有什么动向啊,一家之主刘仕章每天按部就班到书塾教书,妻子汪氏和女儿刘玉每天和陈大莲三个人在家收拾家务,打扫屋里院落,说动向,最近陈大莲的父母来了刘家。 她实在看不出刘玉那个女子有什么过人之处,长相才能都是一般的,性子倒是不像寻常女子那样平和软弱,她母亲就是要强要脸的人,女儿嘛,也不会不像的,看着刘玉一家的动向实在没有意思。 夜深人静,柳七妹无法入睡,亮着灯看书,有人敲门,她警惕的问了一句谁,来人不说话还是先敲了两下,后又拍了四下。她愣了一下想起了什么,撞起胆子走过来开了门。一看来人,身材高大,穿着一身青衣,用扇子遮着脸,等进了屋她关上门,那人转身面向她,是明月。 明月从袖子里掏出来一卷东西递给她,她打开一看,有她和那些人的书信来往和她自己的血书,她把她的还给她了! “你不能带这么要命的东西,我们的人正在想方设法找到你,藏好了,”柳七妹知道楚瑾煊一直都想为父报仇,曾发誓让白家和菊家所有人付出代价。有谁侮辱他和家人,他当时要是动不得这人就会默然不语,一旦得势后二话不说马上把人狠狠教训一顿。他没有猫捉老鼠慢慢玩弄的耐心,有了实力后就会立刻报复回去。这次她心想既然他有了白家和菊家的把柄怎么会这么迂回,让明月给白家做女儿。他不是平白无故就能大发善心不计回报的人,除了家人,他对其他人一定要物有所值。她以为他看中了明月的美貌,但他告诉她,明月手里有她把柄的时候,她马上就怀疑明月的手里一定有比美貌更有价值的东西,并不是楚瑾煊想让她做白家的女儿,是她用自己手里的东西交换,她想做白家的女儿。 “你藏好了,别被找到。”明月把她的致命把柄给她了,去密室抢走两箱重要书信和南边所有人发誓时署名的血书的人就是她了。她怎么那么大胆? “明月,”楚瑾煊还让她看着明月,其实她早就知道明月要逃了,明月有一点和小时候说的一样,一旦想退缩,她就会把藏在头发里一钱银子掏出来放到荷包里,少时立刻,多了不出五天,她就不会再在原地了。三天前她发现她头发一块儿鼓起来的地方梳的平整了。 “明月,” 看她沉默的消失在夜色里,柳七妹呆呆的看着没有星月的黑夜:明月是西街头孟婶子家的独生女儿,听说她父是个秀才,相貌倒也堂堂,仗着几分文才是个风流人物,常常与女子调笑。婶子身怀六甲时他带女子私奔走掉了,至今不曾回来一次。她是婶子一人含辛茹苦的带大。 孟婶子十分喜爱这独生的女孩儿。因为婶子是城里数一数二技法出众的绣娘,家里生活不错,不肯随便叫女儿做粗活。 明月人生的很是美貌,个头也很高,十岁的女孩子长得跟十四五的男子一样高,一点儿也不像她身材矮小相貌平平的母亲,经常有人问婶子说她怎么不像母亲,婶子就很不高兴的说她长得像那个负心郎父亲。 相比之下,柳七妹出身不好,她父是孤儿大冬天被弃在街口,是一个无儿无女的婆婆最后抱起他养育了他。父亲生来有三只手,有一只特别小像婴孩才有的手长在脖子里歪向一边。人都不愿意理他,说他是凶恶的妖魔之后。 但柳七妹从不觉得父亲哪里凶恶,他对母亲和他们兄妹特别好,她懂事起每天最想见到的就是父亲。母亲也从来没有说过一句后悔嫁给父亲,他们夫妻很恩爱。 可是有一天,街上的一个牙婆把她叫到她家里,说给她好东西吃,她去了,东西没吃上,她污蔑她偷她的钱,要父亲给钱,不给就把她抵给她。 父亲当然不信不肯,牙婆带着三个男人到他们家门口当街辱骂他们父女,说他们是贼,不给钱就把他们告到衙门去。 就像说书人说的那样,好人突然出现了,一个举人夫人,美丽又贤惠善良的人,路过看牙婆带着两个男人正在揪着父亲和母亲的头发打骂,年幼的她被另外一个男人拉着在哭泣,那位夫人掏出了三两银子平息了这件事。 “夫人,” 柳七妹现在都记得夫人的样子和举止,他们一家为了感谢夫人,就时常到她家做一些重的体力活,夫人不愿意让他们一家白白做活,看他们怎么都不要钱就给一些米面肉蔬,让他们一家一定要收下。夫人也是才女,让她没事竟然也常常来这儿跟着她学几个字。夫人活着的那个时候过得真好,好的让她觉得夫人这样的好人应该富贵一生长命百岁。 “明月永远不背叛姐姐,”明月就住在举人家斜对面,有一天夫人请孟婶子来家里绣被褥衣裳,婶子到哪儿都带着明月,两人就这么偶然碰上了,玩到一块儿。 “千金万金,富甲一方陶朱公。”有一次,明月问她的心中最想做什么,柳七妹就把学来的一句话告诉了她。钱,她想要钱,家中没钱太难了,小小的年纪已经知道钱是极其重要的好东西,她只想要钱财。 “明月想做什么?”也问了她。 “和姐姐心中所想一样。”她喜欢柳姐姐,姐姐做什么她都想跟着。 “好。”柳七妹跟她拉勾,以后要努力成富人不过为钱财着急的日子,想要什么东西就扔钱去买,卖这个字不如买这个字好。 “姐姐,明月有钱一定接你回来。”举人家出事后柳七妹陪着举人投奔外地亲戚的那天,明月哭闹的拉着她手不松,发誓一定挣钱接她回来。 “老爷,”她回头发现举人的房门大开着,心里一惊,赶紧出门跑到他以前的家,那里已经盖了新居,把过去的一切都无声的埋在了黑暗的土里。 “老爷,”老爷靠着墙还是一言不发。从那天起,他睁眼醒来,唯一做的事就是盯着手里的簪子看,累了,闭眼放在心口上才肯睡下。 “老爷,”柳七妹跪下给他擦脸,她以前小,尤其害怕老爷,因为老爷爱挑毛病,和夫人比着他倒像个爱唠叨的妇人,看她写字要挑她好多毛病,还亲自拿一沓纸和字贴让她一天必须练两张。她害怕见到他,害怕听他说话。 现在她多么希望老爷滔滔不休说上一整天。 “老爷,”又把他带回来这个地方,所有的家人就剩他们两个了。夫人浴火成仙了,清妹妹和爹爹不知去向,哥哥们去报仇被流放边疆不知生死,妈妈和嫂嫂侄子避难远走他乡至今也音讯全无。 柳七妹本来不愿意回洛阳,这是她出生的地方也是让她最伤心愤恨的地方。 “公子,林氏他们不见了。” “不见了?”白哲还在和菊正讨论那恶人的身份,三平进来告诉他林氏五个人不见了。他听了不在意,本来也是个依附楚瑾煊养活的女人,三平打听过林氏的事,据说容貌很美,带上楚谨瑄,最少算是跟过四个男人了,但寡廉鲜耻,性格又冷酷恶毒,很喜欢以折磨别人为乐。 “我妈妈说她只见你,让你快过去,”就在这时,毛jia次子毛琳德又来了,他母亲能清楚的说出话了。她还是坚持一定要见白哲,家人曾经问她是不是白哲伤害了她,她使劲儿摇头,在父亲的手里写不字,还想写其他字,最终也没有写成。从她态度中众人觉得她一定认识那人,她在包庇那个人,兄弟白哲是无辜的,她到底在包庇谁。 “老大,”白哲急忙来到毛jia,婶子终于能说利索话了。 “都出去,我只和老大说话。”毛婶子让除了白哲外的所有人都出去,一个人都不许留在屋里,连她丈夫也不许在她身边。 “公子?”过了好大一会儿,白哲从屋里出来了,低着头身子摇摇晃晃好像喝了酒,白三平赶紧扶住他,毛琳德借着灯光看他额头红了一片,他是撞着头了? “公子!”白哲突然捂住嘴,身子一弓,好像呕吐了,等他松开手,白三平看到他手心有一小片黑黑的东西,顺着他手指缝流出去,他是吐血了? “呜呜、”白哲突然哭了起来,边哭边往外走,一直哭着出去了。 “妈妈,你和毛兄弟说了什么?”毛jia人很纳闷,他们婶侄说了什么? “没事,”祁氏擦擦自己的泪水,努力平静下来,告诉众人她什么也没说。 “公子,”白三平比白哲还大五岁,他是家仆,父亲那代来到白家当差的,他和白哲也算一块儿长大,除了小姐失踪后见他哭过几次,今天又是怎么了,毛老夫人和他说什么了?把他刺激成这样? ------------ 第十四章 四家 “澄康,这花为何名?瞧它好的很,是家中新品么?” “名为红月,是新品。” 天一亮,柳七妹收到消息回到城东徐家,在半腰身高万紫千红的花海中一眼先看到两个青年公子一边走一边随意说话。 “老夫人呢、”她问站在门口的一个小厮。 “公子说一会儿就到,请姑娘先到前院等候。” 左边就是公子楚瑾煊,他才二十四岁年华,但相貌出众不同凡响。容貌清雅标致,气度也翩翩闲雅,有儒雅书生之气,不像寻常富贵人家那样的只带着富贵而无风雅的俗气。 可柳七妹知道,虽然说他俊俏,但他那身不知哪里来的寒气也让会让她突然畏惧的很。因为他虽是天赐的美颜相貌,但也似乎应了那句常言的“貌美之人却无美心”一话。她知道小厮们私底下说这公子的性子极不温和,常是一身冷气随身。每次见到他,都不知道为何便觉得不知何处飞来的冷刀子要割人的喉,伺候他起来尤为心脾乏力。 “哦,哪两字?”楚瑾煊听了,竟随手折了一枝牡丹放在眼前,有兴趣的仔细看着。 “红白红,月圆月,”右边那位与朱谨煊年纪相仿,约莫也有二十出头,年轻又爽俊的公子,正微笑着与他说话解释。他是比楚瑾煊小两岁的,徐府的大公子徐澄康,是他的表家兄弟。 “红月?” 楚瑾煊捏着那支牡丹,真是牡丹中的珍品。寻常的牡丹只是一色示人,而这牡丹竟然有两色来平分这一朵的绝美容貌,一半红一半白,红似夕霞,光耀夺眼,白如朝露,鲜粹欲滴。 他以前曾见过别人家的二乔,也是两色花。这牡丹和二乔有些相像,仔细一瞧还有些不同,花二乔的颜色多是紫红加粉白,像他手中的这种是大红加纯白,红白都如玉般纯净,该是徐府的花匠又花心思做出的新品。表姑父总是舍得花大价钱在这些花花草草上。 “公子,楚公子欺人太甚,如此狂妄,快些让他离去才好。” 牡丹园里,楚瑾煊离去后徐澄康的一个小厮走到主人身边,心中很是不满。他们徐家与楚家说起来是这样的,楚瑾煊的祖母,楚家的老夫人徐氏是徐澄康祖父的妹妹,是老姑奶奶,到他出五服了,和他算起来是偏远的亲戚。 楚瑾煊年初的时候突然发书信想到城外的老房子借宿几日,然后过了几天不由分说就一匹车马送去了几个人居住,保密的很,男女也不知,他本人却没有来。这几天他才来了,住在徐家,对待这里好像自己家里一样,想干什么干什么。这都被人叫嚣欺负到家里了,楚瑾煊太目中无人了。 “表兄做事向来自有分寸,莫要口上惹事,当心祸从口出。” 徐澄康依旧面不露色一边看着牡丹温和的劝着嘟嘴的小厮,一边看着东方的黄日更加升上杆头,却还有日上中天等着他,离他夕阳西下落山不再放出光亮的时刻还差的远着呢。想使一点小口风就想阻拦他往上升,简直是蚍蚨憾大树。该是还没有吹口气出去,反被他发出的热烤的整个人都在火中一般,怕是性命都要堪忧。 “公子,”小厮猛然看到了楚瑾煊的一个小厮在园门口往这边看,心中一惊,方才自己净是嚷嚷的大口气。幸好公子安然平静的处事,温和的化解了这麻烦。他恼恨自己不分当前形势,又着实佩服公子的聪明忍耐,想来他当主子自是有他的道理。 “回屋罢。”徐澄康带他离去。 “老爷和老夫人来到了?”柳七妹等在前院,过了一会儿丫鬟禀报老爷老夫人和夫人都来了。 “我的儿,快快来到此处。多日不见你,快让我瞧瞧。”楚瑾煊的母亲多日不见了娇儿,心中一直若有所失。如今终于见了他,定要细看一时:“快来这里。” “你还是快些让他坐下罢。瞧你儿那脸色,红脸的关长汗多如流,定是到哪里疯玩去了。”楚老夫人对儿媳斜目尔视:她叫了这么多年了,还是放不开儿子?在家叫叫也就罢了。可这大庭广众之下,把他楚家正府之主还作孩童呼来唤去,也不顾得众人笑眼,成何体统了? “孙儿拜见姑表奶奶,哥哥,哥哥也到此处了?叫弟弟好生心喜。”楚瑾煊倒不在意他被看作孩童的此事,他父亲死了以后他就只有母亲可依靠了,母亲一直把他当做十岁的孩童。他孝顺的半跪礼拜母亲,让她看来几眼,又摸了脸面放心,而才后站起再看他人。他头眼便看到了一人,笑脸更加殷勤。 这让他笑脸更加殷勤的人是祖母徐氏的同母亲姐姐,远嫁南阳府的张家老夫人带来的人。 嫁到张家的那位姨祖母每隔五六年就会回来一次,与他祖母在娘家叙旧。这次回来将她孙子又带来了。 “与煊弟多日不见,哥哥甚是思念。听闻煊弟在此,哥哥便急到此处,想来与瑄弟相聚。” 他姨表兄张寿玘,身材昕长,长相又俊朗,气宇轩昂。手持一把折扇,也是翩翩美男子。温美一笑,美过女子。 “南阳府与信阳州虽说不远,但来弟弟是懒人,又是三年之久未见,哥哥可也让我好生思念。”楚谨瑄与张寿玘比肩而坐,亲热模样远比亲兄弟,却让大家也不足为奇。 要说这两人关系为何这样非那一般表兄弟亲近?缘由说来可是美好:他们二人的祖母,母亲,正妻,竟然都是同母亲生姐妹。三代的姻亲,他们俩即是表兄弟也是连襟。自小常常玩耍,长大成人后也时有来往,不想也便知还有多亲近。 “姑表太奶奶?舅舅?舅舅也来了?”楚谨瑄又看去先前没有看到的人,还有些大惊奇:还有一群人也借宿到这小小的徐府了!京师而来的田家老夫人武氏和她孙子田智疆一从人。 “多年不见舅舅,舅舅玉颜依旧,外甥可是羡慕。” 田智疆,是这里坐的相龄在三人里岁数最小但辈分却最大的人。张寿玘和楚谨煊两人都要尊称他为舅舅。那是因为田智疆祖父的两个妹妹是他们两个府邸的曾祖母,所以这两府的三代在位之主,都称田家其在位子孙为“舅舅。” 本来是他祖父田梧全大于楚张两家的祖父,被称为舅舅理所当然。谁却料想,田梧全的长子死的早,没有继承家业。他四十多了又娶了二十岁的武氏才又得子嗣,之中自然是差了一辈。田智疆岁数虽说是小,却成了张府和楚府两主的舅辈,两人都要在亲戚辈上多有礼让他。 “近日还要多多劳烦两位妹妹了,也多多忍耐一下我们祖孙二人。” 楚瑾煊看去这舅舅田智疆,此人成人后长相甚是清秀,肤色白皙,近乎玉色。 但是,却显出病态,两眼有珠无光,昏暗沉混;还连发呵欠,仿佛睡意还在,好像压根没听到他话音,不与理睬。他祖母武氏见此就赶忙转向徐氏姐妹,歉意言表。又暗中推推孙儿,他这才仿佛有了清醒,懒懒的转向徐氏姐妹:“两位叔嫂容了我祖孙二人的烦扰。” “是哪里的话,多年不见,可让妹妹们想坏姐姐了。” 徐家大姐说的实在:她们家和武氏家本来是比邻,武氏大于她们。在孩童之时,三人常常嘻笑玩闹,要好的也是赛比亲生。 姐妹成人之后,三人是各嫁南北,也是各自成了一府主妇,打理自家内府的杂乱琐事。相见已是难事,相聚更是登天。 再加上姐姐武氏虽身嫁义州,但多半是在京师掌管田家家业。天子脚下的皇城重地,为人处事要比她们这些地方之事更得小心。她们亲姐妹还能得过几年便可再见彼此说聊,武氏却难回故里。离她们上次三人同在一室已经过去十五年了。 此番相聚,不知下次又是何时,还可是否仍是三人,都是不得而知。 “姐姐可定要多住几日,续续姐妹情意。” “姐姐说来是如这般。”徐家妹妹伤怀的看来屋外,比邻之屋早非武氏家族了。姐姐武氏的亲侄子死后,再没有男家子嗣。而侄女招来的入赘女婿也死的早,后继无人。武氏一族就此衰败,族人逐渐四海散去,侄女十年前也死了,房屋卖了他人。姐姐武氏多年不回,也是因为有家却无居住之室。 “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催。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 徐家大姐心中默念此诗,又想起昨晚听到所宿客栈一个幼子牙牙而语此诗。想来自己小时也读去,但不知其中之伤。 昨晚,见武氏听到她的门下一小厮也姓武,追问之下,竟是家中她幼年时一老仆之曾孙。那人闻听京师来的老夫人还曾是祖父主子,竟也是武氏家人,不禁大为惊奇。 武氏闻听他此言,又闻罢那老仆也是已不在人世了,又想起家中变故,摆手就让那小厮离去了。尔后背人是老泪横流,幽幽呜咽,湿了锦绣衣衫也不停。徐氏看到才知小时那诗的其中之味,断人心肠。 “父亲,哥哥,勇儿,婉儿,” 武氏早已过五十,此生是不得再回古居了,回去也是他人之家。再说邻家又盖新房,拆了原来的围墙,与徐氏一家隔出一街。如今的武氏只能触摸着后院这徐家的隔墙,喃喃自语,思念早已死去的最亲之人和回念幼年时光,忍不住又老泪纵横。 “姐姐,让武姐姐独自凭吊一番罢。” “走罢,你我再絮叨一番。” 徐氏姐妹在近旁看到武氏白发丛生,也知她三人当年的红颜青丝都已是浮烟远行。自己姐妹还得有家可回,姐姐武氏只能得是扶断垣而望长叹,两人只好默默离去,任她一流相思之泪。 “近来暗波涌动,船舟车马鳞行,府中局势难以知照。如今难得一见楚瑾煊那厮,何不探探他口实,也知知近日风声。说来府中这两年风起云涌,其中变化又难以知晓细腻,不能失了良机,让楚谨瑄那厮得了威风。” 众人说来观花,看看春发牡丹。三位老人去了别处,让孙子们待在一起。南阳府的张寿玘拿着折扇,双目看到姚黄魏紫,又偷偷看看那边逛花的楚谨煊,心中自有打算主意。 “张寿玘他也来了?听闻此人前些日子去定王府拜见,何不探探与他?田智疆,这厮,”楚谨煊暗瞥还趴在亭中又开始发昏,被人细着性子照顾的田智疆,手中牡丹娇瓣用劲儿捻去大半“多年不见,还是这副不长本事的模样。但来他这两年身处义州,想必也知些事故,管他是真痴还是假癫,也要先探他只些。” 楚谨煊面上说的热乎,其实他与田智疆只见过三两次。最早见他是小时的十三岁,田智疆的父亲突然死了,楚谨煊随着祖父前去吊唁。看到的十一岁的他,神色与现来就是相差不多了,神色淡漠,呆呆的站在灵堂之上,任他人如何哭的泣鬼神就是不见他哭,哪怕给他父亲起灵他也不哭泣。就是走在一旁看着,像棵被霜降了的白树,一身的冰渣。 张寿玘和楚谨煊二人打定主意,就同时放下眼中和手中花,都向田智疆踱步而去:话说他两家是如何从平常人家涨身富贵,依靠的都是义州定王府。 张寿玘的姨祖母杨氏嫁给了定王朱见铎为三夫人,生的就是庶长子利桐王。而利桐王又取了张家的女子为正妻。后来,杨家没有男儿,把父亲的兄弟继承过去,现在又没有了男子,又开始想让他小儿子继承杨家。所以也常引见他到王府中去,一来二去,他就渐渐有了些人脉。 而楚谨煊则是依靠妹妹,她是富远王唯一的夫人,极其受宠爱。富远王的财政不够花销,干起了卖官鬻爵的事。可是他刚开始只顾钱财不看人品才能,结果是次次通过王府举荐入官,但一做官就因为才能不够或是人品低下被朝廷责令辞退。有一段时间朝廷不接受定王府的举荐官,他也被定王朱见铎叫去狠狠训斥。 这就轮到了他楚瑾煊出马,一双辨别才能人品的明眼没有出错过,深受富远王宠信,除了他举荐的人别人的举荐一概不采纳。楚家就跟着楚瑾煊发家,富贵青云直上。 两家虽三代姻亲,却因为富贵前途在王府里暗斗。到了这一代更是有些厉害,有要挑白翻脸的兆头。如今敌首难得一见,为何不探探对方底气? 可那敌首气焰不低,不能随了自家心意去试探,唯有夹在中间的田智疆,是他们隔了软肋去碰硬骨头的一块软骨。 话说这田智疆,他祖母武氏就是定王府大夫人武氏的同母亲妹妹,十三岁时过继给了叔父做女儿,不过一对姐妹身子里的血流的都是一样。 田智疆家中大小事均由他祖母武氏做主,人传武氏是水深石多稳固,她孙子得她庇佑不用为家业四处奔波留在义州做了逍遥王,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哪种说头。 张寿玘本是要也先去探问田智疆。但他也看出来了,楚谨煊这个聪明人,也不想骨骨碰见磨得生疼,就也来先试这根软骨头。 “三年不见又标致不少。”楚谨煊与张寿玘正要抢先与田智疆说话,柳七妹过来了,张寿玘突然回头与她调笑。 “表公子也取笑我。”柳七妹柳眉一挑,楚谨煊算是她的主子她还不怕,张寿玘自然也不在眼中。 “叫的你貌美。”张寿玘调笑道,柳七妹就好似这牡丹花,着实入人眼门。 “公子,公子,” 三人回头,在亭中的田智疆身子发虚昏了过去。 “舅舅这身子,”张寿玘一笑,真是弱不禁风啊。 “大姑姑,二姑姑,武姑姑,” “阁儿啊,”徐氏姐妹回头看着徐家的家主徐题阁“我们今天回来也只是看看,不住在这里,” “姑姑们回来,怎么好叫你们住在外边?”徐题阁嘴上这么说实际上他松了一口气。 “也不用做我们的晌午饭,”徐家大姐脾气一直都很好,面对侄儿她也怒其不争。侄儿原本的正妻春儿多好的人啊,他还去外边与那许多人说不清楚的妇人鬼混,回来还打她,把她逼的自尽。又给他说了一房妻子,凶悍小气,反过来揍他了,隔两天就把他骂的狗血喷头,老实多了。 “哎呀,姑姑啊,这就是让侄儿无地自容了,做了,在做了,人也不多,能做多少。” “哎呀,”徐家姐妹都被气笑了,侄媳妇的凶悍她们可是领教过的,别为难他了。 “二姑姑,”徐家姐妹扭头看向侄媳妇,她怎么舍得出来了?上来就叫二姑姑,想告楚家谁的状吗? “二姑姑,”侄媳妇连笑都不愿意笑一下,板着脸“你侄儿以前把家败了,如今城外的园子也就剩一个了,近来有人出钱要买,偏是煊儿安排人住了进去,人家连看一下都不好意思看,” “是吗,我说说他,”徐氏冷笑“让侄媳妇委屈了,一家子亲戚,不敬长辈,做事说话没一点儿规矩,这么不懂事,是该好好调教了。阁儿啊,做姑姑的给你们赔罪了。” “姑姑,”徐题阁脸上无光又不敢说妻子,只好低下头去。姐妹俩看他这个样子相视一眼,侄媳妇出身一般人家,自幼吝啬钱财,不如侄儿那样大手,涉及到钱财像是割肉一样疼。但至少侄媳妇小气能管住他不挥霍了,父亲在的时候,家里有七八个园子,她们姐妹出嫁的嫁妆没让她们在婆家被轻视,大哥一去世把钱财留给这个败家子,小侄女出嫁的时候,连原本许给她做陪嫁的一个园子都被这败家子早就贱卖了,嫁妆扣扣嗖嗖的,可让侄女的婆家奚落她不少话。 ------------ 第十五章 计深远 “小莲,跪下,再叫我们一声爹妈,” 大清早起来,陈父把陈大莲叫过来,给他们夫妻俩跪下。 “爹,”陈大莲疑惑的看着父亲,怎什么了? “我和秀才大人商量过了,”陈父疼爱的看着女儿忍住眼泪“他们会收留你,以后他们就是你的爹妈了,你能从刘家出嫁,你有出息了给他们好好养老,没出息了,千万不要拖累他们。” “爹,你说什么?” “你妈妈这个样子,见不得人,”陈父也是为她打算,瞅瞅他身边的媳妇,女儿的母亲,蓬头垢面,衣裳破烂,歪着头,呆呆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发疯。女儿命好,竟然能让举人看上。他虽然穷,年轻时候也进过城里做事的,算是见过世面的,他知道秦举人只是一是不得志,但有个举人名头他女儿不愁将来做官夫人。 “秦举人说不会瞧不起咱,也不要嫁妆,爹知道他是个好人,将来一定是个人物,爹不能让你们和儿孙们都丢脸啊。爹求了秀才大人,以后你就是他们的女儿了,我们绝不再说你是我们的女儿,路上人多见了也不要和我们说话。秀才夫人人好,她说还给你出点儿嫁妆,这恩情你要记一辈子啊。” “爹,”陈大莲给父亲跪下“爹你瞎说什么,我不会丢下你和妈妈的,他也不会丢下你们的,我不当叔叔婶子的女儿。” “你小时候不喜欢你妈妈,因为村里人都叫你疯丫头,还说你将来也会成为一个大疯子,都不让他们的孩子们和你玩。你哭过多少回,还跟我说怎么不把妈妈扔了,搬到别处去?”陈父摸着女儿的头发“后来你大了懂事了,知道护着你妈妈了,你进城找事做也是想我和你妈妈过的好点儿,爹很感激了,我们不能再拖累你了。小莲啊,你是个性子强的孩子,很想出人头地,有这个机遇很不容易。去吧,孩子,往高处飞去吧。” “爹,我不去。”陈大莲趴在父亲脚边哭泣。 “孩子,外人面前你可以出身普通、寒微甚至贫贱,但绝对不能有这样疯子的母亲。人说看孩子举止就知道父母是什么人,你将来出嫁,他人看到你母亲这个样子,难免流言蜚语吐沫星子羞辱你们夫妻俩,甚至连带着你们将来的孩子们。孩子,你也受过别人多少的辱骂,人言可畏啊。”陈父怎么舍得女儿呢。 “去吧,孩子。你只有先出头我们才有盼头啊,去吧啊,”秀才大人今天都没去书塾,他们夫妻俩在前边等着她呢。 “爹,” “秀才大人,夫人,”陈父把女儿拉过来了,她答应了。 “叫爹爹妈妈,”陈父让女儿跪在地上“叫啊。” “爹爹,妈妈,”陈大莲暗暗下了大决心。 “来,”汪氏扶她起来“来,坐这儿,” “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你和婷儿南儿澎儿,就是亲姐妹亲姐弟了,有什么事都要相互扶持,也不要忘了孝顺你亲爹爹妈妈。” “多谢妈妈爹爹。”陈大莲泪流满面。 “好孩子,不哭了。”汪氏看了一眼陈父,他昨天拉着丈夫的衣裳跪下去,哭着求他找个近点的亲戚收养大莲做女儿,孩子大了能干活,不用他们养活,大莲拿回来的工钱银两也都给他们,给他们养老,求求他们给这个孩子一个体面,别让其他人因为她的亲生父母看不起她,为难她,让她过的艰难。女儿定亲以后他们夫妻俩就再也不会和她见面了,求求他们发发善心罢。 “妈妈,”刘玉和弟弟过来了“以后我和大莲就是姐妹了,” “是啊,”汪氏握住女儿的手“她比你们大,你们应该叫她姐姐。” “我一直叫她姐姐的。”刘仕章那的儿子刘澎举一直对陈大莲也很有礼。 “对,以后就是亲姐弟了。”汪氏让儿女坐在她身边,刘仕章轻咳了一声,汪氏看了丈夫一眼,露出一些不高兴。 “等到你定亲以后,”刘仕章当着儿女们的面说出来一件事“我就要随一位大人去开封府做幕宾,你们三个在家要听你们母亲的话,澎儿好好读书,莲儿和南儿好好陪着母亲,等到乡试以后我就回来一趟。” “爹爹,”刘玉看母亲忍着不快没说什么话,他真的要去开封啊。 “叔、爹爹、”陈大莲突然想起了楚瑾煊来,他要是走了,那个男人来找事怎么办?她这么野蛮还打不过她,家里要是再没一个男人,怎么办啊。 “没,没事,”刘玉好像看出来她要说什么了,对她摇摇头,别对爹爹说了。 “你不要问我,我什么也不会说。”晌午饭后,楚瑾煊把柳七妹叫过来,告诉她,林仙一行人跑了,问她会觉得跑去哪儿,她们认识的时候她住哪儿,老家在哪儿。 “这次我需要你的帮助,”楚瑾煊求她了“我得把她找回来才能报仇,她拿那些要紧的东西做交易,我手里只有几封书信,扳不倒白家。我只想报复白家,她只要把白家的东西给我就行。” “我们分开快十年了,”柳七妹看着他“十年前她居住的房子早就易主几回了,你也说人心多变,她怎么会把她的下落告诉我。” “好,看来你们真不熟。”楚瑾煊笑了,柳七妹看他又不急了。 “你又把她抓回来了?关哪儿了?”柳七妹还是了解他的“让我去劝她把东西交出来?” “她的衣箱匣子都翻遍了,没有夹层暗格,”楚瑾煊又打开扇子“你说她会把东西藏在哪儿?” “我怎么知道,”她生气了,他竟然试探她。 “她手里还有你的把柄,”楚瑾煊合起扇子“满满两箱的杀头罪证,落在谁的手里你还能活吗?” “你也看出来她对我不信任,一直拿捏着我的把柄,也不告诉我,”看来他不知道她已经把她的把柄给她了。 “你呀,”楚瑾煊又给她倒茶“怎么敢去做那样的事,伊王殿下岂是敢轻易招惹的,你快住手罢。” “我恨不得生吃他的肉!我、”还没说完就被楚瑾煊打开扇子挡住了话,眼神示意她少说糊涂话。 “你去看她,劝劝她,交出来最好,别让我动她的儿子们。” “你说过不欺辱妇幼的。”那天晚上他们三个起的誓,向天地起誓的,若是违反天诛地灭。 “我去劝她,你只要白家的,我劝她交出来就是了。”柳七妹知道他变了,他为了报仇想不择手段了。 “若是她不肯,就让她交出你的,”楚瑾煊握紧扇子“好歹先把自己保住。” “知道了。” “你陪姑娘去见林氏。”看着柳七妹随着小厮出去,楚瑾煊给自己倒茶慢慢啜饮:柳七妹真是胆大,怎么就没发现她竟然在暗地里干这种杀头灭族的大罪。伊王暴虐可恨,残害无辜,她、她可真是个范少伯啊。 ------------ 第十六章 眉目 “公子,”白三平看到主人白哲终于醒了,前天晚上他出毛府家门就又吐血了,昏了过去,是大舅爷菊正给他背回来的,回来后就一直昏迷不醒,把他吓死了。 “没告诉樱儿罢?” “说了,”妻子菊樱的声音出现在床头,他抬头看到了妻子,因为女儿白桥失踪的事妻子把眼睛哭出毛病了,这两年愈发严重了,她还不肯医治,眼睛病的越来越坏。洛阳城里最有名的眼科医生来了以后跟她说不能再哭下去伤心过度了,否则会有失明的风险,她听了也不在意还是哭。半年前两人为此大吵一架,他不再回房住,她也没有再出门,一个不回一个不出,有大半年都没有见过了,两人就这么冷漠的对待对方。 “婶子和你说了什么?”晚上深夜请医生,院子里闹哄哄的,菊樱做着衣裳就听见了,问丫鬟怎么回事,丫鬟就去问了,三平到门外说了原委,她一听赶紧扶着丫鬟过来守着他。 “大哥,嫂子,你们先回去歇歇罢。”白哲强撑着坐起来,让其他人都出去,留下妻子说话。 “怎么了?”门外的菊正也很伤心,他早就知道妹妹为了外甥女白桥几乎天天哭,怪自己没保护好女儿,心情郁结,把眼睛哭出毛病了。昨天晚上他才真正看到妹妹的眼睛,她的眼睛红肿的像杏子一样大,眼角都在流脓了,把他心疼坏了。 他正在想怎么劝呢,先把眼睛治一下,突然听见屋里妹妹尖叫一声,赶紧进去,一看妹妹趴在床头又在痛哭了。 “没事、她没事、”张氏扶住菊樱,菊正问怎么了,妹夫白哲张张嘴硬是憋住了“没什么事,大哥你们先出去罢,我看着她。” “请化医生,快去请化医生!”菊樱突然挣扎着站起来喊丫鬟“请神医来。” “请化医生?”门外的白三平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夫人请化医生来?化医生就是城里最会医治眼睛的医生,人称神医,请过两回,夫人就是不愿意医治眼睛。 “夫人的双目又有些严重了,” “还治的好吗?”菊樱一改往日的冷漠急切的恳求他“神医,一定要救救我啊。” “治得好,”化医生让她放心“幸得还没伤到根本,夫人从今往后按时服药涂抹,不再伤心哭泣,心情疏解,饮食规律,不出两月保管好。” “那就好。”菊樱感激极了“那就好,多谢神医。” “白郎,”化医生走后,菊樱坐到丈夫身边握住他的手“我还想去婶子家,想再听一次。” “婶子身子依旧虚弱,”白哲安抚妻子“这事她单与我说道,就是怕传出去惹出大麻烦,等她再好些,我们再去听一次,再等等。” “好,好。”菊樱点头“我能等,能等。” “白郎,”过了一会儿菊樱又急起来了“你说婶子会不会看错了?她,她毕竟年岁也大了?再说,再说,” “怎么会,婶子打听的那么详细,见过那么多次,”白哲又安抚她“咱们一会儿也去那里询问,虽然事情过去三个月了,还是有迹可循的罢?” “立刻就去。”菊樱等不了“拿上我妈妈的画像。” “好。”白哲也等不了的,他也想立刻知道女儿的下落,十四年了,他一直坚信女儿还活着,一直寻找,如今终于有了眉目。婶子把他叫去,说看到了毛毛。他还疑惑为什么还在说他的乳名毛毛,婶子着急的比划着他才明白,是猫猫,婶子家乡话毛和猫叫法一样。因为婶子第一次见到女儿的时候说女儿长得白净圆润,两只眼睛又大又圆,头上绑着两个小角,真像一只小白猫,她就疼爱的叫她猫猫。每次来他家都要给女儿带点儿小礼物。 听到婶子说见到女儿的时候他心里其实很平静,因为这些年有太多人说哪个女孩子长得像他和妻子,也许是他们的女儿。他听到这个基本上不信,因为那些人根本不知道女儿到底长得像谁,他也曾想过也许女儿长大后会慢慢的变了模样像他或者妻子,但是,见过女儿的人很多都会说她长大也许也还是不像他和妻子。 但是婶子祁氏接下来的话让他立刻站了起来。婶子说在城南第一眼看到她,还以为是他的岳母,可她那么年轻,个头也比他岳母高一头。她走到她面前,她回头看着她,她立刻就确定了,是猫猫,是白家老大家龙凤胎里女儿白桥。她长这么大了,和她外婆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猫猫,猫猫,”她抓住她的袖子喊猫猫,她呆呆的看着她,过了一会儿似乎想起了什么推开她的手,低头快步往一条小巷去了。她叫着猫猫追了过去,最终腿脚慢没有追上。 “猫猫,”再一次见到她就是密室里了,她对来问讯的人说了谎话,那天送饭人进来的时候,一下就刺伤了她,她趴在地上装死,他拿起钥匙又打开门,另外两个男人出现了,他们又去开里边的门。送饭人把守卫引出来后,他们三个就用链子勒住了守卫的脖子,把他勒过去了。三个人进去了最里边的密室,她听到砸开了上锁箱子的声音,过了一会儿他们出来了,抱着两个小箱子准备离开。走到门口的时候,突然被什么人给踹进来了。一个身材细高、带着面具的人进来了,一个人把他们三个都打趴下了,最后从袖子里拿出来一把剑的时候三个人跑掉了。 “猫猫,你不能拿走,”这人拿起了地上的箱子,揭开面具把里边的东西拿出来看了一下,就在她看的时候,祁氏看到了这人真面目,是猫猫。 猫猫看她认出来她了还叫了起来,一慌拿剑指着她,两人对视了一会儿后,猫猫犹豫了一下,突然转身撕下守卫的衣裳给她腹部的伤口简单包扎了一下,还把她抱到了外边院子里,然后回去把那两个箱子拿出来离开了,她喊了她几句,她始终没有再回头。 “我说只有三个男人,是他们拿走的密信机要,”上边认定是叛徒雇人来抢盗,只有她知道,东西是猫猫拿走的。这三个月来,叛徒没有找到,那三个人也没有找到,密信机要也一直没有出现。 “多谢婶子的恩情。”白哲感激的给她磕头,终于明白了婶子为什么一直叫毛毛,单独把他叫过来不让任何人知道实情,是为了保护他的女儿,如果被那几位大人知道,不仅怀疑他,也不会放过他的女儿。 “夫人,”夜深了四周安静下来了。青荷站在桌子边给看书的她倒茶,她觉得房顶上和院子里好像有猫跳过去了,窗户边也好像飞过去几条影子,孩子们穿戴整齐,却躺在床上睡着了,她平静的接过来茶杯,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人敲门,青荷看了她一眼,鼓起勇气去开门。 “怎么?没想到是我?”青荷看到来人一阵绝望,楚瑾煊,怎么是他?柳七妹来说会找人带她们走的,可楚瑾煊这个人实在是太聪明了,似乎能洞察一切,哪儿都能堵住他们的去路。 “今晚不会有人再来了。”他走了进来笑着劝她们“放心睡吧,啊,外边的夜猫都赶跑了。” “咱们如今是同舟共济,我只要白家的把柄,”他坐在她对面“箱子里其他人的秘密我到死也不说一个字。” 看她还在看书,他小心地把小高凳挪的又离她近了点儿,他是知道她厉害的,自己暗地里习武十多年,以为对付一般人没什么问题。没想到她这样一个美人竟然也习武,武艺还远在他之上。那天故意让他看到箱子里的东西时毫无惧色,他还以为她是准备以色侍他,谁知道是揍了他一顿。他敢说,他带的家奴没有一个能打得过她,哪怕是冯榭。 “他们不是来救你们的,”柳七妹搬来的这些人可不是救兵,不是来救她的,这些人自诩为正义之士,到了关键时刻还是得先自保的。 “东西如今在你手里,是火栗子,就是还回去他们也不会轻易放过你的。更何况,我瞧你不愿意还给他们?” 她终于抬头看着他,似乎最后一句他说的对。 “回来了?” 柳七妹回来了,看到楚瑾煊的房门还大开着,进去一看他对着一尊弥勒佛站着,闭眼合手,慢慢启动唇舌,像极了一尊金童子,模样虔诚又俊俏。 “牵一发而动全身,白家露出水面,其他人也逃不了。你为了报仇要疯魔了。你以为这样就能扳倒白家报仇雪恨,到时候其他人一定不会放过你的。”柳七妹是为他好,他自认为是个聪明人,他知道不知道里边的人有多少,惹起来会像蜂群一样围着他,他怎么脱身,不要毁了楚家。 “有多少我也不怕,我劝你也尽早脱身罢,”她知道他今晚上为了抵抗她带来的人,花了多少钱请来的高手吗?她真敢带人去救她啊。 “伊王一脉在洛阳多少年了,你们这一群人想要当今陛下削藩谈何容易?别做白日梦。”楚瑾煊只劝她一回“乌合之众能成什么气候!” “你知道、” “不要跟我讲黎民百姓的苦难,”楚瑾煊止住她的金口“我不是仁人志士,我把你当做家人,关心你的安危,你别好日子不过自找苦吃。” “彬彬,”柳七妹怒目圆睁正要发力对他骂一顿,小厮扶着老太爷出现在门口止住他们。 “你先回去睡罢,我有话和彬彬说,”老太爷叹口气,让柳七妹先回去。 “爷爷,爷爷,来人,来人,”柳七妹气呼呼的扭头要走,走了两步听到楚瑾煊喊爷爷,她又回来帮忙,老太爷在公子去世前胸口受了刀伤,伤到了肺,不能直起身子,得弯着腰,胸闷气短,时常咳嗽,不能劳累更不能出远门,否则就躺在床上缩成一团不停地咳嗽,呼吸困难,非常难受,一直治不好。三年前的冬天咳嗽的太厉害,咳出血了,人还昏迷过几回,整个冬天和初春都没出过屋。 “白、咳咳咳,白、”老太爷躺在床上拉着孙子的手昏迷前一直喊着白字。 “我一定会给爹爹报仇的,”楚瑾煊握紧祖父的手,爷爷当年其实可以静养养好病的,白哲和菊正连襟杀了他的父亲,爷爷悲伤过度,才没法治好的。 “他的旧伤一直不能痊愈,前些日子从信阳州冒着寒冷来到洛阳,加重了病情,一直不好,昨晚上病情加重,嘴里一直喊着白,楚瑾煊说一定要报仇,” “你去罢,有事再来,” 白三平打发了来人,他找人一直暗暗监视着楚瑾煊的一举一动。 “他一直喊着白,莫非要他孙子务必报仇?”妻子张氏很担忧,白三平不怕,当年,楚瑾煊的父亲楚玟安当年拿着刀潜入到白家里后院公子和夫人的寝室里,发疯一样逼着生病的夫人说出方兰儿的下落,不说就给她身上来一刀,舅夫人张氏也在屋里,上前阻拦被他一刀刺伤了腹部。公子和大舅爷还能不保护他们的妻子? “还我的兰儿!还给我!”白三平到现在也都记得当年那一幕,楚玟安那个疯子,逼着失去女儿的夫人给他找方兰儿。公子和大舅爷为了保护家人,一人给了他一剑,也没有伤到要害,谁知他逃走后跌落水中溺死了,半个月后才被人发现,肿发的都看不清面目了。楚瑾煊怎么有脸说给他父亲报仇,那样的恶人,死十回都不为过。 ------------ 第十七章 往日 “老婆子可算是在秀才家做成一件好事了,”焦婆看着汪氏把陈大莲做的衣裳和食品拿出来给秦致英的姐姐秦氏,秦氏的丈夫郑生拿出婚书,刘仕章和郑生都写上名字后,焦婆也赶紧拿笔写上自己的名字焦玉英,可算是定了。秦家穷,很多礼数走不全,马马虎虎过了,给她的谢礼才只有一钱银子两只鸡和一些鸡蛋,几斤米。她也不图这个,她要争一口气,刘家二姐让她奔走了多久也不成,不仅她丈夫笑话她,同行也讽刺她没能耐,刘家的好事她绝对做不成。 “十月十一?”刘玉还没出嫁不能去前边看,等到一切礼成后,焦婆和秦家人都走了,她才过来问一下婚期。 “明日我就要随那位大人去开封府,”刘仕章看着四个儿女都在眼前,大女儿女婿今天也带着孩子们回来了,他就再说一下这件事,让女婿以后有空也帮衬一下。 “程公子没有一封信吗、”大姐刘婷也关心妹妹的婚事,私下询问母亲,汪氏告诉她,什么音讯都没有。 “妈妈,我听保哥说,李大芒也要去开封府做幕宾,”刘婷的丈夫在李大芒家那条街上的给人看园子,前两天他回来看到李大芒和人从一个茶肆里出来,那人恭喜他不日要到开封府大展宏图了,怎么他也要去开封府吗?怎么从未听爹爹说起过。 “这事我知有蹊跷,奈何劝不了,你爹爹那驴头货,我怕他要吃大亏。又托人四处打听,说那位大人的确是要带几个人去开封府。如今也只能等明日才知了,若是真有奸诈,还来得及。”汪氏把礼包拆开取出来糕点给外孙们吃,谁都知道李大芒向来奸滑,偏是丈夫对他的花言巧语深信不疑。李大芒一说一年有三十两酬劳,丈夫那驴头货就掉到三十两这悬崖边的花丛里了。丈夫在官家书塾里教书,每年能拿十四五两银子,除去给住在二叔家的公婆每月三钱银子,自己家的衣食住行用度外,一年剩不了五两银子。虽说家里还有三亩田地,可也仅能供起家里一家四口和公婆吃的面和小米,瓜果蔬菜。 “二姐,你以后还是叫我大莲罢,叫姐姐听着怪怪的,咱们还像以前好不好?”陈大莲拿出秦家给的布匹让刘玉挑,这次定亲也差不多把秦家掏空了。 “你留着用罢,”刘玉叹口气,大莲都定亲要出嫁了,自己还是没有音讯。 “妈妈不是请人给咱俩算卦了吗?”陈大莲想起浴佛节那天母亲汪氏给她们算卦的事“那高人说,二姐你的贵胥在南边,如今,程公子不就是去了南边吗、” “这、”大莲一说她想起来了,是啊,那高人说她将来的贵不可言,夫婿在南边,难道,她真的要嫁到南边去? “天注定的改不了,二姐你不要烦恼,每人自有定数,”陈大莲劝慰她“来,吃果子。” “隔壁院子里那个女孩子近来好像不在家里啊。”刘玉接过她手里的果子,与她闲聊别的。 “其实,我与她是相识的,”陈大莲见过两次柳七妹从隔壁出来,虽然两人很多年没见了,可是她记性好,她记得那个女子叫柳七妹。 “柳七妹?”刘玉好奇起来。 “十年前,我妈妈下雨天半夜跑出去,淋雨生了大病,”陈大莲回想往事“村里的土大夫治不好,我爹爹带她和我进城来了,她家就在隋唐街那块儿。” “我妈妈在那儿住了快两个月,”陈大莲依然记得是个人很好的举人,给他们给的找的地方。父亲说年轻时进城就是给他家做过活,那时候举人才七八岁,爬树掉下来掉在隔壁与他家墙的夹缝里,是父亲发现的。他醒了以后要家里人感谢父亲,父亲不要钱,举人当时说,以后有困难去找他。 当年母亲生病他们一家三口进城没地方住,父亲斗胆去见了举人,没想举人还依然很是感激他,二话没说就在附近找了一个地方说是族里的兄弟去外地了,房子也空了,让他们一家三口住进去。 “举人夫人很漂亮,还亲自带人来给我和妈妈送了吃食,还要我去他家玩。柳七妹就在他家帮忙做活,她跟我玩。”陈大莲看刘玉已经忘了程代远的事专心听她说话,就继续回想当年的事。 “吴明月,”陈大莲又想起来一个人“举人家对面有一个姓孟的绣娘,她有个女儿叫吴明月,个头很高,长得也美。我第一次见她还以为她有十六七,毕竟她比我爹爹就低这么一点,谁知道她才十二岁。” 陈大莲对吴明月记忆尤深,吴明月是个天生的高个子美人,她长得真美,是她迄今为止见过最好看的一个女人。 “她个头很高,说话孩子气,”她很善良,心思单纯,跟着柳七妹像她亲妹妹,不知道她如今怎么样了,她那样美貌的女子嫁到什么样的人家去了呢。当年一别就再也没见过了。 “再也没见过?你们没有再与举人家来往吗?” “今天是个好日子,改天我再与你说。”怎么来往呢,举人如今是生是死她都不知道,今天是她定亲的好日子,举人家的事改天再说罢。 “殿下、”王氏与丈夫朱见铎游玩花园,他突然说为朱厚灏选妻的两个奉承教授和底下的官员竟然都收有钱财,被府中右长史揭发上奏与他,他已经请奏朝廷再为朱厚灏选妻。 “此番再选妻妇,凡事随你打算。若有阻拦,与本王告知,为你做主。” “多谢殿下。” 朱见铎看着王氏,她十分欢喜,罢了,她想做什么他就帮她做什么。这次由她做主,再选不出合她心意的,这件事也不再能怪他。 “殿下?”朱见铎有些劳累,坐在亭中靠着椅栏瞌睡。 王氏看着年老的丈夫,想起丈夫年轻时候是那样的英俊潇洒,如今也成了老年人,老天真是谁也不饶过。 “拿千玉衣来。” 丈夫年轻的时候还爱胡闹,在花园游玩累了让人在亭中铺上厚厚的雪白色兽皮毯子,让同游的爱妾坐在栏杆处,他坐在兽皮毯子上把头趴在她腿上睡觉。其实他睡不了多久,一顿饭的功夫他就醒了,他就是胡闹游戏。 反之他从不让女人趴在他腿上睡觉,谁撒娇也不行。唯一一次的事件就是周氏撒娇要趴他腿上睡觉他不肯,周氏趁他有些累坐下时猛的要趴他腿上。 他立刻推开她,用了很大的力气,周氏的额头一下子就撞到石桌角上,鲜血直流。他倒还生气了,怒斥周氏,说若有下次就滚出王府,妾们听说后都不敢再撒娇要趴他腿上。 “惜卿,惜卿,” “我是雪妹。” 朱见铎又趴在她的腿上小憩时闭着眼抓住王氏的手突然叫武氏的爱称,她握住他的手,坐在他身旁的是雪妹,雪妹呀。 “殿下,” 他露出笑容,王氏突发奇想:武氏趴过他的腿上么,他趴过武氏的腿上么? ------------ 第十八章 乳儿可教 “尔掌管饮食,竟有如此差错?”肖氏听到帐外王氏召来了谁训斥,扒开一瞧看,江明珠。 “若还有如此事概,严惩不贷!”江明珠一言不发,但神情并无一丝羞愧悔错,依旧神态平静,姿态清傲。 “婢子告退。”江明珠的声音清脆响亮,犹如珠玉发出。 “姐姐快瞧,” 齐清珍站在后院亭中与朱厚钫玩耍,他是文道王朱佑櫎的长子,马上要过十五,依旧天真烂漫。他非要她瞧他最近学的一个小把戏,说是能徒手变出花来。 “姐姐改日瞧看如何?” 她觉察了到什么,一抬头看到了院门口的江明珠。她打发了朱厚钫,跟着一言不发离开的江明珠回到她居住的房里。 “六月六,我生时我父为兵马指挥。” 她们俩同岁,只差一月生,大眼睛的江明珠和她齐清珍的出生是天上和地下。一想起她二人刚结识时江明珠说她出生时的情景,真是眉飞色舞,忍不住的得意,好一顿摆耀。 当时,江家两代为官的家族里,所有人都官途通顺,结交甚远,家门兴旺,人口众多。若有什么事概要动用人时,用人聚起来比集会还多,连站的地方都没有来说她家热闹都不为过。 她母是父亲结发妻死后娶的,她是三个兄长后的第一个女孩儿。他们整个江家家族来说,也历来都是女子少,她祖父无姐妹,父亲叔伯们也只有一个姐妹。 到她这一代,只有她父亲和二叔生了女儿,别人都没生女儿,空羡慕。 听她说,她生那天刚好是六月六请姑姑。她唯一的姑姑是宫中女官没有回来,她父亲等在母亲的产房外听着她母亲的难受**一直不见动静。一个人在后院练习武艺解烦,吩咐下人生了以后再来通报一声就是了,没有其他事不要打扰他。 可练了半天还没人来告诉他生了,临近晌午回到书房中忍不住简单问了一下。听到还没生下来,她父不高兴的叹了口气,说了一句又准是个慢性子笨手脚的小子。 但是,真正的天意却是女孩儿。 “确是位小姐。” 又着急的时候,仆人欣喜若狂的来报,夫人生了一位小姐。听到她是个女儿时,她父先是愣住了,将信将疑的又问了一遍,得到回答还真是女孩儿时,她父亲突然没兆头的一掌拍向面前的桌子,高兴的狮子声大吼一句“好”,声音大的把周围人吓一跳。 “明珠,孩儿起名明珠如何?” 快步赶来,抱她时把平日统领千百兵马,威风凛凛刚强威严的她父江指挥激动的手直抖,像接一滴水似的不敢用两只手,把自己的袍子拉过来盖在手上才小心翼翼的接过去看她,目不转睛地看。一直看到天黑还不松手,永远看不够似的。 “明珠?” 过了两天,当看到他的女儿彻底睁开眼睛看这个世间时,他被那双眼睛迷住了。 那是一双从没见过的水滴滴的大眼睛,又圆润又明亮,黑光的眸子里透着无尽的灵气,好似两颗绝世明珠。 他温柔的抱着女儿,感激的小声对她说她是老天赐给他最好的珍宝。他为了女儿连说话都改了,在女儿面前从来不大声说话,更不会生气,说怕吓着她,这个改变在女儿面前做了一辈子。 女儿的眼睛很美,是最好的明珠。所以他不顾任何人反对,哪怕女儿大了也嫌弃名字太俗气,他就固执的叫她明珠。 满月酒时请了三个院子的人,人都说这比他娶两个妻还隆重。但来人中能走到她面前看她一眼的人寥寥无几,她父不准别人轻易看她碰她,别说一根头发,同在一个屋里也不行,护犊护的厉害。 家中人见此都说等她长大非得娇溺坏不可,但是谁也劝不动啊,她父亲就是娇惯她。 江明珠有四个兄弟,要什么父亲都一定会给她,先给,还是最好的,哪个兄弟也比不过她。 不但如此,家中所有人都偏爱她,她幼年过的最惬意美妙了。 “小小女子争权夺力成何体统!” 她和齐清珍都是从洛阳出来的两个女子,到过京师宫中,如今又到义州来。为的是实现一个志向,确切的说是江明珠的志向。 江明珠是个女子,当然也会被教过要做好媳妇,要三从四德,百依百顺,温存贤惠。 可是,到现在为止,江明珠的心思却是一心不可思议的想着她虽身为柔弱的女子但亦可如男子一样掌握权势,谋求权力。 “女儿比不得男儿差,如何不可为官有权势,一展才智!” 这种不同寻常女子的心思来源于她的亲姑姑江凤琂,姑姑是京师宫中女官,在后宫中颇有权势,甚至有时候能间接插手前殿朝政。 “不可如此狂妄。” 虽然没有亲眼见过姑姑的叱咤风云,可听的多了,对从小渴望也能当官有权力参与政事的江明珠来说,姑姑当官是对她极大的鼓励。她常和父亲说道她也要当官,但父亲唯独这件事不答应。 “已经这般大了?” 她不死心。特别她记忆深刻的那年,十岁,跟随父亲从洛阳去京师述职见到身着女官服对男子也能发号施令的姑姑后,她非常羡慕的拉着她袖子说她也要做官,叫姑姑提拔她,姑姑笑着低下身子抚摸着她的头说好。 “男子尊贵女子卑鄙,女子嫁为人妇,依附于男子方是人世正道。”她父亲一听姊姊同意他最心爱的女儿不成样的请求很不乐意。他姊姊江凤琂是父亲的心头肉,但从小就是个不听话的女子,当初执意进宫做女官侍奉后宫一辈子不嫁人,气的老父亲直叹气说她是不孝女。 “男子既是尊贵,为何寄身与卑鄙的女子腹中而生,岂非不是男子依附与女子?” 姑姑听了父亲的话脸色不悦,看样子正要回击父亲,她机智的脱口而出一句。 “乳儿可教也,可教也。”此话一出,父亲回答不出来,又羞又气,举手装作要打她。姑姑一把把她抱在怀里。 后来父亲跟她说,她姑姑入宫当年,正直世宗嘉靖皇帝由藩王入京为帝,宫中人心不齐,甚至暗流涌动。他为稳固皇位自然要重用亲信人才,自己的姊妹凭借聪明才智深得宠信,手握权力,在后宫也算是叱咤风云,甚至有些事上还能与前殿男官平起平坐。 “勿忘汝志也。” 她看着姑姑威严的神情又一次感觉到了女子做官是何等威风,叫人敬畏。夸她乳儿可教后,姑姑抚摸着她的脸告诉她不要忘了自己的志向。 “莫气恼。”齐清珍看她坐下后还是脸色铁青,亲自给她倒茶。 她们十二岁离开洛阳到了京师宫中,原本以为有她姑姑在该是仕途通顺。谁知,她姑姑身边已经有个叫巫莺的女子。她姑姑对巫莺的重任宠信远远超过她这个亲侄女,在宫中的仕途并不顺利。而且这些年在宫中做官的日子也并不像想象中的那么风光,齐清珍在内库做了五年的女史,抄了三十多万文字。江明珠去尚仪局也只是个司赞,后来两个人又掉了个儿,齐清珍去尚仪局做了司籍,江明珠又去抄书了。说是做官,其实就是和宫女一样为皇宫干活,地位只比宫女高那么一点点罢了。还想插手前朝事务简直是痴人说梦。 “陛下开恩,让你们为定王殿下做事,出去后不许大肆宣扬皇家秘事,谨慎为人,尔可知。”齐清珍开始迫切的想回家,可一进宫门深似海,白头宫女说玄宗,很多女官不到老死都出不去,没有丈夫没有儿女,能在青春年华时候就出宫的幸运儿只有寥寥几个人。齐清珍每天看到红砖琉璃瓦,想到自己一生就要默默老死宫中,她就无比绝望。 “谢陛下隆恩。”但是突然有一天,尚仪大人突然把她召到房里私下里和她说,陛下开恩,让她和尚宫局的司记江明珠一块儿出宫到义州的定王后宫做事。 “真是好命啊,幸得你是洛阳人。”齐清珍愣住了,怎么会有这样天大的好事,她可以辞官出宫了?她没听错罢? “出去罢,听闻定王殿下为人和善,你若是到他府中想回乡去,想必不是难事。”尚仪大人从来没有单独和她说过话,更不可能说这么近的话。她斗胆抬头看着她,尚仪大人的眼里竟然有怜爱和疼惜。 后来要出宫前发生了一件小风波,齐清珍才知道她为什么有这样的天大好事。是蓝道行道长为陛下预卜福祸时说近来天时不和,皆因阴气过盛,请陛下效仿宪宗皇帝放一些宫人出宫,以解怨气。陛下就让六宫放一些年纪大的女官和宫女出门。 原本她和江明珠正值年华不易放行,蓝道长后来又在陛下面前说宫中有两名洛阳女子为女官,八字与陛下和妃嫔不宜,也请求放出宫去,陛下想了一会儿,说定王在京中朝见,他元妃早逝,一直没有再立继妃,他夫人也多,后宫礼法不整,就赐给定王去辅助治理后宫。 ------------ 第十九章 一线牵 今年怪了,四月开始洛阳就雨多风大,每隔几天都会下一阵雨,伴随下雨而来的是好似秋末入冬的大风,又凉又刺骨。很多花草树木都在它们的威风下屈服了,不再盛装出头,变得萎缩。 “妈妈,” 晌午饭后,又开始下雨刮风,她带着孩子们路过后院,躲在一座亭中避雨时。不经意间低头,看到了池里种的莲花,有一株莲花盛开在风雨中。 是一朵纯白的莲花,花瓣片片洁白,莹莹如玉,纯洁无暇,宛如一个白衣仙子,十分叫人喜爱。但风雨无视它的美丽,一次次变本加厉更无情的吹打它,好像是想让一枝独秀不服管教非要在它们威风中盛开的它屈服。风雨跟它作对,它无奈的一次次的被吹歪身子,花冠乱颤。甚至有一次被吹歪的几乎挨着水面,枝干要断,谁看着都担忧。 但是,它在风中不屈,始终没被真正的吹倒。最后,雨过天晴,又笔直的挺起身子展出最美的自己。 “给,”她带着孩子们回屋去午睡,醒来以后两个大点的孩子已经把那朵荷花折回来了,放在花瓶里给她看。 “真好看。”她抚摸着两个儿子的头发,真好看。 “小姐,夫人请小姐过去。”青荷把花瓶放在桌子上,门外来了仆人。 “你来了四五天了,过得还好罢,我们家的亲戚家眷你都记下了吗?”她让青荷看好孩子,她随着仆人往前院去见她的“母亲”,楚瑾煊又给她找了个母亲。 “过两天,我们一定要去。”这个母亲对她也算不错,并没有因为不是亲生的就冷漠对待。当然,楚瑾煊送的钱财是一个重要支撑,另一缘由也是因为她的亲女儿厌恶她,两人几年前断绝来往了,她跟她说,那个丫头死在外边她也不会伤心的,她没有那个女儿了,不用担心那个丫头会突然出现,她以后就是她的女儿了。 “唉,”她让她坐在她身边看着她“这样的个头才应该是我们黎家的血脉,到时候让那群小矮子们开开眼。” 这话她每次见面都说,她的陪嫁银姨对她说,小姐的家族不论男女代代都是高个子,不管是嫁娶的女儿媳妇,生出来的孩子们个头也高。唯独她,在父亲安排下,嫁的丈夫相貌倒还俊俏,就是个头比她矮一头,生出来的女儿儿子最后也成了小矮子。 小姐和姑爷本来也算恩爱,只是生下小公子后,姑爷的丫头有孕了,小姐知道是姑爷干的好事,在月子里和姑爷大吵一架,带着儿女们回娘家说什么都不肯再回虎家。姑爷家请了几次请不回去,也生气了,说不要她了,把儿女带回去。小姐的脾气就是恼的时候软硬不吃,一个孩子也不给,也不给姑爷看。 “不要休妻,不要抛弃婉儿。” 姑爷也恼了,但他不敢写休书,因为两家老爷那时候都还在,不许他们分开。可小姐就是不回夫家,后来老爷劝她回去她也不肯,就是不愿意回去,老爷说怒了,给了她一巴掌,她哭着跑出家门住在外公家。 就在她住在外公家的时候,姑爷那个贱婢丫鬟竟然生了个儿子,老爷一看姑爷又有了儿子,叫夫人劝女儿带着儿女们回去,小姐还是不肯。两家老爷一商量,就把大小姐和公子先送回去,小姐说不定回心转意了。 谁知道小姐的脾气那么倔,两个孩子都回家了,小姐还是不肯回去,甚至老太爷劝说她两句,她一生气也不住外公家了,自己出来住,老爷夫人都被她气病倒了,说没有这个不孝女。 后来,夫人病的重了,先去了。临终前哭着求姑爷不要休了她的女儿,不能休妻,姑爷答应了,也服软又求小姐回家。小姐本来也要松口了,谁知道那个贱婢又生下来一个儿子。小姐又气急了,和兄长送夫人灵柩回老家后和大小姐直接住在老家了,怎么都不肯回去。姑爷也死心了,也不休妻就这么让她挂着正妻的名头,再也不理她了。 “母女俩越发厌恶彼此,大小姐离家而走,再也不回来。” 本来大小姐和小姐母女俩是很亲近的,把她和公子送回虎家的那天,大小姐偷偷跑出来找到母亲,说一定要和母亲在一起。小姐抱着大小姐哭着说她就剩她了,以后母女俩永远不分开。后来因为个头的事两人闹翻了,大小姐小时候看着个头还行,八九岁的时候个头和同龄女孩子比着高一头,十二岁以后却不怎么长个子了。夫人急的很,找大夫给大小姐看治,给她喂了不少药汤药丸。大小姐被折磨的苦不堪言,最后在十六岁的时候和夫人大吵一架,跑了出去,竟然在没有父母媒妁的大忤逆下嫁给了一个开杂铺的,把小姐气的半死,让人带话给她,她以后没有这个女儿了,死在外边不要回来。 “姑爷在大小姐四岁以后就没再见过她,”银姨把来龙去脉告诉她“你就是见到姑爷和虎家的人也不用怕他问起以前的事,就推说记不得了。” “等小姐和公子得了家产,”姑爷快不行了,虎家的人写信让小姐带大小姐回去,夫人也很想见见儿子,给儿子撑腰夺家产。那个贱婢的两个狗崽子在虎家作威作福,把公子这个嫡长子挤到一边,小姐好几次想把公子带回来,到底是虎家的骨血,人家不肯也不让她见,欺负的更厉害了。 “这是大小姐的镯子,是姑爷给的,”银姨拿出来一个盒子,打开一看是两个白玉镯子。 “戴上罢,”银姨她右手手腕上怎么带着一条红绳,颜色有些旧了。 “你适才带领着小厮出门寻乐,出门之时不还精神气足吗?” 田智疆一大早外出,泱泱而返。祖母武氏刚食饮完毕,陪嫁丫鬟元英与她捶肩。听到孙子嘿然不语,她闭目问去:“你这又是怎的了?” “唉,”见孙儿不在意的端来茶水自饮。武氏看着这不长本事,连相貌和精神头,这人的本相之物,也都低于徐氏姐妹孙子的她的孙子。 “咱明律令:男女婚配,男子十六,女子十四。你都在二十三了,还没娶妻”武氏叹息:想来自己嫁入田家多年,从夫婿,儿子,到眼前这个还不懂事的半大孙子,她操持后府前后有三十余年。 除了其中有七八年时候,儿媳在家时勤持家事,她清闲些许。自儿媳走后,她又重来替孙子打理后府,其中辛苦那是几词几语能说的全? 她的气火无处可烧,只能自烧心血。因为孙子还在如此受苦:没有正妻也无侍妾,子嗣更无想念。 也并不是与他没有提过亲事。只是一般的大户人家小姐都是娇生惯养,不与擅长照料家中的琐事。也有闺秀小家碧玉,却不合孙子心意。 你歇会儿罢。”看孙子出去一趟似来无愉悦之意,武氏摆手哄他出去。 “周家?”武氏心中为田姓一脉开枝散叶和愿得良妇为孙子撑的门户的良美心愿更加迫切。这次便硬定决心,定要一户人家的女儿坐镇家中,带来福缘安乐。 “不知此女到底是何样女子。” 武氏沉声悄息的拿来得到的一张生辰八字:听说城东周家有个女子今年夏初刚好就满十七了。 早先也听过这周家代代读书人,家教甚严出好女,万金难求。现在周家有四儿一女,女儿最幼。听说姿貌美妙,聪贤明慧,又有不卑不亢的气势。 “但得一贤妇,与我府结来繁福,求来列祖列宗保佑。”武氏香火供来先祖,虔音盼的黄泉之人得到音息,与她暗中助力。 “此行定是必得其愿。”元英给她沏茶:“听闻周先生要为爱女择得称心夫婿,花费良久。女儿都十七了,哪能再在家中度日了,怕是今年就要将她嫁为人妇。” “说来也是。”武氏此番回乡,七八分心意就是想得周家的女儿为府中主妇。既不失了身份也得到了好孙媳,也是洛阳乡人,何乐不为? “小姐说的是。”元英长相圆润却和武氏一样透出一股英武之气,她们俩年岁只差一岁,已经相伴四十多年了。元英的双目也还活泼明亮,头发也是乌黑整齐,说话清晰响亮果断。 “这孩儿,”武氏一双明眸看去坐在外边高椅上去逗玩学话鸟的孙儿,想起了一事倒又开始欣慰起来:“如今总算长得像个男子了。他十二岁那年,还是身量瘦小如鼠,肤色枯黄。少言寡语,少进饮食,每日只拿着金哥鹦鹉在房中独坐,是也不是?” 那时候一身的锦华衣裳却难掩她这孙儿身内的满腔凄凉,但她不能随了他这样下去。 “小姐,你不知夫人她在那庵中每日费身清扫枯叶,每食——”昨日元英去见了武氏出家修行的儿媳,看她高兴了与她说来两句。 “谁准你去看她了?不过是死了丈夫,便自作主张说是看破红尘,要在庵中苦菜涩汤,清灯孤房磨平心思。放下三个年幼无知的骨血又去作孽,当没了一缕青丝就真绝了人世牵绊不成?” 武氏一听就火气上发。当年,她儿田玉松下葬后,为了找一言不发就不见了行影的儿媳张氏费了许多精力,才在两年后发现她在洛阳的一家庵中度日,她倔强的不去瞧她也不劝她:“她当是没了这三块心头肉,那般的狠心。那老身就把他们当自家儿女,养他们成人成家,给他们婚嫁生子。这家中离了谁,只要顶梁不倒,我孙儿们还在,我府基业就再顺丰百年。” “小姐,”元英知道小姐遇到事理时口中是倔强严厉,寸理不让,但其实平日为人倒是宽容慈爱。她只是看着还是喜爱玩耍不成人的孙儿,心中有些酸楚:丈夫归了西天极乐之后,她一家妇人,将儿子提养成人,娶儿媳那日,她便将后府大权悉数交付儿媳,从此不再与晚辈一桌算账。 她的儿子田玉松去了以后,儿媳擅自出家修行,丢下两个儿子和刚断奶的女儿不管不问,大公子田智疆受到的打击最大,每日的食量用“小肚鸡肠”半响吃来三颗米,滴水不进来形容也不为过。小姐为了让他吃饭什么办法都用了,直到孙儿埋头大口塞饭,大嘴添汤,她眼泪都下来了。 “公子他、”元英看着田志疆拿着鸟笼去前边了,左手腕上的红绳若隐若现。她也不敢肯定,只是模模糊糊的听他的贴身小厮说过,他以前总是到一户人家的姘头门前走动,好像是对人家有意思,左手腕上的红绳似乎就是那姘头给他的。这怎么行?清清白白的女孩子他不喜欢,去喜欢别人的姘头,听着就丢死人了。 ------------ 第二十章 故人 “他们分家产,咱刘家去做什么?”陈大莲和刘玉把被子角儿缝好,折好放进嫁妆箱子里,坐在对头的母亲汪氏告诉她们一件事:城东头九云街那儿有户姓虎的,家主怕是不行了,家族亲眷都在他家等着他说最后的话,这两天也派人说要他们刘家人快去一趟。 “那家的老太太是你爹爹的亲姑姑啊,是娘家人,”汪氏说起这话只觉得恶心,虎家在老一辈的时候是一般人家,老一辈还算讲亲情,时有来往。等到这个当家的上来,竟然对她公公刘老爷子说:大舅,我妈妈是老大,论理是比你大两岁,虽然外甥合该瞧舅,可我妈妈到底也是年长的不,不该我们年年来瞧你老人家,今年就算了,以后就免了罢。 这话说的,老爷子气的好几天没怎么顺气儿,后来就慢慢的算是断绝了,直到那家老太太快不行了,老爷子才去了一趟见了一面,没想到姐弟一说话,老太太又精神起来了,活到了现在。 “你爷爷说好歹亲姐妹,他年纪大了腿脚走不动了。你爹爹是老大,虽然人不在家,不能失了礼数,带你弟弟去也算作数。”刘仕章已经随那位大人去开封府了,走了十六天了,走的第九天竟然托人带回来五两银子说是那位大人赏的,汪氏的心里这才有点放心,这次没吃亏。 “那老太太说也带你们姐妹去让她看看,”老太太鬼门关走了一遭后想的明白了,她也开始想着两家要重新走动了。谁知道儿子攀附上了湖广来的一个大官,带着一家跟着人家去外地了,借势慢慢的做生意,又和一家姓黎的大商贾家的女儿结成夫妻,发家了。 “听说那黎家的小姐脾气大得很,时常嫌弃他,后来生气带着女儿回湖广的娘家十几年不来往,”虎家衣锦还乡,盖了大门院起了高楼房,丫鬟婆子小厮管事一堆,实在是风光啊。 “姑姑,”汪氏这次雇了一辆马车,他们家在城北,走过去太慢了,人又多,走着过去看着也寒酸,坐骡车和驴车也不好看,干脆咬咬牙雇了一辆马车。 “这是你侄子,大侄女,二侄女,小侄女,”汪氏带着儿女们来到正门,门口看门的小厮进去通传后,把他们引到北边的一个侧门进去了,左拐右拐,走了不知道多久的长廊,路上碰见十来个丫鬟,进了三四个院子门口才终于来到一个雅静的小院子,进去先看了刘仕章的姑姑,又被她带着去了一个大点儿的院子,进去一个香气腻人、摆设众多的屋里,一个看着有三四十,脸色焦黄的中年人靠着被枕半躺在床上,看到他们进来,眼神示意让站在一边的四个丫鬟把凳子搬过来让他们坐下,先开口虚弱的叫了一声嫂子。 “劳心你们来看我,快坐罢,”他眼神看着她们姐妹三个“多好的姑娘们,嫂子真是有福气,都出嫁了没。” “老大都有孩子了,老二今年就能、” “让开,”汪氏话没说完,就听到门外有人大声训斥看门的人“夫人来了还不让开,” “老爷正在见客人,” “客人、”一个妇人的声音响起“家里来客人了,我们母子怎么能不来见见亲朋好友、” “这是你大舅家老大家的嫂子和儿女们,”门被推开,一个高个的中年妇人带着一男一女走了进来站在帘帐外,刘玉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表叔,他露出十分厌恶的神情,再看了一眼姑奶,也是强忍着厌恶。 “原来是大舅家的嫂子和侄子侄女啊,”那妇人进来直接坐在了床头的高凳上“一直没见过,劳烦你们今日来看望他,” “智儿、红儿,过来拜见你们的婶子和姐妹兄弟。”那两人进来了,刘玉姐弟们赶紧起身,等着他们先施礼再回礼。 “哎呦,”汪氏不禁吃惊起来,虎家的儿子长得也不错,虎家的女儿长得这么美啊,虽说这个表弟长得算是有些好看,弟媳妇也是颇有容貌,可这个外甥女长得也太美了,个头还高,有五尺高吧,恍如仙女下凡啊。 “我已经备好车马,请嫂子不要拒绝我的一点心意。”又说了一会儿话,汪氏起身告辞,虎家人挽留他们吃饭,汪氏委婉拒绝了。黎氏和儿子亲自送他们到正门口,让人打开正门,打开正门后,一辆锦罗绸缎装饰的两匹马拉的马车出现在眼前。黎氏请他们坐这辆马车回去,汪氏说自己来的马车在北门那儿,黎氏已经打发那辆车走了,就坐这辆车。 “你怎么了、”汪氏拒绝不了,带着儿女们上了车,车里的轸上的垫子软和舒适,马车还特别稳,人少的街道跑起来也没有很大的颠簸和晃动,舒适的刘玉想瞌睡。 “二姐,”到家后刘玉看陈大莲的脸色还有些奇怪,怎么了,刚才看到虎家女儿的时候她就有些奇怪。 “她就是吴明月,”她低声告诉她“她怎么成了你的姐妹?” “吴明月、”刘玉有些想不起来,陈大莲一提醒才记起来吴明月是谁,她是吴明月?她不是有母亲的吗? “是啊,”陈大莲疑惑,吴明月怎么成刘玉的表家姐妹?她好像不认得她,就像是初次见面的陌生人一样。 “又碰见旧人?”青荷把拨浪鼓递给康儿逗齐儿玩,夫人回来后跟她说又碰见以前认识的人。 “是啊,”她见到陈大莲的时候也是暗地里有些害怕的,怕她当面说出来她们的往事,好在最后她也没说什么。怎么会老是碰见以前认识的人,洛阳快十万人口,偏偏认识的人不停出现。 “夫人,”青荷给她倒茶,等这里事了了,拿到身份证明,他们就到别处去,再也不回来了。 “说是老爷不好了,小姐快去罢,”她刚回来他就不好了,他似乎没有认出来她不是他的女儿,还给了她不少财物让她花销,他对他的女儿还挺好的。 “老爷,红儿来了,”她赶紧去和见过几面的弟弟扮贤子孝女,青荷打听过了,她那个弟弟也不是什么好人才,仗着父亲有些钱财也不读书也不学做生意,一味的胡乱挥霍,吃喝玩乐样样精通。他也不是被两个庶子欺负,反倒是两个庶子被他整天用嫡子长房的身份欺压。后来,他父亲看他实在是不成样子,就把他的钱财缩减了,让两个庶子管理一些生意。他平日里花销那么大,猛地缩减实在是无法支撑他的面子,他就向他的母亲伸手,他的母亲觉得对不起他,就尽量自己节衣缩食也把不多的钱财给他。这次楚瑾煊送给她的钱财多半也是让这个不成器的弟弟挥霍了,昨天他还伸手向她这个姐姐讨要父亲给的财物。 “爹爹,”才第三天见面她竟然很熟练的就喊出了爹爹,喊完眼泪就流下来了。 “都出去罢,”他握住她的手让其他人都出去,只留下他们“父女”。 “好了,”他看其他人都出去了松开她的手“哭我这个假爹爹哭的还挺像样的。” 她止住泪水,他看出来了? “谭相忠我也认识,我知道你是谁,小娼妇,你胆子倒挺大的,”她心头一惊,他认识谭相忠? “你怎么不跟他了?”他抬起她的下巴“真是个美人,怪不得,” “你想怎么样?”既然认出来了,她还装什么。 “我都认你了还想怎么样,”他冷笑一声“当然是要你做我的女儿了。” 他不会是想让她扮女儿给他最后的温情罢?看他现在的样子可不像啊。 “拿好了,不要被他们瞧见了,”他从床里边拿出来一个小荷包“等丰儿和庄儿回来给他们,否则,我就叫人去请谭公子来。” “藏好了。”好像一张纸,难道是银票地契什么的? “来人,去给小姐把我送她的东西拿来。”他也是没办法了才托付外人。妻子依旧那么强势那么讨厌,回来三天就伙同儿子把他身边忠实的奴仆全都换了,他母亲来这里她也必在身边,清儿也被关在屋里了,两个儿子都在外地,他被她孤立起来了,只能见他们母子和她。他没想到她动作这么快,她知道他藏起来大部分钱财,现在已经和老大满家找呢。当年他没办法休她,后来心软也没休妻,导致现在她就还是当家主母,他一死,她绝对不会饶了清儿母子三个。 “他和你说什么了?”她这次把他这个父亲送的财物送给了弟弟一些,她的母亲问她两人说了什么,有没有把田地宅院银庄的票给她。 “没有。”她把荷包藏好了“只说了一些对不起我的话。” “老东西,”弟弟恨得攥着拳头“到底把东西放到哪里了。” ------------ 第二十一章 何处寻 “大莲,大莲,”刘玉一大早起来去找陈大莲做饭,家里找了一圈没看见她,大早上去哪儿了。 “二姐,”刘玉正纳闷呢,听到她的声音,好像在墙那边?她去隔壁做什么? “一会儿就回去,等我。” “我去说话了。”陈大莲一大早起来去后门那儿的菜地里摘菜,柳七妹不知道去哪儿刚刚回来,路过门口的时候两人相视一眼,柳七妹立刻认出了她,开心的很,让她进隔壁两个人说了好大一会儿话。 “说起吴明月她面上回着淡淡的,可看得出来眼里是担心她的。”她跟柳七妹说自己看到了吴明月,柳七妹先是一惊,马上强作平静,说也好几年不见了,不知道她近来怎么样了。 “二姐你瞧瞧,”吃过饭陈大莲又开始读书练字,她近来很是努力,不会的字就问刘玉和弟弟,写的字开始有模有样的。汪氏也鼓励她好好学,大莲的父亲在她订婚那天晌午吃过饭一声不吭带她母亲走了,大莲追回老家哭了一场,回来后就变得更坚强好学,凡事能做最好就做最好。 “姑姑,”过了一会儿,有人敲门,汪氏开门一看是老二家带着公公婆婆来了,还有上次送他们回来的虎家的人,马车就在外边,请他们立刻就去。汪氏明白那个虎表弟怕是熬不过这两天了。 “怎么不见你家小姐呢?” 他们去了虎家先到姑奶奶那儿安慰了一番,又去表弟屋里看了看,已经是人事不知吊着最后一口气了,弟妹和外甥坐在他身边流泪,陈大莲看了一眼,吴明月并没有在这里,刚才也没有在其他地方碰见她,找着一个丫鬟询问了一番。 “父女相见没团圆几天就要天人永隔,大小姐是太伤心了,哭的身子虚弱起不来。”陈大莲觉得奇怪,虎显飞应该不是她亲爹,她不会哭成那样罢? “夫人,楚瑾煊又派人来催要那东西,”她看着手里的纸张,就是荷包里掏出来那张,画着很多奇奇怪怪的像是咒语一样的图案,还有似乎用针戳出来的一些小洞洞,难道是他们父子之间的密语。他的两个庶子再过三五天就能回到洛阳来了,到时候交给他们? “告诉他,正在取的路上,三天后给他。”她折好纸张,心里有了个主意。 “你说什么?” “我看到的确实是阿桥。”张氏肯定三天前自己看到的就是外甥女白桥。那天,她送大夫出门问了女儿真实的病情后,难受的走到后门外边背对着人流泪,一辆马车经过,风吹开车窗,露出坐在马车里的人。只那一眼,张氏就惊讶的发现坐在里边的人是她的外甥女白桥。她二话没说急忙跟上,扒住车子不让走,她掀开车帘看着她,从袖子里掏出来一两银子给她,这一看她更加确定了。阿桥长大了,她的样子和她的外婆夫人邬氏年轻时候的画像一模一样。 “怪我,怎么成了哑巴?”张氏当时因为震惊头脑嗡嗡作响,愣在那里不动了,竟然没说话就被赶车的推到一边跌倒在地上还是发愣,等有人扶起她回过神来后,那辆车就不见了,不知道去哪儿了。 “你看,” 张氏以为自己做了个白日梦,可是路人扶起她的时候,她身上掉下来那块银子,她知道不是梦,就是阿桥给她的。 “还是告诉他们罢。”菊正相信妻子的眼力,他们俩从小一块儿长大,妻子的眼力一直都很好。她不仅能看到远处水里的鱼,深色草丛里的鹌鹑兔子野鸡,绿茵里的螳螂,更绝的是凡是她认识的人,不管是侧脸还是身形举止,人再多,她一个也不会认错。小时候每年进城看烟花,很多大人都要看她去不去,孩子们顽皮的跑开了或者与大人们分开走散了,她只要站高点儿就能从人群里看出来,她的眼力不会错的。 “嫂子,你是说,真的?”白哲激动的想握住嫂子张氏的手,前些日子他们偷偷去婶子遇见女儿的地方打听,一无所获,他们又去见了婶子,又听婶子说了一遍遇见女儿的事,他们又去了一趟还是什么也没打听到。妻子觉得女儿离他们很近,就是找不到她,要再次急疯了,这么多年来女儿一直活着,她到底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啊。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菊正看着妹夫欣喜的样子,外甥女刚失踪的时候有什么消息他们俩都很激动,妹妹一天到晚在外找女儿,从家门口找到乡间田里,拿着她母亲的画像见人问,甚至帮别人找到过孩子,她的女儿还是没有回家。外甥女失踪一年后,那具穿戴着外甥女衣物首饰的尸首出现,妹妹看了一会儿后摇头说不是她的女儿,转身就晕倒了。醒了以后大喊大叫不是她的女儿,不是她的女儿,谁都劝不住,最后强行给她喂了最厉害的安神药,她才平静下来。 “什么?阿桥拿走的?” 妹妹在家发狂了一个多月后,一天早上又平静的重新拿上画像出去找女儿了,四年前她的眼睛就很难受了,但是她不肯医治,要不是被妹夫强行带回来,她是不会回来的。所以再说什么消息,都不能让他们再这么激动,看妹夫这么激动和欣慰,似乎他已经见过她了。 “嫂子,”菊樱握住张氏的手痛哭,为什么那么多人见过女儿她怎么不回家呢?她那时候已经八岁了,她和丈夫都教过她家住在哪里,父母是谁,父亲官职是什么,她不会都忘了罢,还是说她找的是以前的家,可菊樱每过一段日子也向以前那个家里留下的人打听女儿有没有回来,都说没有。 “孩子会回来的。”张氏抱住菊樱安抚她,孩子会回来的。 “大哥,这是、”菊正沉默了一会儿把白哲叫出去,拿出来一样东西,白哲一看吃了一惊,是一封血书。 “是咱们的一个朋友的,他拿给我的,”菊正告诉他,确切的说是一封仿造的血书,字迹不是本人的笔迹,但是和原件的内容一模一样,闻了一下血手印的地方,不是血,是颜料的臭味儿。 “借银一千两,明日寅时来取,原物奉还。”他又拿出来一封信,是这人的小厮在门口收到的,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男人低声说是要紧的东西给家主,说完把一个小匣子塞给小厮转头走了。 终于出现了,菊正这下明确了东西的确不在楚瑾煊手里,以为盗贼有下落了,通知上头派人来抓,不管是不是进密室的人,肯定能顺着蛛丝马迹查出来的。 那晚,到了寅时并没有人来,又过了三四天还是没有人,上边有事抽走了大部分人,就留了三四个跟着他。到了第五天晚上,守在被威胁的那人家后门的菊正听到门外好像有什么声音,他悄悄开了门,看到不远处好像有个黑衣人把另一个人捆起来了,他直觉这两人和送信人有关系,带人去查看,那人往这边看了一眼,拖着另外一个人就往河里走。 走近后看那人把人拖到河边扔到一条小船上,正要划船离开,他一把抓住船尾。 “你是什么人,是不是送密信的人?” 他带了一个人,船上的人跳下来不过三招就把带来的人打到地上昏过去了,回头对付他的时候从袖子里抽出来一把短剑刺向他,他躲开了,那人赶紧跳回去划船,他也跳了上去,一把抓住船桨,两人对峙着互拉。他一惊,这人力气不小啊,很轻松就把他一把拉过去揪着衣裳推到河里了。要知道他可也是习武的,有力气的,平时还干重活,能轻易在力气上胜过他的只有他的妹夫白哲,他们白家世代都是天生的神力,比别人力气大,掰手腕扛东西,彪形大汉都不是对手,他能抗动一百多斤的东西,妹夫就能轻松拿起来。 “女人?”他在水里扑腾了两下就平静下来又扒住了船尾,那人又想拿剑刺他,却突然嗯了一下,他立刻听出来是个女人。 “你干什么?来人啊,有人调戏啊,来人啊,”突然有人走下来在后边拉他的衣裳,这猛地一喊把菊正愣住了。 “快跑啊,”后边的女子突然冲船上的黑衣人喊了一句,黑衣人犹豫了一下,划船带着被绑的人离开了。 “你是说,那个人是、宝宝?”菊正想去追,他身后的女子松开手也跑掉了。如今听妹夫这么一说,他怀疑那天那个黑衣人可能就是他的外甥女白桥。 “老爷怕是真要不行了,请小姐还是去一趟罢。” 青荷给她揉肩膀,她现在很累,虎显飞也不是她亲爹,再让她去看一次亲人们生死分别? “爹爹,爹爹,”她还是来了,刚走到屋门口就听见里边她的“好弟弟”嚎啕大哭。 “我的儿啊,我的娃儿啊,”下人把哭的死去活来的老太太抬出来了,她走进去,跪在“父亲”的床边也哭了起来,猛地感觉有人在看自己,一回头,刘玉正在看着她。 ------------ 第二十二章 梦境 命运 “嫂子,烦请你带路请大舅们过来,呜呜,” 汪氏带着儿女们回家,虎家办丧礼人多事杂,姑姑昏倒出不了屋,弟媳妇黎氏让她先带孩子们回去,明天派车马去接公公兄弟三个,亲外甥没了,舅舅们怎么能不来? “快坐下喝口水。”汪氏带着儿女们回家,正要歇一会儿,秦致英来了,给刘家送一筐自己家初熟的樱桃。 “妈妈,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举人。”汪氏进屋拿茶叶给未来女婿泡茶,让女儿跟着拿个好点儿的茶壶。刘玉一边找一边和母亲说话“一点儿架子也没有,还会种地栽树养牛羊。” “你看过几个举人啊,你这个大哥会的能处多着呢。”汪氏看着院子里和女儿大莲说话的秦致英,发现两个人还挺般配的,都是圆脸,大鼻头小嘴,个头身材也差不多,有夫妻相,真是天生一对。 “你的裙子怎么还是这么臭,一会儿再拿到外边点香熏熏。十三晚上到底去哪儿了、”汪氏翻着茶叶打开一个柜子“咱们从你爷爷家回来路上,你说急着尿尿,怎么去那么久?” “妈妈,”刘玉一惊,背过身娇羞的说道“说了去尿尿嘛。” “都有河里的臭味儿了,”汪氏把挨着的衣裳都拿出来“都沾上气儿了。” “妈妈,妈妈,”陈大莲突然跑进来着急的跟汪氏说“致英哥说他有个好友刚从开封府回来,与他闲聊,说爹爹,爹爹突然不见了。” “怎么突然不见了?这驴头货!怎么又不让人省心呐!” “说吃过晌午饭还见着他,傍晚就突然不见了,过了两天李大芒也不见了,那位大人也说不知道去哪里了。” 汪氏赶紧把秦致英叫进来说话,他小心告诉准岳母汪氏有个朋友从开封府回来,两人闲谈,他说自己定亲了,说准岳父是刘仕章,朋友一惊告诉他一件事,说他前些日子去卫所做事看到他的准岳父了,两人还同在一个屋子写贺启,第二天晌午饭还见到他,傍晚就不见了,那位大人派人寻找,找了三四天也不见人,又过了两天他的同乡李大芒也不见了,说他是偷盗了府里的财物逃跑了,人开始猜测刘仕章是不是他的同谋。 “妈妈不要急。”汪氏急的哭了,这驴头货去哪儿了,才去一个月人怎么还不见了?刘玉和陈大莲安慰母亲,一会儿让舅舅找人去找,雇两匹快马日夜兼程去那儿问问。 “婶娘你别急,我这就去请舅舅他们。”秦致英让陈大莲和刘玉在家陪着母亲,他去请舅舅们。 “他是谁、”陈大莲送秦致英出去,出去一看,一个蓝衣道士站在街口,似乎在等秦致英。 “他也散心的?”秦致英告诉她这是他修道的时候同一个道院的挂单道士,叫徐升,陈大莲看着这个人,不会又是一个散心的道士罢? “他以前是修佛的,后来才入道的。” 陈大莲走近两步看着这人,二十岁左右,眉目清秀很斯文,还带着一点儿贵气。他竟然跨道佛两路,想必是如今的达官贵人都尊崇道教,他瞧做和尚不得民崇改了行罢?还挺会,看风使舵,随波逐流的。 “他可是真赎罪孽,”秦致英是去散心的,他可不是,他来真的,每天早晚用荆条抽打自己的后背,抽打十下,朝南磕头十下。 “这是什么赎罪,若真有心,不如留着好身骨多做善事,也好比过他这样折磨自己,他这样岂不是疯子、”陈大莲觉得这人举止古怪。 “有道理。”秦致英和她告别走向那人,说了几句话两人分开了,过了一会儿汪氏的大哥先来了。 “婶娘,李大芒在家,我路过他家门口看到他了。”汪氏站起来要去李家找人,李大芒回来了,她的丈夫呢。 “我与他理论,询问他知不知道叔叔下落,他说叔叔得了好差事,要受重用了。”刘玉看着他的衣裳,左脸颊有点儿血痂,红肿起来了,衣裳也有烂的地方,他是跟李大芒打架了罢。 “我问他是什么好差事,他不肯再告诉我,和他老婆一块把我轰出来了。”陈大莲赶紧给他拿药,他那个消瘦身子还跟李大芒那个胖子打架? “我带人去。”汪氏的大哥决定带人去问问,妹夫真不让人省心啊。 “他说那位周大人要妹夫去外地给他办一件事,事成之后有重赏,去哪个地方也不知道。” “十天了,”汪氏听了大哥的话更担心了,丈夫一个文弱书生,连杀猪都不敢看,抓鸡都抓不到,除了抄抄写写他能做什么事,外地又是哪儿? “刘先生有千金吗?”刘仕章看着眼前的红牡丹花有些恍惚,他三天前刚到这里,把周大人的书信交给这位大人,这位大人阔气的赏了他五十两银子可是不准他走,把他留下了,说过些日子再把他送回去。 “小人有三个女儿,”刘仕章现在很想回家,其实陪同那位周大人后他就有些后悔了,倒不是说周大人官威大,相反的周大人身子骨不强,甚至比有些女子还柔弱,平时都不怎么走路,出门就坐轿子或者马车,对待他也以礼相待。但为人刚正不阿,不懂圆滑,性子耿直,在开封府得罪不少人。那天突然把他叫过去,拿出一封信交给他,说劳烦他立刻启程到义州交给他的兄长,趁着午时后门守卫换班有一盏茶只有一人值守,他引开那人,让他秘密出去不要与他人知道,给他三十两银子,雇一辆马车,沿途走大道,不与人说话。 “适有人家吗?” “长女已出嫁,二女刚定了亲事,小女待字闺中。” “待字闺中?在洛阳家中啊?”周大人的兄长收到信后立刻派人出来把他迎了进去,询问了弟弟的一些近况后握紧拳头猛锤了一下桌子快步走了出去,后来他被安排在一间房里,三天里除了上茅房不许出门,今天招他来又询问了一些他周大人的事后又询问他家里人。 “正是。” “小千金年岁几何?” “十八,”他真犯愁啊。 “十八?”这位周大人回过头来,犀利的眼神让他害怕的低下头去,这位周大人可真是很有官家气派。 “近来定王府里有位镇国将军适龄选婚,昨日到本官府里询问一番,本官家里只有两个儿子,以后,刘先生要在我这里做事,何不将小千金带来一试,平步富贵啊。” “周大人、”在他这里做事?他是效忠那位周大人,过两天他就回去了。 “我弟弟将你举荐与我,我自是要多多优待,”刘仕章更疑惑了,让他跑这么远,那一封信里还说了让他为他哥哥做事吗?出发前没说过这事啊。 “大人,小人非是本地人士,又受了贵弟周大人的照拂,”他小心翼翼的委婉拒绝“小女年岁大了又姿色平庸,且性子倔强为人粗鲁,不配大人劳心劳力,小人过两天就回开封去,不在这里烦扰大人了。” “刘先生为人温和恭顺,诸事谨慎,怎么会养育出粗鲁的儿女?再说,不过是让千金前去一试,若是不成,本官为她再择一良婿。”他面露悲伤“刘先生还不知道?我弟弟在开封府暴病而亡了。” “周大人,仙逝了?”刘仕章不敢相信,虽然他身子骨弱,可衣食住行十分小心,各种滋补的药物都随身带着,怎么会突然暴病而亡? “刘先生就在这里暂住罢,我派人接你夫人儿女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刘仕章细细回忆周大人那天的样子,和平时一样啊,他还服了一丸人参养身丸呢,气色不错啊。 “乘船过日月,嗯,南方贵胥?”这位周大人转身离开了,留下刘仕章还是一头雾水,到底出什么事了,周大人怎么突然死了呢,怎么就举荐他到他哥哥这里做事呢。他想不明白,回头回房的时候,想想妻儿们他更后悔了,就算一辈子秀才又能怎么样,在家和妻儿每日团聚,粗茶淡饭享受天伦之乐也挺好啊。 他正后悔呢,扭头看到池塘里那个石雕,是一艘船,船里放水养荷花,日头刚好倒影在水里,活水一动,这船好像也在动,他随口说了一句乘船过日月,猛地想起了二女儿那个梦,又想起妻子曾经说过请高人算卦,说女儿要嫁南边,将来贵不可言。 “难道、”他赶紧摇头,别做这个春秋大梦,伊王府因为他女儿十八岁还看不上没有登记在册呢,这边定王府又怎么会当回事。再说周大人只是说说玩笑罢,他那么大官怎么会当真呢,过两天他就辞别这里回家去罢,他真不是当官的料子,别妄想了。 ------------ 第二十三章 齿轮 纸钱落在银盆里还往上飞舞,灰烬像黑色的小虫在满屋飞,香雾缭绕,惹得刘玉眼疼揉泪,明明她一点儿也不伤心,只因为她小时候就有这毛病,没法在香火的烟雾里久站,她的眼睛会不由自主的发疼流泪,十分难受。 “二姐,你看,”陈大莲示意刘玉看跪在外边灵前的两个庶子中的老大虎智丰,他看吴明月的眼神不一样,他亲爹死了,他却哭着在偷瞄他的大姐。他大姐还微微低头回应了他的眼神,掩面做哭状走到他身边停了一下,手里的手帕掉在地上,刚开始他还是哭,边哭边挪,最后用衣裳把手帕盖住了。 “二姐、”刘玉抿紧嘴轻视的看向吴明月,吴明月发现后不在乎的回看她,陈大莲觉得两个人怎么好像在斗气一样,她们俩私下里还说过什么话吗?她们俩应该不太熟啊。 “二姐,二姐,”陈大莲又赶紧推她,她回头一看,一惊,楚瑾煊来了?他怎么来了?她赶紧低下头去,生怕他再扭头看着她说什么过分的话。好在虚惊一场,她偷偷看他,他脸色凝重的上了香就出去了,一眼也没有看她。她松了口气,这么多天没见他,他已经把她忘了罢。 “哎,这儿人多,姑娘可别乱嚷嚷坏了名声。”过了一会儿,刘玉实在难受,母亲让她出去透口气,她刚到一棵树下出了几口气好受一点儿,一扭头楚瑾煊突然出现在身后,吓她一跳,想走,他拿扇子拦住她,她想说两句,他又打开扇子遮住她的嘴。 “你对别人有礼,”刘玉不耐烦的推开他的扇子,转身就走,他追上她“怎么到我这里就这样不讲礼呢,毁坏了我的扇子,怎么赔啊?” 刘玉快步往前走,赔什么、他一天到晚拿着那把旧扇子,老是喜欢拿扇子拦着别人或者展开遮嘴,烦人。 “程公子、”刘玉停下脚步,他想说什么? “一直没来信罢?” “那又怎么样,我们又没有定亲,他不写信有什么怪的。” 她还以为他想说什么,没来信怎么了,两个人又没有像大莲和秦家大哥一样正式定亲,他给她写信反倒是失了礼仪。 “不如我去提亲,你嫁给我啊,”刘玉回头疑惑的看着他,她到底是哪点入了他的心里,他干嘛缠着她啊。 “我是真心对你有情,”楚瑾煊直视她也不怕丑“做我的妻子有什么不好?我的相貌家室都比他好,我又真心待你,你怎么总拒我千里之外、” “你见过她了?我与她不是男女之情,”刘玉被他气笑了,扭头看向屋里的吴明月,她们俩能成为表姐妹,是他干的好事罢。 “南儿,回来。”汪氏出来了,看到女儿和一个年轻男子说话,她轻声叫她回来,也没有询问这人是谁,拉着她进去了。 “妈妈知道他姓楚,是信阳州府人,”汪氏带儿女们回家,到家后把女儿刘玉单独叫进屋里。 “你焦嬢嬢前两天就来和我说过了,信阳州府有个姓楚的年轻公子看上你了,托她上门提亲,我一口回绝了。”焦婆说了那人长相,汪氏今天一瞧,与焦婆说的差不多,尤其是那把白柄红色扇骨天青色扇面的折扇完全对上了。汪氏一听是信阳州府人,立刻回绝,不管他家世什么样,太远了,想都不要想。 “二姐,他真的想娶你啊、”陈大莲没想到楚瑾煊不仅仅是嘴上说说,他真让人上门提亲啊,明明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 “二姐,你也和吴明月认识吗、”今天两个人眼神斗法,不是认识的人是不会这样的。 “不认识。”刘玉失望的看着门外,她怎么会认识这样的人呢。 “母亲,你看,”定王府里,肖氏过来看望又身子不适的婆婆,朝廷准了儿子朱厚灏再次选妻,下边的人又开始忙起来了,这两天已经有一些名单递上来,肖氏要过来看,看了以后,发现了一个姑娘。 “刘玉,年十七,父刘仕章,州幕宾,洛阳人?”王氏顺着肖氏的手指按着的地方看过去,是个洛阳女子,怎么了? “母亲,那个梦、”肖氏轻声提醒她,那个梦,她做的那个梦,所有人朝见王妃的梦,武氏是洛阳人,这个刘玉也是洛阳人啊。 “你是说、”王氏坐了起来,又盯着那个名字看,刘玉。 “那就留着她。”肖氏合上名单,她们如今能怎么办,丈夫朱佑洊那个身子和心思,姊妹张氏去了以后,他伤心过头,失去了往日的英明神武,整天和一群道士聚在一起,一心想着把姊妹张氏的魂魄召回来,以前跟随他的人劝谏不成,最后都失望的离开了。堂堂一个嫡世子,现在沦落到身边一个可用之人,一个肯为他说话的人都没有。他要是能硬撑着等公爹驾鹤仙去,登上大位,孩儿朱厚灏也有指望。可他对家人不管不问,由着那群急不可待想取代他的人步步逼近,一点儿应对都不愿意做。她们婆媳两个又困在府里不能和外边的人联络,万一公爹千岁无虞,丈夫撑不到那一天,孩儿朱厚灏将来怎么办,她们不能不为他考虑啊。她们现在没有实力让别人为她们和孩儿朱厚灏说话做事,哪怕是一个梦她们也要试一下,说不定这就是上天看她们可怜给她们的恩赐。 “世子殿下召见将军?”余氏激动的抹眼泪,世子殿下终于主动见儿子了。 “孩儿请退。”可是,余氏陪着朱厚灏进王城到世子府,终于见到世子殿下朱佑洊,可两人只在见面那一刻对视一眼后,他和儿子朱厚灏就相对无言干坐了半天,余氏斗胆说了几句话,朱佑洊也只是嗯,啊,知道了,简短的敷衍着。 “也罢,你若无事便回去罢。”余氏心疼朱厚灏心疼坏了,王世子殿下每次没话说了就叫儿子回封地去,毫不挽留。小姐活着的时候,王世子殿下比小姐这个母亲还要疼爱他,娇惯他。可他母亲一死,最疼他的父亲变成了最冷漠的人。 “张天师来了,” “快请。” 朱厚灏还没出门,宫人来禀报姓张的道士来了,世子殿下黯淡无光的眼神立刻有了神采,让宫人扶着他进那个房里等着做法招小姐的魂魄。朱厚灏脸色平静的和道士擦肩而过,余氏看着朱厚灏由一个性子爽朗明快的好孩儿变成一个性子阴郁冷漠的成年男子,心里怨恨,这都是王世子殿下对他不管不问造成的。 “等你大舅他们从开封回来后再说。”汪氏从女儿出生之日便当她是手中明珠,从不舍得真正的严加管教,凡事随她心意,只当她还是孩儿。本以为与程家的婚事又是没踪影,没想到程代远来信说六月底会回到洛阳,程家的爹妈又请焦婆来和他们商议婚事。汪氏生气他们这些日子对刘家不管不问,再说丈夫也没有下落,她忍着气把焦婆打发走了。 “你爹爹说小时候也不怎么与他玩耍,说他性子狡诈,喜欢欺负你爹爹和小叔,如今要全家去给他行礼,当我们是什么人家?”虎家又来请汪氏去,汪氏生气了说不去,她的丈夫下落不明,哪还有心思管别人的事。说停灵七日,这才第三天,他们家今天不去也行,让儿女们歇息一天。 “二姐,你在和谁说话吗?”陈大莲吃多了樱桃,夜里肚子咕噜噜响,上了茅房回来后看到刘玉屋里还亮着微弱的灯,心想她是不是又因为看书睡着忘了熄灯,走过去却听到她突然愤怒的大声说了一句,你还想我怎么样。 “你、”陈大莲很少听到刘玉愤怒的声音,赶紧推门叫她,谁知道一向谨慎的二姐并没有从里边插上门栓,她一下子就推开了门,她走进来看到刘玉强忍着愤怒坐在床边椅子上说没事,她觉得哪儿不对劲,回头一看,她吃惊的看着从门后出来的人,吴明月,大晚上,她怎么在这里?刘玉在和她吵架? ------------ 第二十四章 前尘往事 “这是初选的名册?” 定王朱见铎贵体不适,召王氏去瞧他,可她到了以后发现武氏也在。出来前她就询问传令的宫人了,有没有召见武氏,宫人收了银子说没有。谁知一来就看见她了,她看见她就想起府里要立她为继妃的传言,强压着不悦,与丈夫说话不搭理她,谁叫她来凑什么热闹,说了好大一会儿话她就不肯起身告辞,非逼着武氏先走,又陪着丈夫说了一会儿话,四夫人康氏来了她才起身出来了。回到屋里,宫人说定王殿下让人把镇国将军选妻的初步名册送来给她过目,刚才她在他身边他也没说,现在怎么又让人送过来。 “一百九十四人?”王氏让人请世子妃肖氏过来,婆媳俩看了一下,刘玉还在其中,丈夫看过了,他没把刘玉去掉。 “明日起复核,二十天后备册,下个月初六分批次择选。” “怎么这么少人数,” 王氏感叹,义州城中未婚,家世清白,十四到十八的年轻女子才一百九十四人,当年她儿王世子朱佑洊选妻,初步的人数就有五百多人,如今到了她孙子这里二百人都不足。 “这个还在就好。”肖氏看着刘玉的名字,前两天她母亲进来瞧她,说了几句闲话,无意间她从母亲口中得知,这次给儿子朱厚灏选妻,很多家中适龄女儿的人家都不愿意让女儿来选,有些急忙定亲,有些说年岁不足或者大了,甚至贿赂前去登记的胥吏,不要他们把自家女儿记录上。也不知道谁在传谣言,说王世子和镇国将军身子羸弱,病入膏肓,选妻就是冲喜,其实人活不久的,谁想让自己的女儿去守活寡? 肖氏一听非常愤怒,什么胆大包天不要三族的疯癫之徒,竟然敢传播这样的大逆不道、损坏世子殿下父子名誉的谣言。她让母亲回去告诉父亲悄悄派人去查,可查了两天也没有眉目。 “死马当活马医罢,但愿是上天的恩赐。”王氏看着刘玉的名字,张氏没死之前,她儿子朱佑洊作为王世子是何等的器宇轩昂,风采照人,在王国里说话谁敢不从,谁敢不敬,意气风发何人能比。现在,什么猫狗赖皮都敢说一些不三不四的话羞辱他,他可是王世子啊,怎么沦落到这种地步了。 “真将我女报与选妻名册?”刘仕章急了,他并非义州城中人,怎么能真将女儿写在选簿里呢? “你女若是得选需得请我三日酒席。此镇国将军乃是王世子殿下独子。若是得选,定王殿下百年之后世子殿下继位,镇国将军便是世子殿下,不过数十年便也是一国亲王。你女当是一国王妃,可喜可贺。” “周大人,”刘仕章生气了可是不敢对他发火,他不过是来送信的信使,莫名其妙把他留在这里还不行,还让他女儿也过来参加镇国将军选妻,把他们父女两都困在这里不成? “到那时怕你这爹爹见女儿也要坐下位喽。”他还在跟他开玩笑,好像他女儿将来一定能当定王妃一样,刘仕章握紧拳头告辞回屋去了,太过分了,这位大人本来看着还挺有官家气派的,怎么现在说话做事看着有些颠三倒四不靠谱呢。 “哪里来的?”齐清珍翻开名册,为镇国将军朱厚灏选妻的未婚女子名册,是进城拜见祖父的朱厚钫拿来的,问他哪里来的,他摇头不肯说,说看完就还给他。 “刘玉,洛阳人氏?怎会有洛阳女子?”齐清珍翻了几页发现一个洛阳同乡。 “父州幕宾?”江明珠接过名册看了两眼,这有什么奇怪的,不是还有其他外地的女子嘛,有些女子的父亲在这里为官做事,也不是本地人,大夫人武氏当年不就差点儿当上了一国王妃,只可惜命运之事非人力可猜测。 “谁呀、”一大清早,刘玉起来后在井边打水,陈大莲从后院出来看见她,又回想起前天晚上的事,她当时看到吴明月从门后边出来,她吓得差点儿大叫一声,刘玉站起来让吴明月回去,吴明月看了她们一眼转身开门出去了。她询问她们俩到底是怎么回事,刘玉说说来话长,改日再说,可一直到今天早上,刘玉都没有说什么。 “找我妈妈?”前边有人敲门,陈大莲去开门,是两个三十左右的男人,说要见刘夫人,她去请母亲汪氏出来。看到母亲后,其中一人拿出一封书信抵给她,汪氏打开一看,激动的把儿女们都叫过来,丈夫刘仕章有音讯了。 “什么?”汪氏看到第二页信的时候,脸色由放松变成了诧异和惊讶,看到第三页的时候她脸色显现愠色,收好信后去拿了些碎银子打发来人,来人不要,还说他们还有两个人在客栈,此行由他们护送,请母亲按照信上吩咐尽快启程。 “启程?”刘玉和陈大莲不明白,什么启程去哪儿啊。 “路途遥远,且已超过百里,需要携带路引,几位先暂且休息几日,容我们尽快办理。” “让我去义州参选镇国将军选妻?” 汪氏打发了他们,回来坐在屋里让刘玉看那封信,刘玉打开一看,脸色却很平常,似乎并不是什么大事。 “等你表舅起灵之后再去。”汪氏还有些发懵,怎么会让女儿去义州参那边定王的选镇国将军选妻呢,丈夫糊涂了,他又不是义州人,干嘛要把女儿推出去。 “大舅回来了。”汪氏赶紧询问大哥,去开封府打听怎么样了。 “那位周大人突然病逝了,他义州府做参议的兄长连夜派人过来说他把他弟弟的幕宾收为自己的幕宾,请开封府知晓其下落,告知家人。” “看来事情属实,”汪氏拿出丈夫的信给大哥看,汪家大哥接过来一看,妹夫真的被义州的参议周大人收为麾下了。 “我刚才想了,三哥儿还要上学读书,且年纪小不宜远行,就我和南儿大莲前去,麻烦你回去和嫂子商量一声,这些日子能不能让他住在你家。”汪氏在大哥来家前就把事情考虑安排了一下。 “这是什么大事,就在我家居住,让你大侄儿陪着你们去,我和你嫂子有空过来打扫院子,你们快去快回。” “孩子们都小,你快些回去罢。”入夜,陈大莲看到刘玉屋里还点着灯,她轻声敲了敲门,刘玉让她进来,进来一看,果然,又是吴明月又来了。 “二姐,”吴明月又沉默的离开了,手里拿着什么东西。 “我们认识四年了,”这次不等陈大莲问,刘玉自己说了“四年前秋天大雨,她掉进河里冲到淤泥潭里,我去看外婆出去玩,脚滑也掉进去了,是她托着我的脚让我爬上来,我找人去救她,就此相识。” “这事妈妈说过,原来就是她。”前两天她帮母亲汪氏用香熏衣裳的时候,母亲就说老二的衣裳就没有长命的,前几年掉到泥潭里救人把衣裳弄得结成土疙瘩,今年又跳到河里去,都要不成了,她的衣裳跟着她真受罪了。 “他的呢,”楚瑾煊看着手里的东西,她送过来的是菊正的真血书,白哲的呢,他最想要白家人全部为他父亲的死付出代价。 “让他们把胡燕燕的身份证明都给我。我拿到了就会把白家人的都给你。” “都给我?”楚瑾煊合上扇子,难道干杀头罪的不止白哲一个人? “还有他父亲,他二叔。” “好,我这就去办。”楚瑾煊站起来,他这就去给她把东西要回来,他爷爷最近一直都不清醒,昏迷中一直念着白、白,他知道他是提醒他记着报仇。 “出去了?说给你听罢,”日头高照,楚瑾煊的爷爷楚友增突然睁开眼,好像一切病痛都消失了,询问妻子和孙子去哪儿了,说都有事出去了,临出门前都说一时半晌回不来,叫有事找柳七妹,柳七妹在家里。 “造孽啊,我怎么生出这样的儿子,”他叫柳七妹来,柳七妹是家里人了,有些话可以和她说。 “老太爷是说,当年,白家的女儿是被大公子掳走的?肚子上的伤也是大公子刺的?”柳七妹听完老太爷楚友增的话十分震惊,是大公子先把白家的女儿掳走,白家的女儿逃走后他去白家寻衅才被刺伤失足落水溺亡的? “造孽啊,我们恨了十几年却是这样荒唐,我怕是等不了了,你说与他听,叫他不要再报仇了,去白家把事情说清楚,前尘往事一笔勾销,”楚友增慢慢的闭上眼“切记,” “老太爷,老太爷,”柳七妹看着老太爷又昏迷过去,赶紧让人请大夫,怎会这样? ------------ 第二十五章 颠倒 天暗下来了,日头躲在暗色渐密的云霞后边慢慢落下。楚瑾煊盯着日头的余辉努力止住自己激动起来就想咳嗽的毛病,也拼命忍住泪水不想湿了眼睛,十二岁以前的记忆不停的闪现,记忆里的父亲总是笑容满面,和蔼可亲,对他极有耐心和温情,他甚至能回想起父亲最后一次离开家的时候,一片树叶落在他的头上,父亲笑着拿过去珍重的放在胸口的衣裳里,说等这棵树的叶子黄了之前一定会回来,把他的母亲也带回来。 对,他不是父亲原配妻子的孩子,他和嫁给义州富远郡王做夫人的妹妹芳儿是同父异母,他的亲生母亲叫方兰儿。他完全不记得生母是什么样子的,伺候生母的人在他一岁多的时候就全都被祖父打发走了。后来他的弟弟出生后,是的,他还有个同母弟弟,弟弟出生后不到百天,母亲就带着弟弟离开了。她为什么离开没有人告诉他,祖父母也不说,在父亲最后一次离家后一个远房亲戚来家里看到他,随口说了一句,哦,那个女人的孩子,和她长得真像。 所以他知道了,他和生母长得很像,他缠着祖父母,问他母亲到底为什么不在家里,她到底在哪儿。奶奶被他问烦了,说等他父亲回来问他罢,她也不清楚。 “是大公子掳走了白家的女儿,还刺伤了老太爷,是、” “我爹爹不是那样的人!”楚瑾煊回头瞪着柳七妹,他父亲是个和善正直的人,是个好人,家里的老人和亲戚们提起父亲都是称赞他的,没有一个人说他的坏话,包括抚养他的母亲,父亲的正室,她也说父亲是个好人。 “老太爷说的,”柳七妹来到楚家的时候楚玟安已经过世一年多,她听到的也是都说大公子是个好人,温和有礼,体恤下人,甚至他生气的次数一只手都数的过来。可是,她一直疑惑,一个好人,怎么会持刀潜入别人家里去逼问刺伤人家手无寸铁的女眷? “爷爷他、糊涂了罢。”楚瑾煊不质疑柳七妹说的是从他爷爷那儿听来的,可爷爷嘴里的儿子,他的父亲怎么会是那样一个作奸犯科,凶狠混账的坏人,不会的,爷爷是糊涂了。 “我去找奶奶。”楚瑾煊不信,他的父亲是个好人。 “你到底在哪儿呢?”柳七妹拿出老太爷交给她的白家寻女时的画像,画中人只画上半身,脸部和脖子处因为水渍已经模糊了,看不清模样,不过画风细腻,头发丝画的也跟真人一样。她心想,如果真是大公子掳走了白哲的女儿白桥,她当时已经八岁了,这么多年来,她也没有再回到家里,若是真如老太爷所说,她逃跑的时候也被大公子一刀扔过去扎中后背,那她还能活吗?她要是也死了,楚家也欠白家一条命啊。 “我就知道你的伤有蹊跷,这次你执意要来,不顾着身子,也不肯告诉我缘由,”徐氏握住昏迷丈夫的手“终于你要告诉我了我又不在,你呀,总挑好时候避开我。” “你母亲和菊樱是同乡,一起长大的,”徐氏对方兰儿知道的也真不多,后来才知道她和白哲的妻子菊樱是同乡。当年她极力反对儿子把方兰儿带回家,方兰儿也不愿意住在他们本宅,是隔壁街里的一个小院。她和方兰儿就无意间见过一面,从来没有说过一句话。方兰儿到底是愿不愿意跟着她儿子始终是个谜,因为仆人说方兰儿怀着大儿子的时候,反抗的非常激烈,对儿子又打又骂还想逃跑,甚至趁人不注意挺着个大肚子想翻墙逃跑,后来终于带着腹中的孩子逃走了。不知道怎么的,过了两年多,她又跟着儿子笑着回来了,伺候的人说两人天天好的跟恩爱夫妻一样,又生了二孙子。可是,一年半后她又带着老二跑掉了,再也没有回来。这个女人到底在想什么谁也不知道。 “不算好人也不算坏人,”徐氏没有对孙子说过儿子不让孩子看见的恶劣一面,儿子好起来是个活菩萨,恶起来又像个妖魔。孙子以为父亲一直对他很好,他大概是不记坏事罢。他一岁多和他母亲回来的时候,那边伺候的仆人说儿子怀疑他不仅长得不像他,春天也不和他一样,后背和左肩膀上没出疹子,他不是自己骨血,对他很是冷淡,还重重打过他,把一岁多的他打的吐血,方兰儿抱着他半夜跑出去找大夫,吓得魂儿都快没了。后来,他身上同样的地方出祖传疹子了,儿子才慢慢的接受他,对他好。 “我爹爹打我?”他父亲打他打的他吐血? “那个孽子,连父母都敢伤害,”徐氏只生了这一个儿子,非常溺爱,可他一直没有骄纵蛮横的坏习惯,为人温和,谦谦有礼,她甚是欣慰,以为上天赐给了她一个好儿子,虽然五六岁前咬过她手臂两回,可那两回她觉得是儿子生病太难受了。直到他成年后,她无意间发现,她的儿子有不为人知的一面。 “跪下,我让你跪下。”她以前就发现家里的下人们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自请去远处村里的庄子看守或者不干了,明明他们家夫妻俩不亏待他们,也极少打骂他们,给的钱财也多,他们为什么自讨苦吃或者不干了呢。 本来她没在意,后来有个小厮实在受不了了,到丈夫面前说了实情:他们的儿子是个十足的恶鬼,喜欢折磨人,还是不一般的折磨。轻点的是他会笑眯眯的把谁叫过去,趁人不注意突然徒手把他们的手臂掰骨折或者掰断,用利器或者其他硬的东西,刺伤他们腿上的皮肉或者深入骨头,甚至有过用钩子把人钩住拖着走,重的话就是直接打人打个半死,喜欢看人吐血的样子。事后就威胁他们敢说出去,杀他们全家。他从不在外边能看见的地方动手留下伤痕,所以别人从面相上看不出他们受的罪,可这样不停的折磨他们,有四五个人已经被他折磨死了。这个小厮露出身上和背上的伤痕,触目惊心,又叫过来几个受折磨的人,都说是他干的。 “混账,你是疯了?”丈夫把他叫过来跪下问他是不是他做的恶事,他竟然说是他干的。丈夫气急了,重重的打了他几下,徐氏发现他虽然低着头,最后站起来的时候眼神凶狠的看着自己的父亲,仿佛下一刻就想把他父亲打死的恶毒念头。 “妈妈,妈妈,”可猛的他又趴在自己她的腿上哭起来了,像个小孩子一样,把徐氏哭的心疼坏了,抱着他的头安抚他。 “家里的下人换的很快就是因为你的父亲,”最后就是花钱消灾,他们夫妻俩通过下人们的叙述知道了,儿子是每隔三个月再折磨同一个人,非常准时,他心里对每个被他折磨过的人时间记得非常清楚。他们夫妻俩实在无法想象自己儿子私下里怎么是这么一个人,为了家里的名声和下人们的性命着想,除了已经年老没有被儿子折磨的兴致外,其他的年轻仆人让管家记住时间,不管有多能干得力,不到三个月就赶紧换一批,让他们不要受折磨。直到方兰儿来了他搬出去以后,家里的下人就不换的那么勤快了,他偶尔回来就又变成了谦和有礼的翩翩公子了,又被不知情的人们宣扬美名了。 “哼。”方兰儿带着老二逃跑后,儿子搬回家住了,刚开始他一个人待在屋里闷闷不乐,也没有折磨别人的兴致了。后来腊月里的一天他突然说要去洛阳找他们母子回来,她和丈夫劝他洛阳天寒地冻,老大还在家里,等开春了再去。他不听,收拾东西就要走,她和丈夫去拦他,他竟然一把把她这个母亲推倒在地,骑上马就走了,头都没有回一下。徐氏一瞬间感觉那个马背上的人不是她的儿子了,是被什么鬼怪附身了。 “这是怎么了?”他去找了几回好像都没有找到,说是好像,因为最后一次他回来难得的很高兴,抱着大儿子抚摸着他的头发,嘴里说着团聚团聚,最后一次离开也说很快就会回来,到时候把方兰儿和老二都带回来。 “如今这事只有我们三个知道,”徐氏不知道该不该去白家说清楚,毕竟丈夫说是通过白哲夫妻俩寻女时的画像认出来是当年儿子囚禁在小院里的那个小姑娘,丈夫要带她走,儿子却反手给了亲生父亲一刀,小姑娘跑的时候,他一刀扔过去扎中了她的后背,她硬撑着往外走,大晚上的看不清楚路,也不知道她是倒在哪儿还是被人救了,丈夫昏迷了十多天,醒过来后赶紧派人秘密打听,一直没有她的下落。当时不知道她是谁,以为她是别人拐来给儿子的,直到两年前,有人带了白哲夫妻俩寻女的画像,丈夫才惊奇的发现画中的女孩子和那个被囚禁的小姑娘长得一模一样。他之所以认定白哲的女儿是儿子掳走的,因为白哲女儿失踪的时候,正是儿子在洛阳的时候,询问小院伺候的仆人,也说她是公子带回来的。 “我们也不知道白家女儿的下落,她要是,死了,白家会跟我们鱼死网破罢?”徐氏不愿意去面对白哲夫妇,她儿子死的时候那种撕心裂肺,肝肠寸断的悲痛,如今再让另一对父母体会彻底失去女儿的痛苦,这种痛苦还是她的儿子造成的,这让她怎么去面对那对夫妻? “这、”柳七妹因为老太爷给她的画像进了水模糊了白桥的脸,又吩咐人偷偷去白家拿一副回来,白哲夫妻俩为了找女儿,画了很多副他们女儿白桥的画像,逢人就会送一副,但他们的女儿一直没有回来。 “怎么会、”柳七妹吃惊的看着画中人,画里的人明明是小时候的明月,明月就是他们的女儿? ------------ 第二十六章 亲人 “喝点儿罢,”楚瑾煊受了刺激一直咳嗽,这是心病,以前就看过大夫,吃药针灸都不行的。他咳嗽的躺在床上缩成一团,谁也不想见,什么话也不说。柳七妹劝他喝些药,就算是心病,药物也会多少缓解身子的疼痛。 “吃糖,”柳七妹看他坐起来咕咚一口咽了,又继续躺床上,她拿一块糖给他,他从小就怕喝药,喝药前后都要吃块儿糖,不吃甜的压不下,药会吐出来得,长大了也是这样,今天竟然都没吃糖。 “吃罢,”果然,又反上来了,药又吐了,柳七妹赶紧把糖给他。 “还要喝?”柳七妹又给他端了一碗药,他终于开口了,看着她手里的碗发愁,像小时候那样,孩子气又回来了。 “喝罢。”柳七妹哄着他。 “糖。” “给,”她笑了,一块儿也没少。 “先去一趟义州,”过了一会儿他坐起来盯着床顶“洛阳的事先放一放。” “也好,”柳七妹也想大小姐了“椿儿托人来信说大小姐吐得厉害,吃不好睡不好,很想念家人。” “嗯,咱们去一趟,刘玉最近怎么样?” “没发热啊,”柳七妹伸手摸摸他的头,不热啊,他不是咳傻了罢,他真看上刘玉了啊? “不在家,说有事都去外地了,也不知道去哪儿了。” “你快去打听一下。”楚瑾煊急了,就这短短两三天,刘玉一家人去哪儿了,出什么事了,她怎么都没打听清楚? “哎呀,你、”柳七妹跟带儿子一样,他一说什么她就得赶紧去做。 “大姐,忙着呢,”她抱着齐儿,看青荷收拾东西,两个孩子在有人进来了,是她的“庶弟弟”虎智丰,他有事来求她这个“亲姐姐”。 “坐,”青荷把孩子们带到后院里。 “大姐,”他微笑着去握她的手,她也微笑着不拒绝,他手里有一张银票“爹爹留给你的嫁妆不是有一万两吗?” “哪有啊,”黎氏直接给她扣了八成,剩下的两成说是折合成银两给她,还一直没给呢。现在虎家是主母和嫡长子说了算,纵使给她留的再多,不到她手里就不算是给她的。 “大姐,你就疼疼亲弟弟啊,把爹爹留的东西早点儿给我吧,”虎智丰求她“弟弟也穷的快要饭了,咱们姐弟联手,荣华富贵不都是咱们的吗?” “给,”看了银票上的数目她痛快的给了,虎智丰赶紧接过来看,看了一会儿笑着告辞了。 “周哥哥,”看到他走了,青荷和孩子们过来,过了一会儿周柏寿也来了,步履疲惫,脸色担忧,他肯定是自己又去找了罢,说了不用去找,他和弟弟吴中也不太熟,不怪他的。 “到底是我大意了。” 当年和弟弟吴中在大火里一别,她以为他也死在里边了,他也是那样想她的。两人时隔十年再次相见,她看到楚瑾煊派来的小厮吴中,名字不一样了,不过怎么看都很像她以为早就不在人世的弟弟,弟弟也是十分惊讶,两人私下里说话,终于确定了他们就是失散多年的姐弟。 “楚瑾煊近来病的厉害,”周柏寿已经知道了一些事,很是担心他们姐弟俩“一时应该是没有功夫逼迫你了。” “病了?” “说是受了寒。”他借着求官职的名头和曹朝台打听,听说就是受寒病了,还很厉害。 “周哥哥,真不用去找他了。”她大概知道弟弟在哪里,等过两天她自己去找。 “明月,怎么办?”柳七妹打听完回来了,汪氏的公婆也只知道儿媳是去外地接儿子回来,汪氏的娘家大哥也是一样的说法,至于去哪里了就是不肯说,都嘴严的很,怎么都打听不出来。 楚瑾煊听了没说什么,过了一会儿说先去义州看妹妹。柳七妹小心问他明月怎么办,她知道楚瑾煊又给明月找了一户人家“认亲”,却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人,问跟着他的小厮也不知道,说这次是他一个人单独秘密处理的,连拉人的马车都是他自己赶的,除了他没人知道那家人是谁。 “先不要理她,你想见她?”黎氏和儿子忙着争家产,他去了两次黎氏都不肯把她女儿的一切证明拿出来给他,现在又知道了他父亲和白家的恩怨,要不要白家的把柄一下子变得不是那么重要了。 “你去见见她罢”他告诉了她地址。 “好,”她终于能见到明月了。 “我是他们的亲生女儿?”两人见面后,柳七妹把画像拿给她看,说了缘由后,她脸色依旧平静,一点儿也不为所动。 “他还不知道,我想问问你,要不要见见他们?”楚瑾煊看到的画像是沾水模糊的,可也难保有一天他会看到其他清楚的画像。柳七妹不告诉他,一是怕激怒他,他的性子恼起来是不讲道理的,他现在还是心软的,以为白楚两家都出了一条人命,两家都有伤心事,有和解的可能。可要是知道白家的女儿没死,他会以为楚家吃亏了,他会更加暴怒的报复白家,到时候就算不是鱼死网破,也会两败俱伤的,他一定是伤的最厉害的那个。二是还没有见到明月,不知道她是什么态度,明月这些年一定吃了很多苦,性子也变得冷漠起来,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不是孟婶子亲生的,万一说了真相,她到底能不能承受。 “不用了。”见他们做什么,她早就不记得他们的模样了,也想不起来以前的事了,见了又有什么用,彼此白添烦恼。她十一岁的时候就知道自己不是母亲孟氏的亲生女儿,母亲也告诉了她的来历,是吕齐叔在信阳州半夜街上捡的,当时她浑身是血,脸都白了,背上有一把刀,求了两家医馆都说救不了,最后一家说试试,真死了怪不得他们,才给她救回来的。 “明月,你亲生父母找你找的很辛苦,你妈妈眼睛都要哭瞎了,我爹爹妈妈如今还是下落不明,”柳七妹擦着泪水,她的父母兄弟妹妹在那场劫难中除了知道二哥被押往边疆流放,其他人没有一点音信,她拼命寻找这么多年还是一点儿消息都没有,连二哥的消息也失去了,每每想起以前幸福温馨的家,她都泪流满面,痛不欲生。 “你爹爹妈妈如今就在眼前,”她的父母那么爱她,她有机会再一家团圆,天下她这样幸运的人是不多的。 “他说是我妈妈把我卖给他的,”她握紧拳头终于爆发了“我亲生妈妈把我卖给他的,说我妈妈欠他的,把我卖给他的,你让我怎么原谅她?怎么看见她不恨她?” “明月,” “我不知道谁说的是真是假,”以前的事她真的不记得了,她不愿意想起以前的事,一想心里就莫名的恐惧,害怕的想找地方躲藏,唯一记得的就是那两句话,你妈妈欠我的,你妈妈把你卖给我的。 “我也恨他,他不是我爹爹,”她已经在白家见过白哲了,她恨他也恨得要命,她怎么见两个她恨得要命的人。 “明月,” “姐姐,我恨死他们了,”柳七妹抱住她,两个人抱在一起哭泣。 “我的眼睛,青荷,青荷,青荷,”突然,她又惊恐的推开柳七妹,大声喊叫青荷,她的眼睛又看不见了,快把药拿来。 “夫人,”青荷知道她又动大气了,赶紧把药拿来给她服下。 “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夫人自己说是以前太伤心落下了心病,一动大气就看不见东西,短则三五天,长则八九天才能慢慢的看见东西。”青荷跟着她的时候她有孕七个月了,就犯过一次这种“病,”那次她三天就恢复了,后来生齐儿坐月子的时候也犯过一次,请过眼科的名医看,说就是心病,心里不要积那么多怨气,平时也不能过度伤心难过,情绪不能大起大落,还给了一瓶安神定气的药丸,每当心绪起伏过大的时候就服三丸,见效很快,不一会儿就会平静下来。 “我就不送你了,”果然,柳七妹看她吃下药躺在床上一会儿就平静下来了,气儿也顺了,虽然眼睛还是看不见,也没那么大悲愤了,柳七妹让她好好歇息,她先回去了。 “女儿出卖亲生父亲?”楚瑾煊接过小厮手里的一副画像打开一看愣住了,白桥没死,她就是林仙,也叫吴明月。 “你没死?我爹爹是被你爹爹杀死的,”楚瑾煊盯着画像看了好一会儿,又咳嗽起来“我爹爹也不能冤死,我这些年受的苦也不能白受,” “你也骗我?”柳七妹走到他身边,他一看她的眼神立刻也明白了“你怎么能骗我?” “滚!”怎么连柳七妹都开始骗他了?为了他杀父仇人的女儿,柳七妹也骗他了?他们当年是过命的交情啊,她把他护在身后抱着死也要护他的决心,她是洛阳人,他母亲也是洛阳人,他没有见过亲生母亲,他把她当母亲家的真亲人一样对待的,他处处为她考虑,她真的把他当亲人吗? “先喝药罢。”柳七妹知道他又开始不讲理了,她说什么都没用,他这点儿到底跟了谁啊? ------------ 第二十七章 回家 “青荷,青荷,”当时那个眼科医生给这药的时候说过服后还容易发困,切不可多吃。她每次服完药不一会儿就睡着了,等到醒过来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时候了。 “夫人,” “什么时候了?”眼睛还是看不见,她赶紧叫青荷进来,什么时候了。 “未时?”那睡了没多久啊,她躺着想了一会儿,最后下定决心,让青荷什么也不用拿,一会儿和三庄悄悄地出门去找周柏寿,把他们母子三个留在这儿。 “夫人,”刚才她怨气上头觉得可以不用依靠白家人,连白家的住址都不愿意听。如今冷静下来一想,楚瑾煊那样精明的人,一时有缘故没看到她小时候的画像,谁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让人去想办法拿到画像再看,等到那个时候她和孩子们就危险了。她直觉不会太久,柳七妹都知道了,也许楚瑾煊就是故意派她来的,她知道门外一直有人监视他们五个的一举一动。她看得见的时候能打得过楚瑾煊和他所有的仆人,逃掉没有问题。现在她这个样子,越急眼睛越难看见,五个人一块儿出去,不去虎家去别处,被拦住一个也逃不了,硬闯她没那能耐,还怕他们急了伤害孩子,也会招来更多人,她必须在危险来临前给自己和孩子们找个庇护。既然柳七妹说白家夫妻俩那么爱她,还有什么比他们更可靠的人呢? “你让他去打听白家的住址,我们三个先在这里等着。” “夫人,” “快去,我们三个命靠你了。”青荷带着三庄出去了,她关上门,抱着齐儿,让康儿练字。那天晚上,柳七妹找人来救他们的那个晚上,最后被楚瑾煊请人反击的事。没有看到任何人和声音,只有房顶好像猫跳过去的声音。但是第二天她和青荷出来看的时候,在墙边看到很多条喷溅的血迹,又仔细看了一下周围,又发现了几处大小不一的血迹,那晚上有恶斗,她们在屋里没有听见外边打闹叫喊是因为来的都是高手。她最怕的就是楚瑾煊会再请一回高手,她这个样子绝对打不过。柳七妹请来的人已经不一般了,楚瑾煊也请人,楚瑾煊能进屋说明他请的人更是高手,赢了。 “妈妈擦汗,”康儿看到她额头上有汗,她笑着让孩子擦了擦,让他继续练字。 “吴妹妹,”有人过来了,她一把抓起放在桌子上的剑,听到是周柏寿的声音,又听到青荷说了一句他们来了,犹豫了一下慢慢打开门。 “阿桥?”一个妇人的声音响起,她感觉到门口来了很多人,这个叫她的妇人,难道是她的生母菊樱?她来干什么?她怎么还有脸来,她跟青荷说了,她不想看到他们,只希望他们能派人过来保护他们就行。 “让奶奶看看,我可怜的宝贝啊,”这人伸出手捧住她的脸,又一把抱住她放声大哭,她的奶奶? “别哭了。”她推开她,她又不认识她。 “伯母没来。”她“看向”周柏寿,周柏寿摇头,白夫人没来,她就知道她没脸来。 “宝宝,”白哲也想抱住女儿,女儿长大了,这么高了。他的宝宝长这么大了,当年还是个不到他腰间的小姑娘。 “你来干什么?”她说了他们夫妻俩一个都不见的,他来干什么。 “找个清静的地方,等我的眼睛好了,就不麻烦了。”她不想去白家,她想找个安静的地方休养。 “回家罢,”白哲知道女儿心里很怨恨,可在外边怎么行啊。 “不用,”她听见他的声音就已经怒火中烧了,只是孩子们面前她忍着没发作。 “平三叔?”她听到有人咳嗽,突然就想起来一个人。 “小姐?你、还记得我?”白三平没想到小姐还记得他,小姐兄妹和他的儿子三官女儿子慧小时候是玩伴,他的名字原本叫白平三,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很多人听了他的名字后都跟他父亲说还不如叫三平呢,他父亲就给他改了。后来,父亲过世,他带着妻儿在老家守孝,又侍奉母亲,等他带着母亲妻儿回来的时候,公子白月和小姐白桥这对龙凤胎那年五岁,母亲还是叫他平三,小姐白桥听了以后问平三是谁,他说他就叫平三,小姐点点头,从那以后就叫他平三叔。 “不记得了,”她就是听见他咳嗽猛地知道想起来有个平三叔,其他的想不起来。 “说了不用看大夫了。”白哲听青荷说女儿眼睛看不见了,心疼坏了,过来的路上把化医生也请来了,快给他女儿看看,怎么回事。 “说了不用。”她摆手,说了不用他们管了,她有药,只要服药心情平复下来,她就会很快看到东西的。 “这是安神静心的药?”化医生看着青荷手里的药,让她给他看看,青荷给他了,他打开倒出来一粒一看一闻,点点头又还给了青荷。 “慢点儿。”她扶着青荷上了车,和三个孩子坐在一起,抱紧三庄,直到现在她才觉得有点儿安心,才敢松口气,她怕青荷和三庄跑不掉,又怕白家人不认她,不会来救她。 “你要是早告诉我,”楚瑾煊冲柳七妹怒吼“他们能跑掉?” “喝药罢。”人都被白家接回去了,他先照顾好自己的身子。 “你这次在中间出力了没?” “没有。”柳七妹一直在他身边怎么出力? “这样的大事你为什么不先跟他说、你是个聪明人,”徐氏过来听到他们吵架,问了来龙去脉后,把柳七妹叫出来责怪“他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得让他觉得不吃亏才有缓和的余地,咱们两家才能有和解的可能。你是他难得信任的人,你这样瞒着他,他倔驴脾气上来不得拼个两败俱伤?况且她回到她自己家去,白家知道真相怕是马上就来找我们算账了。这次我们理亏,又不在我们信阳州,白家在洛阳扎根百年,族人众多,又是武艺世家,他们恼怒起来对我们发狠怎么办?还回得去吗?” “老夫人,”柳七妹考虑不周,没有想这么多。 “等着罢,”柳七妹一下对白桥说了个干净,就看白家什么时候找上门来算账了。 “吃糖。”柳七妹听到呕吐声,回头看到楚瑾煊,刚才老夫人的话是对他说的,他不是个执拗的人,一时生气肯定有的,可当前的局势逆转过来了,就得想办法保护自己了。 “妈,”菊樱迫切想见女儿,婆婆赵氏让她先不要见,孙女的眼睛也看不见,化医生说贸然大悲大喜对她们两个都不好。并且孙女对所有人的态度都很冷淡,她的丫鬟青荷说她心里对亲生父母恨得要死,尤其是对儿媳这个母亲,说生母卖她。她现在这么恨他们,谁去解释也不会立刻让她缓解怨恨,相反,看孙女那个样子,儿媳去了,孙女恐怕要当场发作,会出什么事不能预料啊,缓缓。 “她是我的心头肉,我怎么会卖她?” “孩子那时候多大啊,楚玟安把她掳走对她说那些话,天长日久的肯定当真了。”儿媳哭的伤心,赵氏又想起青荷说的话,愤怒的握紧拳头,不能放过楚家。 ------------ 二十八章 美祥 “夫人,夫人,夫人,” 淤泥被她自己乱动挤上来了,都挤到腰里了,两只脚都动不了了,右手拼命去摸那条树根却怎么都摸不到,力气渐渐没了,天也慢慢黑了,淤泥也开始变硬了,她又饿又累又困,但是不敢闭上眼,她怕一闭眼就会全动不了,来个人啊,救救她啊,救救她啊。 “夫人,夫人,”青荷轻轻摇晃她,又梦魇了? “救我,救救我,”青荷赶紧往手帕上倒了一杯白水给她擦额头,继续呼喊她,听到她微弱的喊救救我。 “宝宝,宝宝?”听仆人说女儿屋里灯灭了,白哲夫妻俩才敢悄悄地靠近,起来到女儿这边看看,不一会儿看到屋里又亮起灯,听到青荷焦急呼喊的声音。 “救救我,救救我,”两人赶紧敲门,青荷把他们请进来说又梦魇了,菊樱听着声音摸索着坐到床边抱住女儿,她的心肝宝贝儿,她终于回到她的身边了。 “救救我,” “妈妈在这儿呢,”菊樱抱紧女儿亲着她的头发“妈妈在这儿呢,不怕,不怕,不怕,” “你来干什么?”青荷看着她慢慢平静下来,过了一会儿,她又睁开了眼睛,看到眼前人她没有挣脱,只是虚弱的问了一句。 “你走吧,”她又闭上了眼。 “妈妈不会走,”菊樱抱着女儿,脸贴着脸“妈妈不会走,妈妈就在这儿。” “走,”她睁开眼看着她“赶紧走。” “快请大夫。”白哲看女儿眼白一翻昏过去了,急忙让人请大夫。 菊樱抱着女儿等大夫过来,赵氏本就睡的少,也想悄悄过来看看。白天和孙女说了话,孙女没有对她很冷淡,但话也不多。听她说了当年的事沉默了很久,才说了句都过去了。 “我是五年前夫人怀着二公子的时候才跟着她的,三庄,是我的亲外甥。” 看着儿子儿媳在屋里抱着女儿哭泣,赵氏把青荷叫出来,询问孙女这些年的经历。青荷说跟着她的时候她怀着康儿,身边没有其他孩子,三庄是青荷的亲外甥,他的生母是青荷的亲姐姐,因为感染疫病被婆家赶出去了,一直下落不明。后来她姐夫因为赌博欠了一屁股债,偷偷跑了。夏家的那边人因为追债的人天天过来打砸,就把外甥三庄偷偷丢在他们家门外,也跑别处去了。 “是夫人收养了他,待他如亲生。”当时夫人的骡车路过她干活的田边停下来,过了一会儿一位带着面纱的女子掀开帘子伸手招她过来,说,她唱歌很响亮很好听,肚子的孩子本来很闹腾,听了她的歌突然安静下来了,问她愿不愿意跟着她伺候她? 猛地有人这么说,青荷疑惑又犹豫,她不认识她,也不想伺候别人。村里有些姑娘去了城里做丫鬟伺候别人,听说被打被骂过得很不好。她家虽然穷,可母亲疼爱她,她不想离开母亲。再说,家里的农活家务也离不开她。 “想好就来找我。” 夫人说每个月给她一两银子工钱呢,她很吃惊,村里有些男人在外边干活两三个月才能挣到一两银子,这个夫人竟然给她一个月一两。 母亲过来听了也怀疑,以为这人是拐带人口的,不同意。夫人也不恼,笑着给了她两块碎银子,说是赏她的,要是想通了就去隔壁镇上的家里找她。 “夫人真是个大好人,”直到夫人离开,母女两个还是不相信,等到在城里干活的父亲和弟弟回来后听说这件事,两人也有些惊讶,伺候人的丫鬟能拿到一个月一两银子,他们周围还没听说过。父亲和弟弟又到那位夫人说的家的地方打听了以后,知道那位夫人是个死了有钱丈夫的美貌寡妇,手里有钱,是个看到什么要是喜欢就买什么的阔气人,家里还有三个仆人,对下人们也不错。 毕竟一个月一两银子呢,青荷心动了,就抱着试试看的心去了,果然,夫人对她很好,甚至在月银的一两银子外有时候会多赏点儿钱,活也不多也不重,吃的好住的好穿的也比以前好多了。甚至有一次看到弟弟带着外甥三庄来看她,夫人见到后说这孩子长得真可爱机灵,没有父母太可怜了,就给她当儿子吧,和腹中的孩子将来做个伴。 本来以为她说说玩的,碰见大好人逗逗孩子呢,谁知道最后真的把三庄养在她身边,她亲自教三庄读书写字,还教他习武,管教起来真跟亲儿子一样。还让青荷以后不要再明面上跟别人说三庄是她的外甥,是赌徒无赖的儿子。三庄已经是她的儿子了,已经懂事了,明面上就是有脸面的小公子,长大后也可以是个有前程的人,不能再让别人说或者他自己听到他亲生父亲一家的不堪,让他没法做人。以前面黄肌瘦,穿着破烂的外甥三庄现在看起来就是个白白净净,衣着得体,说话文静有礼的小公子,都是夫人的恩德。 “后来,夫人生了二公子,我们就去了南阳。”青荷不知道她以前的事,她只说过死了丈夫,以前的事一概不提,青荷问过她,她说过去的事不要提了。 “祖婆婆抱抱啊,不哭了啊,”赵氏听到最小的曾孙哭了,青荷赶紧进屋抱起齐儿哄着,大点儿的两个孩子也起来了,揉着眼睛围在母亲床边伤心,赵氏心疼的眼泪忍不住,齐儿一岁多,三庄八岁,康儿五岁,孙女带着三个年幼的孩子,青荷也年轻,没其他人帮忙,她怎么熬过来的啊。 “这样的事咱家没有真经历过,等到了王城里,凡事多看多想,千万不能乱说话使性子,你平时大大咧咧没个女儿家的样子,妈妈说你也不当回事,到了王城,你切记,装的笨一些,憨厚一点儿,凡事不要出头。”刘玉透过母亲身后的窗户逢看到窗户外黢黑的夜色,再有两天就到信阳州了,母亲很担心,有空就跟她说到了要守规矩不能使性子的话,虽说以前也听过王府家眷选婚的事,毕竟没有真的参与过,这次真要她去走一回,母亲很是担忧,离义州越近唠叨的次数越多了,反反复复的来回唠叨。 “妈妈,”刘玉被母亲唠叨的头昏了,什么都还没个准儿呢,她就这样唠唠叨叨个没完。 “二姐,这个字怎么念?”大莲拿着书过来救了她,母亲停止了唠叨让她去给大莲讲。 “二姐,我也不想你当选。”陈大莲握着笔写字,她最近写的越来越好了。 “你说想和要气概男子共度一生,而女子一生,绝不如男子那样气势要紧。天下女子大概又都是一个想头:夫贤子孝,平安稳足,安安分分的走完这一世便是足以。但是,皇亲国戚,妻妾成群,你相貌绝不算是美人,就算当选也未必受宠,就算是受宠,可,色衰爱弛,到头来说不得又会被其他的女子引走他的柔情,孤独度日。” “你怎么也说这种话,好像我定会当选一样,”刘玉心态还好,义州这么大,有貌有才有德的女子没有上千也有成百,怎么就会轮到她了?是爹爹太老实,从不会说谎,要是说了早有人家也不至于到这种地步。 “帝王之将兴也,其美祥亦先见,”陈大莲以前没读过什么书,虽然信神佛,却并不信天命所授必有预兆这样的话,直到昨天,她们在行进的途中遇到一座寺庙,母亲汪氏笃信神佛,一定要下车去进香,护送她们的人最后同意了。三个人进庙上香,这个庙宇小,正堂里只有一个跪垫,三人依次跪拜,刘玉第二个,陈大莲看到刘玉跪下去的时候有一团彩色像是凤凰形状的云雾从佛祖手里生出飘落在她身上不见了,让她十分惊奇,她偷偷和母亲汪氏说了,母亲听了竟然说又出现了。原来,在她满月待客的时候,汪氏半梦半醒的躺在床上,听着丈夫在门外和亲戚说话,突然,有一只闪着光看着像鸟,具体看不清楚是什么鸟的东西不知从哪儿冲了进来径直冲向了女儿的襁褓,眼看着是冲女儿的脸来的,汪氏吓得大叫一声,丈夫推开门进来,问怎么了,汪氏强撑着半坐起来,急忙让抱起女儿看了看,女儿还在熟睡,安然无恙,又让丈夫仔细看了周围,没有一点儿迹象。和丈夫说了,丈夫说肯定是她做梦了,门窗都关的好好的,哪有什么鸟飞进来。汪氏想了想,也许真是自己做梦了,以后就不再提这件事了。 “还有这样的事?”刘玉没有觉得自己特别,母亲也没有和她说过这件事。 “二姐,”陈大莲怕啊,若是她真当选,自是一步踏入贵门之家,可豪门贵府之家也不是轻易能容得下一个外来之人啊。 ------------ 第二十九章 转动 “你做的什么祸,早劝你别做白日梦,如今果然是闹得全家人为你担心,原想着你在好好的做事,突然就下落不明,百般打听没有音讯。好不容易得了音信千里迢迢过来,吃不好睡不着,一心为你担忧,你一个人倒好,折腾一番,从北到南,没见你瘦一斤,反倒是享福胖了!还连累南南也要来这里受罪,选不上固然好,却一时半回不去。可家里还有那么多事要打理,侍奉二老,周旋亲朋,田地耕种,房屋打扫,一件件的怎么是好?都要靠我娘家吗?澎儿还小,我实在舍不得,又没法带他过来,公婆年岁大了,怎么好托付给他们?托付给我大哥,可我大嫂那样计较的人,要不是我给她十两银子,怕是三五天都忍耐不住,都是你惹得祸,害的一家人分开,这样你满意了罢!” 汪氏终于见到了丈夫,先打量了一番发现他不仅没有瘦还胖了,她由忧转怒,让女儿们先去安歇,她进里屋好好数落了丈夫一番。 “经此一事,我自知不是这池里的货,人各有命,该吃米吃肉上天自有定数。”汪氏说完气话,以为丈夫还会像以前那样没理也嘟囔两句强回嘴的,等了一会儿看他依旧沉默不语,问他怎么不辩驳了。 “这位镇国将军是什么人?”汪氏看着丈夫认命的神色,心想他真的想开了? “爵位上来说,他是次末等的,父亲却不是一般郡王,是当今的王世子。他被封为镇国将军皆因他是世子殿下的庶长子,生母是殿下唯一的夫人,世子妃殿下尚在人世,还未过五十,故而他不能被封为王世孙。” “还有兄弟姐妹吗?” “只有他一人,同母所生两个兄弟早夭。” “若定王殿下山陵薨,世子殿下继承王位,将来的王位该是非他莫属,依次而推,他的正妻将来也会成为王妃?”汪氏又想起女儿那个梦,女儿带领一众女子修复那艘破烂的朱红大船。 “贵人豪门规矩多,人情冷淡不交心,她活泼不受拘束的性子,不合适,”刘仕章绝不希望女儿能进入那道朱门,他如今知道门当户对是底气也是支撑,自己家世和王府一比是云泥之别,虽说太祖皇帝说后妃惟贤惟德、不问出身,本朝所有的皇后嫔妃也多是来自民间,出身一般的良家子。想着她们该是锦衣玉食珠翠满头,可谁又真正知道她们一辈子孤独一人,亲眷皆不能见,只能盼君恩,可皇上三宫六院佳丽三千,哪能个个都照拂,她们在后宫深院里过得什么日子呢。同理,王府之中又是哪个能一生一夫一妻的?听说当今这位定王殿下,有一妻七妾,他是如此,上行下效,他的子孙们哪个只会有一个女人? 所以,女儿要是真进去了,她容貌不出挑,性子又被妻子调教的要强,和镇国将军又从不认识,若是夫妻不和,肯定是被里边的人挤兑为难,自己这软弱无力百无一用的书生能为她做些什么呢?还不如嫁给离得近的寻常人家,有什么委屈困难,做父母的也能立刻支援一下。 其实,他还没说那件事呢,王世子和将军父子俩都身子孱弱,甚至有人说他们就要不久于人世了,谁家女儿嫁过去就是守一辈子活寡的。他在这儿人生地不熟的,没法打听真假。这些事都是府里两个好心的仆人私下里跟他说的,两个人都这么说了,还说这里的人都知道的。看他外地来的不知道事,提醒他一下。 “愿她第一轮就落选罢,”汪氏起身给菩萨敬香,梦也好,预兆也罢,反正女儿还没真正被选上,也许这都是她们疑神疑鬼多想了,其实什么也不会真发生。 “大人和夫人要请咱们吃饭,你少说话,多行礼,凡事拿捏不准就不要说话,我和你爹爹圆场。”要吃晌午饭,周大人夫妻俩派人来请一家四口过去一块儿吃饭。 “我瞧她确实有些气度,方才,丫鬟们侍奉咱们饮食,他们平头百姓平日里自是没这样的规矩,她父母姐妹尚是有些为难神色,她却不卑不亢神色自若,与咱们说话也不羞赧造作,有问必答,清晰有条理,”吃过饭,看着刘家一家四口出了院子门,周夫人肖氏回头让人去给丈夫沏茶“她相貌绝不是美人之列,可也算端庄清秀,选妻选贤,我姐姐她们婆媳如今在城里陷入困境,才貌双全固然好,可天下这样的女子有多少呢。” “如今名册上只有她一人是从洛阳而来,”周大人看着院子里还没开花的牡丹花“上天若真是如此示下,必然会有结果,且行等待。” “家门荣耀系于一身,”周夫人坐下端起茶杯喝白茶“我们夫妻原本都是普通人家出身,虽然我姐姐成了世子妃,提升了家门,可她与世子并不是恩爱夫妻,日子也过得多有艰难。你有今日是靠姐夫提携,这十年来他心气郁结不肯再用心管事,你的升迁之路也受阻,府中同僚对你不冷不热,什么重大事项也不许你参与立功晋升;二弟为人正直,在开封府看见有人违法作恶,伸手阻拦却被恶人害死,你也不能正大光明的为他报仇。我姐姐她们将来若是败了,我们也会被连根拔起。虽说是老夫人梦中得到的上天启示,咱们也要尽力而为,该走动该亲近的不能疏忽。” “我知道了。”周大人点头“夫人说的是。” 他妻子考虑的是,他家世一般,和弟弟十年苦读终于都考上了举人,可他被朝廷分配到这里以后整整六年再无晋升的音讯。后来他被王世子殿下慧眼识珠,与他介绍人脉,一步步的升上来了。殿下的张夫人去世后,殿下为情所困,整日里躲在屋里与一群方士施法做法要见张夫人魂魄,身边的人怎么都劝解不了最后都失望的离开了,他的仕途也随之又慢慢停滞了。以前他和岳父家是门庭若市,如今门可罗雀,他总算是明白了利来而聚,利散而去的意思了。他这些年虽然也积攒了一些人缘,可真到了要紧关头,能真心帮忙的人没几个,他逐渐有些心灰意冷,做事也不积极了。 “咱们的女儿就是这样的好,大事面前就是有风范,”汪氏给丈夫端茶“我看周夫人眼里有赞赏的,看来我调教的好,” “阿梅,你听我说,”刘仕章接过杯子,看着高兴骄傲的妻子长吸一口气,还是把那件事告诉她罢。 “什么,父子俩都是病秧子活不久?”汪氏听了丈夫的话脸色一变,咬着牙坐下“可真害死女儿了。” “你不是说选不上吗,”刘仕章这时候反过来安慰妻子了“我赌十成选不上,咱们还和程家结亲戚好不好?我见到程家那小子了。” “他?”汪氏觉得自己最近总有些莫名其妙的大惊小怪,喜怒起伏不定,失去了平日里的持成稳重。她心里总是不安,她真怕女儿被选上。她也知道肯定不可能,义州也是大地方,王室子弟选婚,有才有貌有德的女子成百上千,自己的女儿相貌人品在她们面前肯定不出众,也许前两榜就会被落选,可她心里总是隐隐不安,总会想起她做的那个梦,女儿把她推开坐上大船飞到天上去了。 “他向我赔罪,说事发突然没来得及向咱们说明缘由,”刘仕章看着妻子不再生气了,小心说道“他说给咱们家也写了三封信,说明缘由,通过官家的驿站送回洛阳,” “一封也没收到啊,”汪氏很惊讶,他们在家里一封也没收到啊。 “这倒也奇怪了,”怎么会一封都收不到? “他说等你们过来,再过两天来见我们,” “不可,”汪氏断然拒绝“我们母女三个人在南南落榜前绝不能见他,你去见他,把南南的事告诉他,他若是能等,就等她落榜后再说。” “我也是这样告诉他的,他说事到如今一切都是他的错,他愿意等。” “你会圆滑说话了?”汪氏听了以后一想,丈夫早就对程代远说过缘由了,今天却特意饶了个弯来试探她的态度?哎,这驴头货,以前做什么都是直来直去,喊喊嚷嚷的,走一步说一步,不会拐弯抹角。 “到了大地方不得学学人情世故啊,” “哎呀,我相公会做人了。”汪氏又乐了,丈夫过了天命之年反倒开窍了。 “胥吏明天要来拜访?”那就得给女儿好好打扮一番了,以前为了和程家见面,带着女儿专门去做两件衣裳,置办了两件首饰,后来和程家见面的时间提前了,两件衣裳还都没做好,就那么见了一面。来之前想着女儿来这里参加选婚肯定还要新衣裳,就把那两件带过来了。 “二姐真美,”穿了新衣裳,好好梳了个发髻,加上她本来皮肤白腻,犹如白玉,毫无瑕疵,只略施脂粉,整个人仿佛换了个人,端庄秀丽,绝对引人注目,是个美人了。 “本来想着给侄女送两件宫里正时兴的花样衣裳,如今一看,还是嫂子有眼光,”周夫人肖氏也过来了,看到刘玉这个样子她也略有惊讶,这么一打扮,竟然有一种她姐姐当年参加选婚时的神态了。 “果然是天启啊,”她回去高兴的跟丈夫说“这姑娘打扮起来甚是美丽,不输那邓家小姐,还比邓家小姐有生气,一看就是个身康体健无病无灾的好姑娘。” “暂且等等看罢,咱们的女儿这样打扮,别人家不会把女儿精心打扮吗?别杞人忧天自己吓自己。”把女儿精心打扮赢得众人称赞后刘家夫妇后知后觉又担忧起来了,可不能把这么好的女儿送过去受罪啊。 ------------ 第三十章 母和子 “还是先不要见了、她不愿意见你们,见了怕是又要不好了。”祝医生出来了,说女儿终于醒了,没什么大碍了。白哲谢了她,让人带她去客房歇一会儿。妻子昨天晚上哭昏过去了,白哲让人把她抬回屋里,让丫鬟照顾她。 “饿了罢?” 赵氏来照顾孙女,祝大夫让她给孙女喂点稀粥。孙女听到她的声音对她不是很厌恶,眼神里放下了防备。孙女防备人的眼神和儿子是一样的,父女俩看人的眼神一模一样。还是丈夫白闻鲤跟她说的,她留心看了看,还真是,开心的时候,不高兴的时候,父女俩人的眼神都一模一样,孙女的眼睛其实长得像儿子。 “老夫人,柳姑娘来了。”孙女虚弱的很,赵氏看着青荷一勺一勺小心翼翼的喂着她,忍不住又流泪,她可怜的孙女。 过了一会儿,柳七妹上门来了。白哲感激柳七妹把实情说出来,一家人才能再次团聚,柳七妹是他们的恩人。 “母亲派去的?”柳七妹此次上门一是想看女儿,二是想委婉的问一下白家想把楚家怎么样,现在楚家的主人们出门必有人跟着,肯定是白家人派的人罢,他们试探了一下说要走,那十来个人立刻就围进来了,眼神凶恶不许他们走,小厮动手,发现根本打不过。 “两家都有损害,何不就此罢休,永不来往?” “柳姑娘,虽说不能再结新仇了,”赵氏很感激柳七妹“可我的宝贝孙女本不该受这孤苦无依、漂泊在外的罪。” 楚玟安先掳走她的孙女,又上门找事,最后他是溺死的,并不是她儿子和菊正那两剑刺死的,他临死前都没吐露过她孙女是被他掳走的,如果那时候说了,如今她孙女何必受这样大罪?、 “作孽的是大公子,他已经死了,难道把他尸骨刨出来鞭尸不成?还是老夫人是想要把楚家赶尽杀绝?” “你们公子何尝不想把白家赶尽杀绝?”楚瑾煊一直暗地里想着报仇想灭白家满门,几番上门威胁。那时候她不在洛阳,在外地寻找孙女,儿子是个心善的人,不愿意动杀心,要不然楚瑾煊能活多久? “老夫人是想要公子的命?” “毒蛇的崽子也是毒蛇,留着是祸害。”赵氏站起来“准备好棺材罢。” “母亲,”说完赵氏就出来了,白哲也跟着出来了,他母亲的眼神是真要取楚瑾煊的命? “密室的事,”等到无人的地方赵氏说出了自己的打算“你也知道如今的上边不比以前了,风声鹤唳,无辜的人有时候卷进来也不再心软了。你被他威胁的事怕是已经传到上边了,杀了他,问宝宝东西在哪儿,把东西交上去,就说从他那儿搜出来的,其他的咬死不认,也不能把宝宝怎么样。作孽就作孽罢,到时候下地狱妈也不后悔。” “儿子知道了。”白哲明白母亲是为了保护女儿。 “要我的命?”楚瑾煊已经被看管起来了,柳七妹回来后说白家说了要他的命。 “休想,”他不怕地笑了“休想。” “孙子不能再在二老跟前孝顺了,”他去给祖父母磕头,把父亲留的扇子给祖母,她知道机关的,里边是白哲和同盟们的来往书信,去伊王府告发他们。 “没有王法了吗?”徐氏抱着孙子痛哭,她丈夫快死了,白家还要她孙子的命,光天化日没有王法了吗,就这么随意杀人吗? “要报仇杀我们夫妻两个啊,”徐氏抱着孙子不肯放手“我的儿子已经被你们杀死了,我丈夫也快死了,冤有头债有主。母子一体,儿子作孽是做父母的没教好。一切的祸害都是我生出来的,想报仇,老婆子也活够了,任凭贵府如何处置,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别为难我的孙子。” “彬彬,彬彬,”白家派来的人把楚瑾煊带走了,跟她说到时候尸首会给楚家还回来的。 “杀楚瑾煊?白郎,先不要杀他,”菊樱刚醒就知道了这件事,急忙到前院来求情“先不要杀他。” “谁告诉你的?”白哲扶住妻子,这事谁告诉她的。 “是不是方寅?方寅来过了?”菊樱不肯说,只是不停地求他赶紧住手,先不要杀楚瑾煊。 “是该让他们母子见一面诀别。”他的女儿离开父母十几年受尽了苦难,楚瑾煊也十几年不见生母,他们是该见一面,把方兰儿和方寅都叫过来,与他诀别。 “白郎,”菊樱知道丈夫已经为女儿愤怒的失去理智了。 “我们公子仁慈,只是不知道楚公子愿不愿意见见你的生母和弟弟,”白三平来见楚瑾煊,公子仁慈,还想着让他见见他的生母和弟弟,他父亲楚玟安见不到的人,让他见着了。 “我生母?”楚瑾煊并不是坐以待毙,只要他祖母能出去,他们白家也别想好过。 “三位请进。”楚瑾煊心头一震,他们找到他的生母了? “彬彬,”楚瑾煊盯着门口,两男一女三个人走了进来,那个妇人四十出头的样子,满脸泪痕,看到他快步跑过来一把抱住他大哭起来“彬彬,彬彬,妈妈对不起你,妈妈对不起你,” “妈妈,”楚瑾煊看着她,她真是他的生母?他疑惑着,可腿不由自主跪了下去喊妈妈,这妇人也抱着他跪了下去嚎啕大哭,不停地说对不起。 “弟弟,”他看向旁边也跪着抹泪的人,震惊的发现这个年轻男人长得和他父亲几乎一模一样,除了没有胡子。他听人说过,亲弟弟和父亲长得特别像。 “大哥,”他也抱着他大哭“大哥,” “彬彬,”站着哭的这个中年男人又是谁?他母亲的兄弟? “妈妈不会让你死的,阿樱欠我两条命,”方兰儿抱着儿子哭“妈妈不会让你死的,不会。” “楚瑾煊不死谁来当替罪羊?”菊樱还在说情,白哲跟她说清楚,拿书信威胁他是小事,他不会说,威胁别人索要钱财就是大事了。对于此种事概,上边一向都是这么做的,威胁一次就要这个勒索的人永久的消失。更何况这次是抢了,伤了人,抢了那么多人发誓时的血书,抢了以后又拿来威胁别人,书信和血书都外露了,是大威胁,几百同盟和家身后眷们的命危在旦夕,就是他的女儿上边也不会放过她的,必须找一个人来以儆效尤。 “母亲,”菊樱知道形势紧急,刚才兰儿姐姐去见儿子之前先过来求她了,提起了小时候和云飞哥救了她们姑侄的事,跪着哭求他们白家不要杀她的大儿子,她们姑侄两条命难道不能换她的儿子一条命吗。如果非要死一个人发泄白家的怒火,就让她死,一切皆因她而起,就让她熄灭两家人的仇恨之火。 “你好好歇着,养好眼睛,母女重聚。”赵氏看了儿子一眼,可别心软了,楚玟安不是什么好东西,他的儿子也不会心地善良,一会儿她去解决这个事。 “儿啊,”方兰儿抱着儿子哭,哭了一会儿楚瑾煊感觉头上黏黏的,一抬头,他母亲的嘴里流出来了鲜血。 “妈妈对不起你,为你做不了什么事,”方兰儿微笑着抚摸儿子的脸“不要再恨了,谁也不要恨了。好好吃饭,好好睡觉,不要想妈妈,” “妈,你吃了什么?”方寅赶紧给母亲诊脉。 “快回去,还有得救。” “不用,”方兰儿也累了,白家人一定要找个人出气,就拿她这个罪魁祸首出气罢。 “妈妈,还有别的事,不关妈妈的事,弟弟,你把妈妈带走。”楚瑾煊哭着赶紧让弟弟和那个男人把妈妈带走救治。 “青荷这丫头心思也这么重,问了她好半天才说,所有的东西可能在舅老爷那儿。”又有人拿着血书勒索人了,菊正不想询问虚弱的外甥女,赵氏把青荷叫来询问,青荷先说自己很多事都不知道,后来又说知道一点点,最后看大家被逼急了才说东西都在舅老爷吴中那儿。又问吴中在哪儿,她摇头,再问什么始终沉默不语了。 “夫人,”青荷屏退屋里的丫鬟扶起她“吃药了。” “果然,”她冷笑一声“他们根本不是想我才接我回来,是想要那些东西,得到以后就会把咱们扫地出门,这世间,果然没有真心容纳咱们的人。” 这个家里谁也不爱她,生她的人也不爱她啊? ------------ 第三十一章 初选 “出来了?” 汪氏和大莲母女俩坐在车里说话,过一会儿就扒开里边的帘子透过车窗看一眼王城的那个侧门,女儿刘玉从巳时进去,算算快两个时辰了。前两天胥吏来了以后,看了看女儿就走了。第二天送过来一个牌子,说三天后的十八早上卯时三刻前梳洗打扮好,在家等着王府派来的马车,由两位家人陪伴,先到王城外聚集,验明身份后从偏门进入王城,交给接应的宫人后家人们出城,等到事毕后再派马车送到城外与家人坐乘原先的马车送回家里。 “二姐,这里,”汪氏看着女儿下来的那辆大马车上依次下来的其他五个年轻女子,或是姿色娇艳,或是清雅俊丽,个个都是美人,自己的女儿盛装打扮在这几个人面前一点儿也不出众了。 “只给了你们五十九人五两银子?还让你们先出来?我听人家说给钱是当作落选的抚慰钱,你怕是这第一关就落选了罢?”母女三人到了家,刘仕章也从府里回来了,夫妻俩询问女儿进去被问了什么,做了什么。刘玉说被领着进去,先是在一个屋里让人给她量了量个头,又进去另一间屋子当着两个官的面行个礼,说一下名字,走几步,当官的一个眼神示意,她就又被宫人领着出来了,在一个大屋子里等着所有人进来后,又等了两刻之后,又来一个官员模样的清点了人数,拿出一张纸念了名字,说念到名字的人上前领赏谢恩出城。刘玉听到他念了自己的名字,上前领了五两银子,那人又清点了一遍人数,大家就出来坐上马车出城了。 “这样也好,咱们能回家了,银子拿来,妈妈给你收着。”汪氏收了女儿的五两银子,刘玉不情愿地给了,她本来还想剪点儿碎银当私房钱呢。 “请小姐五天后二十三还在卯时前梳洗打扮完后等马车来迎。”汪氏刚把银子收好,放心地准备收拾东西启程回家,看来是自己想多了,哪有什么天意。谁知道到了傍晚,胥吏又来了,又给女儿送了一块牌子。还让她去?不是已经赏了银子吗? “五两银子是给得选者的脂粉钱,等送到家里的十两银子才是落选的抚慰钱。”周夫人肖氏又来了,听说刘玉得了五两银子笑着耐心给她解释“还有三关要过,第一关是褪去衣裳由宫人察看嗅闻肌理,过了这关再到王城住二十天由宫人观察态度品行,最后一关就是到后宫面见王妃殿下,世子妃殿下和年长的夫人,太夫人,” “多谢夫人指教,只是小女怕是没什么福气,”汪氏打断她的话“若是下一关不过,我们就回洛阳去了。” “凡事自有天定,”肖氏也不恼汪氏说话冒犯“嫂子也不必担忧,且等天意便是。” “我私下里打听,周大人乃是布衣出身,读书得了举人才做官,周夫人娘家显赫,她一母同姐乃是当今世子妃殿下。这样身份尊贵的人物们无事向我们献殷勤,属实难以捉摸,”肖氏这次来还给妻女送了滋补的药食,一直笑眯眯的看着女儿。等肖氏走了以后,刘家夫妻俩说私话,刘仕章觉得周家夫妻俩可不是一般的好人行径,绝对有私心的。 “难道是看中了女儿将来的前途?”如今女儿只是过了第一关,汪氏今天也看见了,佳丽众多,五十九人呐,周家夫妻如何就这样对他们的女儿青眼相待?仿佛认定他们的女儿将来就一定能当选。 “咱们的女儿难道真有这戴凤冠当贵人的富贵?”刘仕章一点儿也不高兴“这也不是什么好事。” “还是收拾东西罢,说不来过两天就要回洛阳了。”汪氏很发愁,只能言语安慰自己,女儿小时候总是盼望她将来大了嫁个人多的门户,当个精明能干的主妇,被人夸奖是做母亲的调教的好。但若是女儿真嫁到皇亲国戚家,将来会一步步真成了尊贵的王妃,不知道管多大的后府呢,还有多少事折磨自己的娇娇女呢。 “二姐,你今天去碰见什么人了吗?”陈大莲看着刘玉在写字,过去一看,在写李义山的诗,刚写了一句,相见时难别亦难。 “莫非是,看到了程公子?”陈大莲看她不说话还是继续写,想了一下有了个现实却不合理的念头。 “嗯,”刘玉点头“他在做记录,” “你们、没说话罢?” “没有。”怎么能说话呢,他坐在门口记录,看见她立刻欢喜的对她一笑,两人就此别过了。 “二姐,你、是不是更喜欢程公子了?” “嗯。”刘玉点头娇羞一笑,他对她一笑,她好久想的都是他的笑。 “那你落选后,咱们马上回洛阳,你们喜结良缘,” “嗯,”刘玉害羞的低头继续写字,她很想回洛阳。虽然那天镜子里的自己一下子变得漂亮了,心里突然有了一种虚荣,也许自己还能走到最后一关见见那些皇亲国戚,他们是什么样的人呢,男的气宇轩昂,女的国色天香?回来也能和别人夸夸嘴,炫耀一番。 可到了那里一看,心凉了半截,原来不是街上美女少,是美女不爱出门啊。一屋子的天仙西施,昭君貂蝉,只有吴明月才可与之一比,她和她们一比好像公主和丫鬟一样。其中一个姓钟的姑娘,个头高,长得也很美,最后还偏偏安排在她身边站着,她看都不敢看向旁边,窘迫的像是一只小麻雀站在一只仙鹤旁边。 官员念了她的名字没有念钟姓姑娘的名字,她就想这样美貌的人留下肯定是当选了,谢恩就是没有选上的委婉说辞罢?五两,她当时心想连银子都说明她并不是一个出众的人啊。 “这次落选是十两,那我下次落选会不会也是十两!”来一趟就能给家里挣十五两银子,还真没白来,她父亲一年才能得几两银子啊? “五十九人?”王氏婆媳看着初选留下的女子名单,刚开始的一百九十四人,一天之内就选下去了一百多人。 “刘玉,身高五尺三寸,容貌清秀,容仪端淑,音清朗,步端正,”王氏点头“听着不错,” “她若是真是天选之女,”肖氏一直有个大不敬的念头,公爹不能永远当王,她的丈夫也许会成为一位王,她会成王妃,然后,儿子朱厚灏也会成王,他的妻子也会成为王妃。若是天意真的如她们所想一切顺遂,这就是在和她一样,在选未来的王妃。她和妹妹见过面了,听说刘玉是个遇事不惊,不卑不亢,很有气度的一个女子。 “我们也要见见她,”再过了嗅闻肌理一关,就会把她们送到王城居住一段日子,到时候见见刘玉,看看到底是个怎么样的女子。 ------------ 第三十二章 父与子 “夫人说,不必见了。”女儿能看见了,菊樱开心的来到女儿门外,不出所料的女儿还是不愿意见她,她也不灰心,只要女儿在她身边,迟早母女总会相认,会重新亲密无间。 “我求求你,求求你,不要杀我的彬彬,” 兰儿姐姐又来了,跪着求她,她左右为难:她小时候是在乡里和姑姑一块儿生活的,楚瑾煊的生母方兰儿比她大四岁,人很好,她叫她兰儿姐姐,她经常带她玩,有什么好东西也会分她一点儿,兰儿姐姐是个很心善的好人。有一次姑姑梅氏去河边摘柿子,回来的路上因为捡两个滚落的柿子脚滑掉在河里。姑姑的左腿本来就有点儿瘸,虽然会游泳,偏偏掉到河里又抽筋,眼看着要被水淹下去了,她急了下去救她,结果也被困住了。是兰儿姐姐和她的未婚夫云飞哥哥两个人路过拼命把她们姑侄救出来的。如果没有兰儿姐姐夫妻俩,也不会有她们了。姑姑一直想感谢他们,可他们后来一块儿离开了家乡,菊樱也回到母亲身边生活,直到她和丈夫白哲成婚前几个月才又碰见她。兰儿姐姐离开家乡之中发生了很多事,再次见面她带着大儿子彬彬,也就是楚瑾煊,四处躲避楚玟安。 “我的命,用我的命替换也可以,” 兰儿姐姐第一次过来求她的时候,提到了这件事,求求她看在当年救命的恩情上放她大儿子一条生路,她自会有个了结。前天让他们母子见面,兰儿姐姐就服毒了,想用她的命换她儿子的命。不过她的老二儿子方寅就是个医术很好的大夫,又给救回来了,再者她喝的毒药也不是一定能治死人的。 “云飞哥哥,把姐姐带回去罢,”毒还没清净就过来求她,可怜母亲爱子之情,菊樱身为人母感同身受,所以她求情了,不要杀兰儿姐姐的孩子。 赵氏路过,向他们这边看了一眼,又往孙女那里去了,她何尝想杀人?方兰儿的二儿子方寅还救过她的命呢,四年前,在她丈夫白闻鲤忌日的那天,她从城外墓地回来,走在路上突然头晕目眩,昏倒了,就是方寅救的她。儿子去药铺感谢他的时候愣住了,说他长得太像一个认识的人了,等他母亲从后边来到前边一看,竟然是方兰儿,他们这才知道方寅是楚玟安的二儿子。方寅其实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世,不过他是个心地善良、温和有礼的好孩子,连只蚂蚁都不肯杀,医术也高明,让人人称赞的。 但放了楚瑾煊就是放虎归山,楚瑾煊长得像方兰儿,性情却和楚玟安一模一样,精明自私,无情刻薄,放了他也绝不会感激他们的,相反他肯定会更加执拗的与他们白家为敌,到时候成了大患就麻烦了。他们家因为心善吃了两次大亏了,她的丈夫也是因为心善而死,这次绝不能再心软。 “想吃什么,我让他们做,” “我累了,”她向床里边翻身“夫人请回去罢。” 其实,他们早就不爱她了罢,她不想看向赵氏。他们都觉得她死了,面上找她不过是想寻得心安罢?近者亲远者疏,和他们十几年没见,曾经再怎么亲近如今也都疏远了,他们不把她当家人,为人做事也不会先想着彼此的心意,全都剩算计了。 要不是她有用,他们怎么会接她回来? “谁想接她回来?有她这么一个女儿,白家的脸都被她丢尽了,她怎么会流着白家的血?” 那天晚上,他们以为她昏迷过去没有听见他们说的话,没想到罢,赵氏的这两句话却听的清清楚楚,他们是为了那些东西接她回来的罢。 “好,你多歇着。”她早就不再向上天祈能求见他们了,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了,没想到还会再见面,也没想到会落到都是算计的地步。白家谁也不爱她,那接她回来干什么?当然是她有用,他们是为了那些东西。为了那些要命的东西,他们忍着厌恶把她接回来,装着很喜欢她,对她有愧疚,其实就是为了骗她,这个地方的人谁也不爱她。他们甚至连虎家那一对貌合神离的夫妻俩装着爱她都不如。 “又要接她回来?家里这两天忙成什么样子她不知道?不接,她觉得委屈自己受着。”出了孙女屋里,仆人又来说大女儿白怡又要他们派人去接她。每次大女儿和女婿生气都让人传话让他们派人把她接回娘家,四十的人了怎么还不懂事,白家就没有这样娇气的人。都是丈夫给惯得了,第一个孩子难免疼爱,可疼爱的太过了,小时候就自私霸道,不随她愿就哭闹,不分场合的哭闹,丈夫也不舍得揍她,她急了,打了她几巴掌才把她乱哭的毛病给止住了。长大后,和利家的二公子一见钟情,人家二公子本来有未婚妻的,为了她断绝几家的人情,硬是退了,最后两人结为夫妻。 “以后她再说接回来,让她自己走回来,别折腾孩子们。”真气人,结为夫妻也不安生,刚开始还好,生了老大后不知道怎么的疑神疑鬼,天天怀疑女婿外边有人,哭着闹着要回娘家,要娘家派人派车把她接回来。接回来两三天又不害臊的想丈夫又想回去,又要娘家送。反反复复赵氏作为母亲也烦了,不接,不接女儿就带孩子自己走回来,赵氏训斥女儿几句她就又开始哭,哭的人心软。 “宝宝呢?宝宝,”赵氏看着来人,菊樱的母亲,她的亲家邬氏终于来了,孙女和邬氏长得特别像,邬氏年轻的时候就是孙女现在这个样子,孙女小时候很喜欢和外婆在一块儿,不知情的人还以为邬氏才是孙女的生母呢。孙女不愿意和他们说话,见了外婆也许会好一些罢。 “呜呜呜呜,”果然,孙女看到外婆愣了一下就坐了起来,邬氏一把抱住她大哭起来,孙女也终于抱住外婆流下泪来,祝大夫说孙女心里怨气集结,已经反应到身子上了,眼睛一激动就失明就是心病,要让她心情愉悦或者有个口子发泄一下也好。 “你妈妈快疯了,”邬氏抚摸着外孙的头发哭着跟她说“一天到晚说都是她的错,没看好你,呜呜,都出去找你,怎么都找不到你,呜呜,” “妈妈,”孙女终于喊出来妈妈了,赵氏赶紧让儿媳妇过去,孩子愿意喊妈妈了,这时候儿媳妇出现,也许就能稍微化解一下母女之间的误会了。 “宝宝,”菊樱在门外听到女儿喊妈妈就赶紧进来了,但是不敢过去,婆婆赵氏鼓励她去女儿身边。 “妈妈,妈妈,”她走到女儿身边,女儿抬头看着她,慢慢伸手要她了,她一把抱住她,她可怜的孩子终于回到她身边了。 “不要,”白哲看到女儿终于接受了妻子,他也走到女儿身边想抱抱她,女儿看到他却摇头憎恨的看着他。 “虎儿?虎儿?”张云飞夫妻俩从白家出来,方寅在门外等着他们,方寅知道自己的这张脸在白家不受接待,所以知道和白家的恩怨之后就尽量避免与白家人见面。 “爹,你带妈先回去歇着,我去看看屋里的草药。”张云飞发现儿子今天有些魂不守舍的,他很少这样。虽然不是亲父子,可他把他抚养长大,他对他也很孝顺。前天看见老大彬彬,彬彬小时候也叫他爹爹,彬彬以前也是个好孩子啊。 “林儿,”方寅来到储藏草药的屋子,打开一扇铁门,又来到一扇铁门前,轻轻咳嗽了一声,里边欢喜的传来一句回应。 “大哥来洛阳了、”方寅话还没说完,里边的人猛然起来透过门上那个小口子看着他。 “彬彬来了?” “白家人把他抓起来了,非要他死。”方寅一般是不和里边的人多说话的,因为里边的人就是他的亲生父亲楚玟安,是他这个亲儿子把他关进去的。 “彬彬,”楚玟安着急了“彬彬被关在哪儿?” “我们去的时候是被蒙上眼的,大概在城外两三里地的一个村子里。”方寅不想大哥死。这些年他每天都路过徐家,等着大哥陪奶奶回洛阳。有一次他甚至离奶奶只有十几步远,奶奶看到他惊讶的想过来找他,他赶紧躲开。这次看到他们住的地方有两天丫鬟小厮都没出来,往里一看连走动的人也很少,还有人拿着剑,他从后墙趁人不备翻进去,看到白家人把大哥带走,他赶紧回来找母亲,求母亲去求求菊樱。 “怕是还有别的事,白家人不会轻易杀人。”方寅知道自己不够聪明,所以他今天来询问他的亲生父亲楚玟安。亲生父亲不喜欢他,把他推到井里想杀死他,奸污他的母亲,还想杀死他的父亲张云飞,他实在忍无可忍打断了他的腿,用铁链把他关在这个屋子里,如今有十年了。 这个秘密只有他知道,十年来,他每天给他送饭把恭桶拿走刷洗再拿回来,他从一开始的暴怒咒骂慢慢的心平气和起来,甚至会像刚开始见面的时候说一些嘘寒问暖的话。 “你再想法去见彬彬一面,问他还做了什么事,一定还有别的事。”可方寅很明白亲生父亲并不是真改变了,他想他放他出来,他不会上他当的。 “哥你怎么去那么久?爹爹让我来找你,” “没事,这就回去。”方寅锁上门出来碰上十四岁的妹妹圆圆,吓他一跳,她怎么来了,以前跟她说过不让她来这里的。 “哥?”方寅抹去泪水,他的亲生父亲真是作孽啊。他们兄妹三个是一个亲生父亲,他们怎么会有这么一个作恶多端的父亲? “他是什么人?”圆圆看到了没忍住问他,他为什么把一个人关在里边?那人做什么错事了? “他罪有应得,不用向爹爹妈妈说,改天我跟你说。”方寅让妹妹保密,她一直认为他们兄妹两个的父亲是张云飞,她都不知道还有个大哥,天哪,让他怎么和她说啊? ------------ 第三十三章 情 “二姐,” 这次女儿去了半天又拿回来一块儿牌子,是当场发的,这次剩了三十二个人。 “看闻的很仔细,”刘玉回到家跟家里人说,到了以后,宫人把她领到一个没有窗户点着很多蜡烛的屋里,四个四五十左右的妇人站在里边,让她把内外所有的衣裳都脱了,围着她看,还把鼻子凑近她的身体闻,还让她抬起胳膊闻腋下,也不知道到底在闻什么,过了快半个时辰才让她穿上衣裳,让宫人领着她去了一个烧着炭火的屋里,还给刚进去的人都上了一杯甜姜茶,等到这次所有人都聚齐后开始念名字,先念领抚慰钱的名字,刘玉看着那一盘的十两银锭子眼都直了,可钱都发完了也没听到她的名字。等领完钱的人都走了以后,她们剩下的人又等了一刻钟,又进来一个端着盘子的宫人,官员念着她们的名字,每人发了一块儿牌子,说六天以后,进王城居住二十天。 “这其中定有禁忌,不怕她落选,失礼也是小事,最怕犯了大忌讳责罚她甚至连累家人就晚了。”大地方规矩忌讳多,王城里规矩和忌讳肯定更多,她知道女儿遇到大事稳重,小事又不拘一格,就怕她在小事上不在意,惹了什么忌讳就不好了。 “没给我五两银子,”汪氏想了想最后决定带女儿去请教周夫人肖氏,虽然上次她冒犯了肖氏,可如今能指教女儿的只有她了,脸皮厚点儿再去请教一下,若她不指导就算了女儿听天由命,反之她肯说些什么女儿心里到底有底。 “真没有?”汪氏带着女儿出门,走在路上又想起来问女儿这次有没有发银子,刘玉摇头真没有,这次就发了牌子。 “府里的忌讳倒也有,”肖氏没有趁机为难汪氏母女,还是很耐心热情的告诉刘玉“只是你们怕是遇不到,这次选上的年轻女子应该都住在后府的春雪轩里,伺候的人都是老练懂规矩的妇人们,她们不犯忌讳你们就不用担心。” “若是得选了,自会有人专门来教规矩和忌讳的。”她姐姐当初进王城居住,二十天里天天都有人被送回家去,一直送到仅剩三个人留下,面见定王殿下,世子殿下和一些夫人和老安人们,再问问她们一些问题,根据回答和世子殿下的选择,最后挑选了她的姐姐。谁知道就要成婚了,世子殿下出门碰见了她们的姑表姐妹张氏,和张氏一见钟情,明明当时他是看中姐姐了啊。 “多吃一点儿,”今天朱厚灏奉王旨进城,见过祖父定王后祖母王氏派人请他过来吃饭,看着他小心的夹起饭菜在嘴里咀嚼好大一会儿才咽下去,王氏心疼的很。他八岁以前是个活泼开朗的孩子,每天都来给她请安问好,给她捶腿,开心的说自己遇到的人和事,祖孙两个见面都开开心心的。唉,自从他母亲张氏去了以后,他父亲思念母亲,被一群术士迷惑,沉迷于招魂引魄,对家人们也冷淡起来,让这个孩子一下就失去了所有的开心快乐,无论王氏和肖氏拿什么给他怎么开导他,他大部分时候都是一言不发,可怜的孩子。 “怎么了?”突然,他站起来走到痰盂面前,把嘴里嚼的东西吐了。 “他还是不出门?”这么一吐他不吃了,去隔壁屋里歇息,王氏叫余氏进来询问孙子最近情况,听她说这两年孙子除了奉旨进城外,其余时候都不出门了。 “回去把补品都带走,”孙子大前年出城到封地去了,王氏让余氏跟着他,有什么事让余氏或者派人进城回禀她,她年纪越来越大了,想照顾孙子也不容易了。 “他还是不要那些女子?”这次再选婚就是最终定下了,王氏让余氏先寻一个女子去给他开窍,可前后寻了三四个,他一个也不要,每天就是坐在屋里,有时候会看书写字,大部分时候还就是干坐着。 “奴婢无能。”余氏抹泪,她对不起小姐的临终嘱托。 “好了你也别哭了,”王氏知道余氏的忠心,其实她和张氏并不是关系很好的婆媳。当年儿子选的肖氏,是他自己情愿的,还说以后要好好对她,却在临近成婚又和张氏一见钟情,把他自己看中的肖氏冷落一边。儿媳妇肖氏对她很孝顺,张氏进府后也热情孝顺,生的孙子她也很是喜欢,可她始终认为肖氏才是她的儿媳妇,她站在肖氏这边,对张氏这个妾室不冷不热,不亲近她也不为难她。 “什么、吃那么多丹药?该死的混账们,来人,换衣。”肖氏的贴身宫人过来了,急切的告诉她,世子朱佑洊吃了六个大丹药,吃下去后一刻钟就浑身滚烫,又昏迷过去了,鼻子也流出血了。 “殿下,若不处死这些妖言惑众、害人性命的妖人们,哪天若是害死了世子,妾身也活不了了,”王氏换了衣裳来求见丈夫朱见铎,越想越哭的伤心“王妃殿下若泉下有知,妾身将来到地下有何脸面见她?呜呜,我可怜的孩子,妾身已经失去了一个孩子,呜呜,我可怜的孩子,呜呜,” “好,”朱见铎点头拿手帕给她擦泪,听着心里也难受“别伤心了。” “将军,还是去看看世子殿下罢?” 朱厚灏听说了他父亲的事却要出城回府,余氏求他去看看他的父亲罢。他的母亲没了,父亲也不关心他了,他连个兄弟姐妹都没有,可他就剩世子这一个骨肉血亲了啊。 “就说我求大夫人开恩,请那位医士来医治世子殿下!” 王氏坐在儿子床边哭泣,哭着哭着她恼怒起来,到底是谁在害他们?她的第二个孙子七个月胎死腹中,虽然太医说老二是因为张氏生完大孙子后十个月就又怀上了老二,身子没有恢复好就又有孕,导致气血不足没能顺利生育老二,王氏那时候就觉得一定有人在害她的儿媳孙子,否则一向好好的胎儿怎么会七个月了还胎死腹中呢? “母亲?”还有老三孙子,为了让他顺利出生,王氏让儿子万般防范,最后终于生出来一个白白胖胖,一看就很有活力的小婴儿,她终于松了口气也开心起来,总算冲淡了一些没生下老二的悲痛。 谁知道刚过了百天,老三突然就夭折了,太医说是突发心病恶疾。这次就谁也不信了,老三白白胖胖,能吃能睡,怎么会突发恶疾,还心病的恶疾?糊弄谁呢!一定是有人害他。 “下官拜见世子妃殿下,夫人,”一直都有人在害儿子一家人,包括张氏,她死的也很蹊跷,她是受不了两个孩子夭折的巨大悲痛,可她为了老大也努力的抑制悲痛,想养好身子,怎么会突然就食用到毒菇死了?况且那碗素菜粥本来是为儿子准备的,张氏身子虚弱吃下荤食不易消化,腹中难受,儿子就把素菜粥喂给她喝,谁知道里边竟然有毒菇害死了张氏。王府里竟然会出现毒性那么大的毒菇,不过张氏本来就身子羸弱,吃下去后很快就毒性发作,偏巧那天又是祭祀大日,她也没有呕吐,只以为是身子犯了病痛,没有及时叫医生,等到觉察不对,已经无力回天了,儿子回来抱着她两人生死诀别,可怜八岁的孙子就站在旁边看着母亲离开人世。 “孩子,过来,来,”王氏在帐子外等着那位姓杨的医士救治她的儿子,过了一会儿,孙子朱厚灏出现在门外,就站在门外平静的看着里边,王氏让他进来,他看了一会儿转身就走了。 “恕下官直言,以后万不可再服食丹药。世子殿下以前常常习武,身子比常人结实,这些年虽常服食丹药却还未伤及根本,可丹药多有朱砂,若如此次过多服用怕是会迟早掏空里子,危及性命。”过了一会儿杨医士出来了,说暂且没什么大碍了。 “好,”王氏知道了,以后她会看着他的。以前没看到丹药的危害,再说当今圣上还服用呢,所以总觉得他服食丹药还助他固本培元,对他招魂的荒唐行为她极力反对,对他服食丹药却没有劝阻。 “虹儿,虹儿,”王氏把耳朵伏在儿子脸旁,终于听清楚他在呢喃什么,他在喊张氏,张氏名字单一个虹字。 ------------ 第三十四章 长子 “妈妈,妈妈,” “妈妈在这儿呢,”菊樱抱住女儿,轻柔地擦去女儿额头和脖颈,后背的汗,女儿这两天又开始发热昏睡,又把祝大夫请来医治,祝大夫又询问了青荷后说一是心病引发的,二是月子里她没有养好身子就奔波劳累。如今这样痛苦,药物只能一时缓解疼痛,心病不解,保养时间不够,身子的病痛就会一直随时反复。 “你不要离开我,”女儿闭着眼求她“你不要离开我。” “不会,妈妈永远不会离开你。”菊樱把脸贴在女儿脸上“永远不会。” “于大人来了?” 白哲站在女儿床边看着女儿难受心如刀割,青荷说女儿生了两个孩子都没有好好坐月子,带着孩子们奔波。他可怜的女儿生了两个孩子都没有亲人在身边细心照顾,身子怎么会好呢? 白三平看着主人白哲流泪他也忍不住流泪,小姐小时候就是个小天仙,长大后变得更美丽了,可老天怎么这样残忍的对她呢? “福儿呢?”白三平说的于大人叫于成熊,比白哲小六岁,是白哲的儿子白月的救命恩人。而于成熊更感激白家,因为,是白月先把他的儿子于定盈带回到他身边的。 “方才碰见两个孩子,和他们玩去了。”于成熊和儿子于定盈,不用人说就能人觉得他们是亲父子,一张脸。但这孩子明面上是他的养子,于成熊私下里和他说过真话,实则是他外边的女人生的,一岁多被歹人拐走了。孩子回来的时候,也不敢明着认,绕了个弯,说他年过三十无子,要从宗族亲戚家过继一个孩子给他做儿子,他的亲儿子就这么拐了弯回来给他做养子。 “好,”白哲的儿子白月碰见于定盈的时候是在南阳执行军务,那天他和两个要好的同僚出来喝酒吃饭,吃完饭的时候有个三岁左右,黑黑瘦瘦的孩子抱着一把剑跑过来,撞到他后又差点儿撞到跑过来的一匹马,白月一把拉住他才没让马踩住他。 “报仇!报仇!”白月看到他神色呆滞,肚子还饿的直叫,嘴里却一直喊着报仇,白月于心不忍就买了一个饼和一块卤肉给他。 那孩子看着白月,最后接了过去吃了,吃了以后嘴里喊着舅舅,同行另外两个人说笑他说孩子喊他舅舅,他认了个外甥,就由他送他回家罢。 可问孩子家在哪里,他就看着白月一句话也不说,白月一动他就紧紧抓着他的衣裳,白月问不出来什么,也没办法送他去哪儿,只好先让他跟着他去府里。 “福儿,福儿,你不认识爹爹了?我是爹爹啊,福儿,”这孩子一刻也不肯离开白月,白月到哪儿他到哪儿,白月多方打听也不知道这个孩子到底是谁家的孩子,住在哪儿。后来想在当地找个人先照顾他,他就是不肯离开白月,白月也觉得与这个孩子有缘,先照顾着他,直到上边又派来一个将军于成熊。白月见他第一面觉得他和那个孩子挺像的,简直是一张脸。他想了又想决定带这个孩子见于成熊一面,看看两人有没有关系。 “你不认识爹爹了?这是爹爹让人给你做的金锁,后边有你的生辰,癸丑年二月十三巳时一刻,”于成熊看到这孩子愣了一下立刻激动的一把抱住大哭起来。 “天见可怜我们父子,”孩子懵然的看着于成熊,被他抱在怀里最后也抱紧了他的脖子,一询问,原来就是他的儿子,一岁两个月被歹人拐走,他为了找这个孩子历尽艰辛,就是找不到,快把他逼疯了,没想到在这里碰到了。 “你妈妈亲手给你带上的,”白月看于成熊抱着孩子哭的泪流满面,拿起孩子脖子里的金锁看着更是泣不成声。 “去和康儿,三庄玩去了?”于成熊找回儿子以后到哪儿都带着他,宠爱的不行,甚至有些溺爱了,要什么给什么,只要他能给的。于定盈长得越来越像他父亲,但私下里于成熊说儿子的眼睛和他的亲生母亲长得一样。 于定盈竟然和两个大点儿的外孙们玩,白哲心宽不少,于定盈这个孩子非常活泼,女儿病着,自己的两个外孙每天都守着他们的母亲,孤零零的,白月想叫亲戚朋友家的孩子和他们玩,这两个孩子就是不愿意,于定盈能和他们玩实在是太好了。 “令爱回来了?” “刚回来。” “什么?”白哲好像听到于成熊轻声说了一句真没死。 “你我心愿皆有所成啊。” 于成熊点头,白哲看着于成熊可怜的神色怎么好像还带着一点儿埋怨?把他儿子从南阳带回来的时候,于成熊上门致谢,白哲看他找回孩子想到自己的女儿还没找到愈发伤心,又想到于成熊也经常在外边跑动,南北都去,也想借他的福气,就给于成熊也看了女儿的画像,求他若是看到跟女儿相似的人多多留意,于成熊当时的神色非常震惊,拿着画手都在抖,问他怎么了,他说天冷。 “魏爷,婆婆呢?” 说着于定盈就和两个外孙一人拿着一个小木剑就跑到门外院子里了。白哲和于成熊只差六岁,本来于定盈叫他们夫妻俩伯伯嬢嬢,后来于成熊非要给他们升辈分让儿子叫他们魏爷婆婆,坚决非让儿子不要再叫他们夫妻俩伯伯嬢嬢,说虽然他和白哲年纪差的不多,可他的儿子小,见着白月就叫舅舅,见着白哲叫伯伯,这样辈分乱了,他们父子在于定盈嘴里一个辈分了,不能再乱叫了,非要儿子改口。说既然叫白月舅舅,那就按照舅舅这边礼来叫,叫白哲菊樱魏爷婆婆。 “婆婆有事,玩的开心吗?”于成熊出来给儿子擦汗,跟这两个玩的一头汗。 “嗯,” “康儿?” 说完三个人又举着小木剑在追着玩,于成熊微笑着看了一会儿突然拦住最小的康儿,笑着问他叫什么名字。 “你大名叫什么?”他盯着这张脸,都好久不见了。 “那我猜猜,你是不是姓韦?”康儿摇头不说了,说妈妈不让说。 “是不是呀?”他忍不住冷笑一声,果然,谁的儿子像谁啊,他的儿子像他,韦贤的儿子也长得很像韦贤,她生的孩子们都长得像父亲。 “福儿,福儿,”菊樱握着女儿的手,她在喊福儿? “福儿,”女儿突然睁开眼大喊“福儿,我的孩子,把我的孩子还给我,福儿,” “福儿,”于成熊看儿子突然站在那儿扭头左右看,好像在找人。 “婆婆今天忙,不能给你做好吃的,咱们改天再来好不好,” “婆婆忙什么?不要太累了。”于定盈不太愿意离开白家,跟父亲撒娇,说见到婆婆再走,白哲让人去告诉菊樱一声,出来见见孩子。他们夫妻俩都很喜欢于定盈,见到这孩子第一面他们就喜欢,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喜欢这个孩子,哪儿看哪儿喜欢。这孩子也很亲近他们,他的父亲是天南海北到处跑的押解将军,他离不开他的父亲,他的父亲更是不肯把孩子留给任何人照顾,但是允许这个孩子留在白家过夜,陪伴他们夫妻。因为,妻子菊樱尤其喜欢这个孩子,女儿失踪以后妻子就再也没有笑容了,直到于定盈出现,妻子对这个孩子及其偏爱,看到这个孩子就会笑,于定盈来的时候妻子就不会离开家出去寻找女儿,而是精心照顾这个孩子,于成熊体谅妻子的失女之痛,他在洛阳的时候就经常让孩子过来陪伴。 “婆婆,”菊樱看到于定盈跑过来开心的迎上去抱住他,又长高了,这一年跟着他父亲到最南边的广东去,菊樱很担心他,一直也写书信询问,可路途遥远,菊樱只收到两封回信,有一封是于定盈亲笔写的,信里说很想念她,回来要吃她做的好吃的。 “婆婆?”白哲看妻子突然愣住了,低下身子捧着孩子的脸盯着孩子的眼睛看,于定盈疑惑地看着她,菊樱张张嘴猛地站起来转身背对着众人捂嘴开始流泪。 “今天留在婆婆家里好不好?婆婆给你做好吃的。”菊樱强忍着悲痛擦擦泪扭头对于定盈露出笑容。 “好。”于定盈转身看着父亲,他要和以前一样留在白家。 “今天得回家,你爷爷今天回来,咱们回家吃饭,你忘了?”于成熊这次不答应了,就是要儿子回家。 “我明天来好不好?” “好。”于成熊答应了,又寒暄了几句,带着儿子离开了,菊樱一直送到门外才依依不舍的放开于定盈的手,眼含泪水看着马车消失在街口。 “爹爹,”刚出街口于定盈伸手给父亲看一个东西,他的槽牙又掉了一个,刚才玩的时候掉的,流血也不多。 “让爹爹看看,嗯,就剩两个牙了。”于成熊疼爱的抱紧儿子。 “那,牙掉完我长大了,妈妈会回来吗?”他很想念他的母亲,爹爹说妈妈去了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等到他长大了就知道了。第一次掉牙的时候,他父亲开心地把他举起来,把掉的下牙扔在屋顶上,说他要长大了,他一开心也问父亲他长大了妈妈什么时候回来,父亲说到时候就会回来的。 “妈妈回来了,”于成熊抚摸着儿子的头发,他的亲生母亲回来了,明月,她又回来了。 “妈妈在路上,过两天就会来看福儿的。” “妈妈到哪儿了,我们去接妈妈,”于定盈开心极了,妈妈终于回来了,他好想她,天天都想她,爹爹有一副妈妈的画像,以前常让他看,后来不知道为什么不让他看了,不过妈妈的样子他早就记在心里了。 “我抱抱,”菊樱看着青荷抱着最小的,康儿和三庄今天看着也不那么难过了,乖乖地在练字读书。 “夫人,”青荷没把齐儿给她,这孩子认生,一换人就哭的厉害不好哄的。 “夫人?”菊樱看看康儿又看看齐儿,泪水又止不住了,果然,女儿生的孩子们眼睛都很像女儿,包括福儿,她的外孙福儿。怪不得看到于定盈第一眼,她就莫名的喜欢这个孩子,只要这个孩子在身边她就心安不少。于成熊说他儿子的眼睛长得母亲,菊樱当时就觉得这双眼睛她也在哪儿见过,今天才猛然察觉就是她女儿的眼睛啊。 “夫人,”青荷看她又清醒过来了,但又默默地拿着一个小荷包看,这个荷包很旧了,外边两边都绣着福字,夫人每逢难过的时候就会拿出来看看,流流泪咬咬牙然后挤出笑容似乎在鼓励自己。 ------------ 第三十五章 王城居住 “请两位姑娘到这间屋来。”刘玉第一次离开父母,晚上也不能回到亲人身边,一路上闷闷地坐在车里,没心思也不让往外看。进了王城里,果然如周夫人肖氏所言,来迎接伺候她们的全都是三四十岁左右,不露喜怒的妇人们。 “刘姑娘西边屋里居住,王姑娘东边屋里居住,”门口站着两个个头一样高、衣裳妆饰也差不多的妇人,刘玉进去一看,这个大屋里有东西相对两个里屋,走到西边的屋里,除床外还有一把椅子,一张靠墙的高脚桌子,桌子右边摆着一个红花瓶,插着几枝颜色各异的鲜花,墙上挂着一副雪中红梅图,其余的没有了,连放衣裳的箱子柜子衣桁都没有,她拿的有衣裳鞋子啊。 “奴婢姓辛,斗胆请姑娘以后叫奴婢辛嫂子。今日姑娘可随意休息,明日起,每日卯时三刻前起床,辰时朝食,”那两个妇人分别走到她们房里说规矩“朝食过后到前边大厅绣花闲谈,日中午食,稍后可歇息半个时辰,日昳起可到园中散心,可单独也可结伴而去,也可不出门,哺时再次用饭,人定前入睡,这二十天奴婢会一直在姑娘身边的。” “知道了。”刘玉镇定地说知道了,看她转身出去后才咽了咽紧张的口水,小心地坐在床上,哎呀,褥子真软和,又摸了摸被子,里边又软又滑,好像不是棉花。 “王姑娘回家了,奴婢姓张,此刻起奴婢也要跟着刘姑娘了。” 刘玉又看了一下地上的毯子,方才进来没有看地上,现在一看,竟然是雪白的毛皮毯子,猛然警惕,心想这会不会就是试探?捂着心口庆幸穿的是新鞋子,一路上也没有怎么走路。要不然沾了灰尘,黏在毯子上多难看,也显得自己没有教养。 “知道了。”刘玉本来想过一会儿出去看看对面王姓姑娘,谁知道进王姑娘屋里的妇人走到她面前说王姑娘回家了,她很疑惑怎么这么快就让人家回家了,刚想问这个张嫂子为什么,最后忍住了,心想不该问的不要问,又平静的回了一句知道了。 “姑娘们可以随意落座用饭。”到了晌午,辛张二人带着她到前边的一个大屋里,屋里一排放着八张四人桌,众人不敢随便坐,过了一会儿一群丫鬟端着饭菜过来放下,像是为首的一个妇人进来站在门前发号施令。 “请姑娘们回屋。”众人吃饭,那些伺候的妇人们也在身后盯着她们看,刘玉虽然看不见自己身后人的眼睛,看到对面人身后的妇人,冷冷的像一尊不动的怒目金刚,她就感觉浑身不自在。 吃过饭众人自东向西依次站起身往外走,刘玉偷偷瞥了一眼最西边人少的桌子,那桌只有三个人,此次一共来了三十九个人,这么快就送走八个人了? “没有箱子柜子衣桁,也、没有夜壶,”刘玉刚才看屋里就发现也没有夜壶,虽然辛嫂子说了茅房的位置,可夜里她总不能再跑出去罢? “衣裳奴婢们都收起来了,姑娘要换衣裳入睡前与奴婢说一声,奴婢去取。夜壶,入睡前会送来,姑娘夜里尽可用,白天自会有人收走收拾好再送来。” “唉,”刘玉躺在床上睡不着,心想她说夜壶的事会不会失礼让她也被送走?虽然渴望被送走,可绝不想是因为说了一个夜壶就被送走啊,太丢人了罢?不过大半夜了,也不会现在把她送走罢? “姑娘醒了吗?”刘玉在不安里迷迷糊糊地半睡着了,一直在想怎么也得坚持到最后几个才能落选,才能回去夸嘴。所以等到卯时的锣敲了一下她就强忍着睡意睁开眼,辛张二人已经站在她门外了,隔着门问她醒了吗? “这是澡豆,洗手用的,这是玉女膏、润肤的,这是面脂,用在脸上的胭脂,这是唇脂,用在嘴上的胭脂,这是匀面的珍珠粉,这是眉笔,”开了门,辛嫂子捧着一个小盒子进来了,张嫂子当她面逐一打开小盒,刘玉一看都是胭脂水粉,她不擅长打扮,平日里出门也是在脸上上点粉,嘴上抹点儿淡色的胭脂。 “姑娘平日里是不是不怎么上妆?”两人很有耐心给她解释并教她怎么上妆,先让她用那枣子大的澡豆洗手洗脸,擦干净后再用小瓶子里的膏脂抹在脸上,过了一会儿先上了面脂又敷了粉,画了眉毛,最后往嘴上涂了胭脂。 “多谢。”刘玉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嗯,是好看多了。 到了大屋里,那个发号施令的妇人已经在等她们了,刘玉发现今天早上就摆了七张桌子,难道昨晚上又送走了三个人?她疑惑到底是依据什么判定落选的? “请姑娘们随意绣着玩。” 吃过早饭漱了口,二十多个人又被带到二楼的一个大屋里,屋子摆了二十八张绣架,中间有个桌子,放了一个大线筐,里边有五颜六色的线,要她们自己拿。 刘玉找了一个绣架坐下,看了一眼花样,是牡丹群花,她起身去拿了红粉绿三色线。 “你拿去罢,” “多谢。”另外两位姑娘看中了一团金色线,都伸手拿了一半在手里,僵持了一下其中一个姑娘松手了,另一个姑娘拿走了。 “姑娘,该吃饭了。”刘玉回到自己这边低头开始专心绣花,她绣工一般,绣的也不快,只能慢慢来了,要是嫌弃她绣的不好绣的慢让她落选了她还觉得输得心服口服。 “走罢,姑娘。”不知道过了多久,辛嫂子到她身边轻声说了一句,刘玉放下针线收拾了一下绣架起身看了一下四周,发现有两个绣架不见了,难道被搬走了?怎么一点儿声音都没听见,刚才发生什么事了? “刘姑娘,”刘玉跟着辛张二人下楼,突然前边一个姑娘倒在地上翻白眼抽搐口吐白沫,刘玉一看知道这是犯了癫病,其他人吓得往一边躲,她赶紧小跑过去顺手拿起花瓶里的两枝花折了一下硬塞到她牙间,可不能让她咬了舌头。 “快按住她呀,” “不用,” 这个姑娘还在乱动抽搐,刘玉解开她腰带把她头扭向一边,给她擦还在涌出的白沫,她不怕是因为她邻居的儿子就有癫疾,在门口见过他发作过两回。 “抬出去,众位姑娘用饭去罢。”过了一会儿这个姑娘不怎么乱动了,刘玉把她嘴里的花杆拿了出来,领头的那个妇人过来了,依旧镇定地让四个妇人抬进来一个藤床,把那姑娘放上去抬出去了。 “请姑娘挪步到外屋里来。”吃过晌午饭回来歇息,过了一会儿,辛张二人让她出来,又来了一个四十多岁的妇人,来给她把脉,又问她家里有没有祖传的什么毛病,得到否定回答后起身离开了。 “姑娘,歇息一会儿到院子里逛逛罢,后边还有个小院,种了好多奇花异草,还有一个亭子池塘,里边有很多好看的金鱼,也能拿鱼食投喂,姑娘去散散心罢。” “好。”这才来了一天半,心里紧张的像是有根硬绷绷的线拴住了心肺,做什么事都要想了又想才敢小心去做,走一步都觉得紧张。 “姑娘,鱼食。”睡了一会儿刘玉起来跟着辛张二人去后边散心,路过一个两层的亭楼,刘玉看到其中一个窗户的左边窗户开了一半,里边是一层纱窗,纱窗后边好像有人。 “长得可以。”王氏和肖氏婆媳看着窗户外面不远处的刘玉,王氏点头,长得还可以。 “混账东西们,有这样大的病竟然没打听清楚就让她进后府居住,”刘玉走过去后,王氏回头看着领头妇人,先是骂了选婚的官员“怎么做事的!” “临危不乱,胆大心细,救人一命,”肖氏有点儿喜欢刘玉了“是个不错的女子,” “是啊,”王氏坐下“再看看,性子是不是真的倔强。” 看着外边的刘玉似乎很温顺,可临危不乱的女子,大部分的性子都不是真的很温顺,相反很是倔强,尤其是一想到她的同乡武氏,王氏就深有所感。 “你去罢,有什么事再来回禀。”王氏让领头的妇人出去。 “这个姑娘长得好看。”又过了一会儿又有其他姑娘依次走过来,王氏婆媳仔细看着。这才一天半,已经送回家十四个人了,有些是太无知,连伺候人说的话都听不懂,再试探一下竟然都不认识几个字!有些是夜里睡觉打呼噜,这怎么可以?有些是太傲慢和无礼不肯让人,将来若是孙子要纳妾怎么能容人呢?最可恶的是有这么厉害的疾病,选婚的官吏都没打听清楚,还让她住进了王城后府里。 “将军,看看罢。”站在她们身后的余氏走开给坐在纱帐里桌边的朱厚灏倒茶,他也出来看看罢。 肖氏听到余氏的话回头看了一眼还是坐那儿喝茶的儿子,她不是他亲生母亲,可她很大度地接纳了原本是她远房表妹的妾室张氏和她的孩子。朱厚灏小时候长得非常可爱,又很活泼,说话也很讨人喜欢,她很喜欢这个孩子,张氏也常教他说她也是他的母亲,所以他也很亲近她的。表妹张氏去世后,肖氏用心的抚养他,他很伤心的时候也趴在她腿上哭过几次。后来,他慢慢长大,世子对他越来越冷淡,他也不再对任何人露出喜怒哀乐。不过肖氏知道他依然是个好孩子,前年他出府前的初春,她得了风寒,难受的厉害,后来好了,宫人才告诉她,他其实每天早昏两次都会来询问她的病情,听说她好的时候会笑,不好的时候就难受。出府前他过来给父母磕头,肖氏看到他给她磕头的时候流泪了,虽然站起来的时候赶紧又用袖子擦了一下脸。 “将军,”朱厚灏站起来往外走,余氏一看他的脸色知道他还是不会看的,他上次也没有看一个人。 ------------ 第三十六章 恶鬼 “又多了几只羊羔子?”方寅直到今早丑时才懵懵入睡,听到父亲如往常在门外的打水声他惺忪的睁开眼,披了衣裳推开窗户让晨风吹脸,再抬头看到天上灰云蒙蒙,又要下雨了吗?目光回到院子里,妹妹圆圆从外边推门进来,看到他已经起来,原本还开心笑着的她赶紧低着头跟地上有火炭一样踮着脚往灶火屋里快步走。 他洗完脸也过来了,平时一家人一块做饭的。父亲拌着腌萝卜丝,母亲虽然病着也坐那儿烧火,妹妹安静地揉着面,父亲问妹妹邻居家的小羊羔子又下了多少只,她平时喜欢大早上起来出去看看喂喂邻居家的那群羊。 “嗯,” “怎么了?”这声心不在焉的嗯让父亲觉察到妹妹有心事。 “没,没什么,”方寅走到妹妹身边把盆放在她手边,两人眼神一对视,她又赶紧低下头去。不过看她慌张又带着点儿埋怨的神色,他心想那个人一定跟她说了什么。那个人奸诈的很,他怀疑他把他们的身世已经说出来了,心思纯善,不谙人事很容易被人骗的妹妹肯定被骗了。 “我们去看看,有些药得放在里边屋里。”妹妹把馍坯用布盖好,他想了想向父母亲撒了个谎,说快下雨了他和妹妹去存药的地方看看,做好饭他们先吃不用管他们,一会儿就回来。 “我,我不去,”妹妹不愿意,他强行把妹妹拉出去到门外,妹妹一旦觉得自己犯大错就会结结巴巴,紧张的脸上的肉都怕的要抖起来了。 “不要怕,他跟你说什么了?”方寅压住愤怒好声跟妹妹说话“别怕,跟哥说。” “他是不是我们的亲生父亲?我们还有个大哥?” “以后你别去那里了,”方寅安抚妹妹“他的事以后哥再好好和你说好不好?他真不是个好人,我把他关在那里就是不让他再害人。” “我、我把他放了,”圆圆揉着衣角头低的更低了。 “什么?”方寅震惊的看着妹妹,不敢相信她说的是真的?她怎么拿到他的钥匙去放人的?他为了不让家里人知道,每天都去送饭,可钥匙藏的很隐蔽的,除了他没人知道的。 “他、他告诉我的。”圆圆看着哥哥的鞋“说钥匙藏在你的鞋子里。” “他腿折了怎么出来的?”不对啊,他把他的腿弄断了,就算把门打开也不能走路出来啊? “我、我把他推到路口,拦了个骡车,他说回去救大哥了。”圆圆用放在药房屋里推药地小轮车把他推出去了,在路口刚好碰见一个骡车。 “你在家等着,别出去,什么也别说,一个字也不许说。” 果然,那个人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以被他利用的人,哪怕是他自己的亲儿女。 “完了。” 走在路上,他不停的擦汗希望妹妹只是说着玩的。走到那儿一看,完了,天还没下雨雷已经先劈在他身上,人真不见了,他的亲生父亲,那个恶鬼真逃走了。 “谁?你说,安安?” 徐氏心如死灰的守着昏迷丈夫,心想丈夫要是活不了了,她就一块去死。白家人把她的孙子带走了,说会把尸首还回来。白家人是斩草除根、彻底灭绝的报复,没有后嗣了,他们还活着有什么用? 就在这时,她的陪嫁丫鬟尚氏脸色苍白的走了进来,低下头在她耳边说了一句,大公子回来了。她以为是大孙子回来了,刚想高兴呢,转头又一想悲痛欲绝,难道是白家真把他的尸首送回来了? “是大公子。”尚氏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十四年前,是她的丈夫亲自去城外义庄把大公子的尸首运回来的。虽然尸首已经肿胀再加上面部受伤,不能分辨相貌。可个头没错,衣裳和他离家时穿的一模一样,荷包也是夫人亲自给他缝的,打开一看里边的平安符咒都还在。小姐夫妻俩看着儿子的尸首哭的昏死过去,他们也认定那就是他们的儿子啊。没想到十四年后,一辆骡车停在门口,车夫说坐在车上的是他们家的大公子,要见见主事人。柳七妹出去看了一下说不认识,那人告诉她,他是老爷老夫人的儿子楚玟安。柳七妹以为他在说笑,刚想让人把他骂走,他说要见他母亲的陪嫁丫鬟尚氏,若是她也认不出来,把他打死在这儿也行。柳七妹看他不像说笑,进来告诉她一声,本来她也以为是哪儿的无赖来撒野,出去一看,把她的魂儿差点儿吓跑了。真的是大公子啊,他,他竟然没死? “妈妈,” “啊、”徐氏看着那个坐在石凳上,穿的还算样,就是身材消瘦,披头散发,胡须也长过脖子的男人,他先开口喊了她一句妈妈,她啊了一声,差点儿又一次昏死过去,这是她早已死掉的儿子? “安安?”徐氏伸手捧住儿子的脸仔细看着,是她的儿子,她没有做梦,她的儿子还活着?那,他们埋掉的是谁? “妈妈,”儿子抱住她哭了起来“妈妈,” “腿怎么了?”徐氏也抱住儿子痛哭起来,她的儿子没死,没死!两人哭了好大一会儿被人劝住,徐氏想拉着儿子进屋去看丈夫,可儿子坐那儿没法起来。 “断了。”楚玟安泪水中挤出笑告诉母亲“有十多年了,” “什么?”徐氏心疼的又哭了起来,她儿子的腿怎么断了? “爹爹,不孝的儿子回来了,爹爹,”仆人把他背进屋里,他跪在父亲的床前哭着给昏迷的父亲拼命磕头,众人看着这一幕都伤心不已。 “带大公子去梳洗一下。”徐氏没想到还能再见儿子,她的儿子没死,没死! “妈妈你不要担心,彬彬会没事的。”真不愧是父子俩,梳洗后的楚玟安把头发梳起来扎好,胡子业全剃了,穿了儿子的衣裳。虽然父子俩的脸长得不太像,可楚玟安坐在轮车上被推出来的时候,众人看过去仿佛看到了楚瑾煊的影子。 “他们敢动彬彬试试!”徐氏能不担心吗?白家人说把孙子的尸首还回来,这都十天过去了,什么动静都没有,孙子是生是死她担心的很。 “什么!”一向冷面的赵氏都露出吃惊的神色,楚家人来说楚玟安回来了?还放狂话说不要杀他的儿子楚瑾煊,有本事冲他去。 “你去哪儿?”白哲握着拳头没法忍了,到供奉祖先的佛堂里拜了祖宗磕了头,拿起放在祖宗牌位前的那把雪花剑要出去杀了楚玟安。白家祖训,凡伤害侮辱白家子孙的外人可用此剑杀之以复颜面。他的女儿被恶人掳走,受苦受难十几年,他要为他的女儿报仇。 “白伯父,小侄也是奉命而来。”刚怒气冲冲带人冲到徐家人住的家门口,徐家人打开门出现在他眼前的是皮家西街的分家家主皮省思,他怎么在这里? “小侄劝伯父还是回家去罢,我这里都是家中高手。” 洛阳城里比较出名的剑客世家,白家是其中一家,另外还有皮家、海家、路家、李家、周家等,大家专攻所长,各有千秋,但是人品上见高低。白家祖籍是湖广的,先祖白奎跟随太宗文皇帝攻破南京,被封为前英将军来到了洛阳,娶了司马家的小姐,生育儿女,从此世代居住在此。先祖一生坦坦荡荡,十分正直。白家的后代也基本上都是光明磊落世代清白。 皮家和海家就不那么光明了,尤其是皮家,暗地里培养刺客,有些见不得人的事可以出钱到皮家买人去解决,听说他们至今还向大点儿的官府里甚至有时候替代海家向宫里推荐他们的“高手”。 “白伯父,别伤了自己的身子。”皮省思没有拔剑,他想劝白哲回去,他是奉本家的紧急命令来守护这家人的。 白家人很少和皮家人来往,不管是明面还是私下的,因为皮家是彻头彻尾的商贾,他们不忠于任何人和任何光明的规矩道义,只忠于钱。当年太宗文皇帝带兵进驻京师,白皮海李四家都有人助阵,但是皮家是被钱吸引过去的,干了很多见不得人的肮脏事。后来太宗文皇帝大治天下,论功封赏,白家海家李家先祖都封了官职,唯独皮家没有任何得到官职,灰溜溜地回来了。听说皮家不忠,为钱财朝秦暮楚,反复背叛,天子盛怒差点降旨灭族,最后花重金免罪。 “白伯父先请回罢。”白哲会回去?他今天一定要把楚玟安杀死,把他头带回去扔到白家的粪坑里。 “小侄无礼了。”突然,皮省思袖子一甩,什么东西飞了出来,白哲用怀剑一劈,他又立刻撒过来什么东西,白哲感觉好像水雾一样的东西落在他鼻子嘴唇上,他赶紧擦,嘴唇就麻起来了,他又一使劲儿,感觉浑身热烘烘的手脚不听使唤使不上劲儿了。 “你也使下三滥!”白哲对皮省思还是高看一点儿的,他虽然年轻却为人正派,他父亲死的早,他小小年纪接管家里一切事务,孝顺母亲,爱护姐弟,为人处世一向谦和有礼,从不狂妄。私下里听人说他武艺高强,但是为人清流,不让家里人接本家派的见血的肮脏活,不肯脏了自己和家里人的手。 “我这是职责所在,请伯父见谅。”皮省思让白三平把手脚酥麻的白哲带回去,回头关上门进去。 “没杀他?” “我说了我不杀人。” 柳七妹看着大公子楚玟安,他们父子神色真的很像,可是楚瑾煊对陌生人还有一点人的怜悯之心,楚玟安除了对父母以外就没有任何良善的心思,刚才有个奴仆倒茶他,就倒个茶,他原本平静的看着他倒茶突然就一瞬间伸手扭折了人家的胳膊,看着奴仆痛的大喊大叫他却微笑了。 “你派人去把我的妻儿接回来。”柳七妹不敢靠近他,她可是听过这个大公子不为人知的阴暗往事。 “给我女儿多买点她喜欢的东西。” 楚玟安“死”了十多年,一回来手里的钱却跟花不完一样,没让老夫人出一文钱,也没有动用儿子的钱,他手里的银票还都是这两年的,他“死”的这些年他到底在做什么? “兰儿又给我生了一个女儿。老二叫方寅,和我长得很像。”徐氏听说儿子又开始伤害仆人,过来想说说他,听到他说妻儿,询问他这几年是不是又和别的女人相好了,谁知道他说还是那个方兰儿。 “方寅?”徐氏想起前几年回洛阳,看到一个长得非常像儿子的年轻人,她想过去和他说话,谁知人多一转眼人就不见了。 “你把他藏起来了?你为什么不把他放出来换你哥哥?”方兰儿看着跪在她面前不抬头的儿子满心恐惧,楚玟安没死? “活不了,活不了了,”方兰儿喃喃自语,这下真活不了了,楚玟安那个恶鬼,现在他自由了,就是腿断了也不会耽误他作恶。 ------------ 三十七章 团聚 窗户桌上的忘忧草开了,黄灿灿的很美,这株是她第一次到那个院子的那天角落里盛开的那两株分出来的。她开心的跑过去说,呀,忘忧草。他说那是黄花菜,她摇头就叫它忘忧草。她走了以后于成熊不叫它黄花菜了,也叫忘忧草。 “爹爹?”于定盈用手拽拽父亲的袖子“去不去婆婆家?” “去。”于成熊抱起儿子,儿子七岁半了,个头不低却不长肉,他抱起他一点儿也不吃力。 “走,换了衣裳就去。”他心里其实不想儿子去的,菊樱那天盯着儿子看了以后突然捂嘴哭泣的举动,他觉得她似乎看出来了孩子的眼睛像谁。听说白哲前几天去找楚玟安报仇,被皮家的小辈儿用迷药放倒了,被当众抬回去丢了好大的脸。第二天不知道又发生了什么事,又气的吐血卧床不起了,父亲听说后让他带儿子去看看恩人。 “婆婆,我妈妈要回来了。”果然,于成熊带着儿子来到白家,以往那样热情迎接他的菊樱脸色冷淡,看向他的时候眼睛里也满是愤怒和怨恨,话都不愿意多说。只有看儿子的时候她才会开心的笑,白哲似乎什么都不知道,病着也热情的招呼他坐在床边说话。菊樱看他坐下了,也不说客套话一把握住儿子的手拉着就往后边走,说给他弄了好吃的,和三庄康儿一块儿吃,吃完三个人一块儿玩。 “你妈妈?”走在路上,菊樱低头附耳听到于定盈开心的悄悄话心里一惊,于成熊应该不会告诉孩子真相罢,她的女儿就是他儿子的生母。虽然不知道女儿和他到底是怎么回事,可他比女儿大十一岁呢,算算孩子的年岁,十五岁的女儿就给他生了一个孩子。虽然于成熊个头和丈夫差不多高,相貌也英俊,往哪儿一站都是人中龙凤,玉树临风,可菊樱相信女儿绝对不是自愿的,大外孙于定盈二月份生的,十月怀胎,女儿十四岁就被他欺负了,一定是被他引诱或者逼迫她孤独无助女儿的。看到他就想到女儿,她就没法克制自己的愤怒,又不能当着孩子的面对他发怒,只好咬牙拼命忍住。 “皮家就是下三滥出身,不必与他们计较。”于成熊安慰白哲,怎么为那种人气的吐血呢?皮家自称他们家族历史竟然可以追溯到东晋战乱时候,其实就是下三滥。 “你不懂。”白哲不是气自己遭到了下三滥的偷袭,而是被抬回来后母亲又告诉他,一群高手到城外的庄园里,没杀人,把楚瑾煊带走了,白哲听到楚瑾煊也被带走了,他悲愤交加血气上涌,谁都能欺负他可怜的宝贝女儿,他却没有为她讨回来一丝公道。 “妈妈?” 她又拿出来那个荷包泪流满面,那天夜里,她迷迷糊糊中看着孩子被抢走,等她醒过来的时候,孩子掉在地上的荷包就在她身边,她一直藏在身上,每当快熬不下去的时候就会拿出来看看,发誓一定要活下去找到她的孩子。 听到孩子们在门外玩闹的笑声,青荷跟她说是那个救了她龙凤胎兄长的于大人又带着他的儿子于定盈来了,上次就是于定盈和三庄康儿玩的很开心。 “福儿?” 康儿跑了进来,他后边跟着的那个孩子也举着小木剑追了进来。青荷刚想把他们哄出去,不要他们打扰她的休养。突然,那个孩子走到她床边叫了她一声妈妈,她扭头看向这个孩子愣住了。 “福儿?” 她强撑着疼痛坐起来看着这孩子,不是梦,是她的福儿。六年过去了,当年还在她怀里吃奶的婴儿如今长大了,和他的父亲长得更像了。 “妈妈!”于定盈一把抱住她大哭起来“妈妈,妈妈,” “你还记得妈妈?”她紧紧抱住儿子,当时他才一岁两个月啊,孩子真的还记得她的样子? “妈妈,妈妈,”孩子一个劲儿哭着喊妈妈,把她的心都哭碎了。 “妈妈你怎么才回来?”孩子哭着问她“爹爹说你去了很远的地方,我长大了才能知道。妈妈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妈妈想你想的发疯了。”她亲着孩子的头发,他是她第一个孩子,她失去他后每天想他想的发疯,又不知道去哪儿找他,几次想死。 “妈妈,回家罢,”于定盈想让母亲回家。 “你妈妈生病了,在这儿养病,离开这里不行,”菊樱赶了过来,就那么和小丫头说了几句晌午饭的事,一回头三个孩子就不知道去哪儿玩闹了,找着三庄后,他说于定盈追着康儿去妈妈的屋里了。 “爹爹认识很多大夫,”于定盈看出来母亲的脸色的确不好“让爹爹把他们都请来。” “妈妈在这儿很快就会好起来的,”这时她突然明白过来了“你爹爹是不是给你常看妈妈的画像?” “嗯,”他父亲有一副他母亲手持黄菊的画像,画的跟真人一样,他常常打开看着画像喊妈妈,求她快回来。 “福儿,”她紧紧抱着孩子,不要是梦,不要是梦。 “福儿,” “爹爹!”于定盈听到门外父亲的声音,开心的跑出去拉着他进来,妈妈回来了。 “妈妈,”菊樱看着这两个人,孩子的父母,女儿刚才还哭泣悲伤的脸色,听到于成熊的声音后,一下子变成了冷淡无情,眼睛直视眼前的床尾。于成熊站在门口不进来,眼睛也是看着面前的儿子,两个人只要稍微扭头就能看到对方,可两个人始终没有看向彼此一眼,比陌生人都生疏。 “你妈妈病了,你今晚留在这儿陪着妈妈好不好?爹爹有事得回家去,明天来接你好不好?”于成熊一只手抱着儿子,另一只手拿手帕给儿子擦泪“男子汉,不许哭了啊。” “你去请刘太医好不好,把妈妈的病治好。” “好,爹爹现在就去请,你陪着妈妈。”于成熊终于先扭头看向了她,菊樱看女儿还是不看他一眼,手紧紧地握着被角,他长吸一口气放下儿子扭头离开了。 “爹爹!”楚瑾煊坐在父亲身边摸着他肿痛的膝盖,难受地流泪。 “不哭了,”楚玟安给儿子擦泪,回来的时候就趴在他的腿上大哭一场,这两天见他还是哭,这孩子现在心性软弱了,动不动就哭。 “爹爹,不要赶、张叔叔走。”楚瑾煊小时候身边只有父亲,父亲说什么就是什么,失去父亲后他的天都塌了,想起父亲就很痛苦,就那么悲伤地长大了,一心要为他慈爱的父亲报仇。如今听说了父亲不为人知的一面,父亲又突然“活”了,他心里对父亲的看法有些不一样了。 “爹爹,”看着父亲露出冷漠厌恶的神色,楚瑾煊不敢再说了。原来那天和母亲一块过来见他的那个男人是母亲的丈夫,叫张云飞。父亲让人赶他出去,母亲说要赶就把他们夫妻一块赶出去,他们夫妻从小到大相伴三十九年,同生共死。 “大哥,”楚瑾煊看到弟弟回来有些惊讶,今天怎么晌午就回来了?长得最像父亲的弟弟方寅明摆着很厌恶父亲,父亲派人请他们回来一块儿住,弟弟只在傍晚从药铺回来从父亲门前路过一下,到如今他还没见过弟弟和父亲说话。当然,母亲也从来没有和父亲说过话。 妹妹圆圆也不和父亲说话,见到他还会喊一声大哥。妹妹姓张,却和他是一个父亲,十三岁了,是父亲“死”的那年母亲怀上的,她长得也和母亲很像,鼻子和眉毛像父亲。 楚瑾煊关于父母之间的事他一直很疑惑,奶奶说母亲怀上他的时候是不高兴的,怀上弟弟的时候她又是高兴的,怀上妹妹的时候她是有丈夫的,难道真是他父亲逼迫母亲的,可母亲怀弟弟的时候明明很高兴啊。 “圆圆说妈妈有些不好。” “虎儿,”父楚玟安看到老二儿子回来了,又开心地招手让他进去,弟弟听到了依旧头一歪,摆出不耐烦的样子。 “爹爹喊你呢,” 方寅看着大哥,他是张云飞这个父亲养大的,亲生父亲对他来说,不仅没有温情,相反是个极难对付的人,要不然也不会逼得他把他囚禁起来。别看他现在这个可怜巴巴一副爱子的慈爱父亲样子,谁知道他心里不知道在打算什么鬼主意呢。他让人武力逼迫他们一家四口过来跟他住,敢说不愿意就亮刀亮剑的。他知道他也根本不喜欢他这个二儿子,想方设法要弄死他。他和他除了都有一股邪恶的血脉,别的都不熟。 “都是爹爹的儿子,爹爹不怪他。”楚玟安看着二儿子扭头就走,委屈地笑着跟大儿子说话“以后常见面就好了。” “爹爹,是我的私事,走,出去说。” 柳七妹过来说有事向楚瑾煊禀告,楚玟安让她进屋来说,柳七妹从屋外走进来快走到他身边的时候,楚瑾煊赶紧站在她前边,父亲看柳七妹的眼神很奇怪,凶恶,他的手也往她的手臂上伸。奶奶说的父亲的往事里,他开始他的“乐趣”时就是趁人不备。 ------------ 三十八章 诬陷 哺时又聚在一起吃饭,刘玉发现又少了两个人,住进来六天就剩十九个人了,她努力想了想,少的是在池塘边争执的那两个姑娘。今天又出去赏花喂鱼,两个姑娘不知道怎么争执起来了,也没说几句气话,伺候的人就平静地看着,一句劝架话都不说,没想到晚上就看不见人了。 “这是宫里赐的点心,请姑娘品尝。” “两位嫂子今天也辛苦了,也请尝尝罢。”吃过饭回到屋里,丫鬟端过来一盘点心,这点心虽小,做的很精致,跟真荷花似的,一片片花瓣薄的似乎比真花还薄。 “多谢姑娘,”辛张二人也没有客气,坐下来用盘子边的看着只有两三寸长的银果叉轻轻划开一半,又扎起来放到嘴里。刘玉家里没有这么讲究,她一般都是用筷子叉起来被切成块儿硬点儿的果子的。 “那几位姑娘得了风寒,姑娘有什么不适吗?头疼发热肚子疼?”到了半夜刘玉睡着了,突然听到外边有什么东西打碎的响声,刘玉最近能在这儿睡踏实了,也当不回事,翻了个身继续睡了。等到第二天早上起来,一块儿又去吃早饭的时候,发现桌子数还是昨天的数,可是数了一下有六个姑娘没来,来了的一些姑娘似乎也不舒服,咳嗽擦鼻涕的,不能好好吃饭。 “姑娘的身子骨真是结实。”刘玉没有什么不适的,和往常一样。 “殿下下令,全部送到后边潇鸢阁医治,医治好后全部送回家中。”王氏和肖氏婆媳听说一夜之间有十一个姑娘得了风寒,轻者头疼发热,喉咙干疼咳嗽,重者脸色赤红,高热不退,四肢酸痛。 “就剩八个姑娘了。”肖氏越发喜欢刘玉了,一场常见的风寒一下就击倒了十一个姑娘和八个伺候的人,连刘玉身边的伺候的张氏都得了风寒,刘玉却什么病痛都没有,她的身体倒是挺结实的。 “姑娘,不会弹琴?” 回到屋里新来的沈嫂子在等她,说琴棋书画准备好了。刘玉看了一下直白的说自己不会弹琴,琴在屋里占地方,让她拿走。沈嫂子问了一句她不会弹琴,听到这句话刘玉心想终于要轮到自己回家了,她就是不会弹琴啊。琴棋书画,家里是从来没有买过任何乐器,她会下象棋,不会下围棋,因为她父亲喜欢象棋不喜欢围棋,读过一些书,画画不行。 “奴婢告退。”沈嫂子出去了一会儿就带着两个丫鬟把琴和围棋盘都抱出去了。刘玉看着留下的笔墨纸砚,拿起来一看,都是好东西,墨条竟然没有腥气,笔杆上的雕花都是彩色的,纸拿起来一闻还有香气。可惜了,她马上就要回家了,这些东西用不了了。 “姑娘,该用午饭了。”这也恐怕是她在王城里最后一顿饭了。 “送姑娘回去?奴婢没有接到上令。”晌午饭的时候桌子就变成两个桌子,八个人了,刘玉吃着饭,心想坚持到只剩八个人她也真尽力了,是老天爷助她了,可以回去说嘴了。吃过饭回到屋里,看着那些精致高级的笔墨纸砚,心想快走了,干脆拿起来用了。 墨好纸好笔更顺,刘玉洋洋洒洒的写了好几张,写完有些累了,半躺在床上歇息,也不知道睡了多久,辛嫂子进来叫醒她,她迷迷糊糊问她不送她回家吗,辛嫂子摇头,说没有接到上头的命令。 “姑娘说不喜欢围棋,奴婢就替姑娘要了象棋过来。”吃过饭刘玉在屋里写字,送来的书是女四书,刘玉不爱看。 “有位姓姜的姑娘也喜好下棋。”刘玉看着她送来的象棋开心起来,可又一想,谁跟她下棋玩呢。 “请进。”刘玉本来不想去找姜姑娘的,可身边这两个嫂子也不会下棋,也不能和她们下棋,想了又想,厚着脸皮去敲了姜姑娘的门。 “刘姑娘,你是哪里的人?”姜姑娘长相端正大气,说话也很温柔,请她进去喝茶下棋。 “家里有兄弟姐妹吗?” “刘小姐?” “下棋。” 刘玉的心思一直在棋局上,想着怎么走马走車赢了她,姜姑娘却一直在问她家里的事,每下一步棋后她总要问她还要等她回答了她才下她那一步。刘玉刚开始还能听进去她问的问题,等到心思都被棋局占满的时候,她还问东问西时就有些不耐烦了,说好的两人只是下棋的。 “好。”姜姑娘笑着把最中间的那个卒往前推了一步, “嗯——”刘玉低头盯着自己的马,姜姑娘的确棋艺高明,自己苦思一会儿才下一步棋,姜姑娘都没怎么想就随意摆弄棋子堵住了她的路。 “姑娘,姑娘这衣裳怎么皱起来了?”到底是她输了,姜姑娘果然是高手啊。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刘玉起身要告辞,辛嫂子拦住了她。 “这是谁的玉佩?掉在你这里了,”辛嫂子托住她的袖子握了一下,拿出手帕从她的袖子里拿出来一块儿玉“刚出门时才给姑娘换的衣裳,晌午才把衣裳拿来,管衣裳的四道手眼都仔细看过摸过的,才交给奴婢的,这是,谁的?” “不是我的,”刘玉看了一眼玉佩摇头。进王城能带自己的东西,但是必须先交给专人登记保管,私自出现没登记保管的东西会以失仪和更严重的偷盗论处。 “也不是我的,”姜姑娘还在温柔微笑“我也不知道。” “请李夫人来。”辛嫂子让张嫂子出去请领头的李氏过来,脸色非常严肃。刘玉刚想说没事,这是什么大事,但看辛嫂子的脸色,她不敢说话了。 “刘姑娘,请让人褪下你的外衣。”过了一会儿领头的李氏带着四个妇人来了,关上门听了一下经过,她也很当回事,脸色凝重,让人把刘玉外衣脱了。 “棋子棋盘都是有气味的,姑娘们用的胭脂水粉也不一样,这玉佩上的气味与姜姑娘手上和棋子气味相同,你们是伺候姑娘们的,你们说,”李氏和四个妇人对着玉佩看了又看,又凑近闻了闻,还闻了闻刘玉和姜姑娘的手和她们各自下的棋子,最后连带着棋盘棋子她的衣裳一块儿送出去,才让当时在屋里的人说。她看着在一边还在温柔微笑的姜氏,心头一震,她算计她?靠这种下流的手段? “奴婢看到姜姑娘趁着刘姑娘专注棋局的时候两手夹着放在她袖子里。”辛嫂子看见了,姜姓女子有栽赃陷害刘玉的意图。 “奴婢在窗边站着的,是看不到的。” “奴婢看到了,诚然如此。” “等审理所查验后,诬陷者出去听从发落。”领头妇人又询问伺候姜姓姑娘的两个妇人,一个在屋里的人站在窗户边看不到两人手里的举动,另一个说看到了,她们伺候她但也不为她遮拦。 “两位姑娘暂且在此屋等待,”李氏让她们两个在屋里坐等,刘玉穿着里衣像被扒了衣裳的小偷一样被众人看押着,她咬牙忍着,她没有犯错。 “审理所说红棋气味油腻与玉佩上的气味油腻相同,”过了半个时辰,两个妇人端着衣裳和棋盘棋子过来了。 “姜姑娘,我们五个方才已经查验过了,又有人证,请跟她们出去。”红旗子是姜姓姑娘用的,她终于不笑了,平静地看着妇人们给刘玉穿上衣裳,跟着两个妇人出去了。 “还有事回禀吗?”李氏询问其他人“若无事就此散去,尽心侍候各位姑娘。” “姑娘,”刘玉回到房里喝茶,手都抖了,自己找上门示好,谁知道差点儿被安上贼人的恶名,她明明那么温柔,甚至在她离开的时候突然又对她温柔地微笑,没有一点儿被看穿揭露的气急败坏或者羞愧难当。她还以为两人都喜欢下棋,至少能在这段日子里打发一下无聊的时候呢。 “多谢,”刘玉非常感谢辛嫂子,她要是不出面她真的会不知情的把那东西带出去,也许真就有可能被诬陷了。虽然平时来说也不算什么,辩驳一下或者吵架也行,反正自己没私带或偷东西。可如今在王城里,她一切言行举止都小心翼翼、规规矩矩,怕给父母丢脸。她没有和任何人争夺的心思,莫名其妙被牵连进来,走到这一步也是没想到的她不明白为什么真的会有人为了一个她们都从来没有见过的男人用低劣下作的手法诬陷别人,真的想嫁给一个全然不知道品性德行的男人吗? “嫂子,我想退出,能不能——”刘玉躺在床上看着床顶想了一会儿问辛嫂子能不能退出? “不能。”辛嫂子干脆利落的打断她“姑娘以后小心一些。” “知道了。”刘玉翻身头朝里,落选就落选,她相貌学识都比不上别人,落选肯定是迟早的事。没想到姓姜的还要算计她,她真把她当敌人了?还有七个人呢,她们此时会不会也正在算计她呢?太可怕了。 “又有这样心术不正的人,应该让她父母进城领训,看他们教出来的好女儿。”次日晌午,肖氏和王氏得到消息,王氏听了很生气。 “母亲,姑娘们的清白名声最重要,就让此事过去罢,以后让她们仔细看着就是了。”肖氏一听就明白了,姜姓女子想陷害刘玉,虽然这种贼喊捉贼的行径实属不上台面,是最低等的下作手法,却也是最管用胜算最大的,东西小价值高,被冤者一旦离开诬陷者,都不知道在哪里被人放到自己身上,一般难以申辩,最后肯定是毫不犹豫就成为“私带”或者“偷东西”的人落选,哪怕是冤枉的也不行了。这是常用的手法,尤其是十年前楼山郡王选妻不就出现这样的冤情吗?虽然最后知道了真相,那常姓姑娘是被冤枉的,她父母进城被斥责,一家人被亲族鄙夷,她急得上吊自证清白,一条人命啊。从那以后,就不让犯错的姑娘们的父母进城领训了,纵使犯了大错悄悄送去该去的地方就是了。 “哼,”王氏不再说什么,就剩八位姑娘了,走到这一步就更难抉择了,姑娘们都有学识,待人举止也很得体,明面上性情也都很和顺,想再像刚开始那样挑人就不好挑了。 ------------ 三十九章 了结恩怨 “儿子喜欢一个姑娘,那位姑娘去了义州,义州有位镇国将军选婚,那位姑娘已经到了最后一关,儿子怕她真成了他人妻。”楚玟安把儿子叫过来问他昨天柳七妹和他说了什么,怎么说完以后他再过来就看着很失落了,问他怎么了他说没什么。今天看着也不开心,一定还是和昨天的事有关。人生在世,酒色财气,儿子不好酒不好斗气又不缺钱,肯定是为了儿女情长罢? “呵呵,”原来是儿子出手慢了,楚玟安看着儿子为情所困的样子笑了,和他当年一样嘛,当年他和兰儿情深义重,被张云飞蒙蔽,疏远他讨厌他,可他没有放弃,最后他们也度过了一段快乐幸福的日子,有了三个孩子。 “这边的事了了,咱们就去义州,让爹爹看看儿媳妇。”楚玟安轻轻握住儿子的手腕,楚瑾煊一惊,想挣脱了父亲的手,父子俩相视一眼,楚瑾煊又乖乖地让父亲握住他的手腕,父亲不会伤害他的。 “爹爹,怎么了了?”楚瑾煊已经开始怕了,奶奶说的对,白家百年大户,人数也不少,一族上下团结,白哲现在是本家的族长,父亲把他的爱女抢到信阳,害的她半生漂泊,白家骨肉分离,白家会轻饶了他们?如今把柄也没有拿到手,虽然父亲拿钱让皮家来守护一家人安危,可这不是长远之计啊。皮家胃口也不小,带他出来和守卫的这几天就花了六千多两,楚瑾煊自认自己还算有钱,可他的真实财产加起来都折算成银两也才一万出个头。父亲没用他和奶奶的钱,他不知道他的钱哪儿来的,可这样无底洞的花下去谁也吃不消啊。 “大哥,”圆圆着急地跑过来叫楚瑾煊“大哥,” “爹爹,被赶出去了。”楚瑾煊出来看着急得直哭的妹妹,关心的询问她怎么了。妹妹告诉他,她父亲被人抓着赶出去了,妈妈要跟着一块儿出去,那些人拦着,她急得昏过去了。 “你妈妈是我的妻子。”楚玟安让人把方兰儿抬到他屋里,请大夫来给她看病。 “爹爹,”楚瑾煊没想到父亲真让人这么做了,张叔叔才是母亲的丈夫啊,母亲跟他说她一辈子只爱张叔叔一个男人,谁也别想让他们分开,真分开她就去死。 “女人爱谁就会给谁生孩子,你妈妈和我生了三个孩子,她到底爱谁明眼人看的出来。”楚玟安看着已经抬过来的方兰儿伸手给她盖好被子,她给他生了三个孩子,怀上老二的时候她每天都很开心,生下老二后他们更加恩爱,都是张云飞死皮赖脸的纠缠她,她是心善不懂的强硬拒绝才又被张云飞哄骗走的,他们是相爱的。 “妈妈,”楚瑾煊坐在父亲身边,妹妹坐在床边握着母亲的手哭。他不知道到底谁在说真话,父亲母亲都是自己一直十分思念的人,两个人之间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他们都生了他们兄妹三个了,如今却跟仇人一样。 “虎儿回来了?”到了晌午方寅又回来了,听到母亲的事他急忙跑过来一把抱住昏迷的母亲想往外走。 “你到底想怎样?”方寅仇恨地看着这个亲生父亲,他这个恶鬼。 “弟弟,” “别装无辜了,都是你干的。”方寅放下母亲,把母亲的袖子卷上去,把她的裙角掀开,露出胳膊上和腿上的大片陈年伤疤,这都是他们亲生父亲干的,除了脸上能被别人看到的地方,他母亲身上的每一寸皮肉都不知道被他这个亲生父亲打过多少遍了。母亲能不逃跑吗,谁知道他哪天下死手啊。 “我、”方寅也掀开自己的上衣,指着心口的一道中指长的疤痕“我不跟你走,你就把我抓走,推到一口荒井里,五六丈深,还找块石板盖上井口,我在井底挨了三天两夜,我爹爹才找着我救出来,” “你、你还、”方寅似乎想起了什么不堪回首的事咬着牙扭头不看亲生父亲“你还、你还、你还当着我的面、你、你还是人吗、” “我们走。”方寅又抱起母亲和妹妹回去了,他怕母亲醒过来看到这个恶鬼又吓出大病来。 “爹爹、”楚瑾煊不敢相信弟弟说的,他真把弟弟推到井里?弟弟可是他的亲生儿子啊。 “他不是出来了吗?”楚玟安平静看着一脸震惊的大儿子似乎有点儿奇怪“也没事。” “没事?爹爹?”楚谨煊第一次觉得自己的父亲无比可怕,他还是他记忆里和善可亲,体贴入微的爹爹吗? “我找着他好说歹说,他就是没一点儿好脸色给我,”楚玟安哼了一声,他如今恨透了已经被张云飞教歪的二儿子,怎么说都不回头,打定主意给张云飞做一辈子儿子,养老送终,甚至弄断他的腿,还把他关在小屋里,严冬酷暑,根本不管他这个生父的死活。 “你就把他——”他就把弟弟推到井里想他死? “父亲教导儿子有什么不对。”楚谨煊看着脸上毫无波澜的父亲,整个身心都在发凉。他把亲生儿子绑走,推到五六丈深的井里还盖上井盖一走了之,弟弟拖着受伤骨折的腿在井里待了三天两夜没吃没喝,要不是张叔叔苦苦寻找到那里,恐怕,现在他得去看他兄弟的坟和墓碑了! “老爷,”楚玟安招手让门口的一个小厮进来低声吩咐了什么,现在楚家是他在当家,所有人都叫他老爷,他随意使唤任何人,楚瑾煊的小厮哪怕正在当值伺候自己,如果楚玟安叫他过去也得立刻过去。 “怎么,不愿意做?又没让你杀人,”皮省思过来了,楚玟安让大儿子出去,关上门说密话。皮省思听了楚玟安的话都不禁有些心寒,他让他把他的二儿子方寅绑起来塞住嘴,在明早寅时扔到白哲家的院子里?他这是做什么?那是他亲生儿子啊,不怕白家人怒气上头伤害他的儿子吗? “快去做,”楚玟安得意地笑了,他自有打算,到时候楚白两家的恩怨就能结清了,用一个不亲自己的儿子去了结恩怨,大家都满意。 “海家派人来做什么?”菊樱给丈夫揉着头,皮家的那迷药真厉害,这都好几天了,丈夫还是会时不时头昏恶心。 “有一要事想卖给尊家,六百两,可先给四百两,待到寅时可给剩下的数量。”菊樱走不开,赵氏没睡,她去见来人,年纪轻轻看着也人模人样的,大半夜上门恶心人,竟然还是来要钱的。 “到底值不值?”海家也是剑客世家,家教极严,剑术高超,为朝廷和宫里送了不少人才,一度十分风光,四十年前当家的家主带领一群族人去城外庄园比试武艺,结果一夜之间六十余人全部被杀害。那些都是高手啊,竟然都被人杀了。海家自此人才凋零,一蹶不振,逐年落魄,听说现在海家的人落魄到都挪到城外居住了。 “什么?白家人杀了我的儿子?”第二天清晨,白家人派人来告诉楚家人,方寅死在白家院子里了。 “弟弟!”楚瑾煊听说后本来不信的,昨天晚上还看到他弟弟在给母亲熬药,怎么今天就死在白家院子里了。但是,白家人请楚家人过去看一下。 “弟弟!”可是跑到别院询问一番,弟弟真的不在,又到药铺去问,也没有去。这下他慌了,楚玟安让皮省思先过去看看是不是他的儿子,楚瑾煊等不了,一块过来。白家后院里搭起来一个白帐子,他走进去一看,里边放着一张床,蒙着一张白布,皮省思揭开一看没忍住转身出去了,方寅的头和身子是分开的,脸色发白,脖子伤口触目惊心,很多血脉都已经干涸瘪了,发出一股恶臭气。 “弟弟,”楚瑾煊颤抖着手探了一下弟弟的鼻息,他还有气罢?可触碰到了他冰凉的脸,他趴在弟弟身上痛哭起来“弟弟,” 他懂事起就知道自己有一个弟弟,父亲说他小时候和弟弟玩的很好的,他一直很想再见到弟弟,有什么东西都留着,希望哪天见到弟弟送给他。失去父亲后一个人的他更希望弟弟和母亲来到他身边,好不容易见到了弟弟,兄弟们还没相处几天,怎么就没了? “是二公子的尸首吗?” “奴婢斗胆看了一眼,是二公子,”柳七妹看着悠闲喝茶的楚玟安,他的二儿子死了,死的那么惨,头被砍下来的。大儿子为弟弟哭昏过去,白家人还不允许把尸首带回来。作为父亲怎么能这么悠闲自在呢? “此事不可告诉老夫人和夫人们,就说二公子出城去了,一时回不来。”他拿起来一块糕点,吃了一口似乎觉得不够甜,让人再淋点蜂蜜上去,他也很喜欢吃甜的。 “下去罢。”楚玟安摆手让她走,柳七妹的身影刚消失在走廊口他就忍不住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