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卷 狗血穿越 ------------ 第一章 穿越成坑跌公主 更新时间:2012-01-31 鹤半仙你个二货,坑跌不商量 ------------------------------------------------------------------------------------------------- 明月高悬,晚风轻轻吹过,梧桐影动,树叶沙沙作响,万籁俱寂。 路灯昏暗的光线透过玻璃窗隐隐洒进房间里,床上的苏思曼正做着香甜的梦,梦到自己终于找到工作了。 唉,这年头,毕业生压力大啊!最近这段时间因为这事儿烦得要死,今天在人才市场蹲了一天,简直要累死了。 半夜的时候,眼睛似乎被什么强光刺激着,苏思曼缓缓的睁开双眸,用手揉了一揉,睡眼惺忪,有些疑惑的望着眼前的光点,那光点,也渐渐的闪烁出自己的光芒。她循着光源看去,似乎是从她搭在床头的裤子口袋里发出的,正纳闷儿,惊奇地发现那道光影,渐渐幻化出人形来! 晃了晃脑袋,又眨了眨眼,光影里那白胡子老爷爷的形象已经十分生动了,苏思曼使劲掐了一下自己大腿,疼得“哎哟”一声叫唤,原来不是做梦啊! “你……你……”苏思曼惊讶得舌头也打结了,本来想问你是人是鬼还是妖怪,结果“你”了半天也没“你”出来。 “你别怕,我不是妖怪,也不是鬼,我是九重天上的鹤半仙。”老头儿似乎看透了她的思想,乐呵呵回答。 “你……你找我做什么呀?”苏思曼缩在床角,抖得厉害,死死攥紧被子捂着自己,只露出一双闪动着的惊悸恐惧的大眼睛。 “孩子你别怕,我又不是来索命的。哎呀,你别抖了。”神仙有些哭笑不得,“你别怕,是因为你捡了我的黑玉珏,我才找到你的。没有伤害你的意思,我们这叫有缘分。”神仙很慈祥地笑着,抖了抖拂尘。 听到这儿,苏思曼胆气儿足了些,将头抬起来,眨了眨大眼睛,又问鹤半仙:“那大仙找我啥事儿啊?”这会儿腿不软了,舌头也不打结了,脑子里一根筋嘎嘣一抽,浑身兴奋起来,没想到今天在路上捡到的那个似玉非玉的东西竟然是神仙的,这回自己不会要走狗屎运了吧? “孩子,你对穿越感兴趣吗?”鹤半仙和蔼地捋了捋胡子,笑眯眯地问,宛如一只老狐狸一般,笑意之中,充满着浓浓的诱惑意味。 “感兴趣啊!”苏思曼想也没想脱口而出。 “那太好了啊!我们天界现在正举办穿越之旅感言演讲大赛,现在正在选拔参赛人员,你已经入选了。”鹤半仙满脸都是笑。 “啊??”苏思曼嘴张得老大,一时没反应过来,“穿……穿越之旅感言演讲大赛?” “嗯,简称穿后感大赛。唉,如今已经是太平盛世,天界已经几千年没有一丝风浪,神仙们也都闲得无聊啊,为了找点儿乐子,天帝就召诸仙上凌霄宫议事,太白星君说这几年人间崇尚穿越,所以啊,天帝就下了一道诏书,决定举办穿后感大赛,既是圆了你们凡人的穿越梦,也是丰富了我们神仙的日常生活,可谓是两全齐美。这不,我就奉命来物色参赛选手了,你比较幸运啊孩子,你是第一个捡到我黑玉珏的人,你已经入选了。” “真的啊?!我要穿越!”苏思曼激动得手舞足蹈起来,笑嘻嘻凑近鹤半仙开始打商量,“老爷爷,既然我是第一个选手,能提点儿条件吗?” “你说,能办的我都答应。”鹤半仙也笑眯眯回答。 “第一,我要当公主!身边要有好多美男!” “嗯。”鹤半仙点头。 “第二,我不去清朝,清朝发型太丑了。” “嗯。” “第三,穿越的时候要最轻松的那种方式,无痛苦,什么撞车跳楼碰高压线的就拉倒了。” “嗯。” “第四,我要花……” “你说的太多了,我还赶时间去通知其他选手。”鹤半仙擦了擦额头,果断地打断了她,“这四条我都答应了,现在马上送你过去,误了时辰可就穿不了了。对了,要是遇到什么紧急情况,或者中途想退出比赛,可以掐诀念咒儿找我,一般我都有空,除非在打麻将……你听好了啊,现在我就传授给你,%&%#&¥&¥*¥*……记住了啊,危急时刻才能用!……” 只听空中一声惊雷,就在电光火石之间,鹤半仙的声音迷迷糊糊传进耳中,随着苏思曼渐渐涣散的意识最终消失在混沌中。 意识终于慢慢在脑中回笼,反反复复出现在睡梦中的那句咒语,竟然随着意识的清晰完全记不起来了。 苏思曼吃力地睁开眼,还没起身,下意识地摸了摸床单,咦,好滑,像蚕丝一样细滑,不是自己房间被单摸起来软软的触感,再看看自己身上盖的被子,呀,竟然是绸缎面料的,摸起来手感超好。苏思曼一个激灵,从床上爬坐起来打量着房间里古色古香的布置,哇,原来自己真的穿越了! 苏思曼简直激动得要大喊起来,举起手一看,咧嘴还没笑开来嘴角就突然僵住了,尼玛这谁的手?肥白肥白的,直让人联想到那白花花的猪油子,这手指肥得连骨节都看不出。苏思曼突然掀开被子,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颇具压迫感的大肚腩,那隔着衣服也能看清轮廓的救生圈极具层次感地交叠着。 艰难地扭了扭身子,从床上下来,走到铜镜面前,脑袋向前凑了凑,嗬,这俩小眼珠子就跟那破晓时分欲冲出地平线却始终突破不了重围的太阳,俩眼眯得几乎成了缝儿,得有多厚的一层脂肪堆在眼皮子上才能达到这种效果! 苏思曼一怒之下狠力将铜镜砰地放回桌上,她又开始悲愤交加地嚎起来,不住用自己肉嘟嘟的手死劲儿捶着床,捶了一阵觉得太痛了,就撒了手,开始去扯头发(为毛会如此耍无赖撒泼,这个……应该是受了这具身体前任主人的影响,傻妞就是傻妞啊)。这一扯,哗啦啦,从头上扯下来无数鲜花,苏思曼终于忍不住了,扯着破铜锣嗓门指天破口大骂:“鹤半仙你个二货!呜呜呜……” 这一嗓子嚎得是惊天动地,一边嚎,苏思曼一边在细数,老娘要当公主,尼玛就让老娘当了这么一又肥又傻的二货!老娘穿越不要痛苦的方式,尼玛就用雷劈老娘,这跟爬高压线被电击有区别吗?老娘现在还有后遗症,脑袋痛!老娘要的是花容月貌啊有木有!尼玛打断老娘不说,还自作主张给了老娘这副尊容,另加满脑袋花! 苏思曼在心里把鹤半仙从头到脚骂了n遍以后,终于无比沮丧地想起来,没记住那坑跌的咒语! 难道只能耗这儿了? 想到这里,苏思曼脑子里那根弦突然绷住了,浑身一个激灵,渐渐止住了哭声,开始仔细想这个问题,天哪,怎么办啊,咒语记不住!回不去! 发了一顿牢骚后,心里那口怨气渐渐平顺下来,开始细细想自己现在的处境。打量一下房间的布置,绝对是非富即贵之人的住所,那些家具啊小物件什么的,做工都很考究,尤其是靠墙壁那边有一个储物架,上面放的全是金灿灿的宝贝啊。 苏思曼又低头看看自己这身可观的肥膘,拍了拍肚子上的救生圈,暗想,得,减肥吧,想了想,又把镜子端起来,仔细端详了一遍“自己”的脸,皮肤是很好的,若是没了那些讨厌的脂肪,应该也可以变成个小美人儿,眉毛鼻子嘴唇长得都还不赖,就是配着这张大饼脸毁寒碜了而已。没事儿,咱继续现代的伟大减肥事业,穿越这事儿几率是多小啊,叫她给遇上了,可见上天还是很垂青她咧。既然来了,咱就不能白来一趟,苏思曼,小宇宙转动吧,发光发热吧,一定可以在这异世闯出一片属于自己的天空滴! 苏思曼握了握拳头,冲着镜子笑笑,给自己打气,不幸又瞅见“自己”挤成一团的五官,唉,真丑…… 就在她自我鼓励的当儿,一个惊诧的声音传来,带着浓浓的疑惑:“公主?……”屋子里不知何时多了个小丫头。冷不防传来的声音倒吓了苏思曼一大跳。 “你叫我什么?”苏思曼问道,转头打量着眼前的小丫头,看起来也就十四五岁吧,长得挺清秀,透着股子灵气(嗯,看装扮,不是清朝的,鹤半仙还算靠谱)。 “公……公主啊?!”小宫女脸现惊诧,瞳孔不自觉地缩了缩,磕磕巴巴小声问,“公主,您……您没事……吧?” 这回听清了,真的是公主,悲催的死胖子公主,刚刚还对鹤半仙怨念重重,不过在听清宫女对她的称呼时,苏思曼终于勉强心安了。 小宫女满脸疑惑地看着她,俩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这儿是哪儿?什么朝代?还有,你是谁啊?哎呦,脑袋痛死了!”苏思曼吸了吸鼻子,摸了摸脑袋,一口气问了出来。 “奴……奴婢是碧玺啊!这儿是咱们大楚的皇宫啊!”小宫女又脸现惊恐。 “什么年代?” “昭桓二十年……啊……”碧玺脸色愈发惶恐。 “那发生什么事了?”苏思曼又问,一时间在头脑里搜索昭桓是哪个皇帝的年号,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 “今儿上午您在树下乘凉时,没曾想晴天下了霹雳……然后,您就昏过去了……” 晴天霹雳!苏思曼想了想,敢情,这公主也被雷给劈了?! ------------ 第二章 和亲,凌乱了 更新时间:2012-02-01 晕,这世界太疯狂,男人疯了么?连傻缺也不放过?! ------------------------------------------------------------------------------------------- 逮着碧玺问了一连串问题后,苏思曼对自己的新身份和最新大事件有了些初步了解。 公主名叫楚红杏(这名字引起了苏思曼的怨念:红杏你妹!谁起的这么坑跌的名字?!木闻花坑害下一代啊!!“一枝红杏出墙来”这么有名的句子木有听说过?!红袖,红果果,红领巾,红啥不好,红杏你丫的!),是楚国的二公主(确实二),正值豆蔻年华,就在她穿越过来的那天皇帝下旨让她去梁国和亲,听说梁国的使者已经到两国边界了,据碧玺所言,她和亲的对象是梁国年方弱冠的太子梁少钧。 古代和亲,一般有两种情况,一种是强国为了笼络弱国;还有一种就是战败国/弱国为了表示向战胜国/强国臣服。苏思曼猜测自己应该是属于前者,毕竟,“自己”是个傻公主,而且又丑,要娶她的那个倒霉蛋太子没准是被逼迫的呢,想到这儿,她还有点儿同情她那没见过面的未婚夫。 不过碧玺的话却推翻了她的猜测,原来梁国非但不是战败国或者弱国之流,而是个雄踞北方的强国。 几个月前,突厥率兵越过边境,一路洗劫,楚军被打得落花流水,突厥人不费吹灰之力就打到了西北重镇青州,谁料在青州遭遇了楚军的顽强抵抗,还被楚军劫营得手,损失颇重,之后突厥发重兵救援,将青州城围困了整整三个月。楚国就近向梁国借兵,而梁国出兵的要求,除了要楚国送北边十二座城池之外,尤其还强调了,指名让红杏公主和亲。原本是说做太子侧妃,孝成帝不答应,最后梁国勉强同意娶公主做太子妃。 这个内幕倒是让苏思曼很吃惊,暗暗纳闷梁国的皇帝脑袋是不是坏掉了。没想到自己一傻x公主还被人这么宝贝。 如今青州之围刚解,梁国就派人来迎亲,动作倒是利索。 晚间,苏思曼正打算睡觉,就见碧玺端来一碗药递给她:“公主,该喝药了。” 苏思曼不乐意了,斜眼一瞅那碗黑乎乎的汁药,远远就闻到那股草药特有的浓烈味道,顿时捏住鼻子皱起眉来:“不喝。” “公主,不喝药可不行。要是不喝药,就不好看了,脸上会长痘痘的。”碧玺说着把盘子递给旁边一个宫女,自己将那药碗端在手,一手执起汤匙舀了一勺药汁,温柔地吹了吹气,一边弯下腰将汤匙递到苏思曼唇边。苏思曼看她细致温文地做着这一切,只觉头皮发麻,喂,大姐,哄傻子吃药也不是这个哄法啊,不吃药就长痘,你丫恐吓老娘呢吧?老娘才不吃你这一套!苏思曼果断把头一扭,不再看碧玺。 “公主,再不喝等凉了再喝就不好了。”碧玺又温和地劝道。 苏思曼只从鼻子里哼出一个音符,还翻了个白眼,那意思是:老娘就不喝,看你拿我怎么样。 “公主真不喝?”碧玺又问,似乎是在确认。 苏思曼又是哼了一声。 “那奴婢就得罪了!”话音未落,苏思曼只觉眼前什么东西一晃,然后自己下巴被捏住,嘴巴里瞬时传来一阵苦涩,那药完全是不由自主吞下去了,一滴未漏啊!下巴上刚一松脱,苏思曼赶紧弯腰干呕,吃力地伸着胖胖的胳膊拍自己后颈窝,想把刚刚喝下去的东西都吐出来,可惜努力了半天什么也吐不出。 抬头气鼓鼓地瞪着碧玺,只见她面色如常,毫无愧意,更没有恐惧之色,苏思曼偏着脑袋,揉着生疼的下巴,心里暗暗合计:真是人不可貌相啊,开始还以为这丫头良善温柔,是个弱不禁风的主儿,原来还会武功!动起手来毫不含糊,nnd,老娘的下颌骨差点没脱臼!别看这丫头做别的事情都挺温柔,给自己灌药的时候,那叫一个粗鲁!还毫无愧色,我勒个去!敢情她之前一直是这么对付这傻公主的,为毛还让她伺候啊?为毛不让她去伺候别人啊!这小丫头片子肯定有后台!好歹咱也是公主啊,她敢这么动粗,一定是有人默许的! 想到这儿苏思曼有些泄气,将目光瞥到了一边,同时也有些纳闷,自己这么膘肥体健的,能有啥病呢?貌似胖子得高血压的比较多,这古代……能治高血压么…… 碧玺又端来一碗东西,还是恭恭敬敬:“公主,请喝鸡汤,今天这鸡汤是合着万寿山的百年人参一起炖的,听太医说特别滋补。” 滋补你个头!嫌老娘还不够膘肥肉厚?!苏思曼暗骂,耷拉着脑袋接过碗,一仰脖子喝了个精光,这次是学乖了,没法子,事实证明,在高手面前不低头是会吃亏的,她可不想下颌骨被捏碎了。喝完,苏思曼舔了舔嘴唇,怎么说呢,味道还真是不错,比上次她妈花了两百块钱从市场上买回来的假人参炖的鸡汤可美味多了。 ********** 因着和亲之事已定,现在苏思曼是皇宫里的重点保护对象,宫殿外有不少侍卫日夜戒备。 年迈的皇祖母听说她要远嫁梁国,也从避暑胜地夏水赶回了宫,这不,这几天天天宣她相见,还给了她一块圆形黑玉,那玉摸起来手感很是奇特,触手生温,圆润亮丽,黑中透碧。虽然苏思曼对玉器不懂,可也知道这是好玉。 才穿越过来没几天,什么都还没习惯,就听宫女议论说梁国的使者到帝都了。 听说来了两位皇子,一个是五皇子梁少轩,还有一个是十一皇子梁少恒。苏思曼暗暗思忖,没想到梁国对这次和亲还挺看重,挺有诚意的嘛。 这日下午,御前太监过来宣她参加为梁国使臣开设的接风宴。 赴宴之前沐浴更衣,弄得十分隆重。 穿好里三层外三层的大红礼服后,头发被打散下来,丑的要死,苏思曼还以为就要自己这么出去见人了,碧玺又捧了一匹轻纱过来披在她身上,这下可好,整个脸和上身全被罩住了。透过红色的轻纱再看铜镜,整个人朦朦胧胧的,完全看不真切,这到底算个啥啊,学阿拉伯女人也不是这么学的吧? 顶着这么一顶奇怪别扭的“帐子”,苏思曼就去赴宴了,满腹牢骚地想着,这哪是一枝红杏啊,分明是一坨红杏啊,火红红的一坨啊! 踏入殿内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她身上,饶是她是个穿过来的,在二十一世纪也见过一些大场面的现代人,面对这么多奇怪戏谑的目光还是扛不住了,要是现在有人掀开“帐子”来看她,一定能发现她此时脸蛋已经红得跟猴屁股似的。 她低垂着头,还没坐下,忽然听到低低的嗤笑声响起。 苏思曼脸烧得慌,循声看过去,只见对面一个眉清目朗的紫衣美少年正瞅着她笑,唇角微微上扬,勾出了一抹嘲弄的弧度。美少年旁边一个气宇轩昂的白衣青年暗暗用胳膊捅了捅他,美少年有些不服气地扭头低声对那人道:“五哥,怎么了?”语中似乎还有些愤慨,白衣青年只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激动。而后带点歉意地向苏思曼微微颔首致意。 这时苏思曼也看清了五皇子梁少轩的相貌,面如冠玉,剑眉朗目,目光似清泉,微笑时眼睛就像天上皎洁明亮的星辰,嘴角弯弯如月牙。整张脸的线条看来很柔和,唯有下巴略有强硬之感,却将那副偏阴柔的面容衬的大气了不少。此时正含笑地望着自己,薄薄的淡水色嘴唇微微向上勾起,带出一道完美的弧形。 苏思曼闪了闪神,暗暗愤愤,为毛这男人可以帅得惊天地泣鬼神?而她一个女人却长得这么摧残观众眼球?这是为毛呀?!天理何在啊! 宴席很无聊,苏思曼顶着一火红红的“帐子”吃东西也不便,搁那儿一坐,耳朵里听着软绵绵的丝竹管乐之声,简直就是催眠曲,她一手支着脑袋直打盹,反正她是傻子,还罩着“帐子”,谁知道她有没有打盹啊。 终于在宴席将散的时候被碧玺唤醒了,一醒来感觉似乎有人在看自己,苏思曼半眯着眼看过去,发现对面是个冷峻的帅哥,正微低着头喝酒,握酒杯的姿势很俊雅,轮廓分明,神色冷淡,紧抿着嘴唇,浓密的黑发用同色的发带扎着,束于头顶,给人的感觉很是精干,身上穿着件玄色袍子,倒是很衬他略带冷冽的气质。 苏思曼自嘲地撇了撇嘴,以自己现在这副衰样,怎么会有帅哥注意呢,肯定是自己花痴妄想症发作了。 回宫的路上碧玺忧心忡忡地告诉她,明天就要去和亲了,苏思曼大吃一惊,同时义愤填膺,这皇帝老爹脑子坏掉了吧,好歹你是嫁女儿啊!这是皇家嫁女儿啊!怎么这么草率?!你这皇帝也当得太怂包了啊,人家说明天走就明天走,还真是软柿子任人捏啊! 晚上躺倒在床上,苏思曼失眠了。 想着穿越过来后发生的这些事,真是有些匪夷所思,可怜虽然现在这身体的灵魂已经不再是个傻子的了,可她却仍像个傻子一样对眼前的状况搞不太清楚,只觉得很蹊跷,各种想不明白,各种看不清前路。和亲是板上钉钉了,未来会发生什么,现在她无法预料,看来以后只能审时度势见机行事了。 正朦朦胧胧要入眠了,突然鼻中闻到一阵甜香,亏得苏思曼看过很多小说,估摸着是有人放迷烟想迷翻寝殿里的人呢。她赶紧深吸一口气,扯过被子死死捂住口鼻,憋了一会气,差点没憋死,赶紧又把被子扯开,小心翼翼呼吸,幸好她这房间比较通风,而且睡前她叫碧玺把房间后面的窗户打开了,空气流通很好,这迷烟没对她产生多少作用。 就在她惊疑不定的时候,听到外面清晰的声音,声音还不小,挺放肆的。 “你上去!”一个破锣似的低沉嗓音催促道。 “你怎么不去?!”另一个显然不乐意。 “刚刚我已经放了迷烟,又把外面这些宫女侍卫放倒了,后面的事理所当然该你了。”破锣再次催促,有些不耐烦。 “喂,不是这么弄的吧?你既然这么勤快,我就不跟你抢功劳了,而且,我看你也禁欲几个月了吧,这次就便宜你了,兄弟让你,你去搞定那肥婆,兄弟我在主子面前一定替你邀功。”被催的那人又用商量的口气说道。 “我不去,倒贴给我我也不去,该你了,少罗嗦!”破锣意志相当坚定,丝毫不为所动,“记住,破她贞洁就可以了,你快着点!” 然后就听得门嘎吱一声响,紧接着就是有人踉踉跄跄跌进来的闷响,伴着一声“哎哟”的叫唤。 听得苏思曼惊恐交加,侍卫宫女都被迷晕了,谁来保护她啊! 苏思曼就着门缝里透过来的月光打量那俩人,蒙着脸,看不清模样,都穿了一身黑。 一人瞬间移位,不待她反应过来被子已被掀开。苏思曼大惊,一把摁住那人的咸猪手,扯开嗓门正要大喊,那人反应极快,马上大力挣脱。 正要挥拳打她的头,此时一道玄色暗影迅如疾风,微光闪处,只听得一声闷哼,袭击苏思曼的男人向后直直栽倒,苏思曼被吓得尖叫起来。 另一人见自己同伴被杀,闪身来袭,朦胧的月色中两人缠斗在一起,兵戈之声铿铿作响,终于惊动了巡夜的侍卫,一时间“抓刺客”的声音此起彼伏。 打斗的两人听到喊声,不约而同给对方甩了个破绽,飞身离去,门砰的一声,又关上了。一切转瞬间又恢复到了之前的寂静,连空气分子都似乎未被搅动,苏思曼却被骇得哆嗦成团。 ------------ 第三章 劫色 更新时间:2012-02-02 兽美男,你敢坚强老娘,老娘就让你当受美男! ------------------------------------------------------------------------------------------- 夜里闹腾了半宿,带人前来救援的太子安抚了好久,苏思曼才平静下来。因为明天就要送公主去和亲了,所以太子吩咐在场的人不能泄露半点这夜发生的事。 第二天一大早,碧玺来唤苏思曼起床,这丫头神色如常,似乎对昨夜里发生的事毫无察觉。苏思曼不由得暗暗叹气,唉,本来还以为碧玺是个高手,原来是自己看错了,碧玺要是高手,会中那下三滥的招数?没准哪天自己被人宰了碧玺还不知道呢!看样子碧玺这个保镖还是靠不住啊! 刚用罢早膳就有梁国的女官来为她验身。从头到脚,从鼻孔到胳肢窝,无不细细检查。最后叫她平躺在床上,开始检查私-处。苏思曼感觉自己就像那躺在案板上的猪肉,只等人家一章子戳下去,证明合格后就直接投放进市场了。 怨气熏天中,女官们终于验身完毕,带头女官在她丰满得过分的右臂上点上一点守宫砂后,总算功德圆满了。 出发前又是祭天,又是告别,场面宏大而苦逼,引得苏思曼也鼻子发酸,几番有想哭的冲动,不过她得憋住,谁叫她现在是个苦逼的傻子呢!要是这会儿她跟着大伙儿哭,没准就惹人怀疑了。所以她乐呵呵地抱住皇祖母啃了半天,又往皇帝老爹身上蹭了蹭鼻涕,再潇洒地挥挥手,踏上了迎亲的车驾。 转身正要登上銮驾,她听到皇太后失声痛哭,还有那声哽在喉咙里的呼唤:“杏儿——” 苏思曼身子猛地一顿,扶住车厢前部平板的手发紧,指节发白,突然也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因为她想到了,在楚国,好歹还有个疼爱她的皇祖母,亲人都在这边,到了梁国真的就举目无亲了,前面的路,全靠她自己。从现在的形式来看,楚国跟梁国相比,实力肯定不敌梁国,不然也不会吃了败仗去找梁国求救,她一个弱国的傻公主嫁过去和亲,以后的日子恐怕会很难熬。 踩着塌板的脚有些不稳,险些站不住,梁少轩眼疾手快,一个箭步上来扶住她胳膊。微风吹拂下,青年白衣翩翩,发丝飞舞,如玉的脸庞微微泛红。看得苏思曼眼神一滞。 看到公主哭,底下那些个大臣也都稀里哗啦哭起来,尤其是那些老臣,一个个老泪纵横,太子也是满脸不忍,紧蹙着剑眉,薄薄的嘴唇紧抿着,好歹还是忍住了没哭。送亲仪式整得跟追悼会似的,弄得苏思曼心里很悲切,好像被一块无形的石头压住了,喘不上气。 “公主,时候不早,该出发了。” 一个温和中透着平淡的声音响起,不知何时已经骑着一匹高头大马的梁少轩在马车旁,正温和地看着她。 “都这么大了,还哭鼻子,不害臊。”梁少恒跟在梁少轩身旁,冲她做了个鬼脸,一面伸食指刮着脸颊羞她。 “你!你……”苏思曼气得直瞪眼,梁少恒翻了个白眼,调转马头不再理她。 一行人浩浩荡荡从玄武门出发,渐行渐远,繁华的都城淡成了一堵浅浅的灰色城墙,在正午太阳的耀眼的光芒下有些恍惚。 行了半个月,就到青州了,听说青州这地界最近可不大太平。前阵子刚刚打完仗,军队才撤走不久,盗匪猖獗,城里一片狼藉。原本左将军蠡垣是提议走幽州的,可梁少轩却觉得走那边太绕,不同意,还是往青州这边来了。 结果走这边就出状况了,虽然加强了戒备,芒丈山的山贼却在神鬼不知的情况下将五皇子给掳走了,还留了纸条,叫他们用公主和嫁妆到山上来赎人。 经过商议,迎亲队伍分为两处,一处由蠡垣带着前往芒丈山,一处则由十一皇子领着,抄小路往流离镇去了,苏思曼也在其中,约好在那儿碰头。 不料,一行人在驿道上的茶铺喝茶歇脚时,中了蒙汗药,全被麻翻了。 苏思曼醒来时,发现自己跟一美男面对面,大眼瞪小眼,最出奇的是,这美男竟然长得非常像她在现代时暗恋的男生!苏思曼有些纳闷,摸不着头脑,她吃惊地瞪着美男,美男则有些厌恶地极具压迫感地睥睨着她。 这姿势……怎么感觉有点怪异……为毛有这么强烈的压迫感…… 初时脑子里还有点迷糊,觉着自己一穿越就见到了这么多美男,心里还挺乐呵。可那阵花痴劲儿过了之后,她就发现不对劲了。 为毛? 因为她发现自己躺在草地上,身上有点儿拔凉拔凉的,苏思曼顾不得下巴上的三圈饼奋力抬头一张望,kao,衣服哪儿去了?!苏思曼以为是脖子上肥肉太多,阻隔了自己视线,赶紧地又伸手往身上一摸,为毛只剩肚兜儿了?! 你妹!敢情这小子要坚强老娘?!为毛啊,这美男就是一披着人皮的野兽啊,瞎了老娘的24k钛合金狗眼,竟然以为此男是善类!这误会可真够大!苏思曼脑子轰地一下炸开,无数小星星在脑子里蹦达。 再看美男,正皱着眉满脸厌恶地瞪着她,一把捉住了她摁在肚子上的手,“别乱动!” “你……你……你要干嘛?”苏思曼脑袋一昏,问了一句无比弱智的话,说话得不利索,舌头打结打得厉害。 “强暴你。”兽美男邪气一笑,开始动手脱自己衣服。 “别啊,美男,我这么肥,又不好看,你那个啥我,太吃亏了……我不忍心这么祸害你啊……伺候我的那丫头长得可好看了,你要是饥渴得厉害,赶明儿我把她送给你……”苏思曼举起另一手摇的活蹦乱跳,一面积极地循循善诱,趁着他松开了手在脱衣服,赶紧爬起来,本来想鲤鱼打挺利索爬起来,无奈这体重实在不配合,本来很快的一个动作被肢解成了慢动作。一面捡起地上散乱的衣服一面胡乱往自己身上套。 兽美男不说话,自管脱自己的,丝毫不理苏思曼,随着外袍剥落,中衣飞散,很快就袒露出了精瘦结实的上身。 这阵儿苏思曼可没心思欣赏美男了,只想着怎么逃跑呢,可恨刚刚站起来跑了没两步,笨重的身子就被什么绊住扑通一声以水桶般的优美姿势直直向前扑倒,伴着“啊——”的粗嘎叫声“砰”地落地,倒下去的刹那苏思曼终于想到了,原来是那小子踩着她裙子下摆!这招中得太坑跌了!! “别想跑,小爷不介意倒贴,你给我老实点,别再打逃跑的主意。”兽美男一把抓过她胸前衣襟,开始毫不怜香惜玉地(怜香惜玉?咳咳,腌脂香肥羊玉还差不多……)剥她的衣服。他一动手,苏思曼就死死捂住胸口,夹-紧了胳膊,一面出语威胁:“你知不知道我是谁?我可是公主!你要敢动我一根汗毛,我父皇会派人灭了你全家!” “那就等你父皇派了人再说,老实点儿!”一边说着,兽美男将她小袄一撕,另一手抓住她两手一并,绕了两圈将她手捆了起来,还结结实实打了个的结,反扣在头顶。 “你住手!老娘有艾滋,你不要命了?!”这下苏思曼彻底抓狂了,也忘了古人压根不知道什么艾滋,大喊起来,“救命啊!救命啊!……”喊了几声突然想起来古代人口密度小,何况这还是在荒山野岭的,半道儿出现有人来救的几率实在太小了。就在她合计的当儿,腰带被扯下来了,“你住手!再不住手老娘咬人了!”可惜苏思曼的威胁丝毫不起作用,就在她喊完话的当口,在兽美男的咸猪手抚过之处衣衫又散落了一片。 “老娘这等货色你也敢上啊?!敢强暴老娘,你丫不得好死!诅咒你祖宗十八代!生个儿子没屁-眼!……”苏思曼一面乱蹬脚挣扎,一面使劲在脑子里搜索着骂人的词汇,正骂的热火朝天的时候,兽美男估计也来火了,满脸厌恶地在她身上几处点了几下,苏思曼只觉身上一麻,有点儿痛,知道他刚刚是给自己点穴了,不过幸亏她长了一身肥膘,肉太厚,兽美男点穴力度没渗透,倒没对她产生多大影响。 苏思曼赶紧停止了挣扎,可不能叫这小子看出她没中招,脑子里飞快在盘算着如何应对。nnd,一愣神的功夫,亵裤也被扒拉下来了,苏思曼微微抬首一瞥,隔着裤子也不难发现那小子身体部位竟然产生了变化,不禁暗骂,男人还真是下半身动物啊,对一歪瓜裂枣型肥婆也能起生理反应,突然脑中灵光一现,有主意了,她想起来好像在什么地方看到过,说男人在某种时刻是不能受刺激的,嘿嘿……是了,自己大学时候不是还学过跆拳道的嘛,怎么一急就忘了…… “帅哥,美男,你……你可温柔着点,这会儿我已经动弹不了,也不会反抗你……你……哎,你别急啊!这煮熟的鸭子还飞得了么?你看,你长得这么俊,却要倒贴我,我知道你肯定有苦衷,我觉得挺对不起你的。要不这样吧,我唱个小曲儿给你助助兴,咋样?”苏思曼强作镇定望着此时已经是一丝不挂的兽美男,无比真诚。 兽美男一蹙眉,没吱声,有些纳闷地瞅着她,估摸着从来没想到世上会有这样的女人,瞅了一会,满脸厌恶。原本撑在地上的手撤回,身子也直了起来,整好跨-坐在她腰间。 苏思曼赶紧清了清嗓子,开始嚎起来: “啊呀呦 啊呀呦 啊嘶嘚咯呔嘚咯呔嘚咯呔 嘚咯呔嘚啲吺嘚咯呔嘚咯吺 呔咯嘚呔咯嘚呔咯嘚 呔咯嘚呔咯啲嘚呔咯嘚咯吺 唉呀呦 啊哦 啊哦诶 啊嘶嘚啊嘶嘚 啊嘶嘚咯嘚咯嘚 啊嘶嘚啊嘶嘚咯吺……” 没错,正是天朝的“神曲”《忐忑》。 歌声嘹亮高亢,加上她那破锣似的嗓子,简直就像鬼哭狼嚎,还一挑就挑的高潮部分,就不信你个兽美男不受惊,看你丫以后就长夜不举吧,咩哈哈…… 兽美男显然没料到她会来这么一手,眉头蹙得更紧,而后下意识去捂耳朵。苏思曼趁他抬手捂耳,抓住机会,举起被缚住的两手,紧握成拳向兽美男腋窝袭去,兽美男反应相当快,立时侧身避让,就在他下盘不稳的当儿,苏思曼趁机将自己圆滚滚的身躯一翻,兽美男估计没料到她会如此,毫无防备之下滚倒在地。他身子刚一着地便立时想翻身起来,不想苏思曼又肥又重的一条腿正狠力落在自己跨间,痛得他直抽气。 本来是个胖子,动作不怎么利索,好在苏思曼把从前学的东西给记起来了,情急之下倒是运用自如。翻身将兽美男压制住,两脚死死踩着兽美男两手,一双捆在一起的拳头天女散花一般落在兽美男绝美的脸蛋上。兽美男不住地扭着身子想把她摔下来,可苏思曼那身材多宏伟啊,稳重如山啊,他掀了几次都没成功,想翻个身都难!她就跟那狗皮膏似的,紧紧贴着他,拳头密如雨点。 兽美男终于架不住嗷嗷大叫起来。苏思曼不敢懈怠,膝盖死死压着兽美男肋骨,本想使出绝对能让兽美男蛋疼的“断子绝孙脚”,因脚腾不出地儿,只得使出另一绝招——“龙爪手”,结结实实着落在已经有点蔫了的小黄瓜上,而后赶紧厌恶地撒了手,直起身子。 “啊!!!——”兽美男痛得大叫,双手捂住胯间,打滚几圈后突然不动了。 苏思曼虽然惊恐未定,却也知道呆在这里没好处,要尽早脱身。试着用嘴去解手上的布条,事实证明电视剧上面的情况不适于她,她咬了好一阵布条丝毫未见松动。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直起了身子,蹭过去几步,捡起地上的匕首,咬在嘴里开始割布条,终于大功告成。 “兽美男,让你丫坚强老娘,老娘让你当受美男!”苏思曼不解气地伸脚踢了踢兽美男,胡乱套好衣服,这才掉头离开。 ------------ 第四章 初潮(1) 更新时间:2012-02-03 血崩了,大血崩了,想念有巨型创可贴的时代 ------------------------------------------------------------------------------------------- 路上苏思曼开始寻思,自己没身材没姿色,为毛老是有人想对她做那啥?是这个世界太疯狂?还是这儿的男人太饥渴,以至于饥不择食? 唉,真是百思不得其解,本着鸵鸟原则,想不明白的苏思曼就不再想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往哪儿走了,转悠了半天也没转出林子,而天色已经渐晚,再出不去晚上就只有露宿山林了,真特么苦逼啊。 就在她满心焦急时,也是上天见怜,转过一个斜坡,从山上下来一个猎户打扮手里提着野味的青年男子,她赶紧凑上前搭讪,好在那猎户也好心,爽快答应让她留宿一夜。 第二天猎户要去流离镇给店家送野味,苏思曼便跟着他一起去了。正巧梁少恒等人就住在猎户送野味的那家店里,两下里整好碰一起了。 梁少恒斜眼瞅了瞅苏思曼身上穿反了的衣服,没系腰带的粗壮腰身,满脸厌恶,只叫人赏了猎户银子。苏思曼看他这神情,气也不打一处来,正要质问他为何不派人来找自己,却见梁少恒转身走了。 “喂!”苏思曼气得直跺脚。 “公主!”碧玺听到声音,身子轻如鸿雁,风一般掠过木质的楼梯,捉住苏思曼的手仔细打量,“公主,是奴婢失职,害您受苦了……”说着碧玺眼泪就下来了。 她一哭,苏思曼有火发不出了,温声道:“别哭了,我这不是好好的么。去给我准备点吃的,饿了。” 碧玺听罢赶紧擦擦眼泪,去找店小二了。 这日傍晚,梁少轩蠡垣等人也赶到了客栈,一众人会合。 梁少轩看到苏思曼时,似乎有些惊讶,星眸一弯,寒暄道,“几日不见,公主看来憔悴了不少,发生何事了?” “呃……”苏思曼瞅了瞅梁少轩身旁一脸雀跃的梁少恒,咽了咽口水,想着还是别告这未来小叔子的状吧,没准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现在别跟他弄僵了,何况他还是一孩子,自己跟他计较太没风度,“没事儿啊。” 又寒暄了一阵,苏思曼着实觉得没劲,便开始装傻了,吵着要吃啃的鸡和卖当劳,一众人都愣在当场,梁少轩没法子,只得叫碧玺赶紧扶她回房休息。 古代交通的不便,苏思曼算是领略了,从楚国帝都出发,竟然整整走了四个月才到达都城大梁城,期间虽然也几番遇刺,不过万幸的是,贼人均未得手。 苏思曼原本还以为会有十里相迎的盛大场面,事实证明是她多想了。 和亲队伍安静地从德胜门进入皇宫,苏思曼坐在轿子里打盹儿,啥也不知道,碧玺叫她的时候,已经到宫里了。 碧玺扶着她下了轿,苏思曼抬头一看眼前的宫殿,目光落在悬于玉木横梁上的匾额,指着上面金灿灿的三个大字问道:“这是哪儿啊?” “回公主的话,这是香逸殿。”一个穿金戴银的中年宫装女子屈膝福身,“大婚之前,这里就是公主的住处,需要置办些什么,都可以告诉奴婢。” 苏思曼偏着脑袋看了看她,闷声问:“你是谁?” “奴婢是宫苑领司顾绣莲。公主需要什么,派人告诉奴婢就可以了。” “哦。”苏思曼的注意力早被这宫殿吸引了,大步流星踏上了台阶,这宫殿较她之前的寝宫更奢华大气,入眼便是一尊单脚而立闪着金光的仙鹤,鹤眼镶黄玉,错着黑晶石,十分逼真,正仰天引颌,似在呼朋引伴。 “怎么样,公主,我送的礼物,还喜欢吧?”不知何时,换了一身月白袍子的梁少恒倚在殿门口,稚气未脱的脸上带着浓浓的笑意。 真稀奇,这还是苏思曼第一次看到他笑得如此开怀,这笑,看得她有些不舒服,就像猛然间吞下了只死苍蝇。 梁少恒笑得更欢了,嘴角有些邪恶地扬起来,一瞬不瞬地盯着她,似乎在等着她回答。 “喜欢,挺喜欢的。多谢十一皇子。”苏思曼讷讷地道,带着满脸傻气,倒不是她想这样,实在是无论何种表情一挤到这大饼脸上看来就傻气十足,而且很可笑。 “这还是你父皇差人送来的,一直放在储物室里,正好放你这殿里当个装饰,我就猜你肯定喜欢。”梁少恒带着满脸笑离开了香逸殿,就像,一个恶作剧成功的小孩。 苏思曼自然不知,鹤,在梁国其实还有别的意思,是愚蠢的象征。 呆了几天,既没人召见她,也没人告诉她何时行大礼,日子过得有些糊涂,苏思曼开始烦躁起来。好歹自己是来和亲的公主啊,梁国人不清不楚把她晾在这宫里算个什么事?越想越气,梁国这边的宫女送来的膳食,她负气地不肯吃,也没惊动任何人。不过绝食的把戏实在玩不下去,虽然她想减肥,可不知为何,意志力没在现代时强了。更何况现在天天喝药,不吃饭渗得慌。如今每日好吃好喝地被人伺候着,可她还是日渐消瘦。 天天憋在宫里,她都快长绿毛了。 这日上午,趁着日光正好,苏思曼就瞅了个空子叫上碧玺一块儿去散步,来梁国皇宫这几天,她总感觉那两个被派来伺候自己的宫女是秘密监视她的,害得她浑身不自在。今天那俩宫女全被她打发了,一个被她支使去太医院取药,一个被她指派去御膳房拿燕窝粥。 两人在大梁的皇宫里七拐八绕,还没到御花园便迷失了方向。好不容易对面来了个宫娥,苏思曼赶紧让碧玺上前问路。 那宫娥打量了她俩几眼,看苏思曼时,撇了撇嘴,指着西北方,道:“往这边直走,再向左拐就到御花园了。”说罢一摆柳腰,走了,末了还不忘再赏给苏思曼一记鄙夷的白眼。 苏思曼也不跟人置气,如今早习惯了人家的白眼,不就是胖么,你还没见着姑奶奶之前的模样,比现在可胖多了,等咱瘦下来,看你们还敢瞪眼! 两人按着宫娥的指示向前走,走了不大会功夫,果然就到了御花园,姹紫嫣红绿柳绕,浅水假山环清池,叮咚作响,美不胜收。湖里荷花开得正盛,白的如雪,粉的含酥,映着碧绿的荷叶分外迷人。 这北地很多花卉苏思曼都不识,一路看一路问碧玺,碧玺也是生在南方,长在南方的,跟她一样,不识得。两人走走停停,一路下去倒是赏心悦目,兴味盎然,令苏思曼心情大好。 走了一阵,感到有些累了,瞅见不远处的湖畔上有座亭子,赶紧撩着裙子奔过去。一屁股坐在石椅上,不住用手扇风,一面好奇地东张西望,突然,她看到湖边那柳树下边躺着个人,身上穿着浅绿色衣服,跟草地颜色差不多。苏思曼暗想,这人倒是会享受,还知道日光浴呢,有意思。看了他半天,也没见他动一下,这下可勾起苏思曼的兴趣了,屁颠屁颠起身往那边走,在人身边蹲下来,原来是个孩子。 看模样,也就十二三岁吧,轻蹙着眉,眼睫微微翕动,似乎睡得不太安稳。小脸儿苍白得有些过分,被树叶裁剪得斑驳有致的阳光照在他稚气的脸上,稀散破碎的暗影给他平添了一分淡淡的哀愁。 呀,这孩子长得可真漂亮,粉雕玉琢似的!简直像个瓷娃娃,苏思曼暗暗赞叹,强忍住了碰碰他小脸儿的冲动。看他眉目间跟小鬼头梁少恒倒有几分相似,看来这娃娃来历也不小。 她正寻思着,那娃娃似乎觉出有人,猛然睁开了眼睛,目光里的戒备迅速取代了初醒的迷糊,目光锐利得简直不像个孩子,一个鲤鱼打挺利索地起了身,倒把苏思曼吓了一跳,屈腿向后一退,结果一屁股坐到地上去了。她完全没料到孩子反应这么大,这么迅速。 孩子惊讶而厌恶地看了她一眼,飞快地跑开了,不大会功夫身影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碧玺疾步奔过来扶她,一面蹲身拍着她衣袍上的草屑,一面仰头道:“怎么了,公主?” “没什么,就是那小孩挺奇怪,明明是个可爱又正点的萌正太,性格却有些古怪。”苏思曼喃喃道,眼睛仍是瞅着小孩消失的方向。 碧玺翻了翻眼皮子,“可能是个小皇子,太顽皮,趁奶娘不注意偷跑出来睡懒觉的,奴婢瞅着他长得跟十一殿下有些像呢。” “我也觉得。” “公主,时候已不早,该回去用午膳了。” “嗯,正饿了。”话音刚落,苏思曼肚子就咕咕叫起来,她瞅瞅自己肚皮,发现最近真的瘦了不少,现在穿的衣裙若是不系腰带都松垮垮地,不过如今的她仍是没跟肥胖二字划分开界限。 幸好碧玺方向感不错,两人走了不多时就看到了那座熟悉的宫殿,远远就瞅见一个浅粉色的小人儿站在殿前张望,近了才发现是宝琴。 “公主,您可回来了,快把奴婢给急死了!”宝琴飞快跑下台阶迎上来,脸上有些雀跃。 三人一同进了内殿,碧玺去沏茶,宝琴一面打着扇子,一面问道:“今个中午公主想吃什么?” “随便吧。咦,香儿去哪儿了?”苏曼娅揭盖撩了撩茶香,似漫不经心地问,其实她猜香儿应该是去禀告她离宫的消息了。 “她被顾领司叫出去有点事儿。”宝琴面上一红,略一迟疑才回答。 也是苏思曼太随意,这些日子都叫她们上梁国这边出名的菜色,结果不是酸就是辣,今日中午的菜又多是辣的,还没吃完肚子就隐隐作痛起来,感觉也不对劲,似乎大姨妈来了。奔茅房一看,还真是!亵裤上已经湿殷殷了一大片,血色却很淡,淡得不像正常人的血。 苏思曼立时傻眼,穿越过来这么久,这是初潮啊!额滴神,古代女人这个事怎么弄?没有卫生棉,怎么办?记得以前好奇,还在网上去搜索过,古代女子月事来的时候怎么办,答案挺多的,有的说什么也不弄,顺其自然,天天呆家里不出去;有的说古代女子用一种叫“卫生带”的东西,具体是怎么做的,说法五花八门。 作为一个穿越过来的现代人,苏思曼倒没觉得这事有什么害臊,再正常不过了,所以很快叫来碧玺,将脏裤子递给了她。 “怎么会……怎么会……”碧玺看到那血迹时一脸震惊,脸色刷白! “怎么了?”苏思曼有些疑惑,却也没再深究,只不安地蹭着腿,没穿裤子总感觉怪怪的,“去重新给我找条裤子来啊。” 碧玺还没从震惊中缓过神,在苏思曼的再三催促下才失魂落魄地去找,苏思曼就站在她身旁看着她翻箱倒柜,弄了好久。 苏思曼只觉得自己浑身被抽空了似的,浑身发软,没有半丝力气,两脚好似踩在云里,落不到实处,虚的慌,冷汗阵阵地下来。 半夜里开始阵阵剧痛开始了。肚子里好似有只虫在翻江倒海,这蚀骨的疼痛似乎还在慢慢地转移,没多大会功夫痛楚就遍布全身。腹中前一秒还好似一团火在烧,后一秒却又像被冰渣子锋利的棱角戳着,她痛得满床打滚,死死咬着被子,强迫自己不出声,最后痛得狠了,人和被子一齐滚到了床下,她的头被撞得一昏,可昏过去没多久又被痛醒了。 醒来时发现寝宫里点着只蜡烛,碧玺正在扶她,昏暗的烛光下看得出她也面色惨淡,犹带泪痕。 “我到底怎么了?”苏思曼一手死死摁着痛得简直要抽筋的腹部,额上青筋直跳,背脊里早被冷汗湿透。 “公主,蛊毒发作了……”碧玺泣道,双肩剧烈抖动着。 ------------ 第五章 初潮(2) 更新时间:2012-02-04 好歹咱也是来和亲的公主啊,一个多月被晾着,还成亲个毛线球啊! ------------------------------------------------------------------------------------------- “什么?!”苏思曼一懵,又一阵剧痛袭来,不自主地挣脱了碧玺,痛得满地打滚。最痛苦的是身体如此疼痛,头脑却始终是清醒着,一分一毫的痛楚都异样清晰。痛得苏思曼不住用自己的头往地上磕。 “公主!公主!……”碧玺带哭腔的声音充满了恐惧,跪爬着紧紧抱住了公主,制止了她自残的行为,哆嗦着手往她嘴里塞了条毛巾。 刚刚那股狠劲儿过去后,苏思曼几乎体力耗尽,浑身都要虚脱,好似刚刚洗过一个澡,衣服连同头发全湿了。她喘了口气,声音低得几乎是贴着地气弱弱地轻颤,“我到底怎么了?什么蛊毒?” “您生来就从皇后娘娘那儿遗传了嗜血蛊的毒虫,这么多年,宫里的御医为了遏制蛊毒发作,一直给您配着药方。奴婢明明记得太医说过公主只要一直按时服药,十八岁前嗜血蛊不会发作的……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明显感到碧玺抖得厉害,恐惧自脚底涌遍了全身,苏思曼死死攥住她的胳膊,虽强自镇定,声音却仍是抖得厉害,“你说清楚点儿,蛊毒发作了,有些什么症状和后果。” “葵水来的时候就是蛊毒发作了,听太医说,大概有十五天,这期间,公主会……很疼……” “十五天?!”苏思曼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兼惊恐交加地瞪着碧玺,两只小眼睛尽可能地睁圆了。 碧玺不敢看她,只微微点了点头。 苏思曼紧紧攥住碧玺胳膊的手无力松开了,与此同时,剧痛再次袭来,痛得她浑身抽筋,再控制不住,歇斯底里尖叫起来,毛巾从嘴里狠狠跌落,充满苦痛的声音撕裂了漆黑的夜幕,整个宫殿的人全被吓醒了。 一想到竟然要痛苦十五天,苏思曼的悲催沮丧自然是无法比拟,简直想撞墙。这痛,太激烈,以致于她都腾不出精力去诅咒那坑跌的鹤半仙。 碧玺急得不知该如何是好,看到香儿和宝琴都跑过来,三人一起将苏思曼扶到了床上,碧玺又吩咐宝琴去请顾领司,香儿去烧热水。 顾领司过来时还带了太医,只见苏思曼脸色煞白,头发湿漉漉贴着额,闭着眼睛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听到有人来,睁开了眼。 太医也没把脉,径直上来就抖开手术刀,旁边的宝琴马上端来一个白瓷盘子,两手端端地捧着。而后那太医坐在床沿上,拿起苏思曼的手,一刀下去,开始放血,淡红的血,便沿着苍白的腕子滴滴嗒嗒落进了瓷白的盘中,溅出了些许红点。此时的苏思曼早被那明晃晃的刀子吓昏过去了。 醒来时,苏思曼浑身酸痛,发现自己是脸朝下躺着,背上有点凉飕飕,正打算翻身,一把被碧玺摁住,“公主,别动!” “怎么了?”苏思曼有气无力问了声。 “您背上全是银针,可别乱动,伤到就不好了。”碧玺一面扭头对站在旁边的宝琴道,“去叫李太医。” “现在几点了?”苏思曼揉了揉额头,眼睛还有些模糊。 “啊?”碧玺有点懵,狐疑地瞅着公主。 “呃,什么时辰了?”苏思曼反应过来,挠了挠头,这时惊喜地发现那痛苦减轻了。 “巳时了,公主饿了吧,吃些东西。”说着就去端了粥来。 不巧苏思曼刚吃了几口,又痛楚难当。好在那李太医来了,又是一刀割在腕子上,放血的时候疼痛便减缓了不少,这倒是奇怪,更奇怪的是她那血怎么像红墨水似的,流得稀里哗啦的。 此后的日子,那李太医每天来给她放三次血,扎银针,期间除了喝药,她几乎是吃什么,吐什么,人很快地消瘦下来。在床上足足躺了半个月,苏思曼精神十分不济,好像死了一回。 好不容易捱过了十五天,第十六天时,浑身都正常了,没什么不对劲,除了腕子上的伤口有些痛,其他部位都如常。 苏思曼坐在园子里晒着太阳,低头瞅自己包着厚厚白纱布的手腕,顿时愁眉不展,每个月有那么十五天,要死了。再看看自己瘦了一大圈的小肚子,有些淡淡的哀愁,合着自己根本就不用减肥啊,那十五天一过,比什么样的减肥都有效! 这阵儿又开始进大补了,每天不是人参就是燕窝,她也来者不拒,管它是补什么,全部一股脑灌进胃里。反正也不用担心中毒什么的,其实她倒是希望自己能中毒,死了没准就能回现代了,留在这边是受活罪啊!可惜偏偏又死不了,端来的东西碧玺都试过毒的,连药也都仔细检查过。 据碧玺说,那什么嗜血蛊的毒本来不会提早三年发作的,她暗中去检查了之前的药渣,发现之前煎的药全被梁国人动了手脚,结果才促成了如今之祸。碧玺好生自责了一番,求苏思曼惩罚。 苏思曼却想到了别的事情,没心思来责怪她,只问梁国人为何要动手脚促使她蛊毒发作,害得她痛不欲生,他们有什么阴谋?可惜,这个碧玺却答不出。 左右问不出个所以然,苏思曼也好生烦躁,感觉自己就是那砧板上的鱼肉,只等着人来宰割。 自己好歹是来和亲的公主,到梁国也一月余了,可和亲的事儿没搭着半点信儿,再这么不明不白地耗着真是要长毛了。是以这日特地遣了香儿去请顾领司,叫她去问问皇后,这婚,还结不结了?不结老娘好拍屁股走人啊。 香儿才出去呢,半道儿就碰见了顾领司跟皇上跟前的大太监卓崇德一块往香逸殿来了。 原来是来宣读圣旨的。 婚期就定在七月初七,也就是十天后,正是她达到梁国后的第七七四十九天。 苏思曼接了圣旨也没什么兴奋,反而有些气愤,感觉梁国这厢对她这个公主太过轻视,对这太子的婚礼也太不重视。不过转而又想到,自己不过是个弱国的公主,还是个胖子兼傻子,太子娶她,委实有些委屈,梁国这厢如此,似乎也能够理解了。不过苏思曼还是挺气愤,是你们费着心思要娶我的,又不是我巴巴地想攀个高枝儿,还给我摆架子,可恶! 无边怨气似海水,日子分外难熬。除了吃东西泄愤外,似乎也找不出更好的法子了。 才几天的功夫,恶果就出来了,备受摧残后才好不容易减掉的肥肉立马跟个狗皮膏似的贴身上了,不过她也管不了那许多,一方面是郁闷,一方面实在是嘴馋!碧玺看着她又胖回了皮球状态,颇有些无奈,却也没劝阻。 如今她是过着猪一样的生活,吃了就睡,睡醒了再吃,啥事儿也不想,安心等着“挨宰”。因为之前想了很多事,自己想不明白,问旁人,旁人也答不出,既然想也是白想,干脆就不想了呗,懒得浪费脑细胞。 这日中午,她正午睡,隐隐听到说话声。 “公主呢?”是一个温和而富有磁性的男声,有点熟悉,苏思曼一时却想不起是谁。 “公主在休息。五殿下找公主何事?”听到这儿苏思曼恍然大悟,确实是梁少轩的声音! “有要事。”说这三个字时梁少钧的声音很低沉,仿佛真有个大秘密,苏思曼躺不住了,圆滚滚的身子滚了一道,下得床来,胡乱将鞋子一套就出来了。刚从屏风后转出来便看到了衣白胜雪的梁少轩玉树临风地站在殿里,正侧身跟碧玺说话,他身旁还站着穿了身蓝缎对襟衫子的十一皇子梁少恒。 “五皇子、十一皇子,真是稀客,怎么到我这殿里来了?”苏思曼热情地问着,身子不自觉地往梁少轩身边凑了凑。 梁少轩不动声色向后退了点儿,跟她拉开些距离。 一旁的梁少恒没好气地剜了她一眼,再奉送了一个大白眼,“听说你前阵儿不舒服,五哥心好,所以叫上我一块儿来看看。” 苏思曼听得这话,有些惊奇地瞅着梁少轩,只见他粉白如玉的一张脸立时浮出两朵红云,颇有些忸怩,倒是可爱得紧。 “公主现在可大好了?住得可还习惯?”梁少轩掩唇轻咳了一声,微笑着弯腰拱了拱手,手中折扇窄窄地叠着,握住扇柄的修长白皙的手漂亮得简直让身为女人的苏思曼妒忌。 “好,挺习惯的。身子也大好了,劳两位殿下惦念,多谢。”苏思曼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头绞着衣袖,没法子,对着一个大帅哥,实在是压迫感太强。 “那就好。”温文的语调,如细雨打落在玉珠上,点点地散开来,漫进人心里,梁少轩又拱手道,“恭喜公主,贺喜公主!” “不敢当,有什么好喜的。”苏思曼有些垂头丧气。 “公主似乎不大高兴?”梁少轩抬头望她,嘴角一弯,明亮如星的眸子里淌出暖暖笑意,拿折扇的手负在腰间。 “这倒也谈不上,就是挺无聊。天天闷在这殿里,没意思。”苏思曼叹了口气,本想说你们兄弟两个有空就多来坐坐啊,一琢磨说这话不合适,她好歹是他俩未来的嫂子,跟小叔子走太近了会招闲话,所以便没说出口。半晌想起什么,赶紧指了指梨花木椅,“五皇子、十一皇子,请坐。”又吩咐了碧玺倒茶。 梁少恒撇了撇嘴,看着哥哥,没吱声,也没动地方。 梁少轩摆手道:“公主太客气了,我兄弟两个先谢过,只是一会要去给太后请安,现下得告辞了。” “哦哦。”苏思曼有些讪讪,“那可耽误不得。我送送两位殿下。” ------------ 第六章 这么成亲(1) 更新时间:2012-02-05 苍天啊,大地啊,为毛老娘是跟公鸡拜堂? ------------------------------------------------------------------------------------------- 送梁少轩兄弟到了殿外,那兄弟两个辞别了她,潇潇洒洒地去了,留下苏思曼倚着大门发花痴,直到两人身影消失。她在回味着刚刚出门时瞅见的那一幕惊艳,风拂动梁少轩墨黑的发丝,发梢如丝一般擦过自己脸庞,一阵酥痒。 苏思曼天生对温柔的异性没有抵抗力,还在现代时,暗恋的便是一个温润如玉的学长,叫作程勋,长得十分帅气,一直是偶像级人物,大学几年一直没交女朋友,以致有人造谣说他是gay。不过苏思曼可不信,话说回来,管他是不是gay,反正她对他是倾心已久,他待她也一直是不错的,很照顾她,很温柔呢。 穿越那日白天,两人还见过面,程勋学长还将伞借给了她,她当时还说第二日要还他的,却不想,穿越了,这还伞的日子不知道要延迟到什么时候。唉,真真叫人叹息,自己在现代时没交着什么桃花,一穿到古代却不明不白地就要嫁人,真不知是不是鹤半仙那个不靠谱的神仙故意安排。 也不知自己要嫁的这位太子是个什么样的人物,不过从他几个兄弟的形貌来看,这家的遗传基因当是不错,她未来的老公定也是个美男子。 想到这儿,苏思曼不由傻笑起来,身旁的碧玺一头雾水,看得莫名其妙。 隔天顾领司又带了人过来,说是司仪女官,来教她礼仪的,特地给她解说婚礼的流程,怎么拜堂啦,站哪个方位啦,第二日怎么去请安啦等等,事无巨细,还操演了几回,折腾得苏思曼够呛,觉着这古代结个婚忒不容易了。 婚期将近,她倒害起婚前恐惧症来,在现代时看多了古代言情小说,种种惨象便在头脑里天马行空起来,不得宠的,囚禁冷宫;得宠的,遭人陷害;不爱争宠的也被搅得不安宁。历来后宫就是个是非之地,自己既无姿色,琴棋书画又样样不通,在旁人看来还是个傻子,可谓是才色德行皆无,有的就只是个公主的名号,可惜,这公主还不是来自强国的,靠山不硬实。历史上似她这般的人物也不是没有,可就没一个捞着好下场的。 道行没那么深,却占个高险的位置,摆明了就是要当众矢之的啊,成为众人眼中之钉只是早晚的事。苏思曼如此一想,便觉着背脊里飕飕地直冒凉气。 因着婚前恐惧症的影响,她害起厌食症来,成日混混沌沌。有时候甚至产生了逃跑的念想,可外面有侍卫守着,一出香逸殿便一帮子人跟着,哪里寻得着机会! 日子便在忐忑难安中细水一般流淌过去了,明日便是七月初七了。 晚上横竖睡不着,便躺在床上胡思乱想,这些日子也一直在想这些事情,益发觉得梁国的太子娶她,有些古怪蹊跷。若说是为了两国邦交,楚国有十多位公主,貌美的不在少数,为何独独指名要又胖又傻的自己和亲?到了梁国却又将自己晾在一旁一个多月,还暗中在自己的药里动手脚,害自己蛊毒提前发作,他们如此作为,到底有何图谋? 苏思曼睁着一双眼,呆呆瞪着漆黑的帐顶,又望望外面朦胧的夜色,心里有些凉。 真想长出一双翅膀逃出这皇宫。 明日,还有明日过后,会有什么等着她?她不知,也无法预料,只能满怀着忐忑,走一步是一步。 翌日。 一早就被唤醒了,碧玺香儿两个伺候她洗漱完,便将她扶到梳妆台前。刚刚坐定,宝琴就领着两个装扮富丽的中年妇人进来,那两个女子一面屈膝行礼,嘴里一面说着“参见太子妃”,听得苏思曼心中一阵发涩,这烫人的头衔到底还是落头上了。 那两个女官也不啰嗦,开始给她梳妆打扮,头发拢成个髻盘在头顶,而后将那金灿灿的凤冠拢在头上,少说也得有三斤,压得她脖子立时缩了几分。颤颤摆动的流苏摇得她眼前开出来无数金花,着实令人头晕得很。 所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今天当新嫁娘的苏思曼自然也不例外,拨开流苏,往铜镜凑了凑,仔细打量自己的妆容,不看还好,看了真叫人憋气。大饼脸上扑了厚厚一层粉,不知道有多白?知道日本艺妓不?她现在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可叹脸盘本来就够大够肥,还弄得这么白,真能当白馒头了! 由不得她发牢骚,其中一个女官将红盖头往她头上一罩,而后便上来几个人,将她搀扶出去了,又上了步辇。 半道儿上苏思曼按耐不住好奇心,便偷偷掀了盖头一角向外张望。发现自己坐的这步辇四面都有绯色轻纱幕帐,只是用钩子钩好拢在刻着火焰纹的深红色主杆上,微风中幔帐轻摇,道旁花香也被微风送来,闻在鼻中十分怡人,周围翠色可人,看着叫人欢喜。苏思曼正自陶醉,随在旁边的一个女官突然咳嗽了一声,苏思曼看过去,正见她面无表情地瞅着自己,赏景的心思就立时被毁得一干二净,放下手来,闷闷坐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步辇停下了,苏思曼被人扶着下来,她低着头,眼前晃得眼花的流苏总算是耀不着她了。走了没几步,眼皮子底下呈现出的便是一道铺了红毯的石阶,估摸着是要上台阶了,也不知道上面有多少级。被一大帮子宫女嬷嬷簇拥着,在一个女官和碧玺的搀扶下,苏思曼开始缓步拾级而上,爬了半天也没爬到顶,累得苏思曼气喘吁吁,这时方才想起电视剧里拍的情形,那台阶简直就是一眼望不到头啊!晕,不会还没拜堂自己就累趴了吧?! 想到这儿,苏思曼耍赖了,一屁股坐在红艳艳的毯子上不肯动。 “公主?!”碧玺小声唤道,似乎很是焦急,伸手轻轻摇了摇她胳膊。 苏思曼扭了扭胳膊,挣不脱,索性稳住不动。 “太子妃,吉时将至,可不能耽误啊太子妃。”这女官倒是聪明,一口一个太子妃喊着,软绵绵地黏人,可惜了,苏思曼对那太子妃的名分不怎么看重,毫不动心。 那女官看苏思曼死赖在地上不动,急得直抹额,跟旁边着杏色衣服的女官对了个眼色,另外那女官便又开始温和地劝诱:“公主,您是不是走累了?就只剩几级台阶了,很快就到了。” 这时苏思曼听到底下窃窃私语的声音,还夹带着低低的嗤笑,估摸着都是在笑话她这个傻妞呢。苏思曼没心思跟他们计较,打算一口气喘匀了再说,对那女官的话充耳不闻。 “公主,起身吧,这么坐着不好看。”碧玺凑近了说道,声音压得极低,温热的气息似乎就喷在耳旁,苏思曼缩了缩脖子,也觉得这么坐着是不像话,加上现在气息也匀了,便就坡下驴,在左右的搀扶下站了起来。 事实证明那女官是耍她来的,说什么只剩下几级台阶了,全是鬼话,这回女官们得了教训,一直搀着她,没撒手,她想坐下耍赖也耍不成。终于七喘八喘地爬上了最后一级石阶,浑身简直要散架了似的。刚上来脚还没踩瓷实,突然鼓乐齐鸣,震耳欲聋,吓得苏思曼差点没原路跌回去。 踩着鲜红的地毯一路施施然行将过来,走路姿势端的大方稳重,极有仪态。苏思曼跨过一道低矮的门槛儿,罩着大红盖头,瞅不见四周景象,只能低头细瞧,那一双双锃亮干净的朝靴映在眼底,看来已经到大殿了。难怪气氛蓦然不同,肃然地有种威严压迫感。 听得一个尖细的声音叫道:“吉时已到,请新郎新娘拜天地!”那声音就好似捏着嗓子闷出来的,听着叫人很不舒服。 苏思曼正要往前走,右边那女官摁住了她胳膊,知道不能往前走了。于是停了步子,等着新郎官来跟自己拜堂。等了半天,新郎官还没来,苏思曼暗暗在想,果然,这太子爷也跟自己一样,不太乐意啊,没准太子爷这是临阵脱逃了。 又或者,这是梁国这边继续给她下马威? 她也搞不清,正当她胡思乱想的当口,不知道哪儿传来了鸡叫声,喔喔喔地叫得挺乐呵,也挺嘹亮。那鸡叫声还越来越近了,不到片刻功夫,一只浑身鲜艳的大公鸡出现在她眼皮子底下,正活泼地围着她转圈圈,屁股上几根上翘的弧度优美的鸡毛一颤一颤的,倍儿神气。 大殿里鸦雀无声,连那公鸡似乎也有灵气,知道这是皇家婚礼,不能喧闹,乖乖地闭了嘴。 苏思曼两手握着一头红绸,有些发愣地瞅着那只公鸡,这到底是哪一出啊,怎么殿里突然来了只公鸡堂而皇之地撒野,还没被弄出去,有点奇怪了。瞥眼一瞅,发现那公鸡脖子上还系了根儿红绳,还没瞅仔细,突然一双白白的手将那公鸡捉住,带离了她的视线。 心里正纳罕,就听刚才那尖细的嗓音响起来,不过这次说话声压得很低,“皇后娘娘,可以了么?” “嗯。”一个低沉的女中音响起,只这一个音节,已经涵盖了许多皇家威严与气魄。 苏思曼感到手中的红绸有些轻微摆动,垂下眼皮子一看,发现正有人往鸡脖子上套那红绸,苏思曼眼珠子简直要掉下来了。 我擦!敢情,这是要让老娘同这大公鸡拜堂?! ------------ 第七章 这么成亲(2) 更新时间:2012-02-06 皇家媳妇不好当,要吃得苦,挨得饿,装得傻,受得住刺激 ------------------------------------------------------------------------------------------- 还没等苏思曼想透彻,就听那太监尖细着嗓子喊:“一拜天地!” 苏思曼呆若木鸡,一动也没动,死死盯着跟自己并排站着的那只公鸡,早将司仪女官教的东西忘得一干二净。 这下可好,殿里静若寒蝉,一时间有些诡异。 太监带着些探寻瞅了瞅坐在高位上的皇后,又瞅了瞅罩着红盖头的那一坨红杏。皇后也沉着脸瞅着那立在大殿中央红毯之上的一人一鸡,却没开口,也没暗示的动作。太监不敢自作主张,喊了那一句“一拜天地”便戛然无声了。 碧玺急得直跺脚,不住地打手势。 僵了好一阵,苏思曼心中怒气翻涌,感到自己受了奇耻大辱,她怎么也想不到,梁国人竟然会用这种方式侮辱自己!竟然让她跟鸡拜堂!她也想不明白,他们为毛要这么羞辱她,侮辱她一个傻公主有毛用啊! 苏思曼恼恨不已,一张僵白的脸气得通红,眼珠子转了转,有了主意。她一把扯下了头上的盖头,霍地扔在那只公鸡身上,公鸡受了惊吓,喔喔喔地乱叫起来,不住地跳脚,想把罩在身上的布抖落下去。 “太子殿下,哈哈,相公……我听到他说话了,诶,碧玺,我听到他的声音了!”苏思曼蹲下身,扔了手里的红绸,一手撑在地上,凑近那只公鸡,另一手掀开盖头一角,脑袋几乎贴着了地毯往里瞧,典型的傻子作风。 “呀,我相公怎么这么矮?还是只鸡!咦,没想到我家太子相公竟然是只鸡么?”苏思曼抬头望了望两厢站立的人,眼光一溜,正瞅见了左侧站立的梁少轩梁少恒兄弟俩,这俩人脸上都有些泛红,梁少恒眼睛简直要冒火了,神情有些激动。梁少恒狠狠地瞪着她,梁少轩则似乎有些无奈。 苏思曼继续装傻,偷眼瞄了下坐在高台上的皇后,只见她面色沉静,喜怒不明,两道目光似利刃一般凿在自己身上,让人不敢对视。奇怪,皇帝没在。果然,弱国的傻公主不受待见,儿子婚礼,差了只公鸡来拜堂,皇帝老子干脆缺席。 可巧这时那公鸡不安生了,到处跑,套在脖子上的红绸便被拖着施施然打转儿。苏思曼立马爬起来追那公鸡,旁边那些个宫女也一溜儿跑来帮忙捉,那公鸡更是受了惊吓,一面喔喔乱叫一面扑腾翅膀,大殿上一时乌烟瘴气,乱作一团。许是这景象太滑稽,旁边那些大臣都忍俊不禁窃笑起来。 叫你们老梁家侮辱人!nnd,老娘今日全数奉还!苏思曼暗笑,豁出去了,反正自己是个傻子,出丑就出丑,反正也没损失什么,不过你们老梁家这回也丢脸丢大发了!哈哈!余光一扫皇后那儿,只见她仍是四平八稳地坐着,十分沉得住气。 闹腾了好一阵,那倒霉的公鸡又被捉了回来。苏思曼也只得老老实实地跟这公鸡拜了堂,不过这回心里就好受多了,刚刚不也骂了人家儿子是鸡么,算扯平了。这老梁家的人智商不高啊,怎么就想出这么一馊主意,让只公鸡来拜堂,不是埋汰自家儿子么。 拜完了堂,苏思曼立马被塞到洞房里去了。送她走的女官简直恨不得拿根棍儿赶鸭子似的快点把她从众人视线中赶出去。 到了洞房里,一坐就是几个时辰,寝殿外立着几个宫女,门外还有太监看着,可寝殿里头就她一个,很冷清。这可苦了苏思曼,饿啊,饿得头晕眼花啊。你想想,爬了那么高的台阶,又跑了半天捉鸡,体力消耗太大啦,何况进了洞房后就一直没吃东西,这婚结的好凄惨! 她等啊等啊,等得要打瞌睡了,也没见着新郎官影子,烛台上的红烛已经燃烧殆尽,结了厚厚一层烛泪。苏思曼猛地想起来,好歹人家是太子爷,那肯定是有脾气的,被人骂作鸡定然是不会高兴,太子爷一生气,自然就不会来料理让他变身成鸡的新娘子了。 这么一想,苏思曼心里一阵轻松,伸手掀了盖头,又把压迫了她脖子n久的凤冠取下来。衣服没脱,径直往床上一躺,只觉浑身舒坦,唯一的不好就是肚子还饿着。可巧刚刚躺下,就有人推门进来了,苏思曼抬眼一瞅,发现是碧玺,不由大喜,赶紧爬起来,小声问:“有没有给我带吃的啊?” “带了。”碧玺用气声低低地回答,一面伸手从怀里掏出来一个纸包递给苏思曼,“公主,尝尝吧。”碧玺笑得两只眼睛弯弯的,烛光下眼波荡漾,纯粹而清澈。 苏思曼赶紧剥开来,嗬,正是她喜欢吃的荷花糕。方方正正的小薄片叠得跟金字塔似的,看着就让人流口水,苏思曼毫不客气,甩开腮帮子就吃起来。 这一夜过得挺安逸,苏思曼睡了个好觉。 第二日一大早,碧玺就将她唤醒了。一边仔细给她梳妆,一边絮絮念叨:“公主,一会要去给皇后娘娘请安,您可不能像昨儿个那么闹腾啊。敬茶的时候茶杯要举过头顶,头呢,要微微放低点儿,目不斜视……” 碧玺一念叨起来就没完了,苏思曼无可奈何地耷拉着脑袋,这丫头年纪也不大啊,怎么跟个老妈子似的,唉…… 刚梳妆完毕,就听守在外面的宫女太监齐声道:“参见太子殿下。” 哟,一直神秘得连在婚礼上也不曾见到的相公露脸儿了。苏思曼一激动,便调转脑袋去张望,这时碧玺正往她发间插簪子呢,可好,被她脑袋一扭,一头青丝全被簪子给勾散了,什么金珠子银串子钗环步摇哗啦啦撒了一地。 苏思曼心一疼,也顾不上去瞅她老公了,蹭地从椅子上下来,蹲身拾掇满地儿滚的珠宝首饰。一边心疼歪歪地斥责:“碧玺啊,你也太不小心了,这些可都是宝贝啊,赶紧帮我找啊!”碧玺也赶紧蹲身来找。 “不过是些首饰罢了,犯得着么。” 正当苏思曼聚精会神鼻子差点贴到地上地寻找时,这个突如其来,略带着童稚的嘲讽声音着实让她吃了一惊。她脸上一红,抬起头来往那声音来源方向瞅去,只见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倚在门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苏思曼呆了呆,一拍大腿,呀,这不正是上次在御花园碰到的那萌正太么?!不过,他怎么会出现在自个寝殿门口咧?该不会是太子老公带过来的吧?苏思曼左瞅瞅右瞧瞧,太子老公在哪儿呢?怎么门口就这么一孩子看风景似的倚在那儿,太子人呢? 萌正太估计被她左一眼右一眼地看得发毛了,撇了撇嘴儿,没好气地催:“还愣着干嘛,快点收拾收拾,一会去给母后请安啊。别让我等急了。” 苏思曼再次呆住,怎么从他这话里听出了点别的味儿?似乎,是他要跟自己去给皇后请安?这么说……眼前这萌正太就是她的太子老公?!!我去,不对吧,太子怎么会是个小p孩啊?!她明明记得碧玺说过,太子排行第二,年及弱冠,弱冠不是……二十岁么……不可能啊是眼前这光景啊!一定弄错了……一定! “你……你是谁啊?”苏思曼有些结巴了,脑袋有些受刺激。 “你说我是谁?”萌正太又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儿,一张白瓷般的小脸儿简直掐得出水来。 完了!看样子这娃娃真的是她那太子老公了!这个……乱套了,全乱套了,这分明就是个十来岁的小娃娃,自己这不是当了超龄童养媳了么?!难怪昨天不出来拜天地,原来梁国人是心里有愧,就是怕她不肯拜天地呢,所以弄只公鸡糊弄!真真欺人太甚! 苏思曼惊愕地瞪着萌正太,萌正太厌恶地扭着脸,只留给了她一个带着些倔强和无奈的侧脸。 关键时刻还是碧玺回魂回得快,赶紧将苏思曼拉起来扶到梳妆台前坐好,麻利地梳好头,插好钗环。那边太子爷已经等得不耐烦了,甩了甩袖子离开了。碧玺低声嘱咐:“公主,别发愣了,快点儿跟上,走吧。”说着又将她扶起来,赶紧地登上步辇去追太子爷。 苏思曼瞅着前边那抹细小的背影,还没回魂,眼睛一眨不眨的。碧玺见她一脸傻相,赶紧伸手往她眼前晃了晃,“公主,别看了,奴婢刚刚教您怎么敬茶,还记得么?” “什么茶……”苏思曼无意识地重复了一声,眼巴巴地瞅着前面那步辇,一时间无法接受,自己竟然嫁给了个小娃娃!怨念啊,怨念啊!老娘对姐弟恋没兴趣!等你这小娃娃长成一朵花时,老娘都成豆腐渣了!别扭死了! 一路上碧玺都在提醒着她该怎么着怎么着,生怕她出错儿。 怨念重重中,步辇已经停了下来,苏思曼被碧玺催促着,只得快步跟上太子,跟他一道儿进了大殿。 皇帝已经下了朝,跟皇后并排端坐着,等着新媳妇敬茶。跟仪态万方庄重威严的皇后不同,皇帝看起来像个和蔼可亲的老爷子,看到苏思曼时,满脸乐呵呵的。 苏思曼机械地背着早前那司仪女官教的台词,老老实实跪在地上奉茶,说了些什么自己也没印象。回去时倒是得了好些赏赐,把个碧玺高兴得眉开眼笑。 见状,苏思曼只得揉着额苦笑:你主子被卖了,你还笑! ------------ 第八章 苦逼的“蜜月” 更新时间:2012-02-07 被神仙捉弄的苦逼超龄童养媳,苏思曼你就是个茶几 ------------------------------------------------------------------------------------------- 出了皇后的嘉恒殿,又原路返回霄凌宫,也就是太子的东宫。 一路上苏思曼不住地叹气,碧玺则乐颠颠地捧着那个玉如意,似乎压根就没注意主子情绪低落。 回了东厢的寝宫,苏思曼也没换衣服,径直扑倒在床,哇哇哇地嚎起来,委屈的泪珠子流得格外畅快。 碧玺赶紧将玉如意往桌上一搁,返身把门给关严实了,又快步折回来,坐在床沿上,轻拍着主子肩膀,柔声问:“公主,怎么了?” “碧玺,你不是说太子爷年及弱冠么?”苏思曼扭过脸眼泪把擦地问,可怜兮兮地用袖子擦了擦脸。 “是……啊……不过,奴婢也是听说的……”碧玺也一脸疑惑,俏脸儿有些泛红。 “我不活啦!不活啦!”苏思曼大喊,操起枕头使劲捶着床,弄得震天响。 “怎么啦,公主?”碧玺赶紧问。 “太子小殿下会不会跟我抢东西?”苏思曼又大声嚷嚷。 碧玺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她为何突然这么大声,只当她受了刺激,忙拍着她肩膀哄:“不会啦,太子殿下不会跟您抢呢,您就放心吧。” 主仆俩一对一答,苏思曼留意听着外面的动静,果然听到低笑声。 梁国这边对她这个傻公主的身份似乎有所怀疑,不知道是不是路上有什么地方装傻装的不到位,引得人怀疑了,才特意派人监视着她。 如今装傻倒成了自保的法子了,实在叫人无奈。苏思曼有点儿后悔昨天太冲动,为了逞一时之快而捅了篓子,看那皇后就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若是日后因此为难自己可怎么办,得让人相信自己是个傻子才成啊。如此皇后便也不会怪罪她了吧,更不会为难她,若是为难一个傻子,传扬出去,好说还不好听呢。 虽然刚刚这番折腾有故意做作的成分,可苏思曼心底里的别扭却是实打实的。虽然她适应能力够好,可一时间叫她接受自己如今超龄童养媳的身份终究还是有些困难。虽然对方长得像个萌正太,可对于正太这类生物,她一向是只远观,不近靠的。如今凭空被塞了个正太老公,无异于接了个烫手山芋,可如何是好。 太扯了,这个太子到底是排行第几啊,年纪多大啊,什么狗屁年方弱冠,肯定是胡扯,怎么都感觉自己是被骗了,梁国人真不厚道。 因心里十分别扭,苏思曼草草吃了点东西就躺下了,蒙在被子里不见人。本性鸵鸟的她这时候只有一个念头,要是能会现代摆脱这离谱的一切就好了。她可以不追究鹤半仙所赐的各种苦逼悲催,她现在只有一个弱弱的要求,就是让她马上回到现代,她想爸爸妈妈了,想现代的生活了。 这阵儿她思乡情结犯了,眼泪吧嗒吧嗒直掉。可恨鹤半仙就只说了那道咒语,偏偏她又没记住,完全失去了联系,不知道怎么才能跟那不靠谱的神仙见上面,没准只能等鹤半仙来找她了,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忘记这档子事,从而忘记接自己回现代。 唉,真后悔当初穿越的时候太激动,很多关键问题没问,却只提了些如今害苦了自己的破要求。唉,真真后悔穿越过来遭活罪!这世上要是真有后悔药,一定得买它个百八十瓶地储备着,以备不时之需。 碧玺只道她还在闹小性子,哪猜得到更深的情况。 作为贴身侍女,主子的变化她是再清楚不过了。自从公主被雷劈了之后,整个人都变了似的,虽然有时候也傻乎乎的,可总觉得不再是从前那个公主了。当然了,这可能是公主被雷劈了之后脑袋受了点刺激,所以才跟从前有所不同,这也不稀奇。碧玺如是说服了自己适应公主的种种异样,从未想过眼前的公主的灵魂,乃是异世穿越之人的,当然,她也不可能有如此丰富的想象力。 此后很多天,苏思曼情绪都很低落,好在,那个让她不能接受的小相公没再出现过,当然,这也跟她的安分守己有关。成亲之后除了她自己寝宫这一片地儿,她就没去过别的地方,东宫那么大,太子又不来看她,自然两人也就碰不到面了。 日子久了,倒让她产生了一种“我还是单身”的错觉。 成亲后,她的生活其实并没产生多少变化,最显著的变化大概就是宝琴和香儿两个丫头改口称她“太子妃”了,其次就是每日送来的滋补品更多了。 本来该是小两口的蜜月时期,结果两边是井水不犯河水,堪称是史上最尴尬的“蜜月”了。 不知道是不是这梁国的皇宫管教比较疏松,或者说,比较人性化,皇后并没要求她晨昏定省地去请安,她也乐得自在。虽然苏思曼不怎么出门,可耳朵还是不聋的,呆了几日,便从碎嘴的宫女那里听得了些情况。 比如当今的皇上不怎么管事,朝政都把持在外戚和权臣手里,皇后在这宫里绝对是说一不二的主儿,连皇上都要看她脸色。太子的的确确是二十岁了,为什么却还像个小孩,好像是有什么病,到底是什么病,她还没听出来。 听说她这位相公梁少钧是半年前才被封为太子的,先太子,也就是大皇子,因被控在宫中行那巫蛊之术,又纵容手下贪敛了许多钱财,后来就被废了。排行第二的梁少钧在皇后、南书院几位重要成员以及左丞相的支持下登上了太子之位,皇帝也挺喜欢这个儿子,对他很是看重,常招他去书房议事。从宫女们嘴里可以知道,太子梁少钧是个积极向上的好孩子。 不过苏思曼对这些不怎么感兴趣。 如今每天好吃好喝地被伺候着,也不用再喝药了,总归蛊毒已经发作,再服用遏制毒发的药也是于事无补,这也算是因祸得福吧,她实在是极不喜欢喝草药。 因为知道自己一时半会回不去现代,她干脆学起阿斗来,有些乐不思蜀了。每日看看花,观观鱼,倒也乐得自在。 只是这太平日子也没持续多久,因为嗜血蛊的蛊毒准时在七月十五这日发作了。这一次毒发时宫里似乎早有准备,李太医很快就到了寝宫里给她放血,倒没让她太痛苦,就是每天三次放血放得她浑身发虚,腕子里流出来的可不是水,那是三碗血啊!营养流失严重啊!苏思曼如今算是知道为什么平日里他们都拿她当猪养,总是给她进大补了,原来养得一身肥膘就是为了应对这特殊情况。亏得她是个胖子,不然,同一时间身上两处血崩,非挂了不可。 这期间她基本处于瘫痪状态,连如厕也需人扶着,不然下床都成问题,实在虚得慌! 苏思曼真心觉得自己的穿越人生就是只摆满杯具的茶几。 皇后劳动凤驾过来探视了一番,只叮嘱她好好休息,又吩咐李太医要好好医她。而她的新婚老公梁少钧一直没露面,果然太子很嫌弃她啊。 苦难地捱过一天又一天,每天对苏思曼都格外漫长,每过去一天,她就让碧玺记下,苦逼地等着下一天的到来。到第十四天上,惊喜地发现浑身恢复正常,血崩停止了!这发现叫苏思曼喜不自胜,苦刑减少了一天,怎能叫她不乐?! 与她反应完全相反,碧玺不仅没显出兴奋之色,眉间反而增添了一丝愁绪。不过喜悦中的苏思曼倒没注意到,在爬起床洗漱完、又喝了两大碗粥另加嚼了三只大鸡腿后,苏思曼精神抖擞地吩咐碧玺去弄几本医书过来,她要查查自己中的这个嗜血蛊到底是个神马东东,一高兴,她就忘记自己现在“文盲”兼“傻子”的身份了。 碧玺十分诧异地睨了她一眼,再一次强烈感觉到公主果然与从前大不同了,赶紧领命去借书。 等苏思曼拿到书翻开后,满腔的热情和蓬勃的求知欲一下子被浇灭了,因为,她一个字也不认识!只得合上书讪讪地递给碧玺:“你给我念。” “念什么?”碧玺瞅瞅手里的书卷,又瞅瞅主子,满脸疑惑。 “关于那个什么蛊的记载,就那个。”苏思曼摸了摸下巴,咂咂嘴道。 “哦哦。”碧玺赶紧翻开目录仔细找,翻了一会,抬头禀告,“没有那方面的记载啊。”碧玺说完这话就注意到了公主失望的神色,忙补充,“公主啊,您是想知道嗜血蛊么?” “是啊。”苏思曼扶着额,神色有些焦灼。 碧玺脸上一黯,支支吾吾地:“公主,这个……” 苏思曼点了点头,鼓励她说下去:“你要是知道什么,全都告诉我吧,可别瞒我。我母后怎么会中这个蛊毒,怎么又传给了我?” “好好,公主,奴婢知道的,今日都告诉您。”碧玺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接着道,“您别急坏了身子。这个……说起来就话长了……” ------------ 第九章 嗜血蛊 更新时间:2012-02-08 史上最倒霉催穿越者的悲伤,你不懂 ------------------------------------------------------------------------------------------- 碧玺的叙述有些七零八乱,不过苏思曼经过脑补整理,大概理顺了她的话。 原来红杏公主的生母,也就是孝成帝第二任皇后赵蝶飞,其实出身江湖,是天下第一药庄百药堂堂主座下得意弟子,医术十分了得。十六年前,公主的老爹在一次微服出游时染病,恰巧医他的便是这位貌美如花的赵蝶飞。 皇帝对她一见倾心,病愈时向赵蝶飞姑娘表明了爱意,当然,同时也亮出了皇帝的身份,表示要带赵姑娘一起回宫。 那时候皇帝年轻英俊风流倜傥,很容易勾动少女的春心啊,不过可惜的是,赵蝶飞姑娘羞答答地拒绝了,说是已经许了人的,不能跟皇帝走。真真是郎有情妾有意,却有碍礼法。 皇帝就急了,他是皇帝啊,谁敢跟他抢女人?所以皇帝就强行令男方退婚。男方也识趣,知道小胳膊拧不过大腿,很快退了婚。 本来以为这事就结了,不想皇帝高兴之余却忘记去查男方的家庭背景,这个大意可就酿成了后来的悲剧。就在他欢天喜地准备带着心爱的姑娘回宫时,倒霉的姑娘却被嫉妒恼恨的前任未婚夫种下了嗜血蛊的毒。 这时皇帝才知道,原来赵蝶飞姑娘前任未婚夫来头也不小(当然跟他是无法比的),出身江湖中鼎鼎大名的五毒世家――鸢祭家族,极擅制毒、使毒,其中又以蛊毒最为出名。祖先是在苗疆的,他家养的蛊虫种类繁多,常以毒药饲养,养出来的毒物自然是非同一般。虽然一个使毒,一个施救,看似道不同,按说还有点对立,偏偏事实上这鸢祭家族一向同百药堂交厚,赵蝶飞姑娘还小的时候就跟鸢祭家族的大公子鸢祭鸿订了亲,只是小赵姑娘并不喜欢这个浑身都会使毒的家伙。 此番赵蝶飞姑娘中的嗜血蛊,连她师父百药堂堂主都解不了,据说这蛊毒用的可是一只吃掉了无数毒虫的蛊王,毒性极强,且会殃及子孙后代,除了鸢祭家族的人,无人能解。若是习武之人,蛊王反噬,会使其毙命。为此,小赵姑娘中毒之后废尽了武功,保得一命。皇帝是追悔莫及,令人捉拿鸢祭家族之人,结果被捉住的人全都服毒自尽,死也不肯为小赵姑娘解毒。皇帝一怒之下下令将整个鸢祭家族灭门。 后来皇帝为了补偿小赵姑娘,力排众议封了她做皇后,可惜这倒霉姑娘也没啥福气,嫁过去一年生下一个倒霉催的女儿就撒手人寰了。 以上是苏思曼这个浪漫主义者根据碧玺叙述,加上yy后,串成的一段极富浪漫色彩又夹带哀伤的传奇。 如今看来,由她皇帝老爹引发的一起惨案最大的受害者,真正苦情又苦逼的其实还是她啊,打小就携带了个定时炸弹,呃,如今已经爆发了。 就在她刚刚yy完上面那段故事的当儿,碧玺又加了一句话,而从碧玺补充的这句话里,苏思曼得到了一个至关重要而又让她倍觉感伤的信息:这嗜血蛊的毒第一次发作时是十五天,第二次发作是十四天,依次递减,毒发时间越短,也就意味着离生命尽头越近。也就是说,她如今只有一年多的寿命了…… 一个无辜的穿越者,却要背负如此沉重的命运负荷,苏思曼想,自己肯定是有史以来最倒霉催的穿越者,肯定是! 苏思曼简直是欲哭无泪,刚刚澎湃起来的心潮很快转入低谷,不住唉声叹气。 碧玺有些搓着手,不知该如何是好,蹲下身,仰脸望着垂头丧气的主子,柔声劝道:“公主,别担心,奴婢就不信这世上没人能解这毒,咱们还有一年多的时间,一定能医好的!” 苏思曼听得心不在焉,这会子正感叹自己悲催苦逼的穿越人生呢,只摆了摆手,“碧玺,你先出去吧,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碧玺看她满脸烦恼,有些不忍,最后还是轻手轻脚出去了,将门轻掩上。 也就是在这一天,苏思曼愁得茶饭不思,不管碧玺怎么劝,她就是不肯动筷子,这情况还是破天荒的头一遭,碧玺开始后悔全盘托出了,暗暗埋怨自己嘴欠。眼见也劝不动公主,只得默默陪在一旁。 第二日一早,香儿就来报说冯良娣过来请安,问太子妃见是不见。 苏思曼还郁闷着呢,耷拉着脑袋趴在梳妆台上,无力地转了转眼珠子,没好气问:“什么冯良娣?” “就是太子殿下的侧妃啊。”香儿撅着小嘴嘟哝,颇有些不满地瞅着苏思曼。 “哦?”苏思曼倒是有些惊讶,来了点兴趣,太子就一小屁孩儿,老早成亲消瘦得起么?啧啧……压了压脸上不自觉浮出地一丝暧昧笑意,苏思曼端正了一下仪容,沉声问道:“她怎么今天才来请安啊?” “回太子妃的话,前阵儿冯良娣的母亲过世,她伤心过度,又受了风,便病倒了,皇后娘娘准她在馥悦潭休养了几个月。毕竟是犯了柏(通白)忌,皇后娘娘怕她冲了您跟太子的喜气,所以就没让她回宫。昨儿个才刚刚回来的,今儿一大早就过来请安了。” 听完这话,苏思曼又不高兴了,老娘昨天才得知噩耗寿命不长了,正悲春伤秋呢,你这病愈的来窜什么窜,存心来给老娘添堵呢吧,请呀呀喂个鸟安啊,真让人上火!不就是生个病么,皇后那么着紧她,相比一下,自己真真是备受冷落,备受冷落啊! 注意到苏思曼脸上变幻无穷,香儿又小心翼翼问了声:“太子妃,到底见还是不见冯良娣啊?” “不见,不见!”老娘烦着呢!苏思曼直摆手,又耷拉下了脑袋。 香儿正讪讪准备离开,却被碧玺叫住了:“等等!”又低头柔声规劝主子,“公主,冯良娣一早就来请安,您不见她,不太好吧?以后您跟她共侍一夫,少不得要多打些交道。宫中历来讲求一个和字,她刚回来就来见您,也是尊重您,你还是见见吧?” 碧玺一番话说得委婉又在理,自己要是再胡闹倒是显得不识抬举了,于是苏思曼点了点头,这厢香儿赶紧乐颠颠地跑出去通报了。 苏思曼也慢吞吞地往正殿里去了,刚从屏风后转出来,便看到了打扮得很素净的冯良娣娉娉婷婷地立在那里,一道侧影在朝阳的剪辑下溢着流光,淡粉的纱裙显出温暖的柔和感,这身儿装扮挺不错。 那冯良娣听得脚步声,急忙侧头望过来,施施然屈膝行了个礼:“参见太子妃。” 看来是个大家闺秀嘛,苏思曼打量着她,暗暗猜测,只见这冯良娣眉目秀丽,一张鹅蛋脸白嫩嫩地可人,端的是清丽脱俗,眸光流转间又有无数风情,确实是个尤物,看样子也就十六七岁吧。 留给苏思曼的印象还不错。 两人寒暄了一阵儿,冯良娣便告辞离去了。她一走,苏思曼的注意力便从悲伤里挣脱出来,转移到这位良娣身上了,向香儿打听起来。 冯良娣,闺名冯绾绾,是兵部侍郎的女儿,性格是出了名的温婉柔顺,又很识大体,决计不是个头发长见识短的人。小时候就是许了梁少钧的,两年前嫁给当时还是皇子的梁少钧,是他明媒正娶的第一位女子。 按理说他当上了太子,最有资格成为太子妃该是这位出身高门温婉贤惠的冯良娣才对,谁想被这楚国的傻公主后来居上了,实在可惜!好在,人家冯良娣识大体,一没哭二没上吊三没阻拦,很有风度! 听得出来,香儿挺为这位良娣惋惜的,一面说一面唏嘘。引得苏思曼觉着自己有点儿羞愧了,生出一丝罪恶感来。听起来自己分明就是个小三儿,很不识趣在那对儿青梅竹马中间横插了一杠子,还鸠占鹊巢,迫得那温柔贤淑的佳人儿屈居己下,着实有些可恶。 苏思曼悟出自己竟然当了大灰狼,颇觉歉意,不过她自己也不过是政治婚姻的牺牲品,实在是无可奈何。 作为一个现代穿越过来的,拥有开明思想、极善于yy的女纸,苏思曼对太子和冯良娣的感情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她挺好奇梁少钧娶了冯绾绾两年,他们有米有圆房啊?有米有小娃娃啊?有米有……为毛会产生这么那啥的联想,实在也怪不得苏思曼,无聊啊,生活太无聊了啊,更何况,太子看起来就像个小孩儿,却早已娶了小老婆,他到底发育了还是没发育咧?经过发散思维,苏思曼便又纠结到了一个老问题上:为毛太子二十岁了,却还长得一副小小少年的模样?跟他接触不多,不知道他心理年龄是孩童呢,还是符合他身体年龄呢? 当然,这些她也就自个yy自娱自乐一下,可不敢直接去询问香儿宝琴两个。 如今的苏思曼渐渐对各种离谱怪诞之事习以为常了,比如她自己会碰上不靠谱的神仙,还穿越了;比如穿越了还穿越得那么坑跌,当了傻子胖子还不够,还携带了比hiv更牛-逼哄哄的蛊毒;比如穿成了这么坑跌的一傻x,仍然会有色鬼男人打她坏主意,仍然可以嫁给大国的太子当正妃。因为她所遇到的事已经离谱得不能再离谱,所以,她老公二十岁还童颜垂髫,在她眼里不能算太离谱的事儿。 虽然穿越之后,她就变得极度倒霉催,不过苏姑娘天性就是很乐观的,鸵鸟了一阵儿,心境也就开朗了。虽然她只有一年多的寿命了,不过好在毒发的时间会慢慢缩短,她要受的折磨会慢慢减轻。剩下的日子就好好享受人生吧,没准驾鹤西去那日她就可以回现代社会了。 在这种思想的引导下,苏思曼很快从低谷消沉里走了出来。 ------------ 第十章 路人甲的悲哀 更新时间:2012-02-09 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 对香儿盛赞的这位冯良娣,苏思曼也挺有好感,深宫无聊兼之自己对她有点儿愧意,在碧玺的鼓励下,苏思曼决定去清漪轩勾搭勾搭,走动走动。 从她的储香阁到清漪轩约莫要走一盏茶的功夫。如今已是八月初,走在回廊里,常能闻到不知从哪里飘来的桂花香,苏思曼心情很是愉悦。 还未行至长廊尽头,从另一头绕出许多人来,领头的是个着了一身玄色袍子的人。那人看到苏思曼一行人后便躬身抱拳施礼,苏思曼觉着他看起来有些眼熟,微微颔首:“免礼。”那人应声立直了身子,微微抬头,淡淡问候了一声:“太子妃近来可好?” 他一抬头,她便看清楚了,正是几个月前去迎亲的左将军蠡垣。苏思曼认出他来颇觉吃惊,睁大了小眼睛问:“蠡垣将军,你怎么会在这儿?” “末将原本就是东宫的护卫,现在正在进行日常的巡视。”蠡垣回答得干脆利落。 “哦哦。”苏思曼满脸惊喜,真是不容易,在东宫里还能见到个脸熟的人。 说起这位左将军蠡垣,和亲路上,还多亏了有他,不然苏思曼都不知道此时自己会在什么地方,或者说,还会不会活在这个世上。几番遇刺,都是他出手相救,不然自己早挂了。 还有那夜,有人放迷烟将她殿里的宫女太监和宫外的侍卫全放倒了,那两个贼子想毁她贞洁,关键时刻出手救她的那玄衣人,便是蠡垣,若没有他及时出现,后果真真难料。 苏思曼原以为那夜救自己的是她那皇帝老子配给她的秘密护卫,她就记住了对方一身玄色的袍子,其他特征可都没记住。后来在和亲路上蠡垣几番出手相救,身形十分熟悉,苏思曼才联想到他是那夜救自己的人,向他求证时,没想到这个平日面色冷清的男人竟然有些腼腆地脸红了。 别了蠡垣,苏思曼一行人又继续向清漪轩方向去了。不多时就到了一处雅致的别院,外面立着个看门的小太监,看到香儿时笑嘻嘻的,似乎跟香儿很熟络。 香儿上前跟那小太监道:“小泉子,去里面通禀一声,就说太子妃来访。” “好嘞,香儿姐。”小太监一哈腰,似乎压根就没瞅见太子妃,没施礼便扭头跑了。 苏思曼不得不感叹,傻子就是不被人放在眼里啊。 没多大会功夫,那小太监就出来了,哈腰拱了拱手,做了个请的手势,“太子妃里边请。” 苏思曼当先跨入门内,小太监矮着腰身在前引领着,进去就是一片修剪得十分精致的小花圃,旁边绕着人工的池塘,池塘里水色清透明净,里面用作观赏的红鱼正自由自在摇曳着尾巴畅游。这清漪轩虽比不得她的储香阁华丽,倒也自有一番雅致别趣,是个甚叫人喜欢的所在。 踩着鹅卵石的小径,绕过一小片湘妃竹,还未到正殿,便听到嬉笑喧闹声。 “躲好了吗,我可要来了。” “不许偷看哦!来呀,殿下来抓我呀――” “那你可藏好了,我来了。” “来呀!来呀!”之后就是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苏思曼停住了脚步,有些纳闷地看着那小太监,用目光询问他:这是在干嘛啊。 “在捉迷藏呢。”小太监有些讪讪地回答。 苏思曼不禁有些好奇,加快了脚步。只见正殿前开阔的空地上一个着淡紫色锦袍的男子蒙着眼跟一帮子分散在各处的女子在玩游戏,一身橘色罗裙的冯绾绾就藏在花坛后面,苏思曼看到了她,但是冯绾绾并没看到她。苏思曼看着眼前的状况不禁大吃一惊,呆在当场,那蒙着眼睛的男子是谁?怎么会出现在清漪轩,还跟冯绾绾和清漪轩的宫女玩捉迷藏!苏思曼搔搔头,有些尴尬地立着,那小太监难道没向冯良娣禀告她来访么,怎么没人搭理她啊? 就在苏思曼发愣的当儿,一个宫女发现了她,那宫女有些发傻地跟她对视了几秒,赶紧像只受惊的小鸟一般飞快跑到冯绾绾身旁,向她耳语一番。冯绾绾赶紧向苏思曼这边望过来,起身快步迎上来行礼,简直有些花容失色,见到苏思曼似乎大吃一惊,仿佛是不知道她今日会过来。 “参见太子妃!” 随着这声满含着忐忑的悦耳之音响起,紫衣男子扯掉了蒙眼的丝娟,定定看着苏思曼,也向两人大步走来。 “你怎么来了?”男子略显低沉的声音似带着些不悦。 苏思曼这才注意到紫衣男子已经到身边了,看清这人的长相时,她一时呆若木鸡,忘了回答对方的问话。 这不是太子梁少钧是谁?!虽然跟他就见过两次,可他的模样她是记得很清楚的,明明是个很正的萌正太,怎么半个多月没见,变成青春期的英俊骚年了?!好奇怪!敢情这太子爷是发育得晚么,不过,就算是发育得晚,也不能长得这么快吧,简直赶得上那拔节的竹子了!上次跟他一块儿去给皇后请安时明明记得他才到她肩膀的部位,如今却差不多跟她一样高了!才半个多月啊!长得也忒快了! 看到苏思曼惊讶得下巴都快掉下来的神情,梁少钧脸上闪过一丝厌恶,将手里的丝绢交给身旁一个宫女,随口道:“我还有些事,先走了。”说罢就掉头大步流星离去。 “太子殿下,今晚过来用膳吗?”冯绾绾上前一步,拉住了他袖子,娇声问。 “不了,还有些事,怕是脱不开身。”梁少钧低头拿开她的手,没做任何停留。 苏思曼瞅着那抹淡紫色的身影飞快消失,疑云顿生,自己是瘟疫么?怎么他一见着自己就逃之夭夭了,活见鬼。虽然自己长得是寒碜点儿,可还不至于丑到吓人,你身为太子,难道会胆小到被女人吓跑么?回头又瞅瞅花枝儿似的冯绾绾,苏思曼心中哀叹不已,唉,同为女人,为毛差别就这么大!刚刚看着那两个现场版卿卿我我的小模样,真是糟心得很,让她这个只暗恋过,还没尝过情爱滋味的女人情何以堪啊! “刚刚是臣妾失礼了,还望姐姐不要怪罪。”冯绾绾可怜吧唧地道,敛去了刚刚的含情脉脉,一脸楚楚动人。 苏思曼嘿嘿干笑了两声,压下心中的别扭,砸吧着嘴道:“妹妹说哪里话,是我不该在良娣跟太子殿下嬉戏时叨扰,我若是知道太子殿下在,断断不会如此鲁莽造访的。哎哎,扰了你们兴致,罪过,罪过啊。” “姐姐言重了。快进殿里来吧,别光站着说话。”冯绾绾热情地挽了苏思曼胳膊往前殿去,“不知姐姐今日到我这清漪轩有何贵干呢?” 听着冯绾绾一口一个姐姐,苏思曼有些头皮发麻,只得又干笑了两声,“就是闲来无事,过来看看良娣。” 说着话,两人就进了前殿,落座后,冯绾绾就吩咐宫女上茶,接了茶壶亲自为苏思曼倒了杯茶,似无意地道:“这是姐姐的故国楚国进贡的红茶,臣妾想着姐姐当是喝这茶习惯些。” “嘿嘿,”苏思曼干笑得嘴简直要抽了,“良娣想得好周到。”怎么听着好像是在奚落她这个落魄的楚国公主呢,不知道是不是自己会错意了。 宫女给冯绾绾斟了杯茶水,嫩笋一般白皙纤长的手,衬着白底素胚描青花的青花盖碗茶杯,芊芊素手轻握杯盖,中指小指微翘捏出一朵兰花来,撩着袅袅茶香,长袖掩面,饮茶时颇显优雅,悦目得很。苏思曼益发有些汗颜,她喝茶的时候显是没这么讲究的,豪放得很,跟喝啤酒似的捏着杯子就往肚里灌。自己这个太子妃,论端庄雅情,样貌举止,真真是样样及不上眼前这位冯良娣。 “姐姐,再过几日便是团圆节了,听母后说,今年宫中要举办燃灯会,各宫的娘娘公主都可以动手制作灯饰,送去给太后娘娘选阅,挑选出其中出彩的,悬挂至各宫宫门上,会有重赏呢!姐姐有没有动手做呢?”说这话时冯绾绾眉飞色舞,全是期待和憧憬。 苏思曼怔了怔,有些茫然无知,“什么燃灯会?” “咦,难道楚国没这风俗么?臣妾听闻这本是民间的习俗,是在夜灯内放置燃烛,用绳子系在竹竿上,或者用小灯砌成字形或其他形状,高悬在瓦檐或者露台上。从前过团圆节时不过是办个宴席,唯独这次别有不同,兴许也是庆祝姐姐嫁入大梁后宫呢。”冯绾绾大眼睛闪了闪,露出调皮狡黠,这个俏皮的神情倒是很有些少女的天真可爱,那话听得苏思曼也很是受用。 也就受用了一小会,苏思曼想起自己压根就不知道这回事啊,要不是冯绾绾提起,她还没搭到信儿,合着这宫里有什么热闹事儿都没她的份么?原来自己只是个被人遗忘的路人甲,虽然贵为太子妃,可在这偌大的大梁皇宫里,她似乎被透明了。想到此,苏思曼有些失落,不过脸上未表现出分毫,只掩饰地傻呵呵笑着。 ------------ 第十一章 燃灯(1) 更新时间:2012-02-10 当个路人甲也能当得很哈皮,这是境界 ------------------------------------------------------------------------------------------- 从清漪轩回来后,苏思曼情绪有些低落。早早地用了膳,就歇下了。 第二日天气晴好,让她心情也明朗起来。 呆了这些日子,她也算是想明白了,自己这个和亲公主,同时也是大梁国尊贵的太子妃,真真是没什么地位的。来自弱国不说,还是个傻子,打一开始就备受冷落羞辱,没人把她放在眼里实属正常。换个角度想,当个路人甲却也未尝是件坏事,如此便能远离宫里的是是非非吧。 鸵鸟的人一般都是有这种自我安慰的精神的,或者,叫作富有“阿q精神”。 苏思曼没废多少心思跟自己死磕,兴致很高地拉着碧玺询问有关团圆节的民间习俗,尤其是那个什么“燃灯会”,她可是感兴趣得很。 “团圆节,也叫作望月节,关于这个节日的来历,还有传说呢……”碧玺坐在旁边的小矮凳上,托着腮,一脸遐想。 “别跟我说什么来历了,不就是嫦娥奔月么,这我知道!”苏思曼赶紧打断她的话头。 “什么嫦娥?”碧玺有些迷茫无知地扭过脸望着主子,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眨呀眨的。 苏思曼暗掐了一把大腿,心想:这到底是什么时空啊,连民间传说都跟她之前那个空间的古代不一样啊!团圆节还叫望月节!啧啧…… “我瞎说的,你继续说……那个……那个团圆节望月节……” 碧玺“哦”了一声,复又兴致勃勃继续道:“传说,很多很多年前,混沌初开,天地间由四根擎天柱支撑着,后来其中一根柱子坍塌了。有一个叫作耳的地神,因这柱子倾塌发出的巨响而被唤醒,眼看着西天就要塌下来,他就倒立着伸长身子,支撑着天。他还有个妹妹,叫曦。她每天到了晚上就打着火把陪她哥哥聊天儿。不知道过了多少年,那根坍塌的柱子终于被重新立好,耳神终于能休息了。没想到他却已经体力不支,倒下后就再没起来。临死前留给他妹妹一句话:他会变做月亮守护着她。” 这故事倒是挺神奇,跟苏思曼小时候看的古代神话故事大大地不同,勾起了她的兴致,急问:“后来呢?” “后来,天神被这对兄妹感动。准许每月十五让这对兄妹会面,所以啊,如今的月亮一到了十五就圆了。(听到这里苏思曼嗤笑出来了,这啥逻辑啊!还真有想象力!古人就是古人啊,这股子浪漫劲儿倒是不输现代人。)为了纪念耳神,民间就在八月十五这日举行各种仪式,‘燃灯会’只是其中一种。慢慢地,就成了如今的团圆节。”碧玺说完,咧嘴冲苏思曼粲然一笑,很满意苏思曼一脸神往的表情。 “就完了?”苏思曼不甘心地追问了句,坑跌啊,兴趣刚被勾引出来,别就打住不说了啊。 “完了啊。”碧玺笑眯眯盯着主子。 苏思曼好似个泄气的皮球,瘪着嘴,很是不满地瞪着碧玺。 “真没了。”碧玺一手掩着嘴唇,强忍住没笑出来。此时苏思曼那虚胖的白脸上肥肉激动地哆哆嗦嗦,尤其是那双小眼睛,本来是要翻白眼的,愣是没翻出白眼儿,倒是翻出来大半黑眼珠子,别提多逗趣。 这主子还跟往常一样爱逗人发笑啊。 一看碧玺眼望着自己,那副憋笑的苦逼样,苏思曼猛地想起来自己如今那副无论做出何种表情都十分坑跌的“尊容”,她斜睨了一眼桌上的铜镜,看到自己这表情,也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碧玺如获大赦一般,拍腿大笑。 殿外的香儿和宝琴闻声顾不得敲门就跑了进来,看到这两个笑作一堆,很有些摸不着头脑。面面相觑了一番,香儿疑惑地问:“太子妃,怎么了?” “没你们的事儿,你们该做什么就去做什么。”苏思曼止住笑摆了摆手,将两个宫女打发了。 碧玺这时候也收住了笑,低眉敛目,不知道是不是刚刚笑得太过了,脸有点发红。这会子心里正有些忐忑,刚刚这么笑话公主,不知道要受什么惩罚。历来宫里的这些贵人们出了什么丑,自己笑得,做奴婢的却笑不得。 “笑完了?” 看主子这神情,似乎与平日并无二致,碧玺赶紧站起来,垂首道:“笑完了。” “笑完了就该惩罚你了。敢笑话你家主子,你个没良心的丫头!” “下次再不敢啦!公主,这次就……”碧玺扑通跪下来,可怜吧唧地挤出一包泪水,泪光盈盈地扯了扯她衣袖,“饶了奴婢吧!公主,我下次再不敢了!我发誓再也不笑话公主了,若有违抗,天打雷劈。”说着就举起两根手指头来,指着房梁柱子起誓。 得了你,还卖乖,这丫头!苏思曼扶额,哭笑不得,手下这丫头都被惯坏了,这可要不得。遂故作深沉状,道:“碧玺,你可知你犯了什么忌讳?” “啊?!”碧玺嘴巴张成了个o形,眼巴巴地望着苏思曼,刚刚还有点泛红的脸色瞬时白了。 “哎哎,算了算了,你起来!”苏思曼这个人有个软肋,一瞅见漂亮姑娘眼泪婆娑的模样就心软,狠话也说不出了。一面暗暗埋怨自己心软,一面和颜悦色道:“起来吧,咱们私底下你笑我,我笑你,都无所谓的。叫外人瞅见就不好了。还有,以后在人前也跟香儿她们一样叫我太子妃吧,私底下你爱叫我公主还是太子妃,都随你。总之,咱们可不能让人抓着什么把柄,知道不?” “知道。奴婢就是称呼公主习惯了,一时改口改不了。明天,不,打现在起,奴婢就改口,公……太子妃。” 苏思曼暗叹了口气,“私底下,你爱怎么称呼都可以的。” “奴婢就知道,还是咱们公主最宅心仁厚,这次就饶了奴婢吧。”碧玺赶紧又巴巴地将苏思曼望着,盈盈两汪泪眼看得人就算是铁石心肠也能化作水了。 苏思曼赶紧掉头不看她,这丫头不当演员可惜了啊。摸着下巴,咂了咂嘴,拿足了架势,“惩罚可是不能免的,谁叫你个小妮子笑话本公主,我可是个睚眦必报的主儿。咳咳,”清了清嗓子,继续道,“犯错宫女碧玺听真,以下是本公主对你的处分:罚你教本公主做燃灯。” “就这个?!”碧玺难以置信地抬头望着主子。 “怎么,你嫌太轻了?”苏思曼憋住笑,一脸正经。 碧玺赶忙摇头摇得好似拨浪鼓:“不不不!这惩罚正好,正正好!” “那我们现在就开始。需要准备些什么材料?” “我去准备,公主先歇会儿。”说着碧玺就乐滋滋地起身忙活开了。 这燃灯的作法,说白了跟她从前那个空间里的灯笼有点像,只是花色和样式更为繁多。碧玺显然是制作燃灯的一把好手,细长的竹篾在她手里化作了各种精巧的形状。做示范时碧玺做的是一个蝴蝶的灯型,还没糊纸上去已经出了轮廓,竟然四面都是蝴蝶的形状。之后又将事先画好的彩纸,用米汤粘到竹篾上,放到一旁晾干。再将里面的蜡烛点燃,效果很快显示出来,烛光透过色彩斑斓的薄纸变得异常美丽逼真。直看得苏思曼叹为观止,赞赏非常。 由衷赞叹:“碧玺,你做的真好看!” 碧玺只嘿嘿一笑,不好意思地捏着衣角,颇有些忸怩。 “这只是最基本的。现在就来教公主怎么做吧。” “好!”苏思曼早有些跃跃欲试了,手里早攥了根儿细长柔滑的竹篾,手感挺不错的,碧玺果然粗中有细,挑的竹篾都是磨过的。 “公主别急,慢慢来,留意别被竹篾割着手。我选的都是柔韧性特别好的竹篾,不容易被折断。先绕出一个环,嗯,对,就是这个样子,公主折得很漂亮。接着……”碧玺开始耐心手把手地教起来。 在碧玺这个技艺高明的老师帮助下,苏思曼手里的金字塔造型燃灯已成雏形,这个造型可是花了好一番功夫才做出来的。因为要弄出金字塔的棱角,而竹篾柔韧则柔韧,一经折断,牢固性定然大打折扣。事实上那些棱角,都是碧玺按照比例做成了三角形,而后用浆糊粘在竹篾轮廓上的。糊好红纸一看,果然有棱有角,十分逼真。而点蜡烛的时候,考虑到通风这层原因,做成的灯于是成了倒金字塔灯,最大的三角形是没封顶的。苏思曼用红丝绦在三处顶点上打了三个漂亮的蝴蝶结,然后用丝线结好,悬挂在竹竿上。点上蜡烛一看效果,真真是美得不得了,喜气得不得了,令她大有成就感,为自己的创意甚是得意。 “怎么样,碧玺,我这燃灯好看吧?”苏思曼挑着竹竿,眼瞅着自己的“劳动成果(其实大半都是碧玺做的,她就一旁指手画脚)”。 “好……好看……” 碧玺讷讷地,明显地言不由衷。 苏思曼也听出来了,目光从自己的杰作上转移了一下,飞快在碧玺脸上停留了不到一秒钟,又收回了目光。算了,碧玺哪知道我从前那个世界八大奇迹之一的金字塔啊,她看不出这金字塔燃灯的独特之处也正常。我大人大量,不计较她的不赞赏。想到此处,苏思曼微微一笑,没吱声。 这时碧玺却吱声儿了:“公主,您做这些,是不是想参加那个燃灯比赛啊?”语气甚是小心,似乎生怕自己问错了话。 ------------ 第十二章 燃灯(2) 更新时间:2012-02-11 傻子的福利之一就是可以随意耍赖,而且理直气壮 ------------------------------------------------------------------------------------------- “嗯?什么?”苏思曼漫不经心问,似乎刚刚没听清碧玺的问题。 “就是,冯良娣说的那个啊,各宫的娘娘可以亲手制作燃灯给太后娘娘选阅,选中的有赏赐那个。公主不会就不记得了吧?”碧玺直咋舌。 “记得。我倒是想参加,唉。”苏思曼叹了口气,想到了宫里这桩盛事,却没人通知她,挺可恶的。 看到主子若有所失的神情,碧玺脸上也是一黯,愤愤道:“梁国人也太可恶了,宫里有这样的盛事竟然都没人告诉咱们,分明是瞧咱们不起。真真太可恶!”骂完梁国人,转而又劝,“公主,您也别生气,为这些人,不值得。要是他们不让咱们参加宫里的盛会,到时候我就带公主到宫外去玩儿吧,宫外可比这宫里头好玩多了!啊呸呸呸!我这什么破嘴!”刚说完碧玺就悔得直打自己嘴巴。 “别打了,说出的话,泼出的水,可不许耍赖!到时候要是参加不了这宫里的盛会,你可要带我到外面逛逛。”苏思曼极力压低的声音里全是喜不自禁,一把拉着碧玺的手,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 碧玺悔得直拍脑门,苏思曼却乐得合不拢嘴。从前看电视里演的那些,民间过节那可是热闹非凡啊。想她苏思曼穿越过来也这么久了,还没在民间混过呢,实在不过瘾啊。这回终于逮着机会,怎能不哈皮啊,哈哈哈。 “不许反悔!听到没?!”苏思曼再次强调,生怕碧玺耍赖。她装了这么久傻子,果然越来越具备傻子的特质了。 “唉……”碧玺苦笑地点了点头。 主仆两个刚刚落下话茬儿,就听到有人敲门——这可是苏思曼在大梁国首创的新规矩:宫女太监进门前一定要敲门,从前没这规矩的。若是敲门三次还没人应,才可以进来。不然要受罚的。之所以定下这规矩,是因为有一次苏思曼正在房里换衣服,香儿突然冷不丁进来了,把她骇了一大跳。其实,现代的一些规矩礼仪,还是不错的。 “谁啊?”碧玺问了声。 “奴婢宝琴。皇后娘娘那边差人过来了。” “快去开门。”苏思曼赶紧吩咐碧玺,不等她手拍到,碧玺已经敏捷得跟兔子似的蹦出了老远,屁颠屁颠开门去了。 开了门,果然看到宝琴和一个细皮嫩肉的小黄门立在外面。 小黄门哈了哈腰,矮身进来,远远地作了个揖:“奴才阿贵给太子妃请安!”行礼时眼睛冷不防瞥见了地上随意放着的两盏燃灯,还有杂七杂八的材料,脸上有些诧异,只是他低着头,苏思曼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 “阿贵,免礼。皇后娘娘差你来有何事?” “回太子妃的话,今儿个皇后娘娘奉了太后娘娘的懿旨,差小的给各宫的娘娘送信儿,今年的团圆节有燃灯会,太子妃也可以亲手做盏燃灯参选,若是被太后娘娘相中,可有重重的赏赐呢。” “是嘛,我知道了。多谢阿贵公公。”苏思曼冲碧玺使了个眼色,碧玺会意,从袖里掏出一锭纹银碎步走过去递给小黄门。 “多谢太子妃!”小黄门乐呵呵接过了,又拱了拱手,“奴才还要去清漪轩告知冯良娣,就先行告退了。” “下去吧。”苏思曼摆摆手。 小黄门出去后,碧玺也没关门,捏着手绢,微皱着眉:“公主,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净胡说八道,哪里不对劲了?”苏思曼笑嗔。 “我也说不上来,就是觉得哪里不对劲。公主,您不觉得刚刚那小公公神色有些不太对劲么?” “我可没看出来。倒是你,最近脑子有些不搭筋,看你八成是最近太闲,所以就净想些有的没的。忙活了这半日,我快饿死了,你快些帮我去传膳。”苏思曼一手撑着脑袋,一手敲着桌子,闲适无比。 “好嘞。”碧玺利索地应了声,掉头刚走到门口,又折返回来。 苏思曼奇道:“怎的又回来了?” “现下小黄门也传了令,公主可以参加比赛,宫里的盛事自然是可以参加的,所以……”碧玺满脸笑嘻嘻地。 一见她这神情,苏思曼十分英明,立马猜到她是想反悔刚刚答应带她出宫的事,于是很快出声打断了碧玺的话:“所以什么?嘿嘿,所以什么呀碧玺?本公主可是饿了,你要再不去传膳,饿着了本公主,我着人打你板子。还不快去?!” 碧玺两条秀眉立时耷拉下来,一脸囧字,嘴巴也撅得老高,“公主,您让奴婢把话说完嘛。” “哎呦,怕了你了。说吧。” 一脸衰样的碧玺果然成功激发了公主的泥菩萨心。 “公主,您好些日子没给皇后娘娘请安了吧?” “是啊。”苏思曼狐疑地盯着碧玺,这小妮子到底想说啥? “您就见过太后娘娘一次吧?她老人家好像很喜欢您呢。” “嗯。”苏思曼直点头,没错,太后那个老太太待她挺不错的,第一次去请按时给她赏了好多东西呢。留在她心中的好感指数直逼楚宫那位慈祥的老太太。 “皇上待您也不错吧?” “对呀。是挺不错的。”绕了几圈,苏思曼彻底被绕晕了,敢情自己刚刚猜错了,这丫头不是要反悔来着?小妮子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啊。“碧玺,你到底想说啥啊?你直说,别跟我绕弯弯。” “好。嘿嘿。”碧玺清了清嗓子,憋着一脸笑,正经道,“几位长辈待公主不薄,公主嫁过来却未曾尽孝,团圆节的时候就该在他们跟前好好尽孝不是,百善孝为先嘛。所以呢,团圆节的时候咱就不出宫了。” 嗬,这姑娘一口气说出来,腿不酸腰不疼的,脸皮子红都没红上一下。 得,绕这么大一弯子,百善孝为先这等字眼都摆出来了(活见鬼,这个地方也有这句名言!),绕来绕去还是绕到正题上去了,这丫头就是不肯带她出宫啊!竟然还跟她玩迂回战术,了不得! 苏思曼果断地决定装傻,装聋。不吭气儿。 默了半晌,估摸着碧玺是憋不住了,“公主,刚刚奴婢的话您都听到了吧?宫里的燃灯会铁定好看,一准比民间的还热闹咧。您就好好在长辈们面前尽尽孝,这也是当晚辈的该做的嘛。” 可惜碧玺的循循善诱在果断决定装傻的苏思曼耳朵里果断地成了一股耳旁风,左耳一进,右耳就出去了。 “公主,您倒是说话啊?!”碧玺急了,绞着衣袖,直跺脚。 “尽孝是肯定要尽的,”苏思曼故意停顿,果然看到碧玺脸上立时多云转晴了,一瞅见这丫头得瑟,苏思曼赶紧继续说下去,“出宫也肯定要出的,你答应过要带我出宫的嘛,本公主怎么忍心让你成为不守诺言的人呢!”小样儿,跟本公主耍赖皮,你铁定拧不过本公主啊! “我……我什么时候答应的?”碧玺可爱地睁着那双溜圆的黑眼睛,满脸无辜地瞅着主子。 “要我复述你一遍你说的话么?嗯,我想想啊。你的原话是这样的:‘我就带公主到宫外去玩儿吧,宫外可比这宫里头好玩多了’,你说过的话不会就不记得了吧?不过你不记得也不碍事,本公主记得就成。”苏思曼乐呵呵地。 “公主,奴婢不是那么说的啊,奴婢的意思是,梁国这边不请您参加宫里的活动,才带您出宫,刚刚那小公公也传话了,您是要参加的,所以奴婢那话就不能作数了……” “是么,本公主怎么没记得?”苏思曼继续装傻,决定耍赖到底。好不容易碧玺松口答应要带她出宫来着,记得和亲路上有次在豫州歇脚,正赶上一个什么万火节,民间有火祭活动,听说特别有趣,她也想去凑凑热闹,开开眼。结果碧玺死活拉着不让她去,说是人杂,不安全,把个苏思曼气得直冒烟,那时候简直恨不得直接把碧玺给灭了。这次说什么也要死皮赖脸,机会难得! 碧玺一看苏思曼那架势,知道自己这回铁定是栽了,只得有气无力耷拉着脑袋出去传膳,不住地唉声叹气。 这就是嘴巴快过脑子的悲哀啊,哎哎哎…… 瞅着碧玺霜打的茄子似的沮丧模样,苏思曼捂着肚子闷笑了半天,笑得直捶桌子。突然觉得当傻子也挺好啊,傻子有正常人没有的福利诶,比如装傻耍赖可以理直气壮地。怎一个美字了得!装傻子捉弄人当真其乐无穷! 扒拉完最后一口饭,苏思曼将筷子一放,心满意足地拍了拍胀鼓鼓的肚皮,十分惬意,“碧玺,把这些碗啊碟啊都撤下去吧。” 碧玺没动,仍是探究性地打量着她,一脸若有所思。 苏思曼终于感受到了她异样的目光,忙臭屁地问:“这么看我干嘛?是不是觉得本公主今天特别漂亮?” “奴婢是在想,若是带公主出宫,怕是跑不动。虽然奴婢轻功还不错,可是力气却不大……” “……” 这言下之意分明是嫌弃她苏思曼太胖了啊!回过味来的苏思曼满头黑线,抬眼瞅瞅水蛇腰细胳膊细腿的碧玺,她尴尬得简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也是,这硬件条件会严重阻碍碧玺携她飞檐走壁的。这可咋办好呢。 “那怎么办啊?”这回换做苏思曼一脸可怜吧唧地望着碧玺了。 “这东宫里守卫森严,尤其咱们这院子外面可有好多侍卫,要出去不容易啊。奴婢若是带公主出去,公主少不得得下点功夫,太重了奴婢抱不动啊。” 憨厚的笑容挂在碧玺白嫩嫩的脸上,看得苏思曼真想扑上去抽她!这离团圆节就几天了,妹的,你当老娘是皮球,打气就涨起来,放气就泄下去啊!几天内瘦下去,有那么容易么?! 苏思曼直摇头,比拨浪鼓还拨浪鼓,俩手随着节奏摇得惊天动地。 “那咱们再合计合计,总之奴婢会尽力。不过公主还是要配合我呀!” “这个当然。”苏思曼赶紧点头。 碧玺这才麻利地收拾桌子。 垂头丧气了一阵儿,苏思曼终于决定将所有注意力和精力都投入到了燃灯的制作上,要化悲愤为动力。 她琢磨着,要弄个什么造型的灯才能显出她现代人的别具一格独树一帜呢?!这个还得好好想想,对于设计这方面,她不担心,自己大学学的就是设计,她这回可算是占尽了优势和先机哈!现代人可比古人见识多的多,见过的花样多着呢,一定要想出个格外出众的,艳惊四座那种。 大晚上了,苏思曼还点着蜡烛伏案作图。别看她是个“文盲”,拿毛笔的姿势还是十足地专业,想她念书那阵儿参加软笔书法比赛还拿过奖咧。真真可叹,到了这异世,成目不识丁的文盲了。 ------------ 第十三章 燃灯(3) 更新时间:2012-02-12 苏思曼有个美好的心愿,那就是拿到燃灯会的赏钱,而且,志在必得! ------------------------------------------------------------------------------------------- 为了配合碧玺,也为了出宫耍一趟,苏思曼跟自己死磕上了,下定决心减肥。 于是储香阁就出现了令宫女太监侍卫都瞠目结舌的一幕:太子妃成天价地在院子里吭哧吭哧地跑来跑去,腿上还绑俩小沙包,那叫一个勤奋,那叫一个大汗淋漓。一天不知道跑多少回,吃东西也比平日节制了许多。晚上还挑灯夜战,实在是不晓得这太子妃是要干什么,香儿宝琴两个也劝过,未见什么收效,只得由着太子妃折腾。 苏思曼附身的这具身体本就是易胖易瘦体质,几天下来,那效果简直立竿见影,很快就瘦了一大圈儿。 瘦是瘦了不少,就是每天进食少,运动量大,她虚得慌。老觉着肚子饿,水也不敢多喝,她这体质喝凉水也长膘的。 虽说挺煎熬难耐,可每日起来见着自己肚子上的救生圈又缩水了些,还是颇有成就感。 减肥的同时,设计工作也没落下,通过几天的苦思冥想,苏思曼画出了很多图纸,几经比对思量,最后决定要做出一盏大灯,状如摩天轮。她连灯里面的细节都设计好了,不同于一般的燃灯,灯内只放置一根蜡烛,她要将内里至少放十支蜡烛。至于这摩天轮燃灯的颜色,自然也是要五光十色才好,还要能旋转起来。至于具体怎么弄,做不做得出来,这个就另当别论了,毕竟苏思曼也就设计设计,动手操作的事儿,那还得靠技术支持碧玺同志。 按着苏思曼这构想,确实是十分地新颖,这古代的人肯定是没见过摩天轮的,她这燃灯若是一点燃放上去,定然是绚丽无比,定能入选。之前也听碧玺说起过民间那些千奇百怪的燃灯,但是最多的也就是灯内装点三支蜡烛,点上十根的那是从未有过。毕竟,一般作为一盏灯,你还得考虑到它的实用性,体积不能太大,而在不大的空间里要点上那么多蜡烛,还要确保燃灯不被烧坏,这就是个难度系数颇高的技术活儿。 当然,目前那“前所未有”的构造奇特新颖美丽的燃灯还停留在纸面上。当然,如此是不行的,她就算设计再怎么好,技术支持做不出也是白搭,所以苏思曼叫来碧玺,一脸正色将图纸递给她:“你看看,能不能做出来。” 碧玺接过,细细地看起来,按着画好的步骤在心里一合计,最后摇摇头:“怕是做不出啊。” “没你想的那么难,我给你解说解说啊,碧玺,你要是做不出,我就想不出还有谁能做得出了。”得,先把高帽子戴上,何况,碧玺做燃灯也真是一把好手,不算拍马屁。 “嗳,公主,您太瞧得起我了,我哪有那么厉害……”碧玺小脸儿红了。 “我跟你说啊,做出来,肯定能入选,到时候皇太后有重赏,我还少得了你那份么?”苏思曼见她不戴那高帽子,赶紧又改变策略,诱之以利。少了碧玺这左膀右臂,她那份拿赏钱的一腔心思不就白费了么?这几日不也白忙活了么? 碧玺被她弄得没法子,两人静下心来仔细研究。东西是苏思曼设计出来的,她心里自然有底,要是在现代,她自己就能动手搞定,而且一定会做得十分漂亮。可眼下是在古代,许多材料没有,只能用些现有的东西替代,估计做出来的效果会大打折扣。 通过苏思曼一步骤一步骤地详细解说,碧玺弄清该如何下手了。内里的灯座用了金属片,如此烛火便不会相互烧着了。分为两圈,里面一圈是五支蜡烛,外面一圈是七支。每支蜡烛前方都放置着一小张透光性极强的不同颜色的彩帛,彩帛之后置一面小铜镜,而后在蜡烛斜上方也粘了大小不一形状参差的镜片。弄这十二支蜡烛费了两人好大一番功夫,光是粘镜片就弄了好久。两人商议之下,决定灯面用丝帛来做,而不用纸。丝帛透光效果比纸张要好很多,而且光线会有发散的效果,看起来更细腻动人。 还差一步便大功告成了。这最后的一步,也是碧玺最伤脑筋的。要让这灯转动起来,怎么转呐?不会啊! 碧玺摸着脑门,呆呆瞅着地上的半成品,苦恼地皱着眉:“公主,接下来我可真不会做了。” 瞧她一筹莫展的样子,苏思曼噗哧一声笑出来。怎么让这盏灯转起来,早在设计的时候她就想出来了。初中时不是学过滑轮么,这次正好用上。 照着苏思曼的描绘,碧玺十分利索地做出了两个滑轮,又弄了根铁丝细轴将滑轮连起来固定好,这时真正算是大功告成。碧玺倒腾滑轮的时候,苏思曼也没闲着,做了一串风铃。 碧玺将燃灯小心翼翼用绳子系好,又用另一头在竹竿上打了个结。一手挑着灯,一手按着苏思曼的吩咐拿个大蒲扇使劲儿扇风,果然看到灯笼缓缓转动起来。乐的碧玺简直手舞足蹈,大呼神奇。 “公主,您是怎么想出来的啊?!好神奇!”碧玺松手放下家伙什,一脸崇敬。 苏思曼不语,只故作高深地嘿嘿一笑了之。 “对了,公主,里面放了那么多蜡烛,可怎么点火啊?” “不是有引线么,你忘了?”苏思曼又笑,这些她可早都想好了。亏得这个时代已经有了火药啊烟花炮竹什么的,到时候用鞭炮的引线一点,自然万无一失。不过,保险还是测试下好。于是又命碧玺去弄了好长的引线,掐了一截,引着每支蜡烛上,一点火,只听得哧哧声响起,十二支蜡烛从内而外依次被点燃,火光映着彩帛变成了各种颜色,经由铜镜反光,直透外层的丝帛,果真是色彩绚烂,美丽异常,看得碧玺两眼发直,嘴都合不拢了。 “公主,你好厉害!”碧玺控制不住兴奋之情,简直要大叫起来。 “嘘!小声点!”苏思曼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这些日子,主仆两个一直关着门捣鼓,也不让香儿她们看到,苏思曼是长了个心眼儿,怕香儿她们跑去告诉旁人,导致她的创意被泄漏。她可是准备着要技压群芳艳惊四座的,呃,说的是她设计的那灯,不是她,就她现在那模样,要艳惊四座,貌似挺困难…… 做成了这灯,苏思曼大大松了口气。 “对了,碧玺,离团圆节还有多久啊?” “后天就是了啊。”碧玺爱不释手地摸着那柔滑的灯面,低头不经意地道。 “后天啊,好快。”苏思曼喃喃自语,心里在合计着,后天就是团圆节了,之前有听说过,会提早几日派人来取燃灯,先送去给皇太后初选,初选中了的,才可能在团圆节那日真正中选。也就是说,现在应该是初赛的时候,团圆节那天才是复赛兼决赛呢。可是为毛没人来储香阁取灯呢,这有点奇怪。 许是参赛选手过多,小黄门给忘了。苏思曼再一次发扬了阿q精神,这倒也确实给她自己下了定心丸,便也不去胡思乱想。只吩咐碧玺明日去一趟皇太后的顺昌宫,将那灯交了。 得了苏思曼的命令,碧玺不敢懈怠,第二日一早就屁颠屁颠去顺昌宫交托了差事。据她回来后描述,那守门的太监瞅见她手里的大木盒,十分惊诧,不知道她捧的是什么东西。待碧玺叮咛着一定要将木盒交给太后手里,将木盒交给了守门太监,那太监挺好奇地打开看了下,对这盏燃灯是赞不绝口。 听碧玺如此说,苏思曼自然也是得意非凡,颇有些自鸣得意,似乎已经看到那金灿灿的金子在眼前发光,正眉飞色舞地给她抛媚眼儿勾勾搭搭。 灯也交出去了,苏思曼开始专心减肥,不想现在思想上没了负担,心一宽,体就胖了,死活减不下去。 晚上睡觉的时候苏思曼摸着自己略有丘壑的肚子,暗暗思忖,不好,再过几天,就该是嗜血蛊发作的时候了…… 阿米豆腐,婶母玛利亚,阿门,安拉,大姨妈,苏思曼瞪着眼前的粉色纱帐帐顶默默祈祷,可千万不要是团圆节那天啊,好歹,也得等她乐呵完了再光顾啊…… 想到这个事儿,苏思曼高昂的情绪有些受挫。觉得还是不减肥了吧,留着点底子来承受即将到来的那场煎熬。 这几天减肥也初见成效,少说也掉了二三十斤肉吧,碧玺应该吃得消了,想起刚刚穿越那阵儿,碧玺那次强行给她灌药,力气就挺大的。躺下来仔细这么一想,苏思曼觉得碧玺可真是个活宝贝,她之前是没仔细去挖掘那丫头的潜能,一经发掘,这丫头可是潜力无限,还指不定能给她什么样的惊喜呢。 想着想着,迷迷糊糊地就睡着了。苏思曼做了个很奇怪的梦,梦到自己在森林里迷了路,漫天都是白雾,她也辨不清方位,跌跌撞撞地怎么也冲不出去,急得她直抓狂。她就跑啊跑啊,突然看到只纯白的小白兔,她就追上去,结果正要破出这茫茫的白雾时,脚底一空,整个人跌到深不见底的黑洞里。 跌下去的那一刹,她腿哆嗦了一下,整个人便也猛地醒转来。 ------------ 第十四章 团圆节(1) 更新时间:2012-02-14 嗯,冯绾绾这个人似乎也挺不错的 ------------------------------------------------------------------------------------------- 醒来后的苏思曼一时间没了睡意,只是觉着自己做了这么个梦挺怪诞的。常言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倒好,没梦见自己入围中大奖,偏偏做了这么个奇怪的梦。 不过,也就是个梦罢了。 苏思曼没做纠结,继续酝酿睡意,她可是连续挑灯几夜的,如今大事搞定,终于可以好好睡觉了。 日子过得很快,八月十五这天终于在期盼中降临。 为了庆贺团圆节,朝臣免去了朝会,只需晚间入宫赴宴即可。 一大早,也不用碧玺来叫,苏思曼便已醒了,破天荒地没赖床,麻利地起了身。 刚刚洗漱完毕,香儿就来报说冯良娣来了,这几日苏思曼只顾着减肥和做燃灯,吩咐了外人不得打扰,是以冯绾绾也好几天没来请安。没想到她倒还记得请安这茬,真难得。 苏思曼心念一动,觉得冯绾绾这个人还是不错的。这储香阁的宫女太监,除了碧玺,暗地里肯定没少取笑她这个傻子,对她的“尊重”,那只在表面上装装样子。倒是这个很受宠的冯绾绾,一直对自己很尊重,嗯,这个冯良娣不错。苏思曼突然记起前几日冯绾绾用楚国进贡的茶待她,当时她还以为冯绾绾是有意取笑她,今日回顾,倒是自己小心眼儿,想得太多了吧。 此番冯绾绾来请安,苏思曼便待她格外亲热殷勤些,还主动嘘寒问暖的,害得她刚开始颇有些不自在。 “这次的燃灯会姐姐参加了么?”冯绾绾呷了口茶问,那声音像是揉着珠翠,清脆悦耳,很是好听。 “参加了,呵呵,我就凑个热闹。”苏思曼笑道,似乎习惯了被比她年纪大的冯绾绾称为姐姐。 “我家太子妃做的燃灯还特别漂亮呢,晚上良娣见了肯定喜欢!”一旁伺候的碧玺插嘴道,一脸得色。 “良娣见笑了,别听那丫头胡说八道。”苏思曼笑着瞪了碧玺一眼,语气中却不自觉带了几分得意。 “想不到姐姐竟然会做燃灯,好了不得!肯定好看!”冯绾绾似乎十分吃惊,迎合之意巧妙地融在款款笑意中。 冯绾绾的“竟然”两个字突然提醒了苏思曼一件事,她如今是个傻子,却做出了一盏难度系数颇高又十分漂亮,显然傻子是做不出的燃灯,这不是等于告诉大家她不傻么?怎么之前就忘了这事,果然是得意忘形了。她还指望着装傻自保呢,可不能让人知道她不傻啊。怎么办?苏思曼小眼睛滴溜溜乱转了几圈,停留在了冯绾绾身上,有主意了! 苏思曼专心想着怎么措辞,才能让冯绾绾毫不疑心地接受她的提议。 冯绾绾倒被她看得不好意思了,两腮微微泛红,低敛了眉目。 “良娣妹妹,跟你商量个事好不好?”苏思曼笑嘻嘻地打商量,恨不能俩小眼睛能挤成个半月湾做出最真诚最无害的模样来。 “姐姐有何事?但说无妨。”冯绾绾说这话时端的是落落大方,毫无矫饰,一双秋水剪瞳流光婉转,看得苏思曼一阵心虚,感觉自己在她面前就跟只小丑似的,真真自惭形秽得很。 “咳咳,”苏思曼清了清嗓子,接着道,“是这样的,我也做了盏灯,可是不怎么好看,我又怕他们笑话我手艺不好,可……可我又想参加宫里的燃灯会……所以,能不能……那个……恩恩,就是……”苏思曼扭扭捏捏地打了半天手势,“就是……请你……嗯,那个……” “到底哪个?”冯绾绾显出一脸迷茫,显然是被她给这个那个地弄糊涂了。 “哎呀,就是……就是把我做的那盏燃灯算在你那里,今晚太后娘娘评选燃灯之时,若是问起那灯,你就说那灯是你的,成不成?”苏思曼刚开始结巴了一下,很快就说顺溜了,顿觉大大松了口气,怕冯绾绾不答应,又赶紧孜孜不倦地开导利诱,“要是落选了,我一定站出来承认那灯是我做的;要是运气好,被选中,赏金咱俩一人一半,怎么样?你不亏的!” 这话一说出来,苏思曼就后悔了,哟哟喂,真金白银啊,平白无故地,要给人分一半,肉疼! 冯绾绾瞅见她皱成一团的眉头,还以为她是担心被拒绝,连忙善解人意地道:“姐姐太客气了,姐姐那盏灯就暂且记在我这里吧。若是姐姐的灯被选中,做妹妹的脸上也有光啊!” “嘿嘿,那是,那是!”苏思曼忙赔笑道,一面又殷勤地亲自替冯绾绾添了些茶水,“太子爷真是好福气,能娶到你这么温柔贤惠的女子……”随口蹦出来的话,说了一半苏思曼那根暂时搭错线的神经突然绷住了,赶紧闭了嘴,这这这……这话从她这个正妻太子妃的嘴里说出来实在是太别扭了啊,怎么搞的,一直就没适应自己“已婚妇女”的身份咧……汗哒哒…… 偷眼瞄了冯绾绾一眼,果然发现她脸色有些怪异,苏思曼赶紧岔开话题,没话找话:“对了,良娣妹妹,团圆节的燃灯会就宫里的人参加么?” “不是啊,文武百官也都会来参加的呢,到时候皇宫里可就热闹了。”冯绾绾低头抿了一小口茶,莞尔一笑。 两人正寒暄着,碧玺进来禀告说太后那边来人了,要请冯良娣去一趟顺昌宫。 送走了冯绾绾,苏思曼大大松了口气,搞定了,不管中不中彩都可以高枕无忧了吧?!好期待燃灯会啊,快点来吧,等不及了都! 就在苏思曼的殷殷期盼中,落日开始慢慢西沉。斜阳的余晖似无边的紫金,携着瑰丽的红霞,镶嵌在高远的天空,皇宫里笼上了一层淡淡的红,衬得红色的琉璃瓦艳如烈火,原本煞白阴冷的宫墙也添上了一抹暖色。 前往万和殿的路上,苏思曼没来由地紧张了一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兴奋了,连她自己也说不清。 ------------ 第十五章 团圆节(2) 更新时间:2012-02-17 女人也爱看男人脸红,尤其是漂亮的男人 ―-------------------------------------------------------------------------------- 还没到万和宫,远远地就看到恢宏的大殿门前已经聚集了许多穿着朝服的大臣,三个五个地围着在寒暄。 苏思曼正犯愁:要是那些大臣行礼问候什么的,自己该怎么办,说话还是不说话,还是索性装傻,什么也不做。她还没拿定主意,却见驾辇调转了个方向,将她跟冯绾绾送往正门的侧向去了,转进了一个小胡同,单单只有太子的驾辇往正门方向前行。苏思曼这才想起来,在皇宫里,女眷是没资格从正门进的。如此倒也好,她最不喜欢跟那些不认识的人寒暄打招呼了。 从侧门进到内殿时,殿内已是满堂生辉,烛火摇曳,明晃晃地,照得殿内亮如白昼。 苏思曼东张张,西望望,一时不知该在何处落座。坐在前排的那一水的珠光宝气的女子,她一个都不认识。实在也怪不得她,嫁人后连晨昏定省都省了,自然没多少机会跟那些后妃接触,自然不认识她们。 好在冯绾绾在这方面颇为熟稔,十分端庄地请了安,顺带还为苏思曼介绍了那些妃嫔,苏思曼也依葫芦画瓢地请了安,在第二排右边第二席坐下了,冯绾绾坐在她右边。 坐了好一会,殿内还是十分热闹喜庆,当然,这个是文雅的说法。听在苏思曼耳里,其实并不是那么美妙,热闹是热闹,可是有些嘈杂。一时间苏思曼倒有些恍惚,以为自己是置身于菜市场了,好歹这是皇家宴会,出席的也都是上乘社会的人,咋大家都这么散漫,可不像高素质人才啊…… 内心里嘀咕了一阵,苏思曼百无聊赖地看了看左边,刚刚还空个位置,不知何时坐了个着一身粉色衣裙的女人,正侧着个脸跟旁边的云妃谈天。再看看皇帝的鎏金烈焰宝座,依然是空空荡荡。 难怪那些大臣如此欢畅恣肆,原来是核弹级大人物还没到场。 也不知道到底什么时候开席,真是无聊啊。 苏思曼一双小眼睛滴溜溜乱转着,打量着大殿里济济满堂的人物。只见大臣们穿红着绿的,错错落落地坐着倾身交谈,竟是文武混杂着,看来还颇为亲热。 这情形倒是让苏思曼挺惊讶的,犹自记得还在楚国时,设宴为梁国使臣接风,楚国的文武分两厢而坐,阵列十分整齐分明,也未见文武笑谈融洽。倒是梁国这些文武,如此和谐,真是难得。 近旁那些妃嫔也都在寒暄,身边的冯绾绾时不时侧脸跟近旁的妃嫔闲聊,谈的无非是宫里最近新到了xx国xx香料啦,自己得了什么香啦粉啦等等,都是些苏思曼不感兴趣的话题。自从她穿越成了这副坑跌的模样,她对化妆啊打扮啊什么的不像在现代时那么上心了。 现代时因为有位让她心仪的学长程勋,女为悦己者容,她打扮打扮也是正常的,虽然常被闺蜜嘲笑装成熟,她也乐此不疲。可在这古代,没个悦己者不说,自己又是如此尊容,实在没心思管这些。尤其是古代化妆用品也不如现代齐全,要妄图靠化妆美化自己,实在是打错算盘,成亲那日可不就是现成的例子么,硬生生将她那巨型包子脸整成了馒头脸,真真地靠不住啊。 就在苏思曼东张西望时,冷不丁目光一溜,从那些言谈甚欢的大臣身上移开了,正巧瞅见五皇子梁少轩,他握着杯盏,也正有些发怔地看着这边,目光不知落在何处,似乎正在想什么。今晚他着了一身淡紫色的斜襟锦袍,袖口的金色纹饰映着青花瓷的杯盏,更衬得那手洁白如玉,贵气十足。两人目光一相遇,梁少轩便低下眼帘来,作势将青花瓷的杯盏抵至唇边,慢慢品起来,不知是室内太热还是怎的,俊脸似乎有些发红。 苏思曼心中不禁暗笑,这位五皇子倒是有趣得很,明明长的一副风流倜傥的模样,偏生如此害羞,皇族子弟中该是很少的吧。人人都知道姑娘脸皮儿薄,容易脸红,男人也格外爱看姑娘脸红,觉着特可爱。谁想男人也有这样的,其实,女人也喜欢看男人脸红,尤其是漂亮的男人脸红,特有意思,特有看头。所以苏思曼就使劲儿装傻,一眨不眨地盯着梁少轩看了好久,一面还不嫌恶心地咬着手绢流口水。就在她看得自得其乐的时候,坐在梁少轩旁边的,她的太子老公突然转过头来跟低头一个劲啃青花瓷的五皇子说话,也不晓得是讲了什么,反正梁少轩还是低头害羞地啃,没搭理兄长。梁少钧估计是瞧出端倪来了,向女眷席看过来,正看到他媳妇边流口水边傻笑的模样,心情立马灰暗度增加了几分,十分厌弃地瞪了苏思曼一眼。苏思曼也是个没气性的家伙,被老公这么一瞪,花痴也不敢发了,赶紧顺势擦擦嘴角,嘿嘿地冲着她老公傻笑了两声,引得梁少钧无比厌恶,所以苏思曼又白得了一记漂亮的大白眼。还别说,梁少钧寒着脸瞪人的模样挺帅的(喂喂喂,苏思曼你丫有受虐倾向么?)…… 正当苏思曼擦完口水,端起茶盏还没来得及送到嘴边时,就听得太监尖细的声音传进耳里。 “皇上驾到――皇太后驾到――” 话音未落,刚刚还热闹如集市的大殿内瞬时鸦雀无声,众人俱是伏地跪迎圣驾,一时间倒平添了几分庄重肃穆,令苏思曼心里也是一紧,颇受这气氛感染,有些没来由地紧张。不多时便听得悉悉索索的脚步声由远而近,身边的人都紧紧垂着头,苏思曼也不敢乱瞧,老老实实低着头。 那悉悉索索的声音持续了一会儿,终于消停,想是皇帝已经落座。 “众卿平身,都坐吧。” 皇帝醇厚的男低音仿佛从云端飘下来,得了这声儿,一众人才起身。 起身时,苏思曼忍不住向那宝座瞅去,只见威仪八方的皇帝端坐着,左侧坐的是一脸笑意慈祥的太后,右侧坐的是仪态万方的皇后。 皇后下手竟还另外设了一席,坐了一位绝代佳人,美得简直难以比拟,看不出年纪,人看着只觉美,美得简直有些耀眼了。身上着的衣裳简直比皇后还贵气奢侈,乌黑如云的发髻上斜插了一支错着红宝石的金凤钗。 苏思曼头一次看女人看得有些发呆,那女子似乎也注意到了她的目光,向她投来一瞥,修长浓黑的秀眉下那乌黑的眸子里似一潭深水,看不出里面有什么情绪。 苏思曼自惭形秽地缩了缩脖子,低下了头。 ------------ 第十六章 团圆节(3) 更新时间:2012-02-23 倒霉的鸡腿,最后还是滚地上去了 --------------------------------------------------------------------------------------------- 皇帝等人落座后没多大会功夫,太监总管卓崇德倾身询问了皇帝几句,只见皇帝梁越微微点了点头,卓崇德得了令,甩了甩拂尘,转回身子,走下汉白玉台阶,侧脸对站在玉阶下的小太监低声吩咐了几句,小太监边听边哈腰,领命出去了。 小太监刚刚出去,就见卓崇德拍了拍手,管弦之声顿起,与此同时,数名美貌舞姬从左右两边侧门翩跹而来,步履轻盈,水袖招摇。手托精美金银食器的宫女也鱼贯而入,不多时便已上满了一桌菜。 皇帝看着交错坐着的文武,笑眯眯地捋着胡须,显是兴致十分高。 趁着还没开席,梁少恒站起身仰起带着些稚气的脸冲他父皇一抱拳:“儿臣恭祝父皇龙体安康,祝我大梁万世永昌!” 皇帝听罢甚是开怀,满脸带笑看了看鬼灵精小儿子,笑问:“恒儿,嘴这么甜,莫不是又想父皇赏你什么吧?” 梁少恒一撅小嘴,满脸委屈:“父皇说的哪里话,儿臣今日可不是为了讨赏的,真真希望父皇圣体安康。唯有如此,我大梁方能在父皇的治理下举国太平,蒸蒸日上,儿臣与各位兄长也好多尽尽孝,为国出力。” “恒儿长大了,懂事了啊,难得你有这份孝心,不错,不错。” “父皇过奖了,儿臣说的句句出自肺腑。” 皇帝捋着胡子,脸上笑意更浓。 “皇上……” 十一皇子的生母云妃也站了起来,正开口说了个称呼,后文便被皇后下手边那一席的绝美女子生生盖过了,“恭喜皇上生了如此佳儿,臣妾瞅着小十一是越大越长进的,小小年纪便是如此地聪明伶俐,真真可人疼,再过几年,估计才学都超过老五啦。”美妇人秋水似的目光在皇帝,云妃和十一皇子身上飞快地溜了一转,纤纤玉手扯着一方丝绢,掩唇轻笑,“对了,臣妾看着小十一喜欢骑马,前阵子吴子敬正好送了臣妾一匹百越川,臣妾也不怎么骑马的,干脆就送了小十一吧,皇上,您看好么?” “如此甚好,爱妃此言,正合朕意。”皇帝呵呵笑着,摆了摆手,示意梁少恒和云妃坐下,抬眼四望,举杯道,“众卿不必拘礼,趁此良成吉日,君臣欢畅,定要痛饮三百杯!”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底下一众文武纷纷举杯,一饮而尽。 自此宴席才算正式开始。 苏思曼看着眼前满桌的佳肴,胃口大开,也顾不得形象,撸了撸袖子,甩开腮帮子就吃起来。立在一旁侍奉的碧玺看她这副样子,有些哭笑不得,偷偷拉了拉主子的衣袖,哪知苏思曼吃得专心,丝毫没分心,连抬头都没抬一下,更别说看她对眼色了,只能捏着手里的绢子,干站着。 席间君臣笑谈不绝,祝酒声声,歌舞燕燕,果真是一派钟鸣鼎食的气象。苏思曼吃的很哈皮,对周遭的热闹是听而不闻,低头专心致志双手并用对付那只巨大的烤鸡腿。正当她全神贯注时,冷不防手臂被人捅了捅,一个手抖,鸡腿就从手里松脱了。苏思曼不及多想,那双沾满油腻的白手迅速转移阵地――从嘴边移到了膝盖边,抓起裙子下摆一扯,只见那质地优良的绸缎裙子立时发挥了其他作用――围裙的作用,幸得她眼疾手快,那鸡腿结结实实掉在“围裙”上,总算是避免了跟大地的亲密接触。 苏思曼不禁大有怨言,转头瞪了始作俑者碧玺一眼,刚瞪完,就发现碧玺脸色不对,看来很是焦急,正自纳闷,就听一个充满慈爱的声音飘入耳中。 “太子妃,嫁过来这几个月,饮食起居都还习惯吧?” 抬头一瞧,正见皇太后微笑地看着自己。 “习惯,很习惯。谢皇祖母挂念。”苏思曼顾不得将鸡腿从“围裙”里解救出来,赶忙鸡啄米似的点着头回答。 “那就好啊,哀家还怕你在这宫里住不习惯呢。有些日子没见着你了,怎么好似比从前清减了不少?” 听太后这口气,倒好像有几分心疼责备呢。苏思曼心里一暖,赶忙松了抓裙摆的手,站起身回道:“许是最近太热,所以便瘦了些吧,过不了多久等天气凉下来,自然又恢复了。” 说完这话才发现,自己花了大力气好不容易“解救”的鸡腿,还是扑棱棱掉地上去了,还圆润无比地滚了几圈才在桌子脚下停住。苏思曼瞅着沾了一块油渍的裙子,又看着那只刚刚咬了两口的鸡腿,有些懊悔,又有些不知所措。 “说来今年这天气也真奇怪,都到团圆节了,还这么热。”太后似在自言自语,看到苏思曼那副有些发傻的样子,忙笑着冲她摆了摆手,“赶紧坐下吧,多吃些,别拘着自己了。”说着又转脸吩咐,“卓崇德,你去给太子妃再加份菜。” 瞧瞧,太后竟然吩咐皇帝跟前的大红人儿给她加菜咧,真真荣宠无比啊。苏思曼神思不禁有些飘起来,憨憨的傻笑一不留神就挂到了嘴边,“谢皇祖母厚爱。” 皇太后和蔼地笑笑,看着她的眼神满是慈爱。 宴饮大约持续了半个时辰,随后太后吩咐宫女将入选的燃灯送至殿内,看来,燃灯大会,这时候才正式拉开帷幕呢。 随着一盏盏罩着厚紫纱的燃灯被送至殿中,厚重的紫纱下隐约有些荧荧光影。底下一众妃嫔又开始侧身低声交头接耳起来,都在揣测选上来的燃灯出自哪些幸运者之手。殿内顿时又热闹起来。 待所有燃灯被整齐摆成两列后,皇太后吩咐宫女揭去罩着燃灯的紫纱。皇太后话音刚落,大殿中所有烛火瞬时熄灭,众人还未来得及惊疑,就见眼前亮起了八盏各式各样五彩斑斓的燃灯,一时间殿内五光十色,萤火辉煌,影影绰绰之中,让人恍忽,如置身幻境。四处全是黑的,唯余大殿中央璨若霓虹。一众人皆径自有些呆了,殿内静若寒蝉,良久方传出一声唏嘘,顿时引得满座喝彩。 苏思曼无需睁大眼睛便很快寻到了她那盏燃灯,在第二排最右边,十分夺人眼球,因她那盏灯是里面最大,也是最亮的,颜色也最是艳丽多彩,想不引人注目都难。其余七盏灯在那盏“摩天轮”面前都相形见绌,立时显得晦暗无光。苏思曼心中暗暗得意,偷偷抬头瞄了一眼皇太后,正见她也颇为惊艳地看着那盏灯,满脸喜色。 “没想到宫里这些妃嫔竟有如此手艺,简直毫不逊色民间那些手艺人呐。”太后侧脸对皇帝说道,不住地点着头。 “母后说的是啊,连儿子都有些意外了。”皇帝也捋着胡子点头应和,一面低声跟太后谈论底下燃灯的样式与亮点,“母后你看,第一排左边第一盏灯状如玉兔,却是糊的红纸,煞是喜庆,尤其是兔眼那里的两块黑玉,被火光一衬,当真是格外传神;还有那第三盏灯,外形虽不出众,里面的烛火却是别出心裁……”太后频频点头,显然兴致甚高,不时跟皇帝交换意见。皇后见此情形,不说话当然是不行的,也加入了讨论的行列。 底下的苏思曼有些看不明白了,初选不就是皇太后选的么,怎么看起来倒好像皇太后是第一次见这些燃灯。 “妹妹,那里面可有你的灯?”苏思曼轻轻捅了捅冯绾绾的手肘,声音压得极低。 “啊?”冯绾绾侧头有些疑惑地瞅着苏思曼,似乎正瞧得出神,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苏思曼有些讪讪,便也不抛砖引玉了,直奔主题:“妹妹,这些灯不是太后娘娘亲自选出来的么,怎么我瞧着皇太后倒像是第一次看到这些灯呢?” 冯绾绾莞尔一笑:“太后娘娘自然是第一次见着这些燃灯了,之前的初选是由几位太妃和位份高的娘娘主持的,太后娘娘压根就没见过这些灯。初选之所以选在太后宫中进行,不过是为了防止人作弊。对了,姐姐,你看到那盏灯了么?”冯绾绾眼风一扫,目光正是落在苏思曼那盏灯上。 苏思曼脸上微微一红,低眉按住冯绾绾手轻声道:“妹妹,若是那盏灯入选,太后问及,你便说那灯是你的吧。” 听闻此言,冯绾绾眉梢一挑,显是十分惊讶,“如此说来,那灯……” “嘘!”苏思曼赶紧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冯绾绾明了她的意思,当即闭了嘴,眼中的惊讶却更增了一分,嫣红的嘴唇张了张,轻吐了一句让苏思曼头疼的话:“姐姐,我那盏灯也入选了呀……若是太后娘娘问及,可如何是好?” ------------ 第十七章 波折(1) 更新时间:2012-03-03 秋意渐浓,燃灯会一波三折 ------------------------------------------------------------------------------------ 这个问题着实叫苏思曼头疼,怎么就没想到冯绾绾也会“中奖”呢!真是晦气啊,怎么早晨的时候就没考虑到这个问题,蛋疼……(蛋疼?不对,应该是乳酸……) 苏思曼有些傻眼地瞅了瞅碧玺,又瞅了瞅冯绾绾,再扭头瞅了瞅殿中五光十色的燃灯,目光钉成了一副三角架,来回溜转了两圈,还是没想出什么对策来。匆忙中打好的算盘该不会就此匆忙地泡汤了吧,真真不甘心。 那头皇太后皇帝皇后正面带笑容指着她那盏灯讨论得热火朝天,这头冯绾绾也没安生。 “姐姐?怎么办呢?”冯绾绾碰了碰她手肘,神色颇为焦虑。 苏思曼揉了揉自己额头,心里正烦得很,有些沮丧地摇了摇头:“唉,算了,我也不劳烦妹妹了。你自管好好赏灯吧。” “姐姐……” 冯绾绾那一脸的疑惑惊诧看得苏思曼直发毛,赶忙转过脸逃开了她的注目。一面不禁暗骂自己脓包,敢做出那灯,却不敢承认是自己做的,简直可笑! 就在苏思曼发愣的当儿,忽觉衣袖被人扯了扯,扭头一看,正见碧玺对自己使眼色。 主仆两个快步走到了殿外,碧玺低头撅着嘴颇有些不乐意:“公主何故如此?奴婢实在不懂,公主做的灯,旁人自是万分不及其一,公主却为何拱手让他人领认功劳?” “我自然是有苦衷,只是现在还不便告诉你。”苏思曼讷讷难言。 “奴婢自小跟公主一起长大,公主是什么脾性我还不知道么?”碧玺顿了顿,犹豫了半晌才抬起头,定定看住主子嗫嚅出声,“公主如今是不是……已经跟常人无异?公主是怕旁人知晓?” 一语未毕,苏思曼已经大惊失色,碧玺竟是察觉出了她跟之前那傻公主的不同了么?! 只死死攥着碧玺的手不肯放,话却说不出了。碧玺口中的“跟常人无异”是什么意思,她懂,所以才会怕!“公主?!”碧玺挣了挣,挣不脱,看主子如此反应,心下便已明了,自己的猜测不会错。“公主您别怕,我不会说出去的。”碧玺声音压得极低,几不可闻,另一只柔滑的小手坚定而温暖地覆在苏思曼手背上,清澈的目光明净如水,让人心安。 “碧玺……”苏思曼语噎,只抬手紧紧握住碧玺温软的小手。 “不管发生什么事,只要有奴婢在,就断断不允许旁人伤害公主半分。我知道公主在顾虑什么,公主别怕,一切都跟往常一样,公主不要惊慌。等会入殿时,便以身子不适为由回储香阁吧,谅来太后也不会不允。或许避过了今日,也就没人会注意燃灯这桩子事了。”碧玺低婉的声音透出的坚定,自然而然有股令人信服的力量。 “也好,那就如此吧。”苏思曼紧蹙的眉头总算舒展了些,碧玺说的没错,先避开这众人瞩目的情形,即便她那盏灯中得头彩,只要她人不在现场,皇帝太后等人便也不能细问详询了。 打定了主意,主仆两个很快返回殿内。 两人刚刚从侧门边,还没抬脚进去,迎面出来一个年轻貌美的锦衣女郎,神色间似乎有些焦虑,步伐匆忙。大约是太急了,倒差点撞到苏思曼身上。女子侧脸睨了苏思曼一眼,低声嘀咕了声什么,便扬长而去了。 “公主,您没事吧?”碧玺急忙上前扶住苏思曼一只胳膊,撅嘴瞪着那远去的背影骂道,“这人怎么搞的,赶着鬼投胎呀!真是的!” “好了,我们进去吧。”苏思曼倒也没生气。 这时候有人半途退出宴会,对于准备开溜的她来说当然不是坏事。 进到大殿,里面依旧半熄烟火半点灯,影影重重,朦朦胧胧,大殿一侧或坐或站的乐师在朦胧的彩色光晕中淡成了一道线条柔和的剪影,管弦丝竹之声恰到好处地烘托着此时曼妙的灯光,极有美感。评选还未结束,不单单评审员皇太后皇帝皇后,参赛的嫔妃,连席下众臣也都看得兴致勃勃。 本来已经迈腿向太后那边走了,苏思曼脑子突然灵光闪现,临时改了主意:她此时若是向太后请辞,那这殿里的人岂不是都知道她离席早退么?本来就应该是偷偷摸摸跑路的,切不可弄得尽人皆知。便跟冯绾绾说一声罢?只说出恭(某人其实真的是打算要出宫的)去鸟! 想到就做到,苏思曼打发碧玺去跟冯绾绾通气,自己则站在阴影里等她。等人的空档,苏思曼有些无聊地东张西望,一不留神,目光就往众皇子坐的左侧前排溜过去了。只见她老公梁少钧正侧头跟小十一梁少恒在说什么,光线不甚明朗,倒使他侧脸原本略显冷硬的线条柔和了不少,火红的灯光照得他浓黑的发闪着奇异的光芒,有那么一瞬间苏思曼看得几乎失了神,恍惚看到他正在微笑,微扬的嘴角,如墨的眉眼,染光的发梢。苏思曼第一次发现她老公,其实,长得真的很帅,真的,一点也不比梁少轩差。以前她怎么就没发现呢?!相比梁少轩偏阴柔的俊秀,梁少钧的外形轮廓更大气饱满些。从前她没什么机会仔细打量他,跟他接触的也不多,他在她头脑中只是个模糊的影子,这个丈夫,只停留在意识形态上,却完全没有确切的存在感。 不过话说回来,他帅不帅,好像跟她也没多大关系。左右这老公,有与没有,于她而言并没什么影响,反正她就是个挂虚衔儿的太子妃,而且还是通过非正常手段成为太子妃的倒霉蛋,确非他的妻子。成亲的时候,苏思曼是跟公鸡拜的堂,按数学公式代入,那便是苏思曼老公=公鸡,而公鸡≠太子,所以苏思曼的老公,并不等于就是太子梁少钧。如今一琢磨,益发觉得其中大有猫腻,梁国如此安排,难保不是别有用心,没准是替梁少钧将来休妻打的如意算盘呢。 这么一阵胡思乱想,苏思曼发花痴的心思立马短了半截,将目光从梁少钧身上移开了。眼角余光捎带扫过了梁少轩的位置,却发现座位上空空如也,不知道人去了哪里。 就在苏思曼发愣的当儿,碧玺回来了。 “公主,咱们回去吧,您放宽心,不会有事的。”看到主子情绪似乎仍很低落,碧玺挽住主子胳膊安慰着,一面扶她向侧门走。 苏思曼不语,茫然若失,却不知到底是为何,只任由碧玺搀着。 碧玺注意到她情绪低落,便也没再多言。主仆两个踩着皎洁的月光沿着来路慢行,不时有桂花香阵阵沁入鼻中,暗香浮动,静谧恬适。 来时满怀期待憧憬,却是悻悻而归。夕披彩霞夜踏月光行,美景如斯,怎奈心境却是完全不同,连赏月的兴致也无。空中那轮银盘似的圆月倒勾起了她一些愁思,父母也不知道好不好…… ------------ 第十八章 波折(2) 更新时间:2012-03-05 没想到冯绾绾到底还是把事情给揽下了 ------------------------------------------------------------------------------------------- 想到现代的亲人,苏思曼心中更添了一分愁绪。今天本该是亲人团聚的日子,她却孤身一人在这繁华而孤寂的异世空间里对月黯然。 昂首伫立仰望着那轮泛着银辉的圆月,苏思曼久久不语。碧玺也看出这明月勾起了主子的乡愁,心下也有些黯然,只静静立在苏思曼身旁。 “公主可是在思念太后和皇上?要是在咱们楚宫,今日指不定有多热闹呢……”良久,碧玺才自言自语似的发出了一声感叹。 听得这一声,苏思曼一时愕然,随即点了点头,“说的是啊。碧玺,咱们还是回宫吧。” “呃……”碧玺迟疑了一下,上前一步跟主子拉近了些距离,一手轻置于唇边压低了声音,“公主,咱们……咱们要不……出宫耍一趟?看您今晚一直闷闷不乐的,就当是出宫散散心吧?奴婢答应过要带您出宫的,您还记得吧?难得一年才有一次的团圆节,也难得一次我还记得这茬,您要是不去以后可别怪奴婢食言哦!”边说着,那双灵动的大眼睛也配合得十分妥帖,俏皮地眨了几下,颇有煽动效果。 “这个……还是等下一次吧。”苏思曼嘴角微微动了动,本想挤出个笑脸来,声音却仍是讷讷的。话还未完便已起步前行,碧玺无奈,只得乖乖跟着。 真是没想到公主前两天还为着出宫,还特特减肥,忙得热火朝天,好不容易到了日子,却提不起分毫兴趣。参加燃灯大会之事固然是思虑不周,可暂时不是避过去了么,也不至让公主完全意兴阑珊啊,看如今这光景,倒真的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归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席间出了什么事儿……不过这似乎也不大可能啊,自己一直不离左右,也未曾发现什么异常情况。或许,只是被勾起了乡愁吧? 碧玺边走边琢磨了半天,对于主子今日的反常,最后只得出了这么个结论。 回储香阁时,远远就见看门太监周禄临坐在大理石台阶上,倒是没托着腮帮子赏月,而是两手撑着下巴不知道在看什么看得那么入神,连主子回来了都不晓得。直到脚步声愈加近了,他才抬起头来,看清了来人,吓得一个哆嗦,赶紧请安。苏思曼没心思理他,径自进去了。到了内殿才觉出不对劲,其他几个宫女太监都不见踪影,也不知是上哪儿找乐子去了。碧玺正气咻咻要返身去问周禄临,却被苏思曼叫去烧壶水泡茶,只得跺脚作罢,急急忙忙去了厨房。 忙活了一阵,碧玺终于烧开了水,泡了杯安神茶给苏思曼。苏思曼将茶凉着,还未及喝,就见周禄临矮着身子进来了。 “太子妃,冯良娣跟前的香织求见。” “哦?让她进来。”苏思曼微微有些惊讶,香织是冯绾绾的贴身侍女,不知道冯绾绾差她来做什么? 不多时,香织便踩着小碎步进来了,跪地行了个大礼,“参见太子妃!” “起来吧。” “多谢太子妃。”香织谢了恩才站起来,颔首低眉,显得十分有规矩。 “说吧,你主子遣你过来有什么事?”苏思曼随手拿了桌上的茶盏,轻呷了口,温度正好,不烫也不凉。 “良娣让奴婢告诉您,燃灯的事,良娣已经揽下,太子妃无需多虑。恭喜太子妃,您的那盏灯已经被选为头灯,现下已经被挂在了皇后娘娘的嘉恒殿前殿檐子上,皇后娘娘好生喜欢呢。”香织莞尔一笑,又盈盈一屈膝福了福身子,“恭喜太子妃,贺喜太子妃。对了,良娣说,等发了赏钱,明日她亲自给您送来。良娣是怕您担心,特特差了奴婢先行禀告,免得太子妃烦心。” “果真么?”苏思曼有些不信,努力睁大那双小眼睛瞪着香织,“太后皇上他们有问过什么吗?” “千真万确。奴婢可不敢骗您。太后他们啧啧称赞那盏灯呢,虽则问了些问题,不过良娣都圆过去了,没人见疑呢,太子妃放心吧。”香织见她有些不信,忙笑着道。 听她如此肯定,苏思曼略略放心了些,又问:“那你家良娣现在在哪里?回宫了吗?” “在戏台子看戏呢,今儿宫里可是请了京里最有名的戏班子柏翠园来演戏,可好看着呢!太子妃要不要也去看看呢?听说戏目都是特意为宫里这次盛宴排练的呢。”香织巧笑嫣嫣地道,眉眼间神采飞舞,显然对那戏台子上的好戏很是期待。 这倒让苏思曼有些不好意思了,香织为了给她报信可耽搁了看戏的时间呢。哎呀,冯绾绾做事真是贴心啊,一定是瞧出来她着急这事儿,所以才第一时间派了香织来呢。果然,宫里还是得有个好姐妹才成啊,关键时刻有人照应一下真心好啊! “呵呵,是吗?”苏思曼装作不经意地打了个哈哈,郁结于心的一桩事总算是了了,当下心境便豁然开朗了许多。倒是没想到冯绾绾会把这事揽下来,那她自己那盏灯又是怎么弄的,哎哎,先不想这个了,既然冯绾绾能揽下,自然是已经应对过去从善如流了,自己还瞎操什么心。想到此,不禁面露微笑。 “太子妃还有什么要吩咐的吗?没有的话奴婢就告退了。” “嗯,没事了,你先退下吧。你家主子有心了,替我转达谢意。” “是。奴婢告退。” 香织退走后,苏思曼捧着茶盏傻乐了半天,心情也直线提升,情绪明显好转。 碧玺上前道:“公主,这茶都快凉了吧,奴婢给您换换。” “嘿嘿,好。”苏思曼应着声,将杯子递给了碧玺,脸上还带着幸福的傻笑。 ------------ 第十九章 出宫(1) 更新时间:2012-03-05 虽然生出了这许多波折,好歹还是如愿以偿出了宫 ------------------------------------------------------------------------------------------- 碧玺看着主子心情开朗了不少,也不禁笑逐颜开,抬头看了看窗外,满脸喜色问道:“公主,现下天色还早,咱们要不要也去看戏去?” “不是说要出宫去耍么?咱们换上行头出发吧!正好宫里没几个人,咱们都不用偷偷摸摸地去呢。”苏思曼这会子精神头十足,一点也没了之前的垂头丧气。看碧玺还在一旁傻乐,忙搡了搡她胳膊,“快去准备啊!” “还用准备什么?换身衣服便可,奴婢早就准备好了。”说着,碧玺喜滋滋拍了拍自己鼓鼓囊囊的丰满胸脯,伸手一探,变魔术似的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包裹,“公主,这是您的衣服,奴婢伺候您到房里换了吧,一会奴婢也去换身衣裳。” 看着碧玺突然缩水的胸脯,苏思曼大乐,揶揄道,“呀,碧玺,我说往常也不见你胸部这么有料,原来填了这么大个东西。哈哈哈,蒙古包一下子变成飞机坪咯!” “什么呀!公主你好坏!竟然取笑奴婢……”碧玺一张俏脸立时红成了猴屁股,虽然听不明白蒙古包飞机坪是什么意思,可一看公主那贼贼的眼神,就知道没什么好意思。 苏思曼一手接过包裹,三两下抖落开来,是一件浅紫色云锦绣衣,质地极好的,好像有点眼熟,不禁有些狐疑地瞅了瞅碧玺。 碧玺一看她这神情,小身板儿挺得倍儿直,振振有词地道:“公主是不是觉得眼熟?就是晚间差点撞到您的那位无礼的小姐的衣服。谁叫她那么嚣张,奴婢只是给她点教训,好让她记住,以后在外面还是有点教养的好。” “噗――”苏思曼听她如此一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笑完又有些惊讶,“你什么时候扒的她衣服啊?我记得你一直就在我身边啊,怎的我竟然完全没发现呢?” 碧玺却掩着嘴唇死活不肯说,一脸娇羞无限的模样,逗得苏思曼开怀大笑,这丫头还真是个鬼灵精,做出的事总能出人意料之外,倒真是贴心得很。估摸着那女郎今晚只能自认倒霉,撞在碧玺手里难免要让她那身娇肉贵的千金之躯受些委屈了。 “你没把人家怎么样吧?”苏思曼有些不放心地问,到底她是个好心肠泥菩萨。 “没事儿,只是让她在外面多赏一会子月罢了,如此良辰美景,奴婢自然也不会亏待了她的。”碧玺一板一眼,说得极为郑重,一副“伸张正义”等待褒奖的臭屁模样。 “她没看到你的模样吧?”苏思曼又问。 “应该没看到,我把她弄晕了的(苏思曼忍不住暗笑:这丫头下手挺黑的啊)……”碧玺顿了顿,又道,“就算她看到了又能怎的,宫里这么多宫女,我就不信她还能认出奴婢来!再说了,她又不是天天能进宫,公主就不必为奴婢担心啦!咱们快去换衣服吧!”边说着边推苏思曼去寝宫。 不多时便换装完毕。总算没白费她这些日子减肥的功夫,这身云锦裙穿在身上将将好,系上腰带也能显出些腰身来了,真真是太有成就感了。虽然还没瘦到现代时的程度,相比穿越之后那一身骇人的肥膘,今日当真是清减了不少。这段时日为了隐藏瘦下来的身形,每天身上缠着不下三米的布条-子,衣服是穿了一层又一层,今晚放开了那些束缚方才发现减肥效果当真是不错的。只是,身上虽然清减了不少,脸却还是包子脸,着实令人发愁。啥时候才能完全恢复在现代时的苗条呢,郁闷嘞。 苏思曼瞪着铜镜想心事时,碧玺也手快地给她换了个发型,之前的发型一看就是宫里的女子,如今换了个发型,刘海和两鬓的发遮去了一部分脸庞,脸也顿时显小了。又补了点脂粉,再揽镜自照时,苏思曼简直难以认出镜中那个脸庞秀气眉目动人的少女是她自己了。别说她自己,就连碧玺给她打扮好,看着镜中的她时也惊了。跟平日里那个蠢笨的肥妞简直不像是同一个人,差别不是一般的大。此时的她看起来便只是稍显丰腴,却决然不是肥胖了,挺美的,当然了,要是能再瘦点儿,就更美了,某人心里臭屁地转动了一个念头。 这会儿还是苏思曼醒悟得快,看碧玺站在身后呆呆的不动,忙捅了捅她胳膊,“你也快去换衣服,别傻愣着了。” “哦哦,是哦。”碧玺傻笑了两声,赶忙倒腾出早先准备好的衣服换上了。 一切准备妥帖,主仆两个就行动了。 守门的周禄临已经被碧玺支使去内侍监领取薰蚊子的艾叶,此时并不在门口,所以两个人大摇大摆出了储香阁。因两人都换了装扮,路上遇到的几拨侍卫和太监也只当她们是进宫的官家女子,虽然查问了几句,好在碧玺嘴巴答得忒利索,倒是一路顺畅。只是出宫的时候必经承玄门,若是拿不出进出凭证,怕是出不去,所以两人只好绕道,从僻静处飞檐走壁出去。碧玺轻功果然是十分了得,背了苏思曼也依旧身轻如燕,几个纵跃借力,身子便已到了宫外。 苏思曼不得不对古代人的轻功致以由衷的钦佩和崇高的敬意,那种飞起来的轻飘感觉实在是太美妙了。不过,要是每次都要碧玺背着,貌似也太狼狈了些,她得自力更生才成,改天也学轻功去。还在碧玺背上当八爪鱼的时候,她如是打定了主意,碧玺还不知道她动的鬼心思呢。 折腾了这么久,生了这么多波折,终于如愿以偿出宫了,苏思曼踩着踏实的青石地砖,心里多少有些激动。 ------------ 第二十章 出宫(2) 更新时间:2012-04-04 主仆两人兜兜转转,很快到了熙熙攘攘的街道上。只见道路两旁挂满了各式燃灯,虽不是十分精致,只是简简单单一层薄纸笼着蜡烛,不如宫中入选各色燃灯花样百出,但此刻看来却别有一番清新明亮,这才是百姓们的真实生活,简单却又明快。 街上行人如织,姑娘们也从深闺中解脱出来,三五个一队相携踩着月色逛街,节日的盛装在瑰丽的灯光下益发鲜艳明媚,凉爽的秋风中不时送来阵阵银铃般的清脆笑声。 这可是苏思曼穿越后第一次零距离体验古代节庆时热闹的风情,走到哪里不免都充满了好奇欣喜,拉着碧玺问东问西的,倒整得好像个村姑,什么世面都没见过似的。 按说她在现代古装电视剧也看了不少,还不至于如此没出息,逮着个东西都像看见什么稀罕物似的问个不休,实在也怪不得她,因为她如今身处的这个时代跟历史上的任何朝代都不同,民风民俗社会风貌自然也有许多不一样,很多风致那都是独有的,中国古代是没有的,电视剧里自然也不会出现。 比如她刚刚淘到的好宝贝:左手上现在戴着的一只造型十分别致的五彩铃铛,据说叫作吉雀。为了搞清为嘛把铃铛叫吉雀,苏思曼可把碧玺折腾得够呛,口水都快讲干了。其实碧玺的反应还算好的,碰上小苏童鞋这样的牛人没嘴唇抽搐两眼翻白已经很不错了。想当初在现代的时候苏思曼就是个喜欢刨根问底的人物,高中时期曾经创造了她所在的x中史无前例的光辉事迹:极度缺乏数学细胞但是十分好学的某人为了弄明白一个多边形论证题目,愣是将数学老师问得口吐白沫直接昏倒。所以从某种层面上讲,苏思曼童鞋求知欲还是很强滴哟。说据说吉雀戴在身上可以驱邪,召来好彩头,是团圆节不可或缺的物件儿。 这会子她又对对面铺子边上那个闪着银光的一人高的宝塔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只见宝塔后面立着个中年汉子,正打着扇子卖力地扇着,不知道是在干什么。苏思曼边走过去边在琢磨着,这还是头一回看到在街上炼丹的咧,稀奇得很。走近了才发现哪里是在炼丹,倒好像是在烤什么,一走近那银塔就觉热气扑面而来,可奇怪的是那汉子却似乎毫不在乎,脸上虽是汗津津的,打扇子的手却丝毫没放慢速度,塔内不时发出劈啪声。 “碧玺,”苏思曼努努嘴,用询问的眼神看着碧玺,“那是做什么?” “啊?”碧玺眼睛睁得溜圆,也正满脸疑惑地看着那汉子忙活,一脸茫然,显然对此不甚了解。看她这反应,苏思曼也不浪费口水了,直奔到那汉子身边,热络地询问起来。 “大叔,你这是在做什么呀?”苏思曼凑近了点点,瞅着那银塔的两只小眼睛充满了好奇。 汉子爽朗一笑,嗓门甚大,声音十分洪亮,操着一口外地口音,:“姑娘,你猜猜看。”眸子里那丝带点儿狡黠的笑意使他看起来比普通的市井男人要精明上许多。 苏思曼搔搔头,不好意思笑了笑:“实在是猜不出,看着也不像炼丹啊……” “炼丹?”这回轮到那汉子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咧嘴嘿嘿一笑,也不再卖关子,“这是在做仙姬子,姑娘你要不要买个尝尝?又香又甜又很脆,保管你吃了还想吃!”说这话时,汉子两只炯炯有神的眼睛配合得当地使劲眨了两下。 苏思曼强忍住笑意,一面吩咐碧玺上前买,一面思忖,这梁国的老百姓可真有意思,连卖东西的大叔都这么会卖萌! 还没偷乐完,碧玺已经十分麻利付了钱,拿了用糙纸包好的仙姬子过来。 “再买个。”苏思曼做了回去的手势,已经“缩水”了不少的小手摇得别提多活泼。 一路上苏思曼是大开眼界,嘴里一直没空闲过,不是吃东西就是问话,兴致极高。幸好出宫时碧玺带了许多银两出来,不然真不够花销的。 话说那仙姬子的味道还真是不错,让人回味得很。似乎并非面粉做成,具体用的是什么材料,苏思曼也说不上。虽说是从炉子里取出来的,味道也十分香脆,却连一点点的焦黄都没有,白瓷一般,没有一丝杂色。 苏思曼砸吧砸吧嘴,余香似乎仍还在嘴里绕着,不由嘴馋起来,便转头道:“碧玺,你再回去给我多买几个仙姬子来,味道着实是不错。我在这儿等你啊,你快去快回。” 碧玺点了点头,扭身飞快挤进了人潮中,单薄的身影片刻便被已消失。 这会子苏思曼站的地方乃是一处夜宵摊,她踱了两步走到一条长凳旁,老实不客气一屁股坐了下来。 肩上掸着条辨不清本色的麻布毛巾的老板哈着腰过来殷勤招呼:“姑娘,要来点什么?” 苏思曼只得收回张望的目光,随口道:“来碗馄饨。”这大抵是从现代带过来的坏毛病,从前就算是在麦当劳肯德基等人,她也总会买点东西,似乎不买点东西,干坐着是十分要不得的。 不大会功夫老板就端上来一碗热腾腾的馄饨,苏思曼执了汤匙轻轻搅动了一下,一面低头凑近闻了闻,香气淡淡,很好闻,浮在上面的几瓣黄花点缀着素淡的汤,看着就让人胃口大开。苏思曼舀了一只馄饨,发现跟现代的馄饨样子不太一样,并非元宝形状,倒很像福建地区的太平燕,不过包的肉倒是蛮多的,一口下去汤汁与调过味的肉末混合着,鲜美异常,唇齿留香。 在街边摊竟然能吃到这样的美味,苏思曼心里真是乐不可支,倒不似以往甩开腮帮子就大吃大喝,而是慢慢品起来。当然了,也不纯粹是为了装淑女,等人原本就是件无趣的事,正好吃慢点等碧玺回来,免得吃快了再叫第二碗第三碗,本来瘦下来也挺不容易的,要注意保持。 还没吃掉一半,隔壁桌来了几个人,苏思曼也没在意,自管低头吃她的。 “少爷,来,您先坐。”说话的人弯下腰用袖子仔细擦了擦凳子,十分殷勤的模样,引得店家投来一个委屈的眼神,似乎在说他这店里的行头都十分洁净的。 被称作少爷的白衣青年并不答言,仔细抚了抚袍子下摆,小心坐下,似乎生怕弄脏了纯白的衣裳。 “少爷,您要吃点什么?”先前说话的那人又道。店家发现自己像个木桩子杵在那里,根本说不上话了,这老仆真真尽心咧。 “我喝点水就好,福叔你自己想吃什么便吃什么吧,不用管我。” 听得这清悦微冷却又极富磁性的声音,苏思曼不由自主抬了头来看他,这声音真是好听,让人不由对说话之人生出丝丝好奇,想知道他长什么样子。她还从未听到过哪个男人的声音能有如此魔力,听在耳中如闻深山幽泉,沁心悦耳,无端地让人想要接近,温润中似乎又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 以前苏思曼念大学时很迷一个电台主持人,他声音非常有磁性,说话的语气也让人着迷,她在网上搜索到他的照片时,简直不敢相信拥有那么完美嗓音的男人却只有着一张平凡的不能再平凡的脸。打那以后每每遇到声音好听的男人时,总不自由主地想去注意人家的脸,已经形成条件反射了,可能是心里那点小小的缺憾在作怪吧。不过现实中声音好听,模样一般的人实在太多,多数时候都让她失望,觉得是造物主弄人。 苏思曼习惯性地抬头一瞥,却着实被惊艳了一把,一时间拿汤匙的手竟然忘记放下来。 只见那青年一头青丝如墨染,垂顺如瀑披在肩上,一袭白衣未染纤尘。洁白如玉的手握着装水的白瓷杯,竟比那白瓷还要白上几分,修长的指节在光线下几近透明。此刻他正垂眸浅饮,浓密绵长的眼睫微微颤动,明明只是喝水,倒如品茶般优雅,一看就是极有修养的人,气质出尘。五官十分完美,美而不妖,令人一见之下难以忘怀。比起宫里那些皇子更多了几分出尘的风采,如莲一般出淤泥而不染,虽是身在闹市中,却独有种遗世独立的风度,于万人之中亦能一眼认出他来。气质中带些冷淡,却又不同于梁少钧的冷漠。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那种别样的风致只让人觉得将将好,多一分过浓,减一分又不够韵味。 注意到有人窥视,那青年只微微皱眉,露出一丝有些厌烦的神情,一抬手将杯中水一饮而尽。 kao,连喝个水都那么帅,真是……苏思曼还没发完花痴,发现对方那个举动,知道自己偷看人家被发现了,顿时臊红了脸,赶忙假装若无其事地低头吃东西,暗骂碧玺那死丫头怎么还不回来。 ------------ 第二十一章 意外事件 更新时间:2012-04-05 真无语,吃碗馄饨都能吃出这么些破事儿 ------------------------------------------------------------------------------------------- 许是吃得太猴急了些,一口汤呛在喉咙里,引得苏思曼狼狈不止地咳嗽起来。好不容易装出来的淑女形象真真是毁于一旦啊! 听得惊天动地的响动,白衣青年嘴角微弯,眼尾稍抬,朝苏思曼这边轻瞄了一眼,目光里说不清到底是鄙夷还是玩味还是别的什么。苏思曼触到他这两道目光益发窘迫得紧,只觉一阵心虚,好似自己做了多么见不到人的事一般,脸红得比那染坊里的染料还浓。啧啧,也不过才二十五六岁的年纪,怎的目光却这般锐利迫人,真不知是脾性使然,还是常日里练将出来的。 还好他只看了她一眼便收回了目光,心肠还算好的。大抵要再来个第二眼第三眼地,非得把苏思曼心里那万儿八千年也不曾出现过的罪恶感勾起来,心虚得趴地上去的。 当下苏思曼脑袋几乎抵着碗口把什么汤啊馄饨啊一股脑儿灌进了胃里,颇有些食不知味。抓了衣袖抹了抹嘴巴,便立起身准备拍屁股走人。 “哎,姑娘,你还没给钱呐!”要说店家还真是眼疾手快,一把就拉住了转身欲走的苏思曼。 “啊?……”苏思曼尴尬地停步,赶忙伸手往怀里摸索,摸了半天一个铜板也没摸出来。糟糕,银两都在碧玺身上,她身上可什么也没有啊!“我……我身上……没钱……”苏思曼全没了底气,真晦气!整得跟自己吃霸王餐似的,还被逮个正着,丢脸丢到外婆家了! 店家一听她这话,原本拉着苏思曼衣服的手一紧,已扭住了她那条胳膊。苏思曼一惊,下意识挣扎了一下,抬头有些窘地看向店家,正遇见店家那痛心疾首的眼神,似乎是在说:现在的人啊,真是人不可貌相,穿得人模狗样的却不干人事儿,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店家沉着脸十分严肃:“没钱还敢来吃东西,想赖账是不是?这世上可没有免费的夜宵,你自己说说怎么办吧!” “我……我……我不会赖账的,一会等我的丫头回来了自然把帐结了,一分都不会少你的……” 苏思曼话还没说完,就见离摊子最近的那间民房的布帘一动,从里面先伸出了一只操着把剔骨刀的手,紧接着探出个满脸横肉的年轻男人的脸,他粗声粗气喊了声:“爹,出啥事了?”那声音洪亮得简直要震聋人的耳朵。 我倒!家伙都操上了!吓得苏思曼心跳都漏了一拍,赶得上那开黑店的架势了,这店家一准是早有预料,怕人吃了白食跑路,生了这么一凶神恶煞的儿子当打手,试问谁敢欠这家的钱啊?! “别别别!大哥,有事好好商量,好商量……皇城脚下,别乱动刀子,大过节的,不吉利……等……等我那丫头回来了,一准马上给钱,一毛钱也不少!”眼瞅着那小子操着那刀威风凛凛两脚生风地走来,苏思曼赶忙顺了顺气一脸笑容可掬地打商量,只恨不能拍着胸脯做保证,情急之下连什么一毛一块都出来了。 “哼,你这种人我见多了,说是等下人来给钱,你当人都是傻子么,你都没钱,你的下人会有钱?再说了,看你穿得不错,却是孤身一人,你口口声声说什么丫头,在这儿坐了这么久,却也没瞧见人来找你,八成是骗人!不过看在你是个姑娘的份上,我也不想为难你。要不这样吧,你将身上值钱的东西给我,抵这碗馄饨。” 店家发光的目光正直勾勾地定在苏思曼挣扎间从衣服领子里掉出来的黑玉上。这玉正是太皇太后送与她的,因这玉十分别致独特,加之是从楚国带过来的物件,碧玺让她一直戴着,她也未曾取下,不想今日倒招来了旁人的垂涎,店家倒是识货得很。话说得那么冠冕堂皇,心里却盘算着阴招儿,这老小子好打算! “这可不行!”苏思曼斩钉截铁一口回绝,双手也迅速戒备地紧紧捂住黑玉,眼里闪过一丝警惕和厌恶。 “我看你身上也就剩那玉值点钱,怎么,舍不得?劝你别因小失大,我也不想扭你去见官,可你若是执意不肯,也管不得那么多了,总不能让你白吃我的。”店家慢悠悠道,神色间颇有几分笃定的自得。 “什么?!”一听这话,苏思曼火气蹭蹭地窜烧起来,脑袋也发昏了,无意识地换了个姿势,一手依旧捂着黑玉,另一手却指着店家,“竟然威胁老娘?!老娘还就不信了,白吃碗馄饨官府能把我怎么样!”苏思曼还恐吓地朝店家和店家儿子瞪了瞪眼,给自己打气。尼玛这踩上什么狗屎了,大过节地遇上这等明目张胆的强盗。 此时已然围观了不少群众,苏思曼此言一出,立时引得议论声如平湖生波般此起彼伏。 “呀,这是哪家的闺女,竟然说出这般大逆不道的话!” “真是不知羞耻啊!竟然白吃白喝,还有脸说什么官府不能拿她怎么样,啧啧,现在的小年轻啊……” “就是啊……” “瞧这姑娘长得也算清明,怎么说出的话却这般混账糊涂呢……” “听她那话里的意思,好像对咱们这儿的律法完全不清楚啊,说不准是个外地人,也怪不得她。” …… 真是说什么的都有,不过,多数的人都是在谴责苏思曼,那许多带着好奇看热闹又带着鄙夷的陌生目光,都齐齐投在她身上,苏思曼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实在是想不到,就因为说了句不怎么妥帖的话,人民大众竟然都站到原本图谋不轨的店家父子那边去了,自己成了孤家寡人,形势大大地不妙! 苏思曼脑子飞快转着,向那个有点同情她说她是外地人的大妈身边挪了挪,克制住慌张,稳声道:“大妈,其实事实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我不是不给钱。我现在身上没钱,钱都在我那丫头身上,我差她去买仙姬子,她还没回来。这店家死活也不信,就想讹我这块黑玉。”说着苏思曼将那黑玉拿在手里展示给大妈看,之前看店家说要扭她去官府时神情十分笃定,不禁心里打鼓,有些焦急地发问,“大妈,我真心不是要赖账的。您告诉我,若是我付不起钱,会有怎样的后果?” “那可是不行的啊,姑娘,你是不知道,最近朝廷为了整肃风气,严惩丑恶行径,新颁布了严厉的律法。按照律法,姑娘吃了东西若是不给钱,这罪行等同于强盗,是要收押大牢的。” 苏思曼后背直冒冷汗,擦,竟然这么严重!万恶的旧社会!忒残酷了!这特么谁拟定出来的这么严酷的律法啊?惨无人道啊啊啊啊…… ------------ 第二十二章 英雄救“美” 更新时间:2012-04-06 “现在你知道吃白食不给钱的后果了吧?姑娘,我奉劝你一句,要是不想蹲大牢,就用那玉抵了。”店家那凶神恶煞的儿子此时也开了腔,破锣般的嗓音听得人头皮发乍。“嗬,看你那不服气的样儿,怎么,不甘心?我告诉你,这律法可是当朝太子亲自参与拟定的,你要是有什么意见,有本事找太子说去!快把玉交出来,我跟我爹也不为难你!” 苏思曼满头黑线,心里将老梁家上上下下骂了个遍,尤其是梁少钧。没想到跟他宿怨真是不浅啊,做个挂名夫妻井水不犯河水的也就罢了,她就想安安稳稳过过小日子,偏偏生出这么个破事儿。梁少钧这小子真特么是个祸害,人在宫里赏灯会欢庆节日,还能不明不白摆她苏思曼一道,真冤孽!一想到这么严酷的律法竟然是梁少钧主持拟定的,苏思曼就气不打一处来。梁少钧,老娘这回跟你梁子结大发了! “钱我一定会付,所以这玉是决计不能给你们的。”苏思曼紧攥着黑玉的手有些湿,声音也微微有些颤抖。眼下围观的人这么多,这对父子总不至于强抢她的玉,只是那小子杀气腾腾的模样着实令人生畏,她何时遇到过这等场面啊,心里有些怕得紧。 唉,碧玺那丫头也真真忒不靠谱了,买个仙姬子都买了快半个时辰了还不见回来,该不是忘了主子还在街边儿等她吧?回头非得狠狠训她一顿不可,叫她开小差,累得自己遭这活罪。苏思曼气得牙痒,下唇已然咬得有些发白了。 听得苏思曼如此嘴硬,店家的儿子不由分说箭步上前,一把推开了苏思曼身旁的好心大妈,跟他爹一道就要扭了苏思曼去见官。 一直置身事外,始终未发一语的白衣青年微微皱眉,耳际一缕发丝微动,抬手间,置于桌上的白瓷杯已噗地划破风声,直直飞向了强扭在一起的三人,准确无误依次打中那对父子紧抓住苏思曼的手。这一幕发生得太快,人们都来不及看清他发力的手,便听到那对父子呼痛的哎哟声,店家儿子手里那把剔骨刀也嘡啷一声掉落在地。白瓷杯砰然落地,快速滚了好几圈,铮然碎裂成了好几瓣,仿佛一瞬间开出的白莲,每一瓣如同刀割般均匀平滑,铺呈于地,煞是好看。 好俊的功夫! 那对父子骇然地看向他,一时间仿佛石化了一般动弹不得。 苏思曼也有些懵,缓缓扭头看那青年,他也正看着她,不对,是看着她握着黑玉玦的手,苏思曼下意识将黑玉玦藏入了衣内。她这个举动引得他勾起嘴角,展颜露了一抹浅浅的笑。 “谢……谢谢……”隐隐发白的嘴唇抖索了一下,苏思曼低了头,脸却咻地泛出些许桃红。她还真从没想过,英雄救美的段子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咳咳,自己如今这模样,好歹也算个“美人”吧…… “不用谢,我不过是看不过他们父子仗势欺人罢了,你也不必放在心上。”青年神色淡淡,起身,并未看苏思曼。白净如玉的手往袖内一探,旋即一拂,带起袍袖衣角如水波微动,翩然间桌上已然多出了一小锭银两。“这位姑娘的钱也算在我头上,你们别再为难这位姑娘。奉劝两位一句,好好地做生意,别打什么歪主意。”转头又对满脸含笑的老仆温颜道,“福叔,我们走吧。” 老仆依言离席,主仆二人一前一后走进人群中,围观的人似都被他出尘的风姿折服,纷纷让开一条道路。 “哎!等等!”苏思曼回过神来,拔腿追上去,“等等!敢问公子尊姓大名?今日大恩小女子终身难忘,来日定当登门道谢。” “区区小事,举手之劳尔尔,姑娘不必在意。梁国的法度不比别处,姑娘好自为之吧。”留下这句,青年一袭白衣绝尘而去,深秋的风吹起,衣袂飘然间乌黑的发丝随风飞扬。周遭嘈杂的一切似乎都为他而静默了,如此卓众的气质实在跟周遭这一切不合衬。他来时不惊染风雨,走时亦淡泊清寂,世界却好似为了他已经翻天覆地。 苏思曼追了几步,停了下来,目送着那抹白色的身影逐渐消失在人群中。半晌才回过神来,伸手掏出那玉瞧着,感觉有些古怪。 刚刚隐隐听那老仆提到这玉佩,似乎对于这玉佩怎么在她手里十分惊奇,不过白衣公子却未深究,只轻笑了一声,未置一词。回想白衣公子也的确注意过她的黑玉,说不准还多亏了这玉玦,才使自己免遭牢狱之苦。老实说,她还真怕被抓到牢里去,蹲大狱可能引发的各种恶果没少在她脑子里打转,传扬出去自己肯定是抬不起头,给楚国也丢了脸面,少不得还得受些惩罚。所以啊,打死她也不想惊动官府入大狱的。 虽然对于这黑玉同白衣公子的渊源她很是好奇,却也没办法寻根究底了,人都走了,她问谁去! 正自瞅着白衣公子消失的方向发愣,冷不防被人捉住了手臂,一个气喘吁吁的声音传进耳朵里。 “公……小姐,我可算找到你了!吓死我啦!” 苏思曼看也不用看就知道是谁,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挣开手:“你这个死丫头,总算还记得回来找我啊?等得我都要冒烟了,你说你都干什么去了?我的仙姬子呢?”苏思曼把手一伸,气鼓鼓地瞪了碧玺一眼。 “呃……”碧玺搔搔头,有些不好意思,声音也因为心虚低了几分,“没买到……” “去了那么久竟然没买到?你去哪里耍了,扔下你主子在这儿受苦,碧玺啊,我真想揍你两下子!” “小姐,出什么事了?”碧玺大惊,探寻的目光在苏思曼身上来来回回十来遍,确定主子毫发未损才略略宽心。 苏思曼正因刚刚的事憋着气,却也没告诉碧玺。相处这么久,碧玺这丫头的臭脾气她还是知道的。别看碧玺平时好像挺识大体的,可也是个冲动的脾性。最最见不得主子受委屈,要是让她知道店家父子对自己的敲诈恐吓,还不得翻了天,那对父子非吃不了兜着走不可,到时候还不闹到官府去啊,篓子就捅大了。 “你倒是说说,差你去了这么久,都干什么了呀?”苏思曼挑着眉问。 “照小姐的吩咐去买仙姬子,哪知我刚刚赶到,就见卖仙姬子的大汉正在收摊,似乎急着走。我想着不能空手回去,便想叫他做完两个再走,他却不依,执意要走。我也没法子,只得跟着他,一路说好话,只盼能说动他。” 听到这里,苏思曼叹了口气:“你怎的就这么一根筋,他都收摊了,便不买了罢,还这么死缠烂打的。” “那怎么行?小姐吩咐的事,我自然要做到。咱们都走出那么远了,小姐还叫我去买,想来是十分喜欢吃仙姬子的,又不是他人已然不见,我自然是要死乞白赖要他做了才肯罢休的。” 不知怎的,碧玺这么简简单单几句,听得她心里一软,对碧玺的气恼顿时烟消云散。不觉眉眼一弯,问道:“后来呢?他还是不肯做吧?” “是呀,这人忒顽固了。跟了他几条巷子,却跟丢了。他能摆脱掉我,本领可算是不小。先前咱们都小瞧他了,以为他只是个普通的市井粗人,其实不然,我看那人绝不简单。公……小姐可猜得到后面还发生了什么离奇的事么?”碧玺卖关子地眨眨眼,一脸发现神秘新大陆的模样。 “我哪猜得到,自己说。” “我找了好几条巷子,没找着那汉子,却瞧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碧玺故意放慢了语速,声音更压低了些,十足地吊人胃口。 “谁呀?”苏思曼忙问,兴趣果然是被勾起来了。 “五殿下跟前做事的小全子,看他在一处僻静院子门外探头探脑的样子,似乎在等什么人,我当时就起了疑,躲在房顶上想看个究竟。没想到过了不到片刻功夫,就见五殿下与那大汉一前一后进了屋。我心里自然是十分好奇,实是没料到五殿下竟然也溜出宫了,本待听个究竟,不曾想什么都还没听到就被发现了,只得逃离了那里。”碧玺似乎为这未遂的偷听事件还挺遗憾。 苏思曼的注意力却不在这件事上,只问:“你看清了是五殿下?” “是啊,千真万确。”碧玺笃定地点头。 苏思曼没吱声,心里疑云顿生,却也说不上哪里不对劲。 ------------ 第二十三章 路见不平,推碧玺相助 更新时间:2012-04-09 碧玺,主子我今天给你出气,去把那小子摆平喽! ------------------------------------------------------------------------------------------- 又溜达了一段路,市面上开始有人收摊了。 碧玺抬头看了看天色,发现圆月渐斜沉,不免有些心急:“小姐,时候不早,咱们回去吧?” “急什么,好不容易出宫一趟,我还没玩够呢,咱们再转转。再说了,宫里的宴席估计才散,达官贵人们要出宫,这会子说不准戒备很严的,咱们不容易浑水摸鱼进去,还是等夜深人静之时再悄悄潜回宫,保准人不知鬼不觉。”苏思曼一脸悠然,眼睛散漫地觑着形形色色的人潮。 听主子已然发了话,碧玺也只得闭了嘴,跟在她身后慢悠悠晃荡着。 “嗳,碧玺啊,你们这个时代,咳咳,”苏思曼脑袋短路了一秒钟后迅速恢复了正常,干咳了一声儿作掩饰,“不是,是咱们这个时代,有些什么好玩的地方么?” “小姐怎么还没玩够啊……”碧玺低声嘟哝了一句,耷拉着眼皮子,颇有些没精打采,“奴婢也是第一次来,哪知道这大梁城有什么好玩的啊。” “我还以为你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呃,应该比我了解得多些。” “奴婢可不是这儿土生土长的啊,奴婢的老家雍凉,那才好玩呢。可以打马球,玩蹴鞠,打枣子,偷核桃……小姐肯定想不出有多好玩……”说到故乡时,碧玺有些动容,乌黑的大眼睛亮如星辰,可也只是华光一闪,转瞬即逝,眼睫一开一合之间,眸子里那抹明亮便又被沉寂取代。微黯的面容瞧着让人心疼。 “碧玺……”苏思曼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唤了一声便没了下文。停了一会,伸胳膊肘捅了捅碧玺,揶揄道,“呀,碧玺,瞧不出你那么有出息啊,不仅会玩马球和蹴鞠,还会偷核桃枣子,不赖嘛……” “那,那时候还小,不懂事嘛……”碧玺面皮上红了一红,一脸的娇羞。 瞧她忸怩的模样,苏思曼便知自己这转移注意力的法儿奏效了,心下暗喜,伸手往旁一指,道:“那儿有座气派的茶楼,你看看,匾额上面还挂着红绸呢,看起来甚是喜气。说了这么久的话,我也有些渴了,咱们上那茶楼坐坐喝口茶吧。” “都听小姐的安排。”碧玺笑了笑,脸色已恢复如常。 两人进了茶楼,一楼已经满了,只得由店小二引着往二楼去。还没到楼上就听到上面有人在拍桌子,傲慢的声音也分外突出。 “本大爷说得还不够明白?去将秦月楼的莲花给本大爷请来!”说话之人语气十分的不耐烦,气焰也十分嚣张。 “洪公子,这……”那人迟疑了一下,很快又镇定道,“我刚刚已经派伙计去过了,莲花姑娘现下不方便啊……请恕张某无能……”虽是做小伏低状,声音中却有几分不屈不折。 “请不来她,你还有理了是吧?!张掌柜,本大爷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手段,总之你今天不把她带过来,老子砸了你这店!” “洪公子,我这里是茶楼,却不是花楼啊,您要找莲花姑娘,怕是去秦月楼方便些……”张掌柜想来也是个有骨气的,在这凌威之下依然不卑不亢。 就在他们谈话间,苏思曼主仆两人已到了楼上,店小二脸色有些讪讪的,看向张掌柜那边,叹了口气,继续低头将苏思曼二人往窗户旁的座位引。 “他是谁啊?”苏思曼问,眼尾向那公子身上扫了扫。她向来对这种目空四海,盛气凌人的家伙没好感,这会子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侠女心肠正蠢蠢欲动呢。 “唉,他是京里有名的恶霸,洪太尉的儿子洪御尘,仗着他爹在朝为官,十分嚣张跋扈,经常强抢民女。多亏颁布了新律法,他被我们掌柜的与另外几个受害者告到了大理寺,在大牢里蹲了半个月,前阵子刚刚被放出来。没想到他还不知收敛,这么快就故态复萌,我估摸着,他这回一准是知道了我们掌柜的今天有新茶楼开张,故意来寻仇捣乱的。他肯定是知道今天莲花姑娘被贵人包了,故意为难我们掌柜的。唉!人们都给他起了个诨号,叫做‘混世太岁’,他可是一点也不浪得虚名,混账得很呐……”店小二不住摇头。 “这儿可是京城啊,就没人治治他?”苏思曼有些来火。 “姑娘,你是不知道,上回将他送进监狱里,那还是太子爷亲自下了令让大理寺办的,不然洪太尉早找了门路遮过去了。这不,进去没多久又被弄出来祸害百姓了。” 苏思曼“哦”了一声,在靠里间窗户边的位子坐下,这边离洪公子他们那儿远了一点,不过还是能听到洪御尘不依不饶在威逼。 “小二,那洪太尉又是何许人?”苏思曼斟了杯茶一口喝干,抹了抹嘴,心火被这热热的茶水一蒸,更加深了几分。 “那洪太尉听说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大红人,还是南书院的成员呢,官高权重,得意得很的。”店小二一手遮在唇边,声音压得极低,要不是离得近,苏思曼都听不清他说什么。 “诶?是这样的?”苏思曼有些吃惊地张了张嘴,实在想不通,梁少钧这个家伙是怎么回事。刚刚听说他下令惩治洪御尘,对之前因那新律法自己遭遇的尴尬便也释怀了一些,现在真是弄不懂,既然洪太尉是皇后那边的人,他作为皇后的儿子,当朝的太子,应当去笼络洪太尉跟他亲善才是,却怎的还反其道而行之。倒是大出意料之外,兴许这个太子倒是颇有几分特别。 她第一次对那个陌生的太子老公有了些改观。 这厢她还在以仅有的那一点点认知想给她老公来个综合评价呢,猛地听到掀桌子的声音,碗碟乒乒乓乓坠地打碎的声音,还有周围人惊惊乍乍的声音混作一团,当真乱得可以。 “呔!狂徒,干什么?!”苏思曼恼恨那厢打断她思路,也一拍桌子,想也没想就雄赳赳气昂昂冲将过去,碧玺放心不下,赶忙跟在后面。 苏思曼为了走出大气磅礴那气势来镇压混世太岁,步子迈得格外大,格外重,很有几分螃蟹的英姿,反观她身后的碧玺纤细得弱柳扶风般。 走了没几步,苏思曼就感觉到洪御尘异样的目光往自己这边射过来了,那目光中带着丝惊艳与贪婪。苏思曼脸上有些发烧,擦,长这么大,第一次被人用这么火辣辣的目光瞧着,怪难为情的。哎哎,这小鬼,目光炯炯如炬,忒粘人了些。虽然那小子模样还不错,不过年纪轻轻就这么好色,的确不是好事情。作为一个有节操的有夫之妇,苏思曼十分高尚地动了气(注意,是怒气,不是胎气)。难为情归难为情,苏思曼好歹是穿越过来的人物,脸皮比寻常女子还是稍厚些,于是抬头狠命瞪了回去。 擦――郁闷啊,此时才发现,原来那小子看的压根就不是她苏思曼,而是她身后的碧玺! 奶奶个熊,这糗出得忒大了!(苏思曼呀苏思曼,你咋就以为人家是垂涎你的“美色”咧?这回结结实实吃了瘪了吧?今儿猪脚可不是你喽!)话说苏思曼脸皮上是彻底挂不住了,本来迈得格外顺畅的螃蟹步也趔趄了一下,顿住了身形,咬牙切齿恨声道:“碧玺,去给那小子点颜色瞧瞧!那小子正色迷迷看着你呢?主子我今天给你出气,嗳,所以让你放手干一场,摆平那小子,将他体体面面赶出这茶楼!”末了又补充了一句,“记住,切莫伤了他。”倒不是苏思曼正义感不足或者善心大发,实在是不想惹太多麻烦,免得日后节外生枝,给那小子点颜色看看就成,出了心中这口乌龟王八蛋憋气。 碧玺还真是个好丫头,嘿嘿一笑点点头,身形一晃,悄没声儿地到了洪御尘身旁那两个随从身后,身法十分诡异,只见她两手一并,那两个随从已经被扔出了窗外,洪御尘还来不及反应,身子也被一带,直直从他两个随从开出来的窗户破洞飞了出去,一众人听到参差不齐的惨叫声才反应过来,纷纷往窗户旁涌去,只见洪公子稳稳当当压在那两个倒霉催的随从身上,嘴里还歪歪唧唧地狼嚎。 “走啦碧玺!”苏思曼低喊了声,碧玺会意,立马回身携了主子也飞身而出。 “碧玺,你干得真是太漂亮了!”在空中看到地上的洪公子那副狼狈样,苏思曼心下大快。 碧玺脸一红,没吱声。 两人在僻静处落下,还没站稳脚跟,就听到一阵低促的笑声。 苏思曼一愣,似乎有点儿耳熟,一时间却又着实记不起来。 循声一望,下巴差点没掉下来:今天真是撞见鬼了,这这这……这兽美男怎么会在这儿啊?!!! ------------ 第二十四章 狭路相逢(1) 更新时间:2012-04-10 见过无耻的,没见过这么无耻的 ------------------------------------------------------------------------------------------- 苏思曼错愕地抬头,一眼瞅见兽美男没个正经地坐在对面宅子的琉璃瓦上,一条腿从檐子上耷拉下来,在空中晃晃悠悠好不自在,胳膊懒散搭在另一条屈着的腿上,作势托着半边脸。银白的月色下,那张原本甚是妖孽的脸半遮半掩下倒是清爽了不少,连唇畔那抹暧昧的笑意看起来也不那么碍眼了。 这次他心情看起来很不错,不像头一回见时老是挤眉毛瞪眼,好像谁欠着他银子似的。不过,不得不承认,这男人的确长得很标致,即便是挤眉毛瞪眼也很养眼。 虽同她在现代时暗恋的程勋学长长着一副一模一样的皮囊,气质上却实在没有半分相似。 一面打量兽美男,苏思曼满心狐疑,脑子里飞快合计着。瞧他悠然自得的模样,似乎是在这儿等着自己。难不成他是一路跟踪着自己么?不,不可能,以碧玺的修为,不至于被人跟踪而完全没有察觉。那只有一种可能了,这厮刚刚肯定也在茶楼上,只是自己没发现,不然他突然出现在这么个僻静的鬼地方当做何解释? “你……你怎么在这儿?!”苏思曼仍是一脸震惊,见鬼,每次见到这厮舌头都打结。 “唔,”兽美男神态甚是轻佻地含糊了一声,从屋顶上跳下来,“上次咱们的事儿不是还没办完嘛,我还惦念着呐,这不,一路追着你到大梁城了。” “……” 苏思曼无语,见过无耻的,没见过这么无耻的,这厮还好意思说?脸皮真比大梁皇宫的宫墙还厚! 看到这陌生男子向主子这边走来,碧玺警惕地注视着他,不动声色将苏思曼护到了身后,手掌已开始在运气,做好了防守的准备。他若是胆敢有心冒犯,定然要他吃些苦头的。 兽美男瞅了瞅碧玺,哧地笑了出来,“呀,这俏丫头就是你说要送我的么?是长得不错嘛,确然比你好看多了。”说着反剪着两手绕到两人身旁,嘴里还夸张地发出啧啧声。 “你少胡说八道!”碧玺美目一嗔,怒斥。 “脾气倒是挺烈,不错,不错。不过话说回来,这事儿是之前你主子替你做主的,却不是我威逼她的。”兽美男唇畔那抹笑意越发张扬开了,笑嘻嘻将目光从碧玺身上又移到了苏思曼身上,“许久不见,公主可是消瘦了不少,可是想我想得太厉害了?” “放屁!”苏思曼听他竟说出这种话来,忍不住爆粗口,脸色也涨得通红,倒不完全是因为发怒的缘故,还因见着这人,自然而然想到了那日的事情。自己跟这厮差点没彻底坦诚相见,尤其自己还对他使了损招儿。她本来极力去忘记这事儿,万没料到今日竟然会与他重逢,结果将那些将忘而未忘之事统统勾了起来,想想也忒……忒难为情了些…… 兽美男嘿嘿笑了两声,并未答言,似乎一眼就勘破了苏思曼心中所想,脸上却并没表现出半丝异样,装模作样的本领显是比苏思曼高明出了不知多少个段数。 “碧玺,咱们回宫!”看兽美男这厮一副无赖形容,苏思曼果断决定闪人。 刚走了没两步,兽美男就伸手挡住了去路。 “公主别急着走嘛,咱们这许久没见,总得叙叙旧不是。”兽美男笑道,脸上却是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跟他那轻佻的语气十分的不合衬。 “你少来这一套,我跟你很熟吗?”苏思曼翻了个白眼。 “唔,俗话不是说,一回生两回熟吗,咱们现在已经是熟人了啊。”兽美男又笑。 苏思曼心里暗暗着急,兽美男这厮八成是来找麻烦的。该不是上回自己下手太重,果真让他成了受美男了吧?一不留神让人断子绝孙,是有点损阴德了,可也是因为一时情急,实属无奈之举,何况是那兽美男冒犯在先的,却也怪不得自己下手黑啊。等等,这会子可不是忏悔的好时机,还是三十六计走为上,赶紧溜! 心动不如行动,苏思曼定了定神,嘴角动了动,一脸的真诚和气状,俩眼睛快眯成一缝儿了:“嘿嘿,美男,我也有许多话要对你说。要不这样吧,我先去方便一下,回头咱们再寻个有情调点儿的地方好好叙叙,你看如何?”语调那叫一个柔婉,真恨不能淌出蜜来。 兽美男听完这话,桃花眼眨了眨,唇角一扬勾出一抹狭促的颠倒众生的笑:“唔,正合我意。我特地来邀公主,早已找了个好地方,离这儿又近,十二分的方便。” 倒!苏思曼算是知道啥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小子,你狠! 正待撕破脸跑路,动作到底是慢了些,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蹿出来几个彪形大汉,四只蒲扇般的大手掌挡在苏思曼面前,因他们手忒长了些,所以看起来姿势十足的客气,倒不像是在拦人,而是正正经经客客气气的邀请。左手边第一个大汉道了声“请”,四只大蒲扇立时让开了一条道儿。 “你们想干什么?!公主,千万别跟他们走!”碧玺一闪身便将苏思曼护在身后,伸手往头上一攒,青丝如云散,一条白得接近透明的软鞭已然紧握在手。碧玺抖落一个鞭花,将苏思曼周身置于自己保护之下。 “绯月?!”兽美男目光紧盯着碧玺手中的软鞭,面上闪过一丝惊诧。 “少废话!让我们走,我还可以饶你们性命,不然,休怪我手下无情!”碧玺秀眉一蹙,撂下了狠话。 “姑娘好胆色,在下佩服。你可知我手下这几个人却也不是等闲之辈,江东四虎的名号姑娘大概也听说过吧?”兽美男神色悠然地踱到近前,似乎并不急着让手下人动手。 碧玺见他这幅模样心头火起,突然一扬手腕,抖出一长卷鞭花想将兽美男困住挟作人质,回手一收,软鞭已然将兽美男紧紧捆缚住。近旁那江东四虎见此情形一窝蜂涌上来救,碧玺左手一扬,数十根银针已急雨般激射而出,一时间将江东四虎困在寥寥数尺范围内。 ------------ 第二十五章 狭路相逢(2) 更新时间:2012-04-10 《十八*摸》,能让姐们更蛋疼点么? ------------------------------------------------------------------------------------------- “公主,快逃!”碧玺侧头对苏思曼急道,一面向后退。 兽美男站着不动,眼睛瞟着碧玺紧握软鞭的手,嘴角噙着抹笑。碧玺退了几步,软鞭已然绷直,兽美男依旧纹丝不动地站着,心中也有几分惊愕,眼前这纨绔子弟竟然武功不弱,下盘功夫也是十分了得。原本还打算困住他当人质,现下看,怕是办不到了。这人完全能轻而易举脱离自己控制。可恨匕首不知什么时候掉了,手无利刃可怎么制得住这家伙?眼前这五个人,自己孤身一人能敌得过么?不管了,先送走公主再说。 “公主,快逃!!!”不同于上一次的恳求,这回语气严厉得不容商量。 苏思曼此时方寸早乱了,可叫她扔下碧玺一个人逃跑,却也不是她的作风。 “碧玺,咱们一块儿走!” 碧玺奋力将苏思曼向后推去,急促地催:“快走啊公主,快走!” 苏思曼被推出老远,一个趔趄扑倒在地,再抬头时,碧玺已经同江东四虎斗在一处,仍不忘递给她一个担忧催促的眼神。苏思曼心知此时想要两人一起逃走是不可能了,自己那点三脚猫的跆拳道防防寻常老百姓还差不多,上回侥幸偷袭兽美男成功,不过是趁他毫无防备,这次他肯定心有提防的,再难得手。现如今只有她逃出去,才能搬救兵来救碧玺。 顾不得膝盖和手上的擦伤,苏思曼很快爬起来,不料刚跑了不出十几米,就撞到一堵肉墙,正是兽美男。 此时的苏思曼真真是对古人的轻功恨得咬牙切齿,一口气不上不下憋在喉咙里,差点没将她气炸了。 “我都这么诚心地邀请公主,公主何必跟我客气呢。没伤着吧?我看看。”兽美男不等苏思曼拒绝,已经自作主张捉住了她两只白白的肉肉的小手,将手掌翻过来看。“了不得,都出血了,公主还是随我一同走吧,回头我给公主处理一下,这么漂亮的手留下伤疤就不好了。”放下苏思曼两手,又扭头对那边缠打在一团的几个人高声喊道,“你们几个都给我停手!过来!” 碧玺早已看见主子被擒,哪里还有心思恋战,凌空一跃跳出了打斗圈,急速向这边奔来。 *** “公主,天都快亮了,唉……唉……”碧玺从窗户边转回来,满面担忧,不住地叹气。 “碧玺,你别走来走去,你都走了一夜了,我眼睛都被你晃花了。”苏思曼耷拉着的脑袋伏在桌子上,也是一脸无精打采。 被兽美男,不对,是仲晔离带到秦月楼一间厢房里,外面守着那四个彪形大汉,不得不说,仲晔离真是个可恨的家伙,竟然连窗户外面都派人守着。仲晔离就在隔壁房间里跟那头牌莲花姑娘风流快活。莺莺燕燕们一直没消停过,淫词艳曲更是不绝于耳,最绝的是苏思曼还真听到了曾经在某本书里描写过的《十八*摸》,那缠绵哀怨的小曲儿听得苏思曼没蛋也疼啊。 苏思曼已经在心里将仲晔离祖宗十八代都诅咒遍了,唉,时间真难打发,长夜漫漫,耳朵里还有这么多噪音,真是烦不胜烦。你说那些吃饱没事干的人咋就那么多精力,折腾了一夜了都!听那厢震天响的动静,苏思曼想到自己之前竟然误认为某人被自己摧残成了东方不败,为此还为那本该杀千刀的混蛋忏悔了那么一小会子,就气不打一处来。于是苏思曼决定从海底单细胞生物开始到恐龙再到猿猴再到……将可能成为仲晔离家祖先的一切生物统统诅咒了一遍,总算天色大亮了。 这一夜可算是苏思曼活这么大,过得最漫长,最难捱的了。 苏思曼刚刚打了个哈欠,就听到外面有敲门声,碧玺很快去开了门。 是个十三四岁,模样十分清秀可人的小丫头,神色有些怯怯的,一双大眼睛低垂着,长长的细密的睫毛生动地轻颤。倒是个招人喜欢的丫头。 “请两位姑娘更衣。”小孩声音不大,却很清晰。 碧玺将她手中托盘里的衣服拿起来看了看,有些奇怪:“怎么是男装?” “奴婢不知。”小丫头道,大眼睛飞快地抬了一下,却不是看的问话的碧玺,而是一旁已经站立起身的苏思曼。 “吩咐你送衣服的人,有没有说什么?”碧玺又问。 “只说换好装束就送两位姑娘出去。” “知道了,你退下吧。”碧玺接过托盘,遣走了小丫头后马上将门关上。 “这是什么意思?我们身上衣服好好的,为什么要换?”苏思曼一头雾水。 “奴婢也不知,不过其中定有蹊跷,公主切莫穿……” 碧玺话还未说完,就被外面传来的懒懒散散的声音打断了。 “唔,公主还是换了的好。不然怕是走不出这秦月楼。” 苏思曼碧玺两人对望一眼,心下越发觉得有鬼,却也没有法子,只得换了行头。 换好衣服,又来了个丫头送来茶水点心。主仆俩实是没胃口,食不知味。 刚刚用过早饭,门嘎吱一声响,被人推开了。仲晔离一张颠倒众生的笑脸看得苏思曼心火顿生。 “衣服装扮也换了,该放我们走了吧?”苏思曼上前一把抓住他前襟,颇有气势。 “公主待我也忒亲热了些,一见面就这么……”仲晔离伸手将苏思曼的两只小爪子拿下来,嬉皮笑脸道,“我这不是特意来请公主么?”说完收敛了浪荡的模样,正经伸手往门边一引:“公主,请!” 苏思曼有些吃不准,停了半晌没动。仲晔离不嫌累地保持着邀约的姿势,脸上多了丝笑意,看起来跟他常挂在脸上的笑不同,竟有几分纯粹。 苏思曼没再犹豫,缓缓挪步向外走,到了门口,见夜里看守的江东四虎已然不见踪影,总算宽了心。 一身男装的苏思曼倒是颇有几分英气的,下楼时引得那些刚刚从房间里出来的花枝招展的姑娘们一阵窃窃私语。碧玺紧紧跟在她身后,戒备着四周。结果一路下来并未遇到任何阻拦。 到了秦月楼门口,苏思曼却彻底傻眼了。 ------------ 第二十六章 狗屎运当头 更新时间:2012-04-11 杀千刀的,太子他们怎么会在这儿? ------------------------------------------------------------------------------------------- 刚刚走到秦月楼门口,苏思曼就被大门外那两个人唬了一大跳,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没一屁股坐到地上去。 竟是太子梁少钧和左将军蠡垣!一白一黑两匹骏马好不登对。见到苏思曼,蠡垣利落地一翻身,下了马,低头鞠了个躬。 苏思曼哪有心思理会他,低头看看自己身上这身男装,还有手里倜傥地捏的那把折扇,一副风流浪荡的模样。这会儿苏思曼大概明白仲晔离为何要她穿男装了,堂堂大梁国太子妃竟然女扮男装逛花楼,还被老公抓个现行,可不是败坏皇家名声么?!回去还有得好果子吃么?! 杀千刀的,他们怎么会在这儿?!蹊跷!肯定有猫腻,自己这回算是栽了! 苏思曼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了,手里那把折扇“啪”地坠到了地上。抬头心虚看她老公,只是梁少钧苍白着一张脸,喜怒不明的眸子里瞧不出任何情绪,她拿不准他到底是个什么态度。还好梁少钧只带了蠡垣一人,没有兴师动众,不然,当朝太子妃逛窑子的丑事铁定立马传得满天飞。 对于梁少钧的突然出现,苏思曼半点头绪也没有,头脑在短路了0.01秒后飞快地思索起对策来。只见苏思曼突然咧嘴一笑,边嚷嚷着“相公,相公”,边撒腿往梁少钧这边奔来。不料跑下台阶时脚底踩空,直直跌了个狗啃屎,脸朝下跟大地来了个亲密接触。苏思曼摸摸自己磕了大包的额头,一眼瞥见昨晚擦伤的手掌又沁出了点点血迹,心中不禁叫苦不迭,装傻子也忒不容易了,还得使上苦肉计打配合,着实不是人干的。 她赖在地上不肯动,哇哇干嚎起来,不管梁少钧信不信,她得把戏做足啊。边嚎边暗暗掐自己,一面想着现代的父母以及自己穿越过来后诸多的倒霉事儿,眼泪也稀里哗啦下来了,哭得那叫一个情真意切。本来只是为了装傻装得更逼真些,没想到真真一回想起这些事情,情绪却真的有些控制不住。 梁少钧面无表情看着仍趴在地上的苏思曼,一语不发,依旧四平八稳坐在他那匹一根杂毛也找不出的白马上。 碧玺绞着手紧张关注着太子的面部表情,没想到他竟是如此无动于衷,低敛了眉目箭步上前,蹲身去扶主子。 苏思曼用衣袖擦了把泪,挣开碧玺,指着秦月楼呜呜咽咽道:“相公,里面有个坏哥哥,把我绑到这里,呜呜,里面还有好多漂亮姐姐都笑话我,呜呜……你去打他们好不好?他们都是坏人!都欺负红杏!呜呜呜……”说到“红杏”两字时,苏思曼自己都简直要吐了。(哎哎,苏思曼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这模样让人真的很蛋疼!) 梁少钧浓眉紧蹙,沉声问:“知道绑架你的是谁吗?” “是个很好看的哥哥,很好看很好看……”苏思曼答得牛头不对马嘴,又抽抽嗒嗒抹了把泪,打定了主意装傻到底,傻子哪能知道绑架她的是何许人啊,一说准露馅! 梁少钧眉头蹙得更深,眼睛似乎在看苏思曼,又似乎没在看她,眼神有些飘忽不可捉摸,原本苍白的脸色似乎更白了几分。 一直站在旁边没说话的蠡垣这时压低了声音,仰头对梁少钧道:“主上,还是先回去吧。” 的确,在这闹市大街上算个什么事,有失皇家体面。周围可已经聚集了那么三五个看热闹的人了。 梁少钧点点头。 蠡垣看看太子,又看看已经坐起来,但是仍是一屁股坐着没起来的苏思曼,沉默着牵了马向她走来。 “夫人,该回去了。”蠡垣用眼神向碧玺示意将苏思曼扶起来,“请上马。” 到了这一步,苏思曼不得已在碧玺搀扶下起身,慢吞吞挪着步子。她没骑过马,心里多少有些怯意,伸手抓着马鞍,半天不肯动弹。 “夫人?”蠡垣脸上带了丝疑惑。 “我……我不会……骑马……”苏思曼讪讪的,抓着马鞍的手松开来,有点不好意思。 “这马性情温和,夫人别怕。坐上去拉紧缰绳便可。”蠡垣说着一撩衣袍下摆,微微侧身半蹲下。 这意思苏思曼懂,是让她踩着他上马。苏思曼心中仍是有些犹豫,偷偷看向梁少钧,他已经调转了马头,是以她看不到他的表情。 虽有些无奈,苏思曼也只能硬着头皮抬腿准备模仿树袋熊的姿势爬上马背。不想过于紧张,本来要抓马鞍的手却抓到马鬃上去了,那马吃痛,连连后退了几步,苏思曼惊恐下慌忙撒了手。本以为这回要换屁股跟大地亲密接触了,预料中的疼痛却并未到来,多亏了蠡垣眼疾手快伸手托住了她的背,右手拎着她腰带往上一送,苏思曼身子便稳稳当当扑到马背上了。虽是有惊无险,却也把苏思曼吓出了一身冷汗。 苏思曼脸紧贴着马背,死死抱住马脖子不肯松手,果然是一副熊抱(包)模样。 就这样,一身男装英气勃勃的苏思曼以狗熊十足的模样趴在马背上,蠡垣牵着缰绳,碧玺跟在一旁,梁少钧器宇轩昂骑着高头大马,几人一同向皇宫方向行去。 渐渐离了闹市区,行人稀少,远远已经能看到雄伟的宫墙。 苏思曼隐隐感觉到那股熟悉的疼痛开始向四肢百骸慢慢散开,如蚁噬,手脚开始麻木,完全使不上劲儿,整个人咕咚一声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嗜血蛊如期发作了。 脑袋撞上地面的那一刹,疼痛像突然崩断的弦猛地爆发,连那一根根最细的神经末梢都感觉到了刺骨的痛,身体痛得好像要炸开,血管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游动,在噬咬,在叫嚣,在摧毁……苏思曼弯曲着身子,抱着头直打滚,嘴里断断续续地呻吟着。 “痛……痛……” “公主!公主!”碧玺带着哭腔大喊,不住摇着苏思曼。 “怎么了?”蠡垣听到响动大吃一惊,返身急急问道。 “公主的蛊毒发作了……” 原本已经在前面好几丈远的梁少钧听得这话,身子微微一僵,须臾调转马头,一夹马腹迅速返回。看她痛得冷汗如雨满地打滚,他呆了呆,原本苍白平静的脸上隐隐有丝震动,旋即又闪过一丝类似于厌恶痛恨的神色,他翻身跳下马,沉声向蠡垣吩咐道:“去近旁弄辆马车来,另外再给她们弄两身衣裳。” 梁少钧走近,在离苏思曼不到两尺的地方停住。这时他才发现她额头上开始有淡红的血如潺潺的小溪缓缓流淌下来,她无力垂着的手接触的衣衫也氤氤氲氲。 他感到一阵强烈的恶心。 梁少钧垂下眼睛看着青石地面,可那股血腥味仍是源源不断传进他鼻子里,他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翻涌。她断断续续的呼痛声也让他无法忽视。梁少钧脑中一时记起了许多事,压抑的愤怒和屈辱令他胸中犹如烈火焚烧,脸色煞白。 可是当他看到她痛得整个人都散了神一般,他猛然间好像挨了一记闷棍,心里某处有什么东西被勾起来了,他觉得她也可怜。 只是眼下的情形,他有些茫然,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能做什么。 碧玺看着他脸上如云起如雾散的波谲起伏,不知为何心里暗暗有些害怕,将苏思曼紧紧抱在怀里。 梁少钧缓缓蹲下身,拿起苏思曼那只低垂在地的左手,沿着指尖流下的淡红血液已经在青石板上聚成了一小滩。他将她手掌翻过来,看到她掌心擦破皮的地方源源不断有鲜血涌出。 “很疼吧?”他忽道,好像自言自语,又好像是在对手的主人说。 苏思曼身上虽然痛得狠,心里却还清楚。勉强打起精神来看他,简直不信他会突然间关心自己。 “若是痛得狠了,便咬着我的手。”说着他果然将手伸到了她唇边,他的脸色颇郑重,绝不是开玩笑。 苏思曼彻底懵了。 本想矜持一下,不想下一秒疼痛变本加厉汹涌袭来,她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张嘴咬住了他裸露在外的手腕。 苏思曼模模糊糊想到,罢了,就当是报了成亲那日他给她难堪的一箭之仇吧……如此一想,便也觉心安理得了。 碧玺傻在一旁,心里替主子捏了把汗:主子诶,眼前这人可是太子啊,你咋就把他的手当鸡腿这么咬着,咬什么不好,怎么能咬他啊……回头算起账来,咱吃罪不起啊……早知道就该把我的手给你咬着,您要嫌我手上肉太少,咬脸也成啊…… 无语望苍天,捶地…… 不多时蠡垣赶了马车回来,梁少钧将苏思曼抱进马车,将碧玺也叫进来,吩咐她帮苏思曼换成女装。等苏思曼和碧玺两人都换好衣服后,太子骑着马,蠡垣赶着马车急急向皇宫赶去。 顺利回了霄凌宫,梁少钧亲自将苏思曼送回了储香阁。 ------------ 第二十七章 反常的太子 更新时间:2012-04-13 太子最近的表现绝对反常,绝对! ------------------------------------------------------------------------------------------- 因苏思曼蛊毒发作,根本连路都走不了,所以进储香阁时,便是一直由梁少钧抱着的。 开门的香儿看着这一幕,眼珠子差点没掉下来。 于是乎,失踪一夜的,一直失宠遭人白眼的傻瓜太子妃迅速成了东宫里一个传奇,这消息也以风吹柳絮般的速度开始向外蔓延。 储香阁的宫女太监开始还暗地里纷纷在揣测太子妃是不是给太子下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不然,以太子的品位,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跟她那啥啥的,还抱她回来?这不见鬼了么?!不过话说回来,不管太子跟太子妃这事是怎么弄的,总之大家亲眼看见太子是抱着主子回来的,可见太子对待太子妃的态度那可是从地下直窜到了天上,指不定主子就要得宠了,储香阁的奴才都欢天喜地,伺候苏思曼也格外殷勤了。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欢天喜地的,比如香儿。 对于太子的反常举动,香儿是百思不得其解,还颇有点愤愤不平呢。你想,这太子妃要模样没模样,要身材没身材,还是个傻子外加病秧子,她有什么好,有什么值得太子对她另眼相看的?就连冯良娣,那么受宠的人儿,太子也没在众目睽睽之下抱她进屋啊! 如今苏思曼二十四小时全天候有人伺候着,这些个奴才们个顶个儿地想巴结她呢。对于这突如其来的殷勤,苏思曼心里自然有数,暗暗在心里不知道自嘲了多少回。不过她并没心思去关注这事,她心里装着更重要的事呢,更让人焦心,忐忑,又不能自控的事。 在回宫后的初初几天里都十分忐忑,生怕自己偷跑出宫以及那些乌七八糟的事儿被抖落出去,简直惶惶不可终日。心理上的担惊受怕加上身体上的苦楚,沉重的压力一度几乎要压垮她。 好在梁少钧这段时日间或来看望她,从他举止神态间瞧不出什么异常.虽然每次来都只是坐坐就走,几乎也不多说话,却也着实看不出他已将她的糗事爆出去的迹象。这让苏思曼渐渐放松了心情,虽不敢直接问他,她的直觉告诉她:他这次大约会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宫女太监们在那嚼的舌根连她这个卧病在床的人都知道了,他肯定也知道,既没出面澄清,也没对她表现出疏远,反而比从前关心她,这态度表明什么,苏思曼心里跟明镜似的。他肯定是想将这事掩过去。 虽不知梁少钧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不知道为何他会帮她隐瞒,但是只要结果是对自己有利的,她现在才没心思关注他的理由呢。只要能隐瞒过去,她就谢天谢地了。 他近来对她这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的态度,她全然没个头绪,着实是心里有些没底,隐隐觉着有什么事,偏偏又弄不清,只能暗暗祈祷不要出什么乱子。 太子的这些举动自然让储香阁上下又有了茶余饭后的谈资。都说主子要走大运了。虽然主子还病着,奴才们脸上却颇见喜色。 只有碧玺每日里忧心忡忡,主子的状态一日不如一日,她是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减肥的恶果在此时变本加厉地体现出来了,苏思曼孱弱的身体几乎经受不住这番折磨。 苏思曼发病的日子仍有十来天,虽然李太医每日及时来给她放血,她还是很难受。从前只要放了血就会好受许多,这次却似乎不大顶用,流出的血不太多,血色也很是稀淡。后面几日连放血都流不连贯,只一滴滴地缓慢掉落。 为了促成血液生成,李太医破例让她在病期里吃了许多补血的药物,催血的效果虽是极好,对她身体的危害却也极大,每每喝一碗药要吐出来一半,身体剧烈的痉挛已经让她连呼痛的力气都没有了。从前发病虽也痛得生不如死,却万分不及这次。尤其到后面几天,她已经完全失去了知觉,陷入了休克状态。 李太医看着脸白如纸的太子妃,暗暗摇头:自己这是在造孽啊……谁料得到嗜血蛊竟是如此厉害,能将一个人折磨得生死不能!身为医者,本当救人,可自己……终究还是事事由人不由己,堪堪可恨! “李太医,她怎样了?” 夜都已经深了,太子却不声不响出现在这里,屋里随侍的宫女都十分吃惊,唯独李太医似乎未觉有什么不妥,只沉声答道:“太子妃的情况不大好,已经休克了。” “她……什么时候能醒过来?”梁少钧五指无意识地紧握成拳,指节微微有些泛白。 “恕微臣无能,不能给出确定的日期,或许蛊毒发作完便会醒,或许……更久些。她身子太虚……” “你好生医她,千万不能让她死!”他转过头不敢看病榻上那死人一般的面容,声音里突然带了丝怒火,只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怒气是对谁,自己?李太医?还是她? 他感觉这充满血腥气的屋子里他呆不下去了,多待片刻都是折磨,所以在说完那句话后,迅速离开了储香阁。如果可能的话,他这辈子都不想再踏入这个鬼地方! 这夜梁少钧离开储香阁后,去了许久没去的清漪轩。三更已过,冯婉婉早睡下了。听得香织报说是太子来了,这才急急忙忙更衣出迎。她对于他的反常举动心里也好生疑惑,从他身上那股血腥味可以猜出他刚从哪里出来。所以她没多问,他要喝酒,她便马上吩咐厨房弄几个下酒菜,亲自为他斟酒。 梁少钧不言语,只低头喝闷酒。一杯一杯似不过瘾,直接叫人上坛装酒。 冯婉婉劝不住他,只能任他放纵狂饮。临天亮时,那一地的空坛子,看得她心惊。他已经趴在桌上醉得人事不省,只有从紧蹙的眉头和苍白的脸色,才能看出他内心遭受的折磨。 以她对他的了解,他是不可能为了一个女人如此痛苦的,那到底是什么?她不知,也猜不透。 ------------ 第二十八章 一对病秧子 更新时间:2012-04-13 原来太子也是个弱不禁风的角儿 ------------------------------------------------------------------------------------------- 苏思曼一动不动躺着,除了还有丝气息,简直同死人无异。李太医想尽办法医治,却也仍是无法使她苏醒。 储香阁的奴才们好不容易觉着扬眉吐气了,不巧主子这么不济,好像消受不起啊,没准快挂了,所以一个两个原本喜笑颜开的脸上也晦暗了不少。对于主子这次能不能缓过劲儿来,连李太医都不能确定,他们当然就更没辙了,只能暗地里扼腕叹息,唉,福薄的主子啊…… 碧玺是日夜不离地守在苏思曼床边,自她陷入休克后的这些日子就没好好合过眼。 太子自那夜离去后,也风邪侵体,病倒在床,甚至连朝会都参加不了,想来病得也不轻。李太医两头奔波,忙得焦头烂额。幸好有冯婉婉把持着局面,不然东宫上上下下肯定完全乱套了。 皇后日夜守在太子的寝殿,看着躺在床上面色惨白,额上虚汗直冒的太子,心中焦躁不已。朝堂上也出了大乱子,重臣失踪,她本还想跟太子商议,哪料得到他却偏偏在此时病倒,还一病不起……唉,大抵真是祸不单行。 就在前两天,太子近来突然善待太子妃,以及他众目睽睽之下作出的荒唐之举,也传到了皇后的耳朵里。她刚开始还不信,她的这个儿子怎么可能看得上那样的太子妃?后来亲自问了冯良娣,从冯良娣有些支支吾吾的只言片语中证实了太子近来的确在对待太子妃的问题上,发生了巨大变化。皇后在震惊之余又十分担忧,立即便亲临东宫,质问太子是否跟太子妃已经行了圆房之礼,太子只淡淡回复了一句:“儿臣与她本就是夫妇,早晚有一日也需如此,母后又何须多虑。”她为他这句温文得简直看不出半分抗拒的话气得当场扬手抽了他一耳光,此后他虽也每日都如常来请安,却连话都不愿多说一句,完事便立即离开。为此皇后心中也十分不好受,不想才隔了几天就传来太子病倒的消息。皇后早将之前的不愉快忘得一干二净,连政治上的大事都暂时撇到了一边,日夜守在太子床前,只盼着他早日好起来。 可怜慈母心哪。 入夜了,李太医再次来太子寝殿中替他把脉,看到皇后斜靠在太子床边的软榻上支着额打盹儿,几日不曾好好整理仪容,面上倒是添了几分苍老,显得十分憔悴。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李太医跪在五尺远的地方,一连唤了好几声。 “李太医,你来了啊,免礼,快快请起!”皇后很快惊醒,声音中掩不住淡淡的疲累。 “谢皇后娘娘。”李太医挽了药箱站起身,坐到宫女为他搬来的小凳上开始为太子把脉。 不过短短的片刻时光,皇后的目光就在太子和李太医身上来来回回了不下几十回,心中定然是十分担忧。 “皇儿情况如何?”李太医刚刚放下太子的手,她就急切问道。 “唉,还是没什么起色啊。”李太医面色有些沉重。 “之前李太医不是说皇儿体内的毒已经解了许多了吗?怎么会没有起色?不可能!”皇后紧紧抓着身上的薄毯,目光中全是难以置信。 “微臣无能,请皇后娘娘责罚。”李太医面如土色,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你起来。”皇后凤目微闭,长叹了一声,面色也黯淡下来,“你好好说说,皇儿的身体怎么样了?能不能好起来?太子妃那边的情况又如何?” “太子近来急火攻心,发病前又喝了烈酒,加上邪风侵体,此次发病来势汹汹,比之前任何一次都厉害。另外又缺乏有效的药引,一时半会怕是难以好起来……太子妃的情况不大乐观,一直昏迷着,身体也十分虚弱。之前给她服的催血剂药性太猛烈,只怕对太子妃身体的损害很大,日后花个三年五载也不定能调理好。是微臣无能,若是太子妃真出了什么意外,只怕……咳……” 听到这番话,皇后心乱如麻,将素日的谨然庄重全都抛却,失仪地一把紧紧抓住李太医的手,语气恳切得近于哀求:“嘉祥,你说的,我都知道。我也知道你尽了力,可是,你一定要救救他们,宫里这么多御医,我只信得过你一人。除了你,也没人能救他们。钧儿是我的命,昔日容妃姐姐离世已使我悲痛万分,若钧儿再弃我而去,我还怎么活得下去……上天无好生之德,累得钧儿年少即命途多舛,是我这个做母后的对不起他,让他这些年遭了那么多罪。如今他太子之位才刚坐稳,身子正是好转的时候,怎的生出了这样的祸端。他如今这样好的年纪,正是有作为的时候,我真愿意此时躺在病床上的是我自己,而不是他……”说到后面时,外人眼里一向严厉的皇后竟已是泣不成声,掩面痛哭不止。 若是此时此景太子能亲见,不知心中会不会有所触动。只可惜他昏昏沉沉躺着,并无知觉。 “娘娘……”李太医深受感动,本想出言安慰,一时竟找不出合适的词。身为医者却无能为力的挫败让他倍觉心堵。“娘娘切莫伤心,微臣再想想办法,一定尽力医治。太子殿下洪福齐天,那么多的劫难都过来了,这一次也定能安然无恙。倒是皇后娘娘要好好保重身子,您已经守在这里这么多天了,面色已是十分憔悴。您既要照顾殿下,又要兼顾前朝,如今夏大人失踪,还有许多事等着您处理。皇后娘娘内外都要操心,更要照顾好自己啊。您要是也病倒了,谁来稳固太子爷这宝座……” “唉――你说的也在理,我也确实有些倦了,便回宫去。这里就交给你了,嘉祥,拜托了。” “请娘娘放心,微臣一定尽心尽力。” ------------ 第二十九章 黄粱一梦(1) 更新时间:2012-04-14 见鬼,这到底是什么地方,怎么这么古怪 ------------------------------------------------------------------------------------------- 皇后看了看面色惨淡毫无知觉躺着的太子,黯然叹气,缓缓起身,才从屏风后面绕出来,忽然一眼瞥见门边一片淡雅素丽的浅粉裙角,飞快不见了。皇后立时警觉起来,当下便疾步追出门外。 “儿臣给母后请安。”一个软软糯糯的声音响起,正是冯绾绾。 皇后见她毕恭毕敬的请安,面上已恢复往日的肃然庄重,沉声道:“免礼,起来吧。这么晚了还来这里作甚?来了多久了?” “呃……儿臣刚刚才到的……有些放心不下殿下,又想到母后连日来一直守着,定然十分辛苦,正想来劝母后回宫,由儿臣来陪着殿下……”冯绾绾低垂着眼眸,低低回答。 “难得你有这份心,进去吧,好好照顾钧儿。”皇后脸色缓和下来,柔声吩咐。 皇后才走了几步,就见皇太后在一众宫女太监的簇拥下从廊子后面绕出来。 “参见母后!”“参见皇祖母!”两声几乎是一同响起。 “都平身吧。”太后看着皇后的目光颇有几分气恼,只瞧了她一眼,便移开了目光。 “已经这么晚了,母后怎么不在宫里好好歇着,万一生出什么好歹来可如何是好……” 皇后话还没说完,就被太后抢白了一通,“你就是巴望着哀家生出个什么意外来才好吧?哀家可怜的皇孙,就是有你这样的母后才会变成今日这般模样!他要是真生出个什么好歹,哀家绝不会放过你!你快走,哀家瞧着你就不舒服。绾儿,咱们进去。”皇太后剜了皇后一眼,将手伸向冯绾绾。冯绾绾屈膝再次向皇后施了一礼,这才小心翼翼搀扶着太后进屋。 可怜皇后憔悴的脸上,写满了愤然与屈辱,两手紧攥着凤裙下摆,染着蔻丹的坚硬指甲深深嵌入皮肉里,指节处已然泛白。这么多年,无论自己如何讨好,太后仍是如此不待见。纵然从前有做错事,原以为这么多年的谦恭孝顺,总能慢慢弥补,原来却仍是于事无补!太后如此决绝,竟是一点机会都不肯给么?!如果一切可以重来,或许……可惜,可恨,这世上没有如果,可恨,可惜…… “娘娘,切莫伤了凤体,太后娘娘的性子您也知道……我们还是回宫吧。”身旁的贴身侍女低声劝道。 “嗯,回宫,回宫……”皇后无意识重复了一遍,在侍女搀扶下才跌跌撞撞回了嘉恒殿。 *** 苏思曼昏昏沉沉躺在床上,身体虽动弹不得,头脑里去似乎接连不断地在做梦。梦里的一切都不像世俗凡尘中喧闹繁杂,仙山云海,雾霭绵绵,大约便是凡人心向而往之的仙界极乐之地吧。自己乘云御风而行,耳际鸾凤和鸣,周身仙气袅袅。放眼四望,一个人影也没有,却隐隐有钟鸣鼎和之声,却不晓具体是从何方传来。 她就这么乘云御风不知行了多久,心中隐隐约约有个急躁的声音在催:别腾云驾雾了,赶紧换个场景啊,御风而行的赶脚虽好,总是一个人却也够怪诞,怪无聊。虽心里急躁,梦里却是半点不由己,仍是慢悠悠地行着,周围不见半个人影,丝丝凉风仿佛就在耳畔,那感受,端的不是一般的真切。 终于连梦里的苏思曼都要扛不住要深入昏睡的时候,画面一转,一座缭绕着白雾的仙山出现在眼前。 可把梦里的苏思曼激动了好一把,瞧着那仙山造型奇特瑰丽,完全是悬浮在半空中,四处还都是绿莹莹的水。怎么自己一眨眼到海上了,还是腾空悠哉游哉站着,竟奇迹般地没掉到水里去,梦里果然神奇。苏思曼暗暗琢磨着,自己能不能见着神仙呢? 就在她低头琢磨的当儿,忽然听到一个吃惊的声音:“十七师兄,你回来了?!”语中兴奋之情不用揣测便可明了。 苏思曼也吃了一惊,忙扭头去看说话之人,见是个穿白衣服,头扎白巾,模样十分可人的小青年,不禁奇道:“小兄弟,你认错人了吧,我可不是你师兄,我明明是个女的。再说了,我也不认识你啊。对了,我问你啊,这里是什么地方呀?” “长锦眼拙,大抵是认错了人,还望施主原谅。此处乃是玉昆山。”小青年俊俏的脸上似乎有些失望。 “原来不是什么仙境啊。”苏思曼嘟哝,也是一脸失望。“那我不打扰了啊,再到别处转转。” 说着便动身往西去了,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是要去哪里。小青年满脸狐疑得瞅着她渐渐远去的背影,神情十分古怪。 一路向西,四处寂静,连先前隐隐能闻到的鼎乐之声也消弭隐迹,苏思曼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好像有些熟悉,又有些恐惧。向下一张望,脚底浮云逆转,电闪雷鸣,好不吓人。到底是什么鬼地方,如此诡异,苏思曼是彻底糊涂了。再向上看,完全又是另一片天地,浮日蔼蔼,祥光普照,天边五彩的云朵后似乎隐隐有什么在走动,先看到的是一簇瑰丽的羽翎,霞光般耀眼,蓝中透红,红中朔金,隐隐有“格拉格拉”嘹亮洪音穿破云层传来,声音脆烈,犹如击石迸发之音。这怪鸟的神秘面纱也在浮云游动之际渐渐被揭去,乃是两只独脚巨鸟,脚下火光炎炎,竟是踩在烈焰之上。翅膀贴近身躯的地方似乎还系着金光闪闪的链子,那链子连着一辆鎏金耀光的车子,看起来威风富贵之极。片刻不到的功夫浮云流散,那华丽的车架也杳无踪迹。 苏思曼停在那里,看得瞠目结舌。那独脚巨鸟分明是《山海经》记载的上古神鸟毕方鸟无疑,没想到自己竟然会亲眼见着。据说毕方鸟乃是天帝的坐骑,如此说来,刚刚烈火莹莹祥云芊芊之中过去的那位,竟然是……是玉皇大帝?难道,难道自己真的是在九重天上? 还没从震惊中缓过神儿来,突然听到有人大叫起来。 “他他他他……他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分明是鹤半仙的声音! 苏思曼就这么一回头,看到一脸震惊的鹤半仙和一个和蔼可亲的老头儿。还来不及打招呼,脚底下一虚,彩云朵朵在眼前狂乱地飞,白日里金星乱窜,耳畔风声赫赫。惨了惨了,不会就这么摔死了吧…… 这念头苦逼地在苏思曼脑海里闪过,她便啥也不知道了。 ------------ 第三十章 黄粱一梦(2) 更新时间:2012-04-14 亲,鹤半仙坑的不是爹,是你哟,苏思曼 ------------------------------------------------------------------------------------------- 苏思曼又堕入了无边的黑暗里,世界悄无声息。 她在黑暗里不知道呆了多久,终于眼睛被什么刺激着缓缓睁开来,眼前是一团白光,苏思曼下意识伸手挡住眼,缓了好一阵才适应地将手移开,便看到光影中似乎有个人,正是鹤半仙。 鹤半仙见她醒过来,鹤发童颜的一张脸笑得皱纹疙瘩挤了一团,奇怪之前跟他在一起的老头儿却没看到。 “你可算醒喽,小姑奶奶,你去哪里不好,怎么跑九重天上去了?要是让天帝见着你还不坏事啊!”鹤半仙一脸谢天谢地的表情,又是高兴又是埋怨。 “我真上了九重天上了?”苏思曼一脸激动得要跳起来的神情,一个鲤鱼打挺就翻身起来了,奇怪,怎么借力时摸到的东西,触感十分熟悉,貌似,是被子?低头一看,可不是,自己这不正坐在储香阁寝宫里的床上么? “我说你啊,真爱折腾,没事乱跑个什么劲,幸好没叫天帝瞧见你,不然啊,你这可是犯戒,要额外受罚的!”鹤半仙一脸严肃。 不知怎的,苏思曼一瞧见他却想笑,他越是严肃,她就越想笑。 “嘿,你还笑!”鹤半仙一脸晦气。 “好了好了,我不笑了。到底怎么回事啊?我不是在生病么,怎么又上九重天上去了?还有啊,那个什么玉什么山的小道士怎么管我叫师兄啊?你赶紧给我说说清楚。”苏思曼来了兴致,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她心里乐呵着呢,没想到自己跟异世这么有缘,不单单穿越了,还有幸去九重天上走一遭,虽没遇到什么特别令人啧啧称奇的事,不过也算开了一番眼界不是。 “你擅闯天界已属犯戒,小仙我也不追究了。至于其他的事,天机不可泄露,小仙无可奉告!”鹤半仙答得是斩钉截铁,丝毫不容转圜。 “你这老头,好生无趣!”苏思曼气鼓鼓瞪了他一眼,转头置气地不再理他。 为什么苏思曼第二次见鹤半仙时全然没有了初次见时的尊敬恭谨呢?好歹鹤半仙也是个仙啊,不对,是个半仙。按说凡人对神仙都是心存敬意的不是?不过实在是没法子,某人如今心中对某神仙怨念深着哪,想想某苦逼自从穿越以来倒霉事一箩筐,从未间断过,睁眼看到某神仙的那一刻没直接扑上去揍人,已经算是很有淑女风度了。 “哪,这个给你。”鹤半仙突然将手伸到苏思曼眼皮子底下,递来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苏思曼低头瞅瞅鹤半仙手掌心那颗灰色暗淡的珠子,有些疑惑。 “镇魂珠,我耗费了多少口舌才从司命星君那个老家伙手里借来的,你可要保管好啊,随身带着,睡觉的时候也别摘下来。” 话音未落,就见鹤半仙抬手一指,暗光闪处,苏思曼只觉脖子上一凉,那珠子已挂于颈项间。苏思曼骇然,伸手就想把那珠子扯下来,谁知那头发丝似的细链无论她怎么使力也扯不断,更弄不开。 苏思曼不禁大怒:“我才不要什么镇魂珠,你要镇着我的魂做什么?!死老头,快给我拿下来!” “戴着多好看啊,你就别扯了,反正这一时半会也弄不下来的。再说了,你有了这镇魂珠,便也随时可以跟我联系了,多方便啊。”鹤半仙捋着胡子笑眯眯道,脸上是苏思曼熟悉的狐狸似的狡猾神情。 这死神仙!苏思曼心中暗骂。 鹤半仙似乎能听到她的心声,笑道:“你骂我也没用,小仙也不是自愿领这差事的。反正啊,时机一到,咒语自除,你也就一切都明白了。” “哼!”苏思曼气呼呼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忽地想起来什么,一把扯住鹤半仙衣袖,“快告诉我回现代的咒语!” “什么回现代的咒语?”鹤半仙一脸摸不着门道的迷糊样。 “就是你当初送我穿越时告诉我的那个什么咒啊,再教教我。” “噢噢――你说那个咒啊!”鹤半仙好像恍然大悟似的一拍自己脑袋,“我忘记了!” 苏思曼脸上立时晴转多云,苦着脸道:“你骗人!你肯定记得!” “哎哎……我……我还真不记得了……”鹤半仙也是一副苦瓜脸,“我说你好好在古代呆着不好吗,要那咒语干嘛呀?” “老娘要回去!在这古代待腻歪了!再说了,你给我安排的这个肉身倒霉透顶,老娘不干了,不穿了,要回去!”说到这里苏思曼有些激愤,真特么神奇了,明明自己不是在生病么,怎么还有力气吼架?哎呦,这个先撇一边,反正先回现代再说。在这古代老公不疼婆婆不爱的,肉身又不好看,完全没有沾草撼树的资本,要财运没财运,要桃花运没桃花运,要说真招什么运,也就只剩下狗屎运了。比自己在现代时不知道倒霉衰催多少倍嘞,啥好处没捞着,反倒是惹了一身麻烦,百分百的赔本儿,老娘可要撂挑子不干了! “怎么就倒霉了,你这不是要当公主么,我不单让你当了公主,还让你当了太子妃咧!再说了,你这一世不是来享福的,是……哎!我不跟你说这么多了,天机不可泄露!” “我也不跟你多说,你赶快送我回去,我爸我妈不知道多想我呢,我也想他们,我不想在古代呆了。穿越之前你也说了,我要是不想参加比赛了,随时可以退出比赛的。” “我……我有……说过这话……吗?”鹤半仙有眨巴着一双贼光晶晶的老眼,果断决定装傻,话却说得不大连贯。 “你敢说你没说?!” 苏思曼俩眼珠子一瞪,鹤半仙立马心虚地打哈哈,“呵呵呵,小仙年纪大了,记性不大好,呃,容我想想啊,好像当初是说过这话,不过,回去的咒语我却真是记不得了……”(某半仙:这丫头真是磨人,当初就随意胡诌了那么几句咒儿,她还认真了还……) “那我不管,反正你有本事让我穿过来,自然有法子让我回去。”苏思曼立场异常坚定。 “哎呦上仙您就饶了我吧,小仙我难得接个差使,好不容易想趁着这次机会好好表现,也好真正修道得成,飞升成仙,您别这么折腾我成不成啊?”鹤半仙哭丧着脸求爷爷告奶奶,耷拉下来的两条长眉毛就好像没精打采的狗尾巴,忒有喜感。 “我不管,反正我要回去!”(某作者:苏思曼好样的,x年抗战就是因为有你这样的坚定之士才赢得了胜利,社会主义也是因为有你这样的坚定之士才能终成正果,坚持住啊亲!) 鹤半仙满脑袋黑线,不住擦额,小眼珠骨碌碌乱转,掐指一算,用商量的语气道:“我知道你现在烦恼的是什么,其实你还不想离开古代世界,你才刚刚对你丈夫起了些好奇,你还想继续了解他呢,对吧?你现在最烦的是嗜血蛊,这样吧,我请个人来帮你,减轻你的苦楚,你看好不好啊?” 苏思曼低头不语,神仙果然不是盖的啊,一说就说中她心思。这古代世界的确是十分好玩,自己还没玩够呢,至于太子梁少钧嘛,虽然也没什么别的感觉,不过还是十分感谢他的,能当面谢他自然是更好。鹤半仙开出的这个条件倒是不错…… “怎么样啊?”鹤半仙又问。 “行,那你赶紧给我找个人来帮我啊,不然我骂死你!”苏思曼十分干脆。(某作者:……苏思曼,你狠!这么快就出卖那啥那啥了。) “那行,那我走了啊。”鹤半仙一颗心算是放下了,赶紧就想溜。 “等等,你说我用这镇魂珠可以联系你,怎么个联系法儿?” “你就默念着我的名字,对着镇魂珠吹三口气,就能跟我说上话儿了。” “可不许骗我!”苏思曼咬牙切齿。 “小仙不敢!那,那小仙先走了啊,再联系!”最后三个字还没说完,一缕白烟散去,哪里还有鹤半仙的影子。 *** 就在太子与太子妃双双病倒的第十日,群医束手无策的情况下,突然来了个白衣修士,自荐来为太子太子妃医病。皇帝皇后只能死马当活马医,让那修士入宫行医。这修士医病的法子十分奇特,既不用开药方,也不用施针开刀,只将太子与太子妃食指割破,再将他自己食指割破了,两下里互喂了血,给两人各服了几粒蜡丸。不出一日,太子与太子妃的气色果然好转起来,当真是妙手回春。修士眼见两人身体渐渐好转,便谢绝重金酬谢,悄然离去了。 苏思曼醒来后头痛得十分厉害,身体虽很虚弱,嗜血蛊毒发之期却已过了,是以除了虚弱,并没什么异样的感觉。 她只迷迷糊糊觉得自己似乎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具体梦见了什么,尤其是梦游九重天的情形,却全然不记得。倒是跟鹤半仙相见的情形隐约记得,鹤半仙似乎是来过,却也不敢肯定。对于脖子上凭空多出来的这么个物件儿,她是十二分的好奇,约略记得这是个信物。 听碧玺说救了她的是个极年轻极漂亮的一个白衣修士,气质翩翩,不染尘埃,风采格外的不同。 不知怎的苏思曼就想到了团圆节那日遇到的那个白衣青年,不也是风姿卓众,不同凡响么?没准儿还是同一个人呢?! ------------ 第三十一章 毒血 更新时间:2012-04-15 放血大甩卖,放血大甩卖咯! ------------------------------------------------------------------------------------------- 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苏思曼虚得连下床的力气都没有了。身子刚刚好一点,便又开始进一些温补的药物,吃的东西也都是皇后特地吩咐让御膳房做的药膳,这待遇,真心好啊。还别说,皇后近来对她也可好了,每次探望完太子,总不忘来储香阁也顺道看看她,逢着李太医在场的时候还详细询问她的恢复情况,慈祥和善得紧呐。 储香阁大大小小的奴才眼见着主子身子日渐好转,也都眉开眼笑,服侍得格外勤快。 苏思曼暗暗觉着,自己也算没白病一回啊,瞧瞧这直线上升的待遇,值了! 这日苏思曼正懒洋洋躺着,鼻中隐隐闻到股淡淡的幽香,令人神驰心旷,不由精神一振,从床上爬起来。还没穿衣服,就听到碧玺惊惊乍乍的声音。 “哎呦公主,怎么就起来了?” “躺了这许多天,憋闷得很。今天想到外头透透气。” “原来如此,李太医也说了,适当的走动走动也有利于公主身体恢复,要不咱们今日就到外头散散心吧?”碧玺说着话儿已经到了苏思曼身旁,利落地接过她手上的衣服,开始帮她更衣。 “正合我意。碧玺啊,我刚刚闻到股花香味儿,味道挺淡,挺好闻,是什么花啊?”苏思曼边伸平双手让碧玺更衣,一面好奇地问。 “大约是桂花吧,刚刚宝琴摘了把桂花插在外间的瓶子里。公主鼻子倒是灵光,这么快就闻出来了,想来身体恢复得不错呢,再过几日便能完全康复了吧。”碧玺笑着道,手上一点不耽搁,帮她穿好衣服,便侧身从身旁宫女手中的银质托盘上拿过盛了水的银杯,托在手里递给主子。 苏思曼接过,含了口水漱漱口,吐到另一个银钵儿里头。 碧玺伸手将刚刚放进银盆儿里的毛巾捞起来,略略拧了一把,双手递给主子。苏思曼擦了擦脸,又用另一个宫女递来的干毛巾攒了攒脸上的细水珠子。穿越过来这么久,她做这一切早已是轻车熟路。 坐到梳妆镜前便安安心心闭目养神,至于装束打扮什么的,有碧玺就成了,完全用不着她操心。 碧玺才给她梳好头,簪子步摇之类的饰物还没插呢,就听香儿轻步进来报说李太医来了。 苏思曼心里纳闷儿:自己这病不是好得差不多了么,身体也恢复得不错,李太医来做什么?不过既然人都来了,也没有不见他的道理。所以苏思曼随口吩咐了声:“请李太医进来吧。” 别看这回她蛊毒发作李太医没帮着她什么大忙,也没减轻她的苦楚,但是之前人家待自己也挺不错不是,苏思曼可是个很记恩的,一直都对李太医十分客气呢,这次当然也不例外。 不多时李太医就携了药箱子进来了,嘘寒问暖了几句后便道明了来意,原来是奉了皇后娘娘之命,来检查太子妃的身体恢复情况。 苏思曼十分配合。 李太医眼睛瞅瞅一旁伫立的一大排宫女,面上有丝尴尬,苏思曼便十分识趣将一干宫女都遣了出去,只留了碧玺一个在寝殿伺候。 把完脉,李太医又问了她近日的饮食起居,问得十分详细。苏思曼自己答了些,碧玺又补充了些,只见李太医面上渐有欣慰之色,苏思曼瞧他神情,一颗心也才慢慢放下了。 “碧玺,傻站着干嘛?把这支碧玉簪给我插上。”苏思曼瞪了一眼全神贯注注意着李太医的傻丫头,转头又对李太医道,“既然我身子大好了,李太医可以回去交托差事了吧?今日阳光这般好,我要到外头走走,这些日子都快躺出痔疮了。” “太子妃——”碧玺一脸窘迫,公主诶,咋说话呢……李太医还在这儿呢! “李太医就去给母后回话吧,我走咯!”苏思曼心情大好,懒腰伸了一半才收敛住,乐颠颠起身就要往外走。 “哎!太子妃——等等!卑职还有一事尚未言明!”李太医看她已经蹦出去三尺远,赶忙追上来。 “还有什么事儿啊?”苏思曼一脸疑惑。 “呃……微臣还得为您放一次血……”李太医儒雅的面皮上红了一红,又白了一白。 “怎么还要放血啊?!”苏思曼这回瞪大了眼(注意:这会儿可不是瞪着小眼珠了,某人大病之后苗条着呐,小脸儿尖下巴,那眼睛,囧囧有神啊),十二分不解,“蛊毒发作之期已经过了,放……放血干嘛?” “这……太子妃有所不知,蛊毒发作之时太子妃太过贫血,是以放血也放不出,毒血淤积体内,若是不放出来,恐有伤太子妃贵体啊!”李太医抱拳低着头,言辞很是恳切。 “啊?!”苏思曼张大了嘴,刚刚还眉飞色舞的一张脸立马变成了干苦瓜。不过李太医说的也在理,苏思曼只得悻悻然回来,乖乖坐好挨了一刀子。 瞧着自己手腕子上被割出那么一道鲜红的小线线,然后血流得稀里哗啦,某人还是第一次在精神抖擞的情况下看到自己血管里的液体流的这么畅快,真特么的痛啊!于是乎,某个没出息的家伙竟然开始晕血晕得七晕八素,两眼一抹黑,愣是又在床上挺尸了一天。 窗外多么美好的艳阳天啊,就这么生生浪费掉了。 碧玺送李太医出门时,李太医回头看了看直挺挺躺在床上的太子妃,忍不住暗暗摇头:倒霉孩子哟! “那李太医慢走啊,奴婢不远送了。”碧玺捧着装着苏思曼放出来的血液的金钵儿,转身便要往另一头去,不巧正好一个宫女迎面撞上来,碧玺一个趔趄,好不容易才稳住身形,那宫女已经吓得跪倒在地,直打哆嗦。 “算了算了,下次走路看着点!”碧玺不忍心责罚她,只教训了几句便放她走了。 “碧玺姑娘还是将那瓶子交给下官吧。”李太医上前一步。 “怎么好劳烦李太医处理这些琐事?我拿着去倒掉便可。”碧玺不以为然道。 “下官是有些不放心哪,太子妃的血液中残留着嗜血蛊毒,若不好好处理,会招来祸端的,引起什么不必要的后果便不好了。”李太医正色道。 “李太医何出此言?” “姑娘请看那株花草。”李太医伸手往碧玺脚旁那盆花一指。 碧玺一见之下不由大惊,那花昨日还开得好好的,怎的突然间萎了?蹲身细察,才发现盆边儿上似乎沾着点点血迹。 “这是???” “不错,正是太子妃的血。你刚刚同那宫女相撞时洒出了一点点血液沾染在这株花上,这花顷刻间便枯萎了。太子妃的血与常人不同,随意倒掉了指不定会出乱子的,碧玺姑娘还是交由下官处理吧。” “好,好……”碧玺早被惊得不知所措了,乖乖将手中装血的钵儿交给了李太医,一颗心犹自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 第三十二章 探病未遂 更新时间:2012-04-15 发花痴果然恐怖,真叫俩眼一抹黑啊 ------------------------------------------------------------------------------------------- 经这么一病,一晃眼便快八月底了。天气开始转凉,秋风也开始泛出丝丝冷意来。 苏思曼恢复得挺快,度过了最初几天寡淡日子,每日里好吃好喝被伺候着,那发福的迹象便明朗起来,不过她也不再想什么减肥了,这次受尽苦楚可不就是减肥惹的祸么?还是得听碧玺的劝,像她这种异形体质的人,还是要乖乖地养着小肉肉,免得关键时刻太遭罪儿。 听说太子身体还是有点虚弱,这么多天了一直没上过朝会,连皇帝都惊动了,到东宫里探了好几回。苏思曼左思右想后还是决定去探探他,且不说他是她夫君,就冲着他没将她私自出宫还莫名其妙从青楼里出来的事儿抖露出去,就该去慰问慰问。 要说苏思曼也真是个急性子,想到什么是什么,都入夜了,还吩咐碧玺准备一下,要去太子寝宫庆延殿。 “公主,今晚时候已不早了,明儿再去成么?”碧玺一边打开衣柜给她取衣服,一边劝。 “不成,我就想今晚去。”苏思曼任性起来是谁也不依的。 碧玺看主子这德行,便知劝不住,只得住嘴,麻利地帮她更了衣,又围上银狐裘。正要往苏思曼手上套手筒,苏思曼闪身躲开了,眉头皱得能挤死一打蚊子。 “碧玺,你也太夸张了吧,这还是秋天,还没过冬咧,你要捂死我啊?” “呸呸呸,公主,别死啊死的挂在嘴边,多不吉利啊。奴婢这不是怕您着凉么?再者说,您身子刚见好,不能受寒,一定要多穿点儿,梁国比不得咱们楚国,深秋时节外头已经很冷了,这会子外面都下霜了。” “是吗。”苏思曼半信半疑地瞅了瞅窗外,只见模模糊糊的一片,宫灯半明半暗,啥也看不清。 “是啊。”碧玺说着又拿起主子的手,想将手筒套上去。 “不用了,你先拿着吧,一会我冷了,再给我。现在出发吧。” 碧玺点点头,挑了盏灯笼走在前头带路。 外头果然有些冷,幸好苏思曼裹得厚实。 东宫虽只是一座宫殿,布局却有些分散,以太子的寝宫庆延殿为中心,向四周辐散开来,还有十几处院落。苏思曼所在的储香阁在西南边,跟庆延殿还隔着大约两三百米的直线距离,但是宫里不大可能全是直路,廊回道转九曲十八弯之后,约莫要走一二十来分钟才到得了。相较而言倒是冯婉婉的清漪轩离太子寝宫近一些。 两人走过小花园,在回廊里又走了将近十分钟,不远处灯火辉煌的庆延殿的轮廓已经十分清晰。 碧玺这一路不住前后左右地张望,似乎在戒备着什么。 “碧玺,走路就要好好走嘛,你东瞧瞧西望望,倒是看见什么有趣儿的东西了?真该随身带把镜子,好让你照照你那副疑神疑鬼的样子。”在碧玺第n次张望的时候,苏思曼终于忍不住开口打趣她。 “奴婢总感觉有些不大对劲,公主,好像有人跟着咱们。”碧玺突然拉住苏思曼衣袖停住了步子,凑近她耳旁压低了声音道。 “不会吧?我怎么一点感觉也没有?”苏思曼大咧咧搡了碧玺一把,有些不在意。 “真的!”碧玺语气十分肯定,面上有些不安,稍稍犹豫了一下,将灯笼递给了苏思曼,耳语道,“公主,我去去就回,在这里别动。”语未毕,身形一晃已然不见踪影。 苏思曼挑着灯笼左看看,右看看,还是什么都没看到,心里不由暗暗笑话碧玺小题大做。等了一小会,便觉寒意迫人,苏思曼原地跺了跺脚,又低头给手上哈了哈气。 一抬头,眼前冷不丁多了个人,把个苏思曼惊得差点没跳起来。 正要叫人,就听那人温和的声音响起:“给皇嫂请安。” 很熟悉的声音,苏思曼定定神,目光向那人脸上移去,却发现原来是五殿下梁少轩。 “五殿下,你也不出个声儿,想把我给吓死呀!”苏思曼一颗心总算放回胸腔里了,都说人吓人,吓死人,还真是不假。 “是小王失礼了,吓到皇嫂真是罪该万死。”梁少轩白净的面皮上一红,一脸的不安。 “你也别自责了,我没事儿。你刚去看了太子殿下么?” “嗯。” “他……”苏思曼舌头一时打结,对于那位――对她来说一直就存在感不强的老公,她还真不大习惯关心他哩,“他情况怎么样了?” “皇兄身子较之前已经好了许多,只是还比较虚,想来再过不久便也就大好了吧。皇嫂这么晚了要去看皇兄么?” “是啊,我去看看他。”苏思曼讷讷道。 “皇嫂怎么一个人在这儿?这夜深露重的,地上又湿又滑,皇嫂又刚刚大病初愈,怎能独自一人走这夜路?这些奴才都是怎么当差的……” “呃……这个……五殿下别误会,我不是一个人来的,跟我一道来的那丫头这会子有点事,叫我在这儿等着呢!”苏思曼老实招供。咳,这也怪不得她,英雄难过美男关,何况她还不是英雄,而是类似于狗熊那型儿的货色,跟帅锅说话的时候大脑是经常不听使唤,偶尔还会发生短路的情况。没对着手指流口水已经是表现很不错了。 “这也忒不像样子了,哪有主子等奴才的。皇嫂,真是难为你了,小王也听到过几回底下人背后嚼舌根,他们都是欺你为人单纯良善,改日我一定告诉皇兄,让他好好整治整治东宫里这帮目无主上的奴才。” 梁少轩温柔的声音,英俊的面容,天使样的目光,安慰人的字句,啧啧,太迷人鸟,某人沉迷了,感动得简直要眼泪哗哗了。不住地点头,忍了好久的口水,咳咳,终于还是“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鸟。不巧那丝晶莹剔透的口水正落到了灯笼里的蜡烛灯芯上,扑哧一声,火光灭了。果然不适合在夜晚时发花痴,一发花痴就俩眼一抹黑。 “怎么了?”梁少轩问。 “没……没事,就是风大,风大,嘿嘿……”苏思曼赶忙掩饰,伸手飞快擦了擦嘴角。干笑了两声后,她反问道:“五殿下怎么也是一个人啊?” “我将那些随从都打发掉了,我不喜欢一大帮子人跟着。”梁少轩答得爽利。 “原来是这样,这点倒是跟我一样嘛。”苏思曼笑道,半道儿遇上梁少轩,心情蛮不错,不过她还没忘记此次夜行的目的,便又问:“五殿下,你出来时太子还没安歇吧?” 梁少轩扭头看看庆延殿的方向,道:“小王出来时皇兄精神已经有些不济,现下怕是歇下了。皇嫂还是明日再来探望吧,今夜怕是不大方便了。” “哦……”苏思曼有些失望,“那也好。现在就回去,明天再来。” “皇嫂一个人回去小王也有些不放心,便由小王送皇嫂回去吧。” “多谢。” 就这么的,苏思曼心血来潮的探病,最后以未遂告结。 庆延殿里站在窗前远目而望的青年男子,将这一幕都看在眼里,陷入了沉思。有时候他在想,其实视力太好了也未必是件好事。 一路上苏思曼要苦逼地装傻子,所以这番艳遇不能好好享受,跟梁少轩是东一句西一句地扯,却也十分开心。 回了储香阁苏思曼方才想起来,糟糕,碧玺这丫头还没回来,该不会被狼给叼了吧?! ------------ 第三十三章 探病 更新时间:2012-04-16 一千瓦的大灯泡就是这么炼成的 ------------------------------------------------------------------------------------------- 第二日一早,苏思曼还有些犯迷糊,就被碧玺唤醒了。 苏思曼揉了揉眼睛,一睁眼瞧见是碧玺,拖着半梦半醒的长调子,边打哈欠边问:“哈――碧玺,你昨晚什么时候回来的啊――”打完哈欠,眼角余光才瞥见床榻旁边还杵着好几个宫女,自己打哈欠嘴巴张得忒大了些,显得很不雅呢,不禁伸手拍拍嘴唇。 “奴婢回来时太子妃已然歇下,是以没来回禀。”碧玺倾身将主子扶起来,又替她穿好鞋子。 “哦。这么早就叫我起来干嘛,困死了――”苏思曼又打了个哈欠。 “昨晚奴婢回来时遇见了五殿下,他跟我说您探病没探成,今日还要去的,奴婢想着这还是您头一回去探望太子殿下,总得正式一点,早些起来做点准备也是好的。” “就你鬼名堂多。”苏思曼无奈地站起身,便开始洗漱更衣。宫里就是繁文缛节一箩筐,唉! 梳洗完毕后,苏思曼瞪着镜子,看着自己肉肉的脸上十分素淡雅致的装扮,暗暗叹气,唉,这么快又胖回来了。 “现在可以走了么?”苏思曼扭头问碧玺。 “太子妃,好歹也是去探病,空手去不大好吧?”碧玺委婉地提醒道。 “你说得对,那带什么去好啊?”苏思曼真发现自己真有越来越白痴的倾向,谁叫碧玺这个经理人这么贴心呢,什么都替她想好了,她现在简直都不需要动脑子。 “御膳房今晨不是送来一大碗人参乌鸡汤么,不如就借花献佛了吧,太子殿下身子虚,也正是需要进补的时候,正合适。” “好主意!你赶紧去把鸡汤热热,一会咱们就端过去。”天天喝他们炖的那劳什子的汤,喝得我嘴里都快淡出个鸟来了,苏思曼心里嘀咕,果断举双手赞成,果然还是碧玺贴心呐。 碧玺会意地挤了挤眼睛,笑着离开了寝殿去厨房准备,又着人给苏思曼端来白玉楼的糕点,正是苏思曼素日里爱吃的。 一切准备停当,苏思曼便动身往庆延殿去了,碧玺紧随在她身侧。身后还跟了一帮子人,甩都甩不掉。据说是昨夜里五殿下郑重吩咐过,要好生照拂太子妃,不能怠慢。苏思曼不得不感慨,人家五殿下做事就是雷厉风行啊,对自己这个傻瓜嫂子真真是不错咧。要是梁少钧也能对她稍微好那么一点儿,就好了……(某人大白天里貌似又花痴妄想症发作了) “对了,碧玺,你昨晚到底看到什么了?”苏思曼低声问道。 “可能是奴婢看错了吧,追出老远也没见到什么可疑的人。”碧玺也压低了声音回答。其实昨晚究竟有没有见到什么可疑的人,她只是不大确定而已,因为她没瞧见人家正面,但是那抹身影的确有些眼熟。再说此刻身旁人这么多,实在也不便细说。 很快到了庆延殿,守门的太监远远瞧见是太子妃来了,赶紧往里面通报。 一路进去,苏思曼注意到庆延殿的奴才们躲在角落里看什么稀罕动物似的对她指指点点,窃窃私语。唧唧歪歪像群嗡嗡乱叫的蜜蜂,偏偏她又听不清,只知道他们是在议论她,具体在议论些什么却又不清楚。她也懒得跟奴才们置气,在东宫总管太监的带领下大喇喇地跨进了太子寝殿的大门。身后一大帮子宫女太监识趣地在门外停住了步子。 “钧哥哥,只剩最后这么一点儿了,就都喝了吧,好不好?” 里面传来一个娇滴滴的声音,苏思曼用脚趾头也能想出来是谁。擦了,真是肉麻死了,钧哥哥,我还钧弟弟咧,拿人家堂堂的太子爷当三岁小娃娃哄咧,听得人真是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好,那就听你的,我都喝。”梁少钧低沉淡然的声音悦耳地响起。 苏思曼本来迈得雄赳赳气昂昂的步子,好像被地上隐形强力胶给粘住了,不大迈得开。真特么糟心咧,好不容易来关怀太子一回,每每见着这一对儿都是卿卿我我的模样,还每每都是先声夺人。每每都让她苏思曼变身成为个一千瓦的大灯泡,让她这个当太子妃的情何以堪呐,掀桌,泪目,捶地…… 身旁的碧玺悄悄伸手捅了捅主子,朝屏风那边努努嘴,示意主子不要在外间傻站着,赶紧进去。 冷不防被碧玺这么一捅,苏思曼向前趔趄了两步,身子已经出现在梁少钧和冯绾绾两人面前。 只见冯绾绾端着个描金的白瓷小碗,里面还剩了一点点残羹,正愕然地瞧着苏思曼,一时间也忘了请安。梁少钧看到她第一眼时不禁微微蹙眉,似乎有些不悦。 “你不好好在储香阁呆着,怎么到这儿来了?” 好熟悉的话语,貌似,上回在清漪轩听到的也是这么一句?某人蛋疼地转了个念头。 “呃……我……我听说你也病了,所以就过来看看。”苏思曼讷讷回答,感觉自己碰了一鼻子灰。 “你自己身子也才刚刚好起来,不要到处乱走动,好好将养着。我的事不用你操心。”梁少钧语气甚为清淡,却自然有种让人难以违逆的威势。 苏思曼先前听着他前半句还觉着他总算说了句人话,总算还知道关心关心自己这个妻子,哪知他话锋一转这话里的美好意境尽数被毁,真是个讨人厌的家伙。 哼,我还懒得理你!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苏思曼心里气呼呼地。 心里的牢骚还没发完,就见冯绾绾款款起身,微笑着躬身请安:“妹妹见过姐姐,姐姐身子可大好了?” “好得差不多了,快起来吧。”苏思曼伸手将她扶起来,心里在琢磨着前阵子为着燃灯的事,还没好好谢过冯绾绾,改日得郑重道谢才成。虽说还没亲眼见着传说中的赏金,不过这事总归是托了冯婉婉的福,被遮了过去,也没出什么乱子。 “前些日子去探望姐姐时,姐姐一直昏迷着,唉,那憔悴的模样真看得人心酸。这几日一直忙着别的事情,”冯绾绾一双秋水清眸娇羞地瞥了一眼太子,一低头地温柔,“所以一时疏忽没去给姐姐请安,还望姐姐责罚。” “妹妹说哪里的话,姐姐在病中不能他顾,多亏有妹妹照顾着殿下我才放心呢,感谢你都来不及,怎会责罚呢,快别说傻话了。”苏思曼台面话说得很顺溜,多亏了在宫里呆了这么久啊,耳濡目染的。 “姐姐不怪我真是太好了。”冯绾绾刚刚还忧心忡忡的脸上立时绽出如花似的甜甜笑意,亲密拉住苏思曼的手,凑近她脸颊边,神秘兮兮道,“前些日子一直没空去太后娘娘那儿领赏钱,一会我亲自去,晚些时再来看望姐姐,给姐姐送来。”冯绾绾一脸兴奋地冲苏思曼眨眨眼,十分俏皮。 苏思曼一脑门子汗,吓得连连摇头使眼色,将食指放在唇上示意她别讲这事了,心里有数就成。冯绾绾多聪明的人啊,立马闭了嘴,转头向太子告退,蝴蝶样轻盈地飘出去了。 眼瞧着冯绾绾走远了,梁少钧好奇问道:“你们两个刚刚在说什么赏钱,这么神秘兮兮的?” 哟,瞧不出啊,梁少钧竟然也会有好奇心,真是了不得。 苏思曼翻了个白眼儿:“我的事跟你没关系。喏,这个才跟你有关系。”说着从碧玺手里拿过食盒,放到床边的矮几上。她坐在刚刚冯绾绾坐过的地方,侧着身子小心打开食盒盖子,立时一阵淡淡的香味扑鼻而来。“这是我特地吩咐御膳房给你做的,这乌鸡本就滋补,里面的人参更是难得一见的珍品,给你这个太子吃再合适不过了。来之前我还特意让人热了热,现在凉热刚好,你趁热喝了吧。”说着苏思曼就将鸡汤递到了梁少钧面前。 “你今天怎么了?”梁少钧似乎不大领她的情,漆黑的眸子隐隐闪动着什么,正审视地盯着苏思曼。 “我……我今天哪里不正常吗?”苏思曼怪不自在的,低头瞅瞅自己,腰带没歪,佩玉也正,没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啊。苏思曼无奈地摊手,一脸无辜看着梁少钧,表示没听懂他是什么意思。 梁少钧也不说话,依旧用审视的目光盯着她。 苏思曼被他锐利的目光盯得有些不好意思了,心里有些臭屁地想:难道,是因为今天打扮得太漂亮了,所以才引得他另眼相看么?某人被自己这臭屁的念头羞得耳根子都热热的,话说,别看太子爷平日里鲜少正眼瞧她,一向都那么不动声色,可一旦专注地盯着某个女人时,那目光,岂是一个贼光闪闪可以形容,忒叫人吃不消了。某人很为自己至今还没被看趴下的强大毅力自豪。 不过好像也不大对劲,如果太子真是拜倒在了自己石榴裙下,目光里那丝怀疑和审视又作何解释?发过花痴后大脑勉强恢复工作的某人心里有些疑问,这小子撞邪了,怎么还盯着自己看呐,别看了别看了,再看人家就要变成烤乳猪了!苏思曼窘迫地低下了原本也不怎么高贵傲气的头颅,正好瞅见那冒着热气的鸡汤还稳稳当当停在自己手里,赶忙出声想转移太子爷的注意力:“嘿嘿,太子殿下啊,再不喝,鸡汤就凉了。” “搁那儿吧,我刚刚才吃了许多东西,还不饿。”梁少钧淡淡道。 谢天谢地,他终于将那能与x光媲美的目光移开了。 “真不喝啊?”不知怎的,苏思曼很没出息地觉得有点儿委屈。凭什么他就只喝冯绾绾带的东西,对自己带的就不屑一顾?哼哼! “不喝。”梁少钧口齿十分清晰地给了答案。 不喝拉倒!为了给你带鸡汤,老娘今早还没沾荤腥咧!劳资自己喝!某人怒了,抄起勺子就咕吱咕吱喝起来,嫌用勺子不够痛快,直接将碗口贴唇上,咕噜咕噜喝了个干干净净。末了某人心安理得伸袖子擦了擦嘴,站了起来,清了清嗓子:“咳,探病也探了,太子爷,我就告辞了,下回再来看你。” 梁少钧微微点了点头,苏思曼也不多话,径直向外走,碧玺手脚麻利地收拾好食盒,也快步跟了出来。 梁少钧凝神望着苏思曼离去的背影,脸上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 ------------ 第三十四章 赏金 更新时间:2012-04-16 好多金子啊,太后娘娘出手果然阔绰 ------------------------------------------------------------------------------------------- 苏思曼一行人前脚刚回储香阁,冯绾绾就喜滋滋地过来了,跟在她身后的香织手上捧个精装小木盒,从香织手部的姿势可以看出分量当是不轻。苏思曼多聪明的人啊,立马就猜到了里面装的肯定是赏钱,俩小眼睛直冒绿光,十分自觉地将香儿宝琴等几个在房里伺候的宫女都支使开了。 冯绾绾从香织手里接过小木盒,轻轻往桌子上一放,低头打开盒盖,抬首笑靥如花:“恭喜姐姐!赏金全在这儿,一共是一百两黄金,请姐姐过目。” “哪还用过目啊,妹妹你真是……”苏思曼嘴里客气着,身子却不听使唤地往前凑,在看到满眼的金光璀璨时,某人的舌头果断自动罢工了。啧啧,长这么大还头一回亲眼见着这么多金元宝,苏思曼伸手摸摸眼前的黄金,脑袋有点犯晕乎,耀眼纯亮的色泽差点没耀瞎了某人的眼(钛合金狗眼?)。 太后娘娘出手果然阔绰,大手笔啊! 太有成就感了!这还是穿越过来第一次凭自己真本事挣到的钱,人生第一桶金!货真价实的金啊!苏思曼感慨良多,一手抓着一锭金元宝,仰面朝天,激动得差点没热泪盈眶。多不容易啊,为着这个,自己还担惊受怕了好久,真心不容易啊…… “姐姐,姐姐?”冯绾绾伸手在苏思曼眼前晃了晃,瞧她那欣喜若狂的模样,真让人担心会不会在激动之余作出什么不大体面的事来。好歹眼前这位也是个公主啊,咋一脸见钱眼开的模样,好像一辈子没见过金元宝似的。 还别说,自从苏思曼穿越过来,这还真是头一回见着这么多钱。再说了,在现代时她也就只在电视上见过那么多金子,现实生活里哪有那机会,何况小时候她家家境不大好。这也直接导致长大后的她有些时候对金钱比较渴望,幸好有父母大人的英明教导,育女有方,不然一个“马诺第二”很可能就要横空出世了。 苏思曼终于被冯绾绾那葱笋般的白皙手指晃得回了魂,有些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 “赏金妹妹已送到,姐姐身子才好转,需要多休息,妹妹就不打扰了,告辞。”冯绾绾欠了欠身,便准备离去。 苏思曼赶忙一把拉住她:“妹妹先别走,这次能顺利中选多亏了妹妹相助,这样吧,按照咱们之前说的,这些赏金咱们一人一半。”虽然有些肉疼,但苏思曼是个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信守诺言的好姑娘,说过的话不能不作数。即便是在拜金主义的问题上也十分的有原则。(筒子们,这一点值得学习啊!) 冯绾绾回过头来看她,似乎有些吃惊,转而笑道:“我知道姐姐当初将那盏漂亮的燃灯交托给我,必定有什么不得已的原因,妹妹能帮到姐姐的忙,已是十分荣幸,万万没有邀功请赏的道理。何况姐姐那盏灯如此别出心裁,新颖别致,拔得头筹也是众望所归,实在是因姐姐才华出众构思奇特,与我半点干系也没有啊。姐姐切勿要再提赏金一人一半之说,妹妹实在惭愧。” 听冯绾绾说得如此坚决,苏思曼只当她是不好意思,便又是一番锲而不舍的游说。两人你来我往的推辞来了好几番,苏思曼有些急了,要知道这世上什么债都好还,就是人情债不好还,她可最不喜欢欠人人情了。估摸着直接当做赠与,冯绾绾是不肯受的,只得换个形式了。 “妹妹,你自己那盏灯可也最终中选了么?”苏思曼眼珠子转了转,问道。 “呃……没有……”冯绾绾面上微黯。 这时一旁的香织插嘴道:“良娣那盏灯原也是入了选的,只是碍于每人只能有一盏灯入选的规矩,生生地没有承认那盏入选的灯是她的,白白失掉了机会……” “香织!”冯绾绾没等她说完便使力拍了她一把,面有愠色。 “妹妹你别怪她,她也只是说出了实情。唉,都是姐姐我考虑不周,害得妹妹要作出这样的牺牲。我决不能让妹妹白白做了这一回牺牲,这些金子就当是姐姐给你的一点补偿吧,你一定要收下,不然姐姐心内难安。”苏思曼抓了一满手,正好是四个大元宝,递给了冯绾绾,冯绾绾推辞不掉,只得收下。苏思曼回头又取了一锭金子赏给了香织。 冯绾绾主仆两个道了谢,又寒暄了几句才离开。 刚走出储香阁不远,冯绾绾就将金元宝递给香织:“你替我拿着。” 香织接了金元宝,脸上又是高兴又是疑惑:“主子,您说,太子妃真是个傻子么?我怎么觉着她不大像个傻子啊,说的话,做的事,都不大像啊……” “别胡说八道!”冯绾绾斥道,脸上神色不定,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奴婢没有胡说八道啊,您瞧瞧太子妃待人多好啊,又很和善,说话也清明,要不是一早就知道她是个傻子,我还真是不信呢!”香织又乐颠颠道,一面将金元宝往怀里揣。 “香织,这话以后你可别乱说,知道吗?”冯绾绾突然正色道,面上很严肃,这语气竟有几分像是警告。 “知……知道了……”香织被她一吓,赶忙低头乖乖应道。 *** 本来从庆延殿回来苏思曼已经有些犯困,但是自得了这箱金元宝,这小财迷得瑟都来不及,哪里还有心思睡觉。 吩咐碧玺将门关严实了,苏思曼拿个小本儿开始伏案规划这笔钱的用途。嗯,要吃好的,穿好的,还得去抢点儿地皮盖楼房,还要…… 苏思曼自得其乐规划了好一阵,碧玺凑过来瞧着满纸的方块字,奇道:“公主,您这是写的什么啊?” “嘿,碧玺啊,这你就不懂了,我这正在写规划呢。你不懂,别瞎掺和。”苏思曼兴致勃勃道,头都没抬一下。 “规划什么啊?”可能是跟主子呆久了,连碧玺这样的乖宝宝也学得了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坏习惯。 “就是这么大笔钱怎么花啊!你看看,这么多,我得好好规划规划。”苏思曼仍旧全神贯注地写写画画,面上不由自主带着笑意。 “这还用想啊,主子诶,咱们在这宫里哪有什么花钱的地方啊?” 碧玺这一语惊醒梦中人,苏思曼一拍大腿:是了,在这宫里,她一直拿着俸禄,日常开支又不用她负担,也没个店铺啥的,要是不出宫,这钱怎么花啊?白忙活一场! ------------ 第三十五章 丈夫的关怀 更新时间:2012-04-17 考虑到在身处宫中的实际情况,苏思曼只得悻悻然放下笔杆子,吩咐碧玺将钱箱好好藏起来。反正金子放着也不会坏,一时半会儿虽然没什么用武之地,不过以后指不定会有派上用场的时候,就当是储备着,以备不时之需了。 既然是收藏着,自是少不得每天两三回地拿出来摸摸数数,把玩把玩。这不,苏思曼正第n遍对着金元宝流口水,外面有人十分不合时宜地敲响了门。 “什么事啊?”苏思曼没好气问了声,要知道,在她数钱的时候,她是最不喜欢有人打扰了。 “太子妃,奴婢香儿。”外头传来声细细的回答。 “是香儿啊,什么事啊?”苏思曼又问。 “太子殿下来了……” 果然,香儿话还没说完,门已经哐当一声被人推开,裹着狐皮大氅的梁少钧出现在门口。 苏思曼一慌,赶紧*合上钱箱的盖子,给碧玺使眼色叫她赶紧收起来。那么多金子可不能叫太子爷看到,不然他见财起意怎么办? “在做什么呢?”梁少钧看着这边似随意地一问。 他面色比前几日见到时看起来好了许多,许是因为走动劳力的缘故,原本苍白的脸上隐隐泛着些微红,衬着他一张白净的脸格外好看,精神头也不错。 “呵呵,没什么啊。”苏思曼干笑了两声,赶忙迎上来,将他让到上位坐下,自己方才在对面座位上坐了,又吩咐碧玺看茶。 梁少钧不说话,坐下来目光四下里一望,房间布置尽落眼底。房间里干净整洁,布置得十分温馨,不像旁的一些居所,布置得富丽堂皇。太子妃的寝殿倒是雅致却不奢靡,赏玩之物甚至还不如冯绾绾的清漪殿多。梁少钧心中不禁微微一动,一丝愧疚一闪而过。 苏思曼坐在他对面有些不知所措,知他在打量她这房间,她低头揉着衣角,一脸小媳妇的窘迫模样。也真是的,跟他又没什么话说,这么干坐着真是尴尬,碧玺这丫头怎么还不上茶啊……该死的,香儿宝琴她们也都死哪儿去了,每次都是不想见她们的时候就跟屁虫似的跟着,现在想要她们出现的时候吧,偏偏一个人影儿也没有,这一帮子不靠谱的宫女! “前些日子雍凉的使者进贡了一座镂金嵌玉的紫香炉子,父皇将此物赏给了我,改日我叫人给你送来。”梁少钧转头看着她,淡淡道。 什么?要将人家进贡的贵重东西送来?苏思曼怀疑自己耳朵出了毛病,这太子爷脑子是不是哪根筋搭错了?竟然要给她送东西?!苏思曼嘴张得可以塞下一个火龙果了,有些傻眼地瞪着梁少钧。 梁少钧白皙的面皮红了红,掩唇轻咳了声,低声道:“谢谢你上回送来的鸡汤。” “诶?”苏思曼再次傻眼,“鸡汤,你喝了?”某人有些糊涂了,好像那汤不是他喝的?正努力回想着,就听梁少钧干咳了一声。 “呃……没喝……”梁少钧面上露出一丝尴尬,说完觉出有些不妥,便又加了句,“不过还是要谢谢你。” “没喝你谢我做什么?再说了,就算谢我也不用送我那么贵重的东西。那可是皇上赏给你的,你要是又送给我,不怕皇上知道了不高兴啊?”苏思曼的直性子脾气发作,话没经过大脑思考就说了出来。 梁少钧愕然地看着她,又是苏思曼十分熟悉的那种探究的目光。回过神来的苏思曼恨不能抽自己几个大嘴巴,这太子肯定疑心重,要是被他看出个什么来可如何是好!她仔细分析她刚刚说的那话,想看看有没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称呼梁少钧他爹“皇上”,这个应该问题不大,自己是个“傻子”,人称什么的都是浮云,可以乱来的。那么不妥的地方只有两点:其一,话里体现出了自己对那个进贡之物价值的判断(“贵重”二字);其二,话里无意中体现出的对他的关心(怕皇帝生他的气),虽是带些玩笑的口吻,关切之意却不难揣测。试问傻子能说出这样的话吗?像梁少钧这等聪明又心细之人,能逃得过他的慧眼么? 苏思曼心中有些忐忑,脑子里飞快在想如何打消他的怀疑,不过跟梁少钧实在是不熟,不了解他这个人,也实在猜不出他下句会讲什么,连提前准备个回话都毫无头绪。要是眼前这人是仲晔离就好了,如果是那厮,肯定会臭屁地问:哟,你今天怎么突然想起关心起我来了?某人就可以翻着白眼儿理直气壮地回答:少臭美,别自作多情了!老娘关心的是你么?明明是那什么香炉好不好!可眼前的是梁少钧啊,真蛋疼,鬼晓得他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就在苏思曼忐忑难安之际,梁少钧却只淡淡笑了笑:“不过是做丈夫的送妻子一个小玩意,哪里有那么多顾忌。” 这话可大出苏思曼意料之外,只因这么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她倒是闹了个大红脸,不知怎么的,脸上就是臊得慌。 还好此时碧玺进来了,真是个及时雨,解了她的窘境。 碧玺将茶盏烫了烫,边斟茶边道:“太子殿下请用茶。” 梁少钧微微俯首,闭上双眼闻了闻茶香,一脸赞色:“好香!色泽红晕,香味馥郁,这是什么茶?” “这是太子妃从楚国带过来的紫云姬,这种茶,只有楚国有,而且产量极少。太子妃平日里都舍不得喝的,今儿还是因为太子殿下来了,太子妃才特意吩咐奴婢泡的。太子殿下不妨品品看,说不定与平日里喝的茶还有些许不同哦。”碧玺边说着话,边朝主子挤挤眼,挑着嘴角,脸上全是开心。 这个爱自作主张的丫头!得了便宜还卖乖,哎! 苏思曼赶紧陪了个笑脸:“是啊,是啊,太子殿下先品品吧,看合不合意?太子殿下若是喜欢的话,我这里还有一些,可以送与殿下。” 一听她这话,碧玺脸就拉长了,拼命给主子使眼色,不过苏思曼说得正乐呵,可没注意到她。碧玺只能悲叹:傻主子诶,要是太子殿下喜欢喝这茶,怎么还能送给他啊,要用这茶做诱饵,好让太子殿下常来储香阁啊! 梁少钧啜饮了一小口,专注地品着,面上的表情很是享受。 “果然是好茶!与我素日喝的叠鳞很不同,闻之淡雅,品之甘怡,唇齿衔香,确然是茶中上品。你叫什么名字?”梁少钧白皙修长的手指轻轻转动着茶盏,面上带了丝浅浅的笑意。 “奴婢碧玺。” 好丫头,这会子低眉敛目作和顺状,刚刚使眼色时的苦瓜脸这么快就隐了,苏思曼瞅着她不禁想笑。 “碧玺,我问你,这茶里是不是还放了点别的东西?怎么还有点淡淡的甜味?” “太子殿下好厉害,一品便知,确实还放了一味甘草。”碧玺笑道。 梁少钧面色沉静:“还好有你这样聪明伶俐的丫头在她身边,我也就放心多了。”转头又对苏思曼道,“五弟同我说起,底下那些奴才对你颇为不恭,我会好好教训教训他们。你好歹也是他们的主子,可不能让奴才凌驾到头上来。” “你今天怎么……”苏思曼讷讷地,虽有些不习惯,心里却是暖暖的。 “从前是我太疏于照顾你,才让你受了许多委屈。以后我会常来看你的。”梁少钧面上表情柔和,语气平淡,似乎在道歉,又似乎在许诺什么。却决然没有这句话本该有的那丝脉脉温情。虽则如此,却仍是叫苏思曼感动良久。这还是他第一次对她表现出这样的关心,这样像一个丈夫的关心。也是第一次让她清楚地认识到,眼前这个男人,是她的丈夫。在这个时代,是应该被她视作天,视作地的丈夫。 苏思曼被自己的这个认知吓了一跳,这还是第一次正视这个问题,自己确确实实是有丈夫的人,已经被打入有夫之妇的行列了。不能再像从前一样,老觉得自己还是个单身贵族,太子妃也仅仅只是个头衔,恐怕从今往后,这太子妃就不再是个虚名,而要坐实了吧?原来被男人关怀的感觉这样奇妙,有些害臊,又暗暗有些得意,面上虽然别扭着,心里却很受用呢! ------------ 第三十六章 碧玺的身世 更新时间:2012-04-18 没想到碧玺身世这样悲惨,这可怜的孩子 ------------------------------------------------------------------------------------------- 自打那日梁少钧走后,苏思曼后半日里傻笑了好几回,脸蛋红扑扑的好似两个脆生生红艳艳的苹果,整个人显得神采奕奕的。 那日傍晚,庆延殿那边就来了好几个太监,捧着那进贡的紫香炉子送到了储香阁。苏思曼自是欢喜无比,奴才们闻得这样的大动静,也都跑来看热闹,一个个脸上像开了花似的,不住地说着恭喜主子的话儿,令苏思曼心情十分愉悦。 那紫香炉做工精巧,造型别致,上面嵌着西域的珠翠,绘制的图案也并非本地所有,异域特征十分明显。尤其是炉面上镂刻的那位手捧香炉的仕女,着装打扮皆非平日所见。颇有几分色目人的特征,轮廓明显,鼻高唇薄,整座香炉从造型到纹样,无不透露出浓浓的异域风情。虽则如此,却也的确是件巧夺天工之物,让人欢喜。 待宫女太监们都从屋子里散去了,苏思曼托着腮瞧着香炉出神。 “碧玺,你说,最近太子是不是很反常啊?”苏思曼好似自言自语一般地问。 “公主胡思乱想什么呢?太子殿下大抵是幡然悔悟了,从前那样对您太不应该,现在意识到了错误,想要弥补呢。这是好事儿,公主就别瞎想了。”碧玺停了整理衣物的手,扭头喜滋滋道。 “我心里老觉着有些不大踏实,好像做梦似的,不大真切。” “公主就别胡思乱想了,偷偷乐吧。奴婢瞧着太子殿下也不像是一时心血来潮才突然想起对您好的,再说了,做丈夫的对妻子好点儿,也没什么错啊。您就别想东想西吓唬自己了。”说这话时,碧玺已经关好了衣柜,走到了苏思曼跟前,蹲下身子仰头看着主子。目光清澈如流水,全是对眼前人的祝福。 “碧玺,你真好。”苏思曼轻吁了口气,感觉心里乱七八糟的杂念被赶跑了许多。 “那是因为公主也对碧玺好啊,碧玺要是对公主不好,不是忘恩负义么?”碧玺睁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天真烂漫地笑着。 “以后我一定给你找个好归宿。”苏思曼摸了摸她柔顺的发丝,认真道。 “碧玺不要嫁人,碧玺要一辈子伺候公主。” “傻丫头,说什么傻话呢,女儿家都要嫁人的。”苏思曼噗地一声轻笑。 “公主真是变了好多。”碧玺感叹道。 “那你说本公主是变好了,还是变坏了呀?” “说不上来,反正跟从前不一样了,不过碧玺更喜欢现在的公主。”碧玺脸上浮出一抹娇憨的笑,小脸儿有点红彤彤的,眼睛益发晶亮。 “那就是了。像本公主这样心肠极好的人,怎么可能亏待自己的丫头呢,以后我一定给你找个好人家。你要是看上哪家的公子了,要告诉我,我好给你做媒去。”苏思曼一脸正经道,看着碧玺益发红润的小脸蛋儿,使劲地憋着笑。 “碧玺自从九岁入宫以来,就一直伺候公主,早将公主视作这世间唯一的亲人,碧玺才不要离开公主去嫁人呢。”碧玺红着脸,语气却很坚决。 “以后啊,等你遇见了你的真命天子,你就不会这么说了。不过你这份心倒是难得,本公主会一直记着的。”苏思曼半是正经半是玩笑,随后又想到了什么,便问,“碧玺,你不是说你的故乡是在雍凉么?怎么会就没有亲人了?” “公主有所不知,奴婢自小跟娘亲和哥哥生活在一起,虽然十分清苦,却也其乐融融。这样的生活状况在奴婢五岁那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那个我连样貌都不记得的父亲派人找到了娘亲,将我们接回了家。虽然我娘亲是名义上的正妻,我爹却嫌她色衰,从不正眼瞧我娘亲,对我和哥哥也十分冷落。几个姨娘和异母兄弟都瞧不起我们。我们在那里备受欺凌,几个异母兄弟都看我和哥哥不顺眼,经常欺负我们,哥哥为了保护我,经常跟他们打架。为此不知道被爹痛打了多少回。 “哥哥因是家里的嫡长子,更被几位姨娘视作眼中钉肉中刺,被他们三番五次地加害。最后哥哥便是被他们给害死了,娘亲气不过,一病不起,不久也撒手而去。世上待我最好的两个人都被他们害死了,我那时候想,活着真是受罪,干脆我也死了算了。但我不能白死,就算我死,也要为娘亲和哥哥报仇,所以我就弄了些砒霜加在饭菜里,将几个姨娘和异母兄弟都药死了。我朝着胸前捅了自己一刀,躺在我娘亲坟前等死。实在是那时候还太小,力气不够大,加上又捅错了方向,竟没死成,又被我爹捉了回去。本来以为我爹肯定会打死我的,谁知他却没有,还请了大夫给我医治。后来我才知道,我放的药分量太轻,根本就没毒死他们。 “我也知道做了这样大逆不道的事,家里怕是再容不下我了。所以等我伤势好了些,我爹就宣布跟我脱离了父女关系时,我一点也不觉意外。这世上我便再没有其他亲人了,碧玺一直视公主为唯一的亲人,若是连公主也嫌弃碧玺,要赶碧玺走,碧玺真是不想活了……” 说到这段伤心往事,碧玺眼泪珠子吧嗒吧嗒地掉下来,止都止不住,一脸往事不堪回首的悲绝。 “对不起啊碧玺,我……我不知道……”苏思曼有些慌了手脚,从没想过碧玺身世这样可怜,自己这一下戳到她的痛处,无异于是在她内心里那道伤口上又抹了一把盐。 “不怪公主,是奴婢自己命不好,不干公主的事。其实碧玺这辈子能侍奉公主左右,已觉是几世修来的福气,不敢再有其他奢望。只求公主不要认为碧玺是个心狠手辣的毒女,不要将碧玺赐给别人。只要能伺候公主,碧玺就别无所求了。”碧玺紧紧抓住苏思曼的手,抽噎着,两个纤细的肩膀哆哆嗦嗦,显然心内波动极大。 “碧玺――”苏思曼哽咽着低唤了一声,将她的头轻轻揽着,枕着自己膝上,心头一时五味陈杂,很不是滋味。 真是个让人心疼的孩子啊。 碧玺嘤嘤饮泣良久,慢慢才止住了哭声。 苏思曼心里头这时候盘旋了一个疑问,见她情绪渐渐趋于稳定,小心斟酌了语气,问道:“碧玺,后来你怎么又入了宫,还学得一身好武艺呢?” 碧玺微微叹了口气,擦了擦眼下泪痕,“我一直流落街头,过着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靠着沿街乞讨过活,要不是好心人搭救,险些就死在路边。我也过怕了那种日子,想着娘亲生前提起过,她在楚国还有亲人,我便拿着她临死前给我的信物,来了楚国投奔亲戚。 “那时候我才知道娘亲竟是高门富女,为了跟爹在一起,才离家出走的。外公外婆就只有一个儿子一个女儿,听到娘亲的死讯,哭得差点没背过气去。唉,此后我便住在外公外婆家,他们待我极好,我也在他们的关怀下渐渐走出了悲伤。可惜好景不长,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外公外婆相继离世,舅父继承了家业。他待我还算不错,但是舅母非常讨厌我,因为外公临死前将家里一部分产业划到了我名下,她便因此怀恨在心。 “她想将我赶出去,只是每次都被舅父拦下了,没有得逞。舅母为了我的事,经常同舅父吵得天翻地覆,我夹在中间总觉很为难,却也没有办法。正好那时征选宫女,每户有头有脸的人家都必须将适龄的女孩送去参选,舅父的女儿与我同龄,也在征名册上。舅父舍不得将自己的女儿送进宫,舅母便怂恿舅父,要我替表姐入宫。我想也许只有我入了宫,才不会再给舅父添麻烦,所以就答应了,这便入了宫,认识了公主。 “至于习武的事,还多亏了太后娘娘成全。公主自小多病,皇后娘娘又去得早,太后娘娘向来就待公主格外好。公主打小就被别的公主皇子欺负,太后娘娘不能随时看护着公主,又对公主放心不下。见奴婢伶俐,便吩咐奴婢保护公主安危,特许宫里的公孙娘子教奴婢武艺。想来奴婢跟公主确实是有缘,不然又怎会从万里之遥的雍凉一路到了大楚的深宫呢。” “看来冥冥中,果然有很多事是早就注定了的。”苏思曼神思飘渺,低低自语道。她想到了自己莫名其妙的穿越,或许,这也是冥冥中早就注定的,注定了她要在另一个空间里有一回截然不同的人生,注定了要与一些人相遇相识,注定了一些纠葛牵绊挣不脱。 “公主,在想什么呢?”看她想得出神,碧玺抬头问。 “没什么。对了碧玺,咱们这儿有香料吗?”苏思曼用力晃了晃脑袋,想赶跑脑子里的杂念。 “好像没有,用完了。”碧玺想了想才回答,主子有时候说话还真叫人反应不转。 “那你去司宫台领些香料来,可不能让这香炉子空着。”苏思曼微笑道。 “是,奴婢这就去。”碧玺站起身,情绪已然平复,恢复了往日的神采。一阵轻风似的出了门。 ------------ 第三十七章 香炉为引 更新时间:2012-04-20 雍凉是个让人好奇的国度 ------------------------------------------------------------------------------------------- 看着碧玺轻盈的背影消失在门边,苏思曼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眼睛无意中再瞥见那紫香炉时,苏思曼唇畔不自觉浮起一丝甜甜的笑意。或许梁少钧真是转变了,不再讨厌自己了呢?! 回想当时他看到她出现在秦月楼门口那一刻的表情,确然是有些古怪的,那日自己嗜血蛊毒发作,他那时的表现分明对她很是关心的。她又想起来,当初她和亲,是梁国这边指定了要她,没准早在穿越之前,梁少钧就跟这位红杏公主有些什么渊源,说不定还是梁少钧自己指名要娶她呢?! 苏思曼被自己这个大胆的猜想臊红了脸,公主和王子的幸福童话在她脑子里转了几个圈圈。梁少钧英俊苍白的面容不时浮现在她脑海里。 她虽然跟他打交道不多,却也知道他向来对人比较冷淡,面上总是淡然神色,似乎总带着些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姿态,心事藏得很深。可是想来想去,如果不是太子早先就对红杏公主有意,以他的性子,他怎么肯娶她?不过,似乎也有些不对劲,如果他真是早先就对红杏公主有意,为何成亲当日却不出席呢?而且娶了她之后一直冷落着,看都不来看她?而且从梁少钧的表现看,他明明是喜欢冯绾绾更多一些,至于红杏公主么,他之前都没好好正眼瞧呢!苏思曼左思右想之下,彻底把自己给整糊涂了。好像怎么想都不大合理,干脆就不再想了,就让一切顺其自然吧。 从前的事是怎样的都无所谓,重要的是以后,只要他以后都对自己好,那和亲路上遭遇的种种以及成亲后的各种冷遇便都值得。 苏思曼正胡思乱想着,碧玺取香料回来了。 “公主,现在就点吗?”碧玺扬了扬手中精致的镶金盒子,“这可是上等的迷迭香,可以提神的呢。” “点上,我闻闻看味道怎么样。” 碧玺麻利地揭了香炉的盖子,倒了些香料进去点着了,不多时沁鼻的芬芳便溢满了整间房。碧玺扭头看着主子,问道:“公主,这味道喜欢么?要是不喜欢我改日再去换一种。” 苏思曼皱了皱鼻子,使劲闻了闻:“味道好像太浓了……点……啊——啊嘁——啊——啊嘁!”一连打了两个喷嚏,苏思曼眼泪都出来了,明显对这种香味有些过敏。狼狈地接了碧玺递来的手绢,不住地擦脸。 “那……那奴婢赶紧把这香倒了。”碧玺有些手忙脚乱地捧了香炉赶紧出去了。 等碧玺将香炉清空了再回来,发现苏思曼还在里头喷嚏喧天,屋子里香味还在,便赶紧放下香炉去开窗户。空气流动了好一阵,等房间里味道终于散了,苏思曼总算才消停。 “碧玺,给我换个帕子。”苏思曼有气无力吩咐,说着伸手将手里的丝绢子递给碧玺,眼泪鼻涕一把一把的,好不狼狈。 “好嘞。”碧玺应了声,赶紧又取了条丝帕递给她。 “都是奴婢不好,奴婢该死!”碧玺自责地跪下来,面上惶惶不安。 “不怪你,连我自己也没想到会过敏,快起来吧。”苏思曼擦着眼睛,估计是喷嚏打多了,嗓子有些哑。 好不容易终于缓过劲了,苏思曼坐在椅子上,托着腮盯着那座精巧的小香炉,叹了口气:“该不会我都无福消受,只能放着当摆设吧?” “怎么会呢!赶明儿奴婢再去换种温和点的香,公主一定闻得的。” “那好,你明天再去换种香料吧。先不说这个了,碧玺,我问你啊,雍凉在什么地方呀?是在西域吗?” “嗯,离西域很近的。北边靠着突厥,东边紧邻大梁,西邻西域诸国。雍凉是座繁华富庶的城市,是中原与西域往来的必经之路,商客如云,驼队如织,色目人与中原人往来不绝,大家和睦相处。那是个人间难得的地方,人们爱好和平,商人和平民一律平等,士族待一般平民也很宽厚,不像中原等级那样严格。”碧玺想了想,认真回答。 “原来是这样。”苏思曼点点头,难怪这香炉上所绘图案以及嵌镂工艺等都与中原风格大不相同。 没想到雍凉原来是个城邦国家,更没想到梁国影响力这么大,连地处中原与西域交通要道的雍凉也会向其进贡。不过细想一下,雍凉给梁国纳贡实属平常。作为一个城邦小国,能在如此地域格局下保持繁荣富庶,实属不易。地理位置如此重要,又是如此富庶,周边的几个国家,谁不想将其吞并?雍凉要立足,便要平衡各种利害关系,恐怕不单单要给梁国进贡,西域诸国与突厥也是少不得要巴结的。或者,实在不行的话,还必须得找个强有力的国家做靠山呢。 “雍凉的统治者定是个了不起的,极有作为的英雄,碧玺,你说是不是?”苏思曼扭头看着碧玺,脸上带着丝尊崇。 碧玺怔了怔,面上闪过一丝尴尬,“可能吧,奴婢已经很多年没去过雍凉,现在也不知是何等模样了,是否还跟从前一样。” “听你这么一说啊,我倒是对你们雍凉十分地感兴趣了。若是有机会的话,我一定要去转转。” “公主别开玩笑了,时辰已不早,该安寝了。” “也是,不说了——”苏思曼打了个哈欠,轻轻拍拍嘴唇,站起身来,拉长了声音道,“困死了。对了碧玺,明日记得去换种香料。” “奴婢记得。那奴婢服侍公主更衣。” 碧玺很快起身绕到主子身前替她更衣,又麻利地铺好被子,服侍她歇下。吹灯时一眼瞥见那香炉,不由呆了片刻。熄了灯,悄悄带了门,她坐在走廊冷硬的地上,背靠着透心凉的大理石柱,静静望着天边那弯泛着冷意的弦月。无数过往历历在目,一时间心潮澎湃,涕泪满面,不能自抑。 第二日苏思曼还未起身,朦朦胧胧中听到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不由睁开眼来。一看之下发现是碧玺,眼睛微微有些红肿,似乎昨夜里睡得并不大好,一抹淡淡的倦意写在脸上,没什么精神头。 “碧玺你怎么了?”苏思曼撑起身子,好奇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了她好几圈,终于发问。 “奴婢没事。”碧玺低头揉着衣角低低回道。 “没事?那眼睛怎么红得像两只小兔子?” 碧玺只低头揉着衣角,不再作答。 苏思曼看她这副样子,知她不想多言,翻了翻白眼道:“懒得管你。”自己下了床便走向衣架,还未拿起衣服,碧玺已经不声不响接过了替她更衣,服侍洗漱。 正忙活着,就听到香儿细声细气地向守在门口的宫女问话。 “太子妃起身了么?” “起了。” “你进去通报一声,冯良娣过来请安了。” “是。” 紧接着便是一阵有节奏的敲门声响起,苏思曼在里头听得真切,也懒得放那宫女进来,只叫碧玺传话让冯绾绾先在前厅候着。 待收拾妥帖,到了前厅,冯绾绾请安过后,便是日常的寒暄客套,苏思曼漫不经心应付着。 “姐姐,听闻昨日殿下赏了一座雍凉进贡的香炉,可否让妹妹一见啊?”冯绾绾捏着素白的绢子,在手指上绕了几圈,一脸笑意盈盈,目光里似乎有些羡慕。 “妹妹消息倒是灵通。”苏思曼面上稍稍一红,拿了桌上的茶小呷了口。 “这个自然,东宫也就这么大的地方,想不知道什么也难哪。”冯绾绾掩唇莞尔笑道。 “看看自然无妨。碧玺,还愣着干嘛,去把香炉拿来给良娣瞧瞧。”苏思曼随口吩咐。 身后的宝琴上前道:“太子妃,碧玺姐姐刚刚出去了,说是拿香料。” “这样啊,那就你去我房里将香炉拿过来吧。” 不多时宝琴小心翼翼捧了香炉过来,冯绾绾上前细细看着,嘴里不住赞叹,苏思曼颇得意,只是面上并不表现出来,心里偷着乐。 又寒暄了好一阵冯绾绾才告辞离去。 苏思曼见外头天气不错,橘红的日光懒懒地洒落各处,不太热也不太凉,暖暖的正合意,便随兴出来走走。信步走到了储香阁前的池塘边,池里各色小鱼自由自在欢畅地游弋,曳着剔透秀美的尾巴,煞是好看。苏思曼心情甚好,便吩咐宝琴取了些鱼食来,捻了轻轻投进池子里,瞧着那些小鱼争相恐后吐着小泡泡吃食,很是得趣。不多时小盘子里的鱼食便喂完了,苏思曼将盘子往身后一递,信口吩咐道:“宝琴,再去盛些来。” 身后却没人应,苏思曼略一诧异,转头来看,哪里还有宝琴的影子,唯有紫衣翩然的梁少钧立在离自己三尺开外的地方,嘴角微微扬着,似乎噙着一抹还未展开的笑。清寂雅逸的他站在橘色的日光里,周身似乎笼着迷人的光影,原本清冷的目光似天边温和的朝晖,只一眼,便叫人沉溺无法自拔。他就像是突然从天而降,远远站着看着她,目光在瑰丽的朝霞里温柔得不真切。 苏思曼手一松,盘子嘡啷一声掉落在地,砸得粉碎。 ------------ 第三十八章 命中注定 更新时间:2012-04-20 或许,注定了,他便是她的有缘人吧 ------------------------------------------------------------------------------------------- 苏思曼脸上一臊,耳根子有些发烫,一面暗笑自己没出息,一面赶忙矮身蹲下去捡地上摔得粉碎的瓷片,心里好像被猫挠着似的,有些慌乱。 刚拾了几片,梁少钧蹲下身来,“别捡了,当心伤着手,这些琐事便交给宫女吧。” 苏思曼益发窘得紧,他话音才落,一个不小心手指便被划破了,手里的碎瓷片撒了满地。 “给我看看,伤到没有?”梁少钧拿起她的手翻过来看,食指上那点血红缓缓漫开。梁少钧微微蹙眉,从怀里取出一方叠得整齐的丝绢替她细致温柔地包扎好。“怎么这么不小心,要不要我叫太医来给你瞧瞧?” 淡淡的语气里带着些几不可察的关切,虽然一如既往的平淡无澜,苏思曼却觉察到了,心中不禁抹了蜜一般甜。 “一点点小伤,哪里用得着劳动太医。”苏思曼站起身时,梁少钧似无意一般轻轻扶了她一把,自己也站了起来。觉出他这个小动作,苏思曼原本比城墙还厚的脸皮又不合时宜地红了一红。她也知道这会子自己的脸肯定红得堪比火鸡,只得窘得低了头,扭着手上他刚刚包上去的手绢儿,开始没话找话:“这么早你怎么想起到储香阁来了?” “刚刚下朝,回来时听人来报,说你不舒服,所以过来看看。”梁少钧背着只手,身量笔直,目光从池里游弋的鱼儿移到了苏思曼脸上。 不舒服?苏思曼暗想,不就是对香料有些过敏么,至于那么夸张?果然东宫里发生芝麻大点屁事儿不消一夜便传遍了,到底是哪个爱嚼舌根的宫女乱说的? 苏思曼脸皮抽了抽,干干地一笑:“没什么不舒服,不过是有些过敏罢了,是他们太大惊小怪。” “过敏?”梁少钧看着她,眼里有些疑惑。 “咳咳――”苏思曼干咳一声儿,知道自己用错词了,看来这个时代还没这么前卫的词呢,“没什么,是我们楚国的方言,嘿嘿,方言,就是咳嗽的意思。不过现在已经好了,不用担心。” “那就好。总之,但凡身体不适,一定要及早去请太医。” “知道了。”即便这番话有些繁琐,苏思曼心中却是十分受用的。 “难得今日阳光这般好,一起到御花园走走散散步吧。”梁少钧提议道。 苏思曼点了点头。 东宫离御花园不太远,两人静静走着,都没有说话。阳光温暖地普照着大地,空气里隐隐有桂花的淡香,这时节没有蝴蝶萦绕也没有鸟雀啼鸣,四周很静,苏思曼却恍惚觉得一切都富有生机,看哪里都是可爱得无处挑剔。 御花园里菊花开得正盛,品种繁多,白的,黄的,红的都有,秋海棠也开得甚是喜人。虽说不是春季,花园里却不缺艳丽芬芳,只是多数的花苏思曼都不识罢了。看得出来,养花的工匠极为用心。 不知不觉中,便信步走到了一处凉亭前,苏思曼心中不由一喜,正是她第一次遇见梁少钧的地方。 “走得有些乏了,殿下,我们到里面歇会吧?”苏思曼往那凉亭一指,面上有些动容。 “好。”他说着便迈步向那凉亭走去。 两人虽都是大病初愈,梁少钧到底是男子,身体恢复得快,他只当是苏思曼走了这一阵有些体力不支需要休息,是以未加反对。 “殿下,还记得么,我们初次见面就是在这儿。”苏思曼在凉亭里立着,却没坐下,手扶着红漆的木扶手,身子微微向外探着,指着前方一棵只剩光溜溜树干的树,“你就躺在那棵柳树下,穿着浅绿的衣服,跟地上的草颜色差不多,我就在这亭子里乘凉,要不是我眼神儿好,还瞧不出来那草地上躺着个人呢。你那时候看起来就像个孩子,小小的,很可爱的样子。碧玺跟我说,你肯定是趁着先生讲课时偷跑出来睡懒觉的小皇子,那时我哪里想得到你会是我的夫君呢……”说这话时苏思曼脸上全是沉入回忆的恍惚痴醉,没想到,自己竟然记得这样清楚。当时的情形历历在目,仿佛就发生在昨日,孩童苍白秀丽的面容,锐利警觉的目光,矫健迅速的身姿,她都记得清楚。他虽然一句话也不曾跟她说,为何她却仍是记得如此清晰呢?着实是奇怪。 不过才短短两个多月,梁少钧脱胎换骨了一般,已经蜕变成了一位斯文淡雅的翩翩青年,再不是孩童的模样。正如她自己所说的一样,她那时候,怎么可能想得到他会是她的夫君呢。她所遇到的这一切都是离奇得不能再离奇了,她根本无法解释,也参不透。 或许,注定了,他便是她的有缘人吧。为了要跟她在一起,才迅速地长大成人的。 她痴痴出神地想着,唇畔不自觉浮出一抹掩饰不在的笑意。他没搭话,苍白着一张脸,也看着那棵衰败的柳树出神,大抵也在回想着初见她时的情形吧? 出神了好一阵,苏思曼醒过神来,想起了什么,“对了,殿下,为何短短几个月内你突然长得……”苏思曼看到他凉薄地一笑,忙住了嘴,暗暗后悔问了这话。 “我自小疾病缠身,一直也长不大。曾经有算命的先生说,我命格奇特,这一世命途多舛,活不长久,年幼即该早夭。想来他的话不全对,如今我不单已成年,还摆脱了长不大的厄运。命运这事,说不清。” 梁少钧苍白的脸上那抹淡雅而嘲弄的凉薄笑意,宛如风中崩断了线的风筝,铮铮然模糊而悠远。他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尤其是唇角微扬的弧度,完美得无懈可击,却让人感觉不到温暖,只觉一阵凉薄的寒意。 为何今日突然会对她说起自己算命的事?他也不知道。或许,仅仅只是觉得彼此都是天涯沦落人吧;又或许,是她将他封锁在记忆深处的过往重又勾起了,沉重的负担压得他喘不过气来,需要舒缓,需要倾诉? 够了,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完全没有必要跟不相干的人提起。梁少钧转过身子,不再看那棵败落的柳树。 苏思曼看着他笔直站立的紫色背影,孤绝而傲然,如苍雪积压下依然峻拔的松,稍显单薄的肩膀上似乎压着千钧的重量。秋风拂动着浅紫的冠带,他的合体修身的锦衣华裳袍袖微动,徒增了一分凄凉。看得她好心酸,无端地,心好疼。 她想,他一定经历过什么,不然,怎么会有那样凉薄的笑,这样孤寂的背影。这一身的病痛,到底从何而来?就在一刹那的时间里,她作出了一个决定,她一定要帮他,不管是什么,她都得帮他。 她本来还想问他,为什么会娶又胖又傻的她,为什么娶了她那么久又冷落她,为什么会出现在秦月楼门口,又为什么要帮着她隐瞒出宫的事,可她终于还是没问出口。 两个人静静站在亭子里,梁少钧面无表情望着正前方,苏思曼站在他身后,看着他。 不远处有两个人似乎正在说话,似乎还起了争执,是一男一女。 没看错的话,粉色小袄,淡蓝素裙的女子正是碧玺。 ------------ 第三十九章 飞醋 更新时间:2012-04-22 梁少钧正瞧得出神,冷不防胳膊被人捉住了,低头一看,就见小十一梁少恒仰着一张略带稚气的小脸,咧嘴露着一口不大整齐的牙冲他灿烂地笑着。 “十一弟,你怎么来了?怎么就你一个人,你奶娘她们呢?”梁少钧讶异地扬眉,随即一抹暖暖的笑意从唇畔荡漾开来。 苏思曼这会子才注意到一个还不到梁少钧胸口的小屁孩正乐颠颠地黏在他身上,不由暗暗咬牙,这个小臭屁孩,小小年纪就不学好,竟然敢揩她老公的油水,还是当着她的面儿,真真是岂有此理!还好没叫她瞧见梁少钧此时温柔如水的表情,不然某人肯定会眼冒绿光直接冲上去将那小臭屁孩扒拉下来。 “奶娘她们太罗里吧嗦了,我将她们甩开了,嘿嘿。刚刚路过御花园瞧见皇兄在这儿,我就来了。”梁少恒越发紧地抱着二哥的胳膊,“皇兄身子大好了么?上回去看你,你还是昏迷着。本来昨日想来看你,娘亲却怕我吵着你,耽搁了你休息,硬是不让我去,气死我了。” “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么?”梁少钧温和笑道,蹲下身子,将视线放低,与梁少恒齐平,“这会子是要去太学念书么?” “嗯。”梁少恒点了点头,这时方才注意到满脸绿气缭绕印堂发黑眼冒贼光的苏思曼,朝她吐了吐舌头,又翻着白眼儿扮了个鬼脸,低头扯着梁少钧衣袖,面上全是正经严肃神色,压低了声音,“皇兄,你怎么跟她在一起啊?她是个傻子,跟她呆久了会影响皇兄的智慧的。” 这死孩子,说悄悄话能不能小点声儿啊,偏偏是说大声不大声,说小声又不够小声的,正好让苏思曼听得真真切切,把她气得牙痒痒,简直要冒青烟了。这小子天生跟自己有仇么?自打见第一面起就没给她一个好脸色,每每都是吹眉毛瞪眼的,自己是哪里招惹着这小祖宗了? “别胡说八道!”梁少钧摸摸他头,低声斥道,语气却也不甚严厉,“她好歹是你嫂子,快些给她请安问好。” 听得梁少钧说了这么一句,苏思曼心里那股子乌龟王八气立时散得干干净净,甚得意地瞧着梁少恒,只见他正不大情愿地皱着小脸儿,一双大眼睛可怜吧唧地眨啊眨的,一副委屈的模样。 半晌,见皇兄态度没有松动,只得撒了手,低头正正经经给苏思曼请安:“少恒见过皇嫂,愿皇嫂贵体康健。”还没等苏思曼乐够,梁少恒就又狗皮膏药似的紧紧抱住了梁少钧胳膊,像摇摇钱树似的不住地将他摇着,“皇兄,好久没和你一起去学堂了,今儿咱们一块儿去吧?” “嗯,好。”梁少钧点了点头,立起身来,转头对苏思曼道,“我还有些事,就不陪你了,你自己回去吧。”说完又四下里望了一望,不远处那一男一女似乎并未发现凉亭这边有人,仍在说话,梁少钧便携了梁少恒转身离开了凉亭。梁少恒走了几步又回头来看苏思曼,一脸的臭屁得意,似乎在说,瞧吧,皇兄还是对我好咧! 苏思曼真想冲上去把那臭小孩痛扁一顿才消气。看着那一高一矮疾风一般离去的两个身影,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有些空空落落。好吧,虽然某人自己也觉得跟小屁孩吃飞醋是很没出息的事,打死也不肯承认。不过可恶的是,内心里确实对梁少钧身旁那个小臭屁孩有那么一小指头的妒忌。目送着他们,直到那两个亲密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她才收回了目光。 这时苏思曼才看见离她大约二十丈开外那簇灌木丛后面的两个人。她一眼认出了碧玺,跟碧玺说话的男人却是不识。苏思曼立时来了兴致,八卦思维发散开来,没想到碧玺这丫头地下工作做得不错嘛,不晓得是哪家的公子哥儿,竟然能到皇宫内苑来。 细瞧之下不禁大失所望,原来跟碧玺说话的却不是年轻后生,而是个往少里说也有六十上下的男人。穿着有些古怪,花花绿绿的,不大像梁国这边的风格。 正自纳闷,就见碧玺有些慌张(手里有什么东西掉地上去了)地跪下向梁少钧兄弟两个请安,她旁边那个男人也躬了躬身,右手放在左胸拜了拜,算是作了见礼。梁少钧只略略点了点头,跟旁边那男人倒是寒暄了几句,而后便携着梁少恒走了。 碧玺辞别了那男人,低头匆匆往东宫方向行去,竟没看到凉亭里的苏思曼。 苏思曼在凉亭里又站了一会,颇觉没趣,便缓步踱回了储香阁。 回去苏思曼懒劲儿犯了,往床上一躺,被宝琴叫醒时已是午时了,洗漱了一番,香儿就端了午膳进来。中午菜肴十分丰盛,其中还有苏思曼最爱吃的红烧猪蹄。因她病才好没多久,菜品虽丰富,烹饪之法还是以清淡为主的,虽多是药膳,用的食材却不含糊,不是鸡就是肉,还搭配了几样素菜。青红白翠地摆了一桌儿,看着很令人开胃。苏思曼端坐着,眼巴巴看着替她布菜的宫女一样样地给往她碗里夹菜,一旁的宝琴也没闲着,给她盛了碗莉糍三色汤。 喝完汤,宫女布菜也差不多了。苏思曼拿起银筷,便将邪恶的爪子伸向了红艳艳香喷喷惹人爱的烧猪蹄,夹起来正要放进嘴里,余光瞅见自己丰腴的身板儿,手不觉僵了僵,最后又将红烧猪蹄放回了碗里,只捡了清淡些的吃。 她眼下身材胖瘦正合宜,丰腴得当,得保持,尽量不要再无限度地肥胖下去才好。 如今可是跟从前大不相同,有了悦己者,她自然在外形上留心许多。虽不能减肥,眼下身材还算匀称,万不可再胡吃海喝地任肥肉乱长了。 用罢午膳,又在储香阁前后散步了一圈。到后院时看到碧玺一个人坐在桂花树下,似乎在想什么心事。 “碧玺,你怎么躲在这儿啊,可算是找着你了。”苏思曼踱过去,在她身旁停了下来。 “原来是公主。”碧玺似乎被吓了一跳,几乎是跳起来的。 “看你脸色怪怪的,出什么事了?”苏思曼问。 “没什么。”碧玺垂下了眼帘,飞快又抬眼看了主子一眼,勉强笑了笑。 苏思曼将左右遣散了,凑近碧玺道:“我今天早上去御花园散步时瞧见你跟一个男的在说话,是谁啊?” “公主瞧见了?”碧玺面上一白,咬了咬嘴唇,下唇立时泛出一阵白。 苏思曼只“嗯”了一声,目光仍停在她身上。 “呃……不相干的人,找奴婢问路的。”碧玺停了一会才回道。 苏思曼有些失望,摇头打趣道:“真没意思,先前我还以为是哪家的公子哥儿,看清了原来却是个老头儿,碧玺你可真扫我的兴啊。看你跟他说话,我那时还真担心是不是你爹呢,哈哈哈,还好不是。” “……”碧玺面色又是一阵不自然的发白,没再搭话。 ------------ 第四十章 飞来横祸(1) 更新时间:2012-04-23 苏思曼近来心情都十分明朗,多数时候整个人看来都是神清气爽的,呆傻之气少了许多,只偶尔还是会一个人傻笑。 心情一好起来,闲来无事自然少不得要四处去转转。 梁国的皇宫规模颇大,红砖琉璃瓦土色宫墙,恢弘大气,布局有些分散,初来乍到的很容易迷路。苏思曼虽嫁过来也有些日子了,却没好好逛过,基本上过的都是大门不迈二门不出的日子。还好有冯绾绾这个向导引领着,让连故宫都没去过的苏思曼着实过了把畅游皇宫的瘾。 将近傍晚了,太阳都西沉了,暮色渐渐笼罩下来,苏思曼转悠了一下午也有些疲累,打算返回储香阁。 冯绾绾捏着绢子擦了擦额,看了看不远处那座宫殿道:“前面就是母后的嘉恒殿了,咱们都到了这儿,不去给母后请安怕是不大好啊……再说了,姐姐就不想看看你那盏燃灯么?现下这个时候肯定已经点燃了,十分好看呢!” “前面是嘉恒殿?那我们去看看吧。”苏思曼也望过去,难怪有点眼熟。她成亲后第二日跟梁少钧来请安敬茶时来过一次的,有点印象。说实话她都将燃灯会的事给忘了,经冯绾绾这么一提点才记起来她那盏灯确然是悬在嘉恒殿的。不知眼下是何模样呢?还真想看看。 冯绾绾点头,于是两人向嘉恒殿行去,顺带给皇后请安。 远远就看到前殿檐子上悬挂的那盏已经点亮的燃灯,正是苏思曼那盏摩天轮。在傍晚的和风里缓缓转动着,流光四溢,粲然夺目。苏思曼瞧着她那盏灯有些呆愣,晚霞还未褪尽,色彩斑斓的燃灯在火红的天幕映衬下益发显得卓然出众,仿佛无边的海洋上灯塔上那簇灯光,吸引着众人的目光。 “姐姐那盏灯多漂亮啊,妹妹真是佩服姐姐能做得出如此精致的灯来。”冯绾绾也看着那灯,面上带着浓浓笑意。 “这个啊,呵呵,不全是我的功劳。”苏思曼干笑了两声,“一会天就全黑了,咱们这会子去给母后请安她会不会生气啊?” 冯绾绾道:“怎么会,母后见着姐姐身子大好了,高兴都来不及呢。” “那咱们还是快些吧,我有些饿了。” 守门的小太监虽没认出太子妃,却识得常来嘉恒殿的冯良娣,是以到近前时并未让她们多等,直接就进了前殿。隐隐听到里间皇后似乎在训斥什么人,语气十分严厉。 “洪成林,半个月已经过去了,你好意思向本宫回报一点消息也没有么?!” “皇后娘娘息怒!微臣再多派些人手去寻,定然能找到。”男人声音中有些诚惶诚恐。 “半月前你也是这么说的,可如今怎么样?!莫说人没找到,就连半点蛛丝马迹你也没寻着!你到底怎么办事的?!可知这件事让本宫陷入了两难的境地么?”从语气里可有判断,皇后此时怒气正盛。 苏思曼心下发毛,眼下这光景,请安合适么?侧目瞧冯绾绾,只见她凝神举目,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苏思曼不禁伸肘子轻轻碰碰她:“咱们好像来得不是时候,回去吧?一会让宫女转告母后说我们来过就好了……” “等会再走吧,来都来了,不见母后怎么好?”冯绾绾拍了拍苏思曼的手,脸上带着丝抚慰性质的微笑。 听她这么说,苏思曼只好闭了嘴,继续等着。 “微臣不能为娘娘分忧,实在罪该万死!”里面传来磕地的闷响。 “你起来,谁要你死了。”皇后咳嗽了一声,有些恨铁不成钢地恨声道,“再给你十天时间,你要还是一事无成,休怪本宫无情!” “微臣定将夏大人寻回来,万望娘娘保重凤体,切勿焦躁。” “下去吧。”停了一会,皇后又道,“等等,替本宫传个话,让太子过来一趟。” “遵旨,微臣告退。” 随后就听到沉重的脚步声从内向外移来,苏思曼扯长了脖子向屏风这边望着,刚刚听皇后提到洪成林这名字,估摸着就是洪御尘他爹洪太尉吧?真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大事,连一向是皇后跟前大红人的洪太尉都被皇后骂的狗血淋头。 未几,就见一个皇后的贴身宫女走在前头,身后跟着那位垂头丧气的洪太尉。 洪太尉身高八尺有余,生得甚是魁梧,一脸的络腮胡子,脸膛紫黑,虽是着一身朱红色官袍而非铠甲,看起来仍十分威武。不过,此时脸上那抹沮丧跟他英雄气的脸面实在有些不合衬,倒添了几分滑稽。此人骁勇善战是出了名的,也是因此才得了皇后的赏识,一步一步提拔,从小校做到了太尉的位置。若单论武艺,自然是国中难有敌手,不过可惜就可惜在,却是个有勇无谋兼而有些刚愎自用之辈。若非如此,他帐下幕仲无数,他若能听得谏言,何以皇后交托的差事半月了还没进展? 宫女送走了垂头丧气的洪太尉,回身对苏思曼冯绾绾屈膝做了个礼:“太子妃与良娣请回吧,今儿皇后娘娘身子不适,怕是不能接见两位了。” “那我们就不打扰母后歇息了,先行告退。” 两人退出了前殿,外面天色开始暗下来,过不了多久就要夜色笼罩了。 刚走了不远,就看见不远处灯火通明执仗昭昭,气势派头都十足的一行人向这边缓缓行来。苏思曼暗暗纳闷,谁出行能有这么大的派头呢?该不会是皇帝吧?心里刚转了个念头,冯绾绾扯了一把她衣袖,自己赶忙跪了,苏思曼见状也赶紧跪下,身后一帮子跟班儿也呼啦啦跪下来。 “谁啊?”苏思曼伏着脑袋嗡嗡地问。 “太后娘娘。”冯绾绾道。 “这么晚了太后娘娘还出来做什么啊?”苏思曼又问。 她自然是不晓得每月的初一太后都要去宫外的皇家寺院――万福寺烧香请愿,跟姑子们谈经论佛,每次基本上都是这个时辰才回宫。 冯绾绾没吱声,只低头规矩地跪着。 说话间太后的仪仗已经行至跟前了,冯绾绾婉声道:“参见皇祖母。”苏思曼也回过神来,跟在冯绾绾之后也喊了一声。 “是你们两个啊。都平身吧。”太后伸手轻轻拍了拍驾辇前端的横木,抬辇的太监便将驾辇轻轻放下了地。“这么晚了怎么还在外面?” 冯绾绾见苏思曼不答话,便上前一步回答:“今日陪姐姐在各处转了转,刚刚到了嘉恒殿,姐姐说要看看殿前那盏燃灯,”冯绾绾伸出纤纤细指向不远处那盏于数盏灯中脱颖而出的燃灯一指,“随后便去里头向母后请安,方才出来便遇到了皇祖母。” 苏思曼是打定了主意装傻不说话,应付太后的事儿就交给冯绾绾得了。太后素日里就待冯绾绾颇好,自己懒得掺和,还是老老实实当傻子,少说话为妙。 皇太后抬眼望了望那盏斑斓耀眼的灯,出了一会神,问了句不相干的话,“刚才哀家远远地瞧见一个人从嘉恒殿出来,是谁啊?” “回皇祖母的话,是洪太尉。” 太后面上一寒,一撇嘴,唇边的皱纹抖了抖,发出一声冷笑。 不远处一高一矮两个人加上一个掌灯的太监,向这边走来,是太子梁少钧和十一皇子梁少恒。 兄弟二人恭恭敬敬给太后请了安,太后笑得脸上的皱纹都开了花,向两人招了招手:“钧儿恒儿,你们过来,让哀家看看都长高了没。” 梁少钧梁少恒依言走近了几步,太后摸摸这个的手,又摸摸那个的脸,一脸慈爱,看着梁少钧问:“钧儿,你身子才好些,秋夜里寒气有些重,怎么还出来?” 梁少钧道:“不碍事,刚刚有人到庆延殿跟孙儿说母后凤体抱恙,孙儿过来看看。” 太后冷笑:“刚刚不是还跟她的狗腿子密谋么,竟然生病了?哀家倒是想瞧瞧她是真病还是心里有鬼装病,摆驾嘉恒殿。” 这会子苏思曼肚子已经饿得咕咕叫了,早想回去吃东西,可看冯绾绾的样子似乎还不想走,大有返回嘉恒殿的态势,再说太后的驾辇已经起行,找不着合适的机会请辞,只得硬着头皮跟在后头。 太后梁少钧兄弟还有冯绾绾都进了皇后寝宫探视,只有苏思曼呆在前厅,不大会功夫梁少恒也出来了,大约是嫌呆在里头太无聊。 他不待见苏思曼,自然也不愿跟她同处一室,便昂着脑袋到外面溜达去了。 苏思曼百无聊赖地数着屏风上水墨画里轮廓不大明朗的山丘,也不知数到多少座山头了,终于听到里面太后说了声“你自管好好歇着,朝中的事就暂时放一放罢”,纷乱的步子从里面踏出来。 出来时还是之前那宫女来送,太后向苏思曼问了声“恒儿去哪了”,苏思曼只憨厚地笑着道“大约捉老鼠去了”,话才刚刚说完,那“捉老鼠”的小孩就蹦到了跟前,鼓鼓地瞪了苏思曼一眼,然后一支箭似的嗖地黏到皇太后身上撒娇去了。 “皇祖母,恒儿也要一盏一样的灯!”梁少恒一面撒娇地摇着皇太后胳膊,一面将手往前殿檐子上一指。 “好啊。”太后慈爱地摸摸孙子的头,转脸对冯绾绾道,“绾儿,回头你给恒儿做盏一样的灯给他耍吧。” 苏思曼心里一紧,只见冯绾绾脸色大变,面如土色,半晌没言语。冯绾绾一向来都是端庄大方的,几时见过她这般骇然失态的模样,可见心虚得很,苏思曼手心里也冒了一把汗,悄悄拉了拉她衣角。 冯绾绾白着一张脸,哑声道:“做这灯十分复杂,且难度极高,一个不留神便会做走样。原是一时兴起才设计了这灯的,如今具体细节却记不大清了,孙儿怕做不出一样的……” “怎么会,”太后兴致看来不错,挑眼看了看檐子上那灯,道,“你既能做出第一盏来,做第二盏第三盏自然也不会有任何问题。正好哀家那里还有些做燃灯的材料,明日你就过来吧,哀家也很想知道这灯是如何做出来的。” 冯绾绾骇然跪倒在地,浑身抖得不成样子,却不说话了。 “绾儿你这是怎的,起来说话。” 冯绾绾犹自跪伏在地,抖作一团。 太后终觉出了眼前这异样的情况,眼风扫了扫冯绾绾身后的香织。香织早已吓得面无人色,扑通一声已跪倒在主子身后。 “请太后娘娘恕罪!那灯并非出自良娣之手,是……是……”一咬牙,又磕了个响头,“奴婢怕良娣做的燃灯不能入选,便擅自偷偷请宫外的工匠做了这盏灯,上交时将良娣亲手做的灯调换了。此事与良娣一点干系也没有,全是奴婢一人之过,望太后娘娘明鉴!” 苏思曼傻眼了,这到底是哪出?难道真应了那句老话,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能让冯绾绾背这黑锅么? ------------ 第四十一章 飞来横祸(2) 更新时间:2012-04-24 太后可不是慈祥的老奶奶,而是个厉害角色 ------------------------------------------------------------------------------------------- 像苏思曼这样诚实善良的孩纸,怎么忍心让旁人替她背黑锅呢?何况冯绾绾主仆本来与这事没有干系,追根溯源还是由她挑起来的,万没有当缩头乌龟的道理。 苏思曼膝窝一软,正要跪下认罪,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身上一麻,趔趄了一步,重心没稳住,跌了个狗啃屎。 好容易爬起来,正要跪,发现碧玺动作可比自己麻利多了,早五体投地跪伏着。 “奴婢该死!”碧玺音质婉翠,不显丝毫慌乱,沉着淡然,似乎早就打定了主意如此。 苏思曼不自觉握紧了拳头,心里酸涩难当,知己者,莫如碧玺,这个傻丫头!自己闯下的祸,固然是不能让冯绾绾主仆背黑锅,也万没道理让碧玺替自己认罪。 本欲屈膝跪地,苏思曼只觉这腿似乎不是自己的,丝毫不能动,根本无法弯曲,张口欲言,嘴唇能动却发不出声音。心下不由大骇,方才明白过来,自己刚刚那一趔趄,已被碧玺动了手脚。难怪碧玺自作主张出头顶罪根本都不跟她通个气!苏思曼紧攥着身侧的裙子,脸色急得煞白,碧玺啊碧玺,你这是何苦! 太后眉峰一敛,沉脸看着地上跪的三个人,神色渐渐由疑惑讶异变成了阴沉不定。旁边众人也都面色紧张注视着眼前突发的一切,周遭气氛顿时诡谲了几分。 “到底怎么回事?”皇太后双目炯炯,睥睨脚下跪伏的几人,不怒自威。 “事情并非香织姊姊所言,”碧玺稳声道,郑重磕了个头,“原以为这事过去了这么久不会再有人追究,既然太后娘娘已然觉出了蹊跷,奴婢一人做事一人当,决计不能牵累了冯良娣与香织姊姊。” 太后蹙眉,余光瞥了一眼此时满脸焦急怪异的苏思曼,不动声色将目光落在碧玺身上。 “奴婢听闻参与燃灯会如能入选,赏金颇丰,一时财迷心窍才做了欺主犯上之事。要杀要剐听凭太后娘娘发落,但求太后娘娘明察,不要惩罚无辜之人。” 太后扫了一眼冯绾绾主仆,凌厉的目光复又定在碧玺身上,冷笑了一声:“这倒是奇了,小小燃灯一事,竟有这么多人争着抢着认错请罪,宫里可好多年没见过这样的奇事了。你倒是说说这事怎么又跟冯良娣扯上了关系?” “奴婢的主子因不谙世事,自然对燃灯会不感兴趣,也不会参与。奴婢瞒着太子妃替她在燃灯会大选上报了个名字,随后偷偷请宫外的工匠做了灯,藏在主子卧室里。有一次冯良娣来请安,奴婢便是在她与太子妃闲谈中得知了良娣那日要着香织姊姊去顺昌宫送灯。奴婢一路尾随,寻机引开了香织姊姊的注意力,将燃灯调换了。直到团圆节那夜良娣方才觉出异样,可为时已晚。” “哦,”太后眯了眯眼,轻笑道,“如此说来,你是白忙活一场,并没得着赏钱罢?” 碧玺顿了顿,讷讷道:“让太后见笑了。事实并非如此,团圆节那夜奴婢私下找过良娣,编了个瞎话骗过了良娣,说那灯是太子妃的,可能是被小黄门一时大意弄错,才将良娣的灯换掉了。良娣一直以为那灯乃是太子妃的,是以得了赏钱后就送到储香阁,被奴婢私藏在太子妃卧房里,太子妃至今还被蒙在鼓里。事实便是如此,冯良娣乃是被奴婢蒙蔽,所有罪责应当由奴婢承担,还望太后娘娘明鉴!是奴婢糊涂做了错事,甘愿接受惩罚!” 低头跪着的冯绾绾余光一直留意着碧玺的表情神态,死死咬着下唇,脸色铁青,十指不自觉地紧抠着青石地板,根根指头都泛白。 太后目光在冯绾绾与碧玺身上溜转了几圈,肃容道:“家有家法,宫有宫规,奴才做错了事自然要受罚。哀家念在你是初犯,从轻发落,来人,将这欺主犯上的奴才押下去杖打五十,扣除月银半年。你们都给哀家听好了,哀家眼里容不得沙子,往后谁再敢在哀家眼皮底下耍花招,哀家一定重罚!” 太后话音未落碧玺已经被随行的太监拖了下去,苏思曼不忍地看向碧玺,碧玺冲她安慰地一笑,脸色虽苍白,却仍是十分镇定。回头又狠狠剜了冯绾绾一眼,面上一丝快意一闪而过,几乎难以让人察觉。 “你也起来,”皇太后面罩寒霜,凌威极盛,冯绾绾有些战战兢兢地缓缓站起来,低眉顺眼的模样楚楚可怜,太后看都不看她,声线冷硬,“竟被奴才耍得团团转,要人人都像你这样蠢,宫里的奴才不是要翻天了!不要以为哀家老了,就好欺弄,在哀家面前耍这些花招你们还太嫩了!月影,给冯良娣长长记性。” 苏思曼背脊一阵发凉,此时方才觉得素日里对太后的印象竟是错了,太后可不是慈祥的老奶奶,而是个厉害角色。 正暗暗琢磨着太后话里的意思,还没等琢磨透,就听太后身旁一个中年嬷嬷应了声“是”,上前对着冯绾绾左右开弓扇了好几个耳光。 冯绾绾原本一张俏脸立时肿成了包子,唇角溢出一缕血丝来。 一直在旁没出声的梁少钧这时终于开口求情道:“皇祖母息怒,绾妹年轻不知事,难免不着了别人的道儿,她也不是有意,还请皇祖母不要再责罚。” 一如往常清悦淡然的语调,如珠坠,如水迸,虽绝少带出半丝情绪感想,听着却无端地叫人信服安定。只是他那一声绾妹也忒平淡了些,倒没叫苏思曼长出一身鸡皮疙瘩。苏思曼正要收回看向他的目光,他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目光,也看了她一眼,他目光里洞悉一切的锐利让她心里缩了一下,赶紧逃也似的避开了他。 缩在梁少钧身后的梁少恒也抱着兄长的腰,探出半个脸来:“是啊,是啊,绾姐姐肯定不是故意的,皇祖母就饶了绾姐姐吧?” “好了,月影,住手罢。”太后摆了摆手,抬头看向嘉恒殿前悬挂的那盏灯,嗤笑了一声,“来人,去将那灯给哀家摘下来,告诉皇后,以后都不许挂上去。张畹一,你就只能使出这样卑劣下作的手段来满足你那颗虚荣心么,哀家真是高看你了。”太后脸上快意宛然,瞧着嘉恒殿的眼里全是不屑。 太后与皇后面和心不合,这是宫里公开的秘密,大家都心知肚明,只是太后今日如此开怀,连皇家颜面上的架子也不摆,倒是难得一见。 临走前太后拍了拍苏思曼肩膀,霭声道:“太子妃,哀家知你为人良善,心思单纯,可也不要被底下的奴才糊弄了。不要他日被人出卖了还不知情,凡事多长个心眼总是没错的。皇祖母的话可要记得,知道么?” “恩恩。”苏思曼点了点头,现在那股麻劲儿总算过去了,能说也能动。 目送太后的仪仗走远了,余下的人才放下了战战兢兢的心。 “你们先回去,我先送十一弟回百悦阁。”梁少钧道,不再做停留。 苏思曼暗暗咬牙,梁少钧可真够冷心肠,冯绾绾刚被打得梨花带雨露水滴答,他不安慰安慰也就罢了,竟然还去送梁少恒这个小屁孩。是要把那娇滴滴猪头脸的冯绾绾扔给自己么?忒不厚道了! 回了储香阁胡乱吃了些东西,苏思曼早早躺到床上歇息,却翻来覆去睡不着。没有碧玺在旁服侍,心里有些空落落的,真不习惯。 这夜她失眠了。 一切发生的那样突然,又莫名其妙被化解了,瞧太后的反应,从开始的疑惑,到最后的举动,实在让人费解。苏思曼想了整整一夜,终于得出了一个模模糊糊的结论。太后显然没把燃灯事件跟她苏思曼想到一起去,而是误以为冯绾绾是主谋,两个丫头争相恐后替她顶罪其中自然有猫腻,怕是跟皇后脱不了干系。 没想到被碧玺这么一弄,原本在顺昌宫十分吃得开的冯绾绾怕是要遭太后猜忌了。连贯一下太后的举动与话语,分明是将冯绾绾划分到皇后那边了,认为她们有勾结。太后心中也许已经认定了燃灯事件不过是冯绾绾为了讨好皇后,或者是皇后蓄意纵容冯绾绾如此作为。 不过,碧玺为何要将矛盾往冯绾绾身上引呢?碧玺几番出言维护冯绾绾,看似维护,实则向太后表明了袒护顶罪之心。连她苏思曼都瞧出来了,太后又岂能不察?果不其然吧,冯绾绾栽在这里了。 旁人或许看不出其中奥秘,苏思曼却能洞悉出来,碧玺分明是故意为之。 她跟冯绾绾似乎有什么纠葛,到底是什么促使碧玺如此呢?苏思曼想不透。 ------------ 第四十二章 深宫险恶 更新时间:2012-04-25 身处后宫实在是无奈,事事由人不由己 ------------------------------------------------------------------------------------------- 躺在床上想了很多,苏思曼只觉十二分的力不从心,也叫她第一次认识到了身处暗流汹涌的后宫是多么让人无奈的事,很多事都是身不由己。明明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了,还是被拿来大做文章,碧玺冯绾绾等人这次是结结实实充当了一回太后与皇后两厢恩怨里的炮灰。 让苏思曼最最觉得对不住的还是碧玺,既心疼又感激。若不是碧玺出手及时,冲动之下自己认了罪,装傻明哲保身之事不就暴露了么?当初自己就是顾虑到这点才委托给了冯绾绾的。苏思曼也知道自己身份多少有些尴尬,既是梁国的太子妃,也是楚国送来的和亲公主,一旦自己不是傻子的事被公诸于众,梁国皇帝难保不会对她以及她背后的楚国生出几分猜忌来。 虽然这次的事没波及到她,可又欠了冯绾绾一回人情,累得她挨打,香织也被罚去慎刑司做劳役一个月。这人情债才还掉一桩,又来了,不知道要什么时候还得完。 回想一下确实让人心惊肉跳,太后这不过是杀鸡儆猴,手段已十分严厉,往后还不知会怎么样。 太后最后对她说的那几句话,她琢磨了好久,却没琢磨出个什么味来,只知道太后话里别有深意。 夜里也不知到了什么时候才迷迷糊糊入了睡,却睡得不大安稳,也入睡不深,一星半点响动就会惊醒。 早上香儿来唤她起身时苏思曼只觉浑身无力,眼皮十分沉重。她没挨打,却也如霜打的茄子般,萎蔫蔫的垂头丧气。 “碧玺呢?”苏思曼习惯性地一问。 “碧玺姊姊还在慎刑司没回来。”香儿一边替她更衣,平和回答。 “慎刑司……”苏思曼嘴唇哆嗦了一下,险些站不住脚,头痛得很,眼皮益发沉得抬不开。 慎刑司是什么地方她是知道的,她原以为将碧玺拖到后院里打一顿也就罢了,哪里想得到竟然被弄进了慎刑司行刑,里面令人毛骨悚然的刑具她没亲眼见过,却听碧玺提起过,不少宫女太监就是死在那些冰冷无情的刑具下,还有更多的成了终身残废。 碧玺竟被弄进了那种鬼地方。苏思曼紧紧揪着身侧的衣衫,身上一阵阵发凉。 草草用了早膳,苏思曼吩咐宝琴去慎刑司问问,看碧玺的杖刑执行了没,什么时候放她回来。宝琴走后她就呆坐在窗前,不知该做什么。没碧玺在身边,苏思曼总觉十分不习惯,此时方知晓,碧玺原是她身边不可或缺的存在。 呆坐了好一阵,香儿上的茶都放冷了她也未动得分毫。 “太子妃不要太担心了,碧玺姊姊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香儿添了新茶端上来。 苏思曼不语,只盯着白雾缭绕的茶盏发愣。 “再说了,如今太子殿下待太子妃大不同从前,碧玺姊姊是太子妃的随嫁宫女,料慎刑司的人也不会如此没眼色,总会顾忌太子妃颜面,不会对碧玺姊姊太过狠毒的。”香儿又道。 这话说到了点子上,苏思曼眼睛抬了抬,面色终于缓和了些。伸手拿了茶盏随意喝了几口,放了茶又往窗外望望。香儿知她在看什么,可惜外面除了守门的宫女太监,再无旁人。 “昨夜良娣伤得也不轻,太子妃要不要去探探她?”停了一会,香儿又道。 “嗯。”苏思曼点点头,终于从窗前的椅子上立起身来。 刚走到大门口,正好遇上宝琴和被打得连站都站不直的碧玺,守门的周禄临赶紧上来搭把手,将碧玺架到房间里。苏思曼见着了碧玺,心里总算踏实了些,只是见她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心疼不已。吩咐人给她换了一身衣裳,又着人去请太医,安排妥当了方才动身前往清漪轩。 去清漪轩的路上正好碰上了五皇子梁少轩,苏思曼跟他搭了几句话,寒暄中提及要去探望冯绾绾,梁少轩面露诧异,显然还未知晓此事。便也同她一道过来探望,路上问了个中经过,苏思曼只得胡诌了几句搪塞他。 到了清漪轩,一路进到内殿便觉气氛异样,奴才们个个面露忧容,也没人敢大声说话,见着太子妃与五皇子只恭恭敬敬行了礼,并不多话。 还未踏进寝宫,就听冯绾绾平日里娇婉此时粗飒的声音怒喝道:“不吃不吃不吃!我什么人都不见!你们都给我滚出去!” 语未歇,就见屏风后天女散花般飞出来许多糕点,眼见着其中一个粉色糕点就要砸中苏思曼,苏思曼“啊”了一声,急忙伸手去挡。只见梁少轩一闪身,长臂一展,修长的手指在她眼前一拘,那片薄薄的点心已被他牢牢夹在中指与食指之间。 “皇嫂受惊了。”梁少轩温声道,眉眼弯弯,斜眼看了看拘在指间的那片点心,随意一捻,便化作了无数碎屑从他指间沙沙散落。 “多谢。”苏思曼讪讪一笑,撤了挡在额间的手。 里面的冯绾绾大约也认出了这声音的主人,一时室内静了下来。 “皇嫂先行吧。”梁少轩说罢闪身让出刚刚被他挡住的道儿。 苏思曼也不跟他客气,径直绕出屏风,掀了珠帘进到卧室中,只见冯绾绾双手捂着脸坐在床上,被子虚虚地搭在身上,显然是刚刚才从床上爬起来的。看到来人是苏思曼,冯绾绾目光闪了闪,似乎有些失望。 觉出冯绾绾这丝情绪,苏思曼只得干干地一笑,带着些抱歉的意思在里头,害人家失望总归是不对的。暗暗思忖,难道梁少钧还没来探望过她么?这个太子也忒冷情了吧,好歹冯绾绾是他捧在手心里的人儿,该不会因为人家被打成了猪头脸就嫌弃人家了吧?啧啧―― 冯绾绾捂着脸,眼睛紧盯着苏思曼身后,嗡嗡道:“姐姐是一个人来的么?” “没有啊,我跟五殿下一起来的。”苏思曼也向后看了看,梁少轩在磨叽什么呢,还不出来。 “噢。”冯绾绾益发紧地捂住自己红肿的脸,语中有些忸怩,“刚刚是妹妹心情不好,乱砸了些东西,没伤着姐姐吧?” “没伤着,没伤着。倒是妹妹你,有没有伤着,还痛不痛?”苏思曼关切地问道。 这时屏风后脚步声响起,想是梁少轩要进来了。 “五殿下留步!”冯绾绾未及回答苏思曼,急忙娇声喝止。大约她是不愿意让人瞧见她此时狼狈的模样吧,这也是人之常情,谁不愿意人前总是漂漂亮亮的。尤其是美女被暂时性毁容时,是最不愿被人瞧见的。 苏思曼瞧瞧冯绾绾急得眼睛都红了,也赶紧出声附和:“五殿下就别进来了,不方便。” “是是是,小王不进来便是了。”梁少轩平和地应了声,“良娣还好吧?” “五殿下都知道了么?”冯绾绾问,手指不自觉地揪着被子,手背上那五根纤细的骨头如小扇般抖索了一下。 “嗯,皇嫂都告诉我了。”梁少轩道。 “我……我不好……很痛……”冯绾绾咬了咬嘴唇,瞬间梨花带雨。 外头的梁少轩没吱声,过了一会才瓮声瓮气道:“找太医来好好瞧瞧吧。良娣好好歇息,小王就不打扰了,先行告退。” 脚步声渐远,很快就听不见了。 室内悄寂无声,几个宫女如木头一般杵着,大气都不敢出。苏思曼绞着手指,唔,这么静悄悄的,忒别扭了。 “太子殿下未曾来探望妹妹么?”苏思曼问完这句就想抽自己一个大嘴巴,没话找话也不能找这么欠抽的话题不是。 “没有。”冯绾绾擦了擦眼泪,又缩进了被子里。 “这次真是委屈妹妹了,为我受了这许多苦。”苏思曼真心诚意道,刚刚看她说痛的时候,真不是滋味,这痛本来是该自己捱的。 冯绾绾向一旁立着的几个宫女摆了摆手,示意她们都退下。宫女们如获大赦一般,赶忙低眉顺眼快步退出了内室。 “妹妹受点皮肉之苦倒也没什么,能帮到姐姐是妹妹的福气。只是这宫中明争暗斗太多,妹妹能替姐姐受一回便只得一回,更多的时候怕是帮不上姐姐的忙。像姐姐这样和顺单纯的性子,实在不适合在宫里呆着啊。”冯绾绾从被里伸出一只手来握着苏思曼的手,红肿的脸上多少有些动容。 “妹妹这是什么意思?”苏思曼讶异地扬了扬眉毛。 “姐姐有没有想过出宫去?过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日子?出了宫外面天大地大,想怎样都行,不像在宫里,这么多约束,行差踏错一步,轻则受些皮肉之苦,重的便是连性命也搭进去了。我总觉得,似姐姐这样淡薄的性子,在宫里迟早是会吃亏的,保不齐哪天被人算计了,姐姐还被蒙在鼓里。妹妹也是为姐姐着想,今日才会有此一说。”冯绾绾似十分感叹,抓着苏思曼的手又紧了紧,苏思曼才张了张嘴还没开腔就被她截住了话头,“姐姐不必急着回答我,改日若是想明白了,再来告诉妹妹。妹妹一定想办法帮你逃出去的。姐姐,你忒命苦了些,他们这样对你,妹妹实在看不去了……唉……” 苏思曼听得是一头雾水,完全不知道冯绾绾在说什么。 ------------ 第四十三章 姐妹情深 更新时间:2012-04-26 碧玺定是有了心上人,不知是哪家的少年郎? ------------------------------------------------------------------------------------------- “妹妹替我着想,为我好,我自然是晓得的。只是眼下妹妹身子也不大好,姐姐怎么忍心又让妹妹为我劳神,这些事容后再议吧。”苏思曼笑了笑,低头伸手抚了抚裙摆。“最要紧的,是妹妹要快些振作起来。” 听苏思曼如此回答,冯绾绾也不好再说什么,在被窝里翻了个身,眼睛微闭着。 苏思曼见她脸现疲态,似有逐客之意,也很识趣,便起身道:“妹妹好生歇着吧,姐姐就不打扰了。呃,太子殿下最近许是杂事缠身,才不得空来看望妹妹,妹妹你也体谅他一下。就算心情不好,也多少要吃些东西,不然殿下来探视时瞧见妹妹憔悴的模样定然要心疼的。” 冯绾绾肩膀微微抖了抖,脸往枕内侧去,一滴清泪迅速打落在枕巾上,她叹了口气:“多谢姐姐关心,我自个的身子,就算旁人不在意,自个还是会爱护的。”这一声倒像是含了无数的幽怨嗔痴。 苏思曼向外走时听到冯绾绾又翻了几次身,显然装着什么心事,不由暗暗摇头,看来冯绾绾对梁少钧果然用情太深。 刚刚她抛那样一个话题出来,不过是想打感情牌让自己主动从梁少钧身边消失吧? 看来如今冯绾绾也受了他冷落,又见他益发地对自己好起来,冯绾绾是醋意大发了呢。唔,没想到自己竟然让一直占着先机备受宠爱的冯绾绾,生出了这样强烈的危机感。如此说来,太子殿下莫不是真对自己…… 想到此处,苏思曼内心里小邪恶地高兴了一下,一丝偷笑不自觉浮上了唇角。如今这个时候,莫说冯绾绾说不动她,恐怕天王老子下凡也劝说不动。 “太子妃,笑什么呢?”随侍在旁的香儿好奇地问。 “没什么。”苏思曼轻咳了一声,敛了眉眼间的笑意,低头加快了步子。 回了储香阁就直奔碧玺房间,房门虚掩着,宝琴正侧坐在床上替碧玺擦着额。苏思曼将香儿留在门外,自己进了里屋。 碧玺闭着眼趴在床上,歪着脸枕在叠在一起的胳膊上,面色惨白,一头虚汗,双眉紧紧蹙结。嘴唇乌青,下唇还布满了几处暗红的血痂,显是行刑时被咬出来的。 苏思曼心里一酸,轻手轻脚走到床边,宝琴早退到了一旁,无声地行了个礼。接了她手里的冷毛巾,苏思曼将她也打发出去了,自己坐到床头仔仔细细替碧玺拭擦着额上汨汨沁出的虚汗。 即使在睡梦里,碧玺也紧蹙着眉头,似乎被什么痛苦紧紧揪住了。苏思曼瞧着她紧闭的眼皮下眼珠子不住地乱动,便知她定是做什么可怕的梦了。许是枕着手臂太久,有些麻了,这个姿势不舒服么?苏思曼思量着,伸手想去拿开她枕着的手,给她换个舒适点的姿势。 才碰触到碧玺的手,就被碧玺手腕一翻紧紧抓住了,大约那场酷刑已经耗尽了她的体力,手腕上的力气不甚大。苏思曼手被她抓得不是很紧,终是不忍松开,任由她抓着。哪知碧玺似乎抓到救命草一般,五指不住地收拢,另一只手也拢了过来,十根卡白卡白的手指紧紧攥着苏思曼,让她手腕生疼生疼。苏思曼目光从那两只青筋暴露的小手上移开,看向碧玺脸上,此时的碧玺似乎正被什么噩梦缠住了,眉峰颦蹙,浓密的眼睫不住颤动,额上虚汗密密麻麻,苏思曼想伸手帮她拭擦,手腕刚刚动了一下,碧玺的手如藤蔓般死死缠着她,嘴里也开始喊胡话。 “不要走!阿娜,不要抛下我……不要走……不要走……”碧玺在梦里不住地摇头,死死拽着苏思曼,仿佛是抓紧了万丈深渊里那根细细的树枝,绝不肯松手,一松手就会跌得粉身碎骨。 苏思曼只得不动,任她攥着。 看着碧玺此时红得不正常的脸色,以及她急促的呼吸,哆哆嗦嗦的嘴唇,苏思曼只觉一阵心如刀割。伸出另一只空着的手拿了毛巾替碧玺擦了擦汗,再往她额上一探,虽然刚才用湿毛巾擦过,依旧烫的如同火烧一般,仿佛要将人点着了似的。难怪碧玺甚至完全神志不清,烧得连胡话都喊出来了。 朝守在门外的香儿勾了勾手,苏思曼轻声吩咐她去叫太医。 香儿刚走,碧玺突然激愤地喊了起来。 “我没做错,他们都该死!你杀了我,杀我啊,我不想活了!横竖不过多添床破席子!”碧玺不自觉地死死抓着苏思曼的手,指甲简直要将她的手抠出血了,哀哀地低低絮絮,“我连阿娜都不能安葬,哪里还有脸面活着……阿娜,阿尼……” 絮絮低唤了好几声,碧玺声音渐渐低下去了,就在苏思曼以为她恶梦将歇,恢复平静的时候,碧玺稍稍换了个姿势,抓着苏思曼的手总算也松了些,她摇着她的手,像对情人呓语似的柔声低喃:“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做错……我只是……我只是看不过……你别生气,下次不会了,我保证……” 苏思曼惆怅兼欣慰地盯着碧玺极不安稳的睡相,红彤彤的小脸,替她拭擦汗水的手顿住了。 从没料想到碧玺心中藏着这么多的事,瞧她刚刚那神情,分明是有了心上人的。不知道是哪家的公子哥儿? 这个丫头,果然地下工作做得很好么,自己素日与她形影不离地,竟然丝毫没觉察出来。藏得够深,掩饰得够好。 上回还说什么来着?唔,要一辈子伺候主子,永远不嫁,这个口不应心的丫头!赶明儿问问清楚了是哪家的少年郎,主子我就帮你说媒去! 想到此处,苏思曼不禁眉眼一舒,唇畔带出一抹笑意。 御医终于来了,将苏思曼从碧玺手里解放出来。 在众人悉心照料下碧玺的伤势渐渐好转,李太医也不知用了什么药,一剂药下去,碧玺烧便退了,没再说过什么胡话,伤处也开始结痂。因是内用外服兼施,碧玺的伤处倒也好得快。 这几日也不知梁少钧在忙些什么,好几天未曾到储香阁。苏思曼只好把所有心思都扑在碧玺身上,不是在她房里守着,就是去厨房看看是不是药已煎好,照顾得十分周到,简直是衣不解带。碧玺是一脸受之有愧的神色,总觉拖累了主子,苏思曼只得好言相慰,两人亲如姐妹,不要跟自己见外。 一日房中别无他人时,碧玺郑重提醒主子,要提防冯绾绾。苏思曼呵呵一笑,点了点头。冯绾绾看似性子和顺柔婉,不过内里究竟是何等样人物,自己并不清楚,当然要防备着。何况还是情敌嘛,自然多少还是要提防着点的。 爱情本就是盲目的,还不知道冯绾绾在爱情的驱使下会使出些什么手段呢。现在才刚刚开始,是希望自己主动从梁少钧身边消失,指不定往后就要采取些非正常手段迫使自己离开了。不是吹的,苏思曼爱情小说可是看了不少的,里面那些恩怨纠葛即便自己没亲身体验过,没杀过猪还没见过猪跑啊,再说了,捍卫自己的爱情原本就是无可厚非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可。 所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苏思曼当然懂得。 ------------ 第四十四章 圆房之夜 更新时间:2012-04-27 “别怕,今晚我就在这里陪着你”,这是她来这异世里听到的最甜蜜的话了 ------------------------------------------------------------------------------------------- 碧玺看着主子不甚在意的神色,有些黯然地低着头。 苏思曼笑了笑,抚慰地拍了拍碧玺瘦弱的肩膀。 有些事自己不说,但心里是有数的,碧玺实是太过担心自己了,还当自己是从前那个全然不知事的傻瓜公主么?只是眼下还不能告诉你,怕你被吓坏:你主子现在这个身躯里装的是一个来自异世的现代人的灵魂,早已是脱胎换骨了。 “碧玺,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有心尖尖上的人了?”苏思曼挤挤眼笑道,有意引开话题。 碧玺苍白的面皮立时浮起两朵红霞,有些忸怩地纠着指头,摇头摇得好似拨浪鼓,不住否认:“没!没有!绝对没有!” “你不老实,”苏思曼板起面孔,作出十分严肃的模样来,“我明明听你在梦里跟他说着肉麻的情话儿,这会子倒不肯承认了!” 碧玺大骇,原本红彤彤的小脸蛋变得刷白,两只大眼睛惊惧地睁得老大,“什么?!我说胡话了?!” “唔,是啊。”苏思曼眼望天,眼珠子转了两转,余光却睨着碧玺,本是想逗逗她,哪里料得到她竟会如此惊慌失措,真不晓得她瞧上的哪家的公子?估计来历不小,不然她也不会如此着紧吧? “……”碧玺嘴唇哆嗦了一下,没吱声。 苏思曼瞧她攥在手里的袖角几乎要被扭烂了,自己就想寻个开心转移一下注意力么,实在没必要弄得伤处还未好全的碧玺如此忧心焦躁,罪过罪过了。略一斟酌,道:“唉,也不知你梦里那位天哥哥地哥哥的,究竟是哪位公子爷,主子我本来还想打听清楚了,还求太子爷帮你赐婚咧,既然你不愿说,我便不瞎操心了。” 听主子如此一说,碧玺似乎松了口气。赶紧侧身替主子倒了杯茶,递给苏思曼时又小声问道:“公主,奴婢真的……胡言乱语过么?可还有旁的人听见?” “你那时候脑子烧糊涂了,说些胡话也难免,瞧你紧张的模样,我都听不清,外面人哪里听得清!就别胡思乱想了,呃,哪天你要是觉着时机成熟了,将你那位天哥哥地哥哥的带来给我瞧瞧,主子我好替你做主,可不能叫我家的碧玺丫头吃了亏!”前面几句说得还算严肃,说到后面几句苏思曼却忍不住笑了起来。 “公主又取笑奴婢……”碧玺嘟着嘴道,脸上又是高兴又是忸怩。 果然是坠入爱河了嘛。 晚间早早地用完晚膳,苏思曼近几日一直绷着的神经稍稍松懈了些,连日来的好天气似乎要到隔断期了。天边云色暗淡,铅灰的云层低低地压着,空气里也隐隐有丝丝凉意在蔓延。 苏思曼正倚着大理石柱瞧着天边风云涌动的暗沉发愣,小雨开始淅淅沥沥。不多时,雨势增大,天地间雨雾滂沱,苍茫一片。北地的深秋难能见到这样的大雨,都道一场秋雨一场凉,苏思曼静静立在走廊里,不知何时肩上披了件披风,她竟浑然不知,只是痴痴望着这雨幕发痴。 她在想一些现代时发生的事。 想她跟程勋学长初见时的那个大雨倾盆的夏日。她瑟缩地躲在树下避雨,头发丝上滴滴答答地不时滴落一大滴水珠。远远地看到一个人撑着伞向她走来,他们隔着漫天的大雨,她看不清他的面容,看不清他的表情,等她猛地省到零散打落在自己身上的雨滴竟然消失了,她愕然地抬头,发现那个面容英俊,态度温和的青年男子就撑着伞站在自己面前,大半个伞面向自己这边倾斜着。 的确有几分浪漫吧?自己那时候狼狈透顶了,也许就是那个时候对程勋学长一见倾心的。不知道他在现代过得好不好?原以为暗恋了程勋好几年,这辈子都不会变心,哪里想得到才穿越到异世几个月,那一点点执念便已动摇。 梁少钧若是也有程勋一半的温柔体贴,唔…… 胡思乱想什么!苏思曼胡乱地摇摇头,将乱七八糟的思想统统驱散。再看向这片雨幕时,苏思曼有些呆住了。 大雨滂沱中的那抹傲然铮铮的紫色身影,分明是―― 梁少钧! 苏思曼惊愕地瞧着他,几乎是目不转睛,天气这般恶劣,而且天色也已晚了,他来做什么?可不要淋湿了,身子才刚刚见好,千万别又病倒了。心里转动了无数个念头,苏思曼脚下似乎被什么粘住了,只一手紧紧扶着大理石柱,一动不动望着他。不知怎的,眼窝一热,竟有些想哭的感觉,她分明看到了他清瘦秀美的面容上淡淡的怠倦和喜忧无著的恬适。 隔了好几日,他终于来看她了,可知她都望眼欲穿了么? “下这么大的雨,你怎么……”待他到了近前,她才结结巴巴道,脸咻地绯红。 “刚刚去嘉恒殿,顺道过来看看你。”梁少钧淡淡道,随手抖了抖袍子上的细水珠子。撑伞的小太监收了伞,替主子将披风取下来,轻轻掸了掸搭在胳膊上。 “淋湿了没有?”苏思曼踱到他身边,伸手轻轻拍掉了他臂上沾染的一点点水渍。 “进去吧,你也不怕在外面着凉。”他说,看了她一眼,又看了下廊外漫天的大雨。 两人进了内殿,小太监知趣地低头悄悄走在后头,将伞和披风一并交给了香儿。 “用过晚膳了么?”坐定后,苏思曼问道。 “还没。” “那我吩咐厨房做些,不知太子殿下想吃些什么?” “做些清淡的便可。”梁少钧倒是不怎么挑。 苏思曼吩咐了厨房做晚膳,底下的奴才们一对眼,领了命喜滋滋地下去了。呀,太子殿下要在储香阁用晚膳呢,估摸着今夜……呵呵,得勤快些才是呢,好事,好事! 奴才们个个喜形于色,伺候得格外勤快,苏思曼瞧着他们一个个脸上恨不能贴出个喜字来,狐疑不止,碍着太子爷在旁边呢,不能逮着他们问问清楚。 苏思曼因已用过晚膳,只在一旁作陪。多亏了她素日里对菜品多有研究,总算也没负了她吃货的名头,亲自给梁少钧布菜时总能将一道菜介绍得有声有色。梁少钧吃东西时样子忒斯文,一看就是教养极好的。每样都吃一点点,品尝一下,不会像某人一样,觉着哪个菜好吃就盯着看着,恨不能将盘子端到面前,脸杵到盘子里去。 其实光看着梁少钧吃东西也挺享受的,尤其是看他将菜放进嘴里时,面上若有若无的浅笑,似乎总有些浅浅的享受在里头。唔,看他吃东西真的很享受,大抵秀色可餐也就是如此吧? 用完晚膳,撤掉了碗碟,苏思曼有些无措了,外面天已经完全黑了。他不会就要走了吧――跟他在一起哪怕不说话都是好的,真希望他再多待会儿…… 梁少钧接了香儿递来的温热毛巾轻轻擦了擦嘴,随手将毛巾放在托盘上,目光无意似的扫过苏思曼的脸。 “外头还在下雨么?”梁少钧侧脸问小太监。 “回殿下,大雨未歇,似乎没有消停的意思。”小太监朝窗户外一望,答道。 “殿下……”苏思曼张张嘴,偏又不知该说什么好。 这时一道天闪划破天际,窗户纸闪得煞白了一下,雷声隆隆,苏思曼脸色一白,余下的话便咽在喉咙里。 “别怕,今晚我就在这里陪着你。”他说。 还是那样温雅的语调,淡然的气韵,她却像听到了这世上最甜蜜的话语,头低得不能再低,耳根子都发烫。 他说他今晚要陪着她啊,难道他知道她害怕下雨打雷么?原来他素日淡薄的性子,内里伪装着一颗温柔体贴的心么?她心底里一阵感动激越,眼眶热热的,几乎落泪。 懂事的奴才们早已将沐浴的热水、玫瑰花瓣和各色香料准备齐全,梳洗妆弄花费了不少时候。 苏思曼在宫女们的服侍下着了粉色丝绸的薄袍,质地高雅,手感迷人,轻飘飘贴在身上。左边肩膀到脖颈处斜斜地缀了一排紫色流苏,顶处缀了小指大的珍珠,粒粒饱满,烛光里隐隐荧光耀然。因袍子上未有对襟扣,只在腰间系了条极宽的浅紫色腰带,领口显得有些低,将她胸前的丰满半遮半掩着呼之欲出。苏思曼臊得脸通红,现代时她胸前哪里有这样波涛汹涌的壮观景象,顶多就是放大一号的旺仔馒头嘛。羞死了,苏思曼整了整腰带,将两襟往里拢了拢,总算将满园春色遮住了。 坐了一会,听到有悉悉索索的脚步声渐渐向卧室这边来了,苏思曼赶紧又拢了拢衣服,端正了一下坐姿,低眉顺眼等着梁少钧。 梁少钧着了身纯白的宽松袍子,腰带有点松垮垮,苏思曼偷眼瞧了一眼,真担心哪……唔,那腰带可千万别散开了,羞羞羞! 总算好,直到他到了床前,腰带也没掉,谢天谢地! “时辰不早了,安歇吧。”梁少钧说着,已经到床上了,身手很敏捷么。他在床的外侧躺了下来。 苏思曼脸上又是一臊,伸手正想去将灯灭了,手却被梁少钧捉住了。 咦,这个人……难道这么重口味,竟然要开着灯和她那啥那啥?!捂脸!羞死了! “睡吧。”梁少钧稍稍使力,将她手臂一扯,苏思曼身子不由自主倒向了床上。 见鬼!在脑袋挨着枕头的前一秒,她看到什么了?屏风旁边竟然坐着那个跟梁少钧一起来的小太监?!! 太过分了,人家好不容易圆房,该死的小黄门守在那里做什么!擦了,什么破规矩,竟然学日本幕府么? 没病也慎出病来了! ------------ 第四十五章 亲密接触 更新时间:2012-04-28 她忘了恐惧,只依恋地偎着他,希望一辈子就如此 ------------------------------------------------------------------------------------------- 苏思曼在床上躺了一会,心里头直发毛,微微撑起手臂,抬首看向屏风,那小黄门端正盘腿坐着,在半明半灭的灯火中形成一道单薄的剪影。 真是大煞风景。 躺下来时,苏思曼不禁斜眼偷睨梁少钧,只见他双目微闭,侧面明晰的轮廓十分优美,高挺的鼻梁到薄薄的嘴唇间的线条简直完美得无懈可击。她看得呆了一呆,扼腕暗想,太子明明生得这样俊美无铸,却愿意娶楚红杏这个胖傻妞,挺委屈的。都说鲜花插在牛粪上,轮着用在梁少钧与楚红杏身上时,却是要倒个个儿来说。似他这般好的条件,这样尊贵的身份,什么样出色的女子娶不到?旁的不说,单单清漪轩里那位就相当出色,偏偏他却娶了楚红杏这个傻子,着实令人扼腕。虽如今楚红杏与苏思曼这两个已经是合为一体的,然苏思曼每每念及这桩事,还是忍不住有些感叹。 原先看小说时,总觉古时候比现代要好得多。到底是浪漫爱情故事看多了,将古时的社会想得太好。真正自己穿越到了古代方才知晓从前自己想得都太幼稚,梁少钧贵为太子,却也不得不委屈自己的青梅竹马做侧室,而娶同他并不般配的楚国的傻公主。而这个傻公主,虽明明已经是个聪明人,却仍要苦逼地装傻子。 很多事情由人不由己,尤其是这些出身显赫的人。个中牵扯太多,全然无法自己做主的。 鹤半仙这个坑爹二货神仙虽然让自己吃了不少苦头,不过穿越在楚红杏身上白捡了这样一个天上人间难找的丈夫,总算也不亏了。 梁少钧大约感觉到了她的目光,浓密绵长的睫毛轻颤了几下,眉峰也微微动了动,原本苍白的脸色在橘黄的烛光下泛出淡淡的红润。唔,害羞了么?被看得不自在了?脸皮很薄嘛! 苏思曼脑子里突然生出了一个小小的恶作剧的念头,嫁给他这么久了,就连小叔子梁少恒都揩了他不少油水,没道理自己这个做妻子的什么也没捞着啊!此时不揩油,更待何时! 打定了主意,苏思曼强忍着偷笑,伸出自己肉肉的小手轻轻摇了摇梁少钧手臂。 “相公,抱抱……相公,抱抱……打雷,杏儿好怕怕……” 注意:配合单纯傻气的语调,还有卖萌讨巧的眼神,还有那只已经开始在揩油的小胖爪子。 梁少钧身子微微一僵,没动。 “相公,抱抱……相公,抱抱……打雷,杏儿好怕怕……” 苏思曼锲而不舍继续,身子得瑟地往梁少钧身边凑了凑,梁少钧以蜗牛速几不可察地向床外侧挪了挪。 …… 梁少钧伸手一摸,已经到床沿边边上――再退可就要滚床底下了…… 留意到梁少钧不再向外退,苏思曼知道他肯定是被自己逼得无处可退,偷眼一瞧,梁少钧脸色绯红,灯光下可以看到额上微微有些油光,肯定是出汗了。苏思曼憋笑已经快憋出内伤了,真没想到太子爷竟然会这么害臊,难道……?喔呵呵呵…… 从来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能得着机会调戏到他,哈哈哈哈,有趣,有趣!风流倜傥么?哈哈哈哈哈! 憋笑真是个累人的活计,苏思曼扯着被子将头盖住,捂着嘴闷笑不止,两个肩膀抖得忒欢畅。 梁少钧身子僵了僵,面色乍青乍白,剑眉轻蹙。 闷笑了好一阵,苏思曼总算缓过劲了,刚从被子里钻出来,窗户上突然耀眼地一白,随后雷声大作,苏思曼被吓得一哆嗦,惊叫了一声,紧闭了眼,本能地迅速向身旁的梁少钧靠去,一手紧紧抱住他胳膊,一手捂着耳朵,脸贴着他微微有些咯人的肩膀。 第一声雷响过后,紧接着又是第二声,苏思曼早被吓得脸色煞白,只紧紧靠着梁少钧,眼都不敢睁开,这会子哪里还有心思想什么揩油的趣事。 虽然是很没出息,可她自小就怕打雷闪电,长大了也不见丝毫长进。不知什么时候,她感觉肩膀被人轻轻搂住了。 “别怕,我在这里。”梁少钧有些凉凉的声音从头顶上传进她耳朵里。 她这时才发现,他已经换了个躺的姿势,他们面对面偎着,她的头,就抵在他胸口,他的一只有力的手臂轻轻揽着她。 隔着薄薄的衣料,她几乎清晰能感受到他心脏有力的搏动,温和迷人的体温。很难想象他看来是如此的斯文细瘦,身上却充满了男人的阳刚之气,浓浓的好闻的男性气息萦绕着她,苏思曼忘记了恐惧,依恋地偎着他,甘愿在这个怀抱里沦陷,沉浮…… 这一刻她心里没有杂念,满心的喜悦和宁静,只觉得,这样,真好…… 若是可以一辈子都如此,那便别无所求了。 这一夜雨声未歇,雷声也不时响起,苏思曼却没再被惊醒,沉静安稳地陷在梦中。她做了一个很甜很美的梦,梦里,她爱上了梁少钧,而梁少钧也爱上了她,他们很幸福美满,生了好几个孩子。他脸上不再是淡淡然总是有些失落的神色,看着她的目光里满满的都是笑,他笑起来真好看…… 晨起时苏思曼发现枕边空空如也,不禁微微有些怅然。旁边那个枕头依然平滑如初,连人躺过的痕迹都没有。苏思曼坐在床上发了一会呆,才起了身,唤外头的宫女进来服侍。 当值的宝琴带了两个小宫女服侍苏思曼洗漱,几个宫女笑得十分含蓄,看得苏思曼头皮发乍,慎得慌。 刚洗漱完,香儿就端了一碗汤进来,面无表情低着头道:“这是太子殿下临走时吩咐御膳房做的安神汤。” 苏思曼心里一动,面色缓了一缓,眉眼舒展:“拿过来。” ------------ 第四十六章 兄妹重逢 更新时间:2012-04-29 苏思曼怎么也想不到,会在大梁的皇宫见到亲人 ------------------------------------------------------------------------------------------- 嘉恒殿里皇后斜倚在软榻上,左手搭在绣垫上,一个宫女恭恭敬敬跪着,轻轻抬着那只丰腴的白净的手,低头仔细地涂着蔻丹,旁边还有一个宫女端正捧着丹料。 皇后一手扶着额,斜睨着俯首跪在一丈外的小太监,“昨夜情形如何?” 小太监磕了个头,伏地道:“太子殿下并未违逆娘娘的意思。” “那便好。你退下吧。”皇后凤目微闭,面上似有欣慰之色,小太监得了令,赶紧猫腰快步退出了内殿。 “楚国太子那边怎么样了?”皇后抬起左手,对着修剪得形状十分好看的指甲上鲜红的蔻丹吹了吹气,不经意地挑了挑眉。 “回皇后娘娘的话,楚国的太子殿下昨日到了大梁城后就在楚国驿馆内一直没出来,倒是有人去探望过。”刚刚给皇后涂指甲的宫女回道。 “是谁?”皇后唇角微微动了动。 “五殿下与太子殿下先后去过,晚间亦还有常驻在大梁的楚国使节前往驿馆拜会。” “哦。没想到第一个去的倒是轩儿,”皇后轻笑了一声,“他倒是重情义,迎一回亲难道就跟楚国的太子结下兄弟情谊了么。对了,太子妃还不知这事吧?” “应该不知道,她哥哥来京的事,宫里知道的人并不多,大抵没人跟她提起。” “那就好。今晚本宫要设宴为楚国太子接风洗尘,也请太子妃一同来赴宴。” “是,奴婢这就吩咐下去,早早做些准备。” 皇后点点头,停了一会,似想起了什么,“对了,现在什么时辰了?太子他们下朝了么?” “回娘娘,现在辰时了,想来太子殿下他们应该下朝了。” “陪本宫去庆延殿走一趟,昨日雨那样大,还让他去储香阁,实是委屈了他。他身子才好,可不要又被淋坏了……本宫一定要去瞧瞧他。”皇后说着就起了身,身旁的宫女只得马上去取了件披风来,伞也拿在手里,却迟疑着没打开。 “娘娘,外头还在下雨,您身子还没好全,着了凉可怎么好,不如雨停了再去吧?再说,太子殿下每日都要来请安的,总能见着殿下的,不急这一时半刻的。” “别说那么多,撑伞。”皇后吩咐道,步子已经朝门口迈去。 空气里弥漫着潮湿,浓浓的凉意侵人入脾。雨势虽不再如昨夜那般凶猛,却也仍是淅淅沥沥,不见停歇。缠缠绵绵,总让人无端地觉着有些凄寂。北地的深秋十分萧索,被这冷雨凄风一渗,更添了几分寒意。 苏思曼裹了件大氅,在窗前站了良久,直到香儿端了午膳过来,方才离开窗户边。用完午膳,便又去碧玺房中探望。 碧玺这几日只能躺在床上,虽李太医的药效果不错,到底五十杖也不是好捱的。据李太医所言,碧玺怕是要在床上至少躺个十天半月的,方能下床走动。 碧玺伤处虽未痊愈,精神头却还不错,主仆两个说说笑笑,说了好一会话。 出来时香儿上前一步,道:“太子妃,刚刚嘉恒殿的玉蓉姊姊来过了,说是今晚皇后娘娘设宴,请太子妃也过去。” 苏思曼哦了一声,面上微微有些诧异:“她还有没有说别的?”心中暗暗有些纳闷,嫁过来这么久,还是头一回接到皇后的邀请。 “没有,只说请太子妃去赴宴。” 就算苏思曼想破头,又怎么想得到皇后的用意,又怎么想得到在宴会上能遇着什么人。 下午时雨终于停了,只是天色依然不甚明朗,黑压压的,总觉天就要黑了似的,光线不太好。 准备动身去嘉恒殿时,梁少恒却来了。 苏思曼颇稀奇地瞧着他,梁少恒一张本就白里透红的小脸更红润了几分,跟个小姑娘似的,有些忸怩。 “咦,今天怎么有空到储香阁来了?”苏思曼弯下腰,扬眉问道。 “我……我来看看皇嫂……”梁少恒小脸又红了一红,低垂着眼皮,一脸的不好意思。 苏思曼益发感觉奇怪,梁少恒从来都是到东宫就只去庆延殿和清漪轩的,今日怎的想起来她这储香阁溜溜?更奇怪他还叫她皇嫂,记得上回梁少钧要他叫自己皇嫂,他还老大不乐意呢。他一向不喜欢自己,更不愿跟自己亲近的,今儿是怎么了。揣着这些疑问,苏思曼不禁左一眼右一眼狐疑地瞧梁少恒,梁少恒被她瞧得益发窘了,索性低了头,不说话。 “这个给你!”梁少恒将藏在身后的手抽出,手里攥的那个鼓鼓囊囊的锦袋递过来。 苏思曼一时摸不着门,没伸手接,一双眼疑惑地瞧着梁少恒。 “要记得吃!”梁少恒将锦袋往苏思曼手里一塞,扭头就跑了。 唔,这孩子真是怪里怪气的。苏思曼瞧瞧手里的东西,又瞧瞧那个渐渐远去的小小背影,满腹狐疑。 打开袋子一看,里面又装了好几个小袋子,一阵淡淡的中药味道扑鼻而来。苏思曼一一拆开来,只识得一味红红的枸杞,其他的都不识。 香儿也凑近了,道:“都是滋血补气的上品呢,十一殿下倒是很会挑。” 苏思曼呆呆看着锦袋,心中益发糊涂,梁少恒这是怎么了,无事献殷勤啊,肯定有问题! 没等她想出个头绪来,香儿抬头看了看天色,道:“太子妃,时候不早了,该去嘉恒殿了,晚了可要不得。” 没法子,苏思曼只得吩咐香儿将东西收了,又收拾了一下,方才出了储香阁。刚到门口,就见梁少钧朝这边过来了,似乎是特意过来跟她一道。苏思曼脸上一热,简直不敢正视他。梁少钧倒是面色如常,好似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样,唔,确实也什么没发生么,某人心虚个什么劲。 到了嘉恒殿,外面守门的太监赶紧凑过来哈腰拱手:“太子太子妃里边请。”引领着梁少钧苏思曼进了内殿。天色虽不亮堂,室内倒是灯火辉煌,照得亮如白昼一般。 厅中桌子已然布置好,壁上的烛台也缀了蜡烛,贴壁的小几上那盆还沾染着雨露的百合花十分惹眼,花香味浓淡将将好,很是怡人。 隔间传来男子的谈话声,一个好听的声音道:“五殿下不要走神,我这一子落下,你可就要输了。” 苏思曼大吃了一惊,分明是她那位“亲哥哥”的声音!万万料想不到,竟然会在大梁的皇宫里听到他的声音,难不成是自己幻听了?!狐疑地看向梁少钧,梁少钧也看了她一眼,露了一个浅淡的笑,微微点了点头,径直往里走去。 梁少轩爽朗一笑,道:“文渊兄是皇兄的舅兄,便也是我的兄长,唤我轩弟便可,总是五殿下五殿下的,跟我太生分了不是。唔,文渊兄棋艺精湛,我早露了败势,本想偷偷走个神掩饰一下,到底是让文渊兄瞧出来了,实在惭愧得紧。” 楚文渊也笑道:“哪里哪里。未料轩弟棋艺亦如此高妙,今日对弈两局,你我各胜一局,棋逢对手岂非快哉!” 梁少轩道:“一会晚宴怕是要开始了,咱们改日继续!” “甚好,甚好!” 苏思曼此时已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赶紧也进来跟皇兄打招呼。兄妹重逢的情形颇多温馨。 楚文渊从椅子上站起身,打量着自家妹子,良久才开了口:“杏儿,你瘦了好多。” 苏思曼鼻子有些发酸,仍做了个笑脸,道:“皇兄你胖了一些,呵呵呵――” “近来可还好么?” “好,我很好。皇兄是特地来看杏儿的么?”苏思曼傻笑着问,“父皇和皇祖母他们都还好么?” “都好,都好……”楚文渊目光微微闪了闪。 虽在楚国时跟他打交道的时间很短,但是这个太子哥哥对她这个傻瓜妹妹很是疼爱,在楚国皇宫的几日里,就数皇太后和太子待她最好。是以相处虽不长,苏思曼却跟他很亲厚。 几人聊了片刻便开席了,这次相当于是家宴,难得皇帝也来了。皇帝言谈风趣,也不端架子,很是亲和,倒是皇后,虽也笑容泛泛,却仍有几分难以亲近的感觉。开席之初苏思曼还有些拘谨,另外三个年轻人显然是大场面见惯了的,谈笑自若。吃到一半的时候,气氛十分和乐,苏思曼也才渐渐放松下来。这场家宴下来,令她对她公公又多生出了几分亲近,连同这位皇后婆婆,也觉没往日那般不可接近了。 回宫时也是同梁少钧一起的,他一直送她到储香阁门口,苏思曼原以为他还会到里面坐坐,不过梁少钧道有事没处理完,叫她早些歇。虽有些失望,苏思曼也只得点头,叮嘱他路上小心。 苏思曼换了寝衣,躺在床上,将宫女们都打发了。翻来覆去睡不着,便披了件厚实袍子,又去看了看碧玺,本想和她说说话,今日的稀奇事这样多,倒叫她有些不安。但见碧玺已歇了,只得回房。 刚出房门,脑袋就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苏思曼吃惊地摸摸头,四下一望,并不见人。苏思曼只当自己晦气,转身正要走,却听到一声嗤笑声。 ------------ 第四十七章 稀里糊涂 更新时间:2012-05-01 凌乱了,仲晔离竟然是自己人? ------------------------------------------------------------------------------------------- 这回苏思曼觉出了,声音是从头顶上方发出的。仰头一看,就见仲晔离没个正形地坐在木梁上。 这人真稀奇,不喜欢坐平地上,偏偏喜欢往人家房顶上钻。 苏思曼刚撇了撇嘴,突然意识到一个严肃的问题:皇宫守卫森严,尤其这储香阁,侍卫戒备不比太子的庆延殿差,仲晔离是怎么进来的?来做什么?苏思曼警惕地瞪着他。 仲晔离像是看透了她的心思,摸了摸脸,抽着嘴角笑:“我要去哪里,宫里那几个侍卫能奈何得了我?看你好像很为我担心嘛,嘿嘿。” “少臭屁了!说吧,来宫里做什么?”苏思曼板起脸,有些严肃。 “特意来找你啊。”仲晔离又没正经地轻佻笑笑。 “找我?你找我有什么事?还有,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儿?”苏思曼满腹疑惑地盯着横梁上的人。 “一下子问这么多问题,还真不知道该先回答哪个。咱们还是别在这里说话,吵着里面睡觉的人就不好了。唔,你如今是梁国的太子妃,咱们要避嫌,避嫌懂吧?跟我去个地方。”仲晔离说着敏捷地从房梁上跳了下来,落地时几乎没发出声音。 “避嫌你还敢来找我?上回你把我弄去妓院的帐,我还没跟你算呐!”苏思曼心火刷地窜起来了,一个箭步上前扯住了仲晔离前襟,一副恨不得吃了他的表情。 仲晔离倒没挣扎,由苏思曼提着襟口,一脸无奈:“我也是好意,本来是想给你做掩护的,哪里料得到你那位太子相公怎么会第二天出现在秦月楼啊。不过,这不也挺好的吗,不就是因为那次的事儿,他对你的态度才大大地改了么,你该谢我才是。”仲晔离抬眼皮瞅了瞅苏思曼,又垂眸瞅了瞅她拎着衣襟的手,大咧咧将她手拿下来,握在自己手中。苏思曼使劲想甩开他手,偏偏仲晔离就死抓着不放。 “放开!”苏思曼嗔目怒斥,“你少花言巧语骗我!真当我是傻子么?无耻之徒!分明是绑架了我,还说什么掩护,仲晔离,我告诉你,我一早就知道你对我没存好心,以后少在我面前出现,少耍花招,不然――”苏思曼危险地眯了眯眼,适时地停顿缄口,有时候能起到出乎意料的震慑作用,这个苏思曼是懂得的。 哪知仲晔离根本不吃这一套,拉着她的手又紧了几分。 “跟我走,去个地方。带你去看看,那人的所在安不安全,毕竟事关重大,得安排妥当了才能让他跟太子殿下见面。”仲晔离神秘兮兮地道,说话声不大,却也不小,似乎根本就不怕被人听了去么。 “你到底在说什么啊?!”苏思曼恼恨道,狠力往他脚上踩了一脚。 仲晔离微微皱了皱眉,终是放开了她,突然面色十分正经道:“唉,太子殿下一再叮嘱,叫我不要跟公主说其中详情,可我左右思量,总觉,公主既是楚国皇族中人,断然没有隐瞒公主的道理。索性今日就说个明白吧,楚国出大事了,公主还不知道吧?” “楚国怎么了?”苏思曼面色微变,已觉出仲晔离神色有异。 “太子殿下奉命出访梁国,刚刚到两国边界,就听闻国内出现大规模暴动,贼匪四起。在青州的时候,太子殿下的使团在路经芒丈山时,被胆大包天的山贼冲散了,我保着殿下和几个贴身护卫离了土匪窝,正要昼夜兼程返回帝都,不久在路上接到皇上飞鸽传书,让太子殿下继续出访,先在梁国避一避,暂时不要返回,等过段时日安宁了再说。太子殿下的性格,公主又不是不知道,叫他苟且偷安怎么可能呢,所以,他就叫我先到大梁城来,跟夏大人先碰个头。哪知夏大人担忧殿下安危,私自离开了京城去接太子殿下了,现下太子殿下也到了大梁城,夏大人失踪这事儿也不能再装下去了不是。我合计着,还是得让他赶紧重回朝堂,他已经‘失踪’半个月,再继续失踪下去怕是要让人怀疑的。再说了,太子殿下此行最大的目的还未达成,咱们还得借夏大人的势力,恳请梁国出兵,借镇压叛乱之名,回头再兵合一处,杀他个回马枪,打梁国一个措手不及,嘿嘿……” 苏思曼张了张嘴,半晌没回过神来,过了好一会才道:“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我对这些军国大事不懂的。暴乱平息了没有啊?” “呃……唉……不容乐观啊。好了,时候也不早了,看公主脸色疲倦,今日就不为难你去见夏守义了,改日我再来找公主吧。” 仲晔离说完便提气一跃,上了对面的屋檐,几个起落消失得无影无踪。 苏思曼在寂静微凉的空气里站了一会,头脑里乱七八糟,完全理不出什么头绪。这个仲晔离怎的摇身一变,就成了她哥哥楚文渊的人了?上次在嘉恒殿无意中听到皇后与洪太尉的对话,知道朝中确实有位夏大人失踪,莫非就是仲晔离口中的夏守义?奇了,梁国的朝臣中竟然还有楚国的细作么?如果那个夏守义真是楚国的细作,自己来了梁国之后,从未来拜见过自己,怕也是为了避嫌吧? 不对不对,第一次见到仲晔离时,他明明是想强暴自己的,怎么可能是皇兄的人?第二次见面时,他明明也是故意将她弄进青楼的,这人的话轻信不得,虚实未可知,还是明日向皇兄求证一下再说。 打定了主意,苏思曼准备回房,刚走了几步,就觉不大对劲。不知怎地,心里有些慌乱,似乎背后总有双眼睛在瞧着,可四下里一张望,又什么都没有。唉,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变得这样疑神疑鬼了。 因为心里装着事,苏思曼第二天一早就起了床,这日苏思曼破天荒地早早地去给皇后请安,正好看到太子梁少钧冯绾绾也都在。苏思曼傻笑着给皇后请了安,又傻乎乎地向皇后讨了点心吃,随后大咧咧地跟皇后道明要出宫去见皇兄,皇后心情不错,爽快地给她签了手令。苏思曼心急,得了皇后的手令,便随口寒暄了一会,赶紧告退出来。 她前脚刚踏出嘉恒殿大门,梁少钧后脚就到了面前。 “你脸色不大好,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他又用苏思曼十分熟悉的探寻的目光瞧着她。 苏思曼被他看得浑身发毛,怕他发现自己的心虚,她只得又装疯卖傻道:“相公,我这里不大舒服,你帮我揉揉,好不好?”说着就拉起梁少钧的手往自己脑袋上放,还作势揉了揉,咧着嘴,一脸傻笑。 梁少钧皱眉,没吱声,将手挣出来,负在身后,眼睛仍是盯着她。 苏思曼心里着了火似的着急,根本没心思跟他纠缠,脑子里飞快想着脱身的法子。装傻不行,咱就撒娇试试! “人家要去看哥哥嘛,跟哥哥分开很久很久很久了,昨天那么多人在,我都没好好跟哥哥说话。今天想去看看他,相公,我保证,我很快就会回来的,唔,中午一定回来陪你用午膳,好不好?”说得连她自己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恶心到想吐,可手上的配合动作一点没耽误,将梁少钧那手跟摇摇钱树似的晃来晃去。(读者鄙视的眼神:敢情这太子爷就是棵摇钱树么,他弟跟他媳妇都拿他当摇钱树使) “正好我也找他有点事,一同去吧。”梁少钧面色平静如水,说话语调也平静如水。 苏思曼苦着一张脸,只得点了点头。 梁少钧没带随从,苏思曼也将宝琴支使开了。 出宫门时盘查得很紧,苏思曼挑着车窗帘子向外望一眼,只见好几排军士站着在排查,进出的人物都搜查得很仔细。想来怕是那洪太尉下的令,为的是找出失踪的夏守义夏大人。想到此处,苏思曼心中的焦急又更甚了一分。事关重大,蹊跷复杂,牵扯又广,最重要的是跟她哥哥楚文渊脱不了干系。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得弄弄清楚。坐在车里一路都不曾说话,梁少钧也沉默不语,只赶马车的太监偶尔几声喝叱。 到了楚国驿馆,苏思曼还未下车,在里头听着小太监与看门的小厮一问一答,从看门小厮嘴里得知五殿下梁少轩同太子殿下刚刚出去了,不知道去了哪里,也不知何时才能回来。这话浇得苏思曼心头一阵凉,暗暗感叹自己运气不济。偏生这样巧,竟是遇不上,这可如何是好,苏思曼急得直绞手。 梁少钧面色倒是平和,看了看苏思曼,建议道:“好不容易出宫一趟,便陪你到处转转吧。”说是建议,倒更像是命令,虽口气和蔼,却根本就不容人拒绝。 苏思曼耷拉着脑袋,情绪低落地嗯了一声。 ------------ 第四十八章 算卦卜命 更新时间:2012-05-02 施主乃天神下凡,孛星转世,唔,何谓孛星? ------------------------------------------------------------------------------------------- 梁少钧跳下马车,温声对马车里的苏思曼道:“下来吧,难得出来,今日陪你好好逛一逛京城。” 苏思曼磨蹭了一下,最后还是起身,挑了车帘准备下车。梁少钧伸出一只手来扶她,苏思曼微怔,抬眸瞧了瞧他,看到他眼里淡淡的暖意,唇角微弯的弧度,深秋里恍惚吹过一缕春风,千树万树桃花开,她略一迟疑,终是将手搭在他手上,任他扶着下来。 “谢谢。”她低声道。 梁少钧不甚在意地放开手,侧头吩咐驾车的小太监先回宫,不必等候。 “走吧。”他道,已迈开脚步。 苏思曼慢慢跟在后头,心里又疑惑又不安。现在这样的情形,梁少钧倒有闲心逛街,实属难得。虽然他的表现令她琢磨不透,不过,关于他这个人,以及他的为人处事,她一向就是琢磨不透的。既然一时半刻也见不到皇兄,索性便好好跟他游耍一番吧。 他走得不快也不慢,甚为悠闲,不时不经意地停留,看看身后的人还在不在,或者等她。每每看到她一脸雀跃地在各个小摊店铺前流连,唇畔不觉浮出一抹淡淡的笑意,眸子里却依然是让人看不穿的沉郁,他就在不远处驻足,眼睛似乎瞧着她,又似乎在瞧着别处,面上一副若有所思的神色。 看她在一家卖首饰的店子里久久地不出来,他也折返回来进了店铺。她正专心致志地趴在柜台上,一只手不怎么雅观地撸-着宽大的袖子,一手指着对面货架上的一根钗子,嘴里也没闲着:“掌柜的,给我拿那个钗子过来瞧瞧!左边那个,不对,上面一格!” 素日里一直藏得很好的那块黑玉不知何时从领口里掉了出来,她也没发觉。梁少钧从门口进来一眼就瞧见了那块与柜面呈悬空直角的玉玦,他脚下顿了顿,大步走到了她身旁,也俯首看着她刚让掌柜的拿下来的金钗。是支做工精美的钗,钗脚上稀奇古怪的金属纹路很是别致,钗身为一只振翅的蝶,上面缀了许多翡翠玉石,还描了金边,蝶眼上是两颗米粒大小的宝石。尾端还斜斜地缀了几排环扣精致的银穗子,确然十分漂亮。 苏思曼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爱不释手,丝毫没留意到梁少钧已在自己身旁。 “这个怎么卖啊,掌柜的?”苏思曼扬着手里的簪子问。 “姑娘好眼力,这个可是新近才从西边到的钗子,十两银子,姑娘戴上肯定好看!”掌柜的眉开眼笑,眼睛又向梁少钧瞟了瞟,见他衣着不俗,玉树临风,忙热情地招呼,“这位公子想看什么?” 苏思曼顺着掌柜的目光斜眼往身旁一瞅,正见梁少钧也看着自己,脸上一热,赶紧将钗子放下了。 掌柜的是个聪明人,立时从苏思曼的神色猜出了两人的身份,有些惋惜地又飞快瞄了梁少钧一眼,脸皮子一扯,笑着道:“公子要不要瞧瞧这钗?我们店的首饰在全京城那都是出名的,做工更是一流,这支钗……” 掌柜的还没说完,梁少钧直接打断了他罗里吧嗦的介绍,“好了,我买了,”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放在柜面上,转头又对苏思曼道,“包起来还是现在就戴上?” 苏思曼脸涨得通红,没想到他在人前并不避讳自己跟他的关系,她呆了半晌没出声。 梁少钧笑了笑,随手将发簪插在她梳理得十分得体的发髻上。端详了一下,道:“不错,好看。还要什么吗?” 苏思曼这才醒过神,伸手摸了摸发间的钗子,脸色愈发绯红,低敛了眉目,小声道:“不要了,我们走吧。” 出了首饰店,苏思曼砰砰跳的一颗心还没平静下来,下台阶时突然脚被什么绊了一下,她一个趔趄,差点直扑到地上,还好梁少钧及时拉了她一把。 站稳身子的苏思曼定睛一瞧,乃是首饰店外台阶上倒放着的一杆破旗绊的自己,这么一绊,那杆上书“知天命卜凶吉”已看不出底色的破旗也被苏思曼踩坏了。 “罪过罪过,贫道在此歇息,施主何故踩坏贫道营生的招牌?”坐在台阶上的灰袍子道士慢吞吞站起身,低头拍了拍身上的灰尘。 “实在抱歉,一时走得急,还望道长见谅!”苏思曼赶紧拱手作揖,满面歉疚。 道士摸了摸下巴上乱蓬蓬的胡子,抬起头来打量眼前这两人,看到苏思曼胸前那块黑玉时,原本懒散的目光顿时精光湛湛,小眼珠转了转,道:“可施主踩坏了贫道的东西,还搅了贫道与周公下棋的兴致,是不是也太不应该了?” “我……我也不是故意的,打扰了道长实是抱歉,要不,我赔给道长吧?” 苏思曼又拱了拱手,将玉佩复又藏入衣内。余光打量着这个道士,油垢满脸,面皮的本色跟他那杆破旗一样辨不出来,乱蓬蓬的胡子匝着嘴长了一圈儿,胡子茬儿上还沾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也瞧不出具体年纪,不过从面部并不松弛的皮子可以判断,年纪应该不是很大。身上衣服也十分邋遢,还破了几个洞,简直跟乞丐差不多。浑身上下唯独一双眼睛还算有神采,小眼睛眨巴眨巴的,看起来甚是精明。 “贫道是个出家人,又怎会贪图你的钱财。这样吧,施主将脖子上那块玉给贫道瞧瞧,贫道便不再追究了,施主你看可好啊?” 苏思曼看看身旁的梁少钧,他一脸置身事外的模样,显然指望不上。只得讪讪取了黑玉下来,递给那道士。 道士仔细瞧着那玉,先前紧皱着眉头随后就舒展开了,一脸惊奇地问:“施主这玉从何得来?” “呃……我祖母给我的,道长,有何不妥吗?” 道士啧啧然,又摸了摸他那脏兮兮的胡子:“没什么不妥,贫道只是看这玉的材质很是罕见,人间难得啊。施主身配此玉,定然来历不凡,可否让贫道为施主算上一卦?” “啊?”苏思曼张了张嘴,这道士真奇怪! “我这一卦不要钱!免费给施主算!怎么样?”道士看苏思曼还有些犹豫,又道,“施主你是不知道,我活神仙可道算卦那可从来没失算过,找我算命的人每日里排队能从城东排到城西,”注意到苏思曼偷笑的神情,活神仙可道黑油油的面皮似乎更黑了些,干干一笑,“今天不是会昔日么,贫道给自己放天假,才在此处休息,贫道也是跟施主有缘才能在此遇上啊。” “呃……那行——”苏思曼有些无奈。 “施主请坐这儿。”道士拍了拍自己先前坐的那级台阶。 唔,一个现成的算命摊子。 “……”苏思曼囧着一张脸按他指示坐下,将可怜兮兮的目光转向梁少钧,发现他眉宇间神采奕奕,似乎很感兴趣地在旁瞧着。苏思曼此时才想起来上回他跟她提及他算命的事,唔,敢情这小子好这一口么?如今看着自己被这道士摆布,他那神情——隐约可辨确然是看好戏的兴奋! “把手伸出来。”道士又吩咐。 “不是算卦么?怎么——” 苏思曼还没说完,自己肉嘟嘟的小手已经被道士沾了不知道多少污渍的大黑手给拿了起来。这道士也不知多久没洗澡了,臭哄哄的,污染局部空气的强度丝毫不比一个闷臭屁差。苏思曼赶紧闭了气,眉毛疙瘩挤成了一团,苦于挣不脱手,只得由这个奇怪的道士摆布。 道士捧着她手看了好一会,面上乍然,两条乱糟糟的眉毛跟两条蠕动的毛毛虫一样极生动地扭了扭,“哎呀,贫道果然没看错,施主非凡人也!” 正逢此时苏思曼憋气憋得快岔气了,只得赶紧呼气,吸气——虽然局部空气被污染,可即便呼吸臭气也比窒息强啊。顺畅了一下呼吸,苏思曼问道:“道长此话怎讲?” “施主乃是天神下凡,孛星转世,难怪贫道看施主霉运照顶,头上阴霾密结,黑气缭绕,幸兆黯淡。施主这一辈子怕是运道不昌,多有舛劫,不久灾祸降至啊。”道士捋了捋胡子,高深莫测地道。 苏思曼虽听不全懂,却也大致明白意思,暗想自己的确是霉运不断,道士倒没说错,便问:“道长可有化解之法?” “贫道能看破天机,自然有解法。症结所在便是你身上佩戴的这玉,玉有魔障,煞气太甚,你压不住它,属相不符,才给自己招来了灾祸。若是施主肯将那玉交与贫道保管,待贫道将此玉净化梵真之后再还给施主,灾祸可消弭矣,施主日后也能顺心如意。” 原来是觊觎自己这块玉啊,这死道士!苏思曼暗暗思忖,趁道士滔滔不绝地在说服她之际,赶忙从道士手里将玉拿了回来,一蹦从台阶上站起,将黑玉戴回脖子上,嘴里仍是客客气气:“多谢道长好意,此物为祖母所赠,万没嫌而弃之的道理。”一面解下腰间佩玉放在道士手里,“这块玉权当赔礼和卦资了。我跟我相公还有点事,咱们后会有期啊!”苏思曼简直是逃也似的飞快跑下了台阶。 “哎!施主——” 已经走远了,还听到那道士的喊声。 “哪里有水啊?”苏思曼问道。 “就在前面有条河。”梁少钧道,“要做什么?” “洗手啊。”苏思曼看看自己肉肉的手背上那四个黑指印,头皮一阵发麻,她皱了皱眉,“今天真倒霉,遇上这么个满嘴胡言的戳人道士。唔,孛星是什么啊?” “就是太乙月孛星。”梁少钧道。 苏思曼瞧他一张俊脸憋笑都憋红了,他这神色倒是少见得很,不过那太乙月孛星又是什么东东?她只得大惑不解地看着他。 梁少钧这回终是憋不住,笑了出来:“太乙月孛星,又叫作‘天哭毛头星’。” 苏思曼这回听明白了,妹的,那臭道士破道士竟然说她是扫把星(彗星,晦星)转世!难怪梁少钧憋笑憋得如此辛苦!苏思曼气得咬牙切齿,跳着脚要回去找那臭道士算账。 “你别生气,一笑便罢,权当没听见吧,作不得真的。我算命那么多回,没一回中听的,看开些吧。”梁少钧温颜劝道,眉眼里漾着些浅浅笑意。“我先带你去河边将手好好洗净了,一会去吃饭。对了,你想想吃了饭我们再去哪里耍,今日机会难得,定要玩个尽兴。” “我看你倒是对京城蛮熟的,还知道前面就有河。以前是不是经常溜出宫玩啊?” “是啊。”梁少钧轻松地笑了笑,转头定定望着苏思曼,“难道你之前没逛过这大梁城么?” 苏思曼目光一滞,讪讪道:“那……那是自然,自从我嫁到梁国,就没出过宫……” “好,那就听我的安排。今天是会昔日,会有许多活动,应该很有意思。” “恩恩,好啊!”苏思曼连声赞同。 苏思曼此时早将见她哥哥的大事抛到了脑后,唔,在美男面前一向容易犯迷糊的某人花痴本性难改啊,何况此时面对的是她丈夫,她的所有思绪都被他牵着呐。 ------------ 第四十九章 日光缱绻 更新时间:2012-05-03 人不风流枉少年,贵胄们一个个都是风月好手 ------------------------------------------------------------------------------------------- 走了不远,果然就看到一条蜿蜒曲折的小河缓缓向南淌去,因近日才下过大雨,河水还算丰沛。眼下出着太阳,照的水流碧绿清澈,浮光跃影,仿佛打碎的流金闪闪烁烁。 河面上数条装饰鲜艳夺目的画舫在轻风里荡漾,高山流水的琴音袅袅传来,清悦动人。 苏思曼蹲在河边,仔细洗净了手,往身上擦了擦,站起来凝眸瞧着河中央最大的那只画舫,粉色帷幔叠嶂如鸾,在风里飘逸地轻摆。帐幔翻动间,隐约可见靠近船头坐的那位身穿浅绿纱衣的姑娘,身前一把古琴,风华绝世。正是: 低眉信手续续弹,拨琴弄弦转转寰。 螓首微沉浮光尽,清音悠远响绝无。 此情此景,令苏思曼不禁想到了“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的诗句,一时不由有些发了痴。 “你还懂音律么?” 苏思曼正自沉醉,身旁一个不咸不淡的声音响起。 “不懂。”苏思曼干干地答了一句,没好气斜睨了梁少钧一眼,这么好的音乐,静静听听也是好的,平日里少言寡语的,这会子偏偏出声打破这优美的意境么,真是不懂欣赏啊这小子。 苏思曼转头看着梁少钧,自言自语道:“琴音清远幽雅,甚是动人,不晓得弹琴的是哪位姑娘……” “唔,是秦月楼的头牌,莲花。” 梁少钧也看着她,眼里似乎有些几不可察的笑意,苏思曼猛地省起刚刚自己说嫁到梁国后还从未出过宫,可上回还是他将她从秦月楼接回宫的。糗大了,梁少钧轻描淡写说出秦月楼那三个字,可不是臊她的脸么?睁眼说瞎话果然是不行的,忒容易被人戳-穿,苏思曼一张脸立时臊得通红,只得低头闭了嘴。 那只画舫停在水中央,却放了只小船下来,飞快地向苏思曼这边划过来。 “二位请上船,上边有贵客相邀。”撑船的艄公弯腰抱拳,十分客气。 “哦,去去也无妨。”梁少钧不等苏思曼反应,便牵了她手跃上了小船,待她站稳了方才松手。 梁少钧负手而立,一身缎蓝衫子迎着秋风飘摆不定,翩然生姿,端地卓绝出尘。苏思曼偷眼瞧瞧他,低了眉眼掩唇笑,静静注视着船桨掀起的绿波荡漾,彼时日光缱绻,挥挥扬扬,美男当前,丝竹在侧,人生快意莫不如此了吧。 小船在距离画舫一丈远的地方开始减速,缓缓驶近。那位头牌莲花姑娘已经立在船头作势相迎。 “多谢二位赏脸,请!”女子福身道。 这一声悦耳之韵不逊琴音的女声响起时,苏思曼为这声音吸引,抬眸看她,目光不禁一滞。 芙蓉如面柳如眉,秋波似眼脂染唇,好一个国色天香的女子!琴技精湛,容颜娇媚,声音柔婉,果然当得起头牌的名号。 只是,这样一个女子却叫莲花,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的莲花,着实让苏思曼感到一阵别扭。 莲花只礼貌性地看了苏思曼一眼,上挑的眉梢修一朵金色的花钿,合衬着那双飞扬叠彩的眸子,暖情漾涌。眼波流转间,目光已落到了气度不凡的翩翩公子梁少钧身上,向他微微颔首致意。 “多谢莲花姑娘相邀,不知座上还有何人?”上了画舫后梁少钧问道。 “梁公子进来一看便知。”莲花掩唇轻笑,媚眼一挑,余光扫向苏思曼,问道,“这位可是尊夫人么?” “正是内人。”梁少钧面色如常,似乎未觉将自己老婆介绍给青楼女子有何不妥。苏思曼自然是不晓得,在梁国,名门贵胄结交青楼女子并不是什么丢脸的事,相反,人们都觉此事风雅。只要不是太失体统,没人会指责怪讶。当然了,女子逛青楼这事就另当别论了。 苏思曼面上讪讪,嘿然而笑,没吱声。真没想到,梁少钧还是风月场上的熟手么,瞧他跟这头牌花魁好像很熟啊。 “二哥二嫂,这边来!” 一个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循声一望便瞧见梁少轩长身玉立,手里还潇洒地扬着白玉酒盏,他身旁立着的同样器宇轩昂的青年,不正是苏思曼此番出宫要见的哥哥楚文渊么? 唔,果然一个赛一个地风流倜傥,个个都是风月里的好手。美人在侧,佳酿承盏,很会享受么。 苏思曼瞧着她那太子哥哥,省起自己有重要的事情要问他,可瞧他此时悠然自得的神色,怕是不想听。再说了,画舫只有这么大,也没甚隐蔽些的私人空间,实在也不好开口讲。只得同梁少钧一齐走到案前坐下。 三个青年男子说说笑笑,推杯换盏,好不畅快。那头牌娘子莲花依旧坐在船头抚琴,身旁还有一个红衣女子弹琵琶和着她的琴音。日光和煦轻风徜徉,今日这天气忒给人面子了。画舫缓缓顺流而下,沿岸风光秀丽,赏心悦目,隐隐能听到不远处街上节庆日的鼓乐之声。此时已近中午,苏思曼肚里有些饿了,只是又不好意思扰了那几个吟诗作赋的兴致,憋着没说。憋了一会,肚子却不争气地咕咕叫起来。 “杏儿,怎么了?”楚文渊最先听到异声,关切的目光停留在妹妹脸上。 “呃……没……”不巧肚子又咕噜了一声,苏思曼一张白白的圆脸涨得通红,只得老老实实招供,“杏儿饿了,哥哥带杏儿去吃饭好不好?” 她摇摇兄长的胳膊,带了几分撒娇的憨态,两眼也巴巴地瞧着楚文渊,只盼着他赶紧答应了,回头找个地方好好说说话,问问楚国的情况以及此番出访梁国要实施的具体计划什么的,看看有没有什么自己帮得上忙的。 “杏儿,你不说我倒忘记了,刚刚说好要带你去吃饭的。”梁少钧恍悟似的,“饿坏了吧?唔,岸边就有一家很不错的酒楼,我现在就带你去吃些东西吧。劳烦莲花姑娘吩咐一声,靠岸行个方便。” 第一次听他管自己叫杏儿,苏思曼有些别扭,又有些窃喜。今日的他确然与往日不同啊! 莲花巧笑嫣嫣,吩咐身旁一个青衣小丫头去带话。苏思曼记得她,那青衣小丫鬟正是上回她跟碧玺被关在秦月楼时伺候她们的。小丫鬟显然早认出了苏思曼,自她上了画舫,不知道偷偷瞧了她多少回,这也才引起了苏思曼的注意。小丫头走过苏思曼身旁时,腼腆笑了一笑,苏思曼也友好地回了个笑脸。 通知了船夫,小丫头又上来斟酒,不巧此时船身颠了一下,那一壶的酒全泼在了苏思曼身上,小丫头吓得撒手扔了酒壶,翻身跪倒,不住地磕头谢罪。 莲花听到响动,停了抚琴的手,奔来查看情况。一见之下也是花容失色,翻身跪倒,自责连连,不住说着道歉的话语,又吩咐船上的龟奴上来绑那已经被吓傻了的小丫鬟。被龟奴扭着膀子,小丫鬟大哭起来,不住地挣扎,哀哀地求告。 “夫人,奴婢不是故意的,求夫人救救奴婢……夫人……”语中无限凄楚。 苏思曼十分不忍,站起身:“住手!放开她!” 两个龟奴面面相觑,一时没动作。 “别怕,小妹妹。”苏思曼宽慰地拉着她的小手,她不自觉地缩了缩手,秀气的眉头一紧,面色一白。苏思曼纳闷,只觉自己握着的这只手瘦骨嶙峋,只剩骨头,将她袖子一抻,纤细的小手臂上布满了淤青伤痕,一条条的鞭痕触目惊心。苏思曼一惊,松开了手。小丫头飞快缩回手,只伸出另一只手飞快地将衣袖放了下来,遮住了伤痕累累的手。 “你怎么……”苏思曼讷讷无语,如此残酷地对待一个孩子,着实可恶!这回她不慎将酒洒在自己身上,指不定龟奴又要怎样折磨她了。 小丫头只低头饮泣,两个瘦削的肩膀微微抖动,十分可怜。 苏思曼本就生有一副侠义心肠,而且跟这丫头也算有些缘分,当下同情心起,转头对跪在地上的莲花道:“我要为这丫头赎身,你开个价。” 莲花抬起头,挑了挑眉,似乎有些惊讶,“夫人要为她赎身?” “对。”苏思曼答得干脆。 “这个怕是要请示了妈妈才成,奴家做不了主啊。” “我瞧这丫头模样生得也还伶俐,大约是内人同她有些眼缘,便想帮她一帮。莲花姑娘便看在下薄面,放了这丫头吧。赎金自不会少一分的。”梁少钧搭了个帮腔,从袖内取了一张一百两的银票搁在桌上。 “姐姐,我看梁公子他们也诚心,就放了那丫头吧。”莲花身旁那红衣女子也劝道。 “也好。只是一个贱丫头哪里值得这许多银钱,梁公子收回吧。这事奴家自会向妈妈禀明的。” 这个莲花倒也通情达理,苏思曼暗想。 又推辞了好一阵,苏思曼饿得肚子咕咕地抗议,她向来不喜欢跟人打太极,便扔下梁少钧走下了画舫。 “求夫人收留奴婢!” 苏思曼感到自己衣袖被人拉住了,回头一看,正是刚刚救下的丫头,一脸感激希冀地望着自己。 “你起来说话。”苏思曼将她扶起来,搔了搔耳朵,“你不用感激我,是我相公赎的你。呃,我家仆从甚多,用不着你。看你小小年纪的,还是赶紧跟家人团聚去吧。” “奴婢在京城无亲无故,若是夫人不收留奴婢,奴婢才出狼窝怕又要进虎口了……”小丫头凄凄切切哭道。 “好了好了,那你就跟着我吧。”苏思曼扶额,好人要做到底,送佛要送到西呃。 于是,进酒楼时便是三个人,梁少钧,苏思曼,还有那个叫卿染的小丫鬟。 梁少轩与楚文渊两个仍留在画舫上,品酒赏美人。 ------------ 第五十章 遇刺凶险 更新时间:2012-05-04 他笑起来真好看,无论是什么时候,都那样好看,那样耀眼。 ------------------------------------------------------------------------------------------- 三人进了一家名为“云中阁”的酒楼,这名字倒比那什么悦客来之类的出众大气得多,金箔为裱,嵌玉作框,装饰得甚气派。才进了厅子,店小二就热情迎了出来。 “客官快请进!” 梁少钧环顾了一下一楼大厅,此时正赶上饭点,酒楼里早已人满为患,略一蹙眉,问道:“可还有雅间么?” 那小二点头哈腰十分殷勤:“雅间刚刚被另几位客官定下了,不过二楼临窗有一席空桌,临窗可观碧川江上如画美景,客官您看如何?” “也好。”梁少钧微微颔首。 “好嘞,请客官随小的上来。”小二已矮身在前指引。 刚跨上木质的楼梯,从后面不客气地挤进来几个人,一个个大步流星插到他们前面去了。 二楼上也有许多人,划拳行令声不绝于耳,十分嘈杂。苏思曼无语地撇嘴,没想到这个时代的人也好酒贪杯,还喜欢猜拳,唔,这市井里的情形跟中国古代大抵差不多。卿染紧跟在苏思曼身旁,茫然地看着那些热火朝天的人们。 小二带着他们到了窗户边,他所说的那桌空席旁站着几个手里握着兵器的壮汉,正拍着桌子在吼:“来人将这桌子收拾干净了!”那桌上一片狼藉的残菜剩羹被拍得乒乒乓乓。 唔,好嘹亮粗犷的声音,宽阔雄浑的音域,不唱歌浪费了。 苏思曼看了看拍桌子的那人,生得十分魁梧,钢针似的络腮胡子占去了整个脸盘的三分之二,鼻梁高挺,眼窝微陷,轮廓很深刻。虽着了一身梁国人的阔布袍子,牛毛粗的乱发也扎成了这边的发式,显然却是个外地人。尤其他手里那把斩金弯刀,一看就不是中原的兵器。 注意到有人在看自己,那人瞪着铜铃眼十分凶煞地瞪了苏思曼一眼:“看什么看?!”又用手里的弯刀向店小二一指,眼睛又是一瞪,“还不快来收拾?!” 店小二傻眼地站住不动,看看梁少钧三人,又看看桌旁那三个人,面上十分纠结。 “客官……” 小二才道了声称呼,立马就被大胡子瞪了回去。大胡子将弯刀放在桌沿上,斜眼挑衅地睨了梁少钧等人一眼,大模大样坐了下来,又招呼他另外两个兄弟也坐。 小二怯怯地看看大胡子手上那刀,颤着腿扭头看看白面皮文雅公子梁少钧,心里大约掂量了一下,瓮声瓮气地有些心虚:“客官,您看……他们比您几位先到,是不是……稍等片刻?” 梁少钧一直冷眼打量着那三人,听小二如此建议,面色平和道了声:“也好。” 正好窗户旁相邻一桌的客人陆陆续续起身,看样子是酒饱饭足要走了。店小二满脸喜色,让梁少钧这几个少待,自己手脚麻利地去收拾桌子,又叫了人将大胡子那一桌也拾掇了一番。不大会功夫梁少钧苏思曼几人也落了座,苏思曼老实不客气地将酒楼的招牌菜点了个遍。 等菜的间隙,苏思曼倚着窗户的栏杆向外张望,居高临下俯瞰碧川与刚刚从画舫中看到的景象又不同。但见碧川宛如一条碧绿的丝带蜿蜒南去,贯穿南北,两岸生秀如江南,亭台楼阁如林云。那几只鲜艳的画舫漂浮在不远处的水面上,仿佛碧翠缎带上几处生动的点缀,悦目得很。 苏思曼看着最惹眼的那只画舫,扭头问道:“卿染,你之前一直在秦月楼当使唤丫头么?” “嗯。”卿染乖巧地点了点头,有些腼腆地揉着衣角,“两年前奴婢的家乡闹饥荒,亲人都死了,奴婢来京城投奔亲戚,结果亲戚却将奴婢卖到了秦月楼当婢子,”说到此处,卿染眼圈泛红,显然被勾起了伤情,“幸好夫人今日将奴婢赎了出来,不然,到下个月老鸨子一定会逼着奴婢梳弄的……” “难不成,你手上那些伤都是老鸨子为了逼你卖身才弄的么?”苏思曼咋舌,唉,逼良为娼的事,每个时代都有,可怜。 卿染含泪点了点头。 正当苏思曼感叹古代下层社会女子的不幸时,就听隔壁那桌大胡子粗犷的声音雷鸣般贯入耳内。 “老四,这边!” “大哥二哥三哥,你们都来了啊!”一样粗犷的声音,夹带些外地口音。 “可不是,就等你一个了!” 大胡子爽朗笑道,几个人热络地聊开了,新到的一人也入了座。 因他们声音颇大,苏思曼不由抬头多注意几眼,这一抬头不要紧,却见到了一个跟她对面而坐,意想不到的人―― 新来的那个被大胡子称作老四的汉子,不正是团圆节那夜卖仙姬子的大叔么?苏思曼认得他。刚刚听到那带着外地腔的口音心里就有点纳闷,没想到一看之下,竟是有过一面之缘的。 苏思曼吃惊地看着他,看到他,吃货苏立即就联想到了香脆可口的仙姬子,兴奋之情便有些按捺不住,坐在椅子上也不老实,屁股蹭来蹭去,心里在琢磨着要不要上前打个招呼,再问问大叔还卖不卖仙姬子? 许是苏思曼的表现忒招眼,对面那汉子也注意到了她,眼里全是惊诧。 “老四,怎么了?”大胡子奇道,顺着他目光,也看向苏思曼。 “没什么。来,喝酒,喝酒!小弟迟到,先自罚一杯!”仙姬子大叔说着端起盛满了酒的大碗,豪气地向几位兄长敬酒,仰脖子一口喝了个干净,将碗口倒转一圈,滴酒未漏。 “好!难得咱们哥几个分开这么重聚在一起,今日一定要痛痛快快喝一场!”大胡子咧嘴大笑,酒兴正盛豪气干云,也将自己面前那碗酒喝干了,招手又吩咐店小二去取几坛好酒来,再来五斤干牛肉。 那哥几个酒菜都没上,就着那几斤干牛肉就喝开了,兴致甚高。 苏思曼看这情形,只得打消了问候仙姬子大叔的念头。好在此时也上了好几道菜,不用光瞪眼看着对面那几个痛快了。她饿了这许久,饭菜来得正是时候,便敞开了肚皮吃。不过她倒没忘记照顾新收留的丫头卿染,给她夹了个大鸡腿,本想给梁少钧也夹一个,却被他在半道上退了回来。苏思曼有些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俯首凝神双手并用向那只肥鸡腿发动了全面攻势。梁少钧看她这幅模样,眉眼间隐约带了丝笑意,也低头吃饭,动作姿势却是十分的斯文。 这家店的菜味道很不错,十分合苏思曼的口味,她便比往日吃得更多些,因碍着梁少钧在旁,总还是要顾忌些吃相的,所以这一顿吃得格外久些。 等她好不容易吃饱了,瞥眼一瞧,发现前阵子好不容易缩水的小肚子又鼓出来了,不觉暗暗叹气,决心以后吃东西时要节制些。 “唉――好饱啊――”苏思曼摸摸肚皮感叹。 唔,现在知道撑得难受了吧? “那我们散步去万福寺吧,正好消消食。”梁少钧浅淡地建议,“今天是会昔日,去给菩萨烧点香也是好的。” “好啊。”苏思曼附和道。 梁少钧去结账时苏思曼发现大胡子那兄弟四个还在喝酒,大有不醉不归的意思。 一路慢悠悠地游逛,到万福寺时已近下午了,烧香拜佛的人仍然很多,人头攒动,烟雾袅绕,一派香火鼎盛的气象。其实万福寺虽为皇家寺院,除却皇家祭拜的时间,平日里也都对平民百姓开放的,大约也正是因为这是一座皇家寺院,所以也才更得民心。 苏思曼进了正殿,倒是提议来万福寺的梁少钧一直在殿外走廊里站着,神色恬淡地看着那些进进出出的信徒。 看到里面跪着的善男信女虔诚地叩拜敬香,苏思曼也有些受感染,叫卿染去买了香纸,自己也瞅准位置,跪到蒲团上磕头祈祷。 “佛祖保佑,愿楚国暴-乱快些平息,江山稳固,国运昌盛,家人平安。”苏思曼双手合十默默许愿,“让他快些明白我的心意,也接受我。保佑我跟他在一起一世幸福和乐。还有,希望我身上的蛊毒快些解除,希望我丈夫身体也恢复健康。”苏思曼磕完头,伏地许久方才起来,十分虔诚。起身后方才想起,自己刚刚许的愿会不会太多了,若是佛祖只保佑她实现一个愿望,可如何是好。不过转头她又安慰自己,磕了三个头,正好许了三个愿,想必佛祖也不会那么小气不允她。 刚刚转完这个念头,苏思曼忍不住笑自己痴傻,从前在现代时想来是不信什么神佛鬼谬的,如今真是变得连自己都觉讶异了。 卿染在旁看她自顾自傻笑,颇有些莫不着头脑。 走出大殿时苏思曼被人蹭了一下,摔了一个趔趄,差点撞到梁少钧身上,好容易稳住身子直起腰杆,突然听到卿染失声尖叫―― “夫人,当心!” 苏思曼还没回过神来,隐约只觉冷风袭来,一晃眼,一枚不知名的器物闪着白光流星般迅疾地向自己飞来。苏思曼一懵,未及反应,一股强劲的力道贯穿身体,她被那股惯性一带,狠狠撞在大殿门口那根大理石玉柱上。梁少钧挥袖挡开了第一枚暗器,谁料刺客见未能得手,一连放了数十枚暗器。但见白光飞散,梁少钧手里不知何时多了把折扇,一把扇子上下翻飞,开合间数十枚暗器被扇褶夹住,梁少钧一挥袖,这一着已用了三分内力,数十枚暗器被逼出扇面,长了眼睛一般向偷袭的人激射袭去。 此时烧香的人们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异动,大家吓得抱头鼠窜,一个个哭爹喊娘,场面顿时一片混乱。 苏思曼此时方才反应过来是遇刺了。此时全副心力都放在同梁少钧打斗的那个披斗篷遮黑纱的人身上,那人身量不高,动作轻巧,似乎是个女子。梁少钧握一把破折扇对阵她的青锋剑,在兵器上着实有些吃亏,却并未落入下风。只见他抖开扇子接了对方一剑,剑锋嵌入扇柄时猛地闭合了折扇死死咬住了剑锋,梁少钧左手斜勾,掀掉了对方面罩的同时,化勾为掌,劈中黑衣女子左肩。她脸上还蒙了一层黑布,乌黑的发丝飞散凌乱,一双美目盈-满了惊恐。蒙脸的黑巾上嘴角处湿了一片,显然刚刚那掌受了重创,一口鲜血喷涌而出了。 她趔趄退了一步,眼睛看着苏思曼身后,使了个眼色。 苏思曼此时放才注意到自己身旁站了个人,正是刚刚绊了她一脚的麻子脸。她手里握着一柄明晃晃的匕首,正朝自己胸口扎来。 完了,这次躲不过了…… 这念头在脑海里一闪而过,她认命地闭上了眼。 她听到匕首的利刃刺破锦帛的细微的嗤嗤声,就在耳旁。 可是,她并没觉得痛。 等她再次睁开眼时,哪里还有女刺客的影子,烧香的群众也不见半个,卿染目瞪口呆地傻站着,唯有梁少钧斜倚着大理石柱,一手捂着肋下,鲜红的血从他指间汨汨地流淌。她瞧见了那把本该将她心脏插通一个窟窿的明晃晃的匕首,没柄插在他肋下三寸的地方。鲜红的血染得他的一袭蓝袍刺眼地迫人。 “你傻呀,你怎么这么傻呀!”她奔过来,瞬间泣不成声,抖索着手,却不敢碰那匕首。 “放心,死不了。就当还债了。”他苍白着一张脸,突然抬起那双澄亮的眸子,释然地对她笑笑。 他笑起来真好看,无论是什么时候,都那样好看,那样耀眼。 可是这不好笑,一点也不好笑。她不懂眼下这情形他怎么还能笑得出来。 他怎么可以这样地为她舍命呢!太傻了…… ------------ 第五十一章 暗潮汹涌 更新时间:2012-05-05 夜色深浓,冷月如钩,凌霜彻,凉风徐。 朦胧的夜幕下,一座古亭孤零零伫立在芳草萋萋的荒野上,孤寂中更有几分诡异。亭中站了三个人,当中一人身披黑纱,雍容华贵,全身裹得十分严实,单单露了一双黑亮的大眼睛。躬身立在她三尺之外的妙龄女子,正垂首战战兢兢阐述什么情况。同她在同一水平位置的,是一一个跪伏在地的黑衣少女,头发有些凌乱,随意用发带系着,浑身都在不住地颤抖,强迫压抑着咳嗽,右手死死摁着肩头,头几乎抵到冷硬冰凉的粗糙地面上。 “够了!我不想再听了!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语音未落,面罩黑纱的女子突然上前几步,俯身,皓腕发力强迫跪地的少女抬起脸来。 “啪――” 脆生响亮的一记耳光重重甩在少女左颊,她被这强力的惯性一带,身子摔倒在地。原本已经苍白如纸的脸色又白了一分,一缕血丝缓缓从嘴角汨流,惨白凄冷的月光下颇有些吓人。她爬起来,整了整姿势,又端正地跪好,似乎刚刚根本没捱过那一耳光。 “这一耳光,是为你枉费我对你的期望和栽培!从前多番失手那是因为有蠡垣这个武艺高强的左将军,可这一次她身边就只有那个病秧子梁少钧,却因你一时失手,将这千载难逢的机会白白浪费了!可恨,可恨!!!”黑衣女子语音中充满了盛怒的暴虐与恨铁不成钢的恼恨。 黑衣少女平展瘦削的双肩几乎触到地面,十根手指发白,她没说话,死死咬着嘴唇。似乎料到了蒙面贵妇余怒未消,少女忽又抬起头来,自觉地受了蒙面贵妇第二个耳光。 “当初我救你一条命,还将你送去毒老怪手里学艺,你忘了那时你是怎么说的了么?”蒙面贵妇恨声道,“口口声声说要报答我,你就是这样报答我的!毒老怪还跟我说你武艺如何高强,原来不过尔尔,行刺不成功便也罢了,竟还误伤了梁少钧!若是因此而坏了我的大计,你往后的日子也决计不会好过!” 黑衣少女一言不发,又低了头。 明明误伤梁少钧的不是她,可,就算辩驳,主子又怎会信!自己第一次执行任务便出了差错,万死难辞其咎。 静默了半晌,空气里丝丝冷意迫人心肺,黑衣少女虽强迫自己抑制,一声轻咳还是不由自主从喉咙里破出了禁锢。 一丝冷气侵入心肺,她又咳嗽了一声,抚着胸口道:“待奴婢伤势稍好些,一定另寻机会杀掉那个碍事的傻子,请主子再给奴婢一次机会!”低低的声音里全是她的坚定与决心。 “好,那你自己好好把握,不要再让我失望!我等着听你的好消息,希望,你别让我等太久了!”蒙面贵妇拂袖而去,绕到离亭子不远处的竹林里,打开机关进入了密道,黑衣少女仍跪在地上,另外那位妙龄女子则快步跟着那贵妇,低头行色匆匆,很快也消失在竹林里。 *** 苏思曼坐在梁少钧床边,看着他安详地躺在床上,一张脸惨白如纸,眼里不禁含了两汪泪水。冯绾绾就在她旁边,脑袋没精打采伏在床沿上,一副似睡非睡的模样。 如今已近子夜,她方才能偷偷摸摸潜进庆延殿来见他。 万福寺遇刺事出突然,苏思曼雇了马车,先送梁少钧到医馆止了血,又开了几服药,而后才驾车回宫。随着马车从玄武门碾过,太子遇刺的消息迅速传遍了整个后宫。皇后几乎是在第一时间赶到了庆延殿,看到太子血染的衣袍,惨白的脸色,二话没说径直扇了苏思曼一耳光,夺了她手里那一摞包好的药品,直接砸在她脸上,勒令她立刻离开庆延殿,回储香阁面壁思过。皇后如此盛怒,难得一见,底下那些宫女太监都吓得大气不敢出,苏思曼被她一甩耳光一掷脸,也懵在当场。 皇后更是声色俱厉下了明令:不准太子妃来探视梁少钧,苏思曼虽有不甘,到底还是心虚,只能不情不愿回了储香阁。要不是偷偷遣香儿去跟香织通气,冯绾绾也不会在皇后走后马上通知她。 她不过是想看看她丈夫,却还要这般偷偷摸摸,着实憋屈。 说起来也真蹊跷,自从她穿越到楚红杏身上,从和亲前夕开始,至今已不知道遭了多少回暗算,光暗杀行动就不下于十次了吧。想楚红杏不过是个傻公主,按说也不太可能跟人结下什么深仇大恨,可为何偏偏有人要跟她过不去?且每次都想要置她于死地,可见这梁子结得颇深。她这一路莫名其妙地被人追杀,心里自然是极其不爽。这次的遇刺,因还波及了无辜的梁少钧,更令她怒火难平。要是让她拿住那幕后要害她的人,她非将其鞭笞三百再游街示众不可,否则难消心头之火。 苏思曼瞧着双目紧闭的梁少钧,心里一阵酸涩,又一阵甜蜜。 他这个人平日里总不声不响的,也从未对她有过什么表示,却要以命相救,心里大抵也是有她的吧……刺客那一刺只要再往上一点点,他就性命不保了。这个傻子,当时情急,为了救她竟是连命都可以不要了。唉――真是越来越不懂他了。 冯绾绾不知什么时候睁开了眼,定定望着泪水涟涟的苏思曼,没说话。 寝殿里除了蜡烛燃烧时的哔哔声,便只有梁少钧平稳悠长的呼吸,再无旁的声响,静得有些吓人。 香织轻手轻脚进来为冯绾绾添了件绣金棉袍,叮嘱主子注意身体,不要着凉,又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姐姐,时候也不早了,夜里也冷,你回去歇着吧,明日一早母后来了瞧见你怕是要生气的。这里有我照应着,你就放心吧。”冯绾绾将身上的棉袍取下,放到苏思曼膝上。 “我知道,”苏思曼哽咽了一声,赶忙伸手抹了抹脸上的泪珠,“有妹妹在,我自然是放心的。我只是……想多陪陪他。”她紧紧握住冯绾绾的手,又有些泣不成声,“你不知道,他是因为救我才被伤成这个样子的,是我害了他……是我害了他啊……若是我今日老老实实呆在宫里不出去,便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眼泪如断线的珠子掉落,苏思曼如今是悔恨自责,心痛如绞。 “这事不怪姐姐,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注定要发生的事,那是避免不了的。就算姐姐今日不出宫,难保不会发生些别的意外事情,所以姐姐不要太自责了。今日之事,是福是祸还说不定呢。”冯绾绾宽慰道,轻轻拍了拍她手背。 苏思曼黯然在想,这明明就是桩祸事,哪里还能生出什么福泽来。唉,总归也不能负了人家的心意,冯绾绾毕竟也是一片好心安慰自己。 想罢,苏思曼擦了擦眼泪,起身道:“妹妹说的也有理,我不便在此久留,就先回储香阁去。劳烦妹妹好生照看太子殿下,你自己也注意休息。这袍子还是妹妹留着,夜里太凉,可不要自己也病倒了。”将袍子又披到冯绾绾身上,起身欲走,苏思曼又回头道,“妹妹,记得方便的时候差香织给我送个信儿,我好来替妹妹一会。” “记得,记得。姐姐路上千万小心。” 外头果然寒气逼人,苏思曼冻得不住地搓手。还好香儿烧了热水,回到储香阁苏思曼洗了个热水脸,又泡了脚,感觉暖和了许多。 躺到床上时已经快三更了,苏思曼回想着这一天发生的事,觉得繁复而虚幻,许是太过刺激到她,竟显得一点都不真实。只有刚刚在更衣时从发髻上取下的那支钗子似乎在告诉她,一切都是真的。连同给她算命的那个活神仙可道也是真的,那个臭道士明显地长了一张乌鸦嘴,上午才说了她“不久即灾祸将至”,结果下午就应验了,偏偏还应在了她丈夫身上。 苏思曼将那支钗子捂在怀里,胡思乱想了许久,终于慢慢进入了睡梦中。 临睡前她做了个决定,她要去太医院查看医书,看看有没有什么自己力所能及的事,如果可以的话,她想亲手为他配一剂药,这是她的心意。皇后不准她去庆延殿,却没下令太医院也不让她去,凡事只要有心,她总能为他做些事情。 好不容易跟皇后关系处得好些,皇后待她也亲和了些,如今发生了这么一档子事,怕是好不容易缓和的婆媳关系又到了临界点。 唉,想来她真是史上最苦逼的公主和太子妃了,后宫的日子不好混啊。 梁少钧你快点好起来吧,快点好起来吧…… 某人内心殷殷期盼着,期盼着等他身子骨好起来,为她挡风遮雨,替她做主。通过今日的事,她才发现,她对他已经不仅仅只是爱慕了,还有深深的依恋,他是她生命里不可缺少的。 从来没有一个人能为了她舍弃不顾自己性命,只有他,只有他! 他是她这一辈子的依靠。 ------------ 第五十二章 探病不易 更新时间:2012-05-06 她不过是想看看她丈夫,竟还要如此大费周章 ------------------------------------------------------------------------------------------- 许是夜里睡得太晚,第二日醒来时已经日上三竿了。 苏思曼瞪眼望着大床顶部的纱幔,发了一会呆,猛地想起来该去庆延殿看看,才掀了被子坐起来,便又想到了皇后那道不近人情的命令,又垂头丧气地躺倒在床。苏思曼将被子一拉,整个身子蜷缩在锦被里,赌气地翻了个身,将使劲蹬了蹬被子。 大早上的,真烦躁! 梁少钧今日肯定是上不了朝的,皇后这会子怕正守在儿子床前,冯绾绾那头也不来个人送信,这一夜过去了,也不晓得梁少钧情形如何…… 唉…… 一面恼恨自己窝囊,一面担忧着梁少钧,苏思曼心里着了火似的,窝在被子里不到一分钟已经觉得胸口闷得要爆炸了,气咻咻地将被子一掀,一把扔在地上,顿时,房内叹气声捶床声大作。 屋外当值的宝琴听到声响,急忙进屋来伺候。 “太子妃,您这是怎么了?”宝琴蹲身拾起被子,抬头问道。 苏思曼没搭理她,抓起枕头,又扔了出来,正好砸在宝琴身上,顺手一捞,枕头是捞着了,被子却又掉地上去了,宝琴只得又蹲身去捡。 知道太子妃此时怒气正盛,宝琴识趣地闭上了嘴,起身后便低眉顺眼立在屏风旁。 苏思曼发作了一阵,一大早肚子里这股子邪火也发得差不多了,没好气吩咐了声:“过来,伺候我更衣。” “是。”宝琴低低应了句,快步上前。 随着相处时间推移,苏思曼对宝琴和香儿这两个丫头也习惯了,虽然一早她就猜测这两个人可能是皇后派来监视她的,也一直有所提防。不过处的时间久了倒也不觉得她们有多讨厌,反正自己也没干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事情,除了梁少钧这次遭的意外,自己基本上都是问心无愧的。 香儿是个有主见的宫女,心里大约多少是有些不大待见自己的,不过总归还是奴才,心里怎样想跟行动上怎么做,她还是拿捏有度的,伺候得还算比较周到的。宝琴性子则比较软,有些怯懦,也不像香儿有那么多鬼心思,伺候主子也很尽心。苏思曼对这两个丫头倒也算知根知底。 记得刚成亲不久的时候,苏思曼对香儿和宝琴这两个丫头不太放心,便吩咐碧玺去探探她俩的口风,看看她俩是不是真是皇后的人。不想却被这两个丫头先后识破了,打死也不承认跟皇后有什么关系。真不晓得是碧玺办事太粗糙了,还是这两个丫头太聪明了。反正那之后苏思曼也懒得在她们身上浪费功夫,只留意提防着。 宝琴刚服侍苏思曼洗漱更衣完,门外传来香儿细声细气的声音。 “太子妃,香织姊姊来了,您见是不见?” 苏思曼精神一振,扭头向外张望着,叠声道:“快让她进来,快让她进来!” 随着门嘎吱一声轻响,香织垂首迈着小碎步进来:“给太子妃请安!” “起来吧。”苏思曼抬了抬手,转脸向宝琴使了个眼色,宝琴会意,招了招手,将寝宫里头服侍的宫女都带了出去,自己也躬身退出了寝宫,返身再将门关好。 “皇后娘娘走了么?”苏思曼见人都散了,赶紧发问。 “嗯。”香织点了点头,“良娣让我来告诉太子妃,皇后娘娘已经走了。” “他怎样了?” “太子殿下情况还好,刚刚还醒过来了,还是太子殿下将皇后娘娘劝走的呢。” “他醒了?太好了!”苏思曼满脸激动兴奋,强忍住雀跃,欣喜地扯着衣袖,“我要去看他!” “嘘!”香织一脸紧张,伸了食指放在唇上,“太子妃小点声!” 苏思曼讪讪一笑,点点头,小声道:“怎么,皇后娘娘已经走了,我可以去看他了啊。” 香织面上微黯,抬头打量了一下苏思曼,压低声音道:“太子妃就想这样去么?” “有什么不妥吗?”苏思曼上下看了自己穿着打扮,有些疑惑。 “不晓得是哪个碎嘴的,竟然偷偷向皇后娘娘告密,将太子妃夜探太子之事抖露了出去。今早上皇后娘娘大发雷霆,将庆延殿的奴才狠狠训斥了一通。良娣是怕太子妃担心太子的伤势,才命奴婢过来告知太子妃太子的情况,就是想让太子妃放心,安心在储香阁歇息。” “不成,我一定要去看看他!”苏思曼很执拗,尤其当她决定了一件事的时候,那是九头牛也休想拉得回头的。“香织,你替我想个法子,帮我混进庆延殿。” 香织低头沉吟半响,叹了口气:“太子妃素日待奴婢也不薄,只是皇后娘娘那头也不好交代啊……” “香织,一定要帮帮我啊!我就看看他,看看就走。你这次帮了我,我一定重重谢你!”苏思曼紧握着香织的手,神情十分激动。 香织绞着手,显是十分为难,最后咬着下唇点了点头:“好,奴婢就帮太子妃。待奴婢好好想想,怎么才能顺利进出又不被发现。” 苏思曼眼巴巴地瞧着香织,这会子只恨不得将她当救世主供着捧着,一副紧张兮兮的模样。只见香织眼珠子转了转,计策已在心头。 “怕是要委屈太子妃一下了。”香织面上有些犹疑。 “不打紧,不打紧,你只管说。”苏思曼忙道。 香织靠近苏思曼对她耳语了一番,苏思曼面色讪讪不住点头。 不到半个时辰,苏思曼果然称心如意丝毫不引人注意地溜出了储香阁,跟在香织屁股后头死死低着脑袋进了庆延殿。 原来香织还带了个随行的丫头,是新来的,生得粗胖,一张圆盘脸黑得似锅底。这丫头身形跟苏思曼倒是很有几分相似,苏思曼便是跟她对换了衣服,顶了她的身份出来的。 那丫头胆儿忒小,还有点死心眼儿,起先死活不肯,跪在地上稳重如山,任苏思曼怎么扶怎么拉,也不能动她分毫。不管怎么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威逼利诱,那丫头就是不松口,不肯冒充苏思曼。最后还是香织动员了她半天,一阵胡吹乱侃,终于将那耳朵已经开始长茧子的丫头说动,脱了衣服,乖乖躺床上装睡。苏思曼才换了衣服装扮,原本白嫩嫩的一张脸化得跟黑炭似的,别说旁人乍一眼瞧不出破绽,就是苏思曼自己都快认不出自己了。又隔着门吩咐了宫女太监非召唤不得入寝宫打扰,苏思曼这才放心地溜了出来。 因香织先一步给冯绾绾通了气,苏思曼进梁少钧的寝宫时里头伺候的宫女太监全被遣散了,就只冯绾绾香织以及躺在床上的梁少钧。 冯绾绾倒是知情懂趣得很,说是要去厨房看看梁少钧的药熬好了没,连带也将香织带出去了。 苏思曼坐在床沿上看着面色依旧苍白如纸的梁少钧,眼泪又有抑制不住,虽然晓得如今自己这副灰头土脸的模样哭起来甚是难看,决计哭不出那梨花带雨的美态,可还是很没出息地,没憋住。眼泪珠子跟那敞开的水龙头似的,不是滴滴答答,而是稀里哗啦地流。 唉,为嘛最近眼泪这么多,一见他就鼻子发酸眼睛发涩,又不是死了亲爹,哭得这样伤心做什么。也没伤到要害处,肯定是死不了的,哭个什么劲!某人虽然内心里极度鄙视自己,可那两汪泪水还是稀里哗啦流得很顺畅。 “梁少钧你真是个傻瓜……”她抽抽嗒嗒念叨,不停地吸鼻子。 “不是说醒了么,香织竟然骗我……”苏思曼继续自言自语,又抽噎了两下。 苏思曼光顾着专心致志地哭,没留意从自己那张大花脸上滑落下去的黑不溜秋的水滴子都打落在梁少钧手上,又从他手上滑到了浅色的被面上,那纯色的被面上早被染了几朵黑花,甚至他手轻微地动了动,她那双被泪水迷住的眼也不曾瞧见。 “我死了么?”梁少钧终于睁开了眼。(唔,太子兄,不错啊,瞧不出你还有说冷笑话的潜质哦) 苏思曼闻言飞快地伸袖子抹了两把脸,惊喜地看着梁少钧。看到他微微蹙着眉,眼睛是睁着的,里面没有初醒时的迷茫,显然早醒了,竟然装睡,真可恶!害得她刚刚结结实实当了回傻子! 他将那只被苏思曼黑不溜秋眼泪严重“污染”了的手举起来看了看,又看了看大花猫苏思曼,紧蹙的眉微微松了些,似乎带了丝笑意,“唔,你现在这样子真丑!” 苏思曼这会子才看到他那只白玉般的手被染得一道一道的黑,又看看自己衣袖,也是一道道黑,恍悟之后顿时大窘,扯着衣袖,紧低着头。 “你怎么这样一副装扮?”梁少钧拿毛巾擦了擦手,眼风扫了扫她浑身上下。 “……”苏思曼继续发窘,脑袋几乎要抵到脖子上。 冯绾绾就如大旱之时那普降的甘霖,饥饿之中那个香喷喷的馒头,及时地捧着一碗药出现在寝宫里。苏思曼的窘境算是解了。 看着梁少钧吃完了药,苏思曼想起自己还要去太医院的事,便有些不舍地道:“太子殿下,你好生休养着,我下次再来看你。” “嗯,你自去忙吧。”梁少钧淡淡道。 “姐姐这就要走了?难得混进来,怎不多待会?”冯绾绾放下盛药的玉碗,似乎有些不解。 “我答应了香织不能待太久,又被人晓得禀告了母后就糟了。” “唉,真不晓得是哪个损口德的奴才……”冯绾绾愤愤。 苏思曼看她这激愤的神情,有些动容,便也不想瞒着她,不过说得倒也委婉,“我呀,一会去太医院,看看有没有什么帮得上忙的。” “原来如此!那妹妹就不留姐姐了,呵呵。”冯绾绾是何等的聪明,立时掩唇笑了起来,十二分地含蓄。 于是,苏思曼便洗了把脸,径直奔太医院去了。 ------------ 第五十三章 养蛇怪人 更新时间:2012-05-07 蛇缠身,养毒蛇的古怪老妇十分难缠 ------------------------------------------------------------------------------------------- 问了一路苏思曼才到了太医院,因她是一身宫女打扮,太医院的人也没怎么在意她,只当她是来取药的。 天气不错,太医院的几个年轻后生都在忙着晾晒草药,苏思曼走到离她最近的那个素白袍子的青年身后,弯腰拍了拍他肩膀,“小兄弟,打扰一下。” 那人被她吓了一大天,几乎是从地上蹦了起来。 “不好意思吓到你了,”苏思曼不自然地笑了笑,“我就是想问一下,藏医书的阁楼在哪里?” “你去那里做什么?”那人似乎有些疑惑。 “有事啊,你带我去行么?” “我还得晒药呢!” “我帮你晒!”苏思曼乐颠颠地蹲下身,从篓子里的草药抓了一把草药就往簸箕里放。 她是顾虑着自己现在识的字还不多,怕看不懂医典古籍。嫁到梁国的这段时日,苏思曼缠着碧玺教她识字,总归有那么多字,她短时间内也不可能全部学完,现在她就是想缠着这个看起来很和善的小青年给她当翻译呢,再说了,有个懂医术的在旁指点一下更好。 小青年看她这热乎劲便也没给她泼冷水,由着她帮忙,两人很快将草药都晒好了,这才一同前往医经阁。 路上苏思曼少不得要啰嗦问几句。 “你说,有什么药既有疗伤的功效,又有滋补的效果的?” “既滋补又能疗伤的药,单论哪一种药物同时兼具这两种效果的,好像没有吧。”小青年想了想才回答,看到苏思曼有些沮丧的神色,他笑了笑,道,“你一个小宫女要那种药做什么?” “又不是给我自己的,是……是我家主子吩咐我来取这种药的,到底有没有啊?” “那我建议你还是做药膳比较好。” 苏思曼眼睛一亮:“药膳?那要哪些食料和药材?” “恕我冒昧问一句,伤者是伤在何处,为何物所伤?” “额,不太清楚,好像……好像是肋下,利刃所伤。”苏思曼想了想,答道。 白衣小青年又是笑了笑,心中大约明了几分,“可用黑鱼做主料,辅以当归黄芪党参,再配上姜葱,做一道滋身健体的汤,味道既鲜美,效果亦上佳。” “那一会你帮我写个条-子,将分量什么的都写清楚。” 青年点点头,到了医经阁便取了笔墨纸砚,大笔一挥,将方子写了下来,又将几味药材给了苏思曼。苏思曼对他自然是千恩万谢。 出了太医院的门,苏思曼傻愣愣瞧着眼前四条道路,却记不得自己是从哪里来的了,只得凭着印象硬着头皮走。 走了一段路,苏思曼发觉不对头,可是左转右转一番之后她彻底迷了路。她迷路的这个地方有些诡异,建筑十分稀少,她转悠了半天,一个人影子也没瞧见,连个问路的都找不着。 奇怪,宫里怎么会有这么荒僻的地方。 明明是大晴天,苏思曼背颈窝却飕飕地发凉。直觉告诉她,这地方肯定有问题!搞不好自己这是不小心转到冷宫了,或者是宫里什么见不得人的处所,得快些离开才行。 打定主意,苏思曼仔仔细细查看了一下周围环境,除了几条废巷子就没别的建筑物,四周杂草丛生,一点标志性的东西都没有,看哪都一样,真是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她是完全辨不清东南西北了。叹了口气后,苏思曼重振精神,开始尝试循原路返回,试了好两个方向好像都不对,只得又返回废巷子。 苏思曼回了原地正要换个方向试试,忽然听到不远处草丛里悉悉索索在动,惊得她立时起了一身冷汗,大白天的,不会闹鬼了吧?!朝声音发出的方向一看,什么也没发现,但是那悉悉索索的响动并没停止,反而,好像还增多了?不止一处!苏思曼注意到草丛微微有些摆动,一道道波浪朝着自己这边漫过来。糟糕,下面肯定有东西! 隐隐瞧见草丛缝隙里有麻灰麻灰的暗点,不是老鼠就是蛇!苏思曼脑子里转过这个念头,哇哇鬼叫了两声,撒丫子就跑,跟无头苍蝇一般,完全失了方寸。苏思曼感到后面那些东西一直锲而不舍地紧追着她,她曾回头看过,的确是蛇,而且是不下于十条!大的有三指宽,小的也有两指宽,少说也有一米多长,有色泽暗淡的,也有花斑艳丽的,一个个都长着三角形的小脑袋,不时吐出猩红的芯子。苏思曼知道,这都是剧毒的蛇! 她长这么大,几时遇见过这阵仗!一边撒腿狂奔,一边不住地高声呼救。大约是这些蛇激发了她的肾上腺分泌,竟然跑得极快,没准那速度都超过世界短跑名将了。而那十数条蛇似乎有些调戏她的意味,不紧不慢地追得她满地跑。苏思曼心里早被吓得七魂丢了五魄,瞧见前头有棵大树,想也没想,撒腿就奔到树下,幸好那树枝杈挺多,并不难爬。吐了点唾沫在手上,苏思曼抱着树桠子就攀了上去。 爬到三分之二处时有些摇摇晃晃,树枝似乎有些承受不住她的重量,苏思曼只得小心往下挪了挪,找个大树杈子中间坐着。还没坐稳当,就瞧见一条蛇已经爬上了树,紧接着是第二条,第三条…… 苏思曼冷汗如雨,折了根树枝拿在手,看到有蛇靠近就用树枝将它捅下去,可不大会功夫树上已经盘了八九条蛇,她顾此失彼,忙不过来。才抖索着手将一条蛇又掀下去,另一条蛇又绕上来,尾巴在树枝上缠了好几圈,身子灵活地窜上来,直直往苏思曼挤在空桠子的屁股咬去,还好苏思曼正起身想换坐姿,险险地躲过一劫,那蛇的毒牙咬在了苏思曼裙子上被死死勾住了,被苏思曼起身的劲道一带,缠在树枝上的尾巴差点松开来。那蛇显然吃痛,似乎有些怒了,朝着苏思曼喷了一大口毒液。此时苏思曼方才发觉裙子被蛇的毒牙勾住了,正瞧见那喷泉一般向自己强劲射来的透明液体,裙摆上湿了一大片。苏思曼受了这刺激,七魂早丢了五魄,“啊!!!”地尖叫起来,紧闭着眼睛,手里发疯般挥舞着那根树枝,死命地抽打那蛇。 苏思曼怕极,只觉得自己就要崩溃了,两腿发软,头皮发麻,后背凉飕飕的,脸上额上大汗淋漓。 其余那十数条蛇又蠢蠢欲动前赴后继地缠上树,慢慢靠近她。 她模模糊糊匀出了点脑力思考着:今日大概要死在毒蛇的围攻下了……但是下一秒,她告诉自己,不能绝望,不能坐以待毙,不能死!决不能! 就在她重新挥起树枝抵御群蛇感到力不从心之时,耳中传来急促的口哨声,然后她看见那些蛇朝她不甘地吐着芯子,伸缩着柔韧的颈项,最后缓缓从树上撤下去。她看着眼前诡异的一幕,有些转不过神。等那些蛇都下去了,她终于松了口气,突然抱着胳膊哭了起来,她从来没这么怕过!简直是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姑娘,受惊了。”一个有些苍凉的声音在树下响起。 苏思曼止住哭泣,擦了擦脸,看着树下那人。 是个看起来已经不年轻的老妇,脸上还有几道可怖的疤痕,头上扎着条碎花头巾,正仰脸惊奇地看着苏思曼。 苏思曼不动,也没吱声,警惕地看着那老妇。这样的鬼地方,出现了这样一个来历不明身份可疑面容恐怖的老妇,并不比刚刚被蛇追,带给她的刺激小。 “姑娘,你是怕这些蛇么?”老妇诡异地一笑,撅着嘴又吹了一声口哨,这一声不同之前,并不尖利急促,倒很柔和。只见地上那些蛇一个个都半立起身,晃悠着身子往老妇身边靠拢,摇头晃脑地,好像在跳舞一般。随着她哨声停止,蛇又恢复了常态,乖乖围在她脚旁。 “这些毒蛇都是你养的?”苏思曼白着一张脸问道。 “不错。”老妇傲然回答,面上有些得意,又有些哀伤。 “宫里怎么会允许你养蛇?”苏思曼又问。 老妇嗤笑了一声:“这你管不着,自然是有用处的。” “你能不能让你那些蛇不要在这里?我要下来。”苏思曼换了换抱住树桠子的手,有些渴盼。 “凭什么?”老妇又嗤笑了一声。 苏思曼一时语噎,看来这个老妇有些不好对付。 “你是谁啊,为什么会在这么荒僻的地方养蛇呢?”苏思曼看了看那些蛇,强压下恐惧柔声问道。 “老婆子还想知道你怎么跑到这破地方来了,难道你不知道这是禁地?”老妇口气十分严厉,面目表情更狰狞了几分,苏思曼瞧着她心头就发凉犯怵。 抬头看看天色,已近晌午,再不回去怕是要穿帮了,被人发现寝宫里躺的不是她就惨了。苏思曼心中焦急,开始低声下气向那老妇恳求,只是她越是恳求,老妇面色越是古怪,根本没有将她的蛇弄走的意思。跟她说话也是有一搭没一搭的,叫人瞧不见任何希望。苏思曼绞尽脑汁,激将法也用过了,委曲求全也试过,老太婆就是不松口啊!急死人了!看样子只能挨到老婆子回去吃午饭,毒蛇们也去睡午觉才能下来了。 抱定了这个令人沮丧的信念,苏思曼十分不甘地问了句:“为什么你的那些蛇像追命鬼似的追着我跑啊?” 老婆子眼睛闪了闪,面色随即恢复如常,她笑了笑,脸上那可怖的伤疤扭曲更甚,“大约是你身上有熟悉的血腥气。” “血腥气?”苏思曼愕然,马上想到了之前探视梁少钧时查看过他的伤口,可能不小心沾了些血气,这些毒蛇嗅觉真灵啊。 “老婆子可以放你下来,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苏思曼大喜,忙道:“行,你说!” “告诉我你的姓名。” “呃……”苏思曼脑子飞快地转了转,八成是这老婆子想找她索要报酬吧?便道,“不用那么麻烦,我只是个小宫女,你知道我姓名也没用。眼下我身上没银子,不过我头上这支玉簪可以送你做谢礼。” “你说名字。”老妇固执地道。 苏思曼暗想,这人如此奇怪,为了避免日后被她缠上,最好还是不要让她知道姓名的好,便道:“我叫芳喆。” “芳喆?”老妇扑哧笑了出来,很明显地带了抹轻视的内容,“不打紧,反正我的蛇都认得你的气味。” 苏思曼背脊一寒,勉强扯着脸皮讪讪地笑了笑。老妇还算守信,果真引着她的蛇走了。苏思曼这才灰溜溜爬下树。 ------------ 第五十四章 虚惊一场 更新时间:2012-05-08 原来仲晔离说的那些都是骗她的 ------------------------------------------------------------------------------------------- 日头正盛,苏思曼随手将养蛇的老妇送她的哨子揣进了怀里,要不是看在那哨子造型比较别致,她早扔了。那老妇临走前跟她说了一席莫名其妙的话,令苏思曼又觉得好笑又纳闷,说什么她日后肯定还会过来找她的,到时候只要到了这片荒芜之地吹响哨子,她就会出现。苏思曼自然是不信的,不过那哨子的模样确实精致,她舍不得扔。 依着那养蛇老妇的指示,苏思曼终于在晌午时看到御花园入口了,寻了个僻静点的地方将宫女衣服脱下藏在怀里。幸好出来时考虑周全,里里外外穿了好几层衣服,虽然热得半死,却也还是很值得的。 苏思曼先去了清漪轩,也是她运气好,冯绾绾刚从庆延殿回来,碰个正着。冯绾绾便同苏思曼一道回储香阁,由冯绾绾出面将储香阁的一众奴才都支使开,苏思曼这才放心大胆地踏进了储香阁,一路兴致甚高地步入自己的寝宫。今日这一着算是算计得天衣无缝,完成得十分漂亮利落! 那丫头还躺在床上,本来是叫她装睡来着,谁想她还真就睡着了!苏思曼进去时正呼呼地打鼾呢! “妹妹,今日的事真是多亏有你帮忙,姐姐要好好谢谢你。”苏思曼见一切如常,大大松了口气,回身紧拉着冯绾绾纤细的小手喜笑颜开。 冯绾绾眉眼一低,面上有些讪讪地:“姐姐不要同我客气,不过是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对我来说可是大事!”苏思曼眉飞色舞,一面将怀里的衣服啊药材啊哨子之类的东西都掏出来。 “那就是姐姐从太医院拿来的药么?”冯绾绾瞧着桌上那几味药微微蹙眉。 “是啊。”苏思曼大咧咧地低头数了数那药的数目,将东西都放进抽屉里,关好抽屉转头又对冯绾绾道,“妹妹用过膳了么?” “还没。” “我也还没,就在这里用膳吧。叫香织进来将那丫头喊醒了吧,等会宫女进来瞧见她就不好了。” 冯绾绾点点头,唤了香织入内。香织低唤了好几声外加推搡了好几把才将那黑胖的丫头从美梦里拉出来,唔,嘴角那一滩梦口水甚为壮观,苏思曼那枕头好似被洗过一般湿湮湮的。 苏思曼吩咐那丫头换好衣服,躲到床底下去,等晚间没人的时候再回清漪轩。那丫头极不情愿,死活不肯钻床底,被冯绾绾杏目一瞪,立时矮下去一截,乖乖爬床底下窝着。苏思曼这才吩咐宫女将午膳端进来。 用完膳,宫女将盘子碗筷都收拾净了退下之后,冯绾绾问道:“姐姐取了那几味药是打算做什么功用?” “呃……”苏思曼搔搔头,犹豫了一下,虽觉瞒着这样帮自己的冯绾绾有些对她不住,不过这事还是不能太张扬了,何况自己跟冯绾绾到底也是情敌,不能什么都跟她说了,沉吟了片刻,才嘿然一笑,道,“我最近身子有些虚,讨了些药做药膳,补补身子,呵呵。” “妹妹原以为姐姐是去给太子殿下弄些药物呢,倒是妹妹猜错了么?”冯绾绾揶揄笑道。 “呵呵——瞧妹妹说的……呵呵……呵呵……”苏思曼连连讪笑了好几声,被戳中了心事,多少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呢。不过看冯绾绾这反应,八成是吃醋了吧?还醋得不轻呢! 送走了冯绾绾,苏思曼小坐了一会,吩咐香儿准备热水沐浴,之前那一通狂奔可没少让她出汗,身上黏黏巴巴的,很不舒服。沐浴更衣之后,苏思曼就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要自己亲自动手下厨做药膳。 苏思曼在现代时练得一手好厨艺,只是到了古代之后一直没机会派用场,这回她可是决心要好好表现表现,毕竟是给梁少钧做东西。吩咐香儿去御膳房取一条黑鱼以及必备的食材,苏思曼先揣着几味药奔厨房了,准备一展身手。苏思曼将食材一一洗好切好之后,宝琴也将火生好了,开始用心煲这黑鱼汤。先将用黄酒和姜片腌制了一会的黑鱼块过了水,再放在一旁冷却,锅里的底汤也开了,再将鱼块同药材一起放入锅内烹煮。不久香味四溢,苏思曼还等了片刻方才起锅,又将切好的长段葱放在汤汁上,青翠可人,一见之下令人食欲大开,鱼香味掩去了淡淡的药味,确实是很不错的。 她在厨房忙活了那么久,待做好之时便也到了用晚膳的时候,苏思曼吩咐香儿趁热送到庆延殿去,务必亲手送到太子寝宫,至于办法么,苏思曼可不管。 做完了这些,苏思曼心里一阵轻松。这两日除了她丈夫的身体情况,她什么都顾不上了。 用完晚膳,苏思曼散了会步,心里记挂着香儿手中那药膳有没有送到,做什么都觉得无趣。坐在储香阁的池塘前发了好一阵呆,她猛地省起这几日还有一件重要的事她没弄清楚,那就是楚国动乱以及她哥哥楚文渊梁国之行最终目的。想到这件事,她心中隐隐有些不安。可是苦于她现在出宫也出不去,要找她哥哥问清楚是不大可能了,只能等着楚文渊进宫来找她。 苏思曼心中乱七八糟的,楚国发生动乱,她皇兄在梁国避难这本也没什么,只是,若是真如仲晔离所说,梁国朝中有楚国的细作,此番要借了梁国的兵力平定叛乱,里外联手再回马一枪打梁国个措手不及,这也太不厚道了!而且,这计划也太过冒险!若是那夏守义临阵叛变,倒戈讨伐楚国可如何是好。 刚刚她假装无意地向小太监打听了一下,方才知道那夏守义是个统领三军的大将,祖辈都是在朝为官的,世受皇恩,试想这样一个人,甘愿当叛徒成为楚国细作的可能性有多大?将希望放在这样一个人身上,着实叫人难以放心!虽然,她皇兄做事的能力,她是信得过的,她从来不怀疑她皇兄办事的果决干练,想来这事如果是真的,他定然是有几分把握才敢冒险。昨日见面时,他那谈笑自若云淡风轻的模样,眉目间连一丝一毫愁思隐忧都不曾见到,若说是掩饰,那确实掩饰得太好了些,叫人瞧不出半点端倪。只是此事事关重大,不能掉以轻心,何况这事她又尚未从她皇兄嘴里得到证实,真令人焦心。 就在苏思曼胡思乱想的时候,远远瞧见香儿还有一个身着淡蓝色袍子的高个子青年——正是她刚刚念叨的皇兄楚文渊向这边来了。 苏思曼起身相迎,惊喜道:“皇兄,你怎么来了?” “我今日听说太子殿下遇刺,便入宫探视,正好在庆延殿遇到你宫里的宫女来送东西,便同她一道过来了。”楚文渊轻松无害地笑了笑。 苏思曼屏退左右:“太好了,正有事要问皇兄。” “哦,”楚文渊好奇地挤了挤眼,一脸笑意,“什么事这样神秘?该不是要问你夫君喝了你做的汤是什么反应吧?” 苏思曼脸上一臊,耳根子都热了,囧,自己对梁少钧的心思有那么明显么?楚文渊才来梁国几天,就已经瞧出来了么? 忸怩了一阵,苏思曼红着脸问了句:“那他到底是什么反应啊?” “唔——”楚文渊故意拉长了调子,戏谑地瞧着脸红得跟火鸡似的苏思曼,直到苏思曼不依地扯着他衣袖要他赶紧回答,才慢吞吞道,“他什么也没说,把那碗汤喝完了。” 虽有些失望,不过得知梁少钧将汤全部喝了,苏思曼还是颇有成就感的。得意了一小会,她记起今日要谈的重点,苏思曼收敛起小儿女情态,换了一副郑重表情开始说正事。 “皇兄,我听说楚国发生了动乱?” “动乱?”楚文渊惊讶地扬了扬眉毛。 “难道不是?”苏思曼愕然地张大了嘴。 “怎么会有动乱?你听谁说的?”楚文渊这时也收敛了笑容,面色凝重。 “我听仲晔离说的啊,他不是你的人么?” “什么仲晔离,我都不认识啊。杏儿,楚国好好儿的怎么会有动乱,你别被骗了。” “啊?!”苏思曼眼珠子快掉下来了,原来仲晔离都是骗她的!这个混蛋!也是,像他那样来历不明的人,她怎么就信了呢!真是糊涂!瞎操了这么久的心,白白担惊受怕一场,刚刚连劝说她皇兄改变主意的话都想好了,合着自己就是白忙活。 “那,那皇兄认识夏守义将军么?”苏思曼缓过神来又问。 “认识,他还救过我。”楚文渊微微一笑,眼睛带着些疑惑,“怎么了杏儿,你今天怪怪的。” “我没什么。只是皇兄此次来梁国,又是为何?”苏思曼还是有些不放心。 “再过几日就是梁国皇帝的寿辰了,父皇命我提前几日来,也好看看你过得好不好。”伸手摸摸妹妹的头,楚文渊笑得和煦。 “原来是这样!” 这回苏思曼算是彻底放了心,又跟楚文渊闲话家常许久方才将他送出去。 因近日里忧心的事已经弄清楚,苏思曼压在心头的那块巨石也放下来了,这晚上兴奋得有些失眠。念及这几日都没顾上去看碧玺,便又从床上爬起来决定去瞧瞧她。进了碧玺房间,却发现房内空无一人。苏思曼不禁有些失望,猜测大碧玺大约方便去了吧,便坐在床上等着。等了好一会也不见她回来,苏思曼身上觉着有些冷,便打算回屋去,打开门正瞧见一个黑影缓缓过来,腋下还拄着拐杖,正是碧玺。 苏思曼迎上去扶住她,关切问道:“这么晚了,去哪里了?” “呃……出恭……”碧玺的回答倒是跟苏思曼的猜测很吻合。 “咦,你脸怎么了?”苏思曼将她扶进了房,点了蜡烛,发现碧玺左颊明显发红,还有些肿。 “刚刚出去时不小心撞到门上,公主别担心,不碍事的。”碧玺抬头,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主子。 “没事就好,以后走路小心点。” “奴婢谨记。”碧玺低声道。 “好了,我就是来瞧瞧你,见到你了也就放心了。时候也不早了,快些上床歇着,这些日子没你伺候,我都不习惯呢。还不快些养好了身子回来,不然我可要生气的。” 碧玺突然嗓子一硬,哽咽道:“多谢公主记挂,碧玺会快些好起来,好伺候公主……” “哭什么,没出息的丫头!”苏思曼笑着拍拍她肩膀,扶她躺好了,“早些睡,我回去了。” “公主路上小心。” “嗯。” 苏思曼带好房门,回寝殿里,所有心思都放下了,一挨着枕头就入了梦乡,这一夜她睡得很沉,很香,很绵长。 次日一早,她还在梦中,突然被人急促地喊醒了,香儿一脸焦急,告诉她皇后要急召,要她立马就去嘉恒殿,遣来的太监就在外面候着。苏思曼一头雾水,草草洗漱完便跟太监走了。 皇后如此急召,实属罕见,苏思曼心中隐隐有不祥之感,难不成,自己偷偷探视之事又被抖落出来了? ------------ 第五十五章 栽赃嫁祸 更新时间:2012-05-09 苏思曼真想不到,自己会成为栽赃嫁祸戏码的主角 ------------------------------------------------------------------------------------------- 一路上苏思曼忐忑难安,询问过前头领路的太监皇后急召自己是为何事,太监只说到了嘉恒殿自然就晓得了,那一声不阴不阳的笑,令苏思曼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到了嘉恒殿,才跨进大门内,苏思曼就觉出里头气氛不对,奴才们虽个个作势忙碌,却总偷眼瞧她,面上还带着模糊暧昧的笑,分明是一副副看好戏的八卦面孔。苏思曼益发觉得背心里阵阵发凉,没来由生出了一股怯意。 低头进了前厅,苏思曼瞧见铺着驼绒深红地毯的地面上七零八乱地散落着一些碎瓷片,地毯上一大块深色的湿湮虽不怎么显眼,却还是被她注意到了。苏思曼心中一紧,偷眼睨上方,皇后就靠在软垫上斜斜地坐着,一手扶着额,凤目微闭,似在养神。里面伺候的就只有一个玉蓉,她正蹲身低眉敛目地在捡拾地上的破碎瓷片,因为垂着头,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苏思曼进来后,皇后打了个手势,玉蓉急忙停了捡拾碎片的手,起身退到了一旁,垂手而立,耷拉着脑袋。虽然一共就三人,苏思曼却明显嗅到了空气里布满的紧张与压迫,她强烈地有种黑云压顶的感觉,即使皇后并未看她,也叫她心惊胆战。一直以来,她就很有几分惧怕这位婆婆,瞧今日这情形,怕是大大地不妙! “儿臣给母后请安,母后凤体康泰,福泽万年。”苏思曼跪地低声道,尽可能想离皇后远一点,这可能是出于自卫的本能,她已经嗅到了,皇后虽是闭目养神状,可怒气并没消,熊熊怒火可能正在酝酿。 皇后猛地睁开眼,目光死死钉在跪伏在地的苏思曼身上,缓缓坐正了身子,半晌,既没叫她平身,也没说话,只眸光犀利地注视着她。 苏思曼紧低着头,规规矩矩伏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感觉好像无数把尖刀从头顶上扎下来似的,十二万分的凌厉!叫她几乎控制不住地哆嗦起来,这回算是领略到了万钧压身力摧桅的恐怖之情了,皇后娘娘的气场真不是一般的大! 真不知道自己到底犯了什么事……要死也得死明白,皇后拿这积威恐吓她一个小姑娘做什么?!倒不如把话挑明了说啊,这般不明不白地,不是更叫人害怕么?太讨厌了!苏思曼心里虽有些不满地唧唧歪歪,面上却还十分恭敬,虽有些发抖,却抖得挺含蓄,不大瞧得出来。 半响,苏思曼感到皇后那冰刃一般的目光依旧停留在自己身上,终于按捺不住,抬头问道:“母后,发生什么事了么?” “你还好意思问!你自己做的歹毒事情,你心里不清楚吗?!!”皇后勃然起身,阔袖一拂矮几上一盘棋子尽数哗啦掉落。 “儿臣……儿臣不知道母后在说什么……”苏思曼瞧着威势极盛的皇后向自己走来,不自觉地结巴,两手微微颤抖着。 “啪――” 一声脆亮的耳光声响彻殿宇,苏思曼身子一个不稳歪倒在地,头部不偏不倚磕在散落的一块尖利的碎瓷片上,尖利的棱角顿时将苏思曼戳出个血窟窿,鲜血直流。她只觉得一阵钝痛,脑袋上一麻,并不是很痛,但是神经猛地崩了一下,头有点晕,好像有什么热热的东西流到脸上了,一时却没意识到那是血。她趴在地上,缓缓伸手去摸脸上那热热的流动的东西,还在发懵。 “你好毒的心!竟然敢在汤里下毒,妄图毒杀本宫的孩儿!你该死!” 隐约还听到这么一句,脸上似乎还挨了一耳光,可惜苏思曼知觉渐失,意识涣散,一切都好似一场迷梦,不怎么真实。停留在记忆里的最后一幕场景,是皇后血红刺眼的华裳,恨不能将己碎尸万段眦目欲裂的凶煞表情,就好像――一只痛失幼雏的母鸡,张牙舞爪。或许,她原本不会晕过去,实在是被吓晕的。 醒来时苏思曼躺在熟悉的床上,四周一片昏暗。她有些犯糊涂,自己明明是在皇后的嘉恒殿,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回来的。 她习惯性地翻着眼皮瞪床顶的纱帐,却瞥见眼前有什么白白的东西挡着视线,她摇了摇头,换了个角度,眼前还是一块白的,头还隐隐有些痛。于是她更纳闷了,伸手想将遮住一部分视线的东西弄开去,刚一碰到,突然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苏思曼直被痛得哎哟叫唤,撒了手,头皮还在发麻,好似要爆炸一般。 苏思曼痛苦地呻吟了好几声,身边却一个服侍的人也没有。唤了几声“来人”,却没人来,那些奴才都哪里去了?她模模糊糊地想着,放弃了徒劳的召唤。她身上有些虚,感觉使不上力,喊人都出不了大声。 在寂静里躺着,苏思曼的思绪渐渐连贯起来了,皇后盛怒之下打了她一耳光,可惜自己不怎么争气,还没弄清楚皇后生气的缘由就晕过去了。最后那句话也不晓得是不是自己幻听了,或者根本就是神志不清时产生的臆想,皇后再怎么讨厌她,不喜欢她,作为一国之母,怎么可能诬陷自己的儿媳下毒害自己的儿子呢?这要是传出去,天家威严何在?岂不是叫万民笑话么? 寝殿内光线愈加暗了,苏思曼渴了,想喝口水,只得自己起身。不晓得为什么,头重脚轻的,脚底下好像踩在云上似的软软绵绵,没半点瓷实的感觉,才下了床就咕咚一声栽倒在地,不幸磕到伤处,导致伤口开裂,鲜血如山泉一般孜孜不倦地流淌。她脸朝下趴在虽然铺了地毯依旧寒冷彻骨的地上,眼泪没出息地汹涌而出。泪水混着血水滚滚滴落,汇成了一道小小的红色的溪流。什么叫做凄凉无助,她这一刻算是体会到了。 要是碧玺在,绝不会是这个样子……她想。 “碧玺……碧玺……”她絮絮地唤着这个名字,带着些心酸。在这个时代,她为难的时候第一个想到的人,是碧玺,而不是梁少钧或者楚文渊。 可是碧玺不在,碧玺这会儿应该躺在床上养伤,这时候不会来看她的。 她又想到了她妈妈,从前她生病时,妈妈二十四小时衣不解带地守在床前,只要她一睁开眼,就一定能看到妈妈那双红通通的眼和担忧的面容,在她想喝水的时候,妈妈一定会第一时间递给她。她好想妈妈,好想,好想……可是,这个时代里没有她妈妈,而她也只不是孤身一人来梁国和亲的弱国公主,不招人待见尤其不招婆婆待见的傻瓜。眼泪流得更凶,因为她清楚地知道,眼下她想的这个人她根本不可能见到。 苏思曼悲伤地默默流着眼泪,趴在地上一动不动,身上虚得如同大病了一场,连爬起来的力气也没有。她当然是不知道自己已经昏迷一天一夜了,水米不沾这么久,加上失血过多,哪里还会有力气。 不知道过了多久,隐隐约约听到有人惊讶地叫了一声,过了不久自己就被几个人七手八脚抬到床上去了。整个过程苏思曼迷迷糊糊,处于意识半神游状态。 随后的日子,苏思曼渐渐清醒过来,李太医每日会定时来为她上药。冯绾绾自她受伤后就没来过,苏思曼觉得奇怪,问了香儿才知道,自己被禁足了,皇后下了令,不准任何人探视,除了李太医,不准任何人踏进储香阁,也不准储香阁的人踏入庆延殿。至于皇后为何下了这样一道命令,香儿她们只说不清楚,宣旨的公公也不曾言明。 苏思曼听到这个消息无比沮丧,心头好似挨了一记闷棍。这根本就是将自己同外界隔绝了,皇后这样惩罚她,渐渐令她相信了一个事实:那就是那日里听到的最后一句话并不是自己臆想出来的,皇后真的认为她给梁少钧下了毒。她的这个猜测在李太医口中得到了证实,梁少钧吃了她送的那碗黑鱼汤,夜里就高烧不止,上吐下泻,确实有中毒的症状。 可她没有啊,她那么喜欢梁少钧,她怎么可能给他下毒呢!退一步,就算她要下毒谋害梁少钧,可也不会蠢得在自己煲的汤里下药,当然,傻子可能例外;可是,傻子又怎么会想去毒杀什么人!皇后那样聪明的人,会瞧不出这样肤浅的栽赃嫁祸么?!连个辩驳的机会都不给她,直接就下了处罚,她比窦娥还冤!苏思曼真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会成为栽赃嫁祸戏码的主角。 她生活里仅有的一点乐趣,大概也就是从李太医嘴里探听到梁少钧的身体情况,听说他现在身体渐渐地好起来了。可随着她伤口愈合,李太医不再来储香阁了。苏思曼心中焦急,故意将伤处又磕碰得裂开来,方才又见着了李太医。可李太医严肃地告诉她,若是她还这么任性,他便不会将梁少钧的情况告诉她了。 日子十分漫长,苏思曼走到哪里都一大帮子人跟着――又恢复到她初嫁过来时的情形,那时候她还觉得十分气派,如今方才知道,原来不过是一群眼钉子,作的并不是耍排场的功用,令她深恶痛绝! 她干脆连散步都不去了,天天倚着窗户坐着,或是把玩梁少钧买给她的钗子,或是望着窗外那棵已经凋敝的树,偶尔也去看看碧玺。 储香阁的奴才私底下都在议论,说这太子妃性情大变,好像不傻了。 ------------ 第五十六章 后知后觉 更新时间:2012-05-10 至于奴才们为何会如此猜测,自然是因为香儿这位在众奴才心中颇有威信和地位的贴身宫女,有一日突然被唤进内室,受到了太子妃的厉声训斥。虽然听不清太子妃具体在斥责她什么,可耳朵恨不能用胶水贴在门上的一干偷听的奴才还是隐隐约约听到“诬陷”、“毒害”和“嫁祸”这几个词不时从太子妃嘴里蹦出来。很显然,如此简洁精辟而又富有深刻意义的词语,傻子是说不出来的,更不会用那么激愤的语气说出来。再联想到香儿被罚跪了一天一夜的情形,以及之后太子妃下令将她送去慎行司的举动,众奴才一致认定:太子妃这回八成是脑袋受了刺激突然变聪明了。 自然,天上没有不漏风的墙,这消息不胫而走,不久,宫里的人都知道这太子妃如今已经不再是个傻子。 至此,苏思曼算是堂堂正正告别了装疯卖傻的苦逼日子。对此,她也不知道自己该有什么反应,或许该松口气,终于不用苦逼地装傻了,可事实上,当她无意中听到奴才们的议论时,她什么感觉也没有,只哑然笑在当场。多多少少只有些许无奈,大抵这就是天意,费尽心思要隐瞒的事,最终以这样堂而皇之的方式被披露开来。不过,总归这样的结果也是好的,毕竟没酿出什么祸事,光这一点她就该谢天谢地。 听说皇后下了严令,禁止宫女太监私下讨论太子中毒的事,为此割了嘉恒殿几个口风不紧的宫人的舌头,还斩断了双手,十分残忍。皇后从自己宫中开了这个酷厉的源头,所以东宫里知道这事的少数几个宫女太监都被传讯过,一个个被吓得战战兢兢,根本不敢多说半句。所以“太子妃毒杀太子”事件并未在宫中引起太大风浪,倒是太子妃去嘉恒殿请安时不慎跌倒摔伤头部,并一跤跌聪明了的“传奇”在宫里流传颇多。皇后的手段的确狠辣果决,有这样一位女政治家坐镇,皇帝被架空倒是不稀奇。 虽然“弑夫事件”被遮盖下来,苏思曼并不怎么开心,至于惩罚香儿的事,她实在觉得糟心得很。 那日能在她做的汤里动手脚的,除了香儿还能有谁?!想她平日里自认为待香儿也是不错的,有什么赏赐香儿宝琴两个得的几乎也不比碧玺少,可香儿就是这样恩将仇报的!原以为香儿顶多也就是来监视自己的,甚至那回夜里头去探望梁少钧的事被皇后知晓,苏思曼也隐隐猜测到了是香儿告的密,那夜出去和回来的时候就只有香儿知道,她的嫌疑最大!总想着主仆一场,应该再给她个机会。哪里知道就是这一点善念,给自己招来这样一场祸事,平白地背了毒害太子的黑锅!如今就算查出来那药不是自己亲手下的,可那碗汤是从她的储香阁出去的,她宫里的宫女香儿动手跟她自己动手,在旁人眼里看来又有什么区别?! 本以为跟梁少钧终于有了守得云开见月明的一日,唉,出了这样的事,不知道他会作何感想……现在怕是连梁少钧也要讨厌自己了。 就这样当了一回炮灰,真不甘心…… 五天了,外面的消息她一无所知,天天枯坐在储香阁前的院子里,看着草木枯荣,鸿雁南飞,犹如坐井观天。她有些羡慕那些大雁,能自由自在地在天上翱翔,不像她,被禁锢在这深宫大院里,除了一群眼钉子,连只蚊子也看不到。这禁足也不知道要禁到什么时候…… 像往常一样,苏思曼静静坐在椅子上,呆呆望着天空发呆。 大后天皇帝的寿诞,不知道皇后准不准她参加?好歹她也是太子妃啊!可看眼下的情形,皇后如此厌恶她,定然是不想在寿宴上看到她的。尤其接触这么久后,苏思曼已经看出来了,她的这位婆婆有时候对皇家的体面并不是那么看重,寿诞那日不排除让冯绾绾代她出席的可能,理由当然是十分冠冕堂皇的,太子妃头上的伤处不是还没好全么,实在不适宜出现在寿宴上,要安心养伤。唔,多贴心的安排,既不用见不想见的人,还保全了前来道贺的楚国太子的颜面和梁楚两国的邦交友好,一举两得。若是换了苏思曼在皇后这个位置,也一定会这么干。所以苏思曼知道,这一切不是听天由命,而全由皇后喜好决定。 想到这里,苏思曼忽然打住了思维,若事情真如自己猜测的这般发展,倒是让冯绾绾平白捡了个大便宜,能如太子原配一般堂而皇之出现在皇帝的排场盛大的寿宴上,要知道,寿宴上会有多少外国使节来贺啊!这不是出风头或者不出风头的问题,而是尊严的问题,这是要置她这个太子妃于何地?这样一想,苏思曼打了个激灵,令她背了黑锅的怕不止是香儿了,指使香儿的幕后黑手才是真正给她下套的人。 只怕自己先前都猜错了,香儿或许根本就不是皇后的人,而是冯绾绾安排的奸细!先前苏思曼之所以不这样想,是因为香儿从最初时就是每每都做出一副为冯绾绾不平、跟冯绾绾比较亲近的模样,苏思曼只当她是混淆视听,想声东击西掩藏自己是皇后细作的身份。如今苏思曼动摇了,不敢笃定香儿是不是皇后派来监视自己的。 回想事发前后冯绾绾的表现,开始是积极搭线让自己去探视梁少钧,随后就是被人揭发告密,令皇后动怒;之后又吩咐香织特意来通风报信,引得自己心急难耐,不惜乔装成宫女蒙混进庆延殿;再到之后的下毒嫁祸,一气呵成,天衣无缝。今日回过头想香织那日推诿半天,强作为难,不过是为了让自己更心焦,更一往无前心甘情愿地掉到那一步一步早就为自己设好的套子里去!弄不好宫外那回遇刺就是冯绾绾一手安排的,是她导演了这一出精彩绝伦的戏。 为什么之前一点怀疑也没有,竟是没有半分怀疑地钻进了别人的圈套?是自己太傻了,太单纯!想她苏思曼在现代时就不是个心机重的人,聪明劲都用在学习上,生活中却一塌糊涂,怎么提防人家都还是会上人家的恶当! 碧玺早就提醒过的,不是吗?她也听进去了,可她一直是自作聪明,一直以为自己提防着别人,可结果怎么样,一路欢天喜地掉到人家早就设计好的圈套!总以为自己是穿越过来的,言情小说看过那么多,比那些古人不知道要聪明多少,结果就是这样后知后觉,被人算计了还蒙在鼓里! 真好笑,冯绾绾唤她一声姐姐,她就把人家当了亲姐妹一样推心置腹。怎么就忘了情敌这两个字的分量,今日这结果,确然是自己的愚蠢造成的。着实没想到,本来是要伪装成一个傻子,却果然结结实实不打折扣地当了傻子,还是被人卖了还给人数钱那种。被人从背后捅了一刀,还为人家歌功颂德对人家感恩戴德的杰出代表。 苏思曼啊苏思曼,你可真有奉献精神,想来你就是专门为了反衬某些人的聪明而存在的么? “哈哈哈……哈哈哈……”苏思曼自嘲地哈哈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她可不就是天底下第一号傻子么?! 她又想起来一件事,那就是燃灯的事。这后宫中的人,就属冯绾绾跟自己接触最多,想来冯绾绾早就瞧出来自己不是个傻子。所以在自己为了掩饰这个事实去找冯绾绾帮忙的时候,冯绾绾答应了,为的就是在适当的时机揭穿她不是傻子的真相。而这个时机,就是九月初一那日,冯绾绾明明知道太后那时候会准时从嘉恒殿经过,所以才有了那一场戏。那次若是没有碧玺,冯绾绾的阴谋就得逞了。 冯绾绾这个人,面上看着那样善良和婉,温柔娴淑,却暗藏着这样一颗被算计和阴谋填满的心,她就是这样一个女人,一个步步算计心似蛇蝎的女人!亏自己从前竟然当她是个好人,某人穿越后一直为那雪亮雪亮超越2.0的视力自鸣得意,为何眼力却还是一如既往这样差,着实令人恼火。 苏思曼笑了好久,笑到最后变成了哭。奴才们听到她独自一人在院子里哈哈大笑,都纳闷地跑出来远远地看,一个个骇然地面面相觑:这太子妃又哭又笑的,该不是刚刚变聪明,又要恢复成傻子了吧? 好不容易苏思曼控制住了情绪,静默着返回了房间,身后跟着的奴才低眉顺眼大气也不敢出。 虽然找不到人证实自己的这番猜想,可苏思曼知道,联系前后之事,她猜的肯定八九不离十。冯绾绾之所以能做得这样滴水不漏,不动声色地将自己引进圈套里,全是因为对自己的性格了如指掌。反观自己,自以为了解了旁人的底细,却全然都没弄对,对香儿是如此,对冯绾绾亦是如此。 这一场较量里,自己输得是一败涂地。冯绾绾的手段的确高明,既在梁少钧面前表现出了温柔大度,又不露痕迹挫伤了对手。 梁少钧,你那样聪明,只希望你不要被蒙蔽了双眼……要相信我的清白…… 她默默祈祷,泪水从紧闭的眼睛里缓缓流出。 ------------ 第五十七章 精心谋划 更新时间:2012-05-11 自从香儿被送到慎行司受罚后,如今贴身伺候苏思曼的就只有宝琴一个。碧玺身子还没好全,虽然已能下床走动,可要服侍她动作还是不怎么便利,苏思曼也不想太让她受罪,强令她继续休养。虽也从打杂的宫女里调来一个看起来还算伶俐的宫女到寝宫里伺候,不过因为香儿“莫名其妙”被罚的事,脱胎换骨的太子妃留给奴才们的印象十分凶煞,那丫头来房里伺候时总畏首畏尾的,令苏思曼十二分地不称心,就重又将她打发到下间去了。 因想明白了自己中了别人的奸计,苏思曼既觉屈辱,又觉不甘,加上她被禁足,心中总憋着一股子怒火,情绪时常失控,初初几天里储香阁的茶壶茶几也不知道被她摔坏了几副。 苏思曼头上的纱布还没拆,李太医也好几天没来了,她想,如今这储香阁怕已经是个被人遗忘的所在了。不止她被禁足,奴才们也不准外出,一日三餐都是外头送进来的。除了送饭送菜的太监,再没旁人到这来了。 真是没想到自己会落魄到这一步,锦衣华服一身秀丽,却过着囚徒般的日子。衣食倒是不短她的,三餐精美,膳食优良,只是这时的她哪里还有心思在意这些尚飨衣锦?每每对着那满桌的佳肴俱是无言长叹,徒增感伤。往日同梁少钧一同用膳时的情形犹在眼前,而今同处东宫,却无相见之日。 可恨就这样陷落在被动的局面里,暂时还找不着破解的法子。消沉了几日,她也想清楚了,她在这活囚笼里做困兽之斗,却一点用处也没有,倒不如好好想想办法尽快摆脱眼前任人宰割的被动局面,首先的,便是要解除这禁足的惩罚。冯绾绾如此坑害她,这笔账不能不算,可若是她连行动都无法自由,要报复冯绾绾无异于痴人说梦。所以当前亟待解决的就是她的人身自由问题,而能帮她解决这个问题的,她心中已经有了人选。 这几日她已经大致想清楚了自己该怎么做,凭她一人之力远远不够,她需要帮手。而她第一个想到能帮助自己渡过难关的关键人物,就是梁少轩,一定要联系到他,要设法约他到储香阁来见面。 对于这个计划苏思曼很有信心,其一,一直以来梁少轩就待她十分不错,和亲路上梁少恒嘲笑她是个傻子的时候,他曾经多次维护过她,她都记在心里。跟梁少钧成亲后他待她也十分恭敬友好,大家都不拿她当回事的时候,他也不曾看轻她,要说这宫里的贵胄真正有谁真心诚意待她,非他莫属。其二,苏思曼听说过,梁少钧的母亲昭贵妃,也就是团圆节燃灯会上一见之下令苏思曼自惭形秽的美艳妇人,那可是如今皇帝最宠幸的后妃,而这位昭贵妃一直就是皇后的死对头。后宫里的事梁少轩当然不便插手,届时苏思曼求他出面帮忙,他一定会去求他母妃,依着昭贵妃一贯的作风,但凡能令皇后不爽的事,她十有八九都会做。而有了昭贵妃出面向皇帝讨情,皇帝肯定是要向皇后施压的。虽皇后大权在握,想来还不至于拂了寿星公的面子,明目张胆这么来扫皇帝的颜面。 如此一来,苏思曼的计划距离圆满便又近了一步,虽没有十足的把握,可总要试一试,决不能坐以待毙任人宰割!冯绾绾想在那样隆重的场面里取代自己伴在太子左右,无异于向世界宣布她才是太子名符其实的良配,那不止是对她这个太子妃的侮辱,也是对楚国的蔑视,她不许,绝对不许冯绾绾如此猖狂,如此小人得志! 参加皇帝寿宴只是第一步,第二步她要解除禁足令,之后的事,便是好好整治整治冯绾绾这个蛇蝎女。 只是计划施行怕不是那么容易,首先,信息的传达就是个问题,如何才能联系到梁少钧呢? 如今储香阁的人出不去,而且眼下这些奴才中也没一个她可以信任的,碧玺行动不便,空有一身好武艺也施展不出。可叹她也没有养送信的鸽子,到了关键时刻,竟是连个信息都递不出去,冯绾绾逼得她好狠!苏思曼左思右想,最后决定,或许可以找送饭的小太监传递消息。这一着虽冒险,可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实在也没有更好的选择。 苏思曼备好笔墨纸砚,铺开信盏,当即恭谨书写一行蝇头小楷:五弟,今夜子时储香阁后院相见,有要事相商。嫂手书。苏思曼吹干墨迹,推敲了一下句子,确定字句清晰后取了太子妃的小章,用力按在落款处。 叫何人将这字条交与送饭的小太监又是个问题,这等紧要的差事万万大意不得,交错了人计划怕是未成就已被人破坏。宝琴等人她统统信不过,正自烦恼,突然门外轻轻响了几下。 “谁?”苏思曼立时警惕起来,将字条藏入了袖内。 “奴婢卿染,来给太子妃上茶的。”门外那个声音有些诚惶诚恐。 苏思曼眼睛一亮,是了,怎么就没想到这个丫头! “进来。” 随着门嘎吱一声轻响,卿染端着托盘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将门关好了罢。”苏思曼吩咐了一声。 卿染顿了顿身子,脸不禁一红,暗暗恼恨自己忘性大,嬷嬷明明教过的,太子妃对开门关门这事一向很有讲究,怎么就忘了,果然是第一次正式地侍奉太子妃,太紧张了么?赶忙回身向门外张望了一番,这才仔细将门关好。 前些日子日子苏思曼只顾着梁少钧,忙得连自己都顾不上,更不要说去关注这个刚被带进宫来的小姑娘了。今日一见,发现她倒是圆润了些,面色也好了许多。 “卿染,你过来。”苏思曼和蔼地笑笑,向她招招手。 卿染微微低着头加快了步子,这是储香阁里的老嬷嬷教她的,对主子要恭敬,不能仰头直视,不然就是大不敬。 “这茶就搁几上吧,你过来,让我好好瞧瞧。”苏思曼眼风扫了扫旁边的小几道。 卿染依言放了装茶盏的银质托盘,向苏思曼身边靠了靠,两只小手有些不自在地扯着衣角,仍是低着头。 “来宫里这几日,过得可还好?”苏思曼问。 “很好,多谢夫……多谢太子妃。”卿染不自觉地抬头飞快看了太子妃一眼,眼里全是感激。 虽然底下的奴才在议论太子妃的时候多少带着些恐惧,都说她变聪明之后心性也跟着大变,变得十分凶暴,肯定是被魔鬼附了身。不过在她眼里,苏思曼仍是那位将她从苦海里泅渡出来的善良夫人,至于她最近的反常,不过是因为心里太难受太憋屈。卿染年纪不大,却见多了这世上的情事,太子妃之前所做种种,以及之后的结果,虽然她并不知晓来龙去脉,却也猜出了一二,肯定是遭人陷害了,很为太子妃扼腕。 “卿染,我待你如何?” “太子妃待奴婢恩重如山,奴婢无以回报。”卿染伏地拜倒,一字一句都是感恩。 “如今我遭了奸人陷害,被禁足在这方寸之地,可恨那害我的人却自在逍遥。眼下有个法子或许能摆脱这困境,卿染,你可愿意帮我么?”苏思曼从椅子上滑下身子,紧紧握着卿染的一双小手,满眼都是渴盼。 卿染猛地抬起头,两眼亮晶晶地注视着苏思曼:“但凡奴婢做得到的,刀山火海也在所不辞!请太子妃明示!”语音中竟隐有一丝颤抖,显是十分激动。 “我这里有张字条,需传给五殿下。储香阁的人出不去,自是无法送信出去的,我思来想去只有请每日里来送饭的太监将字条转交给五殿下了。卿染,储香阁里这么多人,除了碧玺,我最能信得过的就只有你了,所以我想让你将字条交给御膳房的太监,你肯是不肯?”苏思曼压低了声音,越发紧地抓着卿染的一双小手,那双小手上握着的是她的希望啊。 “想来一定是要紧的事,奴婢决不推辞,一定做得谨慎隐秘,不被其他人发觉。”卿染也低低回道。 “好,”苏思曼松开她手,起身去衣柜里将她藏金子的小箱子拿出来,回来时手里拿了两锭金子,苏思曼还真没想到,太后赏的金子这么快就派上用场了。连同袖内那张字条一并递给卿染,“这金子你拿着,有一锭是给你做赏钱,还有一锭,你知道该给谁吧?” “奴婢自然知道,只是多余的这锭金子请太子妃收回!”卿染坚决地将金子推了回来。 苏思曼见她态度坚决,只得作罢:“也好,那便留着事成后再赏你,届时你不可再推辞。” 主仆两个商议已定,卿染告退出去,只等晚间太监来送饭时,便将字条递出去。 苏思曼了了一桩心事,心中也是一阵轻松。若是不出岔子,今晚就能见到梁少轩,明日或许就能接到出席皇帝寿宴的诰谕了。 当一个人心中有了期盼时,时间就变得格外漫长,苏思曼眼巴巴地望着窗外,盼着落霞西沉,送饭的太监早些到来。 只是她望眼欲穿地巴望着巴望着,没巴望来送饭的太监,却将她此刻最不想见也最为讨厌的人――冯绾绾给巴望来了。 ------------ 第五十八章 真相残酷 更新时间:2012-05-12 从外面被反锁的宫门有了动静,卿染一个激灵,轻盈得好似一只蝴蝶飞快向门边飞去。原本担着看门差事的周禄临此时正靠着花坛打盹,此时夕阳的余温尚未退去,好些个奴才都或坐或立在绯色的霞光里晒享受白日里最后那丝暖意。见有人去开门自然都懒得管,都知道是送饭的太监来了。经过这几日的闲散,只要太子妃不出现,奴才们个个都是一副懒洋死气的模样,连吃饭也不积极。 卿染才到门口,听得那开锁的声响,笑容还来不及展开,就看到了开门的太监身后不远处站着的冯良娣,她身旁还站着好几个提着食盒的宫女,阵势颇壮观。 就在卿染愣神的当儿,太监将门使劲一推,自外向内将两扇朱门开到了最大。 “良娣,请进!”那太监哈着腰十分殷勤地做了个请的姿势。 冯绾绾看也不看他,摆着水蛇腰挪动轻莲步,径直进去了。看到垂首侧立在角落里的卿染时,顿住了身子。 香织出声呵斥道:“好大胆的奴才,见了良娣竟不行礼请安?” 卿染略一屈膝,语气冷淡:“奴婢新近才入宫,不识良娣芳容,望良娣恕罪。” “你家主子在做什么?”冯绾绾睨着她冷声问道。 “太子妃在寝宫歇息,皇后娘娘先前才下了令任何人不得出入储香阁,良娣难道不知?此番大驾光临不知所为何事?”卿染字字铿锵,语气态度甚为恭敬,可内里意思却咄咄灼灼,实是绵里藏针。 冯绾绾微微蹙眉,面上闪过一丝厌恶之色,轻笑了一声:“你这丫头倒是伶俐,姐姐的眼光不错啊。不过这些不是你该操心的事,你且去里面通报吧。” 卿染看看冯绾绾身后几个端着大簸箕的太监,心中疑窦顿生,问道:“请恕奴婢斗胆问一句,今日送饭的太监还来么?” 香织怒目斥道:“你这奴才好没规矩!竟敢如此无礼地跟良娣说话,一会待我禀告了太子妃,看她如何处置你!” “算了,香织,你跟个刚进宫的小丫头置气做什么。”冯绾绾心情似乎不错,并未受到影响,又对卿染笑道,“几日不见姐姐,我想她想得紧,所以求了母后恩准我到这储香阁一探,我怕姐姐被禁足,奴才们对她怠慢,所以特特带了许多膳食,今晚御膳房的奴才便不过来了。” 听完这话,卿染不禁泄气,低头绞着手指快步退走。 苏思曼听说是冯绾绾来了,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吩咐卿染将她轰走。转念一想,苏思曼强迫自己平静下来,告诫自己不能意气用事,有些事还没弄清楚,当面问个明白也好。卿染还未走出房间,苏思曼叫住她,叫她将冯绾绾请进前厅候着。 一抹冷笑浮在唇畔,苏思曼端坐镜前整理仪容,她知道,在那贱人面前万不可失了体面,越是在敌人面前,越要淡然自如,起码在气度上就不能输给对方。冯绾绾定然是来看好戏的,如今她奸计得逞,心中不知多得意,若是自己形容枯槁,萎靡不振,倒正合了冯绾绾的心意,少不得要冷嘲热讽一番吧。 梳妆完毕,苏思曼从侧门入了前厅,脸上不再是假扮的痴傻神情,目光灼灼,端雅大方,仪态万千,很有几分太子妃的威仪。 冯绾绾侧目而视,面上有些惊愕,不自觉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显然料不到不作傻子时的太子妃原来是这个样子,这样大方自如,端庄稳重,令人不敢轻视。 “妹妹见过姐姐。” 冯绾绾侧身行礼,低眉顺眼跟平常并无二致,苏思曼斜眼睥睨着她,打心底里生出了一股厌恶。真会装模作样,阴谋都已经得逞了,还假惺惺地做什么! 冯绾绾见苏思曼不说话,停了一会自己站了起来,婉声问道:“几日不见,姐姐身子可好?伤处好了么?” 苏思曼皱眉,侧身坐到椅子上,似无意地抚了一下额上缠的纱布,唇角逸出一抹轻笑:“托妹妹的福,怎么可能好得了?” “姐姐这话是什么意思?”冯绾绾愕然,脸色顿时刷白。 苏思曼冷笑一声:“你自己做过什么,你不清楚么?你当我仍然是个傻子么,有些事你我都心知肚明,何必要我当场说穿?” “是啊,我怎么就忘了,你已经不再是个傻子了。”眨眼间冯绾绾面色已恢复如常,巧笑嫣嫣,美目流转,“既然姐姐都已猜到,我也懒得再演戏,索性就都挑明了跟你说。” “早该如此。”苏思曼冷哼,“冯绾绾我告诉你,但叫我一日还是太子妃,你就一日别想扶正。我才是他的妻子,而你,不过是个侍妾罢了。你要记得你的身份,不要做出逾越的事情!” 谁想苏思曼这句颇严肃的话却换来冯绾绾一声低低的嗤笑,苏思曼不禁动怒,这贱人好放肆!竟然敢当面嘲笑自己!正要发作,省起要以气度和威仪压倒冯绾绾,她越是挑衅越要沉得住气,若是一点小小的刺激都受不了,之后的计划如何施行,只得强按下怒意。 “说吧,你今日来储香阁,有何目的?冯绾绾,我提醒你,不要在我面前耍花招。” “好啊,跟聪明人讲话就是省事,我也不喜欢跟人绕弯弯,那我就开门见山地跟你说。”冯绾绾说到此处,故意停顿,笑靥如花益发张扬,上挑的眉梢韵着邪肆的得意,“还记得我跟你说过,我愿意帮你出宫么?太子妃,唔,这样称呼你还真是不习惯。我那时候早就提醒过你,宫里不适合你,可惜你当时没悟性,领会不出我的好意。今日来,我还是是来告诉你,你若是想离开宫廷,我依然会帮你。” 苏思曼长笑了数声,笑得冯绾绾发懵,先前的得意神色顿敛,只茫然地瞧着苏思曼。 “你别天真了,当日我不答应,今日照样不会答应。你想让我离开太子殿下的邪恶用心我早已洞悉,所以不会再上你的恶当,你就趁早死了这条心吧,我不会让你称心如意的。这一次,是我中了你的奸计,才导致了今日的困境。这全是拜你所赐,日后我会全数奉还给你,我不会让你得意太久的!”苏思曼眼里已经带了一丝狠意,平白遭遇陷害的愤懑令她胸中怒火顿时又烧了起来。她虽不是个睚眦必报的人,可她也不是圣母,人家这样害她,她很自然会有报复的念头。尤其对方还是情敌,她不能手软。 “我的好姐姐,我才要奉劝你不要天真了,”冯绾绾懒洋洋地笑,轻慢地抬眼看了看苏思曼,将手里的丝绢抖落出了好几个花样,十分好看,大约觉得厌了,收拢在手里,吹了好几口气,又慢吞吞反问,“姐姐这是要跟我过不去么?姐姐说的都是认真的么?姐姐如今真的还有这闲心么?” 那语气简直轻慢之极,听得苏思曼直蹙眉,寒声道:“你想说什么?” “我不想说什么,只是在心里有些替你惋惜,觉得你很可怜,对,就是可怜。”冯绾绾顶着她那方手绢,又懒洋洋地转了几个圈,神色慵懒散漫,连同那说话的语气也听着就令人动怒。 “你到底想说什么?!”苏思曼握着茶盏的手指紧得发白,她在压抑着怒火。 “你这样想斗败我,就是不想我分享太子殿下那点可怜的恩宠吧?怎么,你竟然以为他喜欢上你了么?你怎么不想想你刚嫁过来时是怎样一副情形,又胖又傻,蠢笨如猪,”说到这里冯绾绾斜眼睨了浑身已气得发抖的苏思曼,“当然了,你如今虽然不傻,却仍是个死胖子,你怎么也不照照镜子好好瞧瞧你自己,太子殿下人材何等出众,怎么会瞧得上你?” 苏思曼真想直接扑过去抓烂冯绾绾那张漂亮的脸!再将她推到地上狠狠踩几脚!手里握着茶盏的手因为用力太甚,青筋直跳。 见苏思曼怒火中烧,却强力控制着不发作,冯绾绾放肆地笑起来,两个酒窝深陷成了两个盛满邪恶的渊崖,“你想知道他为什么娶你吗?我可以告诉你啊,只要你给我磕三个响头。” “砰!” 苏思曼手里的茶盏被砸到地上,摔得粉碎! “说不说由你,只是激怒了我你也好过不了,兔子被逼急了也会咬人的。我储香阁的门不是那么容易进出的,这寝宫里现下可就只有我们两个人,你若不想如这茶盏一般粉身碎骨,就老实点!趁我还有耐心,识相点!”说话间苏思曼突然手臂一展,将对面的冯绾绾前襟一拉,冯绾绾整个身子不由自主撞了过来,正撞在桌角上,还没等呼痛,脖颈处一紧,已被苏思曼掐住。苏思曼好歹也是练过跆拳道的,对付冯绾绾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还是绰绰有余的。 “说不说?!”苏思曼指间使了几分力,一阵报复的快感涌遍了全身。刚刚冯绾绾那样嚣张,眼下不给她点苦头吃吃,就太不解气了。 冯绾绾出不了声,一双手不停抓着掐住自己脖子的手,却是徒劳无功,含泪点了点头。苏思曼看着她原本红润的脸色变成了苍白,再变成了酱紫,变了几层颜色,这才松了手放开她。 冯绾绾俯身抚着脖子剧烈咳嗽了几声,缓了缓气,嚣张之色已去,眼泪滚滚,低声道:“他娶你,不过是因为这世上唯有你能做他的药引子。若不是有这点利用价值,你怎么可能嫁得了他?皇后又怎么会允许他娶你?” 不知怎的,冯绾绾说这话的语调听着竟是无限凄凉哀怨。 苏思曼心头一紧,瘫倒在地上。 无耻求收藏,正文下面就有选项哦,嘿嘿 ------------ 第五十九章 注定的炮灰 更新时间:2012-05-13 “你骗人!我不信!满口胡言!我不信!”苏思曼猛地站起来,因动作过猛,膝盖窝生疼,可她没在意,死死攥着冯绾绾前襟,眼睛睁得很大,里面涌动的疯狂令人恐惧。 “我有没有骗你,你自己难道心里一点数也没用么?我为什么要骗你?”冯绾绾毫无恐惧,笔直地注视着苏思曼,惨淡的面容夹带着无尽的嘲弄,耷拉下来的嘴角噙着一抹怜悯。 苏思曼看着冯绾绾面上凄哀怜悯的神色,涌到头顶的那股热血开始冷却下来,意识到自己刚刚失态了,她松开手,恢复理智地冷笑了一声:“你以为我还会信你么?你暗地里给我使了多少绊子,我有今日,全是拜你所赐。我知道,你就是故意编出这些话来打击我,冯绾绾,真亏你想得出这样歹毒卑劣又龌龊的法子来挑拨离间我对太子殿下的感情,我明确告诉你,你的如意算盘不会得逞的。像你这样一个一心想要置我于死地的人,我疯了才会信你。” “没错,我从前是讨厌过你,也算计过你,可我从来没想过要置你于死地,从来没有!”冯绾绾凛然正视着苏思曼,眸子里的怜悯渐渐散去,复又聚成了嘲弄,“你不信我无所谓,你可以问五殿下和十一殿下,若是你还不信,我也可以叫那养蛇的妇人来见你,叫她告诉你到底是怎么回事。真是没想到你竟比从前更蠢了,等太子的病一好,你这个太子妃就等着被废吧。另外我再好心告诉你一个消息,皇后已经开始重新在物色太子妃人选,太子的病怕是就要好了,到时候你就等着被废,另外再搭上楚国做你的陪葬。”冯绾绾冷冷瞧着苏思曼,眼睛眯缝着,突然凑近,笑嘻嘻道,“我今晚就叫五殿下来见你,省得你消息递不出去心里着急。对了,记得用膳,我今日特意挑了许多姐姐素日里爱吃的,放心,菜里没毒,呵呵――” 冯绾绾抽袖离去,那一串银铃般脆婉的笑声纯真得仿佛发自不知世事的少女内心深处,却又暗藏着一股邪恶。 待她走后,苏思曼浑身发抖,冯绾绾最后那几句分明话里有话!她是怎么知道自己要递消息给梁少轩的?难道储香阁还有奸细?那会是谁?苏思曼无心思索,散架一般瘫坐在椅子上,陷入了沉痛。 刚刚口口声声说不信,可心中所想,真是如此吗?不,不是的,在听到冯绾绾说她只是梁少钧的药引子的时候,她其实已经动摇了,嘴里何种言语,不过是为了麻痹自己,强迫自己镇定,不要在冯绾绾面前失了仪态。冯绾绾才刚走,她那强行被压制的情绪就被痛苦折磨得趋近崩溃了。 她从前一直想不明白梁少钧身世品貌样样出众,却偏偏娶了样样配不上他的自己,如今有了冯绾绾给出的这个理由,似乎一切都说得通了。 她脑子里乱了起来,一会儿是初到梁国时备受冷遇的情形,在她第一次蛊毒发作之后梁国宫廷给她的待遇突然提高,还马上就下来了成亲的旨意;一会儿是还是孩童模样的梁少钧苍白的略带厌恶神色的脸;一会儿又是他那日替她当了那一剑的情形…… 苏思曼猛然想起了那日他说的那句话:“就当是还债了”,那时她只以为他是开玩笑,如今回过头想,才知道他说的,怕是心里话。她又想起来那日梁少恒突然对自己一改往日的不恭,还给她带了滋补药,当时她就觉得不对劲,却怎么也猜不到这一层! 心乱如麻!苏思曼几乎无法思考,脑海里不时浮现出往日种种情形,清晰得如同昨日一般,真相到底是怎样的,她无论如何也不愿意相信。 还有,冯绾绾口中那个养蛇的妇人是不是就是自己上次见到的那个?那老妇说的那些奇怪的话苏思曼都还记得,还会再见,当时自己那样不屑地听着,却不想……怕是另有渊源。若那老妇跟冯绾绾说的是同一个人,现今一想,老妇的话倒值得推敲,一定另有深意。可惜如今苏思曼脑子里已经成了一片浆糊,思绪飘忽,理智全无,难以遏制的狂躁已占据了她。 也不知梁少轩会不会来,更不知他到底知道什么,只能等他来了再求证了。 转头看到桌上那些摆放整齐的食盒,苏思曼想到冯绾绾最后那句话不禁气结,本欲下令卿染全部扔出去,转念一想,全部赏了下人。奴才们本来一个两个手里攥着馒头没精打采地啃,突然听卿染说太子妃赏了饭菜,个个喜笑颜开,争抢着一拥而上,一时院子里道谢声嬉笑声大作,十分热闹。不过热闹是他们的,跟他们的主子无关,苏思曼依然失魂落魄呆坐在房里。 夕阳已经沉下去,夜幕笼罩下来,无边的黑暗不久就要覆盖整个大地。 虽然早已到了掌灯时分,苏思曼却没叫人点灯,一个人独坐在暗影里,半个时辰了不曾换一个姿势。 梁少轩迟迟没来,苏思曼心头开始急躁,在黑暗里来来回回地踱步,卿染悄悄在窗外的走廊上悬挂了两盏灯笼,橘黄的光透过窗户纸朦朦胧胧地照进来,房间里影影绰绰的。 半夜时分,一阵极细微的响动惊醒了枯坐的苏思曼,她循声一望,朦胧中一个黑影在窗外一晃,窗户忽然无声而诡异地自里向外打开了,苏思曼大惊,浑身汗毛都要竖起来了,警惕地站了起来,从抽屉里取了把剪刀握在手里,双手攥得死紧。 一道黑影闪进了寝宫,落地时简直像是脚不沾地,几近无声。 “谁?!”苏思曼低沉喝问。 “皇嫂,别怕,是我,梁少轩。”回答的声音也很低,很有磁性。 苏思曼定睛一看,果然是自己一直在等的梁少轩,想来他也是避嫌,特意找了这半夜三更人尽时才过来,身上穿了一袭皂色带暗纹的袍子,并不怎么显眼,隐蔽效果很不错。 “让皇嫂久等了,臣弟惭愧。”梁少轩欠了欠身。 “别说那样见外的话,你能来我已经喜出望外了。五殿下,是冯良娣跟你说的么?” “是,她都跟我说了,我实在没想到竟会是这样一回事,确然令人寒心失望。是我们梁家对你不起,你怨怪也是应当,可是我求皇嫂,千万不要怪皇兄,他一定有不得已的苦衷。”梁少轩一脸不忍痛惜,仿佛感同身受一般。 苏思曼脸色顿时刷白,颤抖着嘴唇,哑声道:“请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 “好,”梁少轩叹了口气,黯然摇了摇头,“皇兄幼时即被人种下附蛆蛊的毒蛊,那是五毒世家鸢祭家族的独门奇毒妖蛊,除了鸢祭家族的人无人能解,不过十多年前鸢祭家族的人已被楚国皇帝下令尽数杀绝,所以世上再无人能解那蛊毒。不过李太医从苗疆的医典古籍中寻到一个缓解的法子,就是用中了同系蛊毒之人的血做药引,可以有效减轻蛊毒发作时的痛苦,抑制蛊毒蔓延。而皇嫂身上中的嗜血蛊之所以发作时痛楚万分,则是因为种在皇嫂血脉中的,乃是一只吞噬了万千毒虫的蛊王。用皇嫂的血做药引不仅仅能抑制蛊毒,甚至有望解除皇兄身上的蛊毒。皇嫂身中奇毒本已是不幸,却还被利用做了药引,我也很替皇嫂不忿,可……可皇兄毕竟是我的皇兄,我……我只能代他向你道歉。皇嫂,是我们梁家亏欠你……在这件事上皇嫂十分无辜,我看着于心不忍,却也帮不上什么忙。要帮皇嫂摆脱眼下受制于人的境况,唯有一个办法,那就是逃出宫去。皇嫂放心,于这件事上,我一定会尽绵薄之力,担保皇嫂安然无恙出宫去……” “你别说了。我知道了。”苏思曼打断他,满面凄然,望向窗外那盏在风中摇曳的灯笼,眸色黯淡,一行清泪缓缓流下。明明心里其实早就已经知道了答案,为何真正被证实的时候,却还是这样心痛呢。 她突然想起来很多事,想起雨夜里梁少钧紧紧揽着她,跟她说“别怕,我就在这里”;她想起他给她买的钗子,她还戴在头上,自从买下它,她就每天戴着,舍不得取下来;她想起他毫不犹豫替她挡了本该戳穿她胸口一个大窟窿的那一剑,他的苍白的好看的笑容……就算他欠她什么,他也还清了。 正如他所说的,那一剑,是还债的…… “我的血给他做药引,他也替我挡了一剑,他不再欠我什么,我们两不相欠。”苏思曼侧过脸庞,抬袖擦了擦眼泪,强迫自己不再去想这场充满欺骗与不纯目的的婚姻的缘由,她本来就是个政治婚姻的牺牲品,梁少钧何尝又不是,只不过他这一方多了一重利用罢了。调节了一下情绪,苏思曼郑重地道:“五殿下,出宫这件事就不要提了。你今日告诉我的这些我便当从未听说,日后也勿再提起。若是五殿下当真想帮我,就请帮我改变如今的尴尬处境。” 梁少轩是个聪明人,当即问道:“皇嫂想要我做什么?” “希望五殿下想想办法,让我参加父皇的寿宴。” “这个请皇嫂放心,包在我身上,一定让皇嫂如愿。” “那就请你多费心了。” “皇嫂不必跟我客气,为皇嫂做多少事都是应当。皇嫂伤处未好,还是早些歇息,我便不叨扰了,先行告辞!” “嗯。”苏思曼点点头。 这一天竟是这样漫长,漫长得好像一个世纪。躺倒在床上的苏思曼觉得自己好像死过一回一样,比嗜血蛊毒发作时更痛,更绵长缠人,每一分的痛都刺进了骨子里。明明已经安慰过自己,两厢抵过了,谁也不欠谁。可这被人蒙蔽利用的滋味…… 半夜三更里,她踉踉跄跄跑进酒窖里,将当初没喝完的喜酒统统搬了出来,在走廊里喝了一夜酒。 ------------ 第六十章 夏守义其人 更新时间:2012-05-14 明日就是皇帝寿诞了,自团圆节那夜失踪以来已有半个多月没露过面的夏守义夏大将军突然重回朝堂,早朝时引起一阵骚动,在殿外等候的群臣纷纷围拢过来嘘寒问暖,大家都好奇他这许久到底去了哪里,去做了些什么,是不是真如传言所说,真是被贼人绑架了? 群臣心中都有疑惑,夏守义出身世族,自小习得一身好武艺,国中能与其对敌的不出三人,若说真是有人绑架了他,可见对方本领不小。夏守义一向自视甚高严于律己为人刚直,有时候难免得罪人,真是被人绑了也未可知,只是绑架他的肯定来头不小。 总之他失踪这件事其中定有猫腻,值得玩味,先前皇帝秘密下了一道手谕,据说是临时将夏守义调到溧阳巡视去了。可纸还是没包住火,皇后那边派了洪太尉寻他的下落,起先还是秘密进行,倒也没引起多大注意。众臣都当这位同僚的确是去巡边了,暗暗还替他不忿,这夏大人才被调回京,竟然如此之快就又被派去巡边。不过自那次洪太尉被皇后骂得狗血淋头而出后,他加大搜寻力度,在各个城门出口挂了个由头盘查来往之人,大家这才惊觉此事怕另有隐情,很多事情越是影影绰绰不明晰,越易引人胡乱猜度,以致到了最后一众大臣都认定夏守义肯定是得罪了皇后,才被皇后下黑手,可能不仅仅是失踪而已,怕是已经遇害了。皇后派人寻他只不过是做做样子,掩饰她排除异己的真正目的。 这些朝臣自然都知道,夏守义虽也是暗地里被人戏称作“南书院”的少数几个武将出身成员之一,可一直跟皇后跟前的红人洪太尉不合,加上夏守义许多政见与皇后不合,经常受排挤。所以,这次的事,不排除是皇后捣鬼。(介绍一下这个南书院,前文也提到过,是拥护皇后的一个势力集团,主要成员为文官,多数师出南书院――皇家学塾,历来是梁国重臣辈出的所在,譬如皇后的父亲左丞相张震,御史大夫范文忠,司徒李适之等皆曾是南书院学生。皇后一派丞相御史太尉三公齐聚,文武兼备,势力极大,皇后虽从不临朝,威信却远胜过皇帝,是身在深宫却权掌天下的一代巾帼,有关这位皇后以及皇后家族崛起的故事后文会提到) “蒙诸位大人记挂,夏某愧不敢当,离京这段时日,朝中没发生什么大事吧?”夏守义不动声色将话题从自己身上引了开去。 “还好,朝中也没发生什么大事。明日即为圣上寿诞之日,夏将军平安无事归来实是喜事一桩,当真是天佑我朝。”右相抱拳向天,说得甚是恭敬。 “夏某便是想到这一层,所以才星夜赶回大梁城来为皇上祝寿的。”夏守义只当没听出右相言外之意,也躬身作礼答道。 正谈话间,听得太监尖细的嗓子道了一声“上朝――” 众人停了闲谈,个个整整衣冠,手捧笏板鱼贯而入。 当日下朝之后,许多人前往将军府拜会夏守义。 夏守义这人在朝中也是颇具威望的,尤其是在军中,威望更胜过太尉洪成林,一班武将多唯他马首是瞻。他虽出身功勋世家,今日成就却不是凭祖上荫庇,每一寸军功皆是他真刀真枪在战场上立下的,他同军士们同甘共苦,赏罚分明,深受爱戴。近年虽逐渐被收回了些军权,从驻地调回京师,威望却是不减。先代的国师就曾说过,他是难得的社稷之臣,这也正是皇后既笼络他重用他又忌惮他打压他的原因。 来的这些人当中,有一位十分低调,那便是楚国太子楚文渊,他此番是特特来道谢的。 这一趟来梁国,刚到楚梁边界时楚文渊的使团遭了天子崖上一伙山贼的偷袭,那天子崖的山贼一向自以为独居天险,加上梁国楚国都不管他们,十分猖狂,连楚国太子爷也敢打劫。楚文渊险些被擒,便是被路经天子崖的夏守义救下的。楚文渊本待好好谢他,无奈夏守义急着要回京述职,略略数语之后便告辞先行了。 夏守义倒是个做事十分牢靠的,当下派了随从返回驻地传信派兵将天子崖上的山贼剿了,连那老巢也一把火烧了。 楚文渊很是敬佩夏守义的为人,与夏守义也颇为投缘,待宴席散众人都离去之后还停留了些时候,两人言谈甚欢,出来便已是入夜时分。 再说苏思曼喝了一夜闷酒,被人发现时靠在冰冷的大理石柱上已经烂醉如泥。昏昏沉沉躺了一天,醒来时头痛得要死,眼皮也沉得很,喝了好几碗醒酒汤也没缓过劲来。 苏思曼觉得浑身发冷,盖了厚棉被也不抵事,牙关哆嗦得厉害,心里知道肯定是夜里着了凉,感冒了。脑子里乱哄哄的,头皮一乍一乍地痛,浑身都难受,嗓子眼里好像有把火在烧,直烧得她发昏发懵。 卿染发现她发烧时已经是暮色时分了,本想去请太医,可是出不去,这么晚了也不会再有人来,竟连递个消息都递不出去。碧玺不知怎的也得知了主子生病的消息,强撑着身子守在床边为苏思曼冷敷,因为弯着腰牵动了身上未痊愈的伤,一张脸煞白,不住地冒冷汗,卿染急得在一旁看着不住跺脚。原是想去做碗姜汤的,进了厨房一看才发现厨房连一丁点能吃的东西都没有。 就在一群人束手无策两两相望的时候,传来有节奏的敲门声。 “笃笃笃――” 周禄临赶紧跑过去开了门,将来人迎进来,是嘉恒殿的玉蓉。 玉蓉面色端然,在皇后跟前久了,也学得些仪态,步履大方。入了寝宫,微微屈膝,算是作礼。上前想看看躺在床上的苏思曼,床周围却围了好几个宫女,她瞧不真切,捏着绢子轻咳了一声,碧玺识趣,立即示意那几个捧毛巾脸盆的宫女散开,自己也起身让到一旁。 ------------ 第六十一章 爱恨嗔痴 更新时间:2012-05-14 玉蓉走近一步,发现太子妃病得不轻,脸颊泛红,嘴唇发干,呼吸急促,嘴里不停地低低吟着冷……冷…… “太子妃什么时候病的?怎么病的?”玉蓉轻叹了口气,旁人不说她也能猜到几分因由,皇后待太子妃着实太狠了些。这太子妃孤身远嫁已是不幸,如今旧伤未好又添新病,怪可怜的。 一屋子的人都不敢做声,最后还是碧玺开了口:“劳烦玉蓉姊姊去太医院带个话,叫李太医过来给太子妃瞧瞧吧,储香阁没医没药的,这么下去……总不是办法……”碧玺看看床上的苏思曼,别过头哽咽道。 “我知道了,一会我就去太医院。皇后娘娘这次叫我过来,是叫我传个话,太子妃明日可以参加皇上的寿宴,另外,你们不用禁足了,只是太子妃的禁足令还未解除,也许再过些时日等皇后娘娘气都消了,自然会下令解禁的。唉,看太子妃这情形,也不知明日能不能去得成了……” “那我不多耽搁了,你们好好照顾着太子妃,可不要出了差错,不然皇后娘娘责怪下来,谁也担待不起。来个人和我一同去太医院吧,一会我还得回去复命,怕是不能领着太医一道来看太子妃的。” “奴婢跟姊姊一同去!”卿染站出来道。 “好,走吧。” 两人一道离开了储香阁,不多时卿染就将李太医请了来,李太医带了些怯火退烧的药,又开了药方,奴才们有的去取药,有的烧水,有的熬药,大晚上的,储香阁里一派忙得热火朝天的景象。 经过一夜的折腾,第二天苏思曼总算退烧了,头脑清明了许多,身体有些虚,虚得没有力气去胡思乱想。 苏思曼让碧玺扶自己坐起来,喝了些粥,感觉身上有了些力气。头脑空空,什么也没想,心里也空空荡荡的,呆呆坐着并不说话。 “公主,到底怎么了?”碧玺伸手抻起垂在苏思曼肩侧的乱糟糟的发,语中有些哽咽,“奴婢给公主梳头可好?”碧玺已从其他奴才口中得知了主子恢复神智的事,可看眼下的情形,分明比从前还不如,恍恍惚惚才真像个傻子。 苏思曼没动,也没开口,仍是面无表情地发呆,恍如未闻。 碧玺示意卿染拿了角梳,绕到苏思曼身后,将钗环都取下来,为她细细梳理那一头如云的青丝。 此时,宫女来报,说是太子殿下来了。 苏思曼似乎受了惊吓一般,浑身剧烈地颤抖了一下,险些将碧玺手里的梳子震落。 “不见!说我病着,不便见他!”苏思曼大声喝道。 “哎呀,太子妃……没拦住,太子殿下已经进前厅了……” “你去跟他说,我不便……”“见他”二字还未出口,苏思曼一眼瞥见了出现在门口的那道浅紫的颀长身影,她硬硬地收住了语势。看到他,她脑子里条件反射一般回响着冯绾绾与梁少轩的话,一时没忍住,眼窝一热,差点泪落,心中涌起一阵感伤与怨怪还有别的什么说不清的感情,简直迫得她不能呼吸。 “听说你病了,我来看看你。”他说,跟往常一样,他跟她说话时不带称呼,依旧是平静如水的声音,听不出一丝波澜起伏,“你们都下去吧。” 寝宫里的宫女都依言退下,梁少钧坐到床沿上,“几日不见,你瘦了许多。” 苏思曼心潮翻涌,死死咬住嘴唇,逼自己抑制住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良久才道:“你的伤……” “好得差不多了。” “我没下毒,你信我,我真的没下毒,你信我!”她突然抬起头来用那双含着泪水的眼睛看着他,神色激动。 连她自己也不知道是为什么这么急着要澄清这件事,明明心里还怨怪着他拿她当药引子的事,这时却为何没质问他,反而首要的是向他表明自己的清白,她只差没说“我那么喜欢你,怎么可能对你下毒呢”,她这样急着表白为哪般啊!唉! “都过去了,我都没放在心上,你也别总记着。” 他这样回答她,到底是信了她,还是没信她?苏思曼纠结着这个问题,疑惑而焦急地看着他,忍了好久的泪水还是忍不住滑落下来,他明明是不信她!她突然好恨他,竟然不信她,他用她的血做药引子的时候为什么就信了她的血能救他,而这一刻,他却不信她!苏思曼愤然拂开他的手,只见梁少钧面色一白,深吸了口气,伸手抚着肋下。苏思曼脑子里突然闪现当日他替她挡匕首的情形,恨怒怨怪顿消,酸甜苦辣涌上心头,对他,竟是怎么也恨不起来。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对她变得如此地重要,如此地重要…… 苏思曼双手掩面,第一次在他面前哭得这样无措,这样无力,这样悲伤。她不知道爱上他究竟是对还是错,是好还是坏,是缘分使然还是冤孽耕种,她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哭,也只想哭。 梁少钧叹了口气,默默递了块手绢给她。 过了一会,苏思曼慢慢止住了哭声,不好意思地将脸擦干,低头闷闷地不肯说话。 “今天是父皇的生辰,晚上有宴席,母后准你参加的,你去么?”良久他问。 “不知道,应该会去的。”她低低回道,目光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那我下午时来接你。” “嗯。” 房间里又安静下来,梁少钧坐了一会,苏思曼注意到他眉头微蹙,似乎有些焦躁,猜到他可能要走了,拉住他衣袖,低声道:“能不能帮我梳头再走?”她不敢看他,目光落在床边矮几上那把碧玺刚刚拿过的角梳。 “好。” 梁少钧拿起几上的梳子,站起身,绕到苏思曼身后,开始一缕一缕细细梳理她那头垂顺亮丽的柔软发丝,动作极轻柔,一寸一缕一丝不苟。 她想,日后要是他能天天给她梳头,就好了。 就在这一刻,她告诉自己,就是给他当一辈子药引,她也愿意。 ------------ 第六十二章 幸福如蜜 更新时间:2012-05-15 一缕洋溢着璀璨晕目而柔和温情的朝晖透过窗户照进房间,照得寝殿里亮亮堂堂,苏思曼仍坐在镜前,端详着梁少钧给她绾好的照影疏月髻,她从没想到他竟还会绾发。她本来只是想叫他帮她梳梳头,好让他多停留片刻。 虽他已经离开许久了,可她仿佛觉得他仍在自己身后默默伫立凝望着,他的气息似乎并没散去,淡淡的药香味与几不可闻的熏染的衣香,清透自然。 苏思曼瞧着镜子里自己微红的双颊,浸染着点点甜蜜的亮晶晶的眼睛,一丝喜悦从心底缓缓漫开,犹如三月花开遍地香,原来原谅一个人,也不是那样难。 如今她才算是真正明白了自己的心,那样在意一个人,那样爱慕一个人,哪怕被伤害过也不会动摇。她之前从未体验过这样一种刻骨的情愫,好像融进了骨子里,割舍不下,也不忍割舍,哪怕是对程勋,也不曾有过这样的感觉。 呵,他是多么温柔啊,她在镜子里看着他低垂着一双深水般的清亮眸子专心为她绾发的时候,她真的觉得这世上最幸福的人就是自己了。 她突然觉得身中嗜血蛊是她多么大的福气,否则,他怎么也不可能娶她的,她便也见不到他了。即便是要两国联姻,楚国有那么多年轻貌美的公主,怎么也轮不到她来和亲。对于命中注定要爱上的人,不管相识与开始的方式是多么令人揪心令人痛惜,那都是要爱上的。她相信,冥冥之中注定了他们是有缘分的,鸢祭家族的人在种下蛊毒的时候,一定想不到自己这一着歹毒会成就一段关系两国的姻亲。 轻轻抚着斜入云鬓的蝶簪,苏思曼嘴角不自觉向上微弯,眉眼带笑,镜中那人也低眉含羞眼含笑,一脸小女人的娇憨。 “公主,怎么还坐着呀?殿下都走了好久了。”碧玺捧着一碟糕点和一壶新沏的茶,倚门而笑。 “笑什么,快些进来。”苏思曼脸一红,回头佯作斥责。 “奴婢也想知道公主在笑什么呢,唔,这发髻是公主自己绾的么?怎么奴婢记得公主从来没学过绾发的,竟然无师自通了么?”碧玺俏皮地挤了挤眼,带了些揶揄。 “死丫头,哪里学来的牙尖嘴利,枉我从前竟没瞧出来。”苏思曼心里却得意得很呢,眉飞色舞。 碧玺走得不快,三步两步地慢慢挪,脸上也很是喜气,笑盈盈的眼睛瞧着苏思曼的新发型:“太子殿下手艺倒是很不错,敢情奴婢不让贤都不成了,不过,我倒是巴不得有人替了我。” “少贫嘴了,快点过来!”苏思曼佯怒,作势瞪了碧玺一眼。 “奴婢待公主可是真心一片哪,带着伤还来伺候公主,公主这样不心疼奴婢,嫌弃奴婢慢,呜呜呜……”碧玺嘴里耍贫,眼里全是笑意,脚下却加快了速度。昨天看公主那个样子真是让人心疼,还好今日精神头恢复了不少,果然太子殿下比李太医开的什么药方都管用。 “你今天这么开心,莫不是有什么喜事?”苏思曼决定转移话题,因为被碧玺这么一说,她耳根子都烫了。唉,这种女儿心思果然还是要一个人独享的,被人看穿了怪不好意思的。 “奴婢能有什么喜事,当然是主子的喜事了。”碧玺将托盘放下,取了茶盏倒了杯茶。 “我的喜事?”苏思曼惊讶。 “皇后娘娘已经允了公主参加今日的寿宴,这可不是大喜事么?” “哦,你说这个啊,我已经知道了。”苏思曼有些失望,还以为禁足令解除了,原来是参加寿宴的事。 听出主子有些失落,碧玺忙又笑道:“刚刚太子殿下走时吩咐奴婢去司宫台领些东西,奴婢猜,一定是给公主的。” “那你怎么还在这里磨蹭,还不快去?”苏思曼急道。 碧玺忍不住掩唇轻笑,低头嘀咕着:“奴婢这不是行动不便么,要我去公主还不得急出病来。” “嘀咕什么呢?”苏思曼板起脸孔,尽量使自己看起来严肃些。 “没,没什么!”碧玺赶紧摇头否认,笑嘻嘻道,“奴婢早叫卿染那丫头去了,这会子怕是要回来了,奴婢到外面看看去。公主慢慢用茶和点心。” 碧玺出去了不大会儿,果然又携了卿染回来,卿染手里捧了个长长的精美木盒。 “快打开看看!”苏思曼好奇心起,摸了摸木盒上隽秀精致的漆艺,站起身迫不及待吩咐。 卿染两手端正地捧着狭长的盒子,碧玺微一用力,翻开盒盖,一件折叠得整整齐齐的锦衣华裳呈现在三人眼前。 苏思曼惊喜不已,看着那件静静躺在盒子里的浅紫的礼服激动得心尖儿简直在发颤,这是梁少钧为她定做的么?简直难以相信。她颤抖着一双手,将衣服小心翼翼地拿起来,捧在手心里,好像捧着一件独一无二的珍宝。 跟他平日里穿的衣衫一丝不差的浅紫色,衣料用的都是上好的云锦彩丝,她注意到,左边袖口还小绣着一簇鲜艳火红的杏!她眼眶一热,差点没落泪。 “我听司宫台的太监说,早在太子妃还没被禁足之前太子殿下就下了令让司宫台为太子妃做这件衣服,专为皇上寿宴之时穿的。这些日子各宫的娘娘都吩咐司宫台做衣裳,司宫台的人忙不过来,见太子妃被禁足,便赶着制那些娘娘的衣服,将太子妃这件衣服搁下了。不晓得太子殿下怎么就知道了消息,亲自去了一趟司宫台,特特吩咐一定要在寿宴之前做出太子妃的这件衣裳。那些太监都说呀,太子殿下对太子妃可不一般呢!”卿染笑嘻嘻道。 “真的么?”苏思曼刚刚恢复如常的脸色又绯红,眉梢眼角又羞又喜。 “奴婢可不敢胡言乱语。”卿染一脸正色。 苏思曼只低垂了眉眼,心中万分高兴。 “公主,快些穿上试试吧。”两个比主子还兴奋的丫头异口同声建议。 于是苏思曼在两人的服侍下,很快更衣完毕。那礼服果然是为她量身定做,腰稍微宽了些,许是她近来的确瘦了不少,不过系上腰带就完全看不出了,十分合体,穿在身上非常漂亮。 碧玺又替她上了妆,不多时苏思曼再看向镜中的自己时,也是十分满意。脸色红润,两眼明亮,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原来那双小眼睛变得这样大而有神了,搭配着梁少钧给她绾好的发髻,分外好看呢。 这一天她满心喜悦,心中全是被幸福包围着,深秋里也觉得如沐春风一般徜徉自在,惬意迷人。一切都是好的,她只等着他来接她,接她一同参加晚间的宴席。 ------------ 第六十三章 皇帝寿宴 更新时间:2012-05-16 苏思曼等啊等啊,没等来接她的梁少钧,眼见太阳已开始西沉,按说也到时候该去赴宴了,梁少钧却迟迟未来。 “你们干什么?!” 就在苏思曼倚窗顾盼之时,隐隐听到碧玺带着惊讶斥责意味的声音,外头有些嘈杂,苏思曼也出了寝宫,想看看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刚走到寝殿门口,就瞧见一大队戎装侍卫手执刀枪气势十分威武地涌进院里,为首一人正是左将军蠡垣。苏思曼心中一惊,脸色微变,看这阵势非同小可,虽万分疑惑,但直觉肯定是出了什么事。 “末将蠡垣参见太子妃。”蠡垣抱拳施了一礼。 苏思曼定了定神,语气轻松地道:“原来是蠡垣将军,太子殿下是叫你来接我么?怎的还带了这许多侍卫开道,如此排场我怕是担不起呢,今日是皇上的寿辰,宫里出现这些棍棒刀枪的怕是不太好,快些叫他们都退下吧。” “末将恕难从命,这些侍卫都是太子殿下亲自挑选出来的,专为保护太子妃安全。日后他们会寸步不离守护在太子妃寝宫外,奸人若是想加害太子妃便也不会轻易得手了。” “什么?保护我安全?我觉得先前那些侍卫已经够多了,再派这么多人手,未免太小题大做了吧?再说了,我又不是三岁孩童,哪需要这么多人围着我?”苏思曼有些控制不住自己情绪,梁少钧到底想做什么?挑了这么多羽林卫精锐守着她的储香阁,只怕另有用意。 “末将不知,太子殿下的吩咐末将只是照办。近日皇宫中夜里不怎么太平,时有贼寇越墙入内,不知意欲何为,太子殿下也是担忧太子妃的安全,用心良苦。另外,今日是皇上寿诞的大日子,宫中各处都加强了戒备,所以太子妃不要惊慌。” 听蠡垣这样一说,苏思曼心中那丝疑虑打消了不少。 不知怎的,听到“贼寇”两字,苏思曼就想到了仲晔离,心中不禁一虚。诚然,若是仲晔离真的要对自己不利,自己怕是逃不掉的,派再多的侍卫也未必有用。只是几次同他见面,他虽然也没安什么好心,到底并没伤及自己半分,倒着实叫人纳闷好奇他到底目的何在。 苏思曼正出神地想着,就听蠡垣道:“原本太子殿下是要过来接太子妃的,无奈临时被皇后娘娘着人请到他处耽搁了,所以太子殿下命末将送太子妃前往万和宫。眼下时候已经不早,还请太子妃起行,不要耽误了时辰。” “也好。”苏思曼点点头。 碧玺早到里间取了件厚实的披风出来,交到卿染手里:“我动作有些不方便,今日就不侍奉太子妃前往万和宫了。我瞧你这几日服侍主子也尽心尽力,今晚就由你服侍着太子妃吧。放机灵点,可不要出什么差错。夜里天凉,出来时记得给太子妃披上。” “碧玺姊姊,你就放心吧,我会好好伺候太子妃的。”卿染一脸雀跃,仔细将披风抱在怀里。 蠡垣只带走了几个亲兵,其余侍卫都各自找准位置牢牢把守在各处,一个个直如松柏地站着,纹丝不动,好像被定住一般。果然同之前那批侍卫气度风貌大为不同,显然梁少钧的确都是捡了好的派过来的,苏思曼一扫刚刚的不愉快,心情大好,上了驾辇,同蠡垣一行人离开了储香阁。 到万和宫时虽还未开席,却早已是宾朋满座。皇帝大寿,果然排场非同一般,各国使节云集,各色服饰各式语言琳琅满目嘈嘈切切,热闹非凡。 蠡垣将她送至殿内女眷席上,就向苏思曼告辞去协助羽林卫统领巡逻了。 女眷席上倒是坐了不少人,只可惜苏思曼基本上不认识。不过她虽不认识她们,她们却好像认识她,看见她落座后都在三三两两地窃窃私议,从她们时不时瞧她的模样,她猜到她们肯定是在议论自己。当然,她并不知道整个宫里都传言她在嘉恒殿请安时跌了一跤跌聪明的稀奇事,这些深宫寂寞的女子听得这样的奇闻,少不得要多八卦一阵子,现如今瞧见了传奇里的主角,当然要议论议论发扬发扬八卦精神了。 关于这个突然从傻子摔成正常的太子妃,宫里的传言还是颇多的。比如虽然揣摩不透皇后的心意以及对她的态度,可皇后对这位相貌并不出众的太子妃还是不错的,甚至还将皇帝赐的人参都让御膳房炖了鸡汤赐给了这位太子妃,平日里赐的山珍海味也比别宫多得多。可要说皇后真对太子妃好吧,听说最近还莫名其妙罚太子妃禁足,谁也说不上原因。所以说啊,太子妃身上故事还是蛮多的,给这些深宫女子添了多少茶余饭后的谈资啊,功德无量呢。 苏思曼被她们看得心里直发毛,每每撞见那些好奇的探寻的目光,只得干巴巴地笑一笑,算作回礼。 环视了一下四周,苏思曼并没瞧见冯绾绾的身影,这样也好,苏思曼确实也不怎么想见她,两人见面多少会有些尴尬吧,虽没撕破脸,毕竟两人中间已经有了填不平的隔阂。苏思曼只要一想到自己平白着了冯绾绾的门道就又恨又气,着实心难平。 不过今日这情形到底还是勾起了她的记忆,团圆节那日也差不多是这样的情形吧,冯绾绾左右逢源,跟宫里这些娘娘妃子显然关系都十分不错,还殷勤地给苏思曼介绍这个介绍那个,什么新鲜稀奇的玩意被冯绾绾一介绍顿时易懂又生动……想那时候两人的感情还是不错的,可如今只恨不是路人永不相逢,她是一丁点也不想见冯绾绾的。 本以为寿宴上可以见到梁少钧,左看右看却没寻到。苏思曼只得百无聊赖地打量着大殿里的布置和周遭形形色色的梁国官员和外国使节。 大殿里灯火通明,耀然生辉,香雾缭绕。钟鼎隔片刻铮然响起,清越动人,颇有穿透力。 梁国宫宴的排座十分奇怪,皇族成员与后妃都是分开坐的,皇子们的妻妾与普通的后妃坐右后厢,皇子公主亲王则居左厢,本国臣子居东南位,外国使节则居西南。 苏思曼瞧了瞧对面,皇族子弟那厢稀稀落落坐了几个人,她全部不认识。再往旁看,正好瞧见她皇兄楚文渊正侧着身子跟人说话,她忍不住挥手致意。她挥了好一阵,也没吸引到他的注意力,她有些控制不住激动心情,山不过来我过去,苏思曼想也没想起身离席往楚国那一席去了。 到了楚文渊身旁,苏思曼才注意到跟她哥哥说话的这个人,十分眼熟,她想了好半天才想起来,就是上次在御花园看到的那个跟碧玺说话的人。 ------------ 第六十四章 寿宴 更新时间:2012-05-16 “皇兄!”苏思曼兴奋地从背后拍了一下楚文渊的肩。 楚文渊被惊了一下,忙回头来看,见是苏思曼,一张白净的脸立时展开来,两只眼睛笑眯眯地:“杏儿,你什么时候到的?” “到了好一会了,刚刚招手招了半天,皇兄竟然不理我,真是太不关注我了。”苏思曼嘟哝道,眼睛淘气地眨巴眨巴。 “唔,是吗,还真是没瞧见。”楚文渊大咧咧一笑,露出几颗洁白的牙齿,宠溺地拍了拍她的头,随后迅速转移话题,“咦,今天谁给你做的头发?碧玺那丫头没这手艺吧?” “那是!”苏思曼臭屁穷得瑟地翻了翻眼,撒娇地挽着她老哥的手。 话说最初穿越到异世的时候,花痴症缠身的某人最大的愿望就是天天瞧见她哥哥,因为楚文渊的的确确是个不折不扣的大帅哥,而且是阳光灿烂型,要多有感染力就多有感染力,在他身边连阴霾也要退避三舍。可想而知对当时乍穿成傻x二货公主多少有些沮丧的某人来说,白捡来的这个帅哥皇兄的百般宠爱多能抚慰某人那颗极易满足的心。有时候苏思曼挺愤愤不平,怎么这么帅的一个帅哥是她哥哥,作为帅得惊天地泣鬼神的帅哥的妹妹的她却为何长得这样摧残观众眼球呢,造化弄人啊。从那时起她就特爱腻着缠着楚文渊,一来满足某人观赏美色的花痴心愿,二来享受现代时体会不到的兄长的宠爱。瞧瞧,这都成亲嫁人了,还这么爱黏着她老哥。 “敢问这位是?”苏思曼瞅着楚文渊身边那人问道,话语很是客气。 记得那次也问过碧玺,碧玺说是个问路的,苏思曼也没在意,没想到今天竟又见着了。当时苏思曼就挺纳闷,谁有那么大的面子,能在皇宫的御花园乱转,今天心里明白了几分,这人原来是个外国使节,八成那次是得到皇帝接见,才入得了宫的。不晓得是哪个国家的? “我来介绍下,这位是小王的妹妹,红杏公主,也是梁国的太子妃。”楚文渊煞有介事地引见,“这位是雍凉王的特派使者简翼。” “幸会,幸会!见过太子妃殿下。”简翼眼睛抬了抬,似乎有些惊讶,随即低下头右手抚胸做了个礼。 “幸会,幸会!”苏思曼也装模作样道,颔首致意,他的一口外国腔让她有些忍俊不禁。 苏思曼又偷眼打量他,穿的是大褂袍,衣服上的纹饰跟梁少钧送她的那个紫香炉上的风格差不多,满满的都是异域气息,直筒的,袖子窄小,头上还包着头巾,挺有少数民族风情的。 三人又说了一会话,苏思曼回到了座位上。刚刚坐下,椅子还没坐热乎,皇帝就搀扶着皇太后出现了,皇后也紧随在后,面容十分端庄肃然,紧跟在皇后身后的就是那位宠冠六宫的昭贵妃。 皇家盛宴也无非是赏赏歌舞,苏思曼自穿越过来后已经领略了好几番,那柔柔软软莺莺燕燕的风格实在不是她喜欢的,着实没什么兴趣再欣赏。倒是席间各国使节祝酒献礼并且展示礼物这个节目比较挑得起她的兴致。苏思曼一面数着到场的国家的个数,一面注意着那些献宝人声情并茂的说辞,常常忍不住想笑,不少人操着不生不熟的语言说着拗口的祝酒词和祝福语,其中有个突厥的半大小孩说着说着突然忘词儿了,引得哄堂大笑,那孩子站在大殿中央不好意思地搔搔脑袋,急得脸红脖子粗,怎么也记不起,只得自己即兴编了许多祝词。他这番随机应变的能力颇得众人肯定,皇帝第一个出声称赞,还给了他赏赐,在座的众人哄笑之后也纷纷对这突厥小孩赞不绝口。他赢回了面子,十分得意地高昂着脑袋回到了自己座位上。 苏思曼也忍不住对那小孩格外注意了些,倒不完全是因为那孩子长得很漂亮讨喜,乍一看之下苏思曼倒觉得这孩子眉眼间还有轮廓跟蠡垣有几分像,当即令联想能力十分丰富的某人产生了龌龊而不纯洁的猜度,不过细看之下,她就觉得自己那念头果然转得太离谱了,因为那孩子是个纯粹的色目人,轮廓比较深,跟蠡垣其实不怎么像,再说了,蠡垣年纪轻轻的,怎么可能有那么大的儿子。 显然,对那孩子感兴趣的不止她一个,旁边那几个后妃已经开始在咬耳朵互递信息,苏思曼竖着耳朵听了个顺风顺意。原来那孩子是突厥塔提利大汗的第九个儿子,十分受宠的,有趣的是竟然跟十一皇子同龄。别看他年纪小小,就在前不久却亲手杀死了一头危害四方的独眼狼王,这才挣得了此次出使大梁的机会。 苏思曼暗笑,唉,这群深宫寂寞的女人啊!人家那小王子走后不晓得要过多久才能从后妃们茶余饭后的津津乐道中光荣地退休下来。 本以为可以寻着机会跟梁少钧说说话什么的,哪知他简直比他的皇帝老子还要忙,要应酬,要喝酒敬酒,还要和煦着一张脸同上前敬酒的人客套客套说说台面话。苏思曼想,他本性应该是很讨厌这些事的,跟他那冷冷清清的性子太不合称了,倒是难为他。 皇帝兴致很高,他那把山羊胡子乐颠颠地颤,不时捋着胡子笑眯眯环视着座下的众人,端着夜光杯开怀畅饮。皇后笑得端庄,偶尔也会喝下外国使节敬的酒,虽也劝皇帝不要贪杯,皇帝却哪里肯听。 苏思曼不会喝酒,不过也吃了些东西,宫廷里的菜肴还是不错的。这一场宴会,她就像一个彻头彻尾的局外人,看着内里各色人等生动地表演着。她只是一个看客,而这一幕剧也并非很适合她,所以并不能很好地让她融入进去。坐在那里那么久,着实有些累人。 宴席散后苏思曼本想等着梁少钧一同回东宫,只是找了好半天也没找着他,只得作罢,同卿染两个打算回去。 刚走出不远,就听身后有人喊:“皇嫂!” 回头一看,苏思曼不用看就知道是梁少轩,这宫里也就只有他喊她喊得这样亲切自然。 苏思曼停住脚步立在原地等他。 “皇嫂就只带了一个宫女随行么?”梁少轩三步并作两步上前道,眼风扫了扫卿染。 “唔,一个足够了。”苏思曼瞧瞧被梁少轩打发在三丈外的一干随从,笑笑道。 “天色这样黑,月亮也只象把镰刀似的,不亮堂,我送皇嫂回去吧。”梁少轩也笑道。 “那就麻烦五殿下了。” “皇嫂太跟我见外了,反正我也要顺路去庆延殿的。” “对了,这次能来参加父皇的寿宴,真是多谢你了。”苏思曼诚心谢道,抬头看了看他。 “呃……都说了皇嫂不要跟我这么见外,呵呵,区区小事,何足挂齿。”梁少轩爽朗一笑。 “那我们走吧。” 卿染自觉地远远跟在后头。 快到东宫时,梁少轩突然话锋一转,面色也十分严肃:“皇嫂,那日我跟你说起的事,你有没有好好想过?” “什么事?”苏思曼奇道。 “就是出宫的事,今日席间我也几次瞧见皇嫂总是独自坐着,面上有些失落,皇嫂跟旁边那些后妃不一样,所以你们一星半点共同的爱好也没有。皇兄那样忙,也顾不上你。老实说,皇兄这样待你,我实在是……” “有……么……”苏思曼低垂了眼帘,本想掩饰一下,不过今日的宴席于她而言,确实是有些糟糕失望。她本想着借着这次机会,争取解除自己的禁足令,可结果,根本连她说话的份都没有,计划落了空。她本想趁着皇帝兴致高也出来敬酒的,可每每总被人阻着,着实可恼。 “我都瞧出来了。皇嫂你有没有想过,你到底在皇兄心中是什么位置?是药引,还是妻子?”梁少轩面上显出一丝难见的激动,“你有没有想过,他可能至始至终都只是在利用你?你只是他的一颗棋子而非妻子……” ------------ 第六十五章 情势急转 更新时间:2012-05-17 梁少轩一语未毕,苏思曼脸色已是刷白,嘴唇不自觉地微微颤抖。 “不可能……他不会再利用我的……” 她听见自己有些沙哑的声音在辩驳,说出的话语却生硬得不像是从自己嘴里说出来的,陌生得让她自己都意外。 “皇嫂……”梁少轩怜悯地瞧着她,叹了口气,“走吧,我送你进去。” “不用了,你自去忙吧,前面就是储香阁了,不用管我。”苏思曼有些勉强地扯了扯嘴角挤出个笑容。 “那皇嫂注意安全。”梁少轩温和叮嘱道。 苏思曼此时一点说话的欲望也没有,情绪突然从地平线跌落到了低迷的谷底,没做任何反应就走了。 短短几十步的距离似乎格外遥远,好像怎么也走不到头。不知怎的,苏思曼心中沉甸甸的,脚步也灌了铅似的抬不起。这几日忽喜忽悲,有些患得患失,总搅得她心神不宁。 远远就看到殿前那两个笔直如标枪的侍卫把门神一般左右站着,守门的周禄临耷拉着脑袋瑟缩在门旮旯角落里。 离得还有些远,苏思曼感觉到那两个侍卫颇凌厉地打量了她一眼,简直跟审视犯人的目光一样锐利而富有穿透性,那两个面无表情地站着,并没有恭敬的神色。苏思曼被他们看得一阵心虚,省起自己的禁足令依然未解,心头不禁倍感受挫,情绪不由更低落了几分。 一路进去,多了那么多陌生的面孔,一个个面无表情地伫立着,不说话,也不动,就如木桩子一般杵着,连寝殿门口也站了那么多。苏思曼此时瞧着他们分外不顺眼,之前那批侍卫也不过是几刻钟便来巡视一遍,也顶多也就在庭院里就止步,尚且不敢这样明目张胆地围着整个宫苑。如今这情形,苏思曼只觉不对劲,分明有种被软禁的感觉。 苏思曼向紧随身侧的卿染使了个眼色,卿染会意地点头,随即就听她脆脆的声音响起:“众位大哥辛苦了,深秋夜凉,时辰也已不早,宫宴已散,你们也该回去复命了,都散了吧。” 最近的侍卫向苏思曼拱手抱了抱拳,“还请太子妃入内寝早些歇息,小的们奉命保护太子妃的安全,责无旁贷。” 心头无端受了一击,苏思曼面色发白,迈着迟缓的步子回了寝殿。 一盏孤灯亮着,苏思曼躺在床上,盯着那簇豆大的哔啵作响的火苗发愣,橘色的火光在那双漆黑的眸子里明明灭灭,映得她那一张脸益发地白了。 梁少轩那句话不时在她脑子里响起,是的,梁少钧到底把她当什么呢? 他到底把她当什么呢? 她一直想着这个问题。 蜡烛已经燃尽,寝殿里一片漆黑,屋外那些侍卫的黑乎乎的身影就着走廊上宫灯惨白的光投射在窗户纸上,如一个个黑逡逡的鬼魅。 怕是被软禁了,她想。 而下令将她软禁的人,就是梁少钧。 这一点,蠡垣早已说清楚了。 是她太迟钝,蠡垣来时那势头就不对劲,她竟那样容易就轻信了他那一番牵强的解释,就因为他是梁少钧的亲信么?她怎么能蠢到真的就信了他! 苏思曼躺在床上想了一夜,也想不明白梁少钧为什么要派人死死看着她。她究竟做了什么事让他这样对她不敢掉以轻心,他的出发点又是什么,她不知道。她的一双眼好像被烟雾蒙着,什么也看不清。她只隐隐感到可能发生什么事了。 此后的几日,苏思曼的猜测得到了证实,她如今连走出寝殿的资格也已失去,每次尝试到外面去就会被那些侍卫面无表情地拦住――她真的被软禁了,连伺候她日常起居的碧玺和卿染也被那些侍卫严密监视着。 果然是梁少钧精挑细选出来的精锐,一个个就如那茅坑里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不管怎样死缠烂打,从他们嘴里休想套出半点口风。都说是为了寸步不离地保护太子妃的安全,苏思曼脑袋撞豆腐上进了水才会信他们,可是很多法子都试过了,苏思曼还是对自己为何会被软禁完全不清楚。 越是不清楚,心里就越急躁,憋在寝宫的这几天,苏思曼已经快要发疯了。 她如今被幽囚着,外面的情况完全不知道,如同耳聪目明的聋子瞎子,却没有办法改变现状。凭她五内如焚心急火烧,也奈何不得那些侍卫半分,只能画地为牢干着急。 最后苏思曼只能使出杀手锏,绝食!她不信他们会眼瞧着她饿死,一则,她是太子妃,她出了闪失他们肯定交不了差;二则,她是梁少钧救命的药引子,他决计不会让她死。 虽然这法子用着着实委屈难受,可眼下也没有更好的法子。 就在苏思曼绝食的第三天,梁少钧果然来了。 原以为梁少钧看到自己病恹恹地躺在床上多少会有些动容,谁料见面时他的表情与举动都异常冷淡。 原以为他见到她时第一句会说“我听人说你绝食,所以来看看你”或者“你怎么这么不爱惜自己”,面色虽然平淡如水,眸子里多少会有些暖意,却不想,他一句话也没说,远远站在距离床榻一米多远的地方,好像她就是个沾染不得的瘟疫,轻蹙着眉头,一脸不悦。 记得最开始嫁过来的时候,他看她时总是这样一副略带着不悦与厌恶的神色。她到底是哪里招惹着他了?!她有点委屈。 “你将外面那些人都撤了,好不好?”最后还是苏思曼开了口,因多日未曾说话,她嗓子有些哑。这一声包含了多少期盼在里头,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真觉得说这句话时,自己都低到尘埃里了,那样地小心翼翼又满怀憧憬。 他不语,皱眉看着她。 她干裂的嘴唇又动了动,低了眉眼:“自从父皇寿辰那日就再没见你,近来很忙么?” “嗯。”他干干地点头,找了把椅子坐下。 屋里没人伺候,苏思曼瞧瞧桌上那把几日未沏茶的茶壶,神色微黯,吃力地撑起身子,望着他柔声道:“我叫碧玺来给你沏壶茶吧。” “不必了。你且躺着好好歇息吧,我还有事,先走了。”他边说着就站起身来,她心里一紧,眼睛一阵发涩,话却是说不出了,走出一步,他顿住身形,语调冷淡地叮嘱了一句,“我近来事务繁忙,不能常来看你,你自己多保重。” 真难得他能说这样的话,她想,一股惆怅萧瑟自心底里升起。眼睛越发涩得很,她侧过头,悄悄擦了擦眼角。待回过神时,他已经走到寝殿门口了。苏思曼一时不晓得哪里来的力气,一骨碌翻身下床,也顾不得穿鞋就光脚追了上来。 “你等等!”待她操着那暗哑的嗓音说出这句话时,他已经到了院中,她都瞧不见他了。 苏思曼一口气没换跑到寝殿门口,神色十分焦急,正要拔足奔出去,身前突然多了两杆霍亮霍亮的银枪,她一急倒是忘了,外面有奉命看守着她的人,寝殿大门那道线于她而言便是禁区,跨不过。 “你们放手!”苏思曼急得大喊,伸手去推那两杆挡着自己去路的障碍物。 “放手!让我出去!梁少钧,你混蛋!你怎么这样对我?梁少钧,你混蛋……梁少钧……”她终于哭了起来,挣扎的两只手也无力地停了动作。 两个侍卫对望了一眼,心里没主意,又齐齐望向已经到了庭院入口处的太子。 听到她的几乎破音了的绝望的哭喊声,那道笔直的颀长的,秋风里显得分外单薄的身影微微一滞,他终于停住了脚步,缓缓转身。他的一向就苍白的脸色更比平日惨淡了些,薄薄的嘴唇紧抿着,那两道英气的剑眉微微蹙结。他就隔着飒飒秋风静静看着她,一双深水似的眸子黑得不见底。 “放开她。”薄唇微启,他终于还是下令让他们放开了她。 她几乎是踉踉跄跄跑过来,抓住他的手。她摇晃着他的手,哀哀地泣:“你为什么要幽禁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你自己做了什么,你比我更清楚。”他几乎没犹豫,直接抽开了手。 “我什么也没做!”苏思曼擦擦脸,硬声回道,斩钉截铁地。 他只阴着脸看着她,并不作答。 “你将这些监视我的人都撤了,我不需要你这样的保护。”她手一指近旁的侍卫,果断而坚决。 “无理取闹。” 他淡藐地看了她一眼,那眉峰微抬的一瞥莫名地激怒了她。 “你到底撤不撤?”她心底有股邪火一触即发。 “我这样安排都是为了你好。”看到苏思曼那张泪痕犹在的脸,他心里突然一软,柔声道。 这罕见的柔和令她积了满腔的邪火顿时发不出来,她有些发懵地看着他,又是凄哀又是无奈,问道:“到底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杏儿,你听我说,有人秘密告发是你伙同一干贼人在团圆节那夜将夏将军一家掳走的,这事母后十分重视,下令要严查。如今事实真相尚且不甚明了,我这样做,只是为了保护你免遭贼人加害。杏儿,若是你没做,我一定还你一个清白。相信我。”他握着她的手,面上十分郑重。 她看着他,看着他那双深邃的闪着智慧光芒的眸子,脑子里有些糊涂,心里却是完完全全信了他。他的略显低沉的嗓音和幽沉如水的目光都自然而然有股令人信服的力量,他是她的丈夫,是她在这个地方的依靠,她没理由不信他。 又是一桩陷害,她连夏守义都不认识,怎么会掳走他一家人?再说她也没本事干这样的大事情啊!他一定可以查出事实真相还她一个清白的。 这些离谱的指控倒是有一件是真的,那就是告密的人提及苏思曼穿了那个倒霉的夏小姐的衣服。这个确有其事,苏思曼那夜出宫时穿的衣服正是从一位鲁莽的小姐身上扒下的,苏思曼当时怎么可能想得到被碧玺打晕的那位紫衣小姐是夏守义的女儿呢?又怎么可能想得到会发生什么绑架事件,到头来还要算在自己头上? ------------ 第六十六章 神仙不佑背时人 更新时间:2012-05-18 苏思曼只觉得晦气得很,当真是踩着了狗屎走倒运,这样离谱的事情都能千丝万缕扯到自己身上。 她还来不及为自己多舛的命数感叹,可怜的碧玺已经被侍卫给拎走了。 那时她正倚着窗呆呆发愣,突然就听到院子里传来一阵嘈杂声,苏思曼打开窗户一看,发现两个强壮有力的侍卫架着碧玺,正要将她拖走。苏思曼当时就急了,急火火地冲到了院中,还好那两个木楞子侍卫没拦她,否则肯定能引得火烧火燎的苏思曼大发雷霆当场发飙。 可她最终还是没保住碧玺,碧玺那番苦苦的挣扎落在她眼里烙成了赤裸裸的嘲讽与凄凉。在这梁国的宫廷里,她这个太子妃除了头衔之外,哪里有半分权利,除了梁少钧的药引子,她什么都不是。 公主,多保重―― 碧玺最后留给她的这句话绞得她的一颗心如遭千刀万剐,她就站在萧瑟的秋风里无能为力地眼睁睁看着她被带走。她连一丁点反抗和挽救的余地也没有,除了无能为力的凄楚,就只剩下深深的自责,有那么一刹,她心底里满满的都是绝望。 如今的她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又怎么保护得了身边的人。 自从碧玺被抓走后,苏思曼成日惴惴不安,眼皮天天跳个不休,夜夜难以入眠。 听不到外头半丝消息,苏思曼枯坐房中,除了整日里胡思乱想之外也找不到打发难捱的光阴的好法子,可越是思量,越是焦灼。什么是度日如年,她眼下算是体会到了。 前番被冯绾绾暗算,她好歹还知道日后该找谁算账,可这一回,她连找谁对账都不知道。她已经隐隐觉出了这事牵扯极广,而且引起了皇后的高度重视,背后可能藏着鲜为人知的秘密阴谋,若是梁少钧不能查明事实真相,还自己一个清白,自己淌了这一趟浑水日后肯定不会好过。 她唯一的希望全部寄托在梁少钧身上,他就是她救命的那根稻草,他就是她跌落悬崖时系在身上那根力挽千钧的头发丝,他是她的全部希冀啊。天知道她有多期盼他来看她,她想告诉他,连日来的日夜忐忑,胡思乱想,她真是怕极了。她还想问问他,事实真相到底查得怎样了,什么时候放碧玺出来。她还想……可是,自那日别后,他已经好几天没过来了,她好害怕,好害怕就这样被囚禁一辈子,一辈子也见不着他…… 天气又转凉了,阴雨绵绵的,凄凄惨惨戚戚,十分映衬苏思曼近日的心情。这冷风凄雨勾起了她无数愁绪,前路未明,祸福难料,生而为人刀俎的滋味分外难捱。 苏思曼呆呆坐在窗户旁,纸糊的窗面不通透,看不清外面的情形,不过那淅淅沥沥的雨点清楚落在屋瓦上,滴滴答答的声音她听得分外清晰,一点一点敲打在她心上,寂寥且萧索。 瞧着手中那只镶金嵌玉的发簪,苏思曼有些发愣,突然就记起了脖子上戴的那颗来历不明怎么也取不下来的珠子。将发簪重又插入发髻中,苏思曼将那颗珠子从衣襟中取出捧在手心里,房里没点蜡,有些暗,那珠子却在她手心里微微地发着光,颇为奇特。苏思曼记得这珠子叫镇魂珠,似乎是鹤半仙给的,到底有何功用她却是死活也记不起。 她捧着这颗珠子左看右看,连连叹了好几口气,唉,鹤半仙啊鹤半仙,你怎么也不来帮帮我啊。 正当苏思曼无比哀怨地叹着气时,突然不晓得从哪里传来一个懒懒散散的声音。 “找我什么事啊?” 苏思曼一个激灵,浑身突然打了鸡血般,分明是鹤半仙那个戳人神仙的声音! “你听得见我说话?”苏思曼激动地从椅子上跳了下来。 “小仙没诓你吧,用这镇魂珠可以跟小仙联系上的。说吧,找我什么事?” 苏思曼眼前渐渐聚了一小团白光,鹤半仙须发皆白的脑袋渐渐清晰起来,苏思曼可以看到鹤半仙正悠哉游哉地捋着胡子看着自己,脸上笑眯眯的。因那团光是凌空的一小团,几乎就贴着苏思曼手掌心,比那镇魂珠稍大一点点,只看得到鹤半仙拇指大小的脸,不过清晰度倒是很高。 “我最近出了些事,你能不能帮帮我?”苏思曼满怀希冀瞧着比本尊小了几十号的鹤半仙的脸。 “你说说,能帮的小仙自然乐意帮,不过,若是违反天命的,那就请恕小仙爱莫能助。”鹤半仙又涎着脸笑了笑。 苏思曼将近日发生之事说了一遍,巴巴地望着鹤半仙:“大仙,你一定要帮帮我度过这道坎,不然,这被囚禁的日子何时是尽头,你一定要帮帮我啊!” 只见鹤半仙捋着胡子,一脸沉吟,两眼微闭着,两条垂下来的白眉也随着皱眉的动作抖了两抖,半晌才面色凝重道:“这回怕是小仙帮不上,命数已定,神仙也不能逆转,将才小仙千里传音与司命星君问了一问,你这道劫数早被写在了天命簿上,改不了。” “你不帮我?好得很,我在这里混不下去了,我要回现代去!不参加你们神仙的什么劳什子穿越大赛了!”苏思曼立时变了脸,气呼呼地道。 鹤半仙看她这副气急败坏的模样,忍不住嘿然而笑:“现下要反悔也不行了,小仙也不晓得怎样才能把你送回现代去,一切都要看天帝的意思。” 老不死的臭神仙!苏思曼心中不禁暗骂,一失足成千古恨,上错贼船悔不该啊!当初就是被鹤半仙这个二货神仙诓了才有今日的窘境,这死神仙竟还不肯帮她,真是太缺德了! 鹤半仙看着她那副咬牙切齿的模样,也不跟苏思曼置气,忒大度,又嘿嘿一笑:“司命还约了小仙下棋,小仙就先告辞了。呃,对了,以后别有事没事就联系我,次数多了被天帝晓得就不好了,除非特别紧急的时候才能联系我,记得了不?其实啊,你不用联系我,在你真正需要小仙帮忙的时候,小仙自然会来帮你的,你就放宽心,好好在这儿呆着。” 还没等苏思曼发话,那团白光一乍便消失不见了。 唔,不单梁少钧见着她就像见着瘟疫似的想赶紧闪人,连鹤半仙这个死老头也恨不能立刻马上从她眼前消失,她有这么不招人待见吗?当真是岂有此理! 苏思曼唉声叹气着坐回椅子上,走背时运真心伤不起,连神仙都唾弃她不保佑她。 房间里黑漆漆的,苏思曼睁眼瞎样的摸索了半天,找出火折子将蜡烛点燃了,这些时日吃完晚饭后她都是一个人呆在寝宫里,知道卿染也被监视着,跟她见面次数多点的宫女也都被监视着,苏思曼心一横,干脆都不要人伺候。 外头凄风冷雨还在呜呜咽咽,苏思曼心头发毛,百无聊赖摸着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又一杯的茶,也不知道到底喝了多少杯,隐隐听到屋外有动静――有人在外头低语,声音细得如蚊子呻吟,苏思曼竖起耳朵仔细听,隐隐听到“太子妃”三个字,具体内容却听不真。 不多时,门自外被轻轻推开,细细碎碎的脚步声传来。 “奴婢参见太子妃。”来人细声细气屈膝行了个礼。 “你是谁?来做什么?”苏思曼满腹狐疑。 “奴婢是奉太子殿下之命来接太子妃的。”那丫头又细声细气回道,始终低着头。 屋里光线不好,苏思曼左瞧右瞧,也没将那丫头的模样端详仔细,好像没见过,眼生得很,不过她平日里也不常在庆延殿走动,不认识那里的宫女并不稀奇。 “你说你是来做什么的?”苏思曼有些不信刚刚自己听到的,要确认一下才成。 “奴婢是奉太子殿下之命来接太子妃的。”宫女又细声细气重复了一遍。 “都这么晚了,接我做什么?”苏思曼仍是疑疑惑惑的。 “奴婢也不知,怕是殿下想见太子妃吧。”宫女恭恭敬敬道。 苏思曼心里一动,难道是这阴雨绵绵的天气勾起了梁少钧对她的记忆?好歹两人也在雨夜里同床共枕过一回,莫不是他记起来她怕打雷,所以特意将她接过去?她忆及那温暖的一夜,心底泛出丝丝蜜意。点了点头,苏思曼跟那宫女出了寝殿,钻进了停在外面的那副轿子内。 一路上她内心里十分矛盾,既哀怨又甜蜜。 她是越来越不懂梁少钧了,有时候他那种无声的温情令她无比感动,可有时候他又让她觉得好陌生,他到底是怎样一个人,她根本就不清楚,可她就这样喜欢上了他,如飞蛾扑火一般。 路上也不知走了多久,苏思曼渐渐觉出了不对劲,从储香阁到庆延殿最多也不过走十多分钟,竟然还没走到? “停下!”苏思曼厉声喝道,一掀轿帘,外面黑漆漆一片,除了宫女手上灯笼照亮的地方,什么都看不见。 没人理她,轿子依然前行。 “放我下来!”苏思曼几乎是吼了起来,使劲跺了跺脚,轿子底板都震得咯吱咯吱地颤抖了几下。 “太子妃,就快到了。”先前接苏思曼的宫女细声细气道,脚下一丝不慢,根本就连回头都不回头看苏思曼一眼。 “你们这是要把我送哪里去?!”苏思曼惊怒交加,一手死死抓着车帘子,一手扶着轿子前端的木板。 “自然是送太子妃到该来的地方。”那宫女细细笑了一声,“快点儿!” 苏思曼心知完了,不晓得这是要将她送哪个贼窝里去。 ------------ 第六十七章 石破天惊 更新时间:2012-05-19 苏思曼急得不住地使劲跺脚,才恼恨地喊了两声“放我下来”,那轿子突然砰地摔到了地上,震得站在轿子里的苏思曼一个趔趄,脑袋撞在轿子前部木板上,痛得要死。 外头悉悉索索的,只听得几声闷哼,好像有人跌倒了,她也不晓得出了什么事,心里越发焦急。还没等她站稳脚跟迈开脚步,忽然轿帘被人一掀,她只觉身上一麻,顿时动弹不得。 苏思曼大骇,竟然被人点了穴,下手还不轻! 怒视那只挑着车帘的大手,苏思曼惊恐交集,眼睛几乎要喷出火来了。 “公主,咱们马上就到了。”那个细声细气的声音听起来多了几分阴阳怪气,十分别扭,似乎带了几分幸灾乐祸的揶揄。 因被点了穴道,苏思曼既不能动,也不能言语,只能死死瞪着一双眼,先前的恐惧倒是没有了,心头涌上来一丝异样。刚刚那憋足了笑意的声音,尤其说话那语调,听着怎么那么耳熟?还有,挑着轿帘的那只手,看衣袖袖口,确实是宫女装,应该就是刚刚来请她的宫女。不过,那只手却是怎么看也不像女人的手,女人的手没那么大,也没那么长,腕骨也没那么壮实。 怕是个男人!苏思曼被自己这个推测吓了一大跳。 大大地有猫腻! 就在苏思曼狐疑满腹之时,就听外头响起一声不尽兴的嘀咕:“真没意思,这么脓包不顶事。”话音未落,前面的车帘嗤地被撕得稀烂,就着灯笼昏黄的光线,苏思曼瞧见的确还是那宫女。往脸上看,也确然是女人的脸。不过那张秀气的脸跟抓着轿帘的大掌一星半点都不合称,怎么看怎么别扭。 “这么吃惊地看着我做什么?唔,是不是认不出我来了?”那宫女扯着嘴角嘻嘻一乐,眉花眼笑地。 苏思曼心里的疑惑这下被证实了,简直气不打一处来,动了动嘴唇。 仲晔离扔了手里的破布,装作无比娇羞地扯着衣袖掩着嘴唇吃吃地笑:“真不错啊,很厉害嘛,我易容成这样也能叫你给瞧出来。我这样穿好看不好看?真讨厌,这样盯着人家看!”挑着灯笼那手配合是否得当还风情万种地不轻不重推了苏思曼一把。 真是哭笑不得,难怪之前一直脑袋低得死紧,苏思曼之前就纳闷呢,怎么这丫头长得那样高大,还道是北地人生得高大些,原来却是个冒牌货。苏思曼使劲瞪了仲晔离一眼,努了努嘴唇,示意他快点将自己穴道解了。 “不急,带你去个好地方,不过得先委屈你一下。”仲晔离笑嘻嘻地道,语未毕将手里灯笼一掷,将身上的宫女衣服脱了下来,胡乱搭在肩上,微微弯下腰,手一捞已将苏思曼从轿内提了出来。 这时苏思曼才看到几个抬轿子的小太监横七竖八躺在地上,随行的另外两个宫女也倒在湿淋淋的地上不省人事。几盏灯笼里的蜡烛遭了水,全都灭了。四周黑漆漆的,也没半个人影,苏思曼完全不知道自己现在是在什么地方。 此时细雨霏霏,雨势不疾,仲晔离掳着苏思曼一路飞檐走壁,途中未作丝毫停留,似乎怕苏思曼认路,用那宫女衣服罩着她的头。 在一团漆黑里,苏思曼心里直发毛,又气又急,仲晔离这是要带她去哪里啊,他如此大费周章还假扮宫女将她劫出来到底是要做什么。看得出来,他一定筹谋了许久才将这计划落实,而且筹划得颇圆满,不然怎么骗得过那帮子梁少钧派的比茅坑里的石头还讨厌的侍卫?唉,这个仲晔离,上回骗她楚国发生动乱什么的她都还记得,可今天又帮她逃出来,到底是敌是友,将她弄出来是要帮她还是害她,真是弄不清。他这样点着自己穴道,是怕自己声张吧,真郁闷,搞这么神秘兮兮的做什么,不但身上动弹不得,连话都不让她说,太过分了! 就在苏思曼胡思乱想的当儿,突然感觉仲晔离放缓了速度,苏思曼心里咯噔一下,不明所以,心头没来由一紧,手心里出了一把汗,他不会真要把自己送到贼窝里去吧?下一秒,苏思曼身子重心一移,两脚已经结结实实踩到了实处,心里这才稍稍稳当了些。人果然还是要脚踏实地啊,在空中身不由己地飞来飞去着实没有安全感。 刚刚站稳身子,仲晔离总算将蒙着她脑袋的衣服给扯了下来,从黑暗里解脱的苏思曼这才发现自己竟然是站在不晓得是哪座宫殿的屋顶上!这个发现吓得苏思曼腿一软,加上琉璃瓦沾了水有些湿滑,她险些重心不稳直直栽下去,还是仲晔离眼疾手快及时拉了她一把,否则她非摔个屁股开花不可。 仲晔离在她背心上推拿了几下,苏思曼僵直的脖子总算能动了,可惜腰部以下还是不能动弹,依旧是有口不能言。 恨恨地扭头瞪着身后恶趣味总喜欢往屋顶上钻的某人,苏思曼惊讶地发现,仲晔离不晓得什么时候将宫女的头饰也扔了,披散着一头笔直的黑发,微光里细细碎碎的白色小雨沫沾着发梢,卸去了邪魅的表情,此时单纯得好像堕入凡间的天使,玄色的衣袍微微沾染着些细密的雨点。苏思曼想到他一个八尺高的男人刚刚竟然易容成一个小宫女,尤其还用那样细声细气的声音跟自己说话,忍不住就咧嘴嘿嘿地笑起来,当然,嘿不起来,某人的笑是无声的。想想他那坑爹的易容术,真心好笑啊,这丫的真不晓得吃错了哪门子药,竟然男扮女装,亏他想得出……默默地嘿笑了好一阵,仲晔离只顾着趴在琉璃瓦上专心致志地捣鼓,也没理睬她,苏思曼自觉无趣,也索然无味地闭了嘴。 苏思曼一晃眼又瞧见那巍峨的高高翘起的宫室檐角,僵直地站在琉璃瓦上的两条腿不由得打着哆嗦。稳了稳心神,她开始着眼打量现下身处之地。在屋顶上就着不甚明亮的宫灯的微光看过去,仍然是黑暗中密密的显得麻黑一片的屋顶。细微的雨点飘落在身上,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周遭静悄悄的,一点声响也没有。看了好一会苏思曼也弄不清自己到底是在哪里,心里有些老大不痛快,敢情仲晔离费尽心思就是把她掳到屋顶上吹深秋的凉风么?这还真是……好别致的趣味啊……真特么变态! 无比哀愁地叹了口气,苏思曼转过头再来看仲晔离,只见他依然趴在琉璃瓦上,手里还操着什么东西在撬瓦片。看他那么聚精会神,苏思曼也不想打扰他。事实上她也没法子打扰他,腿动弹不得,手又够不着他,嘴巴还不能说话,就是想骚扰他也骚扰不得。 又蛋疼地叹了口气,气声未落,忽然耳朵里传来一点轻微的响动,似乎是开门的声音,紧接着是不轻不重的脚步声。这时仲晔离也顿住了手里的动作,警觉地注意着。 苏思曼竖起耳朵,屏住了呼吸,倒不是想偷听啥,而是怕被人发现屋顶上有人。仲晔离是有武功的,到时候被发现了可以立马拍屁股跑路,没准就把她扔这儿不管了,可是她不行啊,她学的跆拳道不会飞啊,决计溜不掉。而且据她刚刚目测,从这屋顶上“飞”下去的后果会很严重,屁股开花还只是小意思,脑袋也能开花的。要是被人逮住了,人家一看抓住的竟然是被禁足的太子妃,唔,而且还是在别人屋顶子上的太子妃,她要作何解释啊? “母后这么晚了唤儿臣前来所为何事?”一个平淡如水的声音响起来。 屋顶上的苏思曼大吃一惊,这不是梁少钧的声音么?难道,这里竟然是皇后嘉恒殿? 没等苏思曼多想,就听到皇后说话了。 “钧儿,这些日子辛苦了吧,身上的伤好些了么?” “多谢母后挂念,儿臣一切都好。”梁少钧道,声音一如往常地不染波澜,清凉如水。 皇后停了好一阵才道:“钧儿,这么多年了,你怎么……唉……” 长长地叹了口气,满满的都是无奈与心酸。皇后这一声叹,叹得苏思曼都心里一颤,不晓得怎么的,就想到了她自己的妈妈,有时候被自己误解,或者有时候自己跟妈妈冷战,深夜里也会听到来给自己盖被子的妈妈的叹息声,无奈又充满慈爱。 梁少钧不作声,周遭一片静悄悄。苏思曼看不见他们的表情,但也能将其时情形猜出一二。 静默了一会,皇后语气也冷淡了许多,带了丝威严:“事情办得怎样了?都布置好了么?还有楚文渊那边怎样了?” “回母后的话,一切都布置得差不多了,楚文渊已经被看守起来,想来他再有本事也使不出,他勾结夏守义想谋取我大梁的江山的算盘怕是要落空了。” “那就好。这人留不得,必须杀了他!你趁早将他解决了吧。”皇后冷声道。 梁少钧默然。 苏思曼听得这对话,耳朵简直嗡嗡叫了起来,脚下一滑,身子简直要虚脱。 ------------ 第六十八章 迷雾重重(1) 更新时间:2012-05-20 这一番对话听在苏思曼耳中简直振聋发聩,震得她差点从屋顶上掉下来。仲晔离一把拽住了她胳膊,使力一拉,将她揽到了臂弯里。 苏思曼腾不出力气挣扎,浑身都在瑟瑟发抖,手脚发凉,身子无力地靠着仲晔离。仲晔离瞧着她,眼里有些同情与怜惜。不知怎么的,她一碰触到他这样的目光,心底里泛出无尽酸楚,四肢百骸里都透着无力。 梁少钧静默良久,一直未曾言语,苏思曼有些绝望地在想,他一定是沉默地点了点头。在皇后的威仪压迫下,谁都不敢违逆吧…… 她没想到她亲爱的皇兄竟然跟她一样也被幽禁了,他们还要杀了他!她已经沦为了笼中之鸟,对于他们当初提出婚约的蓄意阴谋也已无奈地接受,可即便是牺牲了这么多,梁家人依然不肯放过么,还要取她皇兄的性命,可恨! 她皇兄,可是楚国的太子,他们竟然也敢谋害,就不怕楚国发兵寻仇么?楚国虽弱,却还不至于脓包到本国太子在别国遇害也毫无表示,兔子急了也是会咬人的!她自己已经沦落成了政治与阴谋的牺牲品,决不能再让皇兄受到任何伤害! 说什么她皇兄同夏守义勾结,图谋梁国的江山,这怎么可能,分明是莫须有的罪名!她皇兄楚文渊根本就不是那种狼子野心的人,而且夏守义那样的臣子是怎样的为人,他们会不知道么,怎么可能叛国?只怕,又是一场蓄意的阴谋,可是,为什么要将她无辜的皇兄牵扯进来? 熊熊怒火在胸中燃烧,苏思曼面色苍白,嘴唇哆嗦得厉害,眼神里有种近乎疯狂的躁动。 仲晔离胳膊紧了紧,将她更紧地揽在臂弯里,匝得苏思曼几乎喘不上气来,眼泪吧嗒吧嗒直掉。她咬住颤抖得十分厉害的下唇,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四周悄寂,杳无声息。 细密的秋雨无声地飘落在身上,惊起一层凉意。 “母后,依儿臣之见,不必将那楚文渊除掉,只要他失去了继承大统的资格,此人不足为虑。”良久,梁少钧说了这样一句。 “你好糊涂!妇人之仁!”皇后的声音蓦地提高了好几个分贝,听得出已是十分震怒,大约还带着些恨铁不成钢的恼恨。 “敢问母后,除掉楚文渊之后,又当如何?”梁少钧凉凉的声音响起。 听到楚文渊这个名字,苏思曼的心,揪了起来。 “如今楚国内乱并起,楚国皇帝哪里还分得出心思来顾及他这个太子,如今正是除掉他的好机会。楚文渊这个人可不像他父亲那样是个碌碌无为之人,他日若是他登上了皇位,保不准楚国就会强大起来,到时候楚国怎么还肯依附咱们大梁?既然夏守义今日早朝时已经向朝廷请旨发兵助楚国平定内乱,那咱们就将计就计,在出兵途中将楚文渊除了,趁机再将楚国一举灭了。”皇后轻叹了口气,似在解释自己的苦心,“母后也从未想到,夏守义竟然是这样一个白眼狼,以往他就一直不同意母后的主张,总跟本宫唱反调,这些倒也罢了,母后也不是那样不能容人的,可他跟外人勾结妄图对朝廷不利,此事母后决不能允!他这个人,怕是也留不得了!钧儿,母后都是为了你好,为了稳固你的太子之位。废太子少逸的势力明面上虽已除了,可暗中支持他的还大有人在,钧儿,你的太子位一日没坐稳当,母后就一日难以安心啊。此番出征,你要亲自带兵,待灭了楚国之后,一切事物都由你自己看着办吧,母后不会干预你的。” “儿臣遵旨。” 未几,脚步声响起,渐去渐远。门再次嘎吱一声开阖,再没了别的响动。 仲晔离有些不忍地看着满脸泪痕的苏思曼,伸衣袖帮她擦了擦脸。手臂一紧,携着苏思曼飞离了屋顶,几个利索的起落已经到了临近东宫,在无人之处落下地来。 他将她放下来,终于将她穴道也解了。 苏思曼身子一软,瘫坐在了湿淋淋的地上,一双手无力地掩着脸默默哀泣,面上泪痕虽始终未干,眼泪却是流不出了,刚刚已经流了太多的泪。 “想哭就哭出来吧。”仲晔离蹲下身子,轻轻拍了拍她肩膀。 “我……哭……哭不出来。”她抽噎了几声,连话也说不连贯了。听到她挚爱的丈夫跟她婆婆商量着杀她亲人灭她国家的大计,她的心被撕成了碎片被狠狠踩在地上任人蹂躏。她只希望刚刚听到的,全部是假的! 仲晔离紧紧皱着眉头,看着伤心欲绝的苏思曼,白净的面皮抖了几抖,目光里渐渐涌出了些懊恼和怜惜。 “你说,是不是皇宫里面的人都这样居心叵测?都这样狠毒?你为什么要带我去那里?为什么要让我听到那一席话?你知不知道,我听了好伤心,好绝望啊……”苏思曼抬起那双悲绝的眼,直视着仲晔离。 在她这样笔直的注视下,仲晔离面上一黯,逃也似的扭过头,“或许,这就是人心吧,看不透的。”他说了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似乎在感叹什么,隐隐带了一丝惆怅。 苏思曼呆呆坐着,心里浸满了绝望哀怨。 “我将你送回去吧。”良久,仲晔离道。 “不,我再也不想回去。你将我带出宫吧,仲晔离,我求你帮我一件事好不好?就一件!”苏思曼擦了擦脸,满怀希冀地。 “什么事?”他闷闷地问。 “帮我,帮我救出我皇兄,我不想他死啊!”她说着又不自禁地哽咽。 鬼使神差一般,他答了一声好。刚答完醒过神,他就想抽自己一个大嘴巴,好糊涂!怎么能答应她这个要求!这可不是要坏事?! 虽然悔得要死,仲晔离还是很守信义,果真将苏思曼带出了宫,他轻功极好,带着她几个起落间便离开了巍峨高大的建筑群,高高的宫墙又能奈他如何?行高走低他如履平地。 出了宫,苏思曼情绪终于平静了些,头脑也清明了不少,心中疑窦顿生。 试想,仲晔离将她从戒备森严的东宫劫出来,一路飞檐走壁经过的路程决计不短,若说那个地方是皇后的嘉恒殿,却也不大可能,因为储香阁离皇后的嘉恒殿距离并没那么远。他还怕她认路似的,将她头罩着,四周黑不溜秋的,她连认地方都不好认,可周围再怎么黑,她还是觉得那个地方并不怎么像嘉恒殿,因为她没瞧见嘉恒殿前那棵桂花树,再说,皇后的宫殿,不可能那么黑不溜秋路上都不点灯。 撇开这个不说,仲晔离怎么知道皇后这么晚了还会接见梁少钧?皇后要接见梁少钧的话,随时都可以,为什么偏偏却挑在了晚上见他?还恰好又让她偷听到如此机密紧要的内容?若说这是巧合,她怎么可能信! 怀揣着诸多疑问,斟酌了一下措辞,苏思曼停了脚步:“仲晔离,今晚真是要感谢你,要不是你,楚国灭了,我皇兄被杀了,我还一直被蒙在鼓里。” “这会子不伤心不哭了?”仲晔离也停了脚步,回头看着她,笑了笑。 “说不伤心是假,可我也不能一味沉浸在悲伤中,总得想法子改变现状才成。”苏思曼叹了口气,她仰起脸恳切地看着他,“真的,今晚多亏有你,否则,我一直被他们控制着,隐瞒着,怕是一辈子都不晓得他们的狠毒。对了,你怎么会带我去嘉恒殿呢?你事先就知道他们母子会密谋么?” “是,我知道,他们这几夜都是如此。”仲晔离皱了皱眉。 “当初你跟我说,我皇兄同夏守义勾结密谋夺取梁国的江山,我当时还不信你,觉得我皇兄并非那样狼子野心的人,而且,即便是眼下,我也依然相信我皇兄他并非那般阴险狡诈恩将仇报的小人。只是如今事情发展到了这一步,”苏思曼凄恻一笑,“想来,你果然有先见之明,当时确是我太无知了。我是个女子,这些国家大事我不懂,想来你一定知道许多事情,能不能都告诉我?”苏思曼紧紧拽住他衣袖,脸上带着几许热切。 仲晔离轻易挣脱了她的手,面带挣扎之色,沉吟良久,似乎在思虑如何陈述。 “告诉你也无妨,想知道什么就问吧。”他像是经历了很大一番思想斗争。 “皇后为什么会怀疑我皇兄跟夏守义有勾结?” “因为皇后向来就同夏守义有嫌隙,政见不合,加上你皇兄――楚国太子曾几番前往将军府,跟夏守义交情似乎不错。” 苏思曼嗤笑:“就因为这一点皇后就会轻易怀疑臣下么?再说了,夏守义救过我皇兄的命,他不过是去感谢一下而已,这也能引起皇后耳目的注意么?” “这你就不晓得其中的内情了。自夏守义重回朝廷,皇后就一直派人密切地监视着他,你皇兄这个时候跟他过从甚密,自然要受怀疑的。还有一点么,那就是跟你脱不了干系了。因为有人向皇后告密是你伙同雍凉人一起绑架了夏守义和他的家人,夏守义身手如此了得,一般人哪里可能劫得了他,肯定是一早就串通谋划好了的。所谓绑架,那不过是个幌子,真正的目的是方便一帮逆贼可以聚在一起谋划。你以为梁少钧将你软禁起来是为了什么原因?那是因为他跟皇后一样,都怀疑你在后宫里做内应,你和你皇兄伙同雍凉人图谋不轨。你都不知道你那个贴身宫女的来历吧,她的来历可不小啊,是雍凉的公主呢。而你晓得雍凉人的背后是什么人么?你肯定不晓得,雍凉人早就投靠了突厥人,皇后自然是要起疑心的,怀疑你们联合突厥人意欲对梁国不利。” 苏思曼震惊!险些缓不过神,碧玺,竟然是雍凉的公主!梁少钧原来是怀疑她勾结雍凉人和突厥人! “可……可我什么也没做,他们怎么会怀疑我……”苏思曼喃喃道,嘴唇煞白。 ------------ 第六十九章 迷雾重重(2) 更新时间:2012-05-21 仲晔离勾起嘴角冷笑了一声:“那是你自以为,在旁人眼里,你什么都做了。” “我明明什么都没做……”苏思曼愤然,一双手不自觉攥着裙角抓得死紧。 “我帮你梳理一下,免得你总也想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团圆节那晚你从然灯会上溜走了,之后有人瞧见你穿着一位官家小姐的衣服鬼鬼祟祟的,当然,你现在也应该知道了,你穿的是谁的衣服。此后你失踪了一夜,第二日的时候是梁少钧将你接回去的。你大约是不晓得,你们走之后官府的人就将秦月楼包围了,仔仔细细寻了个遍,将你换下来的夏小姐的衣服搜了出来,所以,其实从那时候起,梁少钧就已经开始怀疑你了,只是你自己不晓得罢了。” “无耻!明明是你将我掳到秦月楼的,原来你早有预谋!仲晔离你这个混蛋!你这样害我!”苏思曼气得简直浑身哆嗦,一时激愤难当,竟忘了忍耐,指着仲晔离的鼻子破口大骂起来。 一早就该想到仲晔离是个坏蛋,最开始的时候要强暴她,后来又耍了无数花招,还编了那么多瞎话骗她。而她,刚刚竟然还求他帮自己,简直愚蠢透顶!眼前这个男人有多可怕,每次都将她骗得团团转,近日来遭遇的这些保不齐很多事都是他在其中做了手脚,所以之前听到的那些,很有可能也都是假的!至于目的,她一时也猜不出,不过仲晔离这厮肯定是心怀叵测。混蛋!真该千刀万剐!这会子要是给她一把刀,她非把仲晔离身上戳几十个窟窿出来! 仲晔离哈哈笑起来,看着苏思曼那副恨不能扑上来杀了他的抓狂表情,颇为自得,摸了摸下巴:“唔,本来就长得不好看,生起气来就更丑了,难怪梁少钧……啧啧……不过,你生气的模样真有意思啊,果然还是生气的时候比较讨人喜,我喜欢,嘿嘿……” “你去死!!!”苏思曼气得发昏,咆哮着大骂起来,“仲晔离我要杀了你!” 边骂边扑了上来,一副拚命的疯狂架势,没等她近身,仲晔离闪到一旁,随手折了根近旁的细枝儿,指力透过纤细的条儿打在苏思曼肩侧,苏思曼顿时浑身僵住。 “仲晔离你这个混蛋!有本事就别点老娘穴道!”苏思曼无限抓狂,肺都要气炸了,苦于身上动弹不得。尼玛欺人太甚!仗着会点穴道就这样欺负人!哪天老娘学会了葵花点穴手,非往你丫身上戳个百八十下不可,不给你丫的弄成受美男誓不罢休! “年纪轻轻的,管自己叫老娘作什么,我瞧着你也不老啊。”仲晔离挤着眼睛嘻嘻笑道,扔了手里的细条儿,“现在本公子兴致甚好,你骂便也骂了,本公子为人大度有气量,便也不与你做计较。” “不要脸的老娘见得多了,可就没见过你这样不要脸的!”苏思曼咬牙切齿狠狠骂道,仍是不解气。 “公主殿下,你这是在夸我么?”仲晔离凑近了一点点,桃花眼笑得眯成了一道小线线,面上十分陶醉受用,摆明了一副欠揍的表情。可恨苏思曼手不能动,不然一准将他那张俊脸打成大花猫加面瘫。 苏思曼一口口水呛在喉咙里,差点被噎死,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极品男!自己越生气,他越哈皮,别没骂死他,自己先被口水噎死了,着实值不得。强迫自己深呼吸了好几口气,苏思曼心境渐渐平顺下来,不再看眼前让她抓狂的男人。 “怎么不发火了?”仲晔离甚没趣地瞧着她,撇了撇嘴。 苏思曼翻了个白眼,懒得理他。打定了主意不管他如何巧舌如簧口生莲花,都不再相信他的话。真是被这厮害惨了,冲动之下还跟他出了宫,不过出宫了也好,总比被那帮子侍卫天天监视着强,外头总比在宫里逍遥快活些。 “你真会扫兴,就不怕我一生气,将你扔在大街上不管了?”仲晔离挑了挑眉,挤了挤眼,无耻地威胁道。 “老娘才不要你管!”苏思曼嘴硬地哼了一声。 “那也好,本公子这就将你送回东宫去。”仲晔离说着就伸手撸了撸衣袖,弯下蜂腰身体拱做一道优美的弧形,作势做将她扛到肩上。 “别别别!”苏思曼立即让步地大叫起来,她如今已经被怀疑了,得想法子洗脱嫌疑才成,可在宫里自己就完全陷入了被动,外头的情况全然不晓,仲晔离再从中捣乱的话,只能令皇后和梁少钧深信不疑,自己何时能洗脱胳膊肘往外拐通敌卖国的罪名啊。横竖一思量,还不如呆在外头强。 “唔,那你有没有去的地方?”仲晔离边给她解了穴道边问。 “没有。”苏思曼活动活动手脚,干干地回了俩字。 “呃……”仲晔离搔搔头,有些懊悔将她带出宫来,这会子还得操心这女人的安顿问题,唉,考虑不周啊。想了一会,才道,“那我带你去个地方。” 苏思曼浑身汗毛立马竖了起来,听了这话就犯怵,哪回不是跟他“去一个地方”之后就惹一身麻烦?所以苏思曼斩钉截铁一口回绝:“不去!” “为什么不去啊?”仲晔离为难地摸着后脑勺,英俊的脸上有些纠结,带着些后知后觉的白痴劲儿。 “你还好意思问,你这样害我,我哪里还敢跟你去什么地方。如今我有家不能回,都是你害的我!嘤嘤嘤……”苏思曼举起两只胖嘟嘟的小手捂住眼睛假哭起来,嘤得甚销魂。 也不晓得到底是怎么回事,跟仲晔离接触这么久,虽然他也几次三番给她设局,可她仍觉得他这人本性不坏,大约真是托了那一张酷似程勋的面皮的福才给了她那样的错觉。只盼着唤起他的善良,不要再给她落井下石什么的,她已经够悲剧的了。这一回她肯定是赖定了他,他知晓的事情一定很多,她还指望着从他身上多打听出些线索缘由什么的,刚刚自己一气之下鲁莽地打断了他的解说,她已经有些懊悔了。 “你别哭了行不行?我保证,这回真不是要害你。”仲晔离耷拉着脑袋,一脸良心遭到指责的歉疚,他也不是没良心的人,几次三番做了缺德事,害得眼前这跟他往日无冤近日无仇的姑娘蒙受不白之怨,其实是挺那啥的。“唉唉!你要是喜欢在街边喝西北风,那也随你,我不管了!”使劲跺了跺脚,仲晔离无奈地甩了甩衣袖。 “我问你,我皇兄真的被幽禁了么?”看他有些发毛了,苏思曼也不再做戏,语气颇有几分郑重。 “你不是也听到了么,怎么可能有假?” “那你答应了帮我救我皇兄的,你可不能撇下我。你帮我救了我皇兄,我便也不记恨你从前坑害我的事情,咱们新仇旧怨就此一笔勾销,江湖一笑泯恩仇。” “答应你的事,我自然不会忘。那走吧,时候也不早了,找个地方先安顿下来。” 仲晔离走在前头,苏思曼在后头跟着,两人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路上再没言语。 穿过几条街巷,一路上都很暗,仲晔离却走得不慢,显然对这一带十分熟悉。苏思曼有时候跟不上,他也会等等她。约莫走了一盏茶的功夫,终于到了小巷尽头,仲晔离在一家大门紧闭的院子前停住了脚步,拍了拍门环。不多时就有人来开了门。 “公子你回来了!”开门的小童一脸惊喜。 “嗯,”仲晔离随意地点点头,扭头看身后的苏思曼,“快进来吧。” 进屋后又是安排客房,又是烧水洗漱,倒腾了好久,等苏思曼躺到床上时已经很晚了。夜里她辗转反侧,模模糊糊想明白了许多事。 对于仲晔离为何能了解得这样清楚,甚至连她团圆节那晚上的行踪以及作为都了如指掌,她也有了自己的推断。他可是会易容的,团圆节那晚他肯定是易容成了某个大臣的模样,虽说他易容成女子破绽颇多,可易容成个男人绝对是可以骗得过人的。难怪那晚上见到仲晔离时,苏思曼就觉得蹊跷,那时候根本想不到这些。 碧玺瞒得她好苦!她贵为雍凉的公主,却甘愿沦落为楚国公主的奴婢,这里头究竟有何内情,怕也并非如碧玺从前所说那般。那日看到碧玺在御花园同简翼说话的人不止是她,梁少钧也瞧见了的,这怕是又加重了梁少钧对她的怀疑,试想,碧玺是她的贴身宫女,贴身宫女所作所为,很容易就让人联想到是不是受了主子的指使。此后在皇帝的寿宴上自己同皇兄都跟雍凉特使简翼说过好一会子话,言谈甚欢,这不是更加落人口实么?难怪自己兄妹都受到怀疑,呃,这一连串的事,怎么看都不像是巧合,一定是有人故意制造假象蒙蔽视听。连梁少钧和皇后都被骗过了,用心何其阴毒狡诈!能有这样本事的人,定然来历不凡,而且仲晔离应该就是听命于这位幕后高人。 从种种迹象上看,背后很可能还有更大的阴谋,苏思曼猜测可能跟争夺皇位有关。早前就听说过,先太子梁少逸被废之事乃是由皇后暗中操纵的,究竟梁少逸有没有行那巫蛊之术,抑或他到底有没有纵然手下贪敛财物,并不是很清楚。听说当初太子被废时曾引起轩然大波,众大臣都不信太子竟会做那些事。如今梁少逸虽被废黜,难保还有拥护他的旧部,最近这一连串的事无不是与宫廷有关。苏思曼要是没猜错的话,应该是那位废太子想要东山再起。只是,他们梁国的皇位之争,为什么还要牵扯两个无辜的楚国人进来当炮灰,着实可恶的很。 更让她弄不懂的是,为什么仲晔离每每要将她牵扯进去,几乎每件事她都无缘无故“被插了一脚”,引得自己如今处境尴尬。她想了很久,有些事想明白了,有些事却越想越不清楚,最后只得作罢。 ------------ 第七十章 背后的捉刀者 更新时间:2012-05-22 仲晔离在窗外立了良久,听到屋内苏思曼的呼吸声慢慢均匀了,确定她已入睡后,裹了裹身上玄色的袍子,轻轻一跃,上了屋顶。 只点了一支蜡烛的室内光线有些暗,夜已深,穿了一身纯白中衣斜倚在榻上的男子却还手里卷着本书,似乎在看,又似乎没在看,慵懒的姿势十分闲适。 留意到外头极细微的动静,男子低低道了声“进来”,仲晔离越窗而入。 “做得怎样了?”男子眼皮都不抬,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 “回殿下,那说口戏的戏子在下已打发了。”仲晔离低声回禀。 “嗯,做得不错。他说的那些话都是之前教的那些吧?” “说得一字不差,语气也足以以假乱真。若不是知晓内情,我都要信以为真了。” “呵呵,”男子得意地笑了笑,“不枉本王一番苦心。不过此事也算不得假,想来皇后同梁少钧便也是会如此这般谋划的,咱们不过先给她预演了一遍罢了。对了,你尽早告诉夏守义,叫他递折子出兵助楚国平叛内乱。另外,通知芒丈山还有其他几个起事的头领加紧攻势。呃,差点忘了,她听了之后都信了么?” “起初深信不疑,可看后来的情形,似乎起了疑心。” “那可不成,一定要她相信才行。” 静默了半晌,室内只有燃烛细微的劈啪声。 “殿下,非要如此么?” 斜倚在榻上的男子微微正了正身子,明灭的火光里笑得慵懒迷人,影影绰绰地不真实:“是啊,太子之位本王是一定要夺到手的,只是若要明着来,咱们暂时还斗不过皇后那个老女人。直接从梁少钧身上下功夫要容易得多,可又不能直接杀了他。只要断了他的药引子,他就活不长了。” “这个简单啊,直接将她弄出宫就好了,哪里用得着如此大费周章?”仲晔离有些不解。 “这你就不懂了吧,你难道就瞧不出来那蠢丫头喜欢上梁少钧了么?即便知道自己被娶过来只是充当梁少钧的药引子,她也心甘情愿了。咱们只有让她彻底断了对梁少钧的念头,到时候她才会义无反顾离开他,再也不肯回他身边,如此,梁少钧断了她那一味药引,必死无疑,想这才是本王要的结果。”男子叹了口气,“说起来,也是你办事不力,若是尚在楚国时便将她处子之身破了,哪里还需如今这般曲折。” 仲晔离原本握着的手松开了,低下了头:“是,这事确然是我做得不好,可,我是怎样一个人,我的心意,殿下难道一点都……”说到这里,声音渐渐低得沉到了地底下,“甚至,为了做成这件事,晔离亲自去办,那一次险些栽在她手里,闹得个终身残废……” “着实是委屈你了。”男子柔声道,抬头看着仲晔离,墨黑的眸子冷静幽沉,隐隐藏着阴戾,招了招手,“到我这里来。” 仲晔离闻言猛抬起头看着男子英俊柔和的面容,满脸难以置信,又有些受宠若惊,身子却不由自主小心翼翼挪过去,在距离男子四五寸远的地方停住了步子,驯服地缓缓蹲下身,抬起脸微微做仰视状瞧着懒懒散散倚在软榻上的男子。 “我真是瞧不厌这张脸啊。”男子似感叹一般低喃,修长白皙的手指隔着淡薄的一层空气描摹着那副面容的轮廓,面上神色涣然欣喜,颇为古怪,引得仲晔离心尖儿一阵发颤,“往后若是得空,便常到宫里来吧,我每次瞧着你,就好像瞧着了我自己,欢喜得紧。”男子白玉般的指尖轻轻碰触着仲晔离轮廓分明的面颊,凝神地注视着眼前的俊颜,目光里的阴鸷渐渐散去,温柔起来。 那泛着慵懒的极富磁性的声音听在耳里分外摄人心魄,仲晔离心下一恍惚,白净的面容已是绯红,眼睛亮如星辰。微微点头,低敛了眉眼,满心喜悦地答了一声“好”,乖顺地将头轻轻靠在男子膝上,满足地闭上了眼。 时光静好,烛火冉丽,这一刻,仲晔离觉得自己十分圆满了,再无他求。 “殿下,殿下……”仲晔离喃喃地念着,梦呓一般。 “怎么了?”男子语势淡然,不暖不凉地随口问道。 “我……我做错了一件事。”仲晔离有些心虚。 “怎么了?”男子微微蹙眉。 “我将公主带出了宫,还答应帮她将她皇兄救出来……” 男子眉峰一挑,顿时正起了身子,一双懒懒垂在塌沿的长腿落到了地上,仲晔离被一吓,惊慌地抬头,惶恐地看着乍然变色的男子。 “你好糊涂!将她送回去!”低哑的声音透着令人难以抗拒的威严。 “殿下……”仲晔离面色煞白,有些委屈,有些倔强,可一对上男子锐利的目光,立时又垂下了头。 静默了片刻,室内气氛有些紧张怪异。 “好了,既然已经做了,本王也不好再追究,这半夜三更地要送她回去也着实有些不便,你自己就看着办吧。只是,如此一来,楚文渊怕是必死无疑了。” “为何?”仲晔离面上又白了一成,声音不自觉有些发颤。 “你自己好好想想吧,你不是愚蠢之人,这还用本王点破么?每个人都要为自己所做的事付出代价,你为了帮她打乱了原定的计划,少不得要补救一番,这原也是情理中的事,你不会想不明白吧。”男子冷冷立起身,手里的书卷啪地被扔到了地上,卷起的书页嗤嗤自动翻了几页终于停了声息。 “争夺皇位之事,原也同她没有干系,我这几番设局坑害她,心头终究有些不忍。”仲晔离叹了口气。 “难得你还这样有良心,只是,你这良心怕是用错了地方。”男子低低地嗤笑了一声,似乎很不屑,“历朝历代争夺皇位,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谁一旦心慈手软,必败无疑。她是没什么错,只不过是运道不太好。要怪只能怪张氏那个奸后探听出了她身中嗜血蛊的毒,废了那许多周章,甚至不惜同突厥交兵,将她娶到梁国来。若是那时候便得手坏掉了张氏的如意算盘,何至于有今日这诸多的麻烦!” 仲晔离默然,紧攥着双手,半晌,道一声“我知道了”,越窗而出,身影飞快消失在黑夜中。 翌日,下朝后。 梁少钧快步走下台阶,心内有些焦急。一大早就有在储香阁当值的侍卫来报,昨夜皇后派人将太子妃接走了,至今未归。 他走得急,有人不近不远地跟在身后也没留意。 “太子殿下!” 听到有人招呼,梁少钧定住身形,停留下来等着,以音辨人,他已知是谁。 “夏将军。” 夏守义加紧步伐,跟上前来。 “太子殿下何事如此匆忙?”夏守义看他满面倦容,神色微有焦急,便出言相询。 “去嘉恒殿有些事。”梁少钧淡然,恢复了平日里的从容镇定,“夏将军这又是要去哪里?” “也是去嘉恒殿有些事要同皇后娘娘相商。”夏守义常年经受风吹日晒的紫黑脸膛似有隐忧。 “那你我正好同去。”梁少钧微笑道。 “正好。” 两人到了嘉恒殿,皇后正准备去御花园走走,合该来得巧,晚一步便遇不上了。 夏守义是个直人,加上心中装着事,行了君臣之礼后也不多啰嗦,请皇后屏退了左右,便抱拳道:“末将听闻近来楚国频频发生动乱,江山岌岌可危,我大梁此时若不趁机吞并楚国更待何时。今日早朝时末将已上书,请朝廷答允楚国太子的请求,发兵前往楚国。以助楚国平叛内乱为名,一举将楚国灭了。末将不才,愿亲自带兵,灭楚指日可待。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还望皇后娘娘把握时机!” “夏将军,难得你心怀社稷宏图。本宫倒是意外得很,你今日怎会上了这样一道折子,这可与你平素的主张大不相同啊。你不是一向反对用兵么,说是军士们经年累月在外作战,需要调整休养。怎的,突然通达了么?” 被皇后一挖苦,夏守义一张脸愈加红得发黑,只默默抱拳而立,并不作声。 “好了,本宫已经知晓了你的主张,下去吧。”皇后的好心情似乎并未受到影响,只对夏守义摆了摆手。 “末将告退。” 夏守义走后,皇后和蔼地瞧着梁少钧,弯腰亲自斟了杯茶递给梁少钧,含笑地温和问道:“钧儿还有什么事么?” “敢问母后将她藏到哪儿去了?”梁少钧冷冷发问,并不伸手接那茶盏。 “藏?”皇后声音蓦地提高了几分,语音中含了几分嘲讽,递着茶盏的手僵住,手腕一转,递到自己唇边喝了一大口,不禁冷笑起来,“混账东西,你就是这样同你母后说话的么?” 梁少钧不言,倨傲地站着,毫不畏惧地同皇后对视着,颀长单薄的身躯宛如一株笔挺的树。 “本宫便是要寻个常人找不着的地方将她关起来,给她些小小的惩罚。这后宫里鸡毛蒜皮的事,你这个太子便少操些心罢。”皇后拂袖,一杯茶已尽数喝干,茶盏砰然落在桌上。 梁少钧冷然道:“悉听尊便。” 皇后看着那道孑然离去的身影,抓着茶盏的手剧烈颤抖起来,“啪”地一声被摔得粉碎。 这一日傍晚,梁少钧一身轻装,低调离宫,去了将军府。 ------------ 第七十一章 糟糕的眼力 更新时间:2012-05-23 仲晔离显是将苏思曼带到了自己的住处,一早起来,伺候苏思曼洗脸的是个俊俏的少年,苏思曼颇不习惯。 她虽爱发花痴,对正太们却是一向敬而远之的,所以洗漱时浑身都不自在。 一直到吃早饭时都没看到仲晔离,苏思曼心中颇有些疑惑,一问近旁伺候的少年才知他清晨就出去了,还未回来。苏思曼只得一个人用饭,十分无趣。 吃完饭在院子里溜了一转儿,院子不算很大,但是布置很精致。后院里还有一副秋千架子,两个少年正荡秋千戏耍,很得情趣。瞧见陌生女子似乎大吃一惊,立在地上的少年立时停了手,很拘谨地站着,秋千上的少年也如受惊的小兔子一般急忙忙地稳住身子,下地来同另外那少年站在一起,紧紧垂着头,两人害羞的模样倒是很讨人喜。 要不是苏思曼晓得这是仲晔离的老窝,一准会误以为这是哪位小姐的雅苑。苏思曼发现仲晔离这小子豢养的这几个唇红齿白的小宠当真是好看得紧,年纪也都差不多,都是十五六岁的养子,模样都十分的俊俏,她瞧着这院子里一个女人也没有,全是一帮子男人,呃,全是一帮子少年,不由暗暗揣测仲晔离这厮莫不真是喜好龙阳,不好美少女,偏好美少男,果然是恶趣味。 苏思曼心里头记挂着要紧的事,便想出去,看看她皇兄是不是真被幽禁了。 先前在院子里东走西逛也没人拦她,哪知还没走到院门就被人拦住。 “怎么?”苏思曼停住步子,惊诧地扬起眉毛问道。 “主子有令,小姐不得踏出院门。”拦她的少年朗声道,正是昨夜来开门的那个。 “为什么?!”苏思曼有些怒了,若是出了宫还是照样被软禁着,那她还出宫干毛线啊! “小的也不知,主子并未细说。”少年昂然看着苏思曼,面上不像旁的那些少年害羞怯懦,气质也甚为出众。“还请小姐回屋歇息。” 苏思曼碰了这颗软钉子,本欲寻个空子溜出去,但见他唤来另一名少年,低语了几句,就见少年飞快跑进屋内,很快又出来了。苏思曼这才发现那少年手里拿的是一把大锁,惨了,竟然要将这一屋子的人都锁在里头么? 果不出所料,拦她的少年接过锁头,上前将那原本就闭合着的门给锁上了。苏思曼十分丧气,呆呆瞧着那仍旧晃晃悠悠的锁头,暗暗思量,他们人多,自己硬闯怕是不行,只得另想办法。 那少年锁好门,便回了院子里,苏思曼立了一会,百般无趣,也回了屋。可是记挂着她皇兄的安危,她心里火急火燎的,根本坐不住。思来想去总觉得不放心,还是想出去。总不能坐在屋子里死等,自己要主动出击,先跟那些少年拉拉关系去,混熟了没准他们网开一面放她出去也说不定。 但凡有求于人时,对不同的对象,得采取不同的策略方可达到自己的目的,不能千篇一律对待,苏思曼是知晓这一点的。有时候越是有求于人,越不能表现得太过急躁,反而会引起人警惕。 行动之前苏思曼也作了一番分析,大致确定了自己入手的侧重点,将目标锁定在了后院荡秋千的两个少年身上。这两个少年十分怕生,怕是被仲晔离强抢来的,那么身世可能会比较让人唏嘘。要先同他们交流交流沟通沟通,找准他们的弱点,然后以情动人。若真如她预料的那样,两个少年是被仲晔离抢来的,她更要添油加醋煽动他们跟她一同逃出去,嘿嘿。 心动不如行动,苏思曼立时打起十二分精神,又转到后院去。那两个荡秋千的少年还在那里,苏思曼心下不由一喜,掸了掸衣服上看不见的灰尘,悠哉游哉踱过去。之所以选定从这两个少年身上入手,是因为之前他们对她就挺恭顺,而且看起来害羞胆小,应该比较好接近,也易于把握主动权。好歹她也是在现代混了一二十年的,还在演讲比赛中拿过奖,煽动说服区区两个少年应该问题不大。 苏思曼顺了顺气,走过去,感觉自己有些心怀鬼胎的惭愧,真是的,她这又不是要坑蒙拐骗偷,心虚个什么劲。 两个少年玩得正开心,并没瞧见她,大约也没想到她会这么快又转回来。 “咳咳……”苏思曼掩着嘴干咳了一声儿,两个少年听得声响赶紧停了下来,又规规矩矩立在一旁,十分拘谨。 经过一番一问一答采访式的对话,苏思曼只能对自己的观察能力、判断能力和推测能力感到十分无语,并为自己丰富而离谱的想象力感到沮丧。 原来两个少年并非是仲晔离强抢来的,倒是仲晔离将他们从贼窝里解救了出来。 两个少年之前原是在君子阁做小倌,备受凌辱欺压,上个月才被仲晔离赎了身,安置在这院子里。苏思曼从他二人口中得知,原来这里这些美少年个个都身世可怜,要么父母双亡,要么是罪臣家属,还有的则是被父母抛弃的私生子。这里年纪最大的一个,也就是之前拦住苏思曼的少年,名叫景泽,是在街上要饭时被仲晔离捡回来的。仲晔离不在的时候,这些少年的生活都是他在照顾安排着,在这院里的地位颇高,很有威信,大家都视他为兄长,分量仅次于仲晔离。仲晔离不在之时,他们全都听他的。 所以苏思曼想要煽动两个少年“造反”的计划就此破产了,才刚刚酝酿出来,立马被扼杀在摇篮里。 苏思曼摇头晃脑地唉声叹气沮丧地回了屋,只觉得自己太悲催了。在现代时就是个屌丝女,穿越到古代还是个屌丝女,伤不起。 果然还是在现代时锻炼得太少,没人给她来练眼力,到了古代净吃闷亏。自己这双贼亮贼亮囧囧有神的眼睛眼力一直十二分地糟糕,上回错把冯绾绾当成了个良善姑娘,这回又误将仲晔离看成了个欺男霸男的恶棍,真心是个悲剧。 看来还是得从景泽这孩子身上下手,不过从刚刚那两个少年的描述来看,景泽对仲晔离是十二分的忠心,要说动他放她出去,恐怕是不行的,那只能硬来了。当然不是当面抢钥匙什么的,她苏思曼可不能做这样没水准的事,一准钥匙还没抢到手自己先被一帮子少年摁地上,将一张好不容易缩水的包子脸揍成大饼脸。 苏思曼在房内冥思苦想,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什么对策。用过午饭后苏思曼佯装睡觉,听得外头动静都停了,这才趁人不注意,又轻手轻脚偷偷溜达到院里,想看看有没有什么好开溜的地方。仔细转了一圈,发现这院子的墙好高,除非会轻功,根本爬不出去,翻-墙逃跑根本不现实。苏思曼不死心,继续勘察地形。最后在柴棚,拨开枝枝丫丫的干柴禾,发现了一个小小的狗洞。 难道,本公主本太子妃竟然沦落到要爬狗洞逃出去?苏思曼囧着一张脸瞪着狗洞另一头露出来的不怎么精神的枯黄杂草,内心里十分蛋疼。 呃……偏偏那狗洞还那么娇小,哪里容得下她圆嘟嘟的身板儿? 苏思曼大伤脑筋地瞧着这个仅能容下小半个她的狗洞,眼里初见狗洞时的那抹喜色已了无痕迹。 蹲下身仔细察看,苏思曼发现狗洞周围的灰色土墙并不是很结实,应该不难挖开,这个发现倒是令她欣喜不已。当下苏思曼就用手试了试,刚刨了三五下,她那双养尊处优的胖胖的小白手立时乌漆麻黑,右手中指指甲也断了,苏思曼果断放弃。琢磨着,还是得倒腾个工具,不然,用手挖不晓得要挖到猴年马月去了。 打定了主意,苏思曼将柴禾又笼到一起,将狗洞遮住。做贼似的猫着腰离开了柴棚,又去厨房桶里舀水洗净了手。在厨房时,她一眼瞄见了案板上那把切菜刀,暗想,要是没找着锄头,就只能凑合着用菜刀去挖墙脚了,好囧…… 这回心里已经有了底,苏思曼潜回屋内安安心心睡大觉,准备白天养足精神,晚上继续挖墙脚逃跑的伟大事业。 因昨晚上睡得不好,这一觉睡得格外踏实,直到景泽敲响她的房门唤她起来吃饭才醒。 苏思曼暗暗动员自己要为晚上的行动养精蓄锐,补充营养,蓄积能量,所以敞开肚皮吃了好大几碗米饭,惊得那一桌的美少年一个个目瞪口呆。吃完那几大碗饭,苏思曼肚皮都快撑开了,后悔不已,只得像个孕妇一般挺着圆滚滚的肚皮四处走动走动消化消化。这走动可不是白走动的,苏思曼那双眼睛一直在瞅着院里有没有放什么比菜刀好使的家伙。她之前看到后院里有栽花,应该是有花锄之类的东西,得放亮了眼睛好好找找。 终于到了晚上,乌漆麻黑的天色很适合干偷鸡摸狗的勾当,自然也很合适挖墙脚,呃,应该是挖狗洞。苏思曼操了家伙猫着腰向柴棚摸过去,扒拉开那堆可爱的小柴禾摸索着探向那“自由之门”,心情万分激动。 她撅着屁股挖了好半天,终于挖出了一个大约四五十厘米宽的洞,估摸着应该能顺利钻出去了才罢手。 苏思曼扔了手里的家伙,将揣在怀里的包成一包的几个银勺儿金盆儿紧了紧,又紧了紧腰带,生怕一会钻洞的时候东西掉出来。这年头,没钱到哪里去都是不行的!苏思曼可是深谙此理。 刚将脑袋和脖子钻过去,到肩膀时却有点卡,苏思曼咬咬牙,吸着气尽力使自己缩成一团,勉勉强强将一条胖胖的胳膊也伸了出来。虽然夜色有些黑,可苏思曼隐隐瞧见了,狗洞外面并没什么建筑物,好像是块空地。她心里自然是喜不自胜,越是心急,偏偏越是被卡着,胸前又揣了那么一大包东西,根本动不了啊。苏思曼这时是进退两难,心里这个悔啊,欲哭无泪。 就在她悔青肠子的时候,突然瞧见眼前多了一双脚,苏思曼一抬头,真恨不能立刻从狗洞里钻回去。 ------------ 第七十二章 囧贼无敌 更新时间:2012-05-24 仲晔离蹲下身,笑眯眯地瞧着她,一脸的饶有兴致。 苏思曼正不上不下地卡得热乎,进不得,退不成,窘迫难当,真恨自己不能马上变成条蚯蚓缩回去。 “公主殿下,这黑灯瞎火的,你搁在我家这狗洞里是意欲何为?”仲晔离开口了,甚是怡然自得。 苏思曼趴在地上装死,不吭气,不吱声。脸埋在已经伸出来了的那条胳膊上,低得死紧,原本白净的脸不知道是因为卡得憋不过气还是怎的,早红成了大醉虾状。 仲晔离瞧着她装死,益发地来了兴致,在一旁嘿笑着。 实在是卡得难受,苏思曼长长哀叹了口气,囧着面皮抬起了头:“仲晔离,你忍心见死不救么你?” “我还以为你憋晕死过去了,正想救你呢。”仲晔离嘴里说着话,却丝毫没动作的意思。 苏思曼被胸口那包鼓鼓囊囊的宝贝死死挤压着,差点没气得背过气去。 囧,看样子指望仲晔离帮忙是指望不上了,还是得自食其力。想想也是,她挖了他家的墙脚,他不找她算账就已经是大发慈悲了,怎么还能巴望着他帮她一把呢?又不是不晓得他是个落井下石的货色。 经过一番艰苦奋斗,苏思曼另一条肉肉的胳膊也勉为其难从狭窄的空间里挤了出来。苏思曼暗喜,继续奋斗,本来肩膀都已经出来了,全身而出应该没什么问题,可叹怀里揣的那包东西太占地方,她背已经擦着狗洞顶部快擦出皮了,胸口挤得难受得要窒息,硬是分毫也动不了地方。苏思曼吃奶的劲都使出来了,死活就是前进不得半分,胸口还压得要死。一张脸憋成了绛紫色,胸腔被死死压迫着,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就在苏思曼觉得自己快要不行了的时候,突然耳朵里传来轰的一声响,压迫感瞬间释放,身子也被猛地提了出来。还好仲晔离提她提得快,不然猛然坍塌的土墙砸不死苏思曼,也能叫她断条腿。 边喘着气边伸手拍胸口,苏思曼一个没留神,拍在怀里那包金银宝贝上,直拍得乒乒乓乓作响,引得还抓着她一条胳膊的仲晔离挑着眉满腹狐疑地瞅着她鼓鼓囊囊的胸口。 注意到仲晔离纯洁的带着疑惑的目光,苏思曼顺着他目光也低头一瞧,原本已经涨成绛紫的脸不禁红了又白,白了又红,一瞬间变出了好几种颜色来。囧,果然不该拿金盆钵儿的,太占地方,还不好藏,自己这会子的形容简直令人捧腹,一边胸脯保持着放大号旺仔馒头状,另一边胸脯却鼓鼓囊囊胀得不像样,着实不好看。唔,下回一定要吸取教训,不能再这样粗心了。苏思曼泄气地将怀里的东西掏出来砰的扔到地上,无奈地向仲晔离摊了摊手。 “就这几样,其他的我可一样也没动!”苏思曼举起右手发誓一般,两眼囧囧有神十分无辜地瞧着仲晔离(某作者:人家都还没盘问你,你这是不打自招啊苏思曼,好样儿的,那啥啥啥的都应该向你学习,为警察叔叔分忧啊)。 仲晔离仍是满腹狐疑,蹲身将那包东西打开,嘡啷啷——十分清脆地,两把银调羹,三双银筷子还有两个沓着的金盆儿散在眼前,仲晔离瞧着这几样乱七八糟的东西忍不住又哈哈哈地笑了起来。 苏思曼被他笑得十分地不好意思,搔了搔脑袋,又恼又恨,骂道:“笑你个头!要不是因为你,老娘会沦落到这一步么?!” 仲晔离不理她,兀自掩着嘴笑了好一会,笑够了才道:“我是笑你不识宝,我房里那几件金银器物哪一件不比你拿的这些东西值钱啊,净拿这些个破铜烂铁,忒没眼光了。” 苏思曼脸皮抖了抖,囧,连仲晔离都瞧出她眼力不佳了,唉,真没面子。 长吁短叹了一小会,苏思曼十分怨念地苦着脸:“你将我带出宫,为什么又不准我出去,明明知道我担心皇兄的安危,还想将我困在这里,真过分……” “我答应了要帮你救你皇兄,自然是不会食言的。我便是刚刚才从楚国驿馆回来,所以你先别着急。至于不让你出去,那是因为宫里的人知晓你出了宫,肯定会派人搜寻,我是怕你出去被人认出来,刚出来就又被抓回去。”仲晔离站起身满脸正色,不像是开玩笑。 “真是这样?”苏思曼疑疑惑惑地瞧着他,被他骗了那么多次,确实不敢掉以轻心。 “对天发誓没骗你。”仲晔离伸出两根指头对着头顶乌漆麻黑的天,瘪了瘪嘴,有些无奈。 “那我皇兄情形如何?” “他还好,只是里头把守得挺严,我近不得他的身。” “啊——”苏思曼有些丧气地张了张嘴,耷拉下了嘴角,眼睛也有些黯淡。 看她蔫得霜打的茄子一般,仲晔离心下大为不忍,几次张嘴,想告诉她上回听到的内容并不全是真的,话到嘴边最后还是又咽了回去。 “你别太担心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如今楚国内乱未平,你皇兄若是这时候回国定然十分危险,在梁国反倒还安全些。”仲晔离安慰道。 苏思曼低头不语,前天晚上听到的那番对话到底是真是假她心里并不确定,因她也没真瞧见梁少钧和皇后两人,她虽疑心有诈,可说话那语气和声音,确实非常非常像。她一面想要相信仲晔离,一面却又对他有些提防,矛盾得很,她感觉她自己此时就像是那帮子被喊狼来了的那孩子耍了好几回的群众中的一员,彷徨得很。不亲眼瞧见她皇兄康健地活着,就不踏实。 思量了好一会,苏思曼突然想到了一个点子,精深顿时一振,拉了拉仲晔离衣袖:“你不是会易容术么?你将我也易容一番,这样我就可以出去了吧?” “我就知道你肯定会提这个。”仲晔离微微汗颜,“我也是如此打算的。此去楚国驿馆正是去摸摸底细,看看他们之间交接方式以及编排情况,到时候寻个机会将侍卫弄走,再易容成他们的模样也不容易出岔子。” “原来你早想好了啊!”苏思曼顿时满脸喜色。 仲晔离掩唇干咳了一声,脸上微微有些发烫,“现下放心了吧,明日我再去探探,晚间再带你去见见你皇兄。时候不早了,先回屋休息,看看像什么样子。”说着,仲晔离伸手拍了拍苏思曼身上沾了土脏兮兮的衣服。 苏思曼点了点头,弯腰将地上那包银勺儿金盆儿重又包好捡起来,看到她这个动作,仲晔离不由展颜,眼带笑意。 第二日苏思曼起来时,发现院子里一个人没有,四下一找寻,才发现一众美少年统统跑到柴棚这边来了。一个个神色各异,都瞧着莫名其妙坍塌了的土墙,面上十分疑惑。 “都别看了,帮忙来清理一下。”景泽率先从惊诧中醒过神,摆了摆手吩咐道。 几个少年也都围拢过来帮忙,拿的拿铲子,拿的拿铁锹。苏思曼脸上烧得慌,趁他们没瞧见她,赶紧灰溜溜回了房,跟做了贼似的,果然心慌得很啊。 直到用饭时仲晔离才懒懒散散起来了,走进饭厅时还很不注意形象地伸了个大懒腰,身上只穿着中衣,将他那倒三角的完美身材呈现出来,看得苏思曼直咋舌,一众围坐在桌前的少年似乎早已见怪不怪,面上神色十分恭敬崇拜。 注意到苏思曼惊奇的目光,仲晔离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地对她嘿嘿一笑,然后潇洒地挥了挥手:“不用等我,你们先吃,我去换件衣服。” 不多时再出来时,衣衫整整齐齐,精神面貌看起来也不错。 席间一个少年问道:“公子,柴棚那墙坏掉了,你知道了么?” 坐在旁边的景泽忙对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这种小事就不要告诉公子,令他烦心。 “噢,昨晚我回来时瞧见一只大老鼠正在那儿打洞呢,可能是准备下崽儿作窝用,那墙竟然塌了么?”仲晔离将头从碗面上抬起来,十分严肃认真。 “老鼠?” “竟然是大老鼠作怪!” “咱们这院子竟然有那么大的老鼠么?景泽,你可得想法子治治啊!” …… 少年们七嘴八舌地讨论着,饭桌上气氛十分热烈。 苏思曼在桌子底下死劲踩了仲晔离一脚,面上十分淡定地咕滋咕滋继续喝她的汤。仲晔离痛得龇牙咧嘴,赶紧嘿嘿嘿掩饰地笑。 用罢饭仲晔离就出去了,苏思曼知道他要去做什么,所以也没拦他。 仲晔离下午时才回来,不晓得从哪里弄了两身侍卫的制服。用罢晚饭,他先吩咐苏思曼将侍卫制服穿在里边,等她换好了出来时,仲晔离已经易容成了一个脸膛紫黑唇上布满黑髭的壮实侍卫。不多时苏思曼也易容完毕,走到镜子前一照,苏思曼差点没笑出来,仲晔离将她整得太坑爹了! 俩眼睛又成了最初穿越过来时的绝小眯眯眼,塌鼻子,嘴唇厚得像猪大肠,尤其嘴唇上那几根儿颤巍巍的胡子茬儿,跟斗蛐蛐似的一抖一抖的,别提多滑稽。仲晔离这是报复她踩他一脚么,恶趣味的小子!严重鄙视!这还不算,加上身上之前被缠了好多布条-子,身上那身侍卫制服紧紧巴巴贴着,整个人看起来是又矮又敦实,要不是穿了一身军装,那就是活脱脱一个屠夫。 仲晔离将她浑身上下仔细打量了一打量,十分满意自己的作品。瞧着镜子里的苏思曼自言自语道:“唔,这身形儿跟我第一次见到时差不多了……” 苏思曼在镜子里狠狠剜了他一眼,黑不溜秋的一张脸却忍不住红了,因为某人又没出息地想到了那时候两人“坦诚相见”的情形了,羞…… “对了,你记住,到了之后要是听到人家喊章朗,你就应一声,知道了么?”仲晔离满脸郑重。 你妹!有这么坑爹的吗?苏思曼一听立时火冒三丈!老娘今天真是亏大发了,不单单当了一回老鼠,还得当蟑螂?你妹啊!(无限循环中……) 虽然无限怨念,为了她皇兄,苏思曼还是不得不以大局为重,委屈自己当一回蟑螂了。 ------------ 第七十三章 血溅当场 更新时间:2012-05-25 收拾停当,两人乘着阴森寂寥的深秋冷风,趁着黄昏的暗光走出了院门。 苏思曼有些别扭地伸手掸了掸身上臃肿的衣物,默默叹气。因考虑到直接穿侍卫服出去太招摇,容易招人耳目,所以两个人都在外面罩着白色的粗布袍子,临出门前苏思曼特意照了照镜子,发现今天这造型的确太坑爹,撇开梳成冲天牛角的发髻,这身穿着怎么看怎么富有现代时那精神病院特色,看着实在别扭得紧。 跟着仲晔离从小巷里东窜西钻,不多时就到了聚贤街,也叫做驿馆街,是外国驿馆比较集中的一条街道。楚国驿馆在街道前部左侧的巷子里,要寻到并不难。 两人躲在巷子里将外袍解了,露出里面的侍卫制服。 苏思曼捅了捅仲晔离胳膊:“你先出去将那两个侍卫弄走吧。”不然怎么好冒充人家?一会出现四个两对一模一样的人,那不乱套了? “不急,不急。”仲晔离不经意地拍了拍她手,脑袋探出墙警觉地张望着。 怎么可能不急!苏思曼是又紧张又焦急,嗓子眼里好像蚂蚁在爬似的,楚国驿馆就近在咫尺了,她焉有不急的道理? 扯了扯他衣服,正欲说话,仲晔离似有预见,回头嘘了一声,食指放在唇上,面上一副全神贯注的神色,眼睛余光留意着前方的响动。 停了大约半分钟,听到杂乱不齐的踢踏声,脚步沉重迟缓。苏思曼心念一动,难不成是侍卫换班? 没等她多想,仲晔离扯了她一把,将她拉出来,两人一溜小跑跟上队伍。 领头的黑红脸皮的汉子注意到插进来的两人,停了停步子,问道:“你们两个怎么现在才来?” “回长官,中午吃坏了东西,刚刚上了趟茅厕。”仲晔离咧嘴一笑,一口黄里透金金里透黑的牙露在外面,粗嘎的嗓音如破锣敲出来的。 其他一干侍卫听罢都哈哈哈地哄笑起来,苏思曼看着仲晔离那一副跟自己一样坑爹的面容以及那一口金灿灿的牙,也忍俊不禁跟着笑起来,不过却不敢太大声,怕露陷,因为现在声音依然是个女声。仲晔离的易容术还真是不错的啊,连牙都动了手脚,这就是传说中“武装到牙齿”的现实境界吧? 还好那头儿也没再多盘问,领着一干人就进了楚国驿馆。 里头当值的侍卫瞧见接替的人来了,一个个都满脸喜色仿佛三伏天里沾了甘霖似的。官衔儿高点的头领跟领着苏思曼这一干人来的头儿寒暄了一番,带着自己的人走了。 苏思曼正跟着仲晔离,准备打马虎眼去寻她皇兄,就听有人扯着嗓子在喊“章朗——” “哎!在!”苏思曼压着嗓门答了一声。瞬间碉堡了,她易容成的这货还真叫蟑螂啊……当爹娘的咋起名儿的…… “你就站这儿,别东张西望的,知道了不?”头儿用枪指了指不远处的一扇门,又狐疑地看了看苏思曼,“章朗,你今天怎么怪怪的,嗓子也怪怪的,像个娘们。” “咳咳……咳咳……”苏思曼死劲咳了两嗓子清了清音,嗓子压得死低,说话简直要破音了,“中午被鱼刺卡在嗓子眼里,现在还没弄出来,难受……” “章朗啊章朗,叫你再偷吃!当心下回被噎死!哈哈哈哈!”头儿开怀大笑。 笑声未落,就见一个侍卫匆匆跑进来汇报:“太子殿下来了!” 头儿似乎有些吃惊,收敛了笑容,拔腿虎虎生风地走向前门。 苏思曼也大吃一惊,梁少钧竟然来了么?真的假的啊,竟然这么巧? 不多时,就听到一阵参差的脚步声涌过来,苏思曼的一颗心不晓得怎么的,跳得扑通扑通的,脸上也一阵冷一阵热,眼眶有些发热。内心里似乎在盼望着见到梁少钧,似乎又有些怨怪他,到底是什么感觉,连她自己也说不清。好几日没见着他了,也不晓得他过得好还是不好…… 正胡思乱想着,脚步声已经从前院漫到了后院。一个小厮喜滋滋地从侧院跑出来,一阵风似的从苏思曼身旁刮过,到了门前轻轻敲了敲门:“殿下,梁国的太子来了!” “快去替我迎一迎!”里头传来一个暗哑的,有些虚弱的声音,带着咋咋喜悦。 苏思曼听着一声儿,胃里不由泛酸水,这些日子未曾见得,她皇兄大约是生病了。 那小厮领命,嗖地如飞箭一般跑了出来,又是一阵凉风从苏思曼身边刮过。 未几,梁少钧出现在视线里,他身后除了一个蠡垣就只有那个来迎他的小厮蠡垣手里还拎着一壶酒。 梁少钧穿了一身淡紫色的袍子,腰间横一条巴掌宽的宝蓝色绣压边金色焰纹的腰带,挺拔俊雅,几日不见,气质似乎愈发地淡然清泊了。面上平静无波,一如往常。苏思曼站在那里仿佛石化了一般,眼眶热热的,没见着他的这些日子里,他的这副形貌在她梦里出现过多少回了,真真瞧见他的时候,没想到还是叫她控制不住地激动了一番。一时间胸中涌上来千言万语,她真的真的有很多话想要同他说,太多了,以至于简直都不晓得要从何说起。 注意到守在门口的那个黑粗的侍卫神色颇不对劲,梁少钧微微蹙眉,默然瞧了她一眼,眼里似乎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苏思曼心里一缩,脸皮不自觉地抖了一抖,眼眶又是一热。随即想到如今自己易容成这副模样,梁少钧怕是本领再大也认她不出来。 梁少钧从蠡垣手里拿过酒壶,吩咐道:“你且去休息吧,这几日也忙坏了,不用等我。” 蠡垣面上一阵苍白,并不作声,默默退了出去。 “去弄几个菜来,我要同文渊兄小酌几杯。”梁少钧又转头吩咐小厮。 “太子殿下,这怕是不好吧,主子身子还未大好……”小厮有些为难。 “不碍事,我身子没事,你不要啰嗦,快些下去准备。”伴着门嘎吱地一声响,楚文渊衣着整齐地出现在门口,面上笑意款款,甚是欣喜。 苏思曼不由转头看过去,只见她皇兄一张脸十分苍白,嘴唇也微微有些发白,唯有一双眼睛还算神采飞扬,看得她心里酸楚难当,鼻子发涩。国难当头之时,一对兄妹都是这样倒霉,倒运缠身。 楚文渊悦然地瞧着梁少钧,殷勤迎上前来,并没注意那个杵在门前的侍卫。这些日子楚国发生动乱的事楚文渊也已知晓,听说贼匪已经混入了大梁城意欲行刺他这个太子,他又怒又急,一时急火攻心,病倒在床,梁国皇帝以保护他为由加派了许多人手日夜看守,他对这些戎装侍卫已经见怪不怪了。 “文渊兄怎么出来了,我们快些进去吧,外头风大。”梁少钧上前挽住楚文渊胳膊,两人说着话进了屋。 “多谢你来看我,这些日蒙你照拂,我心中很是感激。要不是你差了御医来医我的病,今日怕还不能起身。” “文渊兄说哪里的话,不要这样客套,我也只是略尽绵薄之力罢了。”梁少钧温和地道。 “唉……”楚文渊长长叹了口气,“没想到我才离开不久,国家就发生那么多变故,真是多事之秋,令人焦虑。真没想到我皇叔竟是如此狼子野心之辈,不单单要杀我,还要谋夺江山。这些年战乱频起,灾祸连连,百姓已是不堪其苦,如今好不容易天下太平,又跟贵国结成姻亲之盟,眼看着老百姓就能过上安定的日子了,他却公然想篡位自立,不杀此逆贼,难平民愤!”话到此处,楚文渊有些激愤,顿了顿,平息了一下心火,才继续道,“向贵国借兵之事,皇上那边可有消息?” “嗯,今日来就是要告诉文渊兄,父皇答应出兵助你剿灭逆党。”梁少钧的声音低沉如水,听不出任何感情。 “真的吗?!”楚文渊大喜,“到时候何人带兵?” “我。” “啊?我还以为会是夏将军带兵呢。”楚文渊似乎有些吃惊,当初向梁国借兵之事,他还委托过夏守义,“你可是太子,金枝玉叶,若是出了什么不测可如何是好?”楚文渊这话完全是出于好意,只是蒙在鼓里的他并不晓得听在别人耳里,他这话别有一番意味。 外头的苏思曼听得清清楚楚,心,开始往下沉。她皇兄竟然真的向梁国求助平叛!她终于相信了那夜偷听到的对话,不再有任何怀疑。皇后要杀夏守义,也要除她皇兄! 完了,这简直是将脖子往刀口上送,从前梁少钧若还有半分疑惑,如今恐怕也对楚文渊夏守义勾结图谋不轨之事深信不疑了。苏思曼担心的事就在她面前发生了,而她,没有半分能力去阻止。也许还有补救的办法,那就是——今晚就将她皇兄劫走! 里头的谈话还在继续,楚文渊兴致非常高,不时传来两人碰杯之声。 在他们推杯换盏之时,苏思曼却心如针扎,惶恐难安。本想找仲晔离商量商量,却没瞧见他,她心里更是焦急。 夜幕降临,暗沉沉的天上没有星辰,也没有月亮,走廊里那盏灯散发着微弱的黄光。苏思曼脚站得板心有些发麻,只盼着梁少钧马上走,她就好去劫人。时光那样难捱,每一刻都像一个世纪那样漫长。 不知道什么时候蠡垣又回来了,上前敲了敲门,“殿下,该回宫了。” 梁少钧又同楚文渊寒暄了几句,终于出来了。 他们前脚刚走,仲晔离就出现在她面前,两人飞快奔进房内。进了房里苏思曼却傻眼了,她看见楚文渊歪倒在地上抽搐不止,黑色的血不停地从嘴边流出来。 “救我……救……” 伸向她的手重重垂了下去,眼白一翻,身上不再有一丝抽搐。 一瞬间,她被吓傻了。 还是仲晔离反应快,快步走过去蹲身探楚文渊的呼吸,很快又站了起来。 “死了。”他叹了口气。 可她不信!就在刚才她哥哥明明还好好的!怎么可能就死了?不可能!眼泪扑簌簌掉下来,苏思曼跑上前吃力地将地上的人抱起来。 “醒醒啊,皇兄,醒醒啊!不要吓我啊……皇兄,醒醒……”她嘴里叨叨地喊着,不住地摇他,拍着他的脸,可他没有任何反应,她的眼泪决堤一般涌了出来,犹如爆发的山洪。 “来人啊,抓刺客!抓刺客——”伴着一声金属落地的声音,小厮破音地尖叫起来。 “快走!”仲晔离一把将她拉起来。 “带他一起!”她抽噎地看着仲晔离,伤心欲绝。 “来不及了!” 从门口涌进来许多戎装侍卫,顿时将出路堵住了。 她本以为这一回怕就是这么死了,跟她皇兄死在一处,仲晔离却拼死救了她。而她,却也未能带走她皇兄的尸首。就这样,这世上待她最好的一个人,在她面前死掉了,而她,无能为力。 是梁少钧杀了他! 昏过去之前,她脑海里闪过这个念头。 ------------ 第七十四章 心字成灰 更新时间:2012-05-26 ――这辈子,我是爱错了一个人。 醒过来的苏思曼神智依然像是在半梦半醒之间,迷糊,且不真实。 她不愿意相信她看到的那一幕血腥,可是醒来时身上那股浓烈的血腥味提醒着她,令她不得不相信。 一向来只以为梁少钧为人清冷淡漠,却没想到做起事来如此的心狠手辣。不是说行军途中才动手的么,竟然这么快就急不可耐,他怀着那样恶毒的目的而来,得到她皇兄那样热忱的欢迎,当他给他斟酒的时候,心中可有一丝惭愧?他怎么下得了手? 一个是她最亲的哥哥,一个是她最爱的男人,她多希望他们一直友好和睦下去。可是,因为国家利益冲突,她最爱的男人亲手杀了她哥哥,这要叫她如何自处? 梁少钧怎么下得了手…… 苏思曼这几日失魂落魄一般,精神大受刺激,一连几日不曾开口,如同大病了一场。 每次睁开眼,就仿佛看见楚文渊浑身是血地躺在地上,一只苍白无力地手伸向她,绝望地呢喃:救我……救我……她日夜梦魇缠身,梦见的都是这个场景。她在睡梦里哭醒了好多回,每每醒来时都是泪染枕巾,浑身发抖。 仲晔离怕她想不开,一直守在屋里照顾着她,寸步不离。 浑浑噩噩了好几日,苏思曼终于勉强平静下来。 外头淅淅沥沥地下着雨,最近这天气愈发地冷清了,空气里都透着丝丝冷意,常有凄风透过窗户缝钻进屋里,连同这间房里也浸透着凄寒。 苏思曼斜倚在床上,面色凄凉。仲晔离已经吩咐景泽端了炭火盆放在屋内,她仍是觉得冷,冷到了骨子里。 仲晔离亲自端着盘子进来,在床前的绣墩上坐了,将小小的盛了热腾腾的鸡汤的碗递到她面前,“趁热喝些汤吧,你已经好几日没好好吃过东西了。” 她没接,目光有些呆滞,苍白的嘴唇动了动,喃喃道:“皇后明明是叫他行军途中才动手,我还以为我们赶得及,他怎么可以这样,这样迫不及待地要杀我皇兄……” “或许,他是逼不得已,他也是有苦衷的;或许,事实真相并不是你看到的那样……”仲晔离叹了口气,放下了手里的瓷碗。 “他有苦衷,是,他是有苦衷,可他有苦衷就能滥杀无辜吗?我跟我皇兄根本就没勾结什么雍凉人突厥人,他们就这样对我们,他就这样对我……”她突然紧紧抓住仲晔离的手,哀戚戚地看着他,眼泪似乎已经干涸了,再多的悲伤也流不出泪了,一双手神经质地哆嗦,“你知不知道,我好恨你啊……好恨……你对我这样狠……残忍得要叫我亲眼看到……” 仲晔离知道她神智又恍惚了,这几日她常常神思恍惚,经常错把他当成梁少钧。每每看到她伤心绝望的样子,他也觉得好难受,心里好像突然被什么击中了,弥漫着满满的悲伤。她这个年纪本来应该是人生里最美好的年华,若是生在寻常百姓家,应当是相夫教子享受着生活的恬淡幸福,可是命运捉弄,将她卷入了黑暗而无休止的皇权斗争。她原本是个无辜的人,而他自己,也是将这个无辜的女子推向深渊的罪恶推手之一,在这场阴谋里,他充当了一个不怎么光彩的角色。他因为深知这一点,良心一直被谴责。 爱上了一个不该爱上的人,注定是要受惩罚的。 苏思曼是,他也是。 难怪王爷总说他是做不了坏人的,做不成大事业,因为他坏得不够彻底。一个人若是还存着良心,在某些事情上,那是注定要吃亏的。 他从前一直不晓得自己有这样的弱点,还一直以为自己足够冷血,足够阴狠,如今才发现,跟旁人一比,原来自己是天性纯良,温和又温柔。 仲晔离原本是个口生莲花妙语连珠的人,如今却也想不出该说什么话来安慰苏思曼。只紧紧回握着她的手,掌心的温暖毫不吝啬地传递给她。 “你忘了他吧。”良久,他低低地说了这一句,话刚出口,自己便仿佛被吓了一大跳。 苏思曼这时候神智已经恢复,哀伤渐去,面上单薄如纸地镇定,抬头看着仲晔离,耷拉的嘴角动了动,说出了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我皇兄下葬了么?” “呃……没有,明日军队开拔,他的灵柩也会一同被送回楚国。”仲晔离低声道,面上也有些苍白。 “有多少人马?” “四十万大军。” 短短几天内就调集了四十万大军,怎么可能,一准是早有预谋。 内乱或许还不能马上令楚国灭亡,可梁国的军队一出,这一回,故国生灵涂炭之劫怕是在所难免。国破家亡,她在梁国还待得下去么? 苏思曼默默地低下了头,将床头矮几上那碗已经有些凉了的鸡汤端起来。 “先别喝,我叫人拿去热一热。” 仲晔离伸手想将碗夺了,被苏思曼躲过,舀了一勺送到嘴里,好苦,好咸,她还是咽了。 喝完了这碗汤,苏思曼对仲晔离极淡地笑了笑,道:“这几日照顾我,多谢你了。我近来也想了很多,也想清楚了,他杀了我皇兄,还要亲自率军灭楚,我是不能再跟他在一起了。想来,这辈子,我是爱错了一个人。从头到尾,我都活在我自己编织出来的梦里,我不过是这场阴谋里一个必不可少的炮灰。他原本同冯绾绾是天生地设的一对,是我横插了一脚进来,破坏了他们的感情。我以为只要我真心待他好,一定也可以换得他的真心。可终究是我错想了,我不过是个路人,一个看客,虽然很无知,也很无辜,可终究是我的错。想来这样的结果,是老天对我的惩罚,虽有些严厉,却也公平。” “你真打算不跟他在一起了吗?”仲晔离有些懵,内心里有些感伤,又有些喜悦。 苏思曼点了点头。 这几天真是如在炼狱里走了一遭,神智清醒的时候她想了很多很多,最后得出的结论却叫她心灰意冷。从头到尾,不过是一场蓄谋已久的算计,连同她的婚姻。梁国显然早就想吞并楚国,联姻不过是个幌子。一步一步,都在他们的掌控中,她和楚文渊陷在这个陷阱里无法自拔,最后的结局她已能预料。 她一直就只是一枚棋子,所以她的婚姻一开始就不被重视,梁少钧成亲时甚至都没出现,他能这样轻慢她,因为她仅仅不过是一颗棋子,棋子罢了。就像她刚刚所说的,她一直是活在自己编织的美梦里,她被禁足时还偷偷跑去探望梁少钧,被软禁的时候还盼着他来看她救她,如今回头这么一想,她好想笑。 从前看了好多书,她总觉得里面那些女主角好脑残,没想到自己也会如此,还一厢情愿到了几乎神志不清的地步。认不清现实状况和自己身份地位的人,果然都是可悲的。她怎么可以蠢到以为梁少钧是真的对她好呢?真是……太高看自己了。她曾经竟然幻想着在一场阴谋里寻找真爱,真是……太天真了…… 还爱他吗?她问自己,可是内心深处那个声音已经嘶哑了,再也回答不出,回答她的,只有一阵撕心裂肺的痛。 爱,这个字,太沉重,卸去了自己编织的迷梦的力量,她再也背负不起了。 若是一场爱恋的燃烧,需要用亲情和黎民的陪葬做燃料,那么,她爱不起,这样的爱情,她也要不起。到底,她还没那么自私。 她这个时候才明白冯绾绾是个多么有预见的女人,虽然是阴险歹毒了些,到底比她自己有见地得多。她那时候早说迟早楚国会做了她的陪葬,这话才说没多久,可不就要应验了么? 苏思曼很早就起来了,换回了出宫时穿的那身衣服,浅紫色的云锦裙,这身衣服是梁少钧送她的,她特别喜欢。鬼使神差似的,仲晔离那晚劫她时,她穿的便是那一身裙子。她用心地梳理她的头发,长及腰部的墨发,发质极好,到尾部也不见有分叉,柔顺又亮丽,她在现代时也没有保养得如此美丽的头发。 仲晔离惯例一般,起床后就来看她,意外发现她已经起身了。 “你会不会梳头?”苏思曼笑笑地问。 她显然是多此一问,仲晔离易容都会,小小一桩梳头岂能难得住他? “你要梳什么样的?”他拿过她手里的角梳,看着镜子里脸色苍白的苏思曼。 这几日她消瘦得太厉害,原本那婴儿肥的脸上已经看不出多余的肉,眼睛非常大,却没什么神采,鼻子小巧而挺翘,嘴唇的轮廓非常漂亮,只是有些发白。他发现,她瘦下来的样子十分好看,就是太憔悴了些。 “给我梳照影疏月髻吧。”她说。 半晌,发现仲晔离没动,苏思曼望向镜子,才发现他正瞧着自己发呆。 “原来,你长得这样好看。”过了好一阵仲晔离低低地感叹。 “那你就多看一会,我不介意,往后可就没机会了。”苏思曼又笑了笑。 仲晔离觉得她这笑,很诡异。他看在眼里,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看着仲晔离一双洁白修长的手打理着自己的长发,苏思曼看着看着,镜子里那个人不知何时就成了梁少钧。她原先想过好多回,等自己瘦下来变得好看了的时候,第一个看到她最美的一面的,一定要是她的丈夫,她还想象过好多回他看到她突然脱胎换骨变得美丽动人时乍然惊艳的神情。只可惜……只可惜…… 苏思曼将蝶钗仔细插入发鬓,又在鬓角戴了一朵新摘的还沾着雨露的白菊。镜子里的年轻女子五官精致,面色却淡,未施脂粉,五分憔悴五分娇弱,看着叫人生怜。她端详了好一会,对镜莞尔,抬眸问道:“我今天好看不好看?” 仲晔离迟疑了一下,终于答道:“好看。” “你陪我去个地方,好不好?” “去哪里?” “断肠崖。” 仲晔离一凛。 断肠崖,梁军开赴楚国的必经之处,另外,那里的地形…… “我就想远远地再看他一眼,你放心,我不会同他见面。” “那好。”他想,只要他看紧点,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她都已经说不会再同他在一起了,如果连最后一面都不让她见,确实太残忍了些。 但愿一切恩怨纠葛,就此了结吧…… ------------ 第七十五章 情殇诀别 更新时间:2012-05-27 平川里猛地被生生切割出来了一条断崖横亘其中,从高处远远地望去,在这一片空旷的原野上十分地打眼,不和谐。 近日来的淅沥小雨渐渐停了,天色虽仍有些阴霾,却也总好过每日都淅淅沥沥没完没了地凄恻。 地上有些泥泞,经过一路跋涉,苏思曼裙角已经沾染了些泥巴。从山头上走下来,底下便是一马平川,十分开阔。 苏思曼同仲晔离身处的正是两山间通往平川之处,是一个天然的风口,长风猎猎,呜咽有声。 “这真是个好地方。”苏思曼满足地闭上眼睛,张开了双臂,任风吹动衣衫发梢。风里似乎带着淡淡的氤氲的湿气,沁入鼻中无端地叫人舒心,她嗅到了自由的味道。 “我们换个地方吧。”仲晔离不放心地看看她,又斜眼睨了一眼几丈开外那道横亘在平地上的断崖。 “就在这里很好。”苏思曼依然仰着头,贪婪地呼吸着这与别处格外不同的空气。 “你说过,只要远远看他一眼,若是在这里,他一定会瞧见你的。”仲晔离攥紧拳头,又松开。 苏思曼侧头看他,眼里有些无辜,有些好奇,问道:“你为什么这么怕我见他?” “因为……”他张了张嘴,却不知该怎么说。 他能告诉她,他是怕她见了他之后又心软,重又回到宫中去么?若是如此,他们不都前功尽弃了么? 有时候,人果然还是没良心的好,这样便不会做一些蠢事了。他如今做的这些,若是叫殿下知晓,一定会被训斥的吧……可能还不止是训斥,他一定会受到重罚的。 “我心中早已有了主意,即便见面,以后也不会再见了,所以,再见一次还是无妨的。”苏思曼看着仲晔离,莞尔一笑。鬓边那朵白菊衬得她的一张脸越发地白净可爱,肌肤似吹弹可破,一双大眼睛黑白分明,分外有神采。 秋风将她的一张小脸吹得发红,仲晔离看着她,呆了一呆,低低叹了口气。 远处马蹄轰隆,远远已经隐隐看到军旗招展,旌帜飘扬。 苏思曼深吸了口气,紧紧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仲晔离本想说什么,突然觉得身上一阵疲乏,腿脚也发软。心中猛地一惊,面上一白,拧眉扯住她衣袖问:“你对我做了什么?” “来之前给你倒的那杯答谢茶放了点东西,放心,不是毒药。”苏思曼温和地瞧着他,目光很温柔,语气也很温柔。 想来仲晔离也是对她没什么防范,轻易就让她得了手。 “你……你……”他惊愕痛惜地看着她,身子缓缓倒下去。 这一番苦心,怕是全部要白费了……这个惋惜的念头在仲晔离意识涣散的脑子里浮起,他终于栽倒在布满枯黄杂草的地上,不省人事。 苏思曼蹲下身,替他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发,心里悲凉地想,等你醒来的时候,一切恩怨便都烟消云散了,你也别再觉得亏欠我,应当觉得亏欠我的,并不是你。 她怕他躺在风口里会着凉,吃力地将他的身子挪到了背风处。 等她再回来时,军队已经近在眼前。她就站在风里瞧着那浩浩荡荡一眼望不到头的队伍,嘴角浮出一丝冷笑。若真是出兵助楚国平叛,用得着动用这么多军队么。 她极目而望,于万人之中看到了身穿银凯的梁少钧,骑着一匹毛色纯白的高头大马,气质那样出众,千军之中她亦能一眼认出他来。 她看到一个士兵跪在他跟前,似乎在禀报什么,而后梁少钧一提缰绳,提了提马腹,向前疾驰,他身后跟了二三十戎装武将。 秋风吹拂着她散落的发丝,蝶簪的穗子在风里铮铮作响,清脆如风铃。她一身紫衣翩跹而立,衣袂飘飘,遗世独立。 她隔着寒意猎猎的秋风,看着他向她策马而来,静静立着。不知怎的,她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十分熟悉。 “杏儿!”他在离她十几米的地方滚落马背,身手矫捷,拔足向她走来。 “你这是要去哪里?打猎么?”她看看他身后的千军万马,笑吟吟问道。 梁少钧苍白的脸色又白了几分,他上前一把握住她的手,嘴唇哆嗦了一下:“你怎么在这儿?” “我在这里等你。”她笑,如太阳下的紫荆花。 “天气这样冷,怎么不多穿些衣服?” “我不冷,倒是你,你的手,好凉。” 他吃惊地打量着她,她的头发虽然被吹散了些,可他还是认出了这个发髻,还有她这一身裙子,他都认得。看到她鬓边那朵白菊时,他心里好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捅了一下。 “我听人说,我皇兄的灵柩也被你带来了,我能不能瞧一眼?至少,让我跟他道个别。” “怕是,不行。棺材已经钉死了,你见不着他。”说完这句,梁少钧又补充了一句,“护送灵柩的队伍在后头,并未同我在一处。” “原来如此。”苏思曼恻然一笑,将手从他手里抽了出来,“我今日见你,其实有一件事想问问你。” “你说。” “你有没有喜欢过我?”她仰着脸,睁着一双美丽的大眼睛看着他,嘴角微微上扬,弯出一抹优美的弧。 梁少钧皱了皱眉头,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问题,半晌,冷下脸来,淡淡道:“没有喜欢,也没有不喜欢。” 她本来以为他会说“不喜欢”,没想到他只轻描淡写答了这几个字:没有喜欢,也没有不喜欢。他的心一定是石头做的,她想。 停了半晌,苏思曼嘲讽地笑了笑:“你一早就知道我其实不是傻子,对不对?” 他不语,仰天长叹了一声。 “其实你早就知道了,只是你一直不动声色,而我,却被你高明的骗术骗过了,以为你并不知晓。说我装疯卖傻,实际上是楚国的细作,为的就是勾结突厥对梁国不利,你不觉得这样的罪名太可笑了么?你们早就设计好的阴谋,却硬是要往我身上按个罪名,你这样对我,你有没有后悔过?” “杏儿……”他面色惨白,喃喃地唤了一声,胸中似有千言万语,最后却只唤出了这个名字。 “你亲手杀了我皇兄,我都看见了。今日你亲自带兵要去灭了楚国,是我没能耐,阻止不了你。可是,我要告诉你,这世上的事都是一报还一报。你这样对我,对我的国家,你会遭报应。我的血给你做药引,救了你的命,那日在万福寺你也替我捱了刀,我们两不相欠。可你这样算计我,总归是你不对,今日,所有恩怨,便都做个了结吧。”苏思曼一边后退,一边缓缓伸手将插在发髻里的蝶簪取下,攥在手里。 “你要做什么?!”梁少钧大惊,拔足紧跟。 跟在后面的一干武将看到苏思曼手里攥着什么东西,都以为她要行刺太子,纷纷欲冲上前来。 “你们都退下!”苏思曼尖声叫道,尖利的簪脚抵在脖子上。 武将们面面相觑,看看苏思曼,又看看太子,一时不敢轻举妄动。看到梁少钧向他们摆了摆手,他们只得犹犹豫豫停了步子。 “杏儿,你别动!”梁少钧嗓音轻轻地发颤,有些紧张地看着一直向后退,离悬崖越来越近的苏思曼,簪脚不知什么时候划破了她颈部白皙细腻的肌肤,沁出了一道红痕。 苏思曼看着他满脸紧张的模样,突然觉得好好笑,他竟然也会紧张么?他在谋划的时候,早该想到会有这么一日的啊。 “这辈子,我遇见了你,我以为我遇见了我命中的真命天子,最后才知道,不过是我的一厢情愿。你手上沾的是我皇兄的血,也即将沾上楚国百姓的血,我阻止不了你,要杀了你报仇,我做不到。如今唯一还在我自己手里把握着的,便只有我自己的命。只是,听人说过,若是我死了,你便也活不长。这是我对你不起,可你也有对我不住的地方,我们就算是两厢低过了罢。”苏思曼侧头看看近在咫尺的那道断崖,只见白雾缭绕,深不可测,“断肠崖,真是个好名字。只需轻轻一跃,尘世里的烦恼,便都没有了。这原本就是你们的恩怨纠葛,同我并没什么干系,是我自己乱了命数,该受的惩罚,我都认了。我原本就是个走错路的路人,如今,是时候回我该回的地方了。” 死了,就解脱了。 她闭上眼,一滴泪,缓缓从眼里流出来,手里的簪子一松,咚的一声跌落在地。 纵身一跃,无数云霭迎面扑来,清新的空气如云团包裹着她,身体变得那样轻,轻得像是在飞。坠势正急,她突然感觉自己的腰被什么东西勾住了。 “杏儿,不要死!” 呼呼的风声里,她恍恍惚惚听到这一句,却不真切。她睁开眼,看到梁少钧一张放大的俊颜,低眼一看,却是一条麻绳,另一端就握在梁少钧手里。真是不晓得他是怎样将这绳索套到她身上的?好奇异的手法。 苏思曼对他笑了笑,从腰间摸出一把匕首,正是那日刺客行刺时扎了梁少钧胸口一个窟窿的那把匕首。那日将匕首从他身上拔下来时,她就一直带在身上。 “不要!!!”他几乎破音地吼起来,面上一副要崩溃的神情,额上青筋毕现,眼里一层水雾,平日里的淡然已杳无踪迹。 “这回是真的两不相欠了,真好。”她笑。 “咔嚓”一声,手起刀落,绳索被生生斩断。 耳畔风声赫赫,无数白云雾霭迎向她。往昔的一幕幕在眼前飞转,蛊毒发作时,他一路紧紧抱着她将她送回储香阁,万福寺他毫不犹豫替她挡了那一剑,他送她的那支钗和衣服,还有他低眉细致替她绾发……他是不是也有那么一点点真的喜欢她呢……呵呵…… 她恍惚听到梁少钧失控地呼喊,以及蠡垣的阻止声,还有梁少钧最后那一声绝望无力地呼号。 云雾缭绕,仿佛是在仙境里。 飞起来的感觉,真好…… ------------ 番外 篇 之梁少钧(1) 更新时间:2012-05-28 自他记事起,就是一个人独居在一处院落里,除了送饭的小厮,他基本上见不到旁的人。 院子里有个小池塘,还有一棵老柳树。 他那时候甚至不晓得自己到底是谁,叫什么名字,更不晓得父母是何人。 送饭的小厮管他叫“少爷”,不过他并不晓得这是什么意思。他原本是个天资聪颖的小孩,只是很少能接触到旁人,也没人教他识文断字,见识便比同龄的小孩要欠缺些。 一直到八岁那年,院子里突然来了许多光鲜亮丽的人,其中一个衣着华贵气度不凡的年轻女子走向他,和蔼地向他微笑着,温柔地唤了他一声“钧儿”,弯腰轻轻将他揽在怀里。 长那么大,从来没有人抱过他,他有些抵触地扭了扭小身子,想要挣脱。那女子却没松手,越发地搂紧了他,絮絮地说着:“钧儿,这些年你受苦了,如今天下初定,我将你接回宫去,从今往后你就唤我母妃吧。” 于是,在这一年的深秋,他便回了宫。 只是在回宫的路上出了个小插曲,一众人行到一处江河时,等船的当口遇见了一个白布包头浑身穿红着绿的怪人。小孩子都有些好奇心,他看那人穿得奇怪,便忍不住多看了两眼。不晓得是不是那怪人注意到了他,对他的注视感到不爽还是怎么的,就在母妃拉着他正要上船的时候,那怪人突然不动声色地捏了一下他的手腕,他只觉得手腕上一麻,几乎失去了知觉。等他母妃发现之时,那怪人已经不见了踪影。他那只手好半天才恢复知觉,那时候他并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直到附蛆蛊第一次发作时,李太医问起缘由,他才恍然大悟。 回宫后便慢慢知了一些事。 比如他父皇原先只是个普普通通的东郡郡王,虽也有些势力,却也不过就是个郡王。 在他出生那一年,国内水患灾祸不绝,昏君当朝,只顾吃喝玩乐醉生梦死,而不顾百姓死活,最终导致群雄并起,战火纷乱,突厥大汗趁火打劫发兵南征。也正是国难当头的时候,起兵意欲自立为帝的各路藩王意识到此时若不一致对外,梁国怕是就此要覆亡了。所以大家经过和谈,停止了内斗,一致抵御突厥,将突厥人赶回北边之后的几年里,梁国重又陷入了混乱中。动乱一直持续了好几年,一直到今年年初他父皇才终于登上了九五之尊的宝座。 他母妃的家族在这场动乱里为皇帝出了许多力,当年提出洛水和谈的智者,便是他的外祖父――从前是军师,如今是相国的张震。 那时候他母妃还只是个贵妃,并不是皇后。 有关他自己的身世,他也多少听得了一些。 他听到许多宫女都在背后说,他之所以会被张贵妃接回宫,是因为当年还在王府时,他的生母――也就是后来被追封为容贵妃的容氏是张氏的好姐妹。 呃。这事说起来就有点话长。 话说张氏当年便是因为眉眼间跟容氏有几分相似才得以扭转奴婢的身份,被纳做侍妾的。后来内乱并起外患逼近,王府家眷连夜仓惶出逃,张氏携身怀六甲的容氏逃离京城,一路逃到了楚国,容氏身子虚弱,经不起长途奔波,连日奔波导致羊水破裂,几人只得在破庙里歇下。那日正是大雨哗然,就在她们歇脚之时,可能也是机缘巧合,又来了一名背着背篓的医女进来躲雨,她背后的背篓里满满地装了一背篓药草。医女本着一颗医病救人的医者心,替容氏接了生。 生出来的孩子虽非足月,皱皱巴巴的,却也不比足月的差分毫,脸色也不像一般的小孩生下时那般青黑,而是粉白粉白的,嫩嘟嘟的十分可爱,更出奇的是,他嘴里还衔着一块圆形黑玉。那玉古朴雅致,镶着烈焰般的纹路,一圈一圈地发着奇异的金光,黑夜里将那座破庙照得耀耀生辉。破庙中的几人瞧着那孩子,都张大了嘴,目瞪口呆,那个随行的婢女险些忘记去端事先备好的热水。容氏原本身子就虚弱到了极点,加上生产过程中出了太多的血,已经到了油尽灯枯之时,神智有些不清明,孩子嘴里衔的那块发散着怪异光芒的玉闪花了她的眼,以至于她以为自己生的是个妖怪,两眼一插,昏死过去了,之后就再没醒来。 张氏悲痛欲绝,后来将那玉赠给了医女做答谢,医女本来不肯收,但是张氏说那玉古怪又不吉利,克死了她姐姐,留不得,医女见她要扔了那玉,这才答应收了下来。 这里面有个缘由,在梁国,黑玉并不是什么好东西。口衔玉而生本已属稀奇,偏偏还衔的是黑玉,那就更是了不得。若非这孩子是容氏所生,张氏大抵也会将他弃了。 这便也是他小时候被独自养在一处的缘故。因为张氏后来找人替他算命,那算命先生就说他生下来就戾气重,命里带煞,尤其出生之时便克死了母亲,若是离他太近,或可遭到牵累,大业不能成。只能等他稍长些,滋阳之气渐渐压过阴戾时方可接近。 所以在他八岁这一年,他父皇登上了皇位,万事初定之后张氏才将他接了回来。 他最开始在宫里时,十分怕生,也十分怕他父皇。大约因为那时候张氏十分得宠,他就算不想见他父皇,也总是无可避免地会常常见到他。他父皇似乎格外喜欢他,经常抱抱他,同他亲近,渐渐地,他才不怕他父皇的。 因那时还未立太子,众人都纷纷揣测,张氏这时候将他领回来,怕就是为了同姜皇后的嫡子梁少逸争夺储君的位子。别看张氏得宠,却因早几年奔波疲累流产过两次,之后再也无法生育。张氏将梁少钧当亲儿子养,不排除她有这个打算。 而那时候她的如意算盘也险些就成了,她的丞相父亲张震显然是拥护立梁少钧做太子的,张震的门生自然也都争先恐后拥护。但是几个前朝遗老以及建国的功勋之臣却坚决反对,大体上是说二皇子既非长子,又是庶出,按规矩怎么也轮不到立他做太子,而且他又是新近才被接回宫,才智品德尚未可知……总之罗列了许多条大道理。 不过大臣们倒是没提他命里犯煞之事,因为这事早被张氏瞒得滴水不漏。 反对的人太多,所以张氏最后未能如愿,皇帝还是立了姜后的儿子梁少逸为太子。 这事也提醒了张氏一件事,那就是要注重培养二皇子的聪明才干。 此后张氏替他请了许多师父,文师父武师父一大箩筐。这些年张氏对他一直寄予了厚望,对他是既严厉又慈爱。他对她也是既敬畏又依恋,最早同他亲近的人便是张氏,他早将她当作了亲生母亲。为了不负张氏的厚望,他也十分好学,每每都学到深夜方才歇息。虽然起点低,刚进宫时比他其他的弟兄谈吐举止都差得十万八千里,好在他天资甚好,又肯努力,花了几年便也学有所成。琴棋书画,吟诗作赋,行军布阵……各类技艺都颇为熟稔。 可随着年岁渐长,他对这种枯燥的,没有自我的生活产生了厌倦。他有时候会想,他的母妃总是督促他学习,每日里同他的谈话总也离不了他的功课,几乎都不让他喘口气,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比他那个当太子的大哥还要用功刻苦一百倍,如此这般,却仅仅是为了博得母妃的欢心。可他母妃总还是不甚满意,觉得他缺点什么,那时候他并不晓得到底是什么,后来当他也当上了太子之后方才晓得,他母妃觉得他缺少的,是一股生而为王的气概与优越感。 在学堂时,他的几个兄弟经常在他面前炫耀他们的母妃又给他们做了什么好吃的,又给他们绣了什么花样的腰带,因他在学业上总是遥遥领先他们,令他们十分不服气,便以此报复打击他。他面上虽仍是淡淡的,可内心里终究觉得有些寂寞受挫。 后来,他看着他母妃耍手段将姜后从皇后的位子上拉下来,打进了冷宫,自己当了皇后;再后来,张氏又着手打击太子,将太子也废黜了,将他拉上了太子之位。 还记得册立太子之礼十分隆重,拜天祭地,宗庙鼎制,普天同庆。 那一日艳阳高照,万里无云,天空碧蓝,他顶束紫金鎏珠冠,身穿淡紫色绣金色焰纹的礼服,跪在祭天台的第九九八十一级台阶上听着太监宣旨,晴空里彩鸟盘桓,引吭高呼,久久不去,最后落在了庆延殿的屋顶上。众臣皆惊叹,曰“此乃天子兆,太子殿下是命里注定的天子”。他听着却忍不住嘲讽地扬起了嘴角,他晓得,那些鸟不过是他母后早前就弄好了的,那些大臣只瞧见了彩鸟,却没瞧见被抛在空中的那些小虫,自然也更加瞧不见庆延殿屋顶子上撒满了一屋顶的五谷杂粮以及各类鸟儿们爱吃的昆虫。 行大典时,他母后的一张脸笑得灿烂如花,他是她一手培养起来的,如今又是她一手将他从普通皇子的位阶里提出来,令他如鹤立鸡群一般地出众,她自然是欣慰且欣喜的。 只是在梁少钧眼里,却多少有些讽刺了。 他有些恍悟过来,好像从头到尾,他做的一切,都不是为了他自己,而是为了张氏做的。他感觉自己的人生,其实一直是由张氏在操控着。他并不想当太子,可这由不得他。张氏想他当太子,他便取代了他皇兄成了太子。 他感觉,他其实不过是一颗棋子,一个傀儡。 ------------ 番外 篇 之梁少钧(2) 更新时间:2012-05-29 如果说第一卷还多少有些阴暗面,多少有些压抑感啥的,那么,下月开启的新卷--第二卷就很欢乐了,嘻嘻,请大家继续支持哟!今天继续放番外,说一下,这文可能会每一卷结束的时候都放点番外,完结的时候还会有番外。 对了,各位大人如果想看谁的番外,都可以留言告诉我。 不罗嗦了,贴正文,继续讲述炮灰太子的苦难人生,揭秘背后鲜为人知的故事。(这词儿熟悉不?) 他因为小的时候中了附蛆蛊,身子样貌一直维持着小孩子的形容,明明已经步入少年期甚至青年期,样貌却还是没多大变化,一副永远也长不大的样子。他自己却也没多少好在意的,既不觉自卑,更没自弃,虽然知道自己活不长,却仍是努力地活着,为了成为母妃期望长成的孩子而努力着。 大约是因为在幽禁中度过的并不怎么愉悦的童年,又知道自己从小就克死了亲娘,加上算命先生都说他命数不怎么好,他在还小的时候性子就有些偏冷,不大懂得怎么同人交往。除了他母妃,也基本上不怎么同人亲近。大抵是因为他的模样长得十分可爱讨人喜欢,最初进宫的时候,那些后妃十分喜欢他,很喜欢逗他,不过不管她们怎么逗,他的反应都比较淡漠,不甚热烈,久而久之便也没人愿意逗他玩了。她们都觉得这孩子有点木。 第一次蛊毒发作时,痛得特别厉害,浑身好像被无数只蠕动的生物啃噬,连骨头都好像要碎了,痛得他抱着头打滚。那时候他也不过才十三岁,也就是那一年开始,他的身子似乎停止了发育。虽然年纪还小,虽然痛到了骨子里,可他也只死死咬着嘴唇一声不吭,只是床上的床单却被他扯得稀烂,嘴唇也被咬的出了血。 记得有一次同兄弟们去操练场进行骑射比试,跑马射箭时,五弟从马背上摔了下来,哇地就哭了起来,在一旁观看的昭娘娘心疼地跑过来,将五弟抱在怀里不住地安慰,并温柔地揉着他磕到的地方。他下意识地就向他母妃瞧过去,发现母妃眼里十分不屑,似乎在说,那么点小伤小痛就当众啼哭,太没出息了。 他便晓得了,他母妃是很瞧不起那种行径的,觉得那是没有男子气的表现。所以,再怎么痛,他都不会喊出来。 那时候李太医还不在太医院供职,那些太医都诊断不出缘由,只当他是中了毒。记得最多的一次,那密密麻麻的银针将他扎得活脱脱像只炸毛的银刺猬。母妃那时候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得了什么病,日夜守在他床边,后来各种办法都用遍了,他还是不见好,母妃便请了宫外的得道高人来医他。 巫医的运气很不错,正赶上他蛊毒发作之期要过了,于是,巫医在他的殿子里舞了一番桃木剑,又烧了十多道鬼画桃符的黄纸后,他的“病”好了。 他母妃将这位高人视若神明,问了许多问题,诸如日后这怪病还会不会发作,这孩子日后的命运怎么样诸如此类的,那巫医摸着胡子一脸高深莫测,只说“小皇子生来阴戾之气太重,命途多劫舛,此病乃为劫数。渡得过,日后不可限量;渡不过,活不到十八岁。” 张氏听这位得道高人如此说,十分悲伤,却也没打算放弃这个孩子。本想留着那得道高人在宫里,那人却是不肯,说是出家人不慕名利,要云游四方济世救人,于是,在收了张氏二百两黄金之后挥一挥衣袖,没带走一丝晦气就离开了宫廷。此后他依然被附蛆蛊折磨得死去活来,多亏后来那李太医来了,在他身上下了许多功夫,每每将他从生死边缘拉了回来。也是依靠着李太医的悉心医治,他逃过了“活不到十八岁”的厄运。 或许正是为了报答张氏对他的厚爱,他每每都严格要求自己,严厉到近于苛刻。努力学习,刻苦上进,为的便是让母妃开心,他很怕她失望,他很清楚母妃要强的性子,如果他表现得差强人意,落后于兄弟们,她即便嘴里不说,心里也一定会不高兴。 李太医为了医他的病,查遍各国医学典籍,方知他中的乃是祖籍苗疆的鸢祭家族的独门蛊毒,那时候鸢祭家族已被满门抄斩,所以他身上的蛊毒能彻底清除的希望十分渺茫,唯一能试的方法大约就是以中了鸢祭家族同门蛊毒之人的血做药引,说白点也就是以毒攻毒。张氏并非轻言放弃之人,得知了尚有这样一种方法可试,便派人秘密寻找中过鸢祭家蛊毒的人。不过不幸的是寻找了几年,一直到他已满了十八岁还未寻到合适的人,因为鸢祭家的人虽歹毒,一般却鲜少使这类能长期发作,令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蛊毒,多数中过蛊毒的人都是当场毙命。 眼见他过了十八岁,照样活得很不错,张氏便终于不用再担心他会随时死去这个问题了。着手安排他同兵部侍郎的女儿冯绾绾成了亲。那时候张家的势力在朝堂上已经几乎达到了只手遮天的地步,张氏觉得立他做太子的时机已经到了,为了笼络颇有威望的兵部侍郎冯仕文,张氏亲自求皇帝赐婚,成婚礼制颇高,奢华程度几乎不逊色于太子完婚。 当初母妃征询他的意见时,他并未怎么表态,既然母妃希望他娶冯家的女儿,他便也不想忤逆母妃的意思。这婚便结得顺风顺水。他同冯绾绾也算是青梅竹马,打小就认识的,也算是知根知底。 只是他晓得,冯绾绾喜欢的人,却不是他。他对她,也没什么喜欢,或者不喜欢。他只是觉得有些对不住她,有些委屈她,因为除了名分,他什么也给不了她。 娶了妻之后他的生活依旧没什么变化,读书习字,骑马射箭,刀剑影绰,一如往常,不过是住处多出了一个女子,一个并不算讨厌也还合得来的女子。 他待她还是不错的,得了什么赏赐,能送女子的,他便都送了给她,算是给她一点补偿。 在旁人眼里,他们这一对,很圆满,算得上是郎才女貌。 成亲几年,他从未碰过她,也从未跟她同床共枕,他们都是分床而睡。他殿里的宫女都知道这个秘密,不过因为张氏严厉吩咐过不准她们乱嚼舌根,所以她们也不敢将这秘密泄露出去。 说到这件事,也有缘由。 李太医曾十分含蓄地同张氏提过,中了鸢祭家的的毒蛊,在蛊毒清除之前不能“破蛊”,也即是破身,不然气血逆流血管破裂,后果不堪设想。张氏一再叮嘱他,即便是成了亲,也不能行房。他一直谨记着。 又过了两年,楚国的一个藩王想要篡位,秘密同他外祖父勾结,想要寻求梁国这边的支持。为了达到目的,在得知了张氏一直在寻身中鸢祭家族蛊毒的人后,他将一个十分重要的信息抖了出来,那就是楚国有一位公主,生下来就从母亲那里遗传了嗜血蛊,宫廷里瞒得死紧,外人根本不晓得这个秘密。那公主虽然痴傻蠢笨,楚国皇太后和皇帝却将她视若珍宝,她的日常生活起居十分讲究,为了延迟公主蛊毒发作的时间,还日日给她灌药。 此时已贵为皇后大权在握的张氏得知了这个消息,简直欣喜若狂。他父皇本欲直接派遣使者前往楚国替他求亲,他母后觉得如此作为有损他这个太子的颜面,也怕楚国那厢不识抬举大谈条件。正巧那时候突厥同楚国边界上起了争端,已经小打小闹了好一阵,问题却仍未解决,两方便请梁国人做公断,张氏顺势一挑拨,轻易就将这两个国家已经失去耐心的皇帝的怒火勾了起来,于是没过多久突厥同楚国便打了起来,由普通的边界争端演变成了大规模战争。最后楚国不敌,被突厥骑兵打得灰头土脸节节溃败,不得不向梁国求援。张氏顺势向楚国提出了割地纳贡等等条件,当然,最重要的一条自然是和亲大计。 于是便有了第二次的婚姻,虽然他十分厌恶,却也没得选择。 这一场婚姻便更不像样子了。 早在派出他那位比幼时长进了不少的五弟同喜欢凑热闹的十一弟前往楚国之时,他母后便请了算命的先生又给他卜了一卦。他都记不清这是他长这么大第多少次算命了。 那算命的老道说,他即将迎娶的这个女子是个煞星,命运凶悍,怕是会克他。所以,最好是先将她放在写满符咒的房间里幽禁七七四十九天,去一去她的煞气。成亲时他不能亲自行礼,而要用公鸡替代。公鸡为晓神使者,破黎明之音,可化解黑暗凶煞。 不过这时候的他,对这桩充满利用欺瞒的婚姻内心深处是十分抵触的,他感觉他这一桩婚事比上一桩更加离谱,也更功利,这令他十分不喜欢,觉得自己又结结实实做了一回傀儡,即便娶那个公主的出发点是为了他好,他也不能接受。不过他向来不太能很好地表达自己的好恶,而且母后既然已经全部替他张罗好了,没有丝毫回转的余地,他也不好忤逆她。 他对那个即将嫁给他的异国公主非常讨厌,倒不是因为她傻她胖,可能更多的是因为他对这个安排的不满,他不能生他母后的气,所以只能迁怒到了那个无辜的公主身上。 到底,他还是偷偷忤逆了他母后一回,那就是成亲之前他同那个传说中蠢笨的公主见了面,虽然没有同她说话,不过,总归还是见了面。那个公主确实看起来十分蠢笨,长得也不好看,可心眼还不坏。 那时候他正躺在树荫下乘凉,突然感觉到有人靠近,他几乎是一下子跳了起来,将她吓了一大跳,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他看到她胖胖的脸上满是惊讶错愕的表情,十分滑稽,当时他就知道,这人肯定就是他即将娶做太子妃的楚国公主了。不知怎么的,他觉得她并不像他之前设想的那般讨厌。但是他还是多少有些厌恶她,或者更确切地说,是有些厌恶他自己。他那时脑子里想着老道士说的“成亲之前不能同她见面”的话语,内心里有一点小激动,甚至还有些窃喜,他想知道,他提前见到了她,到底会不会遭天谴什么的。 这一回娶的可是太子妃,是他真正的原配妻子,结果成婚礼制令人啼笑皆非。更可笑的是,虽然是他成亲,可整个过程中,他却是不需要露面的。就这样,他偷溜出宫耍了一天,回来时便平白得了一个太子妃,呃,还是个傻瓜太子妃。 ------------ 第七十六章 命不该绝 更新时间:2012-05-30 “太子妃,怎么起来了?!”卿染端着托盘进来时,一眼瞧见从床上挣扎着想起来的苏思曼,不禁大惊。 “唉——”苏思曼长长地叹了口气,无奈地看着锦被下僵直的绑着木板的双腿。 说起来她真是倒霉透顶。 原本她已经张开双臂准备结结实实投入了大地母亲的怀抱,想着以断肠崖的高度,要摔死肯定是没问题的,这样她或许就能脱离这个令她倍觉感伤痛心无奈的古代世界,而返回现代社会了。 哪料得到,她正唏嘘地闭着眼默默流着泪等待着脑浆迸裂尸骨无存灵魂出窍的关键时刻,脖子上那珠子猛地发出耀眼的白光,下一秒,鹤半仙那个死老头腾云出现在半空中。 只见鹤半仙掐着手捏了个诀,嘴里念念有词。 原本脑袋朝下,正以飞流直下三千尺的豪迈向下俯冲的倒头葱苏思曼瞬间倒了个个儿,她才看清了原本白雾缭绕的断崖上突然现出了好几棵枝繁叶茂且枝杈都向外极力伸展着的稀奇古怪的树。就这样,她下坠的力道被那些神奇的树给化解掉了许多,摔到崖底时,除了断了一双腿,身上被树枝擦出了些伤痕,基本没啥。 看她四平八稳摔到了枯草挺厚实的崖底,鹤半仙又捏了个诀,到了她身前,笑眯眯道:“我早说了吧,关键时刻,我会来帮你的。” 帮你妹啊!老娘这回是真心想死啊有木有!净帮倒忙! 刚刚几次同树擦肩(身体?)而过,加上摔到地上时那惯性和力道都是实打实的,苏思曼有些脑震荡,眼前金星直冒,过了好一会才悟出鹤半仙话里的意思,只能有气无力瞪了鹤半仙一眼。 “咳!你怎么那么傻呢,不晓得用手抓着树枝吗?你多停一会儿等我念完咒语,这样不就不用摔这么惨了嘛。”鹤半仙看了看苏思曼身上破成布条-子的衣裙还有挂彩的脸凌乱的发,叹气又惋惜地摇了摇头。 苏思曼有气无力剜了鹤半仙一眼:“那你怎么不直接念咒将我定住,别叫我摔下来受活罪啊。” 鹤半仙有些不好意思地搔了搔后脑勺,嘿嘿一笑:“这不,这不事出突然嘛,小仙正在东华帝君那里吃茶来着,突然发现你这边出了情况,小仙嗖地就奔过来救场了。时间那样紧急仓促,我这不还没记起咒语你就快掉崖底了吗……”看到苏思曼鄙夷的神色,鹤半仙又挤着一双老眼慈祥地嘿嘿一笑,“反正没死就好。” 苏思曼翻了个大白眼,耷拉着嘴角,简直万念俱灰啊。 试着动了动腿脚,立时疼得龇牙咧嘴,估计是断了,苏思曼一脸苦大仇深看向和蔼慈祥笑着的鹤半仙:“鹤半仙,你是不是跟我有仇啊?我穿越到这里吃尽了苦头,眼下还残废了,你再不送我回现代,你就不怕做了这么多缺德事,遭天打五雷轰吗?” “咳咳……”鹤半仙举起黑乎乎的袖子作势擦了擦额,“话不是这么说啊……真要是遭天雷轰顶,小仙还求之不得哩。唉,只可惜如今仙道未满术法未至,小仙就是想历这天闪惊雷也不够格啊……”鹤半仙叹着气摇头。 “你先别感叹你自己了,我跟你说正事呢!” “呃,你说。”鹤半仙打着马虎眼。 “你还是赶紧将我送回现代去,这古代我没法呆了,国破家亡了都。”苏思曼十分哀怨地道。 “什么国破家亡,没你想的那么严重。”鹤半仙捋着白花花的胡子一脸煞有介事的模样,“小仙跟你说过多少回了,暂时还不能送你回现代,你在这边的事儿还没完呢!你得先安心呆着,到时候机缘到了,一切该是如何便是如何。” “什么?还没完?!”苏思曼声音立刻提高了八度。 “哎,你先别激动嘛!”鹤半仙像是安抚她情绪似的,抖着他老人家那乱糟糟如两条白毛毛虫的长眉慈爱无比地笑笑,“你要是不想在宫里待太久,小仙也可以帮你逃出去的嘛。” 听完这句,苏思曼简直要爆发狮子吼了,“还要回宫?!” “是啊!”鹤半仙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挤了挤眼,“你就不想多看看你心上人啊?” 苏思曼脑中浮出梁少钧英俊苍白的脸,想起刚刚跳崖时的情形,想到他一改往日的淡然崩溃绝望地呼喊着她的名字,想到他想要努力挽救她的举动,止不住一阵揪心地疼。忍不住抬头向上看,只见一片青灰的天空,没有飞鸟,也没有云彩,天际灰扑扑的,似乎又要下雨了。她神色不禁又黯淡了几分,要是没遇见他,该有多好;要是他不那样对她,不利用她,杀她皇兄,还带兵灭楚,她就不用这样两头为难了。 苏思曼沉默着,没吭声。 良久,黯然抬头看着鹤半仙,无力地问道:“为什么要这样?” 鹤半仙看她沮丧万分的模样也有些触动,叹道:“情丝未断,难奈何。” 情丝未断,竟然对他还是没有死心么?她扪心自问,心中却早乱成了一团麻。鹤半仙那句话震得她头昏脑胀,如果被他这样利用逼迫,竟还不能使自己死心,那真是无药可救了,连她自己都要鄙视自己了。 “你也别自怨自艾了,命数早就定了的,改不了。还是那句老话,能帮你的,我一定会帮的。一会就有人下来寻你了,我就先不跟你啰嗦,记得别老想不开寻死,没用的。没到时候,你死不了,今日我要不是怕人家来寻你的时候,发现你摔成两截还活着被你吓死,我才懒得丢下东华帝君府邸的好茶不喝跑来听你发牢骚呢。” 苏思曼还不及发话,就见眼前白光一乍,鹤半仙没影儿了,连带着断崖上那树也不见了踪影,连她身处的枯草颇厚的崖底也变成了尖角砾石遍布的凹凸不平的旮旯坑。苏思曼小心肝已抽,顿时昏了过去不省人事。 醒来时已经是在储香阁她再熟悉不过的床上了。 梁少钧显然并未将她跳崖寻死之事抖露出去,而且宫里似乎封锁了有关储香阁的消息,先前太子妃神秘失踪,以及此番回宫,还蹊跷地受了伤,宫里竟没有一丝流言蜚语,一切似乎一如往常。储储香阁的奴才自然是有那么几个知晓主子失踪以及受伤之事的,可能也被迫禁了口风,虽然奴才们都行动自由,却也没人敢胡乱嚼舌根。 奉命看守着储香阁的侍卫依旧杵在门口,一切都还保持着她离宫时的情形,她也依然未被解禁,仍是禁足令在身。 两个月已经过去了,她的腿伤好了不少,只是还下不得床。 这几日奴才们都在叽叽喳喳说着太子出征的事儿,苏思曼虽在床养伤,却也听到了不少消息。 听说梁国军队抵达楚国后很快就平息了祸乱,但是在内乱中先前的楚国皇帝孝成帝——也就是苏思曼她爹被作乱的同宗兄弟杀害,不久新帝登基,也就是新帝登基那一日,四处张灯结彩的皇宫彩幡飘飘,在皇宫正门上十分不合衬且十分扎眼地插了杆白旗,连仗都没打径自向梁国投了降。梁少钧几乎没费吹灰之力就占领了楚国,在他的执掌下,楚国这个国号依然在,只不过意义却不同于过去了,如今楚国是梁国治下的藩国。楚国被分割成了八个小的藩国,每个藩国都封了郡王,各自拥有军队属地,完全等同于一个个独立的小国家。如此皇权便极大地被分散,再无法进行中央集权的统治,楚王空有其名。如今政事已经料理得差不多,似乎这几日就要班师回朝了。 苏思曼听着这些消息,却没多少触动。楚国,虽存犹灭。她父兄皆已死去,楚国存在与否,于她并没什么太大的意义了。只是不知道皇祖母,是否还活着…… 她抚摸着胸前那块黑玉,心中无限酸楚凄凉。 回宫这么久,她日日郁郁寡欢,很少同人说话,基本上是一天到晚躺在床上。她觉得她其实已经快躺出痔疮了。 碧玺也还被关押着,不晓得何时才会被放出来。 宫里是呆不下去了,她一定要出宫,是的,一定要逃出去。 苏思曼想下床去将她藏金子的小箱子搬出来,看看里头的金子是不是都还在。出宫肯定得带些金子或者值钱的东西走,不然她就得去喝西北风。才刚刚挪了挪腿,卿染就进来了,一脸惊慌失色地跑过来搀扶她。 “太子妃,有什么事可以直接吩咐奴婢去做。您身子还未大好,李太医郑重叮嘱过,不能乱动的,不然骨头错位就糟了。”卿染有些心疼地赶紧将她又扶回床上,又替她垫了软垫,这下斜倚在床上倒是舒服了不少。 “好吧,那你替我将床底下那箱子找出来。”苏思曼吩咐道。 “是。” 卿染应着声,伸手掀起床单,身子已经矮下去探到了床底下,不多时就捧了个精致的小箱子出来,小心翼翼放在床头小矮几上。 苏思曼从枕头底下找出钥匙打开箱子,一团金光便照了出来。除去上回送给冯绾绾主仆的,还有很多金子呢。若是全部带走的话,估计她这辈子都不用愁吃穿了,一准能过着殷实的小康日子。苏思曼摸摸这锭金子,又摸摸那锭金子,面上十分欣慰,有了这些钱,她没有后顾之忧了。 “太子妃,您这是准备要……”卿染惊诧地瞧着主子。 “嘘!”苏思曼赶紧制止了她。 看来,她想要逃跑的心思到底还是没瞒过卿染这丫头。这样也好,多个人出谋划策顺利逃出去的几率更大。 ------------ 第七十七章 这回是真圆房 更新时间:2012-05-31 苏思曼琢磨逃跑的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心中早策划了好几个方案。她觉得其中最好的一个方案就是诈死的那个,因为只要大家都认为她死了,即便她逃到了宫外,也不用担心皇宫里再派人捉拿她回来给梁少钧当药引子了。 可要诈死的话,她去哪里弄药啊?再说了,即便有渠道弄到药,怕是也到不了她手上,你当屋外那帮子侍卫都是吃干饭的咧? 这会子她是多么思念仲晔离啊,唉,到底还是失算了,做事太没预见性了啊。要是早知道跳崖也跳不死,干嘛一早给仲晔离那厮下迷药呢,等药效一过,他一觉醒过来,指不定就发现自己在梁国军队里当俘虏或者更离谱一点可能“被迁徙”到哪个狼窝了。即便没遇上这么些乌七八糟的事儿,他醒来时发现四处半个人影都没有,会不会猜到她跳崖寻死了?没准直接以为她挂了也说不定。就算他也猜测到她见着了梁少钧,那会不会又顺着联想下去,以为她跟着梁少钧去楚国了?反正,这会子想要仲晔离那小子帮忙,怕是指望不上的。 躺了好些日子,她终于能下地了。 如今已经是入了冬,天气比较寒冷,北风老是呜呜咽咽从窗户缝里钻进来,害得苏思曼老觉着冷,就连去院子里走走都不敢,只吩咐了卿染往屋子里搬了好几个火盆。 皇后大约是考虑到她“药引子”的特殊身份,虽然惩罚了她,也不给她解禁足令,吃穿方面却没一丝怠慢。每日里都好吃好喝地养着她,养伤这段时日又将她养成了小胖墩儿,身材丰腴匀称,要是搁唐朝一放,一准是个美人。 这几日都听宫女太监们叽叽喳喳在说着关于太子的事,好像就在这几日梁少钧就要回朝了。时隔几月,几月前那一场诀别恍如一梦,要说,时光还真是一剂良药,什么心碎绝望都随着冬日里的冷风飘散了,她每每听到“太子殿下”这几个字时,除了心冷情灰之外并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已没了那些哀怨绝望。她天生就不是那种一直要死要活的人,而且她有个有时候可以当作优点有时候可以当作缺点的德行,那就是富有“阿q精神”。如今最痛苦的那段时间已经过去,日子还得照常过,凡事要向前看,不能太消极。 所以听说太子要回朝了,触动并不是很大。鹤半仙说她情丝未断,她自己可没觉得,她那一纵身,早将许多恩怨情仇都一笔勾销了,已经是谁也不欠谁。为了能保持这样两清的状况,她决定最好还是趁着梁少钧还没回来就逃走,不然极有可能又要沦为药引子,两清的局面就不能维持了。 盯着炭火盆里的热气熊熊,苏思曼想得出神,一个主意已经在脑海里酝酿。 只是,单凭一己之力,实行起来怕有困难。 还是得找帮手。 苏思曼第一个想到的自然是五皇子梁少轩了,在想到梁少轩的时候顺风儿也刮了刮冯绾绾的影子。 那个不厚道的姑娘也一早说过要帮她逃出宫的,虽然事实证明,这是极其有预见性的建议,要是某人早些悔悟可能还会感激她。无奈苏思曼那时候反应太迟钝,加上没有远见卓识,导致该发生的不该发生的统统都发生了,冯姑娘在某人脑子里的印象已经有些抹了黑。虽然苏思曼这人不大喜欢记仇,可一想到自己曾经把人当好姐妹,结果被人捅了黑刀,尤其那人还是梁某人的偏房,更不招人待见。苏思曼脑子转都不转一下,几乎是自动将她拉了黑。 好像并没听说梁少轩也随军出征的事,估计应该是在宫里的。要联系上他应该不太难,虽然少了碧玺这个得力助手,毕竟如今已经又有了卿染这个心腹婢女,联系通气的事大可放心地交给她去做。 不过卿染打探了一圈儿,发现很不凑巧,梁少轩被派去突厥出访还需几日方才归国。 苏思曼不是没想过直接逃跑,可屋外那些侍卫太不好对付,下迷药那种下三滥的手段她都使出来了,结果人家根本不入套儿。连储香阁都出不去,更进一步的盘算就纯属扯淡了。 就在苏思曼纠结得一筹莫展的时候,某日傍晚,皇后亲自来了一趟储香阁,大约是因为上回派人来接苏思曼结果将她给接没了,长了心眼,不怕屈尊纡贵地移驾亲临。张皇后是恩威并施,解了太子妃的禁足令,另外也暗含警告地叫她好好在宫里呆着,别乱动什么小心思。那话简直跟鹤半仙说的如出一辙:你就好好呆着! 得了自由身的苏思曼内心里小小的雀跃了一下下,却也没表现得太哈皮,给人感觉是十分的稳重。倒引得皇后有些另眼相看,张皇后微微叹了口气,道:“太子妃,你也别怨钧儿,有些事不是个人能左右的,何况还是国家大计。梁楚一家,共享和乐,百姓也无需再遭受战争之苦,这并非什么坏事。希望你从大局出发看待。你跳崖一事本宫已知晓,两世为人,你要更懂得珍惜才是。如今重获新生,过往便如流云浮雾散去,本宫希望你同钧儿好好过日子,我们梁家是不会亏待你的。”皇后说完意味深长地看着苏思曼。 “儿臣明白,”苏思曼垂首低眉,答得小心,“谨遵母后教诲。” “那就好。本宫发现,短短几月,太子妃变了许多,也懂事了许多。令本宫深感欣慰。”皇后面上露出鲜少见到的慈爱神情,轻轻拍了拍苏思曼肩膀,又说了几句抚慰的话,带领一干随从浩浩荡荡离开了储香阁。 皇后一走,苏思曼倒有些无措了,已经被幽禁了那么久,整个人似乎已经麻木,竟不知该做什么。她一会儿摸摸笔墨纸,一会儿摸摸装金子的小箱子,眼角一扫冷不防瞧见一只造型精致的哨子躺在金子堆里,苏思曼记起那是养蛇的那个老妇给她的,又想起冯绾绾曾提到养蛇的老妇,回忆起那日遇到那老妇时的诡异情形,她心中疑窦顿生,那个养蛇的老妇似乎知道些什么,好像还是跟她自己有关系的。 苏思曼坐不住了,将哨子攥在手里,决定去问问清楚。 一到寝殿外,发现那些讨嫌的侍卫已经不见了踪影,皇后办事效率果然高。 苏思曼只带了卿染一个就出了储香阁。她同多数女人一样,天生就有些路痴,凭着印象走了一段路,就辨不清方向了。 卿染打量着身处的荒僻之地,有些不放心地问:“太子妃,我们这是出来做什么?是这个地方吗?” “我也不知道。”苏思曼有些懊恼地东张西望,感觉有些像上次碰到那些蛇的地方,又有些不像,她不太确定。 想起那老妇说过只要她在那片荒野之地吹响哨子,她就出现,问题她现在也不确定自己的位置。苏思曼瞅瞅手里的哨子,最后还是忍不住吹响了口哨。 哨子响到第三声时,苏思曼惊觉有人拍她肩头,不禁吓了一大跳。回头一看,正是那养蛇的老妇,还好,今天她那些恐怖怪异的蛇没跟来。 “你让我好等。”老妇笑道。 “你知道什么,不妨都告诉我。”苏思曼开门见山道,她最近已经被磨得失去了迂回曲折的耐心。 老妇神秘兮兮地笑了笑,朝她勾了勾手指,“我们到那边去说。” 果然神秘!还不能叫旁人听到!苏思曼直觉没好事,却因探知真相心切,只得依从。 *** 直到梁少钧还朝,苏思曼的逃跑大计还未完成,不过已经布置得差不多。梁少轩已经拍着胸脯向她保证让她顺利出宫,只等她这边全部安排妥当。看看,果然还是得在宫里找个有力的后盾吧,不过怎么看怎么奇怪,她不能依靠她丈夫,却要依靠小叔子的能力,着实有些讽刺。 为了庆祝梁军凯旋而归,皇后吩咐宫里大摆筵席,出征的将领几乎全来了,不过皇后那意思还是很明显的,最主要的还是给她的宝贝儿子庆功,苏思曼这个太子妃自然不能不去。 踏入万和宫之时,苏思曼心止如水,未有一丝波澜,她对自己这个反应很满意。 里头布置得丝毫不逊色于上一回皇帝寿诞,灯火通明如白昼。 苏思曼进去时正瞧见一身毛领狐裘大衣的梁少钧跟一班将领寒暄,看到他谈笑风生的模样,不知怎的,她心里好像被扎了一刀,隐隐作痛。一张脸立时绷不住地垮了下来,原以为情伤已愈,没想到,一见他,方知是自欺欺人。她从来没那样爱过一个人,也从没被人那样伤害过,就是想忘,一时半会也忘不了。她有些恨自己的不争气。 他似乎注意到了她的目光,抬头向她看过来,看到她完好无损站在偏门前,他的一向平静如水的面容微微掠过一丝波澜,墨黑如渊潭的眸子闪了闪,他隔着挤挤人潮看着她,只一眼,飞快转过了脸移开了目光。四目交错的一刹那,她看到他脸色蓦地苍白了不少,即便在橘红烛火的照耀下依然苍白得叫人心酸。无端地,她觉得好感伤,浓浓的悲凉涌上心头。他目光里一闪而逝的是什么,她似乎懂了,又似乎没懂。她其实一直不懂他,他也没给机会让她懂。 如往常一般,苏思曼坐在女眷席,身旁原本坐的是冯绾绾,后来冯绾绾却跟人调换了位置。席间她很安静,默默吃她桌上的东西,既不抬头张望,也不关注皇帝嘉奖功臣。可能觉得太郁闷,她喝了些酒,第一杯下肚时那辛辣的液体如火烧一般灼痛了她的喉咙。 宫里的筵席真是越来越没趣了。 月上中天时,苏思曼头有些晕乎乎的,借口身子不适,先告退离开了万和宫。 早早地沐浴洗漱,苏思曼昏昏沉沉地躺下来,却还睡不着,脑子里乱七八糟的。 早早地熄了灯,也不知在床上躺了多久,她看看窗户,模模糊糊的,除了走廊里宫灯的微光,再看不到什么。她就睁着眼睛盯着窗户,脑子里默默地数羊,她这习惯挺特殊,有心事想压制自己不胡思乱想的时候就喜欢睁着眼数羊。就这样又不知盯了多久,数羊数着数着就从五百三又数到两百二,头脑不太清楚,终于有了些睡意。 正迷迷糊糊的,好像听到外面有人说话,却听不大清楚,苏思曼没放在心上,翻个身,继续睡。 她模模糊糊听到门好像开了,然后有人进了屋。她以为是晚间来陪她的卿染,所以也没动,直到发现床上微微塌陷下去,她才模模糊糊觉出了不对劲,勉强睁开了眼。 “杏儿。” 她听到有人温柔地唤着她的名字,屋里光线不行,她瞧不清这人是谁,只模糊觉得声音有些熟悉,可那语调却又那样陌生,她有些糊涂了。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脸上摩挲着,凉凉的,正好给她被酒烧得热辣辣的脸降降温,她喜欢这样的感觉。 “卿染,好舒服……”她又享受地闭上了眼。 模模糊糊中,她似乎听到那人叹了口气。 下一秒,她感觉压迫感迎面而来,嘴唇好像被人堵住了,呼吸有些困难。她伸手想推开身上这股力道,可推了好几把都没成功,呼吸却越来越不顺畅了,她几乎是在喘气。先前的凉快也不知哪里去了,不光自己身上热得很,刚刚给她凉脸的人也热了起来,热得像一团火。她浑身被烧得不舒服,她再次睁开眼来,惊奇地发现身上的衣服不晓得什么时候不见了,身上有只手在游走,她脑子里嘎嘣一抽,酒已醒了一半。只是反应过来时已经太晚,身子已经软得如一滩水,根本使不出力气反抗。 滚烫的嘴唇从她唇上一路下移,细细地吮吸着她的每一寸肌肤,她感觉到她胸前某一点被温暖包裹着,另一边好像也被握住了,酥酥麻麻的感觉涌遍了全身,她想掀开他,可手上使不出力。 “就算你恨我也好……”模模糊糊听到那人说了这样一句,她身上一阵巨痛,终于嘤地一声哭了出来。 ------------ 第二卷 闯荡江湖 ------------ 第一章 大雪压青山 更新时间:2012-06-01 天地间苍茫一片,飞白如絮。 北地严寒,风雪昭昭,空气里的冷意仿佛要结出冰刺来。 “小姐,咱们还是找个地方避一避吧,风雪太大了。”小丫头搓着手,哈了哈气,伸出一只冻得绯红的手将滑落到手臂上的包裹又整了整。 “好。”被称作小姐的姑娘应了一声,刚一张嘴,一口冷气呛入肺腑,引得她一阵咳嗽。 小丫头赶紧上前轻轻拍着她后背帮她顺气。 “没事了,卿染,咱们继续走吧。不然天要黑了,真希望前边就有人家,唉,太冷了。”苏思曼叹了口气,缩了缩肩膀,袖着的手又向里挪了挪,刚刚碰触的皮肤都已经凉得没感觉了。 “嗯,小姐,我扶着你吧。”卿染停了手,转而搀扶住她。 主仆两个又走了一段路,天色越发黑了下来,大约再过一炷香的样子就要全黑了,冬天白昼短暂又寒冷。 真是愁人,又走了一天,竟连一户人家都没有,只能吃又硬又冷的干粮,这日子可真憋屈。这古代人口太稀少了就是有这样一个不好啊,竟是些前部这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太萧条。这时候能喝杯热茶,泡个脚,再吃点热腾腾的东西,该有多妙啊。苏思曼有些沮丧地想着。 唉,也许应该等天气转暖的时候再从宫里出来,大冬天地逃出来真是找罪受。不过,发生了那样的事,她觉得宫里她一刻也呆不下去,所以才会冲动地将计划提前实行,可最后受罪的还不是自己,还拖累了卿染,真是欠考虑。 卿染大概看出了主子的心思,抬起被冻得红彤彤的一张小脸认真地瞧着苏思曼:“小姐,都会过去的,等咱们到了南方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也不知那死老太婆是不是诓我,真是气死我了!帮她逃出了宫,她倒好,一出宫立刻就将咱们两个扔下独自跑路。下回叫我碰见她非痛扁她一顿不可!”苏思曼想到蛇姥姥就恨得咬牙切齿,嘴唇哆哆嗦嗦,也不晓得是被气的,还是被冷风吹的。 “小姐,咱们还是走快些吧,奴婢瞧见前头好像有座房子。” “哪里有房子?”苏思曼来了精神,扭头张望起来。 “就在那里!”卿染伸手向前方一指,顺势又将掉下来的包袱拿到肩上。 苏思曼顺着她指的方位一看,漫天大雪模糊了她的视线,除了白皑皑的山峰,她可没瞧见别的东西。这地方真叫作鸟不生蛋狗不拉屎,呃,可能连狗都没有呢。不过确实要抓紧时间赶路,不然等天色完全黑下来,还找不到落脚的地方,太不安全。这山林里还指不定有什么豺狼虎豹呢,一个不小心被叼走了,吓也得被吓得个半死。 又走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苏思曼终于瞧见前头是有座孤零零的建筑,不太像是人家,因为她没瞧见炊烟。 走近了才知道是座破败不堪的庙,匾额已经不知所踪,从外头看就能知道这庙夏季应该是个很不错的地方,很通风嘛。窗户破破烂烂的,有几扇窗户甚至也跟那牌匾一样不知所踪了。 虽只是座破庙,却也比没有的好,多多少少总能挡挡风雪吧。 看来今晚只能在这里将就一夜了。 两人跨进庙内,随着冷风钻进破庙的还有外头的光线,所以里头还不至于黑咕隆咚的,但是天色毕竟已有些晚了,所以庙里光线有些暗。一踏进大殿,苏思曼就看到纵横交错的蜘蛛网,法座上的菩萨雕像灰扑扑的,金漆剥落,斑驳交杂,蒙了厚厚一层灰。 卿染不像她主子还有心思打量破庙,进去后径直四处查看,看看哪里漏风的情况轻些,好作安顿。看了一圈,最后将包袱放在佛像底座背后,又将破庙角落里的稻草全部抱到佛像后,铺在地上,将原本地上就有的稻草铺厚实了些。 破庙里还有烧火的痕迹,看来以前也有人在这里歇脚过,那些稻草便是那些前人留给苏思曼主仆的“财富”。卿染显然对怎么应付荒郊野岭住宿等问题比苏思曼在行得多,在苏思曼打量破庙内部结构的当儿,已经全部安置好,又取出火折子在不远处生了堆火。 “小姐,这里没什么柴禾,我到外头去拾些来。你好好坐坐歇着吧,我去去就回。”卿染说着将苏思曼扶到刚刚铺好的稻草铺坐下。 “那你快去快回。” “嗯。这个小姐拿着防身吧。” 卿染从靴筒里抽出一把匕首递给苏思曼,这才放心离开。 苏思曼将两只冻得几乎失去知觉的手罩在晃晃悠悠的火苗上,慢慢地终于有了热感。她抱着膝坐在稻草上,盯着那火苗有些发呆。 半月前那场大火大概已经将储香阁烧得片瓦只砖都没有了吧? 回想那日情形,今日依然有些唏嘘。 她就站在熊熊的烈火中笑看众生,那些惊慌失措四散奔逃的宫女太监,还有拎着水桶准备救火的羽林卫。在她身后,无数雕梁画柱倾颓,肆虐的火焰张牙舞爪。浓烟滚滚中她看见了梁少钧领着许多侍卫奔来,火光里他苍白着一张脸,隔着熊熊烈火滚滚浓烟目眦欲裂地看着她,她看到他身侧的蠡垣极力想拉住他,而他奋力挣脱了蠡垣,疯了一样往火里冲。 一根挟裹着烈焰的巨大柱子向她砸来,她看着闻讯赶来的皇后还有离自己近在咫尺的梁少钧,展颜一笑。如三月春花般璀璨,无数火光飞溅着四散开,曾经辉煌的宫殿尽数坍塌,与此同时她的身子终于轰然倒下,一切……都结束了…… 她终于彻底地报复了他。 如果不是有了前一夜的耻辱烙印,她大约不会做得那样狠绝。梁少钧一定料想不到她是如此烈性的女子吧? 她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一夜,烙印着耻辱与羞愤,交织着爱恨仇怨的极致缠绵。 这辈子从来没那样爱过一个人,也从没那样恨过一个人。 他这个人一定是没有心的,所以才做得出那样过分的事,才敢那样践踏她。她想。 不过没有关系,她也狠狠打击报复了他。他让她流了血,她也同样回报了他,他肩膀上被她狠狠咬出的伤,现在估计也还没好吧。 苏思曼看着眼前这团小火苗出神,唇边浮出沧桑嘲讽的笑,鹤半仙总算做了件好事,在柱子砸到她身上的前半秒将她从火堆里提了出来,将她直接扔在早在僻静处等候的马车里,依照原定计划被梁少轩安排的人顺利送出了宫。 想起那个养蛇的老女人,她就来气。在马车里占了那么大块地方还不知害臊,害得她和卿染只能挤着坐。要不是上回同她做了笔交易,苏思曼才懒得冒着风险将她从宫里顺出来。说起来,还是为了救那个老女人才延迟了她的逃跑计划,哪想那女的那么不厚道,才出了宫,扔给她一句话就自己扯单线溜了,可恨! 苏思曼想想就觉得自己很有可能又上了那恶婆子的当了。两人原本是约好,苏思曼帮她从宫里逃出来,而她要给她医病,让她摆脱嗜血蛊的折磨。这原也是笔公平的交易,可因那狡猾的恶婆子半路跑路显出了其不公平性。 为什么苏思曼会信那位蛇姥姥的话呢?这要从那日两人的会面说起。 原来从那日的谈话里,苏思曼觉出那蛇姥姥似乎同鸢祭家族有什么渊源,被囚禁在宫中已经有些年头了,缘由是张皇后觉得她可能懂得怎么解梁少钧身上的毒。但是她脾气古怪,似乎是不肯,就一直被囚禁着。后来皇后听李太医说太子的药里需要一味血引子,就下令让她养毒蛇,每月斩蛇两条,取一碗蛇血胆汁作引。那些毒蛇都是以毒物饲养,要是被咬伤,能使人当场毙命。后来苏思曼成了药引,每次她蛊毒发作时流出的毒血便都喂了那些蛇,这也就是那一回她遭那些蛇围追堵截的原因,因为那些蛇对她的血香已经熟悉得不能再熟悉。苏思曼也是听了蛇姥姥这番话才恍然大悟,之后便也有了那桩不公平的交易。苏思曼是如此想的,既然皇后都疑心她会解蛊毒,那么她肯定不简单,肯定同鸢祭家族的关系不一般。不过那蛇姥姥不怎么好打交道,苏思曼至今连她姓甚名谁都不晓得,所以她的身份还不怎么好判断。 唉,哪里想得到蛇姥姥说话不算数,顺利出了宫就将她扔了,要不是自己身手太差劲,也不至于追都追不到啊。 蛇姥姥最后叫自己去江南找百药堂堂主,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苏思曼本来是离宫之后就前往江南的,不料出宫的第二日就蛊毒发作,耽搁了些日子,导致现在才动身。本来是想雇辆马车的,谁知人家一听这时节要往江南赶,一个两个都摇头摇得跟那拨浪鼓似的,给再高的价钱也白搭,苏思曼只得作罢,挑了个有日头的天儿,买了些厚衣服和干粮,就同卿染上了路。 其实如今的苏思曼也想开了,每次蛊毒发作的日期都在缩短,她的命不过也就只剩一年不到,治得好治不好又有什么关系,就当是去江南散散心也好。而且听碧玺说起过,她那短命的娘从前就是百药堂的弟子,自己这一趟就算是去拜访拜访师祖了。 正当苏思曼想得出神的时候,突然听到外头粗重杂乱的脚步声,绝对不是卿染!人数好像还不止一个!苏思曼被唬了一跳,缩在佛像后不敢动弹。 ------------ 第二章 破庙遇故人 更新时间:2012-06-02 苏思曼扑灭了火,缩在佛像后,一动也不敢动。 就听外头的人叽里呱啦说开了,苏思曼听出来的确是有好几个男人的声音,只是他们到底在说什么她却一句也没听懂。那粗犷豪迈的声音听着似乎还有一些些的熟悉,她一时却也记不起。 几个男人进了破庙里就开始四处打转,似乎想寻个安顿的地方。 听了这么一会,苏思曼确定进来的人应该是有三个,他们粗嘎豪气的谈话声听得她心里有些发毛,这几个人肯定都是粗人莽夫,刚刚她还听到金属擦地的声音,他们似乎还带着兵器,极有可能还是会武功的。苏思曼缩在佛像后忍不住有些发抖,该不是遇上山贼或者强盗了吧?! 转念一想也不对,谁会到这荒郊野岭打劫啊,苏思曼不禁暗笑自己,瞧这脑袋秀逗得,一准被风雪冻坏了。她飞快转动着脑筋,总躲着显然是不行的,一会卿染回来也得被他们瞧见不可。谅来也是赶路之人,在此处歇脚的,不妨结交结交。 想罢,苏思曼站起身,从佛像后走出来。 正立在佛像前看着那尊斑驳大佛的汉子猛地瞧见佛像后转出个人来,似吃了一惊,十分警觉地瞪大铜铃眼注视着响动发出的方向,几乎是在她现身的同一刹那,哐的一声,他亮出了兵器――一柄斩金弯刀。 那人高举着弯刀正对着苏思曼头颅,想来她只要敢再动一动,就要脑浆迸裂了。 苏思曼也被他这个举动吓得半死,下意识举着双手挡在眼前,慌乱地大喊:“别杀我!我没恶意!” 其余几人听到苏思曼尖利的叫声,不禁都扭头看过来。 “原来是个女人。”其中一个道,胡子拉碴的脸上没什么表情。 “这里怎么会有女人?”另一个也满脸纳罕。 还有一个人则吃惊地看着苏思曼,原来来的是四个,而不是三个,其中一个一直没说话,所以苏思曼之前没觉察出来。苏思曼也看向那人,这时更惊讶,原来是那位仙姬子大叔。难怪刚刚瞧见手持弯刀的大胡子时苏思曼觉得眼熟,这时才想起来原来是之前在大梁城云中阁酒楼上见过的。 仙姬子大叔冲大胡子说了几句什么,大胡子这才收了手里的弯刀。 “太子妃受惊了。”仙姬子大叔抱拳冲苏思曼行了个礼,用不怎么地道的中原话说道。 苏思曼又是大吃一惊,他竟然知道她先前的身份!她意识到了,碧玺果然没说错,眼前这个人的确不简单!来历身份大有可究。先前她还只以为他就是个卖仙姬子的,真是小瞧了他。 “大叔怕是认错人了吧。”苏思曼稳了稳心神,努力使自己说出来的话平心静气不漏痕迹。 仙姬子大叔笑了笑,似乎并未纠结这个问题,踢了踢之前卿染抱稻草时散落在地上的几根稀稀拉拉的干草,又向大胡子说了几句什么,大胡子将手里的弯刀扔给了他。就见他将干草都够到了一处,又将干草移到破庙左边角落铺好。破庙里要什么没什么的,什么都只能将就了。 其余那三个莽汉都不去帮忙,只一个劲地打量苏思曼,一边还唧唧咕咕地问忙得热火朝天的仙姬子什么问题,他们显然对她没什么印象。也是,那时候她穿着打扮都十分贵气,人也不算太胖,看起来模样还可以,不像现在身上臃肿不堪,穿的虽不是破布烂衫,却也都是很平常的衣料,不是很讲究。 因为上次在皇帝寿诞时见过突厥人,所以苏思曼这次才敢确定他们四个外地佬都是突厥人,虽作中原人打扮,身上那股子草原人的粗犷豪迈还是掩不住。不过也很奇怪,突厥人跑中原来做什么,而且他们几个看起来也不像是商人。 苏思曼被那几个突厥人看得不好意思,只得嘿嘿笑了笑。她倒是不担心他们会对她产生什么龌龊的想法,实在是因为她眼下整体的模样都十分安全,不太可能勾起男人那啥趣味,加上天气又这样冷,谁有心思想那小九九?不过保险起见,她还是不能让他们瞧见卿染眉清目秀的小模样。所以苏思曼返身去刚刚被她弄熄了的小火堆抓了一把还有些温热的灰,将装金子的包袱揣进怀里,再蹑手蹑脚地出了破庙,临出门前还讨巧卖乖地冲几人嘿嘿地笑了笑:“我先出去一下,您几位自便。” 外头天色已经麻黑了,刚出了庙门没多远,就隐隐瞧见风雪中卿染抱着一大捧柴禾回来了。 看到主子在外面迎自己,卿染有些惶恐,远远地就跑起来,一边急切地道:“小姐,快回去吧,外头冷!” “不碍事。”苏思曼笑了笑迎上去。 “小姐怎么出来了?”到了近前,卿染微微有些喘气地问,面上有些自责,“是奴婢去得太久还太子妃……呃,是小姐担心了……” “不是呢,别多想了,你刚出去没多久,破庙里又来了几个人,我是怕他们打你的主意,才在外头等你的。来,我给你抹一抹。”苏思曼说着将自己刚刚抓了一团雪湿湿凉凉的手往卿染脸上摸了几下,再将另一只手里的黑灰抹在卿染红通通的小脸上。撒手一看,苏思曼忍不住想笑,好好一个小美人儿就被她祸害成了一只小花猫。这效果苏思曼很满意,撒了手里余下的黑灰,风一吹,顿时脚下的白雪上覆了稀稀疏疏一层黑点。苏思曼又蹲身抓了一团雪好好洗了洗手,指甲里陷进去的一些黑灰却怎么也弄不掉,看着挺恶心,可她也舍不得让卿染在冷风里陪着她,只好作罢。 走近破庙,苏思曼才发现破庙右边的那扇原本歪歪斜斜的窗户已不知去向,进去后才发现原来被那四人组卸下来当柴禾了。他们在破庙里生了一大堆火,已经支起架子在烤东西。可能还没烤多久,苏思曼并没闻到香气。真不知他们是什么时候打的野味? 主仆两人正要往自己的根据地走去,就见仙姬子大叔冲她们招了招手:“过来一起烤火吧,我们这边吃的也多,你们都来。”唔,中原话虽说得不是很顺溜,可这热心肠听得人真是暖心顺意。 卿染看了看主子,苏思曼点点头,两人还没走到那边,就有一阵烤鸡香味扑鼻而来,这让啃了一天干粮的苏思曼顿时起了生理反应――流口水。用文雅点的说法就是她现在口舌生津的现象比较严重,熊熊饿火烧得她有些难受,于是更多的口水充盈着口腔,她瞧着那几只已经烤得有些金黄的肥山鸡和胖野兔,咽了咽口水。 卿染将柴禾放在火堆旁,苏思曼同她又到外面净了净手。卿染回到佛像后,再从包裹里取了六个大饼子出来,正好一人一个。 这一顿吃食真让苏思曼觉得比皇宫里的山珍海味还要美味,几人就着鸡肉兔肉吃大饼,十分畅快。 “大叔,怎么称呼你?”苏思曼一边啃着鸡腿,一边问仙姬子大叔。这四人里头就他同她说话多些,另外那三人都只顾着大块朵颐,根本没心思说话。 “你叫我张大叔就行了。”仙姬子大叔笑笑回答。 “咦,你们突厥人也有姓张的?”苏思曼奇道。 “你别听他瞎说,他叫赫尔扎,我叫伽赫哲,我们是两表兄弟,我是他大哥。”大胡子扯下一块鸡翅,嚼了一大口,含含糊糊地道,加上外地口音,更是含含混混,还好苏思曼也听明白了,“这两个是我们的拜把子兄弟,札木合,拖岱。” 大胡子刚说完,赫尔扎就不动声色捅了捅他背后,大胡子咧嘴嘿嘿一笑,钢针似的胡子茬儿颤了颤,继续嚼嘴里的鸡翅膀。三两下就吞咽下肚,他抹抹嘴,看着苏思曼问道:“你这小娃儿叫什么,怎么不自己介绍一下?” “我啊?”苏思曼嘿嘿干笑了两声,脑子里在想着怎么说,这回出宫她是没打算再用楚红杏这个名字了,梁国的太子妃已经在那场大火中殒了,世上再没有了楚红杏,只有她苏思曼。可刚刚赫尔扎称呼她太子妃,显然已经认出了她,要如何介绍自己?她已经看出来了,大胡子这些人都是直爽性子,好像也不坏,她要是一味避而不答倒怕会惹毛了他们,让他们觉得中原人忒小气,真有些犯难。 “叫我苏思曼就好了,这个是我的丫头,叫卿卿。” 果然,苏思曼话音才落,赫尔扎就惊讶地看着她,面上有些疑惑,半晌才讷讷道:“你明明是梁国的太子妃。” “赫尔扎大叔,你肯定认错了人,你看我这样子像什么太子妃吗?”苏思曼指了指身上这身累赘的行头,有些无奈地摊摊手,“再说了,如果我是那个什么太子妃,你们怎么会在破庙里遇见我呢?或许是我同那个什么妃长得有些像,所以你才错把我看成了她。” 赫尔扎摸着胡子,不动声色地又将苏思曼浑身上下打量了一打量,眼里还是有些疑惑,不过也没再说什么。 苏思曼也不太确定是不是将他糊弄过去了,只想赶紧岔开话题,扭头问大胡子伽赫哲:“大叔,你们到中原是要办什么事吗?” 大胡子吃饱了兴致颇高,拍着胸脯,操着他那洪亮的嗓音道:“我们是来找……” “咳咳――”赫尔扎干咳了几声。 大胡子张了张嘴,最后还是兴味索然地闭了嘴。 “这天气也太糟糕了,冷得死人。”苏思曼假装没注意到他们的互动,拨了拨火堆,添了根柴禾。 “这算什么,在我们那里,比这更冷的时候多得是呢。小娃儿你要是去我们那儿,才知道什么叫冷呢。”伽赫哲嘿嘿笑道,一双凶煞的铜铃眼里目光倒是很柔和。 “那我可不去了,太冷了受不住。大叔,你们怎么会也到了这么个破地方啊?” “我们啊,要到南方去。” “这么巧啊,我们也是要取南方,我们能跟你们搭个伴儿么?”苏思曼问道。这一路要是能跟这几个突厥人搭伴行路,遇上山贼土匪什么的就不怕了。而且这几个突厥人看起来也不是坏人嘛。 “好啊。” 大胡子爽朗一笑,其他几个人没吱声,苏思曼当他们是默许了,心里忍不住偷偷乐了一番。 晚间四个突厥人叽里呱啦说了很久,苏思曼没听懂他们的谈话,当然就更谈不上关注了。 ------------ 第三章 万里寻亲 更新时间:2012-06-03 将将就就歇了一晚,苏思曼睡得不怎么踏实,半夜里被冷醒了好几回。 第二日一早苏思曼就被卿染叫醒了,穿上昨夜放在火堆旁烘干的鞋子,苏思曼踩着脚底的温热,感觉很舒服。两人简单拾掇了一下,刚忙活完,那边四个突厥人也起了身。 草草吃了些干粮,一行六人便启程上路了。 风雪已停了,一眼望去满世界都银装素裹的,别有一番情趣。气温似乎也没昨天那么低,走了不多时,苏思曼身上有些热了,碍着几个大男人同行,也不便脱衣,只得憋着。四个突厥人显然不懂得什么怜香惜玉,走路雄赳赳气昂昂地,根本不理会那俩姑娘跟不跟得上。可苏思曼主仆要跟他们搭伴而行,就只得依着他们的行进速度,这可叫从没经历过长途跋涉之艰辛的苏思曼吃了不少苦头,一路上气喘吁吁的。卿染小丫头倒是没表现出什么异常,腿脚十分灵便。 赶了一上午的路,终于看到住户稀稀拉拉的村庄了,村民看到那四条外形怪异腰里手里带着兵器的彪形大汉都眼露恐惧,远远地避开。最后还是卿染追上前逮住一个腰里别着把镰刀,手里提着好几只野味的老乡问了问路,才知道再前面有个土洼镇,大约再走个三个时辰就能到了。 苏思曼听着卿染同老乡的一问一答,心里有些沮丧,怎么隔得那么远啊,等赶到镇上,天都又黑了。唉,交通不便啊,忒折磨人了。早知道就应该先学骑马的,四条腿的怎么也比两条腿强啊!苏思曼心里真是后悔不迭,暗暗下了决心一定要学会骑马,这古代不会骑马实在是吃了大亏! 这时候已经到饭点了,苏思曼早有些饿了,将卿染叫到一旁,低声吩她染同老乡商量商量,能不能让他们几个吃顿饭。那老乡倒是热心肠,乐呵呵笑着二话没说就带着六人往自己家走去。老乡看了看那四个甚魁伟的突厥人,边在前头带路,边抖了抖手里的野味,眉花眼笑:“今天去山上看时,发现这几个小畜生都被困在我做的陷阱里,正好叫婆娘做了菜就着喝酒,家里新近才酿了酒,我正愁没人陪我喝呢。” “多谢招待。”赫尔扎抱了抱拳,客客气气道了声谢。 “敢问几位壮士这是要到哪里去,这时节赶路可够呛,大雪封山,不好走啊。”老乡随口问道。 “可不是,还不怎么好找歇脚的地方。” “这天气光靠两条腿走路,鞋子容易湿不说,还容易栽跟头。你们怎么不弄个脚力?” “这村里可有马?”赫尔扎低头看着矮他半个头的老乡问。 “我们这儿有马的可不多,不过,拉麦子的驴还有骡子倒是不少。”老乡憨厚地笑笑。 听到这地方有骡子有马还有驴,苏思曼两眼直冒绿光,忍不住插嘴道:“老乡,能不能帮我们弄几头做脚力?” “可以啊,我家那头骡子倒是可以送给你们,只是其余几头弄不弄得到,怕就……”老乡有些不好意思地搔搔头。 “放心,钱绝对是不会少的。”苏思曼这会子头脑倒是很灵泛,一下子就切中要害。 老乡更加不好意思地抓着后脑勺,一张憨厚的黑亮的面皮黑得发红:“姑娘,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家那头骡子可以送你们……” “多谢老乡!嘿嘿!”苏思曼忍不住乐,这古代的人就是憨厚淳朴啊,要搁现代,人家不漫天要价就不错了。 不多时到了老乡家,累得简直要瘫了的苏思曼终于可以好好歇口气了,凑着火堆坐着,跟尊泥菩萨似的,坐得四平八稳,一动也不舍得动。 终于吃上了一顿热腾腾的饭,看着那些虽然搭配简单粗陋,却香气四溢的盘装菜,苏思曼胃口大开,激动得八辈子没吃过饭似的,甩开腮帮子狼吞虎咽吃了好几大碗。 吃完饭后,老乡就去忙着帮他们张罗驴啊骡子啊什么的,苏思曼悄悄给老乡塞了一锭银锭子,老乡推托了好一番,最后才眉花眼笑地接了,不住地道谢。这还要多亏了卿染提醒,苏思曼才在大梁城时换了些银子。你想啊,要是你吃碗馄饨面也给人塞一锭金子,多张扬啊!一张扬,没准就惹祸上身,指不定还没到江南金子就被人抢光了。所谓见财起意,不就是这么回事么,所以绝对不能太张扬。 当苏思曼瞧见屁股后头跟着六头驴和骡子的老乡时,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原来那骡子和驴长得都颇娇小,搁赫尔扎他们身前一站,估摸着才到他们大腿的位置,不晓得他们要是骑上去,骡子和驴还能走路不?苏思曼偷眼一瞧那哥四,果然看见他们一个个都是满脸的哭笑不得。 最后只要了两头驴,苏思曼要了那头据说性情很温和的灰不溜秋的老驴子,卿染的是一头黑灰交杂鬃毛乱七八糟的小驴子。 酒饱饭足的一行人又准备出发,临走前老乡的老婆给苏思曼兜了一布袋的熟鸡蛋,苏思曼揣在怀里可热乎呢。老乡将他们送出家门口,又给他们指了路,叫他们走大道儿,别走小岔路,小路虽近,却容易碰上山贼。 事实证明苏思曼骑的那头驴脾气确实非常温和,而且不欺生,她虽连马都不会骑,不过驾驭这头灰驴却驾驭得很好。就是这头驴有个毛病——走路太斯文,还喜欢边走边吃草,怎么也走不快,卿染骑的那头小驴都比它走得快许多。那哥四走路可是健步如飞啊,没多大会功夫,就将苏思曼落下了一大截,急得苏思曼不住地拍驴屁股(人家都是拍马屁,只有她是拍驴屁,苏思曼其实觉得自己挺憋屈呢)。 那哥四也觉察出苏思曼的驴走得太慢,跟不上进度,只得走走停停等她。如此一来,走路的速度就被拖下来不少,也不知道天黑前赶不赶得到土洼镇。 又走了一段路,走在前头的那哥四停下来向迎面过来的村民问路,比比划划的,估计心里有些着急。等那村民走后,哥几个又用突厥话叽里呱啦地交谈开了,苏思曼听不懂,随口问骑着小驴子悠着性子慢慢溜的卿染:“他们在说什么?” “他们说要走小路,小路可能快一些。”卿染不经意地道,随手扯了根路旁盖着雪的小树枝。 “咦,你听得懂突厥话?”苏思曼惊讶地扬眉。 “啊……”卿染脸一红,这才意识到自己不小心泄了底,不好意思地笑笑,“听得懂一些。” “你怎么会听得懂突厥话呢?我看你不像突厥人啊。”苏思曼装作不经意地打量着卿染,她长着一张中原人的脸,怎么看怎么不像色目人。这就更让苏思曼疑惑了。 “噢……”卿染低了头,似想起了什么伤心事一般,喃喃道,“我家从前就住在燕州,离突厥不远,两边互市往来比较频繁,所以也听得懂突厥话。” “原来如此,那你怎么又跑到大梁城来了?” “自从我娘死了之后,我就离开了燕州,来寻我哥哥——这世上我唯一的亲人。听我娘说,我前头还有个哥哥,只是很早之前他就同我娘失散了。我也不晓得寻不寻得到他,可这几年我一直没放弃过。这次小姐能将我带出来,我心里欢喜得紧呢,又可以继续寻他了。” “有什么线索吗?大千世界里要寻个人,与大海捞针无异,可不容易找啊!”苏思曼感叹了一声,有些唏嘘看着卿染。 “话虽如此,只要我还活着,我就一定要继续找下去。每次想到我娘死的时候那么不舍地念叨着我哥哥的小名,我都觉得自己好没用……我一定要找他……”卿染眼泪不自觉流了下来,她扭过脸,赶紧擦了擦。 “那……那你见过你哥哥吗?”苏思曼讷讷地问,有些不忍,末了又加了一句,“你要是不嫌弃的话,我帮你一起找,反正我也没旁的事。” “小姐,这奴婢可担不起!还是小姐的正事重要。找人是急不得的,这道理我懂。要是老天有眼,我就一定能找见我哥哥的。” “也是,这事一朝一夕办不成,急不得的。不过多个人找,总多分力。对了,你见过你哥哥吗?”苏思曼又将话题扯了回来。 “见过的,可是那时候我还太小,现在已经没什么印象了。我只知道我哥哥是八岁那年被一个人带走了,我娘打听了多年,才知道我哥哥被拐到了中原。他手臂上纹了一只狼头,走的那天应该身上还带了一把匕首。”卿染耷拉着脑袋地低声回答。 苏思曼有些无语,又问:“那他离开有多久了?” “十三年。” “……”敢情她哥哥失踪的时候她才一两岁,就算现在把她哥搁在她面前,她怕也认不出。 主仆两个正叽里呱啦说着,伽赫哲扯着粗犷的嗓门喊:“你们两个小娃儿快点!再不快点天黑了还进不了镇子!” “来了,来了!”苏思曼应了声,又安抚地拍拍卿染,“别担心,会找着的。咱们走吧,你走我前头,你抓把草。” 卿染有些疑惑,却也没多问,扯了一把草捏在手里,又打了个结扎成一束,按苏思曼吩咐挂在她自己骑的那头驴尾巴上。就这样,苏思曼的那头贪吃的驴一直孜孜不倦紧紧追在小黑灰驴屁股后头,每次要够着那草的时候,卿染就踢踢驴肚子,小黑灰驴撒着蹄儿跑得很畅快,苏思曼的老灰驴也追得很哈屁。 走着走着,道路似乎比刚才的小岔道儿宽敞了一点点,对面有座微微凸起的小树林,树木挺茂密,不过苏思曼却觉得有些怪异,为毛觉得奇怪?因为她瞧见山上好像有炊烟,难道上头有人?四个见惯平原草地的突厥汉子可能对这种丘陵地形并不熟悉,一点也没发现异常。 苏思曼脑子里才刚刚涌上疑问,就见树林子里跳出来两个手操家伙的汉子。 “呔!哪里来的大胆毛贼,来拜我望巴山山头?”操短刀的汉子大喝一声。 得,还真遇上山贼了! 两个山贼抖了抖手里的家伙,冲还没缓过神来的六人使劲地瞪了瞪眼,一副威风凛凛的模样。 世界静止了两秒,苏思曼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这山贼太逗趣了,尤其是那个地名,真特么碉堡了! 两个山贼面面相觑,有些不知所措,又凶神恶煞地抖了抖手里的家伙。待看清那四个腰藏兵器的莽汉时,手里的家伙也拿不住了,嘡啷啷倍儿清脆掉地上去了,撒腿就往山上跑,嘴里还嚷嚷着“当家的,快来呀!” ------------ 第四章 谁是小毛贼 更新时间:2012-06-04 看到那两个山贼屁滚尿流地爬山上去了,四个突厥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真脓包!”伽赫哲笑得胡子茬儿一颠一颠地,发了句评论,引得其余那哥仨又是一阵哄笑。 “小姐……”卿染怯怯地拉了拉苏思曼衣袖,眼里有些催促的意思,似乎觉得在此地停留不妥当。 苏思曼知道她大约是有些怕,不过看刚刚那俩山贼的熊包样,再看看周遭这萧条的环境,她猜测里头的头领估计也没什么能耐。看四个突厥人的样子,似乎没有马上动身赶路的打算呐,正好可以瞧瞧热闹,很合苏思曼爱凑热闹的性子,顺带也可以看看突厥人身手咋样是不是,嘿嘿。当然,这小九九可不能叫卿染瞧出来。 “别怕,咱们这儿有高手,”苏思曼向赫哲伽那哥四努了努嘴,安抚地拍了拍卿染的手臂,“先看看情况再说。” “……”卿染无奈地点点头。 主仆两个刚刚互动完,就听到小树林里传来悉悉哗哗的响动,步履声杂乱无章。不多时,开道的小喽啰呼啦啦参差不齐地分两列而立,手里有操镰刀的,有的手握包青皮大木棍——一看就是直接从树林子里就地取材的,唔,更离谱的还有抓着菜刀上场的。一个个穿得破破烂烂的,好些个麻黑罩袍里头的白棉絮都堂而皇之大大方方呈现在人眼前。看样子这条道儿果然比较萧条啊,这帮山贼打劫的营生做得甚是困难。 苏思曼冷眼一瞧,当先那两个拿短刀的不正是刚刚打过照面的么?瞧他们瑟瑟缩缩打量着四个突厥人的小眼睛,又是惊奇又是怪异,忍不住又想笑,估摸着是从没见过色目人呢。那两人注意到苏思曼偷乐的表情,冲她狠狠瞪了一眼。 “呔!来者何人?”一匹枣红马小旋风一般冲下来,越过站得稀稀拉拉的小喽啰,马背上的人一举手里的大刀喝道。 闻得这一声儿,几人都将目光聚集到马背上那人,却见是个十一二岁的小孩,头发乱蓬蓬的,小脸也黑乎乎的,唯有一双大眼睛滴溜溜的很有神采,透着股子灵气,一身乞丐服稀烂巴烂的。他手里那口大刀看起来分量不轻,刀身浑黑,刀刃白得亮眼,丝毫不逊色于地上的白雪。 还没等苏思曼这边的人回答,先前瞪苏思曼的汉子跳出来,蹦到小孩马前,伸手向苏思曼等人一指:“当家的,就是这几个人撒野!” 苏思曼吃惊不小,又有些想笑,难怪这无本的买卖被他们做到了这般落魄的田地,当家的竟然是个屁事不懂的小屁孩,不萧条就怪了。 “我们是过路的人,无心冒犯贵寨。”赫尔扎抱了抱拳。那哥四个估计他在中原呆的时间久些,绿林道上的一些事多少了解些。 “此树是我栽,此路是我开。要打此路过,留下买路财!”小孩缓缓压平大刀,孩子气的脸上满是严肃,颇有些睥睨气势地刀指六人,“将身上值钱的东西都留下,小爷决计不与你们为难!” 这时候大胡子伽赫哲终于嚼出味来了,铜铃眼一瞪:“小娃娃,你才多大,就干这买卖?老子当年可是干这行起家的,敢在你祖师爷爷面前打劫,你胆子不小啊!”他摸摸胡子,暗暗纳罕,中原人果然文绉绉的,连打劫还要念几句诗,嗯,不错…… 话音还没落,就听嗤啦啦——之声不绝于耳,树枝上的积雪都被震落了,好些个山贼都捂住了耳朵。 “少占小爷便宜!看刀!”小孩双眼皮一翻,满脸厌恶,恨恨地磨着牙,舞着那口大刀,一夹马腹就向伽赫哲冲来。 赫哲伽摸着胡子,不紧不慢从腰里摸出他那口斩金弯刀抵御,就听“当”的一声脆响,隐隐有火星迸出,两口刀碰在了一起。小孩手一抖,虎口发热,坐下的马打了个趔趄,吃惊地盯着眼前岿然不动的大个子,赫哲伽正嘿嘿地对他笑呢。小孩大怒,举刀又向赫哲伽劈来,赫哲伽毫不在意,躲也没躲,等刀锋快劈到脑门上了才挥着他那口弯刀一勾,上翘的刀背正勾在小孩那口刀的把手上,加上那一劈的力道有些猛,小孩被那么一带,还没来得及撒手,自己就跟着那股惯性脱离马背向前直直扑来。 “哎呦——”小孩哇哇大叫,撒手扔了手里的刀。他身后那些小喽啰看着当家的要摔地上去了,急得直跺脚,要赶上前救场已经来不及。苏思曼觉得那小孩其实挺可爱的,不禁替他捏了把汗,这一跤摔下去指不定能将他那两颗白白的大门牙磕没了,因为正好他同伽赫哲打架的地方雪不多,而且有许多乱石。 就在大家都觉得小孩要当倒栽葱的时候,伽赫哲长臂如猿一捞,薅住了小孩的后领子,安安稳稳将他放到了地上。小孩还有些惊魂甫定,半晌说不出话来。 回了魂儿的小孩低头抱拳道:“多谢大侠!” “嘿嘿,没事。小娃娃力气不小啊,不错,不错!”伽赫哲上前将他拉起来,拍了拍他肩膀。 小孩肩膀差点没被他拍散架了,跌了一跤又爬起来,仰着一张脏脏的小脸,一双滴溜溜的大眼睛从伽赫哲和旁边那五人身上溜了一转,做了个邀请的手势:“几位英雄请到敝寨一叙。” “好!”伽赫哲粗犷地答应了一声,又伸手要拍小孩,被小孩不动声色灵巧地避开了。 “来人,帮几位英雄拿行李牵马——牵驴……” 小孩吩咐了一声,立时好几个山贼上来帮忙,给苏思曼牵驴的就是报出王八山名头的那个。 此时天色已晚,正好可以到山贼窝歇个脚,真不懒。苏思曼心里挺乐。 寨子上的惨淡情形其实苏思曼多少猜到了——从山贼们的穿着判断出来的,只是出乎她意料的是——那寨子实在太破烂了,只比昨天他们歇息的破庙好那么一点点。所谓的那一点点就是屋顶子上好歹还盖着芦苇啊草啊神马的,不至于从顶子上漏风进来。墙壁是用木板一块块拼凑的不成版面,苏思曼估摸着到了晚上,无孔不入的冷风肯定会钻板逢钻得很哈屁。这地方夏季一准是避暑的好地方,通风嘛。 “小孩,你们这儿怎么这么那个……”苏思曼找了条残废了一条腿的椅子坐下,眼睛扫视了一下空空的四处漏风的大厅,很婉约地开始咨询。 “我有名字。”小孩没好气地白了苏思曼一眼,又殷勤地将伽赫哲让到对着门的上座坐下。 唔,那可是山贼的第一把交椅啊。不过苏思曼可一点也不羡慕,搁那风口子上,让她坐她还不乐意呢。 “哦,那你叫什么名字?”苏思曼笑眯眯问道,和颜悦色地。 “丁小强。”小孩又翻了个白眼。 “小强啊,你们这儿怎么这么那个啊?”苏思曼又将话题扯了回来,语气依然很婉约,用词也依然很委婉,目光依然很柔和地环顾着四周。 丁小强连续翻了三个白眼,心里气哼哼地在想,这女人问题可真多,要不是看在她是大侠的同伴的份上,他非痛扁她一顿不可。在这寨子里,话痨可是要付出代价的! “小娃娃,啥时候开饭啊?饿死了。”正说着这话,伽赫哲发出一阵不雅的声音,呃,放了一股声震云霄的响气,不带污染局部空气那种——就算污染了也没啥,屋里空气流通好嘛。伽赫哲有些不好意思地揉了揉肚子,嘿嘿而笑。 “大侠,我马上吩咐下去。”丁小强十分恭敬,又郑重地抱了抱拳才出去。 苏思曼瞧着从自己眼前大摇大摆走过的丁小强,一想到他小小年纪老装成熟,还有他那堪比鸟巢的个性发型,她就忍不住想笑。这小孩太有意思了。 不多时就开饭了,大厅里点了许多火把,像样的桌子也没有一张,是卸了好几块门板拼成的。吃的东西相较这四壁空空的环境自然算得上是非常非常丰盛了,有好多白面馒头,烹了好几海碗野兔肉野鸡肉竹老鼠肉野山羊肉,还现宰了一头野猪。 围着“桌子”站着的那些大小贼还有妇女小孩一个个看着满桌的菜都忍不住咽口水,好像从来没见过这么多菜似的。 看菜快上齐了,丁小强很有领导范儿地摆了摆手:“大家都坐吧,今儿吃个团圆饭,大家放开了吃,别顾忌什么。” 得了当家的令,一众山贼迫不及待地开动了,光是看他们吃东西那都令人食欲大开。这伙人怎么看也不像是山贼,倒像是——一群难民。 后来一问才知道,原来这伙人还真不是什么山贼,而是离这里一百里外的富贵村的村民。小孩的爷爷是富贵村的村长,今年秋天的时候来了一伙恶人强行将他们全部赶跑了,还发了狠话,要是他们敢回村里去,就将他们全部杀死。村民中的大部分都远离了此地,去外地投奔亲戚了,外地没亲戚的便没走,留了下来,同村长爷孙在一块。 因被那伙恶人搜身搜得严,他们被赶走的时候什么都没带出来,度日艰难,最后不得已落草为寇。可这条路走的人不多,抢-劫的机会不多。前些日子村长因为生病没钱医治驾鹤西去了,众人便自动将丁小强看做了当家人。可丁小强才十一岁,哪里懂什么,这荒山野岭的也没什么好营生可做,日子是越过越艰难。 饭桌上的气氛渐渐从热烈变得冷清了不少,村民们个个唉声叹气。 “强子,今晚上是不是将仓库里的东西全部都做完了啊?”一个老者睁着一双昏花的老眼看着伽赫哲坐的上位问道。 “嗯,李爷爷。我其实已经想了很久了,这不毛之地实在不适合居住,再这样继续下去,咱们迟早得饿死。咱们也不适合干打劫的营生,幸好今天碰上的是这几位英雄,不然咱们的小命都可能保不住。我思来想去,觉得大家还是散了的好,各自去寻个好出路。我这里还有些银子,给大家分了,明天咱们就散了吧。今天是团圆饭,大家多吃点,馒头还多的是,干粮也备好了,明天一早就可以动身下山。” “唉……”村民都叹着气点头,大约也确实觉得这样的日子有些过不下去。 经过一夜忙活,丁小强办事干脆麻利,将能瓜分的统统瓜分掉,分配还蛮合理,一众村民都挺信服。 晚间烤火的时候,苏思曼忍不住问道:“小强,都散了,你打算怎么办?” “我能不能跟你们在一起?”丁小强眼巴巴地看了看伽赫哲。 “跟我们一起?我们是要到江南去,很远的。” “反正我也没地方去,我还没去过江南呢,挺想去的。”丁小强这会儿有些热烈地看了看苏思曼,很快又将目光移到了伽赫哲身上。 “好啊。嘿嘿。”伽赫哲二话没说就答应了,“记得带上你那匹马,那马我看着不错。” “太好了!”丁小强雀跃地跳起来,这会儿总算是显露了些小孩子的天性。 ------------ 第五章 滋事扰人 更新时间:2012-06-05 一切早已收拾停当,第二日起来时发现外头有些嘈杂,苏思曼起身一看才知道是丁小强同下山的村民在告别。几个突厥人估计也是听到了外头的动静,都起了身。等他们洗漱完毕时,山寨上的人基本已经走空了,寨子里能拆能拿的东西也都被瓜分得所剩无几。 几人奔进厨房里,每人揣了几个馒头,兜了剩下的干粮就启程了。 还好有丁小强带路,几人抄近道儿走了不到一个时辰就到了土洼镇。土洼镇规模不是很大,也不怎么繁华,加上天气严寒,街上行人不多。 打听了好一阵才找到镇上唯一的客栈,又磨了好久的牙软磨硬泡才说动掌柜的替他们弄了辆马车和两匹马,掌柜的趁机敲了他们十两银子,黑得可以。还好几个突厥人好像都不差钱,爽快地结了帐。 丁小强和苏思曼主仆乘坐马车,大胡子赫哲伽负责驾驶马车,其余那哥仨骑马。 那哥仨都想骑丁小强带下山的那匹枣红马,谁也不想让谁,最后还是苏思曼给他们出主意,让他们石头剪刀布决定骑马权。几个大男人估计是觉得新鲜,也同意了,五回之后最后胜出的是赫尔扎。札木合和拖岱两个有些不服气地吹胡子瞪眼,却也没办法,只得各自爬上掌柜的卖的那两匹灰不溜秋的老马背上。 有了代步工具,走得自然要快很多。 一路风餐露宿,颇为艰苦,还好有几个男人在,苏思曼主仆许多事不需亲力亲为,这也算是同男人结伴而行的好处吧。 丁小强那孩子老喜欢装成熟,苏思曼总喜欢没事逗他说话,着实是因为太无聊了。开始的时候不知道得了他多少白眼,后来实在是旅途无聊,两人才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上了。苏思曼问题很多,而且又爱刨根问底,挺难招架的。问的问题也各式各样,从他们在山上做成第一笔无本买卖的经过到日常生活细节内容再到寨子上多少人口……,简直比挖八卦的狗仔还无孔不入,她是如此有天赋,简直比那些娱记还要强悍。丁小强刚开始还兴味盎然地跟她说这说那,到后来是直翻白眼,说得唇干舌燥嘴皮子都快磨出泡了,最后不堪其扰借口解手跑出了车厢,那一天就没敢回车厢,一直跟伽赫哲坐在外头吹风。苏思曼挺不好意思的,一再邀请他快点回车厢里来,丁小强摇头摇得好似龙卷风里打转转的小纸片儿。 走了一个多月,这日下午时到了南郡首府屏宴城。屏宴城不愧为南郡首府,繁华富庶,加之近日天气不错,又正逢年关将近,街市上十分热闹,车水马龙熙熙攘攘的。 一行人进了客栈,定了几间上房,马匹也由专门的小厮安顿了。 在一楼大堂吃了晚饭,苏思曼打算趁着天色还早去街上转转,顺带也买些东西。 “小姐,我跟你一起去。”卿染放下筷子站起来。 “这个自然,我天生是个路痴,你陪着我更好,省得我找不回来。”苏思曼笑道,又看向伽赫哲四人,“你们要不要去啊?” “不去,好些天没喝酒了,今天咱们哥几个要痛痛快快喝个够!”伽赫哲说着一拍桌子,“小二!再去拿酒来,挑大坛的陈酿!” “那你要不要跟我们去,小强?”苏思曼笑眯眯地朝丁小强眨了眨眼,指了指他身上那件足足能装下三个他的衣服——估摸着是伽赫哲看他穿的衣服太破烂,所以将自己的衣服给他匀了件儿,“顺带给你买身衣服。” 丁小强有些忸怩地扭了扭小身子,一张白白的小脸蓦地涨得通红,低头扭着匝了好几圈的衣袖,挣扎了好一番,最后才点了点头。他也知道,苏思曼这个人心眼不坏,就是偶尔喜欢捉弄人。 “那我们走吧。”苏思曼乐滋滋地招了招手。 到了街上,苏思曼玩心大起,东窜西跳的。卿染不像碧玺那样,总是怕她出岔子,到了街上也是满脸喜色,看看这个,又摸摸那个,显得十分兴奋。丁小强之前显然从未见识过大城市的繁华,虽然也很兴奋,却又有些羞怯,东张张西望望,脸上有些茫然无措。 溜达了许久,又品尝了些小吃,天色已快黑了,苏思曼省起要给丁小强买衣服,于是向人打听了最近的做衣铺子。 边走的时候苏思曼不禁有些打鼓,也不知道古代有没有直接卖衣服的?电视上面看到的好像只有卖布的布庄,要做衣服还得经裁缝的手,或者自己动手缝。想到此,苏思曼甩了甩头,不管了,既然都快到了,焉有不进去的道理。 进到铺子里,首先引入眼帘的是各柜摆放整齐的五彩斑斓各种花色的布匹,苏思曼将铺子四面仔细看了一番,并没瞧见做好的现成衣服。 “老板娘,请问你们这儿做衣服吗?”苏思曼踱过去问道。 “废话,没瞧见我正忙着吗?”坐在柜台前椅子上的中年女人抬头白了苏思曼一眼,继续忙活。 苏思曼定睛一瞧,嘿,人家不正是在做衣服么?飞针走线的,看得她眼都花了。 “老板,我们要做衣服。” “哪个要做?”老板娘又抬头扫了一下面前的三人,手里动作没停。 “他。”苏思曼将丁小强拉上前,指了指。 “哦,可以。过年前应该能赶出来。”老板娘扫了一眼丁小强的小身板儿,不咸不淡地说。 “过年前?可我们明天就得赶路了,能不能今夜赶做出来?我们明天过来取。” “姑娘,你真会开玩笑。年关就要到了,在我这儿做新衣的多了去了,凡事都讲究个先来后到,我总不能撂下许多老主顾的衣服不做,提前给你的做了吧?”老板娘咂咂嘴,很不屑地看了看穿得肉包子似的苏思曼,语中明显带了些讽刺挖苦。 “那我们加钱!”苏思曼的怒气有些被勾起来了。看你丫再猖狂,看老娘用钱串串砸死你丫的! 出乎意料地,听到加钱俩字,老板娘眼皮抬都不抬:“加多少?” “你说多少?”苏思曼有些泄气,尼玛碰上淡定帝了,估计钱串串见得多了,砸不死她。 “这个数。”老板娘温吞吞用针屁股搔了搔头,重又插到衣服上,向苏思曼伸开五个手指。 敲诈啊!苏思曼脑子里的第一反应。虽然对古代的钱概念还比较抽象模糊,可上回梁少钧给她买那根缀满珠宝的钗子也才十两银子,做件衣服竟然要五两?有没有搞错,绝对是敲诈! “苏姐姐,咱们还是走吧。”丁小强悄悄拉了拉苏思曼衣袖,声音压得很低,似乎怕被老板娘听到。 见苏思曼没吱声,老板娘哼了一声,似乎是在嗤笑她没钱还充款姐。 “就按你说的数!”苏思曼的战斗情绪被挑起来了,最主要的是她今天确实想给小强买身衣服,说出的话不能当放屁不是。她如今不差钱,平素就最看不惯狗眼看人低的这种人了。哼哼,今天老娘就给你好好炫一炫富! 苏思曼示意卿染掏钱,卿染掏出一锭银子,苏思曼摇摇头,示意她拿金锭子。苏思曼接过金子“啪”地拍到柜台上,霸气侧漏。她觉得自己这个动作爽利干净,帅极了。 “去那边选料子,选好了再过来。”老板娘十分蛋定,岿然不动,眼尾甚至都没扫一下柜面上那锭金子。 唉,这就是境界啊。 苏思曼憋着一肚子火,牙齿磨得嘎嘎响。 卿染和丁小强都小心翼翼跟在苏思曼身后,他们都瞧出来她有些生气。 “小强,你自己看看喜欢什么就挑什么,多挑点。唔,那边还有皮毛呢,弄点做领子很暖和的,我去给你取。你自己先挑着啊。”苏思曼走到挂满了各式各色毛茸茸的柜子走去,挑了条长长的狐狸尾巴,又各处走了一转儿,挑了几块布料,她是打算让老板娘给小强做夹衣,越厚越好。敢这么宰她,她也不会让这黑心的老板娘好过。丫的,你就等着用锥子开道儿吧,嘿嘿。怀揣着这颗邪恶灵,苏思曼又选了几匹布,兜了一满怀这才走回柜台。 正要将怀里的东西都放下,苏思曼一低头,瞧见柜面上整齐排列着二三十串钱串子,还有不下于二十块碎银子,敢情是老板娘找的零?这……这也太多了吧……工钱到底是多少啊?敢情不是五两,而是五文么?囧…… 卿染见状,赶紧将钱收拢来。一串串的铜钱碰撞着发出脆生生的响声,听来倒是颇悦耳。 苏思曼脸上有些挂不住,讪讪地将布料全部堆在柜面上:“麻烦做……做件夹衣。” “嗯。”老板娘麻利地起身将布料收拾了一下,放在柜台下,“明天一早过来拿。” “好。”苏思曼从卿染手里拿了一贯钱,放在柜面上,“夜里要多多辛苦老板娘了。” 走出来时天色已经有些麻黑了,苏思曼搞定了一件事,便没了什么牵挂,几人继续逛。才走了没多远,迎面走来一个大冬天里还装模作样地晃着扇子,穿得花里胡哨,额头中间有个大脓包的年轻人,身后跟着好几个青衣壮仆。 苏思曼有些厌恶地撇撇嘴:纨绔子弟。 苏思曼并没打算招惹他,不过就在两下里要擦肩而过的时候,那花花公子突然拉住了卿染的胳膊,嘻嘻笑道:“小姑娘长得可真漂亮啊。”额头上那个大脓包被他笑的时候一扯,又流了些许脓水出来,恶心之至。 他脸上挂着的轻浮笑意看得苏思曼很不爽,苏思曼冷声道:“放开!”这许是做太子妃留下的恶习,她有些习惯于命令别人。 “本公子今天偏不放,我看上这小妞了。”脓包脸用手绢擦了擦额,淫-笑道。 “你放不放?”苏思曼柳眉倒竖,这回是真来火了。 “来人,将这小妞给我弄回府里去。”脓包脸向身后的壮仆勾了勾手。 话音未落那几个壮仆就一拥而上,一个扭卿染胳膊,一个摁着她手臂,就要将她架走。 “小姐,救我!”卿染急得大哭。 苏思曼和丁小强也扑上去想抢人,一时间乱作一团。 ------------ 第六章 一团混乱 更新时间:2012-06-06 街上渐渐围了许多看热闹的,一个个指指点点情绪激昂,简直比路中央扭作一团的几人还亢奋。 只见卿染不停地在挣扎,苏思曼和丁小强也扑进了人堆里厮打起来,苏思曼本来是要使跆拳道的,可惜身上衣服穿得太多,加上近身人口密度太大,手脚有些施展不开。丁小强年纪虽小,可是已经练武好几年了,身手可比苏思曼不知道高出了多少。两个扭着卿染的壮仆有些招架不住,眼看着卿染就要摆脱束缚了,跟在脓包脸身后的另外两个青衣小厮也扑上去帮忙。 脓包脸站在一旁晃着他那把扇子,满脸兴奋地看着眼前的混乱局面。 这时苏思曼突然退出了肉搏圈子,绕到了两个专心对付丁小强的青衣小厮身后。显然,那俩小厮战斗经验不足,毫不在意,看到苏思曼走开了还十分哈屁,俩人联手专心对付丁小强。苏思曼摩拳擦掌,对准右边那小厮的屁股就使劲踹了一脚,那小厮捂着屁股哇哇大叫。与此同时她抡圆了拳头,一拳击中左边那小厮后脑勺,小厮闷哼一声,像个转得快没力气的簸箩,慢悠悠转了半圈冲着苏思曼翻了个白眼直直摔倒在地。 偷袭得手的苏思曼大有成就感,哈哈大笑:“瞧你们这副熊样!” 脓包脸见自己的人倒下了一个,还有一个痛得龇牙咧嘴捂着屁股原地打转转,气得直瞪眼,挥着扇子跺着脚大叫:“起来!都给本少爷起来!”说着就往栽倒在地的那小厮身上踢了几脚,那小厮被痛醒,只得苦瓜着一张脸又爬起来继续战斗。 “给本少爷往死里打!打死这两个不识好歹的东西,本少爷大大地有赏!”脓包脸拍着手兴奋地吼。 于是,新一轮混战拉开了序幕。两边都哇呀呀鬼叫着,喊声惊天动地,极具渲染力,于是,引来了更多的围观者。本来那两个拿住卿染的壮仆是打算全身而出退出混战的,因为围观的人太多,竟然挤不出来,将他俩也急得出了一身汗。 俩人挟着卿染努力想拨开人群,好不容易开出一条道路,正要脱身,苏思曼眼尖,丢下丁小强撒腿就追。 丁小强对付那俩青衣小厮根本不在话下,那俩小厮联起手来也伤不得他半分,跟他打那是费力不讨好。所以俩小子瞧见苏思曼撒丫子跑了,也撒丫子想追。虽然刚刚吃了这女的的闷亏,可他们也瞧出来了,那女的比这小孩好对付些。俩小子想溜,丁小强自然不依,也撒丫子跟上来。他觉得这会子他跟苏思曼应该调个位置,他去追那两个架着卿染的壮仆,由苏思曼对付两个青衣小厮。 围观的人赶紧让开道儿,一个个踮起脚尖伸长了脖子看着。大家都三三两两凑在一起窃窃私语交头接耳,不时和旁边人交换意见。 “呀,不错啊,终于有人敢跟周家这个好逸恶劳游手好闲的大恶棍抬杠了!” “有好戏看了,嘻嘻。” “这些人八成是外地来的,连周少爷也敢惹,真是吃饱了撑的,这回可有好受的了。” “我看这几个外地人要倒霉了……” “哎,老刘白老四,我问一下啊,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动的手?” “我也不知道啊,我听白老四说这里有热闹看,我饭都没吃就跑过来了……” “好像是周少爷看中了那个穿得像包子一样的姑娘的丫鬟,要把她带走,那姑娘不依,就打起来了。” “原来是这样啊。周少爷又故态复萌了,这个欺男霸女的恶棍!” 临近他们的二人组也在热火朝天地聊着。 “胡大傻,我觉得还是那个小孩比较厉害,那姑娘的武功很有几分古怪!周家的小厮太脓包了,没准打不过那姑娘和那小孩。” “夏老三,你敢不敢跟我赌?我赌周家的人能打赢,他们人多势众。我押我家那只生蛋的老母鸡。” “你铁定输!我赌小孩那边赢。不过,我才不要你的老母鸡,你换个赌注。” “哼,谁输谁赢还不知道呢!” 那厢苏思曼丁小强同脓包脸周大少爷的人打得热火朝天,这厢围观群众也是热情高涨,一个个兽血沸腾。 混乱局面持续了好一会,双方正扭打作一团僵持不下,突然,挟持卿染正欲往后退的两个壮仆被定住了身形,紧接着死缠着苏思曼和丁小强的两个小厮也不动弹了。 苏思曼见此情形也来不及多想,赶紧上前将已经哭得梨花带雨的卿染拉到身边,安慰道:“没事了,没事了,别哭了啊。” 丁小强则狐疑地盯着那四个姿势各异神色别扭的小厮壮仆,脸上很是不解,轻轻拉了拉苏思曼衣袖:“苏姐姐,你对他们做了什么了?” “我没对他们做什么啊!”苏思曼说着扫了扫一动不动的四人,随即明白过来,他们是被人点了穴道。怪事,谁在暗中帮忙?苏思曼目光极快地四处细看了一圈儿,周围那么多人,实在不太好判断是谁暗中出手相助。 丁小强搔搔头,一张小脸上全写满了惊讶疑惑,犹犹豫豫地小声问道:“苏姐姐,他们怎么不动了?会不会是突然中了邪?” “呃……不是中邪,是被点了穴道。”苏思曼一面解释,一面继续眼观六路。 “啊!”丁小强惊叹,满脸兴奋,“原来世上真的有点穴术!我听我爹说起过!” “你们几个废物,怎么不动了?!”脓包脸看到自己手下人突然石化了一般不动弹,急得跳起来暴喝。 两个壮仆眼珠子直翻,却说不出话,面上神色十分焦急。 “丢人现眼的废物!”脓包脸上去就是四脚,结果那四个咕咚咕咚咕咚咕咚四声,十分有节奏先后有序地直挺挺倒地上去了。 脓包脸显然是觉得在众人面前丢大了脸,十分不解气,冲着地上那四个又是一阵乱踢。围观的群众都哈哈大笑,看到这为祸一方的周少爷丢丑个个都拍手称快。 “看什么看,都快滚!再不滚老子告诉舅舅去,叫他派人把你们这些刁民统统抓到监狱去!”脓包脸恼羞成怒地咆哮道,手舞足蹈的,激动万分。围观的人都识趣地一哄而散,不多时就走掉了大半多。 苏思曼拉着碧玺,挽着丁小强,也准备走人。 就在这时,一个好听的男声响起,吸引了苏思曼的注意力,使她脚步一时迈不开。 “周公子,原来是你。” 声音清磁温厚,听来令人舒心。苏思曼脑子里浮现出了一个人影,渐渐地清晰起来。 正手脚并用蹂躏手下的脓包脸听得这一声儿,赶紧爬起身,整了整衣服,自以为十分风流地又晃了晃他那把扇子,道:“原来是皇甫先生,天色已晚,你不在我舅舅府上好好歇着,怎的有闲心出来逛逛?” “唔,刚好配的药方里少了几味药,我怕奴才买的药材不合意,所以就自己出来买。”穿了一身白衣的青年男子指了指手里的药物,挺拔的身躯如杨柳,站姿风流,没有任何动作的衬托便自然而然有股潇洒恣肆。 “哦。皇甫先生,能不能帮我看看这几个狗奴才,突然就不动弹了,是不是中了哪门子邪?”脓包脸装模作样做了个揖。 “我看看。”白衣青年蹲下身,顺势在他们身上抚弄了几下,几个奴才哎哟哟此起彼伏叫了几声,赶紧爬起来道谢。 “这这这……这就好了?”脓包脸吃惊地看看白衣青年,又看看那几个能动弹了的家仆。 “嗯。”白衣青年点了点头。 脓包脸满面钦佩,又鞠了个礼,由衷赞叹:“先前我还以为你是个江湖骗子,原来真有妙手回春的本事!我舅舅这回能请到你来医病,我便也放心了。皇甫先生,周某有一事相求,还望皇甫先生不要拒绝才好。” “请讲。”白衣青年淡淡道。 “我额头上这个大包,你能不能医好?” “此为小事一桩。” “那太好了,嘿嘿。”脓包脸涎着脸笑,两只三角眼快眯成一缝儿了,“那今晚周某请皇甫先生用顿饭,还望先生赏脸!” “这个就不必了吧,在下已用过晚饭了。再说,周公子面上有毒疮,也不适宜吃刺激食物,更不方便饮酒。吃饭的事,不如改日吧。” “也好,也好。那先生现下是打算回府衙么?” “正是。” “正好我也要去看望舅舅,咱们正好同行。”脓包脸讨好道,又向壮仆中的一个招了招手,耳语了几句。 白衣公子不置可否,只淡淡笑了笑。 微暗的光线中仿佛瞬间绽放出了一道华光,照得苏思曼一阵眼晕。一个念头模模糊糊在她脑际闪过:没想到还有缘再见到…… 这位白衣公子苏思曼此前见过一次,正是团圆节那晚出手救了她的那位声音容貌皆令她发花痴的神仙般的公子,只是今日他独身一人,那位福叔并未相随。 “小姐?”卿染伸手在苏思曼眼前晃了晃。 苏思曼视而未见,仍望着白衣公子离去的身影发呆。 “苏姐姐,会不会就是刚刚那个好看的哥哥帮了我们?”丁小强脑子转得极快。 “嘿嘿,不知道。”苏思曼眼也不眨地搪塞道。 “回去吧,小姐,天色不早了。” “怕什么,继续逛。我就不信还会遇到脓包脸那样的变态。”苏思曼毫不在意道,帅哥身影已消失不见,她总算收回了心神。 “什么是变态?”卿染同丁小强异口同声。 “呃……”苏思曼搔搔头,“就是刚刚那姓周的那样的渣男。” “什么是渣男?”卿染同丁小强又是异口同声。 “……” ------------ 第七章 惹祸上身 更新时间:2012-06-08 第二日一早苏思曼就差了卿染去姚氏布庄取衣服,左等右等却还不见卿染归来,苏思曼不禁着急,担心她是不是出了什么状况。 伽赫哲四兄弟等得有些发毛,嘴里虽不说话,不过在客栈的走廊上来来回回不知走了多少回了。苏思曼也心急,嘱咐他们稍等一会,她去看看。顺带也将丁小强带去了,打算让他在布庄直接换了新衣服。这回丁小强长了个心眼儿,随手提着他那口大刀。 两人到了布庄,却发现布庄大门紧闭,根本就没开张。 “苏姐姐,这是怎么了?”丁小强看看那两扇紧紧闭合的大门,满脸不解。 “不知道。”苏思曼也是满腹狐疑,摸不着头脑,“咱们去旁边的店铺问问。” 说着苏思曼拔足便走向紧邻布庄的面馆,丁小强也紧跟在她身后。 时候还早,面馆老板正在做准备工作,店里一个客人都没有。 苏思曼凑到近前,客客气气问道:“老板,请问隔壁那布庄什么时候开门?” “姑娘,你来的可不凑巧,姚氏先前已经开了门的,前不久进去了个姑娘,被姚氏同她丈夫捆了送到官府去了,等会估计也该回来了,你不妨在小店等等。” “什么?送去官府?!”苏思曼大吃一惊。 “是啊,看那样子很像。姚氏的丈夫就是在衙门里当差的,瞧他们两口子将那姑娘五花大绑着,一准是将她扭送官府去了。” “衙门在什么地方啊,老板?”苏思曼满面焦急。 “一直往前走,看到胡同的时候向左拐,直走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再向右拐就是了。” “谢谢老板啊。”苏思曼道了谢,立时拉着丁小强出了面馆。 才出面馆就瞧见一群军士迎面而来,跑步声踢踢踏踏,十分响亮。一个头目模样的还不住地在催促:“快点儿!跑掉一个我拿你们是问!” 苏思曼心下一紧,难道是冲着自己几人的?当下也不敢显出恐惧慌张的模样,同丁小强低头站在路旁,低声令丁小强将刀藏在身后。官兵倒也没疑心,很快从他们身边过去。 “苏姐姐,”眼瞧着官兵已经走远,丁小强轻轻摇了摇苏思曼的手臂,“到底出什么事了?” “我……我也不知道啊……”苏思曼心里七上八下乱成了一团。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啊?那些官兵不会是来捉我们的吧?”丁小强有些怯怯地问。 “乱套了,容我想想。”苏思曼只觉眼前一团云雾遮着,一时看不通透。 看样子一定是昨天那个姓周的在搞鬼,真是色心不死。这回又是躺着中枪了。 还是先回客栈看看,如果那些官兵真是冲着他们去的,那说明昨晚肯定有人跟踪。 当下两人急忙奔回客栈,远远地就看到客栈已经被官兵团团包围住,在外面就能听到打斗声以及桌椅被摔断的声音,呃,混乱中竟然还听到了掌柜的请他们出去打的声音,掌柜的好胆色! 两人躲在离客栈不远的地方,不时从墙后探头出来观望。 守在门外那些的军士一个个面无表情岿然不动,苏思曼心里盘算着怎么引开他们的注意力,跟那哥四会合。她正琢磨着,就听到伽赫哲嘹亮粗犷的嗓音响起,叽里呱啦不知道说了几句什么,赫尔扎也叽里呱啦回应了几声。不久就听到轰的一声巨响,马蹄声杂乱急促,苏思曼紧张地探头看着,只见四匹骏马飞奔而出,如旋风一般从呆若木鸡的军士包围圈中刮过。伽赫哲一个旋身直接从二楼破窗而出,落在最后一匹马马背上,那马正跑得急,蹄子撅得老高,似乎想将他颠下来,他一手薅着马鬃,一手提着弯刀,顺势砍瓜切菜一般将近旁四个官兵砍倒在地。这时守在外面的士兵才猛地反应过神来,嘴里大喊着“抓住他们!”“别让他们跑了!”只不过,两条腿哪里跑得过四条腿的。之前在里头打斗的几人也追了出来,骑上马背狂追。 不到片刻功夫,客栈前的士兵已经撤了大半,只余下少数几个人。 苏思曼看着官兵追去的方向,忍不住摇头叹气。 “苏姐姐,大胡子他们该不会就这样抛下咱们跑了吧?”丁小强也盯着人群冗杂的方向,面上有些迷茫,有些怅然。 “唉,说不好。”苏思曼又叹了口气,后面那句“没准他们也正嫌带着我们赶路太累赘,正好就此扔下我们不管了”,到底是没说出口。 “我看那客栈咱们是不能住了,苏姐姐,咱们的东西还在里头,你说,打坏的那些东西,掌柜的会不会叫我们赔啊?”丁小强仰起小脸认真问道。 这倒是提醒了苏思曼,要坏事!东西可都还在包袱里!她那些金子银子都还在客栈里啊!想到这里苏思曼出了一脑门子汗,她身上就只带了一点碎银子,通常钱都放在卿染那里,卿染去取衣服时就将金子银子什么的都放在包袱里。 她这边冷汗徐徐,丁小强伸长着脖子仍注意着客栈的动静。这时他冷不防又扯了扯苏思曼衣袖,语中掩饰不住地惊讶:“苏姐姐,那不是你的包袱么?” 苏思曼一听,也赶紧张望,正见一个官兵手里托个花包袱,鼓鼓囊囊的,看他手势似乎不轻――正是苏思曼装金银的包袱。 在门边把风的一个官兵嬉皮笑脸地凑上前,贼笑道:“宋敦子,你手里拿个女人的包袱做什么?也不怕人笑话么?” 被称作宋敦子的官兵脸一沉,严肃着一张黑面皮:“二癞子,你懂个屁!这些可都是证据!” “什么证据啊?”二癞子一张麻子脸也满是严肃,终究没装像,脸上明明白白写了好奇俩字。 “这伙人胆大包天,竟然敢盗进贡给朝廷的黄金,这回叫州府大人逮个正着。你大哥我将这些赃物搜了出来,自然也是立了大功,你就等着给哥哥我擦鞋吧,嘿嘿。” “真的假的啊?!”二癞子似信非信。 “当然是真的了。这包袱里头的金子跟昨晚上我姐姐收到的那锭金子一模一样,假不了。这事还是我姐夫揭露出来的,禀报的州府老爷,要是咱们黄大人要是将这桩大案破了,我姐夫那可是奇功一件,这回我姐夫可要升官了。” “不会吧?刚刚那伙人就是最近那起震惊全国的‘盗金案’的主犯?”二癞子嘴张得可以塞下两个鸡蛋了,眼珠子已经快瞪掉了。 “肯定是!”宋敦子一脸把握,十分坚定。 苏思曼却越听越是冷汗直冒,眼下看来事情的复杂程度远远不是脓包脸周少爷要强占卿染这么简单了。 关于震惊举国的盗金一案,他们在路途上早有听闻。 这桩大案就发生在半月前。 梁国历代沿袭下来一种岁贡制度,各郡藩王以及各个州府岁末时都要向朝廷进贡,贡品一部分归入国库,一部分则入账皇宫,供皇族享用。进贡的名目与数量等等则是按各州郡各自经济实力为准。例如,东郡邻海,海盐丰富盛产鱼类,最为富庶,那么在岁贡时进贡数目种类便都比别的州郡要多许多,进贡的珍珠翡翠等物都不在少数,。又例如,焦州盛产绯磷黛,宫中妃嫔所用画眉之黛多出自于此地。而并州盛产黄金,每年都会将大量黄金输送到国库,这类上供的黄金又分为两类,因两种黄金上面的图案纹样不同,一类被称为官纹,是直接充入国库的,另一类则是专门送入皇宫的,被称为圣纹。 据说这回并州护送黄金的军队在陀城附近遇袭,十箱黄金全部丢失,至今下落未明。而那群神秘的盗贼,半个月过去了,官府仍未能查到半点蛛丝马迹。 陀城距离南郡首府屏宴城不足千里,若说盗贼逃到了屏宴城,确也说得过去。 苏思曼只觉头疼胸闷乳酸蛋疼。 早知道从宫里带出来的金子与市面上流通的金子不一样,昨天就不用金子了啊!苏思曼是后悔不跌,可事情已经发生,后悔也来不及。唉,合该走背时运。 “墩子哥,你往后可要多提携提携兄弟啊!”二癞子拍着马屁,又凑近了些,“能让我瞧瞧这些金子长啥模样么,墩子哥?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金子呢!” “好说,好说。”宋敦子得意洋洋地抖开包袱,拿起一锭金子凑到他面前,“看到这底子上的图案了没?这是祥焰,皇族才有的。这金子一看就是圣纹。” “墩子哥,你好厉害!”二癞子一脸钦佩。 “好了,咱们回去复命吧。”宋敦子又朝另外几个官兵横眉竖眼道,“你们几个好好守在这里,看到那个女的和那小孩就抓起来,听到了没有?” 几个当兵的赶紧唯唯诺诺。 藏在墙后的苏思曼这下才明白过来,原来人家就是从这金子的纹饰判断出来的。从前她看到那纹饰怎么就一点没觉出异常呢?竟然还以为是做装饰的,挺好看。就这么一个疏忽,招来了祸端,真是值不得,咳!偏偏这么不凑巧,布庄老板娘的老公在衙门当差,不然也不至于这么倒霉啊。 真不知自己同丁小强怎么也被人盯上了,客栈是不能回了。看样子一定是脓包脸干的好事!这个色坯子!改天落到她苏思曼手里,她非扒了他的皮不可! 真是撞见一堆鬼! ------------ 第八章 又见美男 更新时间:2012-06-09 苏思曼搡了搡丁小强,看了看那两个晃晃悠悠的官兵,朝他使个眼色,意思是咱们跟着他俩。丁小强会意,点了点头。 两人装作若无其事地也晃晃悠悠跟在后头。苏思曼心里早已打定了主意,趁两个官兵不注意时,将包袱抢回来。将那些金子藏起来,里头还有许多银子可以使嘛,也不至于落得身无分文度日艰难啊。 只是眼下大街上人已经不少了,不怎么好下手,苏思曼决定到僻静处再动作。 哪知道跟着跟着,那两个说是要去交差的官兵走到一座大楼前,停住了步子。 苏思曼仰头一瞧,“翠玉楼”三个碧灿灿镶金边儿的大字晃得她眼花,就这么一抬头的功夫,那俩小子已经晃荡到窑子里了!两个站街的浓妆艳抹女亲亲热热地挽着他们往里头走,一面还挥着小手帕发嗲:“爷,好久没来了,奴可想死你了!”“宋公子,这许久不见,可还好啊?” 听得苏思曼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苏姐姐,那是什么楼啊?好阔气啊!”丁小强一脸没见过世面的兴奋。 唉,小孩子就是小孩子啊,都这几天出了这么些乌七八糟的事,还有心思管这些。 苏思曼只摇了摇头,没作声。 见苏思曼没有回答他的意思,丁小强征求意见似的道:“那两个人进楼里了,苏姐姐,咱们也上去吧?” 苏思曼扶额,面部表情极度纠结。逛窑子么,小强童鞋显然还太小了些,不能将他带坏了,也不该让他接触这些烟花场所,她可不想落得个带坏小盆友的罪名。从她爱凑热闹爱逗乐子本性的角度来说,她是很愿意去窑子逗逗乐的,上一回虽去了趟秦月楼,可也没调戏着美人不是。不过这回进去显然不合适,她一个女的,唔,还带一手里拖把大刀的小屁孩――逛窑子合适么? 丁小强瞧着苏思曼脸上那复杂深沉的表情,知道自己问错话了,有些不好意思地拍了拍手里那口大刀,又搔搔头,正要说话,苏思曼已先他一步开了口:“小强啊,那楼是高级的酒楼,没瞧见下面那些站门的姑娘个个都穿红着绿的十分鲜艳么,那是招待有钱人的地方。眼下我身上一个铜板也没有,是进不去的。咱们就在下面等着那两个官兵下来。” “好。”丁小强又摆弄了一下他那口刀,一脸似懂非懂。 还好他没再继续追问下去,不然苏思曼还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苏思曼这时候才注意到,站在门口拉客的两个妓女已经指着她和丁小强在窃窃私语了。 绿衫子的一个捏着娟子掩着嘴,笑着对红衣服的道:“呀,姐姐,你看那边,自从刚刚那两位爷进去之后,那两个人就咬牙切齿地站了好一会了。瞧见没,那个小孩还拖着把刀,该不会是那两母子来捉-奸了吧?” “哎呀,还真是!我看那把刀可不轻!真瞧不出来啊,那女的看着年纪也不大啊,儿子竟然都那么大了。怪事,宋大爷啥时候成亲的,竟然儿子都能当小倌儿了,我咋不知道呢?” “姐姐――”绿衫子扯了扯红衣服的袖子,又凑近了点,“你怎么不懂我的意思呢!他们两个在咱们门前挡着,一个手里还拿着刀子,咱们这生意是做还是不做了,客人一会都不敢进来了!妈妈可就要怪咱们不得力了,咱们可有得受的!再说了,如果他们母子真是来闹事的,可不要糟了么?” “啊,经你这么一说,还真是有道理!”红衣服恍然大悟地一拍脑门,“我跟妈妈说去!”说着就扭腰摆臀进到楼里去了。 苏思曼离她们并不是很远,听得清清楚楚,气得她是咬牙切齿磨拳霍霍。 还没等她激动完,人家可动真格了,十几个龟奴一涌而出,一个个手里都操着碗口粗的大棍,那阵仗甚是波澜壮阔! 丁小强有些傻眼地看着那伙气势汹汹的龟奴,傻头傻脑地问了一句:“苏姐姐,他们拿着大棒槌是要去做什么?” “别多问,快跑!”苏思曼脑子转得快,拎起丁小强后领子就撒丫子狂奔。 她才一拔腿,后面那帮子龟奴就可着劲儿追了上来。 妈哟,这奇葩的世界,为毛线连妓院都这么强悍,敢当街追人耍横!苏思曼只恨自己没多长出一条腿来,再次下定决心,有机会一定要学轻功! 那帮子龟奴一连猫追耗子似的追了他们一路,苏思曼看到街边一个狗洞差点没想直接钻进去。那帮子龟奴大约是觉得穿得跟包子似的苏思曼跑步的姿势很有趣,慢慢吞吞撒着蹄子追了两条街,大约终于腻歪了,这才没事儿一般晃晃悠悠往回走。这一番折腾,可没把苏思曼的一把老骨头累散了架,扶着墙七喘八喘的,好一阵才缓过来。 苏思曼正喘气喘的欢腾,肩上被什么轻轻拍了一下。 “小强,别闹。”苏思曼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晃了晃肩膀。 “呵呵,没打算闹你。” 回答她的却不是小强,而是另外一个好听的男声。苏思曼大吃一惊,墙也不扶了,身子跟截弹簧似的一弹就绷了起来,看着眼前白衣飘飘的青年公子,微微张着嘴,夸张的表情,加上被汗水浸湿的一绺头发粘在额头上,她眼下这副模样可谓是滑稽之极。 果然,白衣公子在看清她这张胖胖的白里透红的表情丰富热汗津津的脸时,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他笑起来两只眼睛弯弯如同上弦月澄澈明净皎洁无暇,墨黑的眼珠蕴着层层暖意,如三月日光般暖人,露出的牙白得如贝壳,整整齐齐排列着。苏思曼还没见过哪个男人笑起来这么纯粹这么好看呢!他一个大男人,怎么可以长得这么好看呢! 真是没天理! 如今回想起来,她当初穿越时提的四个要求之一就是身边要有好多美男,鹤半仙这事办的倒是靠谱,自从她穿越之后,遇到的美男可真够多。可是为毛线她自己就长得那样寒碜,连泡美男的资本都毛有啊啊啊啊!气死了! “怎……怎么……是你啊……”苏思曼习惯性地见着美男就大脑神经短路,说话说不连贯。 “姑娘好记性。”一身白衣的皇甫公子微微一笑。 “昨日多亏了公子相助,小女子又怎敢这么快就忘?”苏思曼话还没说完,自己就感到别扭了,她这副宽厚的身板儿也敢自称“小女子”,着实有些贻笑大方,怪难为情的。 其实苏思曼还想说,团圆节那夜你帮了我大忙,还没好好谢谢你呢,我可一直记着。不过这话要是说出来,太那啥那啥了,所以她决定装矜持,话到嘴边改了说辞。在花痴症发作的当儿,她还能腾出点理智来考虑这事儿,她真心觉得自己进步不小。 “你怎么知道是我出的手?”皇甫公子有些诧异地扬眉,狭长的眼微眯着。 “呃……公子仪表不凡气质翩翩,而且十分面善,”听苏思曼如此说,皇甫公子面上笑意越发浓了,苏思曼有些不好意思地搔搔头,然后吐出了令人哭笑不得的三个字,“我猜的。” “你们怎么还敢在街上乱晃啊,不知道官府的人正在抓你们吗?”皇甫公子敛了笑意,正色道。 “是啊,怎么还能在街上晃呢……我的钱还在姓宋的手里,不拿回来我跟小强喝西北风去啊……”苏思曼喃喃,突然想起来什么,她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脸上又有些激动,“皇甫公子,你是不是住在州府老爷那里?” “是啊,怎么了?”皇甫公子挑了挑眉。 “皇甫公子,能不能帮我打听一下监狱在哪里?我的丫鬟卿染可能被抓进官府了。”可能真是因为皇甫公子已经两度出手相助,应该是有副侠义心肠,苏思曼总觉得他会帮忙的。而且,虽未能见得他施展武艺,可团圆节那夜和昨日他出手快而准,命中率百分百,身手显然不凡,颇有造诣。 果不其然,白衣翩翩气质洒脱的皇甫公子二话没说很潇洒地答:“可以,我帮你问问。” 苏思曼想了想,又加了一句,“要是我那丫头不在牢里,那很可能是被那个脓包脸弄走了,劳烦皇甫公子打探一下。” “嗯。”皇甫公子点点头,道,“我出来时就听黄大人同他府上的幕仲在说,要全城搜捕,画画像缉拿你们。你们还是不要在街上逗留太久的好。” 皇甫公子话音才落,就见不远处出现两个官兵,一个在刷墙,另一个开始往上面贴告示,告示旁还粘了几幅画像,白纸黑字,很是分明。苏思曼一眼就辨出画像上的六人正是伽赫哲那哥四,还有自己和丁小强。 苏思曼真是不得不佩服此地州官的办事效率,真特么太快了! 皇甫公子眼风一扫,也瞧得分明,道:“你们同我来吧,暂时住我朋友家,应该不会出事的。” “好。”苏思曼想也没想,立即回答。 这时候苏思曼已经没心思再去想她的金子银子了,还是保命要紧啊! 路上苏思曼心里多少有些不踏实了,平白无故的,为什么这个萍水相逢的人会帮自己呢。她之前多次被别人以帮助的名义暗算过,多少长了点心眼。虽然眼下是美色当前,可也不能太轻信了人家。打了n遍腹稿之后,苏思曼十分委婉地道了一声:“皇甫公子,你这样帮我们,我真是不知该如何谢你。” “没事。”皇甫公子笑笑,颇不在意。 “皇甫公子,你为何如此帮我们呢?”苏思曼终于还是耐不住性子地发问。 “这个嘛,暂时保密。总之,你放心,我决没有害你的意思。” “哦……”尾音拉得很长,显示了苏思曼心里有些不甘,对这个答案不甚满意。可皇甫公子也没再搭话,显然是并不想作答。 又走了一段路,越走越僻静了,静默了好一阵,苏思曼觉得有些憋闷,心里别扭得慌,忍不住开口道:“皇甫公子,斗胆问公子名讳字号。” “我叫皇甫崇,字重莲。” 原来他叫皇甫崇,皇甫崇,嗯,不错,不错……苏思曼在心里默念了几遍,偷乐。 ------------ 第九章 大侠就是大侠 更新时间:2012-06-10 越走越偏僻了,苏思曼心中反而有些松了口气的感觉。不知怎的,她心底里对皇甫崇是颇为信赖的。 “皇甫公子,你朋友住在哪儿啊?”苏思曼有些纳闷地问。 “就在巷子尽头。很安静,也很安全,官兵应该不会搜到那里。”皇甫崇淡淡一笑,侧头看了看苏思曼。 “那还得走多久啊?” “再有一盏茶的功夫就到了。” “还要一盏茶的功夫啊……”苏思曼耷拉着脑袋有些没精打采。该不会都到城郊了吧,她可还得想法子去救卿染那小丫头啊,可别离得太远了呀…… 不同于苏思曼的没精打采,丁小强肩扛大刀,精神炯炯地迈着大阔步,不时用崇拜的目光瞧瞧皇甫崇。要不是知道昨天是他出手帮忙,单看他那副小白脸的模样,丁小强铁定会对他不屑一顾。人家皇甫大哥不仅长得帅,身手也出色,还很和善,他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么卓尔出尘的人物呢! 皇甫崇只温文地笑笑,在前头带路。 又走了一阵,又钻进了另外一条小巷,苏思曼仔细看了看,这一片地挺破旧的,跟拆迁区似的乱七八糟,看起来极富历史的苍桑。苏思曼惊诧地抬头看向皇甫崇,嘴张的老大,眼里明白写着惊讶,似乎在问:这地方还能住人么? 而且,皇甫崇这样绝世出尘的翩翩公子竟然屈驾到这种地方来,着实跟他那一身不染尘埃的白袍子和清雅绝世的气质不合衬啊。 皇甫崇也微微皱眉地眯着眼,走路姿势有些不太自然。苏思曼注意到,在走过一滩小水洼时,他一手轻轻提了下白袍子的下摆,似乎生怕衣服被弄脏。唔,挺爱干净的么。都说人以类聚,他朋友应该也爱干净吧,可怎么选了这么个破地方居住呢!荒破得跟废墟似的。 这一带十分荒僻,说是巷子,可已经破烂得几乎不能住人,但是周围还是住了不少人,狭窄的道路两旁散乱地晾着一些花花绿绿补丁五颜六色的衣服,都已经被冻得结成了冰疙瘩,硬邦邦的。正是到了吃午饭的时间,走在巷子里,总是不经意间一阵阵菜香味扑入鼻中,毫不例外地将苏思曼肚子里的馋虫勾引了出来。别看地方破,可生活气息真浓啊,令苏思曼不觉想到了现代的生活,妈妈做饭时逸出的菜香仿佛就在鼻端,她一时间感慨顿生。 到了小巷尽头,皇甫崇敲了敲门,里头半天没动静。 只见皇甫崇举掌聚气,轻轻一击,门扉砰地一声应势而开。 皇甫崇往自己洁白的手掌吹了口气,又掸了掸袖子,正了正衣襟,大模大样走了进去。 “谁啊?”里头传来一个懒洋死气的声音。 “是我啊,云庆兄!”皇甫崇高兴地道。 “呀,皇甫老弟,今天是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高云庆满面春风,已经出现在长满杂草的院子中。 苏思曼不自觉地打量他,只见那人年纪约莫二十五六岁,穿一身下摆破了个小洞的灰白袍子,面色白皙,五官俊秀,下巴上有些青葱,头发看起来有一点点的乱。收拾一下应该也是个帅哥,不过他显然对自己的外貌并不怎么注重,相较皇甫崇,他显得邋遢了许多。 “许久未见,小弟甚是挂念。这几天刚好到了屏宴城,所以就来看看。” “这两位是?”高云庆眼风扫了扫苏思曼和丁小强。 “叫我苏思曼就好了。” “我叫丁小强,可以就叫我小强。” 苏思曼和丁小强都是自觉性极高的人,尤其是苏思曼,还没等皇甫崇介绍就自己抢先说了,丁小强见她开了头,也赶紧地开了腔。 “幸会,幸会。”高云庆笑着从他俩抱了抱拳。 苏思曼也装模作样回了礼。 丁小强则是一副大人模样,抓着他那口刀的刀柄,像模像样也鞠了个礼。 “都到屋里来吧。”寒暄了一会后,高云庆将几人都迎入了内室。这处院落外头看虽十分破旧,里头布置却简洁整齐,看着很舒心。东西少而精,几乎找不到多余的不需要的摆饰。苏思曼坐在椅子上,她鼻子尖,已经闻到饭香味了,馋虫再度被勾引得蠢蠢欲动,令她肚子咕噜咕噜响了起来。这几声咕噜声引起了那谈兴正浓的哥俩的注意,皇甫崇忍不住轻笑了出来,高云庆则一拍脑门,跳着脚奔厨房去了,末了回头道:“你们先坐坐,我这就去弄几个菜去,一会就可以吃饭了。” 不多时,桌上就摆了四个碟子,苏思曼兴冲冲地跳上前看,只见辨不出本来材料的黑乎乎的菜正冒着腾腾热气安静躺在碟子里,好像被剥了鳞片的鱼一样可怜兮兮惨不忍睹。苏思曼看着眼前这光景,有些傻眼,严重怀疑这样的菜能不能吃…… 皇甫崇也跺了过来,眼风似不经意一般从桌子上飘过,暗暗皱了皱眉,嘴角抽了抽。 丁小强见此光景,也凑上来,吃惊不已:“呀,这是什么啊!这能吃么?!” 多诚实的孩子啊,苏思曼有些热泪盈眶地瞅了瞅他,一语道出了她的心声啊! 正逢此时,手里端了一盘菜的高云庆从厨房里出来了,他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有些挂不住,干咳一声,抹了抹额,大言不惭道:“颜色虽然不怎么好看,可是味道绝对是一流!你们能吃到我云中客做的菜,也算是福气!来来来,都坐下吧。呃,皇甫老弟,帮忙盛下饭。”说着便麻利地将最后一碗包心菜放到了桌上。 皇甫崇苦着脸跟着他进了厨房,不多时手里端了两个看不见盛了什么东西的碗。待他将碗放下,苏思曼才发现碗里才装了三分之一,唔,这也忒少了吧……还不够塞牙呢。 高云庆也很快端了两碗米饭进来,不知是被厨房的热气熏了还是怎么的,一张脸红通通的:“先吃着,我刚刚又重新煮了饭。之前是没料到你们会来嘛,所以做少了些,一会管够!”看几人还站着,赶紧摆摆手,“都坐,都坐,来者是客,不要拘泥。我们武林中人不讲那些虚礼。苏姑娘,还有小强啊,都坐下吃饭,凉了就不好吃了。” “咳咳,小强啊,你想不想吃烤鸡或者烤牛肉什么的?”皇甫崇白净的面皮抽了抽,和蔼地看着丁小强道,两只狭长的眼睛弯弯如月牙。 “烤鸡和烤牛肉好吃么?”丁小强搔搔头,思考了一下才问。 “当然……”皇甫崇才开腔,就听哪里传来碗砰地磕到桌上的声音。 “烤鸡么,味道自然是很不错的,小强,你想吃么?想吃的话,就叫皇甫哥哥给你买。”高云庆道,顺带剜了皇甫崇一眼。 “那算了,这一路走过来我瞧着也没什么店铺,要买东西怕也不易。皇甫哥哥也快些坐下吧,再不吃饭菜真要凉了。” 丁小强一脸小大人的严谨模样,看得苏思曼差点没扑哧一声笑出来。 皇甫崇嘿嘿干笑了两声,挥袖扫了扫椅子,这个动作又引来高云庆一记白眼,不过他并未在意,一撩白袍下摆也入了座。 事实证明高云庆做的菜虽没什么卖相,味道倒不像颜色那么差劲,尚可入口。苏思曼在古代也算经历过不少,加上此时正饿火熊熊,觉得十分美味,不多时就将手里那碗饭扒拉完了,只得等着锅里新煮的米饭。 皇甫崇慢悠悠晃着筷子,挑了几片白菜叶子到碗里,样子十分斯文,吃得也极文雅。苏思曼等饭的当儿百无聊赖,一双精光湛湛的眼睛就不时从另外三个人身上溜来溜去。她注意到皇甫崇只挑挑拣拣夹那碗没炒糊的包心菜,其余的几样菜虽也挑了些在碗里,却分毫未动。 丁小强夹了块黑乎乎的肉片凑在眼前左看右看,似乎觉得那肉片能变形成那副德行十分稀罕,咽了咽口水,终于下定决心似的将肉片放进了嘴里,立时发出了毕哩啵咯的响声。 皇甫崇挑了一片菜叶子,又放下,终于忍不住将筷子架在碗上,正色道:“许久不见,没想到云庆兄做饭的手艺精进了如此之多,小弟甚感佩服!” “不敢当,不敢当,皇甫老弟若是不嫌弃,天天来吃都成。”高云庆露着八颗白白的大牙嘿笑道。 “那怎么成,小弟哪能天天来蹭吃蹭喝呢,会不好意思的。”皇甫崇面上讪讪,接着又道,“不过有件事要麻烦云庆兄。” “你说。”高云庆嘴里包了一口菜含含混混道。 “苏姑娘和小强都是我的朋友,他们刚来城里就出了点事,没有落脚的地方,能不能暂时住在你这里?” “可以啊,我一个人住着也怪冷清的,正好有伴儿。只要苏姑娘不介意就好。”高云庆爽朗一笑。 江湖中人果然对男女大防不甚看重么,苏思曼暗想,嘴里殷切地答着:“当然不介意,可要给高大哥添麻烦了。” “好说,好说。”高云庆浑不在意,“只当在自己家里就好,别拘谨。我这人粗枝大叶的,不太注意那些虚礼。” 苏思曼也嘿嘿一笑,算是附和。 “高大哥会武功么?”一直专心吃饭的丁小强突然插嘴问道。 “会点皮毛。”高云庆这时候突然有些害臊似的搔了搔有些乱的发。 “唔,你这时候谦虚个什么劲。”皇甫崇揶揄地挤挤眼,扭头对丁小强道,“他不止会武功,武功还很高呢!可以称得上是上得了武行,下得了厨房,一等一的高手!” 高云庆又搔了搔头,面皮红了又黑,黑了又红。 丁小强一脸兴奋:“高大哥,你能不能教我武功?” “呃,成啊……” 丁小强利索地滚落地上,咚咚咚磕了仨响头:“师傅在上,受徒儿一拜!” “起来,快起来!”高云庆赶紧来扶。 不消说,最后这顿饭就成了拜师宴了…… ------------ 第十章 生存技能啊! 更新时间:2012-06-11 吃完饭,高云庆满足地看了看自己微微凸出的小肚子,拍拍丁小强脑袋:“徒儿,去把碗洗了,我跟你皇甫哥哥――不对,为师跟你皇甫叔叔说说话。” 唔,还真是粗枝大叶不拘小节呃,片刻前丁小强还是客,如今已经是自己人了,可以随意使唤。 一旁的苏思曼撇撇嘴,得,丁小强拜个师,身份立即拉低了一辈儿,刚刚还管皇甫崇叫哥哥来着,这会子就得改口喊叔叔了,那他管自己叫姐姐,合着她也得管皇甫崇叫叔叔咧? 丁小强乐颠颠应了一声,手脚麻利地将桌子收拾了个干净,又用抹布擦了几遍。不多时就听到厨房里传来碗碟叮叮咚咚和筷子噼里啪啦的响声。苏思曼暗想,丁小强一定是之前在家时练就了做家务的好本领,瞧他做这些挺有条例的,一看就是内行人士,到底古代的小孩当家早啊!苏思曼微微有些汗颜,她长这么大,在家时还没好好下过几回厨呢,上学时在家政课上学到的烹饪技术忘得差不多了。最近一次下厨,那还是替梁少钧熬补汤来着,思绪飘到这里,被她硬生生切断了。 如今到了古代,有些必要的生存技能还是有必要学学的,一旦哪天只剩下自己孤家寡人一个也不至于饿死。念及此,苏思曼也跟进了厨房,走到了丁小强身旁,“小强,我帮你。” “不用,苏姐姐,你去歇着吧。已经差不多了,不用帮忙的。”丁小强正在清碗,见苏思曼进来了,往长帕子上揩了揩沾满水渍的手,一面笑嘻嘻用胳膊轻轻蹭了蹭她。 苏思曼一看,确实也帮不上什么忙,只得又回来,正见皇甫崇和高云庆谈话谈得热乎。 “皇甫老弟,你可真清闲,这半年四处游山玩水的,可都去了哪些地方啊?” “要论清闲,谁及得上云庆兄你啊!将堂堂一个大帮会扔下,自己一个人躲在街市里逍遥自在,所谓大隐隐于市,说的就是云庆兄你啊!”皇甫崇挤挤眼笑道。 “你又来寒碜我了。”高云庆讪笑着干咳了一声,眼风飞快地扫了一下苏思曼,揶揄地笑着对皇甫崇道,“你这回从庄子里逃出来,为的是躲避林姑娘吧?” 皇甫崇白皙的一张脸顿时沉了下来,干干地笑了笑。 这时候热爱八卦的苏思曼迫不及待地强势插-入,兴奋得瞳孔发光,凑进来就七理八理地问:“林姑娘是谁啊?!” “林姑娘就是名剑山庄林笑天庄子的女儿,也是皇甫老弟的……哎呦!”说着话,高云庆惨叫了一声,一矮身就没影儿了。 苏思曼有些傻眼地看着那个空空如也的位置,又将目光移到了皇甫崇身上,他则冲她十分和煦地笑了笑,灿烂如四月春花遍地开,苏思曼不禁又瞧得有些傻眼。等她花痴劲儿过去了,才发现高云庆手里端了把茶壶,不知从哪里又冒了出来,神色看不出半点不自然,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好像刚刚那声惨叫根本不是他发出来的。 “林姑娘到底是谁啊?!”苏思曼又一脸兴奋地问道,俩眼冒着贼光地钉在高云庆身上。 “林姑娘啊……”低头瞧了瞧自己的脚丫子,又暗暗瞥了眼皇甫崇,皇甫崇正一脸悠闲地斟茶,高云庆面露难色,“你问皇甫老弟吧,他跟林姑娘比较熟,嘿嘿,比较熟……” 笑声里明显带了几丝揶揄。 皇甫崇十分无语地翻了个白眼,早知道这小子还敢胡说八道,刚刚那一脚就该踢得更重一点。 “皇甫公子,刚刚高大哥说你是从庄子里逃出来的,是怎么回事啊?”苏思曼话匣子一打开就不怎么收得住,如同被山洪冲破的闸门,压根关不了。 皇甫崇优雅地端起茶盏细细品了一口,缓缓放下杯子,看了看窗外,站了起来:“不觉已出来许久,该去给州府大人看脉了。云庆兄,这些日要劳烦你了。” “小强是我徒弟,苏姑娘是你朋友,也是我徒弟的朋友,不要同我客套,我最不喜欢讲究这些虚礼了……” 高云庆正要滔滔不绝,皇甫崇赶紧打断了他:“呵呵,那就好啊!我先告辞了,改日再来。” “好,好!下次来记得捎几瓶好酒,咱们兄弟好好喝个痛快。” “一定,一定。”皇甫崇笑道,作势向门边走去。 苏思曼也追上来,巴巴地道:“皇甫公子,可别忘了我之前嘱托之事。” “苏姑娘放心,在下记得,一定会帮忙打听的。二位就留步吧。” 高云庆大咧咧地甩了甩手。 “那皇甫公子慢走啊!”苏思曼殷勤切切。 眼瞧着皇甫崇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门扉外,苏思曼终于恋恋不舍地收回了目光,一转头,就瞧见丁小强站在门口。 “师傅,什么时候开始教弟子武功啊?”丁小强仰着小脸希冀地望着高云庆。 “你想学什么呢?”高云庆笑眯眯弯下腰来看着他,一团和气。 “我……我……”丁小强激动万分,以致话都说不连贯了,“我什么都想学,那个,往人身上一戳,人就不动了那种,还有,还有会飞的那种……” “不错啊小子,志气不小,得先练练底子,为师都会教你的。”说着,高云庆突然右手一扣,半路横出化掌直取丁小强左肩。丁小强大惊,侧身避过,十分敏捷。高云庆收了掌风,笑道,“不错,不错,很灵活。你从前练过外家功夫吧?” “哦,”丁小强不好意思地搔搔头,“只学了点皮毛。” “是谁教你的?”高云庆笑笑地问。 “我爷爷教的,可惜我那时候太小,不肯用心学,只学得一招半式。”丁小强说着低下了头。 “之前你手上拿的那口刀是你爷爷给的么?” 丁小强嗯了一声,点点头。 “那,那你怎么扔下你爷爷出来了呢?他老人家人呢?”高云庆蹙起眉毛问。 “爷爷……他已经过世了……”丁小强低着头抚弄着袖子,眼睫迅速开合了几下,隐隐有了一层泪意。 高云庆默然,沉吟良久,似乎陷入了沉思,半晌才豁然一笑,轻轻拍了拍丁小强肩膀:“小强,我们到外面去练。”转头又对苏思曼道,“苏姑娘随意些,凡事别拘着,就当自己家。堂屋里还有炭,你自己生个火吧。我带小强到外头练功。” “哎,好。”苏思曼应着声,眼睛顺带扫了扫空荡荡的堂屋,果然看到被风的角落放着一木框的黑炭。 那两师徒一高一矮的身影很快到了门前的空地上,只听高云庆又问:“小强,之前有练过基本功吗?扎马步什么的。” “都练过,还练过顶炉子,我扎马步和顶炉子一整天都成。” “那行,为师今日就开始教你一些武学的基本要领。记住,外家功夫同我这一门的功夫乃是系出同门,却又有所不同,你自己要注意融会贯通,方能很快入门。为师先示范给你看,你跟着做,知道了吗?” “知道。”听得出丁小强很兴奋,声音都有点打颤了。 苏思曼边用火钳夹炭边偷笑,丁小强十分好学,又能吃苦,日后说不定能成为一代侠客呢。 老实说,当初丁小强做出解散土匪窝的决定,没准就是为了学艺。那段时间,每次休息的时候,丁小强就缠着伽赫哲学武,伽赫哲被他缠得没法子,也会教他三招两式。丁小强每每学一遍就会了,会了之后就很勤奋地练习。众人都在休息的时候,他还在练功,分外刻苦。苏思曼也曾问过他如此刻苦用功的原因,丁小强却只搔搔头皮嘿然而笑,并不作答,或者顾左右而言他。 看火盆里的炭已经几乎将火完全盖住了,苏思曼松了口气,终于停了手。又将厨房里的煽火蒲扇拿了来,搬个小板凳坐在火盆前,开始卖力地煽起火来。只见那红红的小火子明明灭灭的,似乎她越扇得卖力,越有熄灭的迹象。眼看着缝隙间的小火子红的范围越发小了,苏思曼大急,这时才意识到可能是放的木炭太多,阻挡了作引火的火子与空气的接触面积,赶紧用火钳夹了许多炭出来。可还是不行,那火好像还是烧不起来。她越扇风,火子越熄灭得快。 可怜的,叫她一个从来只知道开关空调的城里娃怎么会发炭火啊!虽然穿越异世也这么久了,可一直有人服侍,生火烧水这类事从来轮不到她插手,叫她怎么懂!要是叫丁小强和高云庆师徒知道自己连火都不会生,那可真是糗大了! 最后一点点小火苗也熄透了,苏思曼无奈地看着那盆黑乎乎的炭,耷拉下了脑袋。 苏思曼抱着双臂在屋里来来回回地踱步,一直在琢磨自己哪一步没做对。按说生火的时候扇扇风是有助于燃烧的啊,为什么她还将火给生灭了呢?问题的症结到底在哪里,她琢磨了半天,一直觉得自己的理论知识没错,就是不知道是不是操作有误? 也不知踱了多久,突然耳里传来个惊诧的声音:“苏姑娘,我不是叫你别拘着么,这么大冷的天,不用替我省木炭。怎么不生火呢?”高云庆看看堆着许多黑炭的火盆,面上带这些笑意。 “呃……”苏思曼交抱着双臂的手紧了紧,头也低了不少,“我不会生火……” “这样啊,我帮你生火。”高云庆丝毫没有笑话她的意思,转身从厨房拿出火折子,又拿了些引火柴,点燃了直接放在木炭上,“这样就可以了。苏姑娘你刚刚是不是用木炭将火压着了?” “呃……是啊,你怎么知道?”苏思曼一脸惊讶。 “我猜的。”高云庆狡黠地一笑,“曾经有个人也同你一样,呵呵,那样生火是生不了的。” 说完高云庆拍了拍手,又出去了。 打滚求收藏→→→ ------------ 第十一章 嗅到了阴谋的味道 更新时间:2012-06-12 苏思曼很快就进一步领略到了武林中人的不拘小节。 那俩师徒一个教武功一个学武功,忙得不亦乐乎,连吃饭这桩子事似乎也没放在心上了。这眼瞅着天色都要全黑下来了,他们还没收住架势的意思。而此时的苏思曼肚子又开始唱反调,实在没法子,她决定还是自力更生的好。 在厨房捣鼓了好一阵,满屋子都是烟雾,但是火还是烧不旺。 外头的高云庆闻着鼻中熏人的烟味,扭头一瞧,可了不得,只见屋顶上烟雾缭绕,敢情家里起火了么?飞快奔进屋里,也被呛得咳嗽了好一阵。他捂着嘴冲苏思曼直摆手:“苏姑娘,快出来吧,我来,我来,你赶紧出来……咳咳……” 此时的苏思曼已经被烟雾熏得眼泪汪汪,一手捂着嘴,一手孜孜不倦地摇着手里那把大蒲扇,滚滚浓烟正从灶门口源源不断涌出来。 听到高云庆的声音,苏思曼顿了顿,终于停了手,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看他,眼睛早被熏得跟兔子眼似的红通通。别扭尴尬地站着,手脚简直不知该往哪里放,今天出糗可出得真够多,唉! 还好高云庆并没有发火或者笑话她的意思,只温和地笑笑,从她手里接了蒲扇,霭声道:“被熏着了吧?好好到外头透透气吧,我最开始的时候也同你一样,什么都不会,慢慢学就好了,又不难的。也赖我思虑不周,一时忘了时辰,让苏姑娘受委屈真是过意不去。” 他这么一客气,苏思曼倒更不好意思了,就在这时,丁小强也进了厨房,将厨房的门窗都打开,烟雾很快就散去。 几人很快就有了分工,丁小强做饭,苏思曼打下手,高云庆去买菜。 在高云庆家的日子过得很快,不觉几日就过去了。苏思曼没事就下厨练手,生火之类的小事已经难不倒她,或者有时候就看着两师徒练武。 这几日并没有官兵来搜查,小巷里平静无波,跟平常并没什么区别。大约真是因为这一片太破落,连官府都将这一片遗忘了。 自那日一别,皇甫崇也好些日子没来,卿染的消息一星半点也没有,苏思曼只觉再这样无所事事地过下去她是要憋疯了。丁小强似乎早将这些事忘干净了,天天一门心思就扑在学武上,根本腾不出心思来想别的。再说他也还小,即便替卿染操心,连苏思曼都只能干等皇甫崇的消息,他就更不能有所作为了。越是过得安逸,苏思曼心里就越不踏实。依着她的性子,她早就想出去亲自探探消息,而不是躲在这里当缩头乌龟。可是这几日她也想了许多,知道直接跑出去很危险。如今她是屏宴城——可能还不止是屏宴城,可能是全国通缉的犯人,四处都贴着她的画像,稍一不留意可能就会被抓进大牢。 盗金一案震惊举国,引起了朝廷的高度重视,加上那四个突厥人也稀里糊涂被卷了进来,苏思曼想到之前在宫中时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就有些不寒而栗。一旦自己被捉拿住,后果不堪设想。 她只隐隐约约感觉到盗金一案背后定有玄机,能熟知运输供金供银渠道路径,这就说明操作之人肯定大有来头,绝不可能是普通老百姓,而极有可能是朝廷官员;能神不知鬼不觉地盗取金银而丝毫不被发觉,这说明偷盗之人本领极高,而且是团队作案,因为遭窃金银数目巨大,一两人根本弄不走。据说当时护送贡品的官兵全部被杀,一个活口也不剩,可见盗贼心狠手辣非同小可,这也让这桩无头案更加扑朔迷离。苏思曼还有种直觉,盗贼能轻而易举得手,并在得手之前丝毫不引起注意,背后一定有庞大的集团势力支持,而这个集团里可能不单单有地方官员,中央一定也有能人。 ——以上为读过许多推理小说的某苏小姐多日思考得出的推论。虽然某人经常推论错误,可有时候的分析还是有理有据的,偶尔也会有可信度较高的时候。 令苏思曼颇为不忿的是,此地州官也太扯了,就算没人瞧见盗贼的模样,可也不能凭一锭金子就张冠李戴地将无辜小老百姓牵扯到这桩大案里啊!将自己这样的“弱女子”当作贼匪,尤其是将丁小强这个小屁孩也列入了通缉犯的行列,这不是扯淡么?敢情那姓黄的州官也不是什么好货,哪怕明知道通缉的这几个人不是真正的盗贼,也不可能还他们清白之身。你想啊,他小小一个州官若是能破了这桩大案,那可就是前程似锦,可以平步青云了。他能放弃这个大好的升官几乎么?铁定是不可能的。 苏思曼如今对自己还有小强的处境十分清楚,一出去极可能被抓。而一旦被抓进大牢,自然是不会有好果子吃。她对梁国的刑律还不是很清楚,不知道一旦入狱,是直接被屈打成招然后押赴刑场,还是会层层上送,一直送到大理寺审查。虽然从一般性的角度来看,震惊全国的大案,送入大理寺的可能性比较大,可在这个奇葩的世界,她还真没把握,许多事情不能用现代的目光看待。不过,即便是会送到京师,只怕她也捱不起层层折磨,没到京师就得挂。这可不是她自己吓唬自己,以前看电视,古代的刑法之残酷多少可窥探一二,加上上回亲眼所见碧玺被折磨得几个月下不了床,对苏思曼的冲击颇大。如今她被安了那样的重罪,若是入狱,可想而知后果。 所以她即便再怎么想出去打探卿染的情况,也只能在高云庆家中干耗着,坐等消息。唉,原来当泥菩萨的滋味是如此难捱啊。外头的世界对于被莫须有罪名笼罩的她来说,着实太恐怖了些。苏思曼觉得自己眼下就跟二战时处于法西斯党卫军严密控制下的德国一样,不得不处处小心,稍有不慎就只能等着咔嚓一声,魂归西去。 也不知道赫哲伽几兄弟去哪里了,有没有被官兵抓到? 这大抵应该叫做一锭金子引发的血案了……唉,真特么衰啊,出宫了依然霉运重重,合该她天生就倒霉么?还要连累无辜的人呵…… 真怨念啊…… 虽然苏思曼尽量不表现出焦灼异样,可有时候还是忍不住盯着火盆发呆。有心事的时候,想装若无其事的样子都难。高云庆看在眼里,倒也不多问。因为,即便不问,他去买菜时在街上看到那些画像,心里也已经明白。既然皇甫崇将他们两个托付给他照顾,他能照顾到的,自然会照顾。这时节有些事不便挑明了讲,只能暗中帮忙。 高云庆只当什么都不知道,照旧每日尽心教授丁小强武艺,该干什么就该什么。晚上的时候却也会飞檐走壁翻-墙掠地同皇甫崇碰头。他外号“云中客”,轻功十分了得,莫说夜探州府官邸和监狱,就算是夜闯皇宫也绰绰有余,不会惊动任何人。 再过几日可就是年关了。 新近又普降瑞雪,苏思曼坐在小屋子里就隐隐能听到小巷中孩童打雪仗的嬉笑声。 这些日她学会的东西可不少,丁小强不单教会了她生火,还教会了她穿针引线缝补衣服。 这会子她就坐在火盆边给高云庆和丁小强补衣服,高云庆那件破了个洞的衣服昨晚上才烘干的,她从袍袖处剪了一小块同色的布料补上,贴了几个针脚就搞定了,不细看的话,根本看不出那里有个补丁呢。小强那件衣服并不怎么旧,也蛮厚实的,脖颈处还有毛领,正是伽赫哲送他的那件,除了大得不像样之外,这件衣服其实挺上档次的。苏思曼现在做的就是将衣服改小些。 本来小强会有过年的新衣服穿的,唉,要不是她一时赌气,逞一时之快,也不会有今日的麻烦……咳,这个……真是说不清…… 苏思曼使劲晃晃脑袋,继续沿着木炭画出的黑色直线剪布料,布料很厚,她剪得有些吃力,手背上青筋都跳了出来。剪出了小衣服的形状,苏思曼取了根粗一点的针,穿好了线,又将顶针戴在中指上,开始缝合。 这日一早,高云庆就将丁小强叫了起来,给他戴了顶毛茸茸的帽子,又将他一张小脸抹得黑不溜秋,浑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带他出去逛街了。说是去置办些年货,顺带也给最近一直操劳持重的苏姑娘买些礼物。所以家里就苏思曼一个人。 她缝得那样专心,一针一线都十分用心。她觉得有些亏欠小强,所以想要尽力弥补。她想赶在高云庆和丁小强回来之前把这些都做好,也算是给他们一个惊喜。小强的衣服尺寸她之前就偷偷量过的,这件衣服改小了之后,他穿着一定很好看。 这样想着,苏思曼忍不住笑意涌上眉梢。时间慢慢流过,缝完最后一针,她将衣服举起来仔细看了看,前后细细打量一番,觉得很满意,终于露出个欣喜的笑容。左看右看了好一阵,才将衣服放在装针线的簸箩里。这时她终于抬头看向窗户,想看看天色光景。 就那么一抬头,却看到了立在窗外的皇甫崇。 这日傍晚,好些日没露面的皇甫崇出现了,他似乎看了她好久了,眸色温暖,黑得不见底的一双眼静若秋池,一层层暖意蕴涌。接触到她的目光时,他稍稍避闪似的微微低了低头。苏思曼颇感意外,赶紧站起身招呼他进来。 破例地,他今天没穿白袍子,而着了身皂青色的锦袍,外罩黑色镶斜纹的大氅。玉树临风的翩翩丰姿未受丝毫影响,更增添了一分稳重严谨。 “皇甫公子,你来多久了?”苏思曼打量着他冻得有些发红的鼻头问道。 “片刻功夫吧。”皇甫崇摸摸鼻子回答。 “怎么不直接从门口进来呢,害得我都一直没发觉。让你受冷了。” “看你那样认真,我是怕打搅到你。从门口进去的话,怕影响光线呢。这大冷的天,你还做针线活,这才是真正受苦呢。”皇甫崇温文一笑,接着道,“怎么好像就你一个人?” “是啊,他们今天出去了,说是办些年货。” “哦。”他目光落在搁在簸箩里的小衣服,眼里浓浓的都是笑意,“没想到你还会做这个。” 苏思曼忸怩起来,飞快跑过去将簸箩藏在身后,低头讷讷道:“做的不好,让皇甫公子笑话了……” 皇甫崇脸上的笑意越发漾开来,眉眼里也全是笑。 这可叫苏思曼囧死了,忸怩了好一会才恢复正常脸色,干咳了一声,正色问:“皇甫公子,我拜托的事,可有消息么?” 皇甫崇点点头,坐了下来。 ------------ 第十二章 扑朔迷离 更新时间:2012-06-13 “我那丫头到底被弄哪儿去了?你可见着她人了么?”苏思曼急急问道,面上有些焦灼。 皇甫崇却不紧不慢,自管斟了杯冷茶,灌了一口,皱眉凝视着白瓷杯盏:“我并没见着卿染姑娘。” “没见着?那……那有什么消息吗?”苏思曼越发焦灼了,脸色有些苍白。 “苏姑娘,你别太着急了,我话还没说完呢。”皇甫崇抬眼冲她笑笑,“这些日子我仔细打探了一番,也曾去过监狱察看,之后也在周少爷家查探过,并未看见卿染姑娘。” “那怎么可能呢,一个大活人怎么可能凭空就消失……”苏思曼讷讷地,似在自言自语,突然间好像想起来什么,捉住皇甫崇手臂,激动道,“此事如此紧要,姓黄的会不会是将卿染关押在其他什么监狱里?或者单独看管起来了?” “我也如此想过,能找的地方都找过,确实是没找着。” “那岂不是一无所获?” “这倒也不是。”皇甫崇呷了口茶,温和地笑了笑。 苏思曼白着一张脸看着他,暗想,真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她这样着急,他还有心思品冷茶。这年代的人都这么奇葩么?怎么自己遇到的这些人,一个两个都这么古怪。 沉默了一会,苏思曼终于又按捺不住性子,将心头的疑惑问了出来:“皇甫公子,你是怎么到监狱里打探的?” 监狱那种地方,平常人是难以进去的,即便进去了,要打探什么也并不怎么方便,皇甫崇既然说去监狱打探过,大概使了不少银子吧,要么就是监狱里头有熟人,再要么就是他压根没仔细打探过。苏思曼不是没想过,自己这些人同皇甫崇只是初识,未有深交,古代的人真这么热心肠喜欢抱打不平么?苏思曼心里有些打鼓,大约真是遭暗算遭多了,有时候难免会疑神疑鬼。不过她也不怕什么,大不了就是再被人暗算罢了,如今的她算是两世为人,同楚国和梁国的关系都已撇得干干净净,已经落魄得身无分文,没财也没色,不怕人家打什么坏主意。最坏最坏,也不过再赔上一条命罢了。 皇甫崇还没开口,就听外头传来一声爽朗的笑:“姑娘大约是不晓得吧,咱们皇甫少爷可是易容术高超,随便易容成个狱卒长官的模样便可自由出入监狱了。姑娘大可不必生疑。” 这陌生的声音由远及近,疑字音落时人已出现在门口。 苏思曼被说破了心思,脸上忍不住一臊,转脸吃惊地看向那人。 乃是个面皮青黑干枯的精瘦汉子,约莫三十上下,竹竿似的高长身材,衣袍微微摆动,令人疑心再要来阵风会不会将他刮跑了。 “风不吹,你怎么来了?”皇甫崇微微皱了皱眉,放下了手里的杯盏。 “这不是快过年了吗,我来给高帮主拜年来了么。”风不吹嘿然,皮笑肉不笑地道,瘦得跟猴子似的的一张脸被这一笑绷得简直要胀-破了一般。苏思曼很怀疑他是不是戴了张人皮面具,面部的表情和颜色怎么看都不大像正常人,十分诡异。 “你到底想做什么?”皇甫崇站起身,瞥了直立在门口的那人一眼,眸子里闪过一丝寒光。 风不吹似乎受到威慑一般瑟缩了一下,很快又仿佛若无其事一般故作轻松道:“其实也没什么,在下今日来,只是想叮嘱一下高帮主,管好手底下那些人。需知我们飞鹰堂也不是好惹的,还望高帮主主持局面,将扣留的本堂弟子都放了。飞鹰堂向来同凌云帮井水不犯河水,也不愿同凌云帮结什么梁子。希望皇甫少爷将在下的话传达给高帮主,感激不尽。”话毕,风不吹作势拱了拱手。 苏思曼从两人对话间瞧出了些端倪,风不吹显然多少有些惧怕皇甫崇,而那个飞鹰堂似乎也不是什么小不见眼的帮会。两人对话,一个看似嬉皮笑脸,实则暗怀叵测,一个则是完全的不屑一顾,冷然以对。这江湖上的是非曲折大约也很惊心动魄吧,不过,这些同她并没什么干系。她好奇的,只不过是皇甫崇也会易容术。仲晔离也善易容,难道在这个时代,易容术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技艺?不过想来应该也不会,至少她在这个时代认识的绝大多数人都不会易容术,大约是巧合而已。 “我高大哥隐居于市,帮中诸多事务早已全权交由他人打理,不过还留了个帮主的虚衔。若不是什么重大之事,我看你还是不要劳动他的好。”皇甫崇冷哼,眼尾一挑,明显扔了个蔑视的白眼。 风不吹面子上似乎有些挂不住,干咳了一声,又抱拳,声音也低下去了几分:“自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此事事关重大,若是什么鸡毛蒜皮之事,在下绝不敢打搅高帮主清修。”这回连刚刚故意做出来的高姿态也扔了,显得颇有几分低三下四。 苏思曼暗暗纳罕,刚刚这风不吹现身时,她虽未见识他的身手,不过电视里演的那些高手通常就是不见其人先闻其声,正如风不吹现身时的情形,想来他也是有些来头的,武功应该也还不错,为何却在皇甫崇面前这般做小伏低,着实难以理解。 “怎么,你叫我替你传达,却不告诉我究竟所为何事吗?”皇甫崇眉头越发皱得紧,狭长的眼睛微眯地看着门口那半弯的长竹竿,睥睨的目光如同俯瞰众生一般威仪重重,风不吹身子又低下去了点,紧垂着头。 “此事事关重大,恕在下不便直言,请高帮主回雁城主持局面,到了雁城,自然知晓事情来龙去脉。”风不吹身子微微一颤,低声下气道。 “滚!”皇甫崇拂袖冷哼,微有怒色。 尾音才落,风不吹已然闪身不见,苏思曼吃惊地看着空荡荡的门口,连个脚印都没有,似乎刚刚根本就没人停留过。 苏思曼骇然,天哪,她身边都是些什么人啊,一个个来无影去无踪的,实在太没安全感了!虽然像这样来去无痕的人她见过的也不止一个两个,可今日才突然意识到,她认识的人中,这型儿的好像有点太多了。哪天要是自己一个不小心得罪了人,铁定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过了好一会,皇甫崇见苏思曼还瞧着门口目瞪口呆,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别看了,那个怂包已经走远了。” “那人武功好厉害!”苏思曼半天憋出一句。 皇甫崇复又端起桌上的冷茶,浅呷了一口,淡然笑了笑。 苏思曼没看他,接着干了件蠢事,她竟然走到门口,又去走廊里察看了一番,啧啧感叹:“真厉害!原来真有踏雪无痕这回事。” 皇甫崇一口茶差点没直接喷出来,看着摇头晃脑的苏思曼,但笑不语。 “你笑什么!”苏思曼气鼓鼓地翻了翻眼皮。 “没。”皇甫崇忙道。 “唉,高大哥和小强怎么还不回来,天都快黑了。”苏思曼扶着门,看了看外头阴沉沉不甚明亮的天空。 “应该就要回来了吧。”皇甫崇也踱过来,背手站在苏思曼身旁,越过她头顶看着满眼苍茫的白雪世界。 “对了,皇甫公子,卿染的事,到底查到些什么了?刚刚被打岔了一下,我差点忘记了。”苏思曼扭头定定看着皇甫崇,认真而认真地道。 “查出来了一些,颇有些扑朔迷离,一时间难辨真伪。我正琢磨着要怎么同你说。”皇甫崇浅浅叹了口气,一双墨黑的眸子注视着天边铅灰的云色,面上有些沉重。 “你别卖关子了,我心里挺着急的。不用管什么措辞,你探到什么直接告诉我便可。”苏思曼急切地道,目光热切。 “前番易容潜入监狱,并未探知新近有被押入大牢的女囚。之后在州府官邸时也仔细留意,发现有处阁楼似有异样,看守甚为严密,一日半夜里,我曾夜访此楼,不过因那里防守严密,不太好接近。远远观之,从窗户上倒影的影子来看,约略可辨阁楼里住的是个女子。本来想继续观察一番,却被州府大人派遣的小厮喊去给二夫人治病,只得离开了那里。后半夜我再去时,却发现已是人去楼空,而下面守卫的假扮做小厮模样的官兵显然并未发觉楼上的异常。我觉此事十分蹊跷,虽然此后州府家给的说法是阁楼上住的是他那已经发了疯的九姨太。不过这欲盖弥彰的说辞,我可不信。只是各处都寻遍了,并未见着卿染姑娘踪迹,我看,八成是被人劫走了。” “那,我觉得州府大人说阁楼上的是他的小妾,也是有可能的。卿染既然是罪犯,怎么可能住进阁楼里?”听了皇甫崇的话,苏思曼显然有些激动,语无伦次地结结巴巴道,“有没有可能……卿染已经被杀人灭口了?” “可能性不大。”皇甫崇很肯定地道,“卿染如今是他手里一个重要筹码,姓黄的不会轻易杀她。将她关进阁楼,那样不容易招人耳目。” “哦……”皇甫崇说的也有道理,苏思曼心里乱糟糟的,没了主意,泪水涟涟,“可……可你也没亲眼见着阁楼里那个就是卿染,如果里头住的真不是卿染呢……是我连累了她,我一早就该知道自己是个倒霉催的家伙,却还是带了卿染出来,真是不该……” “苏姑娘……”一时间,皇甫崇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她,有些不知所措地站着,最后给她递了方手绢。 苏思曼刚刚擦干泪水,想将帕子还回去,就见高云庆师徒俩手里提着大包小包回来了。 ------------ 第十三章 我要拜师(1) 更新时间:2012-06-14 见到高云庆带着丁小强回来,苏思曼顾不得将手帕还给皇甫崇,飞快地将手背在背后,踮起脚尖做出准备迎接的动作,只是这脚抬起却始终迈不出去,刚落完泪的脸上,虽然已经擦过,眼眶却还有些红红的,苏思曼自己都觉着别扭。 “苏姑娘不用帮忙,我们自己走进屋。”高云庆一看到苏思曼的架势,就连忙开口劝阻,这外面已然有一层积雪,依照她那踮起脚尖的姿势,恐怕是还没迈出两步,就会在雪地里滚起皮球,弄不好大伙儿都要手忙脚乱。 苏思曼自是求之不得,将踮起的脚尖不着神色的放了回去,眼睛却不断瞟向皇甫崇,这手帕可还被捏在背后,若是被高云庆和丁小强看到,又少不得一番口舌。 恰逢卿染不知所踪的当头,苏思曼实在提不起精神来应对这些繁琐。也正是高云庆师徒归来,将她的注意力也引开了些,暂时将卿染的事放到了一旁。 皇甫崇只是悄然站定方位,将苏思曼背在后面的双手堵个严实,笑着迎上了高云庆和丁小强。 高云庆朝皇甫崇笑了笑,算是已经招呼过,继而便嘱咐小强将买回来的大包小包分开,开始闹腾晚饭。 趁着高云庆和丁小强忙碌的时候,苏思曼迅速地将手帕还给皇甫崇,然后逃也似的进了厨房,张牙舞爪地开始忙乎起来。 某苏小姐经过一段时间的锻炼,当然不会再弄出满屋子烟,把自己和其他人都熏的灰头土脸,只是这次高云庆买回来的,大抵都是苏思曼没有弄过的菜料,勉强遇到一些熟悉点的,却又发觉和往昔的处理方式迥异。 好在,高云庆和丁小强都没有埋怨她添乱,在手忙脚乱的一阵子忙碌后,晚饭居然有模有样地摆在了桌子上。 “开饭喽!” 丁小强乐滋滋地拿起筷子,在碗上敲打了几下。 苏思曼本来想说什么,但是一念思及因为她的缘故,让丁小强这个半大的少年卷入了是非漩涡,成为了通缉犯,苏思曼就将刚刚打完腹稿的玩笑话咽了下去。 “别乱敲,小心以后当乞丐。” 高云庆笑着在丁小强头上轻轻拍了拍,眼里并未有半丝责怪的意思,看来他对这个新收的徒弟十分喜爱呢。 皇甫崇看着这对师徒,也是笑了笑,伸出筷子在就近的盘子上夹起一口菜,送进了嘴里。很快,他那张英俊的脸上泛起奇异的表情,几番变化,最终消于无形。苏思曼觉的奇怪,也跟着夹了一口,旋即恍然大悟。 ——盐多了。 囧,一定是刚刚走神导致的。苏思曼脸红得像只烤火鸡,刚想伸手将菜拿回去回锅一下。 高云庆一筷子压在碗上,夹了一筷子递进嘴里,砸吧砸吧嘴评论道:“这菜下饭得很。” 苏思曼的脸色不禁又红了一红,赶紧低头扒饭。 丁小强去了一趟街上,十分兴奋,饭桌上不时眉飞色舞地讲起遇到的一些趣事,饭间气氛倒是很轻松活跃。那师徒俩情绪都不错,也带动了食欲,菜虽烧得有点失了水准,他们却比平常还多添了些饭,只有皇甫崇依旧保持着斯文的模样,话也不多,只偶尔附和地笑笑。 苏思曼猜测他肯定是有心事的,他可能正在思考着怎么同高云庆提起今日风不吹来访之事。 果不其然,苏思曼这个念头才刚刚打了个转转,就听皇甫崇那温润磁性的声音响起:“云庆兄,最近你帮中可有发生什么大事么?” 高云庆听他语中甚为郑重,先是愣了愣,旋即放下筷子,抬起了头:“没有吧,若是真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情,马副帮主肯定会飞鸽传书给我。” “今日可有人闯到这儿来了。”皇甫崇皱眉。 “来的是谁?”高云庆眉峰跳了一下,声音里也透出了惊讶和凝重。此地荒僻,知道他住这儿的没几个,谁那么大本事探到这儿来了?而且皇甫崇的个性,他是了解的,若不是事关重大,决计不会这样郑重其事。 “风不吹。” “飞鹰堂的风不吹?”高云庆眉头越发皱得深了。 飞鹰堂乃江东第一大黑恶帮派,行事诡秘,作风残忍,一向为名门正派所不齿。其门下不乏在江湖上名头响亮之辈,苏思曼第二次遇到仲晔离时跟碧玺打斗的江东四虎,还有今日来的这个风不吹,都是响当当的人物。有传言称,飞鹰堂之所以能在短短不到十年间就扫平其他帮会,独霸一方,称雄江东,乃是因为其投靠了朝廷,干了诸多邪恶勾当,官府却依然纵容包庇。正道上的武林同道都不屑与其为伍,甚至有人暗讽飞鹰堂甘为朝廷鹰犬,称其为“鹰犬堂”。 “正是。” 高云庆嘴角噙着一抹冷笑,傲然道:“他来做什么?我凌云帮不屑于同这群宵小打交道。” “这个怂包敢叫我传话,当真是勇气可嘉。”皇甫崇也冷笑了一声,“我也问过,他却不肯细说。不过,我瞧他神色,似乎不像是说谎,的确发生了什么大事。” “那他说什么了?”高云庆面上有些凝重,连皇甫崇都觉得可能是出了大事,肯定是出问题了。 苏思曼没有那么多思考,也对飞鹰堂没什么概念,插嘴道:“那根竹竿说,想让高大哥回去主持大局,放了他们飞鹰堂被扣留的弟子。”说话间,苏思曼想到了那个风不吹前后的态度,简直是天差地别,不禁摇了摇头。她对风不吹同皇甫崇之间的瓜葛有点小好奇。 “好了,这事我知道了。明日一早,我就和小强回雁城。”高云庆再度皱起了眉头,这个风不吹,若是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根本不敢来这儿找他。只是,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有了这一出,丁小强闷声吃饭,高云庆和皇甫崇也是低头不再说话,倒是苏思曼开始胡思乱想起来,食不言寝不语,这两人居然只遵守一半!吃饭吃到一半的时候不说话。 沉闷的过程中,一顿晚饭就这样结束。 之后小强被打发去收拾行李,高云庆和皇甫崇仍在厅里谈话,苏思曼则自动揽下了洗碗的活计。 只听高云庆问道:“皇甫老弟是留在此地还是同我师徒二人一道回雁城?” “暂时还脱不开身,此地还有些事未完成。待小弟将事情办妥了,再来雁城找云庆兄。” “如此也好。苏姑娘委托你的事进展如何了?” “没什么进展,寻不到半点蛛丝马迹,人也未曾瞧见,祸福凶吉难以预料。” “呃……苏姑娘的事你可不能管一半就撒手啊,不然回头我一定到处给你宣扬去。”高云庆笑着打趣。 “你就别瞎起哄了,管好你自己的破事吧。”皇甫崇也笑道。 “眼瞅着年关就近了,怎么还出了这么多破事,真败兴。我还说要同你好好喝喝酒,这次怕是又不成了。”高云庆感叹了一声,默了半晌,突然想起来什么事,拍腿道,“对了,苏姑娘怎么办啊?” 皇甫崇没吱声。 这时苏思曼一边擦着手,一边走进堂屋,十分坚决地道:“我还是留在屏宴城吧,卿染的事还没弄清,我不能走。” “皇甫老弟反正还在这儿,叫他多帮衬着点。你就住这儿,当自己家一样。老实说,我觉着有些对不住你,这回得将小强带去,正式加入凌云帮,有些规矩改不了……虽是不太厚道,可也没办法……”高云庆有些不好意思地搔了搔头,飞快瞥了皇甫崇一眼,“这回可就你一个姑娘家住,我还真是不放心,尤其是你又遭了这些事,出门什么的也不方便。好在皇甫老弟在,我就放心多了,嘿嘿。” 皇甫崇白了他一眼。 第二日一早,高云庆就带着丁小强离开,朝雁城赶去。 原本热闹的院子就只剩下了苏思曼一人,冷冷清清的,她觉得有些寂寞。昨天补的和改小的衣服都还搭在针线簸箩里,她将它们叠好,放进了衣箱里。实在是无聊,她开始拿着扫帚扫雪。扫了一半就开始发热了,她歇了会,接着扫。院子里的雪都被她扫干净了,可天色还很早。她突然觉得好可怕,为什么连孩子们的嬉笑声都没有了,世界这样安静,这样寂寞,寥落得似乎都不存在,仿佛她是置身于一片虚空中。她如今是个通缉犯,外出的事能免则免,几乎等同于与世隔绝了一样。空空荡荡的屋子里就她一个人,寂静无处不在。一切都静得那么可怕,那么诡异,那么叫人心惊肉跳!她觉得这样的日子真的不适合她,这才小半日,她就已经受不了,再过几日会不会憋疯了? 她不能这样一直像缩头乌龟似的躲避着,不能坐以待毙,不能只靠别人搭救,她告诉自己。 她要出去,要接触外面自由的世界,呼吸外面自由的空气。 她本来就没犯罪,为什么要活得这样憋屈? 是的,一定要出去! 她明白,眼下之所以这样被动,是因为她还太弱了,太容易被欺负,没能力保护自己。试问,连自己都保护不了,又怎么去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所以,她告诉自己,从现在开始,她要变得强大起来,她再也不要受人欺压迫害。 在这个拳头比道理更权威的世界里,学一身武艺绝对是自保的妙法。 她要拜师!虽说按她现代时的年纪来看,学武已经太晚,不过,如今她附体的这肉身正值豆蔻年华,虽也是迟了点,但总归还能补救吧? ------------ 第十四章 我要拜师(2) 更新时间:2012-06-15 不过,找谁当师父,这倒是个问题。 第一个浮现在苏思曼脑海中的高手是蠡垣,和亲路上多番遇袭,每每多亏他出手,才化险为夷。一路上苏思曼没少见识他那高超卓绝的武艺。不过,他是梁少钧的人,再说了,也不在眼前,只能排除掉。顺带,她将梁少钧这个名字自动过滤。 第二个浮现在苏思曼脑海中的高手是仲晔离,这人不仅武艺高强,还会易容术,她即便学武功学得不好,还可以专攻易容,学会这门技艺,官府的什么通缉令就形同虚设,对她毫无威慑力了嘛。苏思曼如此想着,忍不住激动起来,无聊的时候每天给自己易容一回,天天都新鲜,生活多丰富多彩哈!比现代的整容术可强大多了!是的,易容术真心是个好东东,一定要学!可问题是,她如今也不晓得仲晔离人在哪啊,唉,无奈,只能暂时将他画在保留区内,随时候补。 这第三个嘛,苏思曼终于想到了同处屏宴城的皇甫崇。皇甫崇的武艺究竟如何,她并未见识到,不过他使暗器的手法倒是漂亮得令人惊叹,准头也好,对于视力很不错的她来说,学使暗器也不错啊。打不赢或者占了下风的时候,还能偷袭呢,对于跑路啊扭转败局啊神马的太有利了。而且,她一个女的,使暗器也不用担心人家说什么胜之不武,手段不光彩不君子什么的。苏思曼脑子里转过这个龌龊的念头,不禁嘿嘿地笑了。 想到皇甫崇,苏思曼不禁又想起一件事,她虽没见过皇甫崇动用武力,也没见识过他的轻功,不过,风不吹那样来去无影的高手都对他心存忌惮,说明皇甫崇肯定是很有实力的。所谓真人不露相,说的应该就是他那样儿的,平日里总是一副翩翩文弱公子作扮,实则身怀绝技。最最重要的一点是,风不吹不是说过皇甫崇也会易容术吗? 苏思曼激动得一拍大腿,这可不就好了么,现成的有个白日里打灯笼都找不着的师父!她想学啥,他就会啥,苏思曼这会子突然觉得自己运气真心不错,乐得她简直合不拢嘴。 要拜皇甫崇为师这事已在她心里拍板定音,而且苏思曼估摸着,既然皇甫崇能热心肠帮她,收她为徒自然不是什么难事,她几乎十拿九稳笃定了他是不会拒绝的。 自打她做了这个决定后,整个人都跟打了鸡血似的,扫雪的时候精神头十足,一边扫,还一边哼着“今天是个好日子,心想的事儿都能成……”心情甭提多乐呵,就连雪地上站的那几只灰不溜秋的小麻雀在她眼里都特可爱特俊俏。 昨晚皇甫崇离去时,高云庆叮嘱过,叫他今日送些米过来。皇甫崇这大半日还不曾露面,下午大抵会来吧,苏思曼准备好好做顿饭招待招待他,算是拜师宴。 就在苏思曼忙得热火朝天的时候,皇甫崇提了一袋米来了。他本来放了东西就准备走的,苏思曼自然是要留他一同吃饭,皇甫崇推辞了一番,说是还要回州府去有事,不过最后还是拗不过,留了下来。苏思曼手脚麻利地泡了壶热茶,将他安排在堂屋烤火。 不多时,苏思曼将饭桌整理好,端菜时,皇甫崇也主动来搭了把手。这倒是难得,虽相处时间不长,可苏思曼已经瞧出来了,她这位未来的师傅似乎有洁癖,不怎么喜欢沾染这些人间烟火,着实,他那绝世出尘的清雅气质确也跟油盐烟火不合衬。 “苏姑娘,虽说今日是小年,可只有我们两人吃,你做的未免也太多了些吧。”皇甫崇看着满桌的菜,吃惊地道。 苏思曼嘿嘿一笑,也入了座,“难得今日是小年嘛,一年也就一回,自然要重视些。再说了,这些菜就算一餐吃不完,冬天也放不坏,可以继续吃的,不会浪费掉。今日的菜肴我做得甚为用心,请皇甫公子尝尝。” “唔,那味道一定不差。”皇甫崇嘴旁浮出丝若有若无的笑,苏思曼脸上一囧,他不会是想到昨天她将菜炒咸了的事吧? “那就趁热吃吧,嘿嘿。”苏思曼厚着脸皮笑道,“还望皇甫公子指点指点,不足之处,我好改进。” “这可担当不起。拿人的手软,吃人的嘴短,我可不敢瞎说。再说,苏姑娘的手艺一日千里进步神速,味道必定上佳。”皇甫崇狭长的眼微眯着,满满都是笑意。 这两句半虚半实的漂亮话听得苏思曼十分受用。” 饭桌上苏思曼是格外殷勤,几次三番替皇甫崇布菜,那一脸的贼笑看得他心里直发毛。皇甫崇又不是傻子,自然看得出她是有所图谋的,不过看某女眼光湛湛,殷勤激动,倒不像是贪图自己的“美色”,那肯定是有别的什么意图了?皇甫崇满腹狐疑,强压在心底,间或同她说几句,无非也就是赞叹今天的菜多么可口,多么美味,苏思曼就笑得跟个白痴似的,傻不拉几地瞧着帅锅笑意微漾的俊颜使劲发花痴傻笑,一想到他即将成为她的师父,她就更乐,笑得嘴角简直要扯到耳朵背后了,有时候菜夹到一半也会突然掉下来。 发花痴果然要不得呢,不仅大脑不好使,小脑更不听使唤,手脚失调,着实有失体面。不过好在她在出宫时就将什么体面不体面的虚数抛到了九霄云外,没觉什么不好意思。而且接受二十来年现代先进教育的某人,脸皮自然是要比古人厚些的,而且她并不觉得欣赏帅哥有什么错,即便出点糗,也无所谓的啦。 皇甫崇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偷偷打量了一下自己衣着装饰,并未发现有何不妥,这苏姑娘到底是怎么了,怎么老感觉她“不怀好意”盯着自己笑呢?这可太奇怪了。皇甫崇忍了又忍,最后还是忍不住开了口:“苏姑娘,我今日有何不妥吗?”边说着,他做了个打量的手势。 “没有什么不妥啊。”苏思曼这时才意识到自己猛一个劲地盯着人家看,不大符合这时代的礼节,有些不好意思地掠了掠头发,一激动,打腹稿默念了好多遍的说辞就彻底变了形,从原来的水平线歪出了不少,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大方向未改,“皇甫公子,跟你商量个事好不好?”不等皇甫崇作答,苏思曼就一口气说了下去,“我想拜你为师,跟你学武艺和易容术。你放心,我一定认真刻苦,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决不给你丢脸。你要是觉得我这年纪学武不太适合,只教我点防身术就成,不过,请一定教我轻功,还有易容术。你也知道,这年头,不会武功的话太不中用,净被人欺负。虽然眼下有你罩着我,可你要是离开了呢,我又是被人欺负的命了。所以啊,请你一定要收我做徒弟,收我做徒弟好处很多的,可以免费得到一个跟班,无聊的时候还能说话做伴儿,而且,我还可以天天给师父做好吃的……” 苏思曼还待长篇大论发表下去,皇甫崇连连摆手打断她,正色道:“苏姑娘,你的意思我明白了,不过,我不能收你为徒。” 晕!要不要拒绝得这么直接啊!怎么可以这么快就打断她声情并茂激情洋溢的宣誓,嘤嘤嘤,不带这么欺负人滴!长得帅也不能不给人留面子啊,嘤嘤嘤……苏思曼委屈了,两行小眼泪十分应景地吧嗒吧嗒下来。 “师父……不要嫌弃我这个笨徒弟啊……嘤嘤嘤……”苏思曼两只白白的小胖手抹着泪花儿,哭得十分动情。在说这句话时,苏思曼已经打定了主意,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死缠烂打也得拜皇甫崇为师。就冲他拒绝得这么果断,她还就吃了死心眼药了,非跟定他不可!一般有本事的人,都不会随随便便收徒的,这从侧面说明了,皇甫崇一定很有本事,苏思曼笃定。她要是不能拜师成功的话,就说明她自己没本事,可她这回还偏偏就想有本事那么一回。 皇甫崇站了起来,白里泛红的面皮抽搐了一抽搐,十分艰难地道:“苏姑娘不要开玩笑了,此事可万万使不得。” “如何使不得?高大哥不也收了小强做徒弟么?你是不是嫌我又丑又笨,所以不肯收我做徒弟?”苏思曼使劲抽噎了两声,肩膀抖得稀里哗啦。 “不是不是。”皇甫崇连忙否认,看她哭得这样伤心,一时倒有些不知所措,“我……我实在是……” 这回轮到苏思曼打断了他:“难道你们那里不收女弟子?” 苏思曼暗暗地磨牙诅咒,这万恶的旧社会,男尊女卑的旧时代……自己要是因为这个原因被拒之门外,那真是一千个一万个不甘心! “倒也不是……”皇甫崇迟疑了一下才道。 “太好了!”苏思曼闻言大喜,激动得又哭又笑,从眼前撤下手使劲扯着皇甫崇衣袖,使劲晃他,“那你就收我为徒吧!师父,师父……”某女甜腻腻地唤着,恨不得声音里能淌出蜜来。 这回皇甫崇是彻底招架不住了,挥手一斩,身子已到了两米开外,苏思曼手里还扯着被他斩断的半截衣袖,趁着她发愣的当儿,皇甫崇抹额道:“今日还有急事,先告辞了!”话音未落已经飞也似的不见了踪影。 苏思曼看了看手里这半截衣袖,回过神来,撒腿就追了出去,却哪里还有皇甫崇的身影!地上连个脚印儿都没有,唉! 囧,就算不收她做徒弟,也不用跑这么快吧?太打击人了!苏思曼站在门口,气得直跺脚,跺得脚都快麻了才回去。 ------------ 第十五章 死缠烂打 更新时间:2012-06-16 黄大人的青瓦白墙十分气派的大宅前,蹲着个邋里邋遢脑袋包得跟木乃伊似的老乞婆,老乞婆脚旁还放着杆破破烂烂用碎布拼凑的八卦旗,旗帜上那个八卦跟鬼画符似的歪歪扭扭。 看门的小厮几次都想赶她走,可老乞婆就是不肯动地方。州府老爷的大宅前蹲个乞丐着实大煞风景,小厮觉得不妥,便去请示夫人,夫人道“年关在即,乞丐也可怜,打发她一两银子吧”,于是小厮在账房那里支了一两碎银子,嘴里叽里呱啦说着些“人生当自强,凡事要靠双手挣”之类的激励话,将银子给了老乞婆。 浑身裹得严严实实,活脱脱跟个大包子似的老乞婆噶着嗓子道了声谢,吃力地佝偻着身子,将身边七七八八算命的家伙什都抱在怀里。 小厮见老乞婆已经动身,便返回将门关上了。 这几天就快要过年了,所以来黄大人府上串门的日日都没中断的,这不,下午又来了一位访客,小厮屁颠屁颠跑来开了门,将客人迎进门。他一不留神,余光扫见那老乞婆竟然没走,只是将阵地从大宅门口转移到了斜对面。趁他愣神的当儿,两个半大不小,穿了一式一样白衣服的小屁孩从门里钻了出来,屁颠屁颠跑到了老乞婆的算命摊前。小厮被吓了一大跳,那俩小子可是黄大人的双生儿子,全府上下的宝贝疙瘩,小厮没法子,也只得跑到近前跟着。 “喂,你会算命吗?”两朵雪团子中的一朵霸气侧漏地指着老乞婆那双亮光湛湛的眼睛问道。 老乞婆翻了个白眼,摆弄了一下自己那杆破旗,没吭气。 “你是个聋子?”另一朵雪团子惊诧地发问,冻得有些发红的鼻子吸了吸。 “二位少爷,外头冷,咱们快些回去吧,一会夫人发现你们跑出来了,要责罚的。”小厮急得直搓手。 “这个老乞丐很有意思,我喜欢她手里那旗子,二狗子你去给我拿过来。”一直霸气侧漏的那朵雪团子满脸严肃地发号施令。 “大少爷,这……这不好吧?外头冷,咱们还是回府里去烤火。”名为二狗子的小厮陪着小心,谄媚笑着,说着就伸手来拉小少爷。 雪团子一扭肩膀,就甩开了二狗子,雄赳赳气昂昂又冲到老乞婆的算命摊前,伸手就来拿八卦旗,老乞婆纹丝不动,任雪团子怎么扯,就是不动分毫。雪团子见自己一人之力夺不下旗子,赶紧向他兄弟招手:“二弟,快来帮忙!”于是乎,另一朵雪团子也扑了进来,陷进了拉锯战。 小孩子力气小,两人合力仍显得心有余力不足。二狗子正苦着脸琢磨怎么打发那古怪的老乞婆以及如何将两位小少爷哄回去,就在此时,从门口出来一个人。二狗子扭头一瞧,简直像见到了救星,激动得挥舞着双手大喊:“皇甫先生!” 两朵雪团子一听皇甫先生四字,一起撒了手,两支箭似的嗖地飞到了皇甫崇身边,分别抱着他一条腿,小手还紧紧攥着他袍子下摆。霸气侧漏的那朵雪团子很不安分,一只小爪子扒拉着皇甫崇腰带,另一手换个手势抓着他袖子,使劲想往他身上爬,嘴里还甜腻腻嚷嚷着“抱抱,抱抱……”就这样,皇甫崇身上瞬间挂了两只树袋熊宝宝。他站在那里动弹不得,只得无奈地笑笑,轻轻拍了拍两朵雪团子。 那老乞婆也站了起来,佝偻着身子蹒跚几步,也凑热闹似的到了皇甫崇身前,拉住他袖子道:“公子爷,我看你面相不错,气质非凡,今天破例免费给你算一卦,怎么样?” “皇甫先生,给我们讲故事!” “皇甫先生,我们要听故事!继续给我们讲熊瞎子的故事吧!” 两朵雪团子不依不饶地折腾着。 皇甫崇站在台阶上苦笑着扯了扯嘴角,看了看身上这两朵激动不已手脚并用的雪团子,做了个请便的姿势。 老乞婆道:“借公子的手一用。” 皇甫崇狐疑地瞧了瞧老乞婆,将自己那双白皙的指节修长的手递到了老乞婆包了块黑不溜秋用来保暖的破布的手上。 老乞婆拿着他的手左看右看,还不时戳戳点点,频频摇头叹气。 “怎么了,老人家?”皇甫崇挑眉问。 “公子近来时运不济啊!”老乞婆抬头含含混混道,因大半个脸都用布包裹着,说话时嘴巴边上的布料一抖一抖的,格外得趣。 “此话怎讲?”皇甫崇皱眉。 “公子爷霉运照顶,头上阴霾密结,黑气缭绕,不久将有灾祸显现。再看公子爷头顶红鸾星黯淡,白光遮庭,姻缘线走偏,怕是姻缘方面也有些不如意。”老乞婆半眯着眼掐算,亮湛湛的一双眼被眼皮子遮了五分之四。 皇甫崇没吭声。 “我老婆子倒是说得对也不对?”老乞婆慢悠悠问道。 皇甫崇没吭气。 “是瞎猫碰上死耗子吧,老婆子,你也别得意。不过,你要是真知天命,就支支招呗。”一旁隔岸观火的二狗子这时插嘴道。 “皇甫先生,继续给我们讲故事吧!”霸气侧漏的雪团子又叫嚣起来。 “对啊对啊,讲熊瞎子的故事!”小雪团子也跟着叫嚣起来。 老乞婆用眯眯眼的余光白了两朵雪团子一眼,接着道:“公子爷此次出来,是为私自离家。究其原因么,乃是因老爷子逼婚,而公子爷心中不大愿意。我老婆子还算出来,公子爷的未婚妻是位姓林的姑娘,老婆子说得倒是对不对?” 这回皇甫崇微微点了点头,面上有些泛白。 “那你倒是说说,有何解法啊?”围观群众二狗子显得比当事人还着急。 “不要着急嘛,公子爷命中的贵人已经出现。只需把握时机,将她留在身边即可。”老乞婆又是眯眼一阵掐算,神秘兮兮地道。 “谁?”这回皇甫崇终于发问了。 “最近是不是有个姑娘要拜你为师啊?呵呵,你也不用否认,我老婆子可都已经算出来了。公子爷只要收了她做徒弟,其他那些麻烦事自然迎刃而解,她可是公子爷命中的吉星,能给公子爷消灾解难的。”老乞婆嘴边的布一起一伏的,有了些湿气。大冬天的,算命不容易啊! 皇甫崇笑了笑,道:“那为何她就能为我消灾解难呢?别人就不行吗?” 他一开口,黏在身上的两朵雪团子又不依不饶地在他身上晃荡来晃荡去,真担心他腰带和衣袖会不会突然崩断,唉,小娃娃们真难招架啊。 老乞婆干咳了一声儿,压低了声音,凑近了他一点点,诡秘地道:“因为她霉运连连,一直运道不昌,命里带煞,旁的那些小灾小难的在她面前根本不值一提,她压得住那些宵小。” “呃……”皇甫崇抹着额,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那公子爷现下知道该怎么办才能转运了吧?”老乞婆眯着眼问,眼珠子飞快地转着。 “知道了。” “那就好,我老婆子也该收摊了,公子爷,咱们后会有期。” 老乞婆说着话,又佝偻着身子准备回摊子那边。冷不防被二狗子一把拉住了,二狗子一脸激动:“活神仙,能不能给我也算算?算算我跟夫人跟前的秀秀能不能走到一起?还有,我那住乡下的老头子身子骨还好不好,还能活几年?” “我老婆子做生意有个规矩,一天只给一个人算。不然算多了就不灵了,下回再给你算,后会有期哈!” 老乞婆收拾好了东西,就佝偻着身子走了。皇甫崇若有所思地目送着她一瘸一拐的身影。 傍晚时分,皇甫崇又去了那条破旧的巷子。 他在大门外时就发现屋里有些异样,屋顶上没有炊烟,快过年了,家家户户从入夜到上床睡觉这段时间都会一直生着火的。而且这门也锁得有些奇怪,并不是从里面锁得,锁头留在外面。难道…… “苏姑娘!苏姑娘在家吗?”皇甫崇一边敲着门,一边大声喊。 半天也没人应,也没人来开门。 皇甫崇大急,挥掌一劈,锁头乓的一声掉落在地。他冲进屋里,堂屋里没生火,苏思曼也不见人影。 “苏姑娘!苏姑娘!!” 他瞧见桌上放了个鼓鼓囊囊的包袱,还有一些干粮。发现这些东西,他心里稍稍松了口气。 犹豫了片刻,皇甫崇走到了苏思曼房间前,举手叩了叩门,“苏姑娘,在里面吗?” 还是没人答他,他再顾不得礼节,稍一用力,推开了门。 只见床中央凸起了一个大大的鼓包,皇甫崇还是有些不放心,轻轻掀开被子,就瞧见苏思曼像个陀螺一样缩在被子里。 “苏姑娘,醒醒!”他扭过脸避嫌地不看她,放下了被子,隔着被子摇了摇她肩膀。 “谁……”苏思曼声若蚊吟,被子下蜷作一团的身子微微动了动。 “是我,皇甫崇。” 苏思曼又动了动,终于缓缓从被子里钻了出来,一张脸红通通的,眼睛亮得吓人,泪光盈盈的。 “怎么了?”皇甫崇瞧出她脸色不对,赶紧伸手摸了摸她额头。好烫!他皱眉,“苏姑娘,不过三日未见,你怎么就病了?” “是我不好,让皇甫公子操心了。”苏思曼眼泪吧擦地道,一面伸手抹着泪花儿。 “别这么说,这几日是我没照顾好你。” “不怪你,是我不好,我不该硬求着你收我做徒弟,让你为难。我都已经想好了,学武的事,我也不指望了,我这副身子骨,去学武,那简直是个笑话。既然皇甫公子说卿染已经被人救走了,那我也就放心了。明天我就离开这儿,动身去江南。” “苏姑娘,咳,你千万不要那么说,此番都是我不对,让你受了苦。”皇甫崇连连叹气,满脸关切,“你病了几日了?” “我没病……”苏思曼有气无力地道。 “姑娘家就别逞强了,病了就是病了,要治,硬撑着怎么行?”皇甫崇嘴里责备着,面上却是惭愧和担心。 “不了,我不想再给你添麻烦。我知道皇甫公子最近一直很忙,而且帮过我那么多,其实我心里很感激你,也一直想报答你。”苏思曼吸吸鼻子,抽抽噎噎继续道,“可惜,我就要向你告别了,希望你别怪我,也不要认为我是个狼心狗肺的人……日后若是还有缘再见,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苏姑娘,不要再说了!”皇甫崇苦恼地纠结着面孔,眉头紧拧着,内心里似乎在做激烈的斗争,过了好一会才道,“我教你,我教你。别再提明天要走的事了,只是,我有个要求,你别喊我师父。” 苏思曼使劲抹了两把眼泪,傻眼地抬起头瞪着他,简直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他他……他答应了? “你答应了?”苏思曼想确认一下。 皇甫崇这会儿仿佛心里落下块大石头似的,释然地笑着点了点头。 “太好了!你终于肯收我做徒弟了?!”苏思曼激动地一蹦就从床上蹦了起来。 皇甫崇吃惊地瞧着突然间精神抖擞的苏思曼:“你怎么……” “都装的啦!”苏思曼哈屁地笑,眼泪珠子却仍是一串串掉下来,一面撒丫子往厨房跑,“哎呦,不行了,那个辣椒水太辣了,我眼睛痛,脸也疼,师父,你等一下啊,我去洗把脸。哎呦……妈哟,辣死我了……” ------------ 第十六章 装拽被狗踩 更新时间:2012-06-17 就这么着,经过苏思曼一番死缠烂打外加苦肉计,终于如愿以偿。 说起来她这人毅力还真不错,能冒着风雪在州府老爷的大宅前蹲点三天,还一天一个花样,真够难为她。 那时候她是抱定了豁出去放手一搏的信念,也不管什么通缉令了,将高云庆留给她的银子全使上了,买了些脂粉,第一天是将自己打扮成了个穿得破破烂烂的卖花姑娘,第二天又扮作中年妇女在附近晃悠,这两天硬是没瞧见皇甫崇出来。她也没泄气,第三天扮作个算命的老乞婆,总算皇天不负有心人,这不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了么。 虽然也吃了不少苦头,她觉得还是值得的。 这不,洗完脸出来,苏思曼虽然有些灰头土脸的,情绪却很亢奋,她激动地拉住皇甫崇衣袖,眼巴巴瞧着他问道:“师父,什么时候开始教我啊?我……我以前练过点别的功夫,也算是有那么点底子,可不可以就别从站马步什么的开始啊?” “苏姑娘,你别着急,学武之事并非一朝一夕所能成,能教的我都会教你的,别着急。”皇甫崇白净的面皮抽了抽,虽然早猜到是被苏思曼涮了,内心里竟没什么生气,这个反应他自己也觉着奇怪,他再度强调,“苏姑娘,别叫我师父。教归教,可你不用叫我师父。太别扭了。” “那叫什么?”苏思曼眼睛和脸上还火辣辣地隐隐作痛,可怜吧唧地瞧着皇甫崇,比哈巴狗还乖顺惹人疼。 “呃……”皇甫崇皱眉,再叫公子吧,显然不合适,叫师父吧,他又不喜欢,打心底里排斥这个称呼,叫啥好呢?想了半天,他边用指节敲着桌面,一面凝重道,“就叫大哥吧。” 苏思曼差点没晕倒,还以为他要说什么惊天骇俗的话,酝酿半天原来只出了这么个词儿,真叫人哭笑不得。 “叫……大哥啊……”苏思曼砸着嘴喃喃道,怎么觉得这么别扭呢?那下回碰上丁小强的时候,小强该叫她啥好呢?他管皇甫崇叫叔来着,合着下回碰着面儿是不是该叫她婶儿?呃,不对,是姑姑……绝对不行,一下子从姐姐升级成姑姑辈,一听就老气横秋的,叫她这么一豆蔻年华的姑娘听着多不自在啊! “我还是叫师父的好,嘿嘿。师父就别推辞了。”最后还是苏思曼一锤定音,敲定了称谓。 皇甫崇无奈地翻了白眼。 苏思曼殷勤地给皇甫崇沏了壶茶,又倒了一杯,谄媚地笑着敬茶:“师父,请喝茶。”敬了茶之后又将火盆往皇甫崇身边挪了挪,那叫一个殷勤恳切。 “你也坐吧,别忙活了。对了,吃晚饭了吗?” “还没来得及做呢。”苏思曼挠挠头讪笑。 “那今天就到外面吃吧,我请……”皇甫崇将后面的称呼省略了,一时间实在想不出该叫苏思曼什么,叫苏姑娘显然不合适。 “师父叫我小曼就好了,嘿嘿。”苏思曼一眼就勘破了他的心思,又有些顾虑地道,“就这么出去吗?不用伪装一下?官府可正通缉我呢……” 皇甫崇微微一笑:“这个难不倒我。”说着他就从身上摸出几样东西,绕到苏思曼身边,在她脸上三两下涂抹,不到一分钟的功夫,又打量了一下她,满意地点头,“可以出发了。” 苏思曼颇为吃惊地摸摸自己的脸,赶紧跑进屋里照镜子,天哪,变化可真大!眉眼间没有一丝自己原来的样子,面皮黑黝黝的,活脱脱一个傻胖的村姑!看样子皇甫崇的易容术可比仲晔离还要高出好几个段数啊,上回仲晔离给她易容可没少花费功夫,瞧瞧她师父皇甫崇,不到一分钟就搞定了!苏思曼由衷赞叹,自己眼光果然没错! 到了酒楼,这一黑一白,一丑一俊的一对青年男女还是颇引人注目,苏思曼已经听到有人在窃窃私语,都在替那俊小伙惋惜呢,这个说,唉,多俊的后生啊,怎么就娶了那么个丑八怪;那个说,唔,一朵牛粪砸在了鲜花上,真可惜…… 听得苏思曼差点没岔气,只能使劲憋着笑,听那么多人都在感叹,她也觉得挺对不住皇甫崇的。她琢磨着,不能让师父背这黑锅,所以大着嗓门喊了声:“师父,你看,那边有空位子,我们就坐那边吧?”一边还伸手比划了一下,扭着包子似的圆滚滚身躯兴高采烈地跑向了临窗的座位,别说,她装傻那是一装一个准,人家那是装傻起家的,专业嘛。 吃饭的时候苏思曼很不注意吃相,一手抓着一个肥壮的鸡腿,另一手还不停往嘴里送鸡翅。吃到激动处,连筷子也撒了,直接抓着上下其手。皇甫崇光顾着看她吃,自己都没怎么动筷子。注意到四面八方投来的异样目光,皇甫崇有些脸红,不时低声提醒苏思曼吃慢点,小心噎着。 “师父,你也吃啊!”苏思曼一边往嘴里塞鸡腿,一边含含混混指点着盘子劝菜。 “呃……”皇甫崇面皮再度抽搐,“小曼,你慢点吃,饭菜多的是,吃完了还可以加,你别噎着……” 自打住进高云庆家,苏思曼好多天没这么放开肚子吃了,哪里肯听他的,只管埋头胡吃海喝。她琢磨着,距离下回蛊毒发作的日子不远了,得多攒点脂肪对付,那几天不吃不喝的,没一层厚厚的皮下组织撑着哪成。以前念大学时去吃自助餐的豪情又回到了她身上,一大桌菜被她风卷残云一般扫荡干净。 “小曼,还要加菜么?”皇甫崇咋舌地看着对面的苏思曼,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他还从没见过哪个女的这么能吃,吃相这么豪放的。 “不用了,我饱了。”苏思曼撒手放下手里那根被啃得精光油滑的鸡骨头,满脸痛苦地看了看自己圆滚滚的肚皮,“好撑啊……师父,能不能给我弄点水啊……” “叫你吃慢点,你偏不听,这回撑了吧。”皇甫崇一面给她递水,一面摇头。 “吃饱了才有气力应付嘛。”苏思曼咕噜咕噜喝了水,含含混混道。 “要不要四处去慢慢走几步?”看她撑得痛苦,皇甫崇提议。 皇甫崇结了饭钱,就带苏思曼下了楼。两人漫无目的在街上闲逛,走得很慢。 “师父,你在黄大人府上做什么啊?” “在他府上做幕仲,怎么了?” “咦,之前不是看见你是出来买药的么,师父是身兼两职么?” “哦,呵呵,之前是替他看病来着,后来转做了幕仲。” “师父,你在屏宴城是不是有什么重要的事要办啊?” “你怎么知道?”皇甫崇挑眉问。 “我猜的。高大哥帮中出了岔子,他邀你同去雁城你都不肯,一定是这边有要事要办。”苏思曼眨了眨眼,“我分析的对不对啊?” 皇甫崇展颜一笑,垂眸看着她道:“你倒是聪明。不过,这些不是你该操心的,我也无意将你牵扯进来。” “同盗金案有关么?”苏思曼小声问。 皇甫崇脸色变了变,随即恢复正常,又冲她笑了笑:“你就别胡思乱想了。不过,卿染姑娘一定是被人劫走了,早就不在屏宴城,所以你就不要再担心自责了。” “师父,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些什么?你早就知道盗金案的主谋另有其人吧?”苏思曼斟酌了一下才小心翼翼问道。关于这件事,她是想过很久的,皇甫崇显然并没记起他们其实有过一面之缘,也对她完全没印象。那么上回在布庄前重逢,他出手相救,肯定是出于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正义感。可之后他没必要一而再再而三地相助,刚刚那么一问,她一联系近来发生种种,终于想明白,皇甫崇肯定一开始就知道她,卿染,丁小强以及那突厥四兄弟都是替人背了黑锅。而真正参与盗金案的人中,很可能有人是跟皇甫崇或者皇甫崇身后的某个组织有关系的。至于具体是什么样的关系,苏思曼无从得知。 也就是说,皇甫崇是出于某种考虑,才会如此不辞辛苦地帮她和小强。他出于何种目的,苏思曼倒不怎么在意,反正她已经瞧出来了,皇甫崇这人肯定不是坏人。作风正派,为人有礼,家世背景一定很不错,绝对的正人君子。呃,虽然她对他的洁癖有些瞧不上,觉得有些娘娘腔腔,不过这并不妨碍他在她心里的完美形象。 皇甫崇温文地笑了笑,眼里有些赞赏:“小曼,我发现你真聪明。” “那是,我本来就很聪明!”苏思曼倍儿神气地挺了挺胸。 都说装b被雷劈,苏思曼从来不装b,不装b照样被雷劈(她可不就是被鹤半仙凭空劈了一雷下来才穿越的么……),偶尔装回拽吧,竟然被狗踩。这不,她才挺了挺腰杆儿,冷不防从巷子里窜出来一条灰毛大狗将她扑倒在雪地上,那狗还若无其事地从她身上踩了几脚,这才扬长而去。 苏思曼觉得自己真心挺冤的。在雪地上跟只翻了个底朝天的乌龟似的挣扎了半天也爬不起来,最后还是皇甫崇搭了把手才将她拉了起来。 苏思曼悟性还是挺高的,立马悟出了个道理:莫装逼,装逼被雷劈。莫装拽,装拽被狗踩。想臭屁穷得瑟的时候,一定不能在有小巷子的地方,最好是找大片空地,确定不会有猫啊狗啊神马的扑出来。不过她咋就没想到,要是搁视野宽阔的地方,冷不防掉下来一坨鸟屎砸在嘴里怎么办? ------------ 第十七章 稀奇古怪 更新时间:2012-06-18 这几日苏思曼天天缠着皇甫崇教她这教她那的,她有点贪心不足。可真正练起来才发现,她以前学的那跆拳道就跟玩儿似的,那点底子根本不够用。用皇甫崇的话来说,就凭她那点底子,一个练过功夫的七八岁小孩就能不费吹灰之力撂倒她。所以啊,她要是想学武呢,还得从站马步顶香炉开始。 这话苏思曼可最不爱听了,她要学速成的! 学了立马能使得上的,譬如易容啊暗器啊神马的。舞枪使剑之类的事她不感兴趣,而且学习周期也太长,指不定她才学到点皮毛还没弄懂精髓,piu地就被鹤半仙丢回现代去了咋办?她可不想学一半就半途而废。 对了,还有一样,轻功,这个一定得学。轻功学好了好处多多,而且非常有实用性。譬如逃跑的时候用得着吧,还有啊,她一早就计划好了,等学会了轻功,她要亲自飞檐走壁翻-墙去州府老爷家将她那些被没收了的金子银子统统偷回来。 白天的时候皇甫崇都在府衙,一般傍晚才回来,叮嘱了苏思曼白天没事干的时候就站马步。 明天就是除夕了,苏思曼既没上街去办年货,也没去站马步。她早腻歪了,之前站了几天,累得腰酸背疼腿抽筋的,干不了这活计。 这会子她正坐在火盆边儿上,桌上端了面镜子,倒腾着给自己化妆,她是想试试化妆能不能达到易容的效果。反正上回买的胭脂粉也多的用不完,不用浪费。 也不知怎么搞的,皇甫崇别的都肯教她,就是死活也不答应教易容术。据说这易容术是他们皇甫家祖传的独门秘术,不得外传。也就是说,非皇甫家族的人是学不了易容术的。 当时苏思曼就特不服气,气哼哼地嚷嚷:“不可能!师父你骗我!我就认识一个人,他也会易容术!而且他也不是你们皇甫家的人!” 皇甫崇眉毛皱得能挤死一打蚊子,斩钉截铁道:“不可能!” “我没骗你!师父要是不想教我这个笨徒弟,可以直说,不用编这些理由搪塞我。”苏思曼气鼓鼓地背过身子。她是真气,要是真如皇甫崇所说,易容术是皇甫家的独门秘术,仲晔离怎么会易容术?仲晔离可不姓皇甫!皇甫崇这话里漏洞可太明显了。 苏思曼倒不是不信皇甫崇的话,在她心里,师父的话,那肯定都没有骗她。她就是有些气,人家仲晔离能学易容术,为何她就不能?师父就是不疼她!明明知道她最想学的就是易容术,偏偏不肯教她,太讨厌了! 回想起这桩子糟心事,苏思曼就直叹气,到底是在古代,男尊女卑,很多技艺男人能学,女人就不能学,真可气。不过叹气归叹气,苏思曼往自己脸上涂脂搽粉的手可没停,不大会功夫,一个面容憔悴脸色惨白的中年妇女就出现在镜子里,眼睛黑得像是被什么打肿了似的,比熊猫还熊猫。老实说,这么一化妆,其实也跟易容差不多,要是不卸妆,一会皇甫崇回来指不定都认不出是她。 瞧了瞧镜子里跟个鬼似的披头散发中年妇女,苏思曼叹了口气,为毛线每次给自己化妆都整得惨不忍睹的,除了毁容,还是毁容。咋就不能化得好看点呢,唉,到底是手艺不精啊。她再瞧瞧自己乱七八糟稻草一般的头发,出宫后就没再好好打理过自己,尤其是卿染也不在身边了,她天天打扮得跟个村姑似的,真难看。原本一头柔顺如瀑的秀发也因保养不善,乱如蒿草。 她看着自己的头发,脑子里冷不丁冒出个低眉浅笑的人影,仿佛看到他温柔地抻起她的一缕发丝,细细地梳理着。苏思曼使劲晃了晃脑袋,赶跑了那个身影。也不晓得是怎么搞的,越是临近蛊毒发作的时间,她就越是思念梁少钧。但是她一直强迫自己不去想他,潜意识里她一直告诉自己,她是应该要恨他的,所以决不能想他。哪怕想念他0.01秒,那都对不住她死去的皇兄,对不住她那被逼宫最后死在自己亲兄弟手里的父皇,也对不住那些枉死的百姓和将士们。虽然她多次告诉过自己,楚国和梁国都已经同她没了关系,她跟梁少钧也再无瓜葛,身为楚红杏的她已在那场大火中毁尸灭迹,身为苏思曼的本尊浴火重生,这世界于她而言,在夹裹着烈焰的柱子砸下来的那一刹那,已经天翻地覆,她和他,早已是万劫不复。 上回蛊毒发作的时候,她也遏制不住地会思念他,这是为什么?似乎她越是想抹去关于他的记忆,他反而会更加固执地出现在她脑海里。尤其是蛊毒发作的时候,她虚弱地连话都不想说,却还有力气去缅怀他,这也太奇怪了。她有时候觉得自己脑子里真的有毛病,明明都跟人家没关系了,还牵着挂着干嘛,犯贱呢吧。苏思曼挺鄙视自己的。 再度使劲晃了晃脑袋,苏思曼起身打算去厨房将中年妇女妆洗掉。 才起来没走两步,她突然感觉周围气场不对,隐隐笼罩下来一片肃杀阴戾――这不是受皇甫崇熏陶练出来的观啥辨啥,而是女人的直觉。苏思曼脚板底发麻,缓缓转过身子,正眼一瞧,果然发现门口鬼魅一般闪过一个黑影,转眼就到了她跟前。她还没反应过神来,前襟突然被提了起来。 “说!皇甫崇在哪里?!” 黑衣人低声喝问,苏思曼直觉迎面逼来的肃杀之气甚浓。苏思曼被提着领子踮着脚尖战战兢兢站着,这人杀气好重!而且,有种很熟悉的感觉,虽然这女的蒙了面,可苏思曼还是觉得很熟悉,尤其那声音和眼神,她肯定见过的。 就在苏思曼走神的当儿,黑衣人突然亮出一把匕首压在苏思曼脖子上:“说!他在哪儿?!” 苏思曼吓得腿一哆嗦,也是这一声儿,将她喝醒了,眼前这人就是那个怪里怪气扔下她和卿染扯单线跑路的蛇姥姥!听她这凶神恶煞的语气,很像是来找她师父寻仇的,她该怎么办?眼下要不要亮出自己的身份?她脑子飞快转着,一时间拿不定主意。 蛇姥姥见她眼珠子骨碌碌乱转,将匕首又压下来半寸,刀刃几乎贴着苏思曼颈动脉了,苏思曼这回不敢动弹了,死命摇着手。她都不敢摇头,一来怕不小心碰着那泛着白光的刀刃,二来怕一摇头脸上的白粉全掉下来。蛇姥姥是什么人,她不清楚,可她知道,这人是个不讲信义的,指不定也能干出恩将仇报的事儿,当初约好说要给她医治蛊毒来着,结果却骗了她,还扔下她和卿染跑路。现在又来找她师父的茬儿,坚决不能泄露了自己身份。她可不想当冤大头,蛇姥姥同皇甫崇有什么恩怨,她又不清楚,干脆还是装哑巴得了。反正现在蛇姥姥也认不出她。 打定了主意的苏思曼一面死命摇着手,一面咿咿呀呀支吾不出个声儿,蛇姥姥知道自己是逮着个哑巴了,只得恨恨地撒了手。 “我问你,你认不认识一个叫皇甫崇的?”蛇姥姥又问,黑巾下的一双眼寒光湛湛。 苏思曼低垂着脑袋直摇头。 “那你认不认识这家的主人高云庆?” 苏思曼又死命摇头,脑袋低得快要杵到脖子上了――心里发虚啊!这老婆子可真厉害!连这儿住什么人都打听清楚了?有备而来!绝对的!这事儿肯定不简单! 蛇姥姥冷哼了一声,又狠狠瞪了她一眼,哐地一声将匕首收入了鞘中,苏思曼还没看清她将匕首藏到了哪里,就听窗户噗地一声轻响,蛇姥姥已经穿窗而过,等她追出去看时,早没了影。 她扶着门直喘气,一手摸着刚刚抵着匕首的脖子,腿直发软。 好险!这奇葩的世界,太让人崩溃了!她啥事儿也没干,险些不明不白就挨刀,真特么有没有天理了还?太没安全感了! 苏思曼刚刚受了刺激,好半天都没缓过劲来。 “小曼!”耳中传来皇甫崇熟悉的声音,苏思曼抬起头,正好遇上他关切的目光,“发生什么事了?你怎么弄成这样啊?” “师父!”苏思曼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孩一样,扑到他肩上抽抽噎噎哭起来,“师父,我好怕……” “别怕,有我在,什么都别怕。”皇甫崇安抚地拍了拍她肩头,柔声安慰道。 哭了好一会,她终于平静下来。皇甫崇回来了,这下她不怕了,总有个人能保护她了。她以后一定得像个跟屁虫一样跟着他,这样就不用再无缘无故被人用刀压脖子了吧。 看她情绪稳定下来了,皇甫崇满面忧色问道:“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刚刚是不是有人来过?” 苏思曼点头,瘪着嘴道:“是个养蛇的姥姥,我认识她。她凶神恶煞地闯进来,用匕首架在我脖子上逼问你的下落。” “养蛇的姥姥?”皇甫崇一头雾水,脸上有些迷茫。 “嗯。怎么,你不认识她?她好像跟你还有什么过节,呃,还有,她认识高大哥呢。”苏思曼疑惑地盯着皇甫崇。 “先不管了,这里待不了了,咱们今晚就走。”皇甫崇道,“小曼,你现在就去收拾收拾,越快越好!” 苏思曼满腹狐疑,见皇甫崇面色凝重,也不敢怠慢,当即回屋收拾行李。 要不要从明天开始两更呢?征求下意见哈 ------------ 第十八章 因缘际会 更新时间:2012-06-19 “师父,我们这是要去哪儿?”苏思曼整了整肩上挎的包袱,仰头问道。 “江南。”皇甫崇简短地回答了两个字。 苏思曼默然,没想到竟是这么巧,皇甫崇也要去江南。最近发生的这些事儿总让她觉着云山雾罩的,看不清楚,也捉摸不透。不过离开屏宴城这个是非之地也好,反正她此行的目的也是要去江南的。 是夜,二人步行三里到了离城门最近的一家客栈,定了两间房。城门已关,而且夜间行路也多有不便,苏思曼对皇甫崇如此安排没什么异议。 次日一早,苏思曼还在半睡半醒之间,就听有人敲门。起来开门一瞧,却是客栈的小二满脸堆笑站在门口。 “姑娘,打扰您清梦,实在对不住。今天是除夕,按我们这儿的风俗,早上得吃汤圆,所以我给您送来了。”小二指了指手里托盘上那碗热气腾腾的汤圆,笑容可掬。 “哦,谢谢啊,端进来吧。”苏思曼随口吩咐,心里暗暗感叹,原来已经是过年了,好快啊。可惜吃完早点还得跟师父赶路去江南,今年这个年注定不能安安稳稳度过了。也不晓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皇甫崇非得这么急着赶路。唉,他什么也不跟她讲,稀里糊涂的,她隐隐猜到肯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也不晓得皇甫崇是怎么想的,一丁点消息都不向她透露,好歹她也是他徒弟啊。有时候男人的想法真是弄不懂。 算了,不想这个,苏思曼洗漱了一番,将那碗汤圆吃了,味道挺不错,细腻甜糯,就是她吃的时候已经有点凉。 出来时正看到已经在楼道里等她的皇甫崇,苏思曼笑着问候了一声:“师父早啊,过年好。” 皇甫崇微微点头,眉梢微弯:“吃过早饭了吗?” “嗯。师父,咱们是不是现在就动身出发?” “我刚刚去弄了两匹马,小曼,会骑马吧?” 苏思曼脸一红,低头不吱声了。 见此光景,皇甫崇颇有些无奈地扯了扯嘴角:“那我去弄辆马车来,你就在客栈等我。” 待皇甫崇弄来了马车,两人即刻出发。因昨夜出来时皇甫崇已替苏思曼易容过一回,是以出城时虽盘查得紧,官兵却也认不出她,顺利出了城。 坐在马车里的苏思曼有些六神无主,蛊毒发作的时间一向很准,今日该是蛊毒发作的日子……她心里压力好大,从前陪伴在身边的都是婢女,可以不避讳什么。这一回,只有师父在身旁,蛊毒发作时弄得浑身是血,多不方便…… 行了一段路,苏思曼开始腹痛如绞,额头上冷汗也开始如孜孜不倦的泉水不断涌出。浑身忽冷忽热,似有万千毒虫在啃噬蠕动,头皮一乍一乍地痛。她不敢出声,哆嗦着手从包袱里取出件衣服团成一团,死死咬在嘴里。用匕首割手腕放血时,不巧马车的车轱辘正从大石上碾过,颠簸了一下,她手里一个不稳,匕首掉到了车厢板上,发出咚的一声。 皇甫崇放缓马车速度,扭头问:“小曼,怎么了?” “没……没……什么……”苏思曼含含混混地答,一面吃力地弯腰去捡匕首,眼瞅着还隔着一寸不到,死活也够不着。冷汗,从额头上啪地滴落,苏思曼原本注视着匕首的眼睛,悄然间被泪水模糊。她胡乱擦了擦眼睛,再向前挪了挪身子,伸出去的那只手已经抖得不成样子,背上的虚汗已经湿透衣服。匕首也被她颤抖的指尖推得更远,她的身子失去重心地重重跌到了车厢板上。 “怎么了,小曼?!”外头驾车的皇甫崇终于觉出了异样,停了马车,掀开车帘进来。看到苏思曼人事不省地面朝下趴着,他微微吃了一惊,将她扶起来时才发现她面无人色,背后衣服已经湿透。正打算将她扶到坐垫上,冷不防看到软垫上浸染的极淡的血色,目光一扫,发现厢板上也有一滩血。淡淡的血色还不断从她手腕里冒出来,皇甫崇这下大惊,他拿起她那只手一看,手腕处一道道的疤痕触目惊心,他当即撕下衣服内衬替她包扎伤口。又扣住苏思曼另一只手腕搭脉,眉头越发皱得紧。皇甫崇一连点了苏思曼膻中、足三里、子宫、合谷等几处穴道,先替她缓解了剧痛。 苏思曼依旧没醒,额上之前汨汨沁出的冷汗渐渐有了消停的迹象。 皇甫崇看着她,心中疑云密布。 他几个月前曾入宫替梁国太子妃诊治过,那位太子妃中的就是嗜血蛊。而据他所知,当今世上就只有一人身中此毒,那就是梁国那位太子妃。难道说……皇甫崇皱眉,再度仔细打量苏思曼,虽已易容,可她的本来样貌他早已熟悉,同记忆中那位太子妃似乎也不怎么像,到底是怎么回事? 看她眼下的情形,实在不宜赶路,还是得找个地方安顿下来。想罢,皇甫崇将她安置好,出了车厢,继续赶路,虽是心急,却也不敢行太快,怕颠着她。边赶路,他扭头看了看车辙印,发现雪地上滴了一路极淡的血迹。这个发现叫他颇有些伤神,却也没办法。 天黑前终于到了一个小村庄,就借宿在一个农户家中。 苏思曼仍陷在昏睡中没醒,看神色倒不是很痛苦,只是,嘴里一直含含混混地在说胡话,低低地唤着什么人的名字。从前蛊毒发作时,她虽然很痛,可神智很清楚,也不会乱说胡话,这回却是昏昏噩噩的,胡话连篇。这是因为皇甫崇还点了她的神堂穴和风府穴,强迫她进入了昏睡状态,意识模糊。因身边没有辅助的药材,点穴虽能有效减轻苏思曼的痛苦,可也有点儿副作用,就是解穴后的一两天,反应可能会迟缓些,动作也会有些不灵活。而且,这也不能从根本上解除嗜血蛊,可以说是治标不治本。 令皇甫崇更加疑惑的是,看苏思曼脉象,她体内的蛊毒似乎已有溃散之势――也就是“破蛊”,血脉中蛊王的踪迹难觅。他仔细替她把脉了好几回,都没觉出蛊王的存在。不过他也不太敢确定,毕竟他对嗜血蛊的认知还有些欠缺。看来,得尽快带她回去一趟,还是请爷爷亲自看看比较妥当。 因苏思曼蛊毒发作期有好几日,皇甫崇担心这时候赶路对她身子不好,所以在明知可能有潜在危险的情况下,还是继续在村子里歇息。接纳他们的这户人家很淳朴热情,大约是第一次见到皇甫崇这样气质卓众飘飘不凡的人物,对他是又恭顺有敬慕,加之他会治病,在村里很受尊崇。村民们都自发地送了许多滋补的东西,说是给生病的那姑娘补身子。 第八天上,苏思曼身子终于恢复正常,皇甫崇替她解了各处穴道。苏思曼因为好几日没吃没喝,人已瘦了好大一圈,身子直发飘,脚底跟踩在云上似的,总也不瓷实。反应也老是慢半拍,她起先还以为自己脑子出了毛病,后来听皇甫崇一解释,方才放下心来。 下午时,苏思曼搬了个小凳子,坐在炭火旁择菜。借宿的这户人家家里就只剩下两口子,两个儿子被抓壮丁在军队里,还有个女儿嫁给了邻村人,早在几年前难产死了。本来过年过得冷冷清清的,倒是因为苏思曼和皇甫崇的到来给家里添了不少人气儿。今日老两口去赶集了,还没回来,苏思曼便自动揽下了做饭的活计。 “小曼,这几日身子感觉好些了么?”苏思曼正低头专心择菜,皇甫崇从隔壁村诊病回来了。 “好多了,师父。”苏思曼抬头莞尔一笑,“今天又给几个人看病了呀?”许是因为皇甫崇年纪也不大,苏思曼对他的感情,倒并不像师徒那样严肃,更多的是朋友的友爱。所以同他说话时,她不会因敬畏他而显得畏畏缩缩。她跟他相处,是很快乐,而没有负担的。很安全,很舒心。她既不用担心被暗算,也不用掩饰自我。 皇甫崇也笑了笑,打量着她,这时候梁国那位太子妃的面容与眼前这张略嫌苍白的脸重叠到了一起,还有那位太子苍白的面容也浮现在他脑海中。心念微微一动,有关破蛊一事,他内心里已模模糊糊有了答案。 他脸色僵了僵,还是蹲下身,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问:“小曼,你告诉我,你到底是谁?” “我就是小曼,小曼就是我啊。”苏思曼犹豫了一下,勉强笑道。 “不对,此事事关重大,你别瞒我。”皇甫崇温和地目光落在她脸上,语气也很温和,透着丝循循善诱的蛊惑。 苏思曼脸色不由在瞬间变了好几遍,目光也有些闪躲,内心里闪过无数个念头,到底要不要如实奉告?编个瞎话骗他吧,他对自己这么好,于心不忍;如实相告吧,难免又要勾起往昔的伤痛回忆,自己难受。 看出她在犹豫,皇甫崇没说话,柔和的目光依然没从她脸上移开,他在静静等着她开口。 “好吧,说了也无妨,反正我已经决定斩断过往,重新开始。”苏思曼深吸了口气,似下了很大的决心,抬起一双秋水般明亮的眸子,坦然对上皇甫崇的目光,“我从前还有个名字,叫楚红杏,是梁国的太子妃。不过,在宫里那场大火中,她已经死了,如今还活着的,是苏思曼,不是楚红杏。师父,我们早在团圆节的时候就见过了,你还记得么?我就是那个被店家误以为吃了馄饨不给钱就想跑路的……那个倒霉鬼……” “原来是你……”皇甫崇一脸难以置信地喃喃自语,“如此说来,我们倒是很有渊源。小曼,那……那以后你可不能再叫我师父了,你母后从前是我祖父的弟子……” ------------ 第十九章 师徒缘尽 更新时间:2012-06-20 苏思曼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 她母后是皇甫崇的祖父的弟子……苏思曼反应迟钝的脑袋琢磨了半天才理清了关系,敢情…… “师父,你……你是百药堂的?”张了半天嘴,苏思曼终于磕磕巴巴将话说清楚了。大约是因为紧张,又将皇甫崇的话忘了个干净,张口就来师父。 皇甫崇微微一笑,眸子莹润如珠翠,掩映着流光闪动,亮湛湛地有神,蕴满了暖意,“是不是该改个称呼了,叫师兄或者兄长都可以,唯独不能再唤我师父,咱们可是一辈儿的。” “不要,我叫师父叫习惯了。”苏思曼呵呵地笑起来,似乎根本没听懂他的话,只心里觉得一阵轻松,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不用再花大力气去找了,省心地当个跟屁虫就好。“师父,这一趟回江南,你是要回百药堂吧?” 皇甫崇作势抹额,随即点头道:“可以这么说,不过要先回一趟庄上。怎么了?” “那个蛇姥姥要我到江南找百药堂堂主,我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师父,你同百药堂堂主有什么关系么?到时候记得引荐引荐哦。”苏思曼撒娇地拉拉他衣袖,一双大眼睛巴巴望着他。 “呃……我爹就是堂主。”皇甫崇满头黑线,她这几天脑子反应可真迟钝。 苏思曼陷入了沉思,这两天脑子不太好使,想了半天才哑然失笑。是了,她这个身体的母后赵蝶飞是皇甫崇祖父的弟子,也同皇甫崇他父亲是平辈,她同皇甫崇自然算是同辈份的人。再叫他师父不是要闹笑话了么,瞧这称呼乱七八糟的,看样子不改个称呼真不行了。 “那……那我……叫你崇哥哥吧……”苏思曼挺别扭地红了红脸,作势将散落的鬓发掠到了耳后,她很快又补充道,“我先申明哈,就算改了称呼,你也还是要教我啊!咱们原先说好的都不变!” “好。”皇甫崇悦然地应,上扬的嘴角噙着浓浓的笑意,终于不用听那个别扭的称呼了,呵呵。停了一会,面上悦色敛去,正色问道,“那蛇姥姥长什么模样?多大年纪?你知道她真实姓名么?” “长得挺吓人的,左颊上还有条约莫一两寸长的疤痕,反正一眼看上去就凶神恶煞的。年纪少说也得五十开外了吧。姓名什么的我可不清楚,她也没同我说。我第一次见她时她养了好多毒蛇,所以我就叫她蛇姥姥。” 皇甫崇神色不定,眸色凝重:“你说上回在高大哥家看到的是她,确定没看错吗?” “绝没错,她身上那股子狠劲儿,还有那双即便在笑的时候也泛着寒光的眼睛,我不会认错。”苏思曼仔细回忆了一下,答得很肯定。 “怪事……”皇甫崇喃喃自语,面上犹疑不定,“怎么可能……” “师……呃,崇哥哥,有什么问题吗?我看那天,那蛇姥姥气势汹汹,好像是专门来找你寻仇的。你不会……压根就不认识她吧?”苏思曼停了择菜的手,有些忧虑地注视着皇甫崇紧蹙的眉眼。 “先不说这些了,你好好养身子,到时候我们一起回庄上。”皇甫崇不想再做纠结,迅速转移了话题,“至于你身上的蛊毒,我祖父这些年颇有研究,或许有可解之法。” “我听人说,除了鸢祭家族的人,这世上没人能解嗜血蛊的毒。其实,这毒能不能解已经无所谓,反正蛊毒发作的时间越来越短,我也早习惯了受这折磨。每次发作时便当作是发了一回病,除了掉几斤肉,对我也没旁的影响。”苏思曼很看得开地挥舞了一下胳膊,向他展示了一下自己大幅度缩水的手臂,又指了指自己的脸,臭屁地嘻嘻笑着问道,“崇哥哥,我瘦下来的模样还好看吧?” 皇甫崇瞧着她那双犹似明月流光般清澈明净的眸子,一时有些恍惚,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苏思曼此时微微泛红的苹果肌俏皮地咕嘟嘟的,嘴唇微微张开,半遮半掩露出洁白的牙齿,调皮又可爱。皇甫崇猛然间才发现,她瘦下来的模样真的很好看,几乎找不出半丝那个包子样胖丫头的影子,整个人脱胎换骨了一般彻底蜕变。原来她将自己弄得又丑又胖,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她总是吃那么多,将自己养得胖嘟嘟的了,全是因为嗜血蛊。他内心里一处柔软的地方几不可查地触动了一下,小小地,轻轻地。 他想,她是不该受那些折磨的。 “我向你保证,你的蛊毒一定可以解的。”他的手自然而然地握住了她那只放在膝盖上的手,声音极为温和,柔得好似飘落在水中央的一片叶子,轻轻击起水纹一圈一圈微微漾开,最后从耳中柔和地漫进心房。 他的声音真是好温柔啊,百听不厌。 他的手很温暖,一阵暖意从他掌心传递到她有些冰凉的手上。可能是不习惯,苏思曼的脸没出息地火辣辣发热,耳根子都有些发红。被皇甫崇握住的那只手,仿佛从手臂到手掌,都石化了似的,动也不敢动。她在心里暗暗嘲笑自己,害羞个毛线啊,又不是没跟人拉过小手儿,脸红个什么劲哪! 苏思曼很快找到了自己脸红的原因:大约是还没适应跟皇甫崇一下子就师徒变成平辈,心里有点小别扭纯属正常。于是,她释然了。 总的来说,苏思曼今日是很开心的。难怪她一直就觉得皇甫崇挺亲切,将他视如亲人一般,原来他还真算得上是她的娘家人。 傍晚时,赶集的老两口回来了,苏思曼已将饭菜准备得差不多。四人吃罢晚饭,围坐着火堆闲话家常。老农一边揉着自己常年累月挑担子的肩膀,一边感叹自己老了不中用。 皇甫崇从怀里取出一个白色小瓷瓶递给他:“这些日子叨扰老伯了,在下甚为感激。这里面有些药丸,就温开水服用后对缓解痛风颇为有效。每日睡前服用一粒即可。” “公子啊,可不要那么客气。这些日子多亏了你给我们老两口治病,不然我们这两把老骨头,这个年都过不好。今日哪里还能去赶集,拄着拐杖都走不了几步。” “老伯,您说哪里话,我也只是略尽绵薄之力。” “皇甫公子,你和苏姑娘是不是打算要走了啊?”老农接过药瓶,有些不舍地问。 “如今小曼身子也好得差不多了,我是有这个打算。”皇甫崇看了看苏思曼。 静了片刻,苏思曼才反应迟缓地开口:“对,叨扰了这么久,实在有些过意不去呢。我们打算明天就动身赶路。这些日多亏老伯照顾,感激不尽。” 几人正说着话,皇甫崇突然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有人!”语中低促急迫,不容忽视。 “你们都别出来!”话音未落,皇甫崇身形一晃,已到了虚掩的门口,手里不知何时多了把剑。 ------------ 第二十章 围观群众不好当 更新时间:2012-06-20 随着嘎吱一声响,门又轻轻地闭合上,屋子在亮堂了一刹之后迅速恢复了昏暗。 屋里的三人面面相觑,火红的焰光下,老两口面色惨白,已被吓得战战兢兢,大气也不敢出。 苏思曼侧头细听外头动静,似有冷风呜咽而过,再细听,却又没了声息。屋里除了柴火燃烧发出的劈啪声,再无其他响动,静得诡异,令苏思曼也没来由地紧张起来。 “老伯,你们好好呆着,别出声,我到外头瞧瞧。”苏思曼用气声低低嘱咐,蹑手蹑脚回房取了匕首藏在袖袋内,她不敢走太快,先前点穴的副作用此时变得尤为明显,腿脚有些不灵便。 她双手扒拉着门扉,眼睛贴着门缝往外看,除了院前布满杂乱无章脚印的雪地,再无其他。 小心翼翼推开门,苏思曼探头四下里一张望,确实空无一人,奇怪。皇甫崇去了哪里?就在苏思曼张望的时候,头顶上一个充满阴戾的声音如雷劈下来,简直震得她头晕眼花。 “原来你小子就是皇甫崇,胆敢跟老娘耍心眼,你有种!” 含恨带恼的语音中蕴着怒意和轻蔑,正是蛇姥姥。 “那又如何,骗了便是骗了,只能怨你自己眼拙。”皇甫崇冷笑。 “说,我儿子在哪?!”蛇姥姥厉声质问。 苏思曼看到屋顶上震落了不少雪,扑簌簌地掉下来,也不知蛇姥姥做了个什么动作?她心里瑟缩了一下,脑袋缩回了门里,眼睛仍眨也不眨地注视着房顶。 “我哪知道,我根本就不认识什么阿凌,你问我怕是问错了对象。你到底是谁?一路询问我的下落意欲何为?” “黄口小儿,你也配问我的名号?你只告诉我,我儿子究竟在哪里,我不想杀你。”蛇姥姥缓声道,音虽平,却有股慑人的威吓。 皇甫崇皱眉:“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不认识你儿子。你再纠缠不休,可别怪我不客气。” “不可能!你身为百药堂少主,怎会不认识我儿子皇甫凌,他是你哥哥,你竟会不认识他?!”听得出蛇姥姥愤怒异常,从屋顶处传出古怪的声响,似乎是瓦片碎了。 皇甫崇听了这话,唇畔那抹冷笑越发张扬开来:“你说的真好笑,我家世代单传,我又怎会有哥哥。你这恶婆子编这些瞎话究竟是何居心?”哐的一声,皇甫崇手中宝剑已然出鞘,身形斜走,一个斜刺对准了蛇姥姥左侧胸口。 莫名地,他胸中涌动着一股强劲的怒火。身为皇甫家少主的尊严,今日受到了挑衅。恶婆子说他还有个哥哥,可江湖上谁人不知皇甫家族代代单传,儿子只有一个,而且也鲜少生女。恶婆子这话分明有诽谤他父亲的意思。 蛇姥姥也大怒,挥舞着手中的驱蛇棍,搅动风声相迎。 两人在屋顶上交上了手,皇甫崇出来时原本是打算将来人引开的,结果却因一时激愤忘了这茬儿。 底下的老两口听着头顶上传来的兵戈碰撞之声,吓得腿都软了,抱成一团直打哆嗦,紧闭着眼不敢动弹。苏思曼之前听他们还一对一答的,没想到这么快就动起手来了,她又惊又怕,又兴奋又恐惧。这下子有现场版武打片可看,真想出去瞅几眼真枪真刀的打斗啊,蛇姥姥和皇甫崇,哪个更厉害?真心想到外头瞅几眼啊!只围观,不参与,成不成?可是,另一个声音提醒着她,别当着当着围观群众,就被搅合进去,成了炮灰。凑热闹也得看时机啊!她心里直打鼓,心跳随着那一声声清脆的撞击声一拍紧似一拍,激动得嗓子眼都发痒。扒拉着门扉的手不听使唤地将门推开了一点点,腿也不自觉迈出了小半步。她出去时不小心踉跄了一下,门被肩膀撞得嘎吱一声响。苏思曼心跳险些漏掉一拍,收住步子,细听动静,屋顶上两人应该打得正起劲,没人会分心留意下面的情况。苏思曼听着越发激越的金属碰撞声,浑身兽血沸腾,连死也不怕了,哆嗦着手脚走到了房舍前坪,退了好几步才看见灰暗的天幕下两个身影晃动,隐有寒光掠入眼帘。 皇甫崇使剑,白刃翩飞横越,挽起剑花如云散如风流,斜刺,直取,横劈,竖斩,每一个动作都干净利落,看得苏思曼目瞪口呆。他在剑术上显然颇有造诣,宝剑在他手里仿佛有了生命,剑啸如风贯,长鸣且清越。他的剑法就如同他这个人,悦目的优美中带着隐隐的锐气,锋芒就掩藏在各式看似花哨实则暗藏凶险的剑招里。 蛇姥姥那根通体黝黑,不知打造材料究竟为何的驱蛇棍沉重有力,蛇头还能施放暗器。她仗着驱蛇棍体长,将皇甫崇始终隔在一丈开外,令他近不得身。 苏思曼只觉得皇甫崇使剑的招数好看,却没看出他已经落于下风。皇甫崇心知肚明,自己在兵器上略输了一筹。得亏他使的是宝剑,蛇姥姥手里那驱蛇棍坚硬无比,若是寻常刀剑磕碰到,早断作了两截。 那蛇姥姥似乎想瞧瞧他底子,虽不出死招,却也逼得很紧。挥动驱蛇棍使了一式扫膛棍,皇甫崇一跃而起,从屋顶上一个腾空,稳稳落在雪地上,距离苏思曼不到十米。他余光瞥见苏思曼正傻不愣登地看着自己,飞快冲她摆手,示意她进屋子里去。 苏思曼还没反应过来,那蛇姥姥也跃下屋顶,到了地上。瞧见一旁的苏思曼,只嘿嘿一笑,道了声“原来是你”。 “恶婆子,你也活了大半辈子了,倚仗兵器欺负后辈,好意思么?就算胜了,也不光彩。敢不敢换样兵器同我交手?”皇甫崇嘴里说着话,左手已悄然夹了两枚暗器。若是没能顺利将蛇姥姥的注意力从苏思曼身上引开,他可顾不得那许多了。 蛇姥姥冷笑了两声,将目光从苏思曼身上移开来,“老婆子今日没那么多空功夫跟你玩。小子,身手不错,比你爹强。” 苏思曼这会子可没心思当围观群众了,正打算撤离阵地,腿却有些不听使唤,腾挪了半天也没走几步。她突然觉得肩膀一紧,双脚便已不由自主脱离了地球引力到了空中。她大骇,扭头一看,正迎上蛇姥姥刀子般锐利泛着寒意的目光。 “崇哥哥,救我!”苏思曼下意识大喊起来。 与此同时,皇甫崇已拔足来追。苏思曼身子完全不受自己控制,半个肩膀简直要脱臼了,就这么被蛇姥姥老鹰抓小鸡一般提着。劲风从她耳旁刮过,皇甫崇打出的几枚暗器中的一枚擦着她的发梢掠过,她瞧见自己鬓边的发断了一截,轻飘飘落下。 苏思曼惊叫了一声,晕了过去。 ------------ 第二十一章 渊四娘 更新时间:2012-06-21 “你这个老太婆欺人太甚!我当初帮你从宫里逃出来,你不谢我也就罢了,如今抓我做什么!”苏思曼清醒后激愤地挥舞着胳膊抗议。 “你都嚷了一路了,要不要我在你嘴里塞团破布?我老婆子的耐心是有限的。”蛇姥姥恶声恶气道。 苏思曼泄气地闭了嘴,憋着一肚子火发不出,只能使劲踢着地上七零八落的稻草,边踢边唉声叹气。蛇姥姥自管拨弄着火堆,不再理会她。 外头黑咕隆咚的,苏思曼呆呆瞧着窗户,神色木讷。天气虽冷,苏思曼却固执地闭着眼睛,抱着双臂蜷缩在墙壁角落,也不去烤火。 蛇姥姥只冷冷瞥了她一眼,朝她扔了半只香气四溢的烤鸡,苏思曼艰难地咽了咽口水,到底没伸手去捡。 虽然知道如此受苦的最终还是自己,她内心里始终有个声音提醒着自己,不能同这居心叵测身份不明的恶婆婆接触太多。另外还有件事,是她耿耿于怀不能原谅的。在她昏过去的时候,恍惚瞥见皇甫崇被蛇姥姥驱蛇棍中发射的暗器打伤了。 蛇姥姥盯着明明灭灭的火焰,神色不定,似在回忆什么,时而乍然发出一阵低笑,时而发出一声叹息。苏思曼厌恶地睁了睁眼,余光不经意瞥见地上那半只烤鸡,她舔了舔嘴唇,侧过蜷缩成一团的身子,双手飞快搓了搓手臂,复又咬牙闭上了眼睛养眠。终究夜里严寒,她捱了一夜,根本就没睡着,第二天嗓子完全哑了,额头也有些发烧。 “起来了,赶路!”蛇姥姥用驱蛇棍敲了敲地,发出了砰砰的声响。 苏思曼没动地方,眼皮沉得睁不开,浑身都没力气。她模模糊糊觉得什么硬剌剌的东西敲了敲自己膝盖,很疼,但她还是没力气睁眼,更不要说挪动脚。 看她脸颊发红,呼吸急促,蛇姥姥也觉出了异样,不禁皱眉,左颊上那道疤也扭曲地动了动。蛇姥姥抓了些火堆的灰烬放入竹筒内,又到外头抓了一把雪,催动内力融成雪水,灌入竹筒,再从怀里的小瓷瓶里取了粒药丸,捏着苏思曼下巴,将药丸塞进了她嘴里,末了还强将灰水灌进了她嘴里。苏思曼被这么一呛,醒了过来,张嘴就要吐,偏偏蛇姥姥眼疾手快,捏着她下巴不准她吐,最后药丸和着灰水一并被她吞了下肚。好不容易等蛇姥姥松了手,苏思曼恶心得恨不能将肠肝肚肺全都吐出来,踉踉跄跄走到门口,扶着破烂的门板干呕了半天,可惜除了清口水已经什么也吐不出来。 为了这事,虽下半日身子就见好了,苏思曼被恶心得要死,记恨上了,根本不领蛇姥姥的情。一连好几天都没搭理蛇姥姥,所以路上蛇姥姥问她什么问题时,她都充耳不闻,索性将耳朵里塞了两团棉花。 苏思曼也不晓得蛇姥姥到底要将她带到什么地方去,路上几次想偷溜,都没得逞。她真是纳了闷了,那恶婆子身手不凡,洞察力也绝佳,当初是怎么被弄进宫里,幽囚了那么久的。更奇怪她竟没私自从宫里逃跑,还非得等自己搭救,想来其中必有内情。苏思曼虽好奇,却不愿主动打破冷战局面,打死也不开口。 过了卞遥城,再渡过桓水,就到江南了。 渡桓水时出了点小插曲,划船的艄公显然是个没眼力的,见乘船的是个手拄拐杖的老妇和面色苍白弱不禁风的年轻姑娘,生了歹意。在茶水里放了迷药,想将两人迷倒。蛇姥姥是何等样人物,只远远闻了闻气味,当即察觉出异样,不动声色打翻了苏思曼手里的茶碗,把个苏思曼气得直瞪眼。那艄公将船开到河中央时,见船舱里的两人还好端端坐着,终于耐不住性子,动起了手。 艄公哪里是对手,吹了一声尖利刺耳的口哨,弃了船,一个猛子扎入了水里,蛇姥姥一连发了数枚五棱顶端带勾刺的暗器,只见十几丈外的水面上冒出了一股红水,蛇姥姥这才住了手。 “你去划船。”蛇姥姥指了指船桨,慢悠悠对坐在对面的苏思曼道。 “要划你自己划。”苏思曼翻了个白眼。 “你划不划?信不信我将你扔到水里去,叫你大冷天洗个冷水澡?”蛇姥姥嘴角一扯,露出几颗白森森的牙,脸上的疤分外狰狞地扭了扭。 苏思曼后背心发凉,浑身有些毛骨悚然,这人笑起来好恐怖……她只得不情不愿地起身,慢腾腾钻出船舱,挥着小胳膊摇着船桨奋力划水。 河面碧水滔滔,一眼望不到岸,不远处的前方有座小洲孤零零露在水面上,乍看像是一片巨型浮萍。小洲上长满了杂草,灰不溜秋的,没什么生气。 苏思曼心里有些犯嘀咕,桓水水域宽阔,她方向感又不行,一旦行错了方向,不晓得何时能划到对岸?她瞧着那片浮在水上的小洲,隐隐瞧见那边似乎有些动静,仔细一看,小洲上的杂草似乎又没任何变化,就在她以为是自己眼花的时候,突然看见一艘小船从小洲里驶出来,紧接着是第二艘,两艘船都飞速地向自己这边驶来。 “喂,你快看,有人来了!”苏思曼紧张地向船舱招手。她心里有不好的预感,对面的人跟刚刚那艄公没准是一伙的。 蛇姥姥闻言,迅速起身来看,此时那两艘船离她们只有十余丈远。 苏思曼已经能清楚听到他们的说话声。 只听一人焦急地指着不远处的水面道:“大哥,不好,我瞧见老三了!他身边的水都黑了,一定是中了毒!” 另外那条船上的人一听这话,也顺着他手指方向看去,痛叫了一声,也一头扎进了水里,溅起一簇水浪,水面旋即又恢复如初,碧波荡漾,水泽依依。 苏思曼瞧得有些傻眼,忘了划桨。 蛇姥姥冷眼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微微皱着眉。 不多时,后头扎进水里的人浮出水面,身子已经在小洲附近,他一手托着先前被蛇姥姥打伤的人,那人似乎一动不动,跟死了一样,一面朝着还留在船上的人挥手大喊:“二弟,快逃!是渊四娘!”声音中透出无穷恐惧。船上那人听得这话,不知是被吓的,还是紧张,船身晃了晃,也纵身扎入了水中,消失在茫茫碧波里。 蛇姥姥抱臂站在船头,冷哼了一声,并未起杀意。若是她想杀人灭口,区区十几丈的距离内她要杀个人不费吹灰之力。 “你……你那暗器上有毒?”苏思曼好半天才回过神问。 蛇姥姥拄着驱蛇棍返回了舱内,并不搭理她。 苏思曼索性也跟了进来,焦急地重又问了一遍:“是不是有毒?你回答我!” “你不是已经看到了么。”蛇姥姥抚摸着通体黑亮的驱蛇棍,轻描淡写道。 “我问你,你那日是不是伤了皇甫崇?” 蛇姥姥不屑地瞟了她一眼,森然冷笑:“怎么,他受了伤,你心疼了?” “放屁!”苏思曼几乎是在怒吼,啐道,“用暗器伤人,卑鄙无耻!” “呵呵,说我老婆子卑鄙无耻,倒是谁先使的暗器?”蛇姥姥笑道。 苏思曼气噎,直翻白眼。 “还不去划船,你想在船上吹江上的冷风么?” 再度翻白眼,苏思曼摊摊手,恨恨道:“我没力气了,要划你自己划。我倒是宁愿吹一夜冷风冻死,也不想同你这个恶毒的老太婆在一处。” 蛇姥姥倒没生气,只不冷不热地道:“真跟你娘那个短命鬼一个臭脾气。”言毕起身去船头划桨。 苏思曼听到这句话,好奇心被勾起,忍不住问:“你认识我娘?” “从小一起长大,何止是认识,应该说熟悉才对。”蛇姥姥幽幽叹了口气。 “你可不可以跟我说说?” 蛇姥姥沉默了半晌,没作声。苏思曼看着她略略佝偻的身影,背光里瞧不清面部表情,不过可以猜到,她应该正在回忆。 “告诉你也无妨,反正你娘已经死了。到底还是我赢了,哈哈哈哈——”蛇姥姥纵声长笑,四下碧波汹涌,拍击着船舷,苏思曼明显感到船身剧烈震动了几下,她紧抓着坐着的木板,心,没来由剧烈收缩了一下。 “当年,你娘暗暗恋慕百药堂的大师兄皇甫钺,却不知他早同我私定终身,还有了孩子。你娘就是个不要脸的贱人,明明早已同我大哥定下婚约,却还总是对皇甫钺暗送秋波。可恨皇甫钺被她美貌吸引,竟想背叛我,暗地里同赵蝶飞勾搭在一起。我那时气得想当场杀了赵蝶飞这个小贱人,只可恨,得到消息时,我已然有孕三个月余,为了避人耳目躲在北边的并州,并没在尧云山庄。与世隔绝地度过了数月,待我生下阿凌,养好身子,那一回我下山,打算要手刃情敌时,却正巧赵蝶飞被打发到汝南采药去了,没给我碰上。我因为惦念阿凌,也没去汝南寻她,打算去尧云山庄瞧瞧,也告诉皇甫钺他已经有儿子了,顺便打听一下家里的近况,而后直接返回并州。 “也正是我下山那时候,我娘因为记挂我这个失踪的女儿,忧思过度,最终病死了。而我甚至不敢以女儿的身份见她最后一面,我是没脸面再回家了。若是叫我爹知道我未婚生子,他非宰了我不可。那段艰难的日子,多亏了有阿凌,我才熬了过来。此后我隐姓埋名带着阿凌在深山里过了好几年,这段时间冲淡了我对赵蝶飞的怨恨。我想我那时候已经不怎么恨她了,但是阿凌总归是皇甫家的长子嫡孙,没道理躲在深山老林里苟且偷生。我一定得让他认祖归宗,所以,在销声匿迹长达五六年之后,我带着阿凌重新返回了尧云山庄。可此时我才发现,全族蒙受不幸,亲人已尽数被杀。我成了那场无头债里唯一的幸存者。后来我才打听到,赵蝶飞被皇帝娶进了宫里,还中了嗜血蛊。我虽不能亲手杀了她,不过,她也注定活不长久。到底我大哥也算替我报了仇。”蛇姥姥快意恣肆地盯了苏思曼一眼,那目光似两把利刃剜在她身上,左颊上那条可怖的疤痕如蜈蚣一般扭动着,狰狞无比。 苏思曼背脊阵阵发凉,终还是忍不住插嘴道:“你不是叫渊四娘么?” “那是我后来的化名,我原来叫鸢祭华薝。” ------------ 第二十二章 意想不到 更新时间:2012-06-22 苏思曼惊愕地张着嘴,半天合不拢,面色更苍白了几分。 原先她也猜测过渊四娘可能同鸢祭家族有所关联,却万万没料到她竟是鸢祭家的人。 如此说来,渊四娘同自己该算有仇吧?虽然下令将鸢祭家族满门抄斩的是她那已经入了土的皇帝老爹,同她没直接关系,可古人向来讲究父债子还,难保渊四娘不会将仇恨都转移到她身上。 这世上的事还真是说不清,怎么就这么巧合。上一辈的恩恩怨怨她哪里知晓,却总如水上浮萍被风吹雨打去,事事不由己地被牵扯进来。苏思曼苦着一张脸,暗暗叹气,自己才是惹了一身无头债。 极短的时间内,苏思曼脑子里已经转过了无数念头,从前诸多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恍然间便模模糊糊有了答案。 难怪渊四娘当初会以替她医治蛊毒为交换,让她助她逃离梁国皇宫,出宫后却自食其言,不肯医治嗜血蛊毒,大约便是因为过往之事迁怒到了她身上。 苏思曼轻轻咬着下唇,低下了头,这回大约又要当炮灰了……她有些无力地想,只是不知渊四娘将她带到江南来又是所为何事,该不是旧情未忘,又要去找皇甫崇他爹皇甫钺叙旧吧? “在想什么?”在船头划船的渊四娘注意到苏思曼半天没言语,扭头冷声发问。 “没什么。只是在猜测,你打算怎么折磨我。”苏思曼蔫蔫地答道。 “怎么,你觉得这一路上受了我的折磨了?”渊四娘扬眉,唇角撇出一抹冷笑。 苏思曼一时琢磨不透她的心思,索性闭了嘴。 静默了好一阵,耳畔唯有江风弄舷的呜咽以及船桨划水的细微唏哗声。 渊四娘微微俯首,肩膀舒展着,似已沉浸在回忆里,摇桨的手慢了许多。舱内的苏思曼也在想心事,许久之后抬头时,看见江风吹鼓着渊四娘深色的衣袍,她素日里佝偻的肩背不知何时已经笔直如杉木,朗然立于船头,寒风拂起她从发髻里散落的黑白交杂的发丝猎猎起舞。单看背影,渊四娘风姿宛然,可以想见年轻时定然是个绝世惊华的美人。 想到此处,苏思曼心中有了丝疑惑,若真如渊四娘所说,年轻时曾同她母亲是情敌,那么渊四娘的年纪应该同她母亲差不多,就算比她娘大些,年岁也不会差的太多。再怎么推算,如今顶多也就是四十出头的样子,怎么看起来却少说也五十开外了。再想到她脸上那道丑陋的疤,苏思曼起了身鸡皮疙瘩。使劲摇了摇头,这些跟她有什么关系,如今前途未卜生死难料,竟还有心情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苏思曼简直对自己无语。 终于到了对岸,两人都下了船。 苏思曼踩着脚下瓷实的土地,心里暗暗感叹,辛苦跋山涉水数月,终于到江南了。 下午时到了舒湾镇。 虽说是镇,规模却比北地一些小城还大些,客栈赌坊酒肆勾栏一应俱全。过往江南的旅客骚人几乎都要在此地歇脚,加上河运发达,商旅颇多,是以小镇颇为繁华。 这里原先是楚国的属地,历来都是富庶之地。如今划归了文中郡,文中郡是楚国被分割后最大的一个郡国,紧邻桓水,境内运河纵横,渔业农业都很发达。据说分封此地的文中郡王乃是第九代楚王的曾孙,上代楚王的远房侄儿,虽说也是根正苗红的王室后裔,可同其他几位或为这一代楚王兄弟或为皇子的郡王相比,他的身份显然极不起眼且十分卑微。也不知当初讨伐楚国的梁国太子是怎么想的,竟封了他做郡王,而且还是分封了这样一块肥沃的土地给他。 关于这位被天上掉下来的馅饼一举砸中的郡王,市井里有各种传说。 文中郡王很善待自己的子民,自他掌管了文中郡以来,在他权限以内已经进行了过一次税制改革,废黜了从前一些苛税,鼓励生产,积极建立水利工程。虽说如今江山易主,百姓却没因此而遭受更严酷的苛捐杂税剥削,日子反而比从前过得好些。 他勤政亲善,常常从王宫里出来微服私访,也正因如此,有见过他的百姓将他传得甚为神奇。据说他自小脸上被利器所伤,一直带着黄金面具,从不以真实面容示人。每次出行都只带少数随从,文中郡大大小小的郡县他都去过,因而很多人都亲眼见过他。民众都说他丰姿卓绝,即便忽略掉脸,也依然是风华绝代的天之骄子。他当政才不过半年多,其圣德宽厚在每一条大街小巷被广为颂扬,深受百姓爱戴。 这不,苏思曼和渊四娘才踏入舒湾镇不到两个时辰,耳朵里已经灌满了各种各样关于那位传奇郡王的传说。 当地方领导人能当到这一步,也算是出政绩了吧。没想到梁少钧倒是很有眼光,给此地挑了个如此了得的郡王。不过,他当初将这个不起眼的小人物提升至郡王,怕最终考虑的还是牵制楚国王室的势力。苏思曼边听着店小二念叨,一边暗想着,梁少钧果然是极有政治手腕和政治目光的。当初自己被他们一步步算计利用,最后被逼的绝望心死,实非自己太脆弱。无论是玩阴的,还是来明的,自己都不是对手。留在宫里,只有两种结局,要么死,要么虽生犹死。想来她还是颇幸运的,有个虽然一贯不太靠谱,但关键时刻还是能帮忙的神仙助她一臂之力,所以她才能从那两个结局中取了个折中――籍籍无名地离开皇宫。 想到这些,她情绪有些低落。晚上吃饭时也只吃了一点点,她近来胃口一直不大好。 她捏着筷子半晌没动,突然听到坐在对面的渊四娘微微叹了口气。不过苏思曼可以肯定,她这声叹,绝不是对自己的同情。渊四娘面色诡谲,目光矍铄,一定也是在想心事。 两人静默着吃完了饭。 晚间休息时照旧是两人在同一个屋,只不过苏思曼是打地铺。真是风水轮流转,从前都是丫头宫女们打地铺陪她睡,如今她成打地铺陪睡的了。 苏思曼躺在只铺了一床被子硬邦邦的“床”上,满脑子地胡思乱想。出宫之后第一次不再遏止自己去想宫里那些人。 碧玺最近怎么样了?身子应该好全了吧?会不会已经从慎行司放出来了?如今是在哪个宫当差? 说起来,碧玺可是她穿越到这个世界第一个认识的人,也是待她最好最贴心的人,在她心里一直无人能取代。她对她的感情早已逾越了主仆,不是姐妹却胜似姐妹。从前有什么事,碧玺都会替她安排好,她几乎不用思考什么。虽然后来的事情发展,一度令她怀疑碧玺是不是背叛了她,同陷害她的人同流合污,是引导梁少钧误会她,进而让她背上细作罪名的推手之一。虽然如今想起来,碧玺的有些作为依然值得怀疑,当然,最可疑的自然是她对她的刻意隐瞒,以及她接近她的目的。可现在苏思曼并不想去追究那些,到底,碧玺同别人都不一样,至少,于她而言是如此。 她想,她们的姐妹情一定是真的。这世上只有碧玺一人,在她还是个傻子的时候,豁出命来维护她,对她掏心掏肺地好。她肯给她讲故事,肯教她做燃灯,还甘愿为她捱板子受罚。若是那日在万福寺的不是梁少钧,而是碧玺,她肯定会替她挡了那一剑。 她原本同她一样是金枝玉叶,身份尊贵,却甘愿为奴为婢伺候她。碧玺一定也经历过很多磨难挫折,以公主之躯,行奴婢之礼,从来都安分守己,心中该有多少隐忍与苦痛。她却从不跟人说,相较之下,自己显得脆弱许多。 苏思曼翻了个身,有些感伤地叹了口气,心中好像憋着什么,有点难受。 “还没睡?” 突然传来的声音将苏思曼吓了一跳,随即反应出是渊四娘在同自己说话。 “嗯。”苏思曼点点头,忘了黑暗中渊四娘根本看不到。 “怎么,也在想心事?这几日我老婆子可发现你常常走神,魂不守舍的,还在担心皇甫崇那小子?” “不是。”苏思曼此时没有同她顶嘴的精力,老老实实否认。 “那是怎么了?”渊四娘可能也无聊睡不着,没话找话。 “我想什么心事还要向您老人家汇报么?”苏思曼有些恼火地抢白了一句,一对一答地,完全扰乱了她缅怀过去的淡淡哀伤的意境。 渊四娘竟也没生气,只呵呵笑了笑,“你这小丫头片子比你娘更有意思。你要是愿意说,我也愿意听。” 苏思曼哼哼:“你自己没本事管好自己的男人,只能怨你自己,别总对我娘耿耿于怀的。” “咦,这话倒是有见地。” 渊四娘不怒反笑,听得出话里是真赞同。苏思曼倒有些糊涂,这不大像渊四娘的作风。 停了一会儿,渊四娘感叹道:“我年轻的时候太傻了些,如今回想起来,当真干了不少蠢事。” “哦,是吗?都干了哪些蠢事啊?”苏思曼随口接道,来了些兴致。 “唉,那时候皇甫钺同我说,要跟我私奔,我竟然毫无怀疑,以致后来有了孩子,无颜归家。还记不记得我同你说过,我生下阿凌后回过尧云山庄一趟,你知道我看到什么了吗?那天正是皇甫钺成亲,整个尧云山庄张灯结彩锣鼓喧天。我当时就懵了,觉得一瞬间天崩地裂。我蒙着脸混在宾客中,好不容易瞅了个空子将皇甫钺拉到一旁,我想告诉他,我们的孩子出世了。可是他不等我开口,就叫我马上走,说他已经不再喜欢我,说他今天成亲,我不该来找他。他怕人起疑,同我说话时一直冷着脸,不停催我下山。我那时候真觉得他是这世上最无情的男人,可我太傻了,竟然妄想用痴心感动他。我脸上这条疤,便是那日划伤的。我以为这样他就能回心转意,呵呵,现在回想起来,那时候真是蠢透了。” “那后来呢?”苏思曼有些动容,没想到渊四娘年轻时那样烈性。 “后来――他自然是无动于衷,只冷冷告诉我,我母亲就要病死了。要是我还有点良心的话,就该下山去看看,而不是在尧云山庄捣乱。”渊四娘音色苦涩,想来如今回忆这一幕,依然揪心。 “他这样伤害你,那你一定恨透他了吧?”苏思曼唏嘘不已。 “恨,当然恨。可我最恨的,还是我自己。后来,我竟然愚蠢地亲手将阿凌送到了他手里,我的儿子,最终却成了他威胁我的利器。你说我是不是太蠢了?” 渊四娘语音中无尽的凄凉幽怨听得苏思曼的一颗心也不禁为之狠狠一揪。一个女人要多爱一个男人,才会做出那些疯狂的举动啊!爱了伤害了恨了死心了,最后却发现韶华已逝,人生已老。爱情这个东西,着实令人癫狂! ------------ 第二十三章 意外之喜 更新时间:2012-06-23 这一夜苏思曼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心里总像压着什么东西,沉甸甸的。原先她对渊四娘是又恨又怕,如今是又有些恨,又有些感叹。不过渊四娘这人性格如此扭曲乖张,那些伤痛很大程度上来说属于是她咎由自取。即便如此,确也令人唏嘘感叹。 她又想到了她自己,想到了梁少钧。 当一个女人爱上了一个男人时,便将他视作了天,视作了地,仿佛整个世界只此一人。那时候她那样在乎他,即便是在被禁足时,她也想尽办法去见他;她那样地执迷不悟,纵使知道自己被娶来只是因为他需要她的血做药引,她还希冀着他能对她有一丝半点真心;她那样相信他,在她被软禁的时候,她还幻想着他来救她。可最终却发现,原来从头至尾不过是一场早有预谋的利用欺骗。 这该算是她真正意义上的初恋,铭心刻骨隽永衔怅,却只留给她心碎满地遍体鳞伤。今日回想,依然揪心。单单是想到梁少钧这个名字,她都觉着满满都是心痛。 伤情地度了一晚,起来时苏思曼眼皮有些浮肿,嘴角也起了个泡。也可能是最近赶路太幸苦,加上她饮食很不规律,身体有些受不住。苏思曼只当自己是上火,胡乱喝了些粥,不敢吃别的东西。 “嗳,你到江南来,到底是要做什么?”苏思曼吃完最后一勺清粥,砸吧砸吧嘴问。 “自然是寻我儿阿凌。” “你不是说将他送回尧云山庄了么,有什么好找的,回去自然就见的着了。” “我原先也以为回尧云山庄就能见着他,可我前不久回去一趟,皇甫钺跟我说阿凌早在两年前就因触犯规矩,被逐出了山庄。我就是听他说,皇甫崇曾在家信中提到在大梁城见到过他,所以我才到处寻皇甫崇,可惜他却什么也不肯说,唉……” “呃,这个皇甫钺真无情,连自己的儿子都能扫地出门。”苏思曼砸着嘴感叹。 “这件事倒不能怪他,阿凌虽是他儿子,却没有名分。皇甫钺为了顾及百药堂、尧云山庄和他自己的名声,只将他收作徒儿,却不敢认他。是了,阿凌在尧云山庄用的是旁的名字,难怪我提到阿凌的名字,皇甫崇一口咬定不认识。” “难道你不知道你儿子别名叫什么吗?”苏思曼无语地翻了白眼。 “我被困在宫中那许多年,怎会知晓。而且皇甫钺就跟我说过一次,一时着急却没记得清。叫什么来着,他那个名字是三个字的,好像嵌着皇甫钺外号‘仲岳隐士’中的仲字,还取了跟我光华的华字意思相同的字,是哪个字……”渊四娘紧紧地纠结着眉头,有些苦恼。 苏思曼心里暗暗一惊,思忖一番后小心翼翼道:“不是仲晔离吧?” “对,就是这个名字!”渊四娘惊喜地拍击了一下桌面,眼里冒着亮光,兴奋地抓住苏思曼捏着勺子的手,“怎么,你认识我的阿凌?” “啊?!”我倒!不会这么巧吧?!苏思曼夸张地张着嘴,脑子里乱成了一团麻线。 皇甫崇跟仲晔离竟然是两兄弟?真够扯的!不得不再度感叹,这世界果然太奇葩了! “小丫头片子,你到底认不认识我的阿凌?”渊四娘用指甲掐了掐苏思曼。 “哎哟!”苏思曼疼得龇牙咧嘴,飞快想挣扎摆脱渊四娘的钳制,小小努力了一会便识相地选择了放弃,苦着脸道,“认识,认识。你能不能放开我?” 渊四娘松了手,目光灼灼地盯着苏思曼,那目光里的热切仿佛要将人给烧熔了,“那你知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 “不知道!”苏思曼赶忙摇头,心里合计着,要是让渊四娘知道她的宝贝儿子被自己扔在空旷无垠的断肠崖,指不定已经被狼叼走或者啃光光,她会不会跳起来杀人?偷眼一瞥,正遇上渊四娘从狂热转为疑惑的目光,苏思曼不禁头皮发乍,后背心发凉。 “那你最近一次遇见他是什么时候?” “呃……隔好久了,那时候我还在宫里没逃出来,算算少说也得有四个月了吧。”苏思曼装作回忆了很久的样子,轻敲着碗回答。 “哦……” “那你现在打算去哪里?”看到渊四娘情绪有些低落,苏思曼有意扯开话题。 “去雁城。” “啊?你又要去找高大哥的茬儿?” “什么叫找茬?我不过是想向被他手下人抓起来的几个人打听打听我儿子的下落,这算找茬么?就算真是找茬,那也是他的荣幸。”渊四娘皱眉,对苏思曼的用词颇有些不屑。 “看来你为了找仲晔离倒是费了不少心思,他要是知道你这么着紧他,一定很高兴。”苏思曼想到他院子里收养的那么多身世可怜的少年,又想到他邪魅中透着温和的面孔,有些动容。 渊四娘长长叹息了一声,没搭腔。 “向你打听个事,可以么?”半晌,苏思曼突然用商量的语气郑重地道。 “怎么了?” “高大哥的手下抓的那几个飞鹰堂的人,是为了什么事?” “跟盗金案有关吧,具体的我也不是很清楚。”渊四娘挑了挑眉毛。 苏思曼愕然,说来说去,竟又跟盗金案扯上了关系。这一趟,倒真得去雁城走一遭了,自己可还平白无故背着通缉犯的黑锅恶名,大抵这世上真有机缘巧合一说,若是趁此机会弄清事情来龙去脉,未尝不是美事一桩。 “你是先跟我一起去雁城,还是自己直接去尧云山庄?”渊四娘放下碗筷突然问。 “这还要问我吗?你想将我弄哪里去,我还有得选么?”苏思曼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这些日子,苏思曼都已经习惯了当“俘虏”了,连逃跑的心思都懒得动。 “真是个没心没肺的小丫头,这一路我也没亏待你吧?你竟以为我要对你不利么?”渊四娘白了苏思曼一眼,心里却暗暗觉得这小丫头挺可爱的,迷糊又直率,倒是很讨人喜,“我原先是打算要好好折磨折磨你的,眼下却没这兴致了,而且你在我身边碍手碍脚的,妨碍我赶路。要不然还是你自己去尧云山庄吧,这样就可以赶在下一次蛊毒发作之前到那里寻求治疗了。” “你不是就能医治我的蛊毒吗,怎么还要打发我去尧云山庄啊?”苏思曼不解地瞪大了眼,嘟着嘴。虽然庆幸渊四娘没打算向自己发难,可对渊四娘的处事方式还是很不理解。 渊四娘有些无奈地笑笑:“说起来我同你还是有些剪不断理还乱的纠葛,甚至是有些仇恨。我们鸢祭家因为你父母亲,惨遭灭族,只有我侥幸活了下来。若是由我亲手帮你解了蛊毒,等我死后哪里还有颜面见列祖列宗。你自管去尧云山庄,我已将解蛊毒的秘方交给了皇甫大伯,也就是皇甫崇的爷爷,到时候你到了尧云山庄,皇甫崇自然会将你引荐给他的。如此我也不算食言,你也不用再受嗜血蛊折磨。” 苏思曼无语,本来很简单的事,偏偏要弄得这么复杂,唉―― “嗳,你还没回答。”渊四娘敲敲桌面提醒道。 “我……我还是跟你先去雁城吧。”叫她孤身一人去尧云山庄?开玩笑,她不认识路!再退一步,即便知道路,一个姑娘家家的,多不安全。尤其是古代山贼什么的很多,她可不想被人抓去当压寨夫人。 “那行,反正是你自己的决定,跟我没关系。吃好了么?” “吃好了。不过喝粥不顶事,保不齐一会就饿了,我想到外头买些包子馒头什么的在路上吃,你看好不好?”苏思曼装模作样征求了下意见,身子已经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作势就要往外走。 “也好,那你多买些。身上有钱么?” “只有几文钱,怕不够,能借点吗?”苏思曼作势摸了摸藏在腰带里的钱袋,其实里面还有些钱,都是皇甫崇之前给她的。 “快去快回!” 渊四娘随手一抛,一袋碎银子迎面砸来,苏思曼一个水中捞月搂头接住,乐滋滋出了客栈。 看到街边冒着热气的小摊儿,苏思曼肚里的馋虫有些被勾了起来。买了十几个包子馒头,兜了好大一袋。往回走时,她终于还是没忍住,往就近的一个摊子临街的椅子上一坐,点了一碗馄饨,特特嘱咐了老板不要放辣椒。 等馄饨的当儿,苏思曼脑海中不禁浮现出初次遇见皇甫崇的情形,也是在街边摊。说起来应该是托了那个福叔的福,要不然以皇甫崇的性子,是肯定不会去路边摊的。不过话说回来,苏思曼觉得路边摊的味道可不比馆子里差。 她正出神地想着,冷不防听到一个人且惊且喜的叫声―― “小姐!真的是你吗?!” 苏思曼抬头来看,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碧玺?!” “是我啊!小姐,真的是你!我没看错吧?!”碧玺像是在喃喃自语,使劲掐了掐自己的手,上前激动地抓住苏思曼放在桌上的纤纤玉手。 “你没看错,确实是我。碧玺,你怎么出来的?”苏思曼也紧紧回握着碧玺的小手,惊喜交加。 “小姐……”碧玺终于确定不是幻觉,喜极而泣,肩膀微微抖动着。 苏思曼站起身,伸袖子替她擦了擦眼泪,佯装数落道:“傻丫头,哭什么,真没出息!” “我还以为是自己在做梦,从前就梦见过好几回同小姐见了面,结果却是一场空。”碧玺吸了吸鼻子,泪闸总算控制住。 “你怎么出来了?是被他们赶出来的么?”苏思曼不放心地问。真是意外之喜,昨日才想着碧玺,今天就碰见了! ------------ 第二十四章 旧事伤情 更新时间:2012-06-24 “不是,他们没有赶我,是我自己求太子殿下放我出来的。小姐,原来你没死,我还以为……小姐,你瘦了好多,一定吃了很多苦吧?我真是太没用了,没能照顾好小姐……我……” “傻丫头,净说傻话!”苏思曼笑着点了下碧玺光洁饱满的额头,将她拉到身边坐下,脸上全是欣喜,“别傻站着了,吃东西了没?” 碧玺有些忸怩地脸红:“还没吃。刚刚正打算找个地方吃东西,幸好来了这里,才碰上了小姐。”说着她眼眶又一阵发热。 苏思曼招手又让老板下碗馄饨,强咽下一肚子的话,道:“咱们先吃东西,吃完再细说。大街上有些不便。” 碧玺点了点头,又悄悄抹了抹眼泪。吃完馄饨结了帐,两人起身离开。 走到僻静处,苏思曼热切地拉着碧玺问道:“碧玺,你怎么会到这儿的?” “我从慎行司被放出来后,就兴冲冲跑回储香阁,想着又能见到主子了,兴奋不已。可到了那里才发现阁楼宫阙已尽数化为灰烬,烧得片瓦不剩。因为之前没人跟我说这事,当时我看着眼前荒废的景象,只有数名清理废墟的宫女太监在忙活,我恍惚间竟还以为是自己走错了地方。后来一问才知道,原来就在十日前,储香阁莫名地起了场大火,主子也在那场大火中殒了。我简直不敢相信竟然会发生这种事,傻在了当场,半天反应不过神。 “再后来,我在打扫卫生的宫女中发现了香儿。上前问了当时情况,她跟我说,火灾当日她也被叫去灭火,是她亲眼看见主子在宫殿倾塌的瞬间被柱子砸中,随着整座宫殿灰飞烟灭,连尸骨也没寻着,就在我放出来的前三日刚刚下葬。我虽没亲眼瞧见葬礼,可听香儿说,葬礼很隆重,殿下甚至不顾伤病,全程亲自参与,法事整整做了三十六场,他一场都没落下。” 苏思曼听得此言,方觉恍如隔世,两世为人,感觉甚是微妙,甚至有些讽刺。竟还能才旁人嘴里听到自己身后事之情形,如何庄严肃穆云云。只是想想也觉好笑,人都已经死了,后事再做得如何隆重如何庄严又有什么意义。活着的时候都不珍惜,指望着后事办得光鲜些就能弥补过往所犯下的罪恶么?果然啊,那些身后事,不过是做给活人瞧的。她微微耷拉着嘴角,唇畔漾出一抹不咸不淡的嘲讽笑意。 “香儿也被放出来了么?”苏思曼有意将话题从梁少钧身上扯开,不知怎的,听了碧玺刚刚那番话,她心里有些堵,心尖儿好似被什么钝物打了一下,有些缓不过气来。 “嗯。香儿从慎行司出来后就被打发去了杂役房干粗活儿,储香阁原先那些奴才已经被另外分派了差事,一个两个都散了。”碧玺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大约是有些感叹树倒猢狲散的冷暖世故。 “那……那你怎么就出来了呢?”苏思曼还是惦记着这个问题,连她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揪着这个问题不放。 “是这样的,就在我同香儿说话的时候,我发现殿下不知何时出现在原先那个鱼池旁,正瞧着那座废墟发愣。听香儿说,那些日子,每日傍晚时,殿下都会去那里站会儿。我就去央求他,求他让我去给主子守墓……” 苏思曼叹了口气,说来说去,又说到了梁少钧身上,唉,总跟他脱不了关系…… “他长长叹了口气,最后还是答应了我的请求。好在有他出面去求皇后娘娘,不然,我肯定是出来不了的。主子的墓葬在皇陵里,皇陵就在大梁城城郊,我出来的时候太子殿下也来了,那日正是头七之日。我陪着他上香,心里挺不是滋味的。我原先总以为他对主子太冷酷无情,可听了香儿的话,加上那日亲眼所见,我倒是觉得他内心里对主子可能并不像表面上那样绝情。尤其是看到他那条还吊着的胳膊,因他在墓前站了太久,那白布上都透出了血迹,我心里真不好受。他就那么一直站着,一句话也没说,面上的表情虽仍像往常那样平淡,可我还是隐隐约约感觉到他浑身都笼罩着一种无法言说的悲伤,那种死一样的安静,我至今想起来都觉得头皮发乍。小姐,你是没瞧见那情形,真让人揪心。虽说是衣冠冢,可那墓很大,很华丽,规制很高,我猜,他一定是打算将来同你合葬在一处……” “不要说了!碧玺――”苏思曼心痛如绞,飞快背过身拭去悄然落下的泪。如今说这些,有什么意义。 没想到,梁少钧到底还是因为她受了伤。在那场大火里,她毫发未伤,反倒是他,不顾一切冲过来想救她,最后被倾沓的建筑物砸伤,也不知他伤得重不重…… 到底,她还是牵挂着他的,尽管连她自己都不愿意承认。 她无法解释这是为什么,他好像在她头脑里根深蒂固地占据了一个位置,无人能撼动。他是她挥之不去的一道梦魇,之前一直是恶梦,今后,会是什么?她不知道,她只祈祷今后不再跟他有交集。对于自己无法控制操纵的事物,唯一的办法可能就是远离。 “那你跟我说说,你怎么会来了江南呢?”调整好情绪之后,苏思曼转回身子,掩饰地笑了笑。 “此后我就在宫外守陵,有一日偶然在城里看到通缉盗金案嫌犯的榜文,我瞧着那榜文旁的画像中有一张跟小姐有些像,又想到他们说当时没发现尸骨,我便疑心小姐根本就没死,一时激动,便又回宫告诉了太子殿下,我想出来找你。太子殿下听后十分吃惊,不过他也没拦我,当时就准了,重新安排了人去守陵。我是自己重新画了好几幅画像,有胖的,有瘦的,拿着画像一路询问,在一个镇上碰见几个乡民,他们告诉我见过你,说你和他们当家的要去江南。这不我就往江南来了,昨日才刚到的。真是幸亏遇到了那几个人,不然像我那样找下去,跟大海捞针一般,找到猴年马月还指不定找不着。”碧玺激动得眼睛亮亮的,如天上闪耀的星,熠熠夺目。 “这个真是要看缘分的,有缘才能再相见,无缘的话就只能擦肩而过了。” “小姐说的是呢。咱们主仆到底还是有缘分的,小姐就算想甩掉我都甩不掉,嘻嘻。”碧玺调皮地眨了眨大眼睛,又恢复了少女活泼的天性。 “放心,本小姐是不会甩掉你的。有你这个保镖在,我可以高枕无忧了。”苏思曼也一扫刚刚的抑郁,心情豁然明朗,懒洋洋笑着。 “小姐要保什么镖?” 见碧玺疑惑地睁着一双清亮的眸子看自己,苏思曼咳了咳嗓子:“没什么镖,你保着我的安全就成。” 碧玺一双眼弯成了小月牙,洁白的贝齿若隐若现:“这个自然,小姐的安危全包在我身上!” 苏思曼眉花眼笑地拍了拍她肩膀,正拍在装着许多包子馒头那口袋的肩带,她才猛地想起来自己出来也好一阵子了,“碧玺,你还要收拾什么东西么?我得回客栈了,还有人在等我呢。” “不需要收拾了,我跟小姐一起回去。” “好。” 两人快步走回客栈,苏思曼还真怕渊四娘撇下她先走了,相处这么些日,她那急性子脾气她是了解的。 飞快上了楼,还好发现渊四娘背着身子坐在房中。 还没等苏思曼开口,渊四娘道:“身手不错啊,丫头。” “我不会武功,哪里来的什么身手,你真会开玩笑。”苏思曼嬉皮笑脸道,心情好,什么都好啊。 “自作多情,说的又不是你。”渊四娘转过身子白了她一眼,“我说的是跟在你身后的丫头。” “你怎么知道?”苏思曼愕然,看了看身后背着包袱,手里还拎着包子馒头的碧玺,又转头看渊四娘,“她是我丫头碧玺。” “真可惜,跟了个这么脓包的主子。”渊四娘撇了撇嘴,脸上那条疤生动地扭了扭。 “老太婆,当心你的嘴!不许你这样说我家小姐!”碧玺厉声警告,一脸严肃。 “这丫头不错。”渊四娘啧啧赞道,眼睛笑眯眯地,上三路下三路地打量碧玺,“我一眼瞅见就喜欢,模样和性格都好,干脆做我儿媳妇好了。” “你!……”碧玺气噎,小脸腾地红了,“少胡说八道!” 苏思曼却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因为她突然想起那时候说要将碧玺送给仲晔离的玩笑话,想起那回去秦月楼前,仲晔离还嘻皮笑脸向她讨要碧玺来着。 “你看,你主子一听我这主意,乐成了什么样儿了,一准是同意了。你一定也认识我儿子吧?我看你们俩也挺般配的。”渊四娘瞧着碧玺涨得通红的一张小脸,乐得眼角的皱纹都开了花。 “你这个老不羞!谁认识你儿子!”碧玺又气又急,一手紧攥着包袱的带子,脸红脖子粗的模样格外可爱。 苏思曼憋着一脸坏笑,插嘴道:“你还真认识,就是仲晔离。咱们还被那小子算计过的,就秦月楼那回,还记得吧?诶,经蛇姥姥这么一提,我也觉着你俩挺般配。” “小姐!”碧玺气得直跺脚,鲜艳的小嘴撅得老高,满脸委屈。 渊四娘也瞪了苏思曼一眼:“怎么又叫姥姥了?我有那么老吗?你这么叫我,我儿媳妇要怎么叫我才合适啊?” 苏思曼切了一声,自管哈哈大笑起来。 ------------ 第二十五章 事有蹊跷 更新时间:2012-06-25 行了七八日,三人终于抵达了雁城。 雁城位于桓水下游,是座规模适中,拥有典型江南温柔水乡特征的城市,富庶繁华,沟渠纵横,船是这里很常见的交通工具。 凌云帮总舵位于雁城西郊,与城市主体隔河而望,依山傍水,地理条件极好,环境也异常优美,假山叠嶂,绿荫深浓,百花齐放,春意盎然。行于其中仿佛置身于花苑园林,各式各样的月牙门、棱形门将一处处美景隔开,引导着人走入另一片水月洞天,建在水池上方的长廊迂回曲折,亭台楼阁娉婷袅娜,水中倒影重重,美不胜收。 凌云帮果然不愧是江湖中的大帮派,总舵布局如此别具风雅,婉约灵秀中透着大气雄浑。苏思曼是只觉得好看,环境美不可言,渊四娘却瞧出这里布局看似精致秀雅,其实暗藏玄机,设计着实精妙,巧夺天工,布局紧凑,明暗交错,若有外敌妄图闯入,绝非易事。即便侥幸入得大门,园中机关暗器遍布,怕也只能有进无出,有去无回。 设计之人绝非等闲,渊四娘走在园中,内心里不禁暗暗赞叹。 若非有人带路,苏思曼很怀疑自己根本走不出这片园林式的庭院,碧玺紧紧跟在她身后,眼睛也不时瞟向四周,微微张着嘴。 因苏思曼说是高云庆的朋友,所以带路的帮众对她颇为礼貌热情。渊四娘没亮出自己身份,倒让苏思曼捡了个便宜,得到了贵宾般的待遇。 走过十曲九折的长长回廊,苏思曼边贪婪地打量着四周的布景,日光下看脚下闪耀着金光细浪的池水,更是别有一番美感,她不禁由衷地啧啧称赞:“这儿可真美!” 带路的灰袍子青年但笑不语,显然对这个地方也颇为自豪。走到拐弯处时,他一手做请势,指着不远处绿荫中只露着青瓦的建筑道:“前面就到了,请――” 苏思曼这时候反倒有点紧张了,问道:“高大哥现在有空见我们么?” “这会儿怕是没空,帮主正召集副帮主、两位掌帮还有五位长老开会,烦请苏姑娘在屋里稍候。待会议结束,在下会马上禀报帮主姑娘到访之事。” “那多谢了。” 说着话就到了那处青瓦白墙的院落,苏思曼到了门口方才发现自己一行人从正门进入,却到的是别院。 到了屋里,青年给三人沏了上好的茶,又寒暄了几句,方才告退。 苏思曼只觉一切很新奇,也顾不上喝茶,打开窗户就向外张望,这一看放知身处的这座楼乃是一半坐落于陆地,一半如吊脚楼一般悬于水上。苏思曼惊讶地发现楼下竟然是一处天然湖泊,湖水碧绿,微风拂过时掀动粼粼波光,刚刚瞧见的那些池塘的水大约都是引自于此。此时湖中央正飘着一艘大约能容纳十余人的船只,船头摇桨的汉子悠悠然划着船桨,想来船里的人是不想破坏泛舟游湖的温吞自在。湖对岸还有许多建筑,其中一座高楼鹤立鸡群从众多建筑中突兀而立,分外抢眼,气势恢宏,大概就是凌云帮帮会总坛所在。 “小姐,连日辛苦,你也歇会吧。”碧玺也从椅子上起身,踱过来。 “看着眼前这美景,我都不觉得身上乏了。真没想到这地方这么美,高大哥竟然离开这儿在那个破地方落脚,真是暴殄天物。”苏思曼托着腮,半个身子都探到了窗外,指着那艘船,一脸憧憬,“我也好想去划船。” “小姐,当心!可不要掉水里去了,这时节可还挺冷的,掉水里一准着凉生病。”碧玺一脸担忧,伸手来扳小姐的肩膀。 “放心,不会掉下去的。”苏思曼岿然不动,笑嘻嘻转头对碧玺道,“你也过来看,这湖竟然不是人工湖,好漂亮!” 碧玺点头称是,还是忍不住将苏思曼拉了拉,使她离窗棂远了点。 相对于苏思曼的激动喜悦,渊四娘显得十分平静,她只坐着喝茶,不去凑那热闹,面色微暗,似乎在思虑着什么。 湖面上又出现了一只简易的小船,向着湖中央的大船飞快驶去。 “你在想什么呢?外头景致可好了,怎么不来看看?”苏思曼突然扭头对渊四娘道。 “小丫头,你精神头倒好。”渊四娘摇摇头,举起杯盏轻呷了口茶。 “唉,高大哥怎么还不来,咱们等了有好一阵了吧,我都有点饿了。”苏思曼裹了裹衣衫,意兴阑珊地从窗户边回来,坐回自己的位置,也端起杯子灌了一大口茶。 苏思曼这话才刚刚落音,就进来了一个梳着双抓髻着碧色长短褂的小丫鬟。 小丫鬟做了全揖,最后对苏思曼屈了屈膝:“请几位到温芳阁用餐。” “温芳阁在哪儿,远不远?” “不远,请几位虽奴婢来。”小丫鬟音如脆铃,煞是动听。 “那敢情好。咱们走吧。”苏思曼毫不客气。 穿过侧院和回廊,就到了婢女口中的温芳阁,这处院子全着落在陆地上,离湖泊稍远了些,不过也能看到湖上的景致,倒是挺暖和。阁中暖香阵阵,温风怡人,三人刚刚坐定,小丫鬟抚掌轻拍三声,立时便有手举过顶的丫鬟捧着各式菜肴鱼贯而入,顷刻间桌上便已是琳琅满目,菜香扑鼻。 用餐时,一直有丫鬟布菜,伺候十分周到。 这顿饭吃得真是异常享受,这更让苏思曼感慨,高云庆放着这神仙般的日子不过,真心境界高啊! 吃完饭,小丫鬟征询她们意见,是留在温芳阁,还是回刚刚的香居榭。苏思曼想了想,还是又原路返回。 又等了一会还不见高云庆来,苏思曼有些坐不住了,在屋里踱来踱去:“怎么高大哥还不来,那人不会没去通报吧?” “他们帮中可能出事了。”渊四娘道。 “何以见得?”苏思曼停住步子,有些惊诧地看着渊四娘。 “没听刚刚那人说姓高的正跟手下人开会么?” “开会也不代表什么啊,可能只是常规会议什么的。”苏思曼不服气地争辩。 “常规会议要开那么久么?我总觉得这地方不对劲,一定有事。”渊四娘语气很笃定。 苏思曼默然,渊四娘是老江湖了,有些事自然比她看得准些。说不定真出事了,屏宴城一别已逾三月,三月中会生出什么变故来也不意外。她心里不禁一紧,高大哥还好么,小强还好么? 茶已凉,碧衫子丫鬟适时地重又沏了壶茶来。 正当她要走时,被苏思曼叫住了:“你等一下!” “姑娘有何吩咐?”丫鬟顿住身形,恭敬有礼。 “我想向你打听个人,叫丁小强,是你们帮主新近收的徒弟,他今日在这里么?” “丁小强?”丫鬟讶异地扬眉飞快看了苏思曼一眼,复又低下头去,“不知道。帮主昨日回来时是孤身一人,并未带旁的人啊。” “什么?他昨日才回来的?”苏思曼大吃一惊,脸色也不由自主变了变。按说早该到了的,中间定然出了岔子。小强去哪儿了?竟没跟他一道回来?! “嗯。”丫鬟点了点头,轻轻拢了拢自己衣袖,似乎有些不自在。 “他们这会议要开到什么时候?” “这个可不好说,奴婢不敢胡言乱语。” “那他们在哪儿呢?是在这里么?”苏思曼有些急起来了,心中涌上来许多疑团,千头万绪理不清。 丫鬟伸手往窗户边一指:“就在湖中央的大船上。” “哦哦,知道了。”苏思曼瞥了一眼仍在湖中央纹丝不动的船,有些垂头丧气。 “小姐还有什么吩咐么?” “暂时没有了。” “那奴婢先行告退。有事唤奴婢便可。” “嗯。” 苏思曼心头云升雾起,先前的兴奋之情一扫而空,颓然坐进椅子里。半晌,她振了振精神,将询问的目光投向了渊四娘。 “不用看我,我也不清楚。”渊四娘挑了挑眉,有些无奈,不过还是很坚定,“看样子咱们来的不是时候,不过,既然来了,该问的还是要问清。” “我只是觉得有些蹊跷,还记不记得过年前你到过高大哥在屏宴城的家,那时候他就已经动身来雁城了,我们今日才到,自然是因为一路上耽搁太多,可他怎么也才到呢……” “许是路上也出了些意外。” “我当然知道肯定是出了意外,就是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嘛。”苏思曼泄气地嚷道,十分不满。 “那是他们的事,跟我没关系,我也不关心。我此行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向那几个被囚的废物打听我儿子的下落,旁的事我不瞎操心。”渊四娘神情冷淡,目光阴寒。 苏思曼撇了撇嘴,却也没再言语。 碧玺不知道其中原委,见主子情绪低落,本想开导安慰,却也不知该从何处切入,几番欲言又止,最后终是什么也没说,静静立在苏思曼身旁。 屋子里十分安静,除了偶然有风掀动珠帘引起的清越之声,再无其他声响。就在时光悄寂流淌,几近令人遗忘之际,一阵细碎的步子显得格外清晰。 “公子,就在这里。” “好了,如月,你下去吧。” 苏思曼吃惊地看向门边,还以为是自己幻听。 ------------ 第二十六章 初见端倪 更新时间:2012-06-26 正当苏思曼疑惑之际,白衣胜雪的皇甫崇步履轻捷地出现在门口。 “崇哥哥,真是你!你怎么到这儿来了?”苏思曼大喜,起身迎上来。 皇甫崇冲她笑了笑,还未答话,一眼瞥见坐在桌边慢条斯理品茶的渊四娘,俊颜不由一寒,复又将关切的目光投到了苏思曼身上:“小曼,她有没有伤害你?”边说着话目光带了些敌意地又瞟了渊四娘一眼。 “没有,我挺好的。你的伤好了么?” “嗯,区区小伤,奈何不得我。”皇甫崇抚了抚上次被暗器打中的手臂,示意无碍,同苏思曼说话的当儿,屋里的情形已尽数落入他眼底,看到碧玺时,不由愣了愣。 “这是我丫头碧玺。”苏思曼向碧玺招招手,介绍道,“碧玺,这位是百药堂的少主皇甫公子。” “见过皇甫公子。”碧玺屈膝毕恭毕敬行了个礼。 皇甫崇也少不得客套地说了几句台面话。 寒暄一番之后,苏思曼便问起自己关注之事:“崇哥哥,你可见着高大哥了么?” 皇甫崇点了点头,眉头微微蹙起。 “我听说他昨日才回来的,小强并未同他一道回雁城,你可知这其中发生了些什么事?” “确实如此。小强仍被扣在飞鹰堂。”皇甫崇眉头蹙得更深,面上隐隐有些焦灼,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小强怎会被飞鹰堂的人扣留呢?”苏思曼诧异地睁大了那双秋水剪瞳。 原来就在高云庆带着丁小强离开屏宴城不久,就在返回雁城的途中遭遇一伙来历不明武艺高强的黑衣人拦截。黑衣人人多势众,高云庆若是孤身一人,无须顾忌小强的话,凭他卓绝的轻功,定能逃脱。可恨就可恨在,他们挟持了小强做人质,高云庆在营救他的时候落入了对方的圈套,被伤得很重,又被迫服用了疏骨散,空有一身武艺使不出。之后师徒二人都被关入了水牢里。也不知过了多少日,高云庆终于被人从水牢里弄出来,出来时他已经腿软得连路都走不了,是被人拖着出来的,据说是有重要人物要见他。 皇甫崇说到此处时顿了顿,眉头紧蹙,面色青黑,脸现愤然之色。 “那重要人物是谁啊?”苏思曼迫不及待地问。 “仲晔离。” 这三字,字字铿锵,掷地有声,屋里其余三人皆怔住,苏思曼是吃惊,渊四娘是惊喜,碧玺是好奇。 渊四娘神情激动地站了起来:“他在哪儿?!”语中急切关怀之情不难揣度。 皇甫崇眉头结得更深,简直能夹死两打蚊子,厌恶地扭过头。也不知他这厌恶是对仲晔离,还是对渊四娘。 “怎么会是仲晔离呢?”苏思曼在愕然哑语几秒之后口随心动问了第一个疑问。 “这个败类出现在那种场合,我倒一点也不意外。”皇甫崇冷冷一笑,不屑地甩了甩袖子。 “他到底在哪儿?皇甫崇,别废话。”渊四娘用驱蛇棍使劲敲了敲地板,通通作响,脚下地板震得十分厉害。 皇甫崇岿然不动,面色不改,依旧是一脸不屑。 “是啊,我也有点好奇仲晔离在哪里?”苏思曼见渊四娘面色不善,皇甫崇若再不闻不理,两下里恐怕又要交上手了。皇甫崇武功虽高,可还不是渊四娘的对手。为了避免出现她所担心的情况,最好还是帮渊四娘问到仲晔离的下落,只要渊四娘得知了他的下落,一准会马上离开此地的。 “怎么,小曼,你认识他?”皇甫崇显得无比诧异,俊眉挑得极高。 苏思曼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讪讪地笑了笑,干咳了一声,最后还是老实招认:“认识,他从前还……还帮过我。”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这么回答自然说的都是实情,仲晔离那回将她带出宫,也算是帮了她一回,虽然最后的结果还是不遂她意。不过看眼下的情况,皇甫崇显然对仲晔离有很深的成见。想到这两人竟然是兄弟,苏思曼内心里还真有些不能接受,这两兄弟貌似也差距太大了。老实说,在这种时候承认跟他相识,并表示还承过他的情,显然多少会有些伤皇甫崇的感情,不过也实在是没有法子。她想的最多的,还是他不要同渊四娘打起来,以免他吃亏。 皇甫崇拉了拉嘴角,露了个复杂的笑:“他眼下就在潞州。小强还作为人质被他扣押着。” “确定是在潞州,没瞎说?” 皇甫崇冷哼一声,并不作答。 渊四娘微眯着双眼,锐利的目光如尖刀一般扫过皇甫崇的一张俊颜,似乎想从他脸上找出验证这话真实性的端倪。皇甫崇面不改色,依旧脸罩寒霜,全无打诳语心虚之态。她收回目光,抓起杯子灌了口茶,嘭地扔了茶盅,灰影闪处,一阵风似的迅速从门口消失了。 碧玺脸现惊错,目光久久注视着门口收不回来,脚步也不自觉地迈到了门口,一直目送着渊四娘。半晌才回过神,喃喃自语:“好快的身法!” “这恶婆子对仲晔离那么着紧做什么?”皇甫崇满脸疑惑。 “呃,仲晔离就是她儿子。” 皇甫崇默然不语,眼睛也看着渊四娘消失的方向,他神色复杂,脸色也有些发白,好不容易松开的眉头又蹙结在一起。 屋里的三人各怀心思,一时悄寂无声。 过了好一会,苏思曼终于按捺不住,斟酌了一下语气,再靠近皇甫崇一点点,小心翼翼问道:“崇哥哥,仲晔离截住高大哥,还将他关起来有何目的?” 皇甫崇看了眼碧玺,没作声。 碧玺何其聪明,没等苏思曼开口,当即道将手搭在小腹上,面露痛苦之色:“哎哟,小姐,我出去方便一下。” “还能有什么目的,自然是想让云庆兄下令让属下将飞鹰堂的人放了,再用收缴的三箱贡银来赎人。”皇甫崇墨黑的眸子隐隐闪动着怒火,嘴角抽了抽。 “他……他同盗金案有关系?”苏思曼大吃一惊。 皇甫崇背着手在屋里踱步:“不止是有关系,年前我经过陀城附近时偶然遇见他,当时看他神色可疑举止鬼祟,我便忍不住跟在他身后。原来他是去勘察地形,走了大约半个时辰才到,却是发现那里横亘着一条奔流不止的大河,河上架着一座竹桥。竹桥中央已经聚集了一帮江湖好汉,其中好几个都是凌云帮的高手,因考虑到他们武功也不弱,我始终同他保持着一段距离,隔得有些远,加上流水的唏哗声,他们具体谋划了些什么,我当时根本听不清楚。 “就在这之后的第三日上,就听说运送贡金贡银的官兵在陀城附近离奇消失,河上那座桥从一头断做了两截,钱银也不知所踪。先前当地的地方官还以为是竹桥承受不住重量,自己断了,而官兵和金银可能都坠入了河中。可经过一番打捞之后,一无所获。此后又发现,竹桥断裂处有刀砍斧剁的痕迹,才有了官兵遇袭的揣度,再加上后来有住在河下游的村民不时发现伪装成百姓,内里穿着制服的尸体,使得这一推论更具真实性。我原本没打算在陀城久待,可发生了这事之后,我方才想到这事极有可能就是仲晔离他们那伙人干的。因我之前根本没听说过梁国有岁末纳贡的惯例,所以事情发生之后听人说起时,方才明白了个大概。 “运送贡银之事据说一向很隐秘,路线也不为外人所知,仲晔离早在几日前就能准确断定他们的路线走向,确然是了不得。”皇甫崇唇畔漾着一抹冷笑,最后这句倒像是反讽。 不过苏思曼却来了兴致,两眼冒光地插嘴道:“崇哥哥,你肯定不会袖手不理吧?怎么后来你又到屏宴城来了?还在府衙当了幕仲?啊,我知道了,是不是你发现他们逃匿到了屏宴城,还同那个黄大人有所勾结?” 皇甫崇停住脚步,赞赏地看着苏思曼,紧绷的脸舒展了些,眉眼带笑:“不错,正是如此。” “难怪当时你会出手帮我和小强了,我早前就隐隐约约猜到,你肯定知道我和小强都是无辜的替罪羊。如此说来,你在屏宴城也是为了暗查盗金案一事?” 皇甫崇不否认地点了点头。 “我能不能问一下,这事原本同崇哥哥你没有半点干系,你这样一路追踪,是纯属行侠仗义还是有什么别的原因?” “呃……”皇甫崇沉吟,面露挣扎之色,半晌才低低回道,“说来惭愧,倒不完全是出自道义,也有些私心。” “有私心很正常呀,谁没一星半点私心呢,呵呵。崇哥哥快说给我听听,是什么小心思,别不好意思。”苏思曼笑嘻嘻地扯了扯他衣袖,目光炯炯地看着他,全没个正形。 没想到皇甫崇一张白皙的脸竟隐隐泛红,益发彰显出他唇红齿白眉清目朗的美男本色。很显然,他觉得那私心是不便同人说起的,与他一向在人前的气质形象不符,也不大光彩。 苏思曼饶有兴致地看了他好一会,他都没说话,她便明白自己问得不合适,忙扯着脖子看向门口,又开始聊旁的话题:“都来这大半日了,高大哥怎么还不来啊?对了,高大哥是怎么回来的啊?他现下身子还好么?” “腿脚还没好利索,下肢没力气。疏骨散的毒也未解,功力还未恢复。”提到高云庆,皇甫崇不禁黯然伤神,声音里也多了些晦涩,“还能怎么回来,再好的身手也施展不出,只有是被帮众用飞鹰堂的人质和贡银赎回的。” “是了,飞鹰堂的人参与了盗金案,可是,怎么又会被凌云帮的人抓了呢?”苏思曼满脑子都是疑问。 “那些贡金贡银是被分成了很多份分开来运的,飞鹰堂的人在转移贡银的过程中,冒充了凌云帮的名号,被凌云帮的人识破,便抓了这些人,顺道也缴收了贡银。” “噢――飞鹰堂的人当真无耻……”苏思曼恍然大悟地叹道。 ------------ 第二十七章 一点心意 更新时间:2012-06-27 两人闲话间,高云庆出现在门口。 他并不是自己走进来的,而是被抬着进来的。 两个身强力壮的帮众抬着结结实实捆绑在四根呈梯形分布,碗口粗的竹子上的梨花木椅,高云庆就端坐在梨花木椅上。 苏思曼万没料到他会是以这种方式现身,一见之下不觉黯然神伤,但见高云庆虽然面带微笑,脸色却有些苍白,十分憔悴,神情焦灼,下巴上杂乱无章的青黑短须益发使他看起来沧桑了不少,浑不是初见时懒懒散散中焕发着昭昭意气的模样。 几个月前还那么身手矫捷地教小强武功,如今却落魄得如此,可以想见他在水牢里受了多少折磨。也不知那双腿还能不能恢复?英雄末路,虎落平阳,凡此种种,最是叫人感叹。苏思曼瞧着他脸上那抹苍白得薄如纸鸢的笑,内心里触动甚大。 “苏姑娘,许久不见,别来无恙否?”高云庆含笑问候,那笑纯粹灿烂如笼着朝阳照耀下七彩的光,简直耀目。刚刚的疲态也已隐去,虽仍是胡子拉碴的模样,却立时精神了许多。这下转换了无痕迹,自然通透,苏思曼不觉暗暗赞叹其内心之强大,也有些欣然。果然,还是意气风发积极向上精神面貌的他更令她感到亲切。 “我还好。高大哥这段时日受苦了。”苏思曼扭着手绢,低低地道。 “皇甫老弟都跟你说了?呵呵,其实我倒没什么,只是苦了小强这孩子。唉,是我连累得他受苦。”高云庆连声叹气,英挺的眉紧拧着,使劲捶着木椅扶手,“不过,我不会就这么罢休的,一定会将他就回来,也定然不能让仲晔离的阴谋得逞。” “这事得从长计议,云庆兄切不可操之过急。”皇甫崇在旁插口道。 “我自然知晓这个道理,可你也应该晓得,留给我的时间并不多。要怪就怪我当初太大意,才会酿成今日之祸。”高云庆长叹了一声,抓着扶手的手青筋直跳。 “你帮中之事,我原是不便插手,不过,若是仲晔离这厮逼人太甚,我也不会袖手不理的。他虽已是百药堂的弃徒,可若是他一而再再而三做出祸患武林之事,我皇甫崇第一个饶不了他。当初他被逐出尧云山庄实在是太便宜了他!”皇甫崇愤然拂袖,颇有愠色。 苏思曼看看皇甫崇满是不忿之色的脸,不由好奇这两兄弟到底有什么隔阂,怎的这般水火不相容。跟皇甫崇相识以来,他的为人品性,她多少还是清楚的,他既不是那种心胸狭隘睚眦必报之辈,也更非不识大体公报私仇之流。看来,这两人中间定然是积怨甚盛,不然皇甫崇不会一提到仲晔离就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的。 高云庆与皇甫崇商议时,屏退了两个随从,并不避讳苏思曼在场,显然是没将她视作外人。皇甫崇明知道她跟仲晔离也认识,却没故意寻个理由同高云庆离开,这叫苏思曼尤为感动。不过苏思曼知道自己呆在此地,也帮不上什么忙,寻了个理由主动退出了香居榭。适时避嫌,还是很有必要的。 刚刚踏出香居榭,远远就见碧玺同那两个抬竹椅的帮众在一处谈话,碧玺一脸好奇,不断有各种各样的问题从她美丽娇红的小嘴里吐出来,那两个壮汉显然平日里没受过美女的垂青,一个两个满脸傻相,争相回答碧玺的问题,其中一个手舞足蹈的显然更受碧玺关注,于是他挥舞手臂的弧度更大了几分,几次都打在陷入弱势的同伴身上。 手舞足蹈的大汉正口吐飞沫绘声绘色地讲着,碧玺却已瞧见了自家主子,将全副注意力都放到了主子身上,柳腰一摆款款迎上来。 “小姐,怎的独自一人出来了?” 两个壮汉见又一个比这小丫鬟还漂亮的小姐出来,不由眼睛发直,先前送帮主进屋时碍着帮主就在近旁,不敢放肆打量屋里的情形,之后又被遣了出来,是以这会子才发现那位小姐真漂亮,两人都看得目不转睛。 苏思曼自然注意到了他们惊艳的目光,终于也轮着别人为她的美貌倾倒的时候了,告别了丑小鸭变成白天鹅的感觉可真好啊。她心中不由暗暗得意,面上却不动声色。 “呃,他们有要事相商,我又帮不上忙,呆在那里多不合适。”苏思曼笑道,“刚刚看你们相谈甚欢,在说什么呢?” 碧玺面上微微一红,侧身退到主子身侧稍后一点点:“也没什么。小姐,不如我陪你四处走走吧,这儿真是美极了,我长着么大,还没到过这么依山傍水秀丽如画的地方呢,你看那边那座吊脚楼,当真建的鬼斧神工一般,太精致了!”碧玺兴奋地又将手往东边一指,“唔,小姐,你再看那边,那边有一片竹林,这时节应该有春笋了,咱们去看看好不好?” 苏思曼循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有一片青翠茂密的竹林,她又看看那两个壮汉,心念微微一动,一个想法跳了出来。她微笑着点点头:“咱们走吧。” 主仆二人款步慢行,那俩壮汉见她们已经起行,眼珠子也遵循着追逐美丽的本能跟着两人的背影转。两人都想冲上去给两个漂亮姑娘履行地主之谊――美其名曰引路,实则……咳咳,你们懂的。但是总得留个人在这里听候吩咐,不能两个都擅离职守。最后,为了公平起见,两人划拳作数。先前在碧玺面前颇得风头的大汉这回三次尽输,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做了留守人员。先前不得意还委屈受了同伴几下子的大汉春风满面追赶上来,边跑边嚷:“小姐慢行,待在下给您引路。” 竹林离香居榭看似近,走起来方觉路程也不近,步行少说也得花好几分钟,若是走的回廊不对的花,更耽搁时间。还真亏那汉子引路,这才少走了许多弯路。 到了竹林中,碧玺一张小脸儿兴奋得发红,缠着那汉子教她辨认春笋生长的地方。 “刚刚听你说要来竹林里看竹笋,我还以为你自己对这些很懂呢。”苏思曼笑道。 “唔……小姐,别笑话我了,我也就是那么一说嘛。”碧玺扭扭捏捏地晃荡着上身,苹果肌红彤彤的,大眼睛亮晶晶地极富神采,日光里那小扇子一般浓密卷翘的长睫毛扑闪着,煞是好看,别有一番动人。 那汉子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黑黝黝的面皮透着些红意,看起来就好似烧着了的炭火,又朴实又憨厚。不知何时从何地划拉了一根竹杖捏在手里,对这片竹林,他显然十分熟悉,边在前头介绍竹笋生长的特性,边用竹杖指点着地面,扒拉着地上的杂草开出条小道来。 他停在两根竹子之间,用竹杖敲打着地面:“这下面一准有春笋。”十分笃定。 苏思曼也来了兴致,低头看着与别处毫无二致的地皮:“那你能不能将它挖出来?” 大汉憨厚地一笑:“好。”说着就将竹杖放在一旁,蹲下身开始用手挖土。随着土壤被一撮撮翻挖出来,不多时,果然就看到了黄黄的笋皮。苏思曼从未见过刚刚从土里挖出来的笋子,只见过剥成嫩嫩的小小个的笋肉,在听到碧玺“挖到了挖到了”的兴奋声音中才意识到,那黄黄的沾着鲜土的东西就是笋子。 完全刨出来一看,那竹笋竟然个头不小。碧玺小心从大汉手里接过,轻轻拍了拍上面的土,简直爱不释手。苏思曼也觉新鲜,伸手摸了摸,粗剌剌的,有点儿硌手。 “小姐你看,就像个牛角一样,好看吧?嘻嘻――跟穿衣服似的包了这么多层,不晓得剥开后,里面还剩多少?” “不知道啊。”苏思曼很诚实地答。 “吃笋肉的话自然要吃得嫩些,留下来的大概就这么多。”大汉窝了个稀松的拳头比划大小。 “小姐,你今晚想吃笋子么?” “想,自然想。” “那要不要我回去找个装的行头来,顺带再弄几把锄头?”碧玺乐滋滋地眨着眼睛问。 “好,那你快去快回。” “恩。一定。”碧玺应着声,转身轻快地离开。 苏思曼也试着按大汉之前说的要诀找了两处,到底经验不足,两次实践都一无所获,还连累得她无辜的中指上的指甲光荣夭折了。只好悻悻回到大汉身旁,而此时,他脚下已经堆了四五个肥大的笋子,某人只能自叹弗如。 看着自己光秃秃的右手中指,苏思曼放弃了再试的念头,坐在杂草丛生的地上问:“大哥,你会做竹篾活儿么?” “会做,在下还能用竹篾做些小玩意之类的,小姐要是喜欢的话,在下可以给小姐做。” “真的吗?”苏思曼喜出望外。 “自然是真的,绝无虚言。”汉子黑红的脸上露着憨厚的笑容。 “大哥的一双手真巧,能做那么多花样。那是不是我想做个什么,都能做出来呢?” “这个不敢说,不过,大多数竹篾活和木活都难不倒我。”汉子面上满满都是自信,显然对自己的手艺非常有信心。 “那真是太好了。明天我就出个图纸,烦请大哥做出来。” “那行!”汉子成竹在胸地拍着胸脯应承。 苏思曼已经想好了,她要给高云庆设计个舒适易行的轮椅。想他曾经叱咤武林的一位青年豪杰,如今去哪里竟然还要人抬,心中必定不甘。她送他个轮椅,至少要去哪儿就不用完全依靠旁人,能自力更生。 “请问大哥贵姓?” “免贵姓周。” “原来是周大哥,幸会。我叫苏思曼,可以就叫我小曼。” “那怎么行,小姐就是小姐,我们这种粗人岂可玷污小姐闺名。苏小姐真是人美名字也美。”姓周的汉子呵呵笑道。 苏思曼嘿然,又叽里呱啦和新认识的周大哥聊了许多,好半天才想起碧玺怎么去了这许久还没回来。正想着,就见碧玺胳膊挽着只竹篮,肩上扛着两把锄头回来了。 自然,碧玺的锄头是不需要派用场的。因为地上堆的笋子已经够一满篮子。 回去后,苏思曼要了笔墨纸砚,就开始设计轮椅的样式。之所以决定主材料用竹篾,是因为竹篾不但质地轻巧,而且柔韧性好,又结实。从前做作业时,她就设计过椅子,虽然设计的摇椅,与轮椅不同,但是大部分还是有异曲同工之妙的,所以设计轮椅难不倒她。轮椅的扶手需要用温润圆实的木,椅身则用轻便的竹篾,为了使轮椅在注重实用性的前提下也具有视觉美感,苏思曼又在椅背和椅座上设计了些别致的纹样,既起到加固的作用,又十分美观。轮子的话很好办,要用耐磨的金属做,防滑的纹路要深刻些。 傍晚之前,苏思曼就完成了设计,吩咐碧玺将图纸交给了周昌。做完这些,她才大大地松了口气。 ------------ 第二十八章 官府滋扰 更新时间:2012-06-28 这日刚刚用完午饭不久,苏思曼就兴冲冲地大步走到高云庆身边,故作神秘地附耳低语了几句,雀跃之色仿佛过年时收了n多压岁钱的小屁孩,高云庆听罢,不禁面带微笑,又夹杂着几分好奇。 “那便去看看,我也好奇苏姑娘要送我什么。” “高大哥,不用那么麻烦,你就在此地稍待,我已经叫人拿过来了。”苏思曼说罢抚掌轻拍三下,声音未落便见周昌捧着什么大物件大步踏进来,因遮着布,也看不出是什么东西。将东西放在高云庆身前,他面不改色气不长出退到了一旁。 “这是什么?”高云庆挑着浓眉,左右上下地打量,眉毛稍儿都带着疑惑。 “那我也不卖关子了,高大哥一看便知。”苏思曼抬手揭去罩布,烘烤过又上了油色泽明润轮廓大气花饰精美的轮椅随着罩布揭去一点点露出了庐山真面目。 高云庆满脸惊喜,目光首先落在了四个轮子以及前部脚踏板上,椅背是弧形的,背后有推手。底座和椅背都做了好几层,十分结实。这把轮椅造型美观,又很轻便,很容易自主操控。 “苏姑娘,这是你做的?”高云庆抚摸着那一根根有条不紊穿插扭转的篾丝,简直爱不释手,脸上全是赞赏。 “高大哥喜欢么?”苏思曼也笑,又指了指站在一旁的周昌,“我设计,周大哥做的。高大哥快坐上去试试吧,要是感觉哪里不好的话,我再去琢磨琢磨。” “好。”高云庆点了点头,周昌正要上前去搀扶,却被他用手挡开。 他一手扶着桌子,缓缓站起身,苏思曼注意到他撑着桌子的手微微有些发抖,显然,他下肢根本使不上力,全身的重力都在手上。这情形真叫人看着就难过,苏思曼虽不忍心,到底忍住了没上去帮忙。好不容易等高云庆坐到了椅子上,他笑得就像个孩子,那种纯粹欣喜的笑,仿佛严冬里那一抹耀着金芒的暖阳。他试着抹动轮子,轮椅很快动起来,转弯时通过双脚控制前面两个小轮的方位,用起来并不怎么费力,实在是件好东西。他绕着屋子行了几圈,很快就熟悉了轮椅的性能,操控自如。试的过程中面上一直带着欣喜的微笑。 “苏姑娘,真好使,多谢了!”他冲苏思曼抱了抱拳。 “高大哥别同我这么客气,我跟你一样,不大喜欢这些虚礼。用着好就好,我就怕不好使。”苏思曼笑道。 “云庆兄,暂时还得委屈你坐这椅子。不过小弟保证,不出一月,你便能下地行动自如了,当然,你可得配合我,要乖乖地喝药。我已经吩咐了底下的人给你煎了药,这会子应该好了,我去瞧瞧。”皇甫崇这时也开了腔。 一听说要喝药,高云庆立时耷拉下了脑袋,唉声叹气挥了挥手:“快去别回了。” 苏思曼掩唇浅笑,连日来总舵这边气氛都很压抑,也只这会儿轻松活泼些。 “我也去看看。”言毕,她也拔腿跟了上来,自然,碧玺也跟着她。 好家伙,屋里立刻清静了不少。高云庆也乐得自在,又码着轮椅转了几圈。 不多时,熬得又黑又稠的药汁被端了进来,难得的是这药是苏思曼端着的。记得最初穿越时,她每天都被逼着喝药汁,以至于现在她看到这散发着浓浓中药味的浓稠液体时,都没什么不适的感觉了。 就在他刚刚喝完药的当儿,盛药的白瓷碗还捧在手里没方下,从外面慌慌张张旋风般刮进来一个人。 “帮主,大事不好!”那人火急火燎,也顾不上喘匀口气,就急火火地跪地汇报,“外头来了好多官府的人!一个个气势汹汹的,且都身手十分了得。在大门口就跟我们的人动起了手,兄弟们死的死,伤的伤……” “官府的人?!”高云庆拧着眉头,抓着药碗的手紧了紧。心头暗暗纳罕,官府的人怎么会无端闯到帮会总舵来了?竟然嚣张到在大门口就大打出手,看来,对方必然是寻衅找茬来的。只是官府向来也不管江湖上的事,这回究竟是为了什么事,竟然会让官府找上门来?难道是…… “是。而且……”那人微微一迟疑才答道,“看样子却又不像本地官府之人,本地官府那些人都十足的脓包,可这些人不是。身手极好,不然兄弟们也不会被伤得那么惨。” 高云庆面色一白,猛地奋力一掷手中的药碗,砰的一声,瓷碗脆然尽碎。发白的指节奋力抓着轮椅扶手,关键时刻,领导者的魄力便一展无余:“撒野的人都到大门口了,不出去会一会倒是叫人家笑话。管他是官府的还是江湖的,敢来凌云帮撒野,定然要给他们点颜色瞧瞧。传我的令下去,各处加派人手,没有我的令,不可贸然动手。你去告诉外头的兄弟住手,将他们的头领请进来说话。” “是!”那人又抱了抱拳,躬身快步退下。 那人才退出去,又有几人神色匆匆入内,正是副帮主和三位长老,还有两位长老并没同来,可能正在外头打斗。 “帮主……” 副帮主才开口,高云庆就摆摆手打断了他:“随我一道去辉月楼。”他侧头看了看皇甫崇和苏思曼主仆,“你们就自便吧,凌云帮的内事,我不想拖你们趟这趟浑水。” 皇甫崇沉着脸,微微皱眉:“云庆兄,怎生说如此生分的话。你我是什么交情,多个人总是多个帮手,这时候叫我皇甫崇袖手旁观,你看我是这样的人吗?” 高云庆看他神情坚决,知道说不动他改主意,只得将目光又投向苏思曼:“苏姑娘是姑娘家,便留在此处歇着吧。我调些人手过来,一旦动起手来,也好有个照应。” 苏思曼虽不是什么巾帼豪杰,却也不是缩头乌龟,这时候叫她临阵脱逃,她是不依的:“高大哥当初也帮过我,如今凌云帮有难,若叫我在一旁苟且偷安,这不是我的作风。而且,我的丫头碧玺功夫并不逊色,到时候动手,也多个帮手。” 一番劝说,却都不见成效。高云庆本是豪爽利落之人,此时也不再浪费时间,带领众人往辉月楼行去。 辉月楼是凌云帮头目们开会和召见宾客的地方,就是苏思曼之前看到的那座鹤立鸡群恢弘大气的高楼。 一行人到了辉月楼一楼金碧辉煌的会客大厅,自觉分开站在高云庆身旁。几乎是他们前脚刚到,就听外头悉悉索索冗重纷沓的脚步声大作――官府的人后脚就来了,而且,听那动静,来的人还不在少数,恐怕来的不止是头目。 果然,来者少说也有十多人之众。而且一个个都是锦衣缎袍,腰缠淡紫色腰带,头上还戴着黑色纱帽,一看就同地方上的官兵打扮不同。苏思曼一见之下不由大吃一惊,这装束,她是见过的――在宫里。 这些都是传说中的大内高手。这是羽林卫编制中最特殊的一个分类,也是羽林卫中的精英,他们还有个别称――“暗夜之魅”,这大约是因为他们的制服是黑色的,而且在宫中时也多半是黑夜才出现。执行的任务范围极广,同他们多数同行相比,他们的分工特别细致,有受命或如影随形或藏在暗处保护贵主的,也有奉命在外辅助调查案件的,还有执行刺杀暗杀的……总之,这支队伍神秘而强大,而且是直接听命于皇帝的,这从他们腰间系的淡紫色腰带就能窥出一二,若不是受皇帝倚重,也不可能享有此等优待。要知道,在梁国,紫色,那可是独属于皇族的颜色。老百姓若是穿了紫色的衣服,那是要砍头的。 你道苏思曼怎么会如此了解?因为她认识的人中,就有一个人是这支队伍其中之一。 那个人就是蠡垣。 蠡垣还是这支队伍中一个中层头目,他最主要的任务就是辅助太子,保护太子的安全。 自然,蠡垣是个口风极紧的人,根本不可能向她说这些。还是那次梁少钧在万福寺遇刺受伤,她在探望他后,返回储香阁时,无意中看到蠡垣处罚部下,又重罚自己。苏思曼方才知晓宫里有这支神秘队伍,可能也是因为深宫无聊,为了打发时间,她看了不少书,其中一本毫不起眼的小册子里面有提到。“暗夜之魅”这支队伍还是梁少钧他爹初登皇位时秘密创立的,为的是排除异己大臣,打压前朝势力。随着这二十来年的演变完善,已经是一支极有实力的队伍。队员都是经过了层层严格考验才选拔出来的,也有一些江湖人士。 这回连“暗夜之魅”都惊动了,而且还来了这么多人,可以想见绝对不是小事!苏思曼自然而然就想到了盗金案。 在场的其他人显然并不清楚来者身份来头,但也感觉到了他们身上不同于一般官军的锐气威势,甚至可说,他们身上那种霸气逼得人简直不敢与之针锋相对。 “敢问各位官爷到我凌云帮有何贵干?”高云庆手抚扶手,坐得端正,神情悠然自若。 “阁下就是高云庆高帮主吧?”为首的年轻人倒还客气,根本看不出什么狂傲挑衅的神色。 “正是。”高云庆点头,语气也和缓了些,“请问官爷驾临敝帮有何贵干?” “我们查到前些日失窃的贡银就藏在贵帮,所以今日王某只得带人前来搜一搜,还望高帮主行个方便。” 此言一出,凌云帮这边的人多数脸现震惊,那些贡银,明明都已全数交出去了! ------------ 第二十九章 棋逢对手 更新时间:2012-06-29 高云庆坦荡一笑:“我早料到阁下此来必定是为贡银被盗之事,不过我凌云帮行的正走的端,同这起大案毫无瓜葛。官爷到我凌云帮来寻失窃的供银,怕是走错了地方。” 姓王的卫队统领也回了个暗藏深意的笑,眉梢微挑:“高帮主心胸坦荡,王某佩服。既然如此,想必高帮主也不介意让我等搜上一搜吧?我们也是公务在身,还望高帮主体谅。” 姓王的说话软中带硬,根本叫人无法拒绝,加之高云庆确信凌云帮中也无被盗之银两,所以潇洒地做了个请的姿势:“诸位请便。” 高云庆语声未落,又是一阵沉冗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原来却是一名锦衣侍卫将之前候在门口的本地官兵统统引了进来,上百号人潮水般涌入了辉月楼前的空地,一时间密密麻麻全是人。随着王统领一声令下,个人四散开来,窜入各处房舍,大有将凌云帮总舵掀个底朝天之势。 看着那些横冲直撞的官兵,凌云帮一干主要人物神色各异,三位长老面露愤然,看看帮主,又看看那些骄横的官兵,气得暗握拳头,跺地有声。立在高云庆身侧的副帮主脸上神情变幻莫测,乍青乍白,额上泛着些油光。 此时正是春寒料峭的时节,犹带寒意的凉风从大开的门口灌区直入,似有强大气流扑面而来。在会客厅等候的各人都觉时间漫长无止境。 苏思曼自见到那王统领之后,就一直躲躲闪闪地藏在皇甫崇身后,生怕被姓王的瞧见,因为她总觉得她好像见过那他,有点眼熟。 其实她根本就不必害怕,即便姓王的从前在宫里同她见过面,现下也肯定认不出她。如今她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外人眼中又蠢又胖的傻姑娘,从头到脚几乎都已经瞧不出一丝半点过去愚蠢笨拙的影子。现在的她肤如凝脂眼若桃花,身材苗条纤长,已经脱胎换骨,姓王的肯定不会将她和那位太子妃联系到一起去。不过人在恐惧的时候,往往容易大脑短路,眼下苏思曼就是这种状况。因为下了决心要避开宫廷里的一切,她老老实实呆在皇甫崇身后当缩头乌龟。 “帮主,我去看看。”掌棒长老终于奈不住性子,跳出来道。 “也好。” 高云庆微微颔首,斜瞟了王统领一眼,只见他气定神闲站在厅中央,嘴角隐隐噙着丝似笑非笑的阴寒,锐利的目光正与自己相遇。高云庆隐隐有不好的预感,却又不知具体为何。 这时一个锦衣侍卫面无表情快步进入大厅,对王统领低低耳语几句,但见姓王的拔剑凌空一举:“来人,将这儿围起来!” 五名锦衣侍卫手持各式兵刃堵住了前门,与此同时后门和侧门也被人大力踹开,利刃上阴寒闪烁。掌刀执剑两位长老大怒,也纷纷亮出了兵器。 高云庆脸罩寒霜,冷声喝道:“放肆!我凌云帮可不是朝廷中人能撒野的地方!王统领这是意欲何为?” 姓王的冷笑一声:“高帮主,赃物已被我们搜出。你先前说得再冠冕堂皇也无用,还不束手就擒!” “什么?你们搜到什么了?!”高云庆声音立时提高了几度,语中惊怒交集。 “失窃的供银。” 王统领话语未歇,就见六个虎背熊腰的大汉抬着三只黑色大箱子入内,箱子着地时发出的低重的音明确显示了其分量不轻。看到这几只箱子,掌刀执剑两位长老面面相觑,都大惊失色。高云庆也面色一白,显然他也认出了这些箱子就是当初装供银的。 “怎么回事?明明已经交给了飞鹰堂的人……” “这箱子一定有诈!假的,肯定是假的!” 王统领眼中蕴着浓浓的嘲讽,眯缝着眼睛,伸手打开了箱盖,内里白光耀眼,绝非虚假。嗤笑一声:“将这些嫌犯统统都拿下!” 随着王统领一声令下,大厅中剑拔弩张之势顿时轰然崩断,拔剑锉刀之声参差,刀光剑影大起。皇甫崇护在高云庆身前,碧玺也绯月在手,抖落出一长串鞭花将苏思曼护住。两下里混战了起来。 外头的掌棒长老听到动静不对,立时想带人入内援救,哪知却被从天而降的敌方势力缠住。这些人却是一向与凌云帮交厚,曾多番受惠于凌云帮的五岳教教众,与掌棒长老交手的乃是五岳教少主。看这情形,难不成是五岳教投靠了朝廷?掌棒长老揣着疑问,又惊又怒,一面打斗,一面质问。可那少主却并不作答,刀刀致命,招式凌厉狠辣。 紧接着,他发现早前并没有与他们一道回辉月楼的两位长老――持节长老和披幕长老竟然挥舞着手里的兵刃杀向了自己人!难怪他吹响召集帮众的尖利口哨时,响应的却不多,敢情都已经被这两个叛徒杀害了!难怪外人能如此容易地闯入总舵重地,难怪之前会有大门前的混斗,难怪各处都是喊杀声。内外夹攻,这次当真是遭了灭顶之灾……掌棒长老怒火攻心,心神大乱,连连受到重创。 大厅中也已经乱成了一团,姓王的并未出手,悠闲自在地袖手旁观,有条不紊吩咐手下将贡银抬走。当他发现这些高手中数皇甫崇武艺最是精湛了得时,他决定下去会一会他。 皇甫崇正被两个锦衣侍卫缠住,打得难解难分,忽听得一声“闪开”,那两人脚尖点地腾身一跃,脱离了打斗圈子。紧跟着斜刺里飞出一个鬼魅般的身影,剑气逼人,银光闪处,皇甫崇要退闪已是不及,一个千斤坠飞俯,剑尖几乎擦着了他那因惯性而竖起的发梢,他似乎听到了嗤的一声轻啸,剑锋走空。 这个姓王的,是个不错的对手。 直立起身时,皇甫崇也看到了对方眼中隐有赞色,虽是英雄惺惺相惜,可两人都手下不留情,动起手来毫不含糊。缠斗在一处时但见剑气如虹,浮光跃影一般令人眼花缭乱的见招拆招迅速成为主要战术,姓王的在一旁已经观察了皇甫崇很久,对他的剑术和出招已经有所了解,占了大便宜。皇甫崇的剑法讲求的是快而飘逸,凌厉隐藏;王统领的剑法则刚猛率直,霸气外露。 虽然王统领占得先机,事实证明,他却渐落下风。皇甫崇的剑术颇为诡谲多变,他先前观察到的,不过是一小部分而已。 掌刀执剑两位长老拼尽全力护着高云庆,抵抗着围攻向他们的七名锦衣侍卫――其中两名是新近加入围攻的,他俩就是刚刚同皇甫崇交战的,掌刀长老不停地吹出尖利的口哨声。奈何外头也已经全盘错乱,即便想攻进来救援,也被官军阻挡。这就形成了里头的人突围不出去,外头的人支援不进来的尴尬局面。 苏思曼被碧玺护着,那些人都近不了身。但是高云庆那边有些危险,这些大内高手一个个都对他虎视眈眈,围攻两位长老。只怕时间一长,二位长老支撑不住,高云庆就有危险了,他如今是空有一身本领却使不出。苏思曼从他惨白的脸色和颤抖的嘴唇可以明确辨出,此时他内心一定痛苦至极。他就好像一只被拔了毛剃了羽翼的凤凰,曾经的辉煌骄傲,都被碾碎一地。 “碧玺,我们护着高大哥逃出去。”苏思曼压低了声音道,却也不敢压得太低,刀剑碰撞声声,虽离碧玺很近,也怕她听不见。 “好!”碧玺大喝一声,长鞭一甩,鞭尾几个转圜,牢牢缠住了轮椅后面的推手,奋力一拉,高云庆连人带椅子便一并向苏思曼这边飞速滑了过来。 碧玺一抖长鞭,簌然有声,银色的绯月在半空里划了道弧,脱离了轮椅,苏思曼便借力接住。苏思曼在前,碧玺在后护卫。 “高大哥,走哪边?”苏思曼急问。 “后门。” 高云庆深恨自己无能为力,却也知此时自己除了离开之外,没有更好的选择。留在那里只会增加麻烦,令自己这边的人分心。如今的自己,只是个累赘啊。 后门早被人堵住,前有守卫,后有追兵,情势紧急。碧玺有些顾此失彼,只见前方白光闪烁,碧玺回手一鞭,挽出三圈鞭花,方才将所有暗器打散。施放暗器那人瞥见碧玺身后之人逼近,她定然无暇他顾,作势又探手入怀,显然是想故技重施。苏思曼心知不能让他再施放暗器,凝神聚气,从发髻上取出那三根孔雀簪,奋力一掷,守在门口挥舞着刀剑正要迎上来阻截的两人和指尖夹了五枚暗器还未及施力的那人应声倒地。苏思曼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倒在地上已经停止了临死挣扎的三个黑衣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杀了人,瞬时手抖得连轮椅推手都拿不住了。 施放暗器这招,还是皇甫崇教她的。那三枚孔雀簪也是他送她的,她不知道上面都喂了剧毒。那时候他告诉她,紧急关头,可以用这孔雀簪自救。她是想自救,却从未想过杀人。可有时候,不是你杀人,就是人杀你。 这是她第一次清楚地意识到江湖险恶。 难道果真是,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么? ------------ 第三十章 狼狈逃离 更新时间:2012-06-30 苏思曼看着自己哆嗦的厉害的手,又回头去看皇甫崇。他似有心电感应一般,也回头看了她一眼,她在他眼里看到了催促的意味。他那双潭水一般深不可测的墨色眸子,隐隐闪动着什么,定定地望着她,不躲不闪,温柔如水。她微微一怔,也回望着他,有些嗔痴,他们中间隔着刀光剑影喊杀震天,她有点被他这目光迷住。很多从前没想过的事,电光火石一般从脑际闪过。 皇甫崇余光一瞥,停留在了门口躺倒在地身上还插着孔雀簪的黑衣人,他嘴角微微动了动,眉梢眼角弯了弯,再看她时,神色间似乎带了几许赞色。于是她释然了,一双手终于止住了颤抖。如今这情形,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她不过是自救而已。 而在他们目光短暂交流这片刻,身后的偷袭者已经蠢蠢欲动,只是苏思曼毫无察觉。 “当心!”一个迅疾如雷的旋身,皇甫崇已然劈手夺过了王统领的剑,凝掌聚气一个推送,剑已笔直地向苏思曼这边飞来,准确无误插入了从背后想偷袭她的贼人胸口,刺了个穿心透。 “快走!”皇甫崇大喝一声,腾身跃起,脚尖在壁柱上一个借力,朝苏思曼这边飞来。只见他手一扬,数枚银光袭来,从外头奔来阻截的人纷纷避闪。苏思曼瞅见了空当,推了轮椅拔足就走,碧玺紧紧跟随,总算顺利出了后门。 皇甫崇几个腾跃便已追上他们,他在前开路,碧玺殿后。 刚刚被夺了佩剑的王统领已从震惊中回过了神,接了手下人扔来的剑,指着皇甫崇等人撤离的方向大喝:“抓住他们!追!” 听得长官号令,原本同两位长老缠斗在一起的侍卫不约而同丢个破绽,抽身欲走。掌刀执剑两位长老却紧缠不放,因为一旦这几人也蜂拥上去围堵,帮主等人要脱困难度就更大了,所以怎么着也得拖住这几个人。那些官兵再多都不足为虑,关键就是这些黑衣人很难对付。当然,两位长老此时还不知道外头的情况,更不晓五岳教反目、帮派内部出现叛徒之事,原先的那些自己人比黑衣人更难对付。 四人踏出辉月楼,外头局面更为惨烈,草地上已血流成河横尸如山。其余众人还在负隅顽抗,个个都杀红了眼,喊杀声震天。 高云庆看到了正与持节长老和披幕长老缠斗在一起的掌棒长老,掌棒长老在那二人的夹攻下,已渐落下风。就在他看到帮主时微微一分神的当儿,持节长老一记催骨断便结结实实着落在了他锁骨处,使他倒退了数步,狂喷了一口鲜血。高云庆当下面色煞白,拳头握得死紧。具体是什么情况,他已了然于心。早料到帮中出了内奸,却不想是这两人。他死死抠着轮椅扶手,目光里杀意横生,胸口剧烈地起伏,最后却只能变成无可奈何的愤怒。 那两个叛徒也瞧见了高云庆,双眼赤红,大有扑上前活捉他的意思。掌棒长老见状,又扑上去拖住两人,使他们脱不得身。 “怎么办?走哪边?”苏思曼焦急地看看左边通向竹林的路,又看向右边通向回廊的路,有些拿不定主意。 “去竹林。”这三个字从牙缝里迸出时,伴着他卡白的指节掐出的咔哒声。 皇甫崇俊眉紧蹙,一扬手,两枚暗器准确无误打中两个叛徒穴道,那二人并未立时倒地,不过动作却渐渐迟缓,掌棒长老本想当场结果了他们的性命。无奈后头王统领的追兵来得极快,逼得几人不得不扔下两个叛贼逃离。 因竹林山势有些陡,路又很窄,推着轮椅行路颇多困难。权衡之下只得弃了轮椅,皇甫崇背着高云庆步行。碧玺和掌棒长老断后。 王统领的人紧追不舍,碧玺和掌帮长老一路招架掩护,被死死拖住了。 “竹林里有密道吗,高大哥?这么下去,他们迟早会追上来的。”苏思曼回头望了一眼,碧玺娇小的身影横阻在道路上,手里的长鞭如蛇信子一般伸展收缩,掌棒长老手中一杆长棍搅得风声呜咽,王统领的人一时奈何不得,只能看着他们越离越远。 “嗯。入口就在前面不远的地方。”高云庆沉声道。 “那碧玺他们怎么办啊?”苏思曼又问。 “别担心,陈长老也知道密道,只要他们能脱身,必然能跟我们会合。” “那就好。崇哥哥,咱们快走吧。” 皇甫崇拔足疾走,苏思曼也奋力直追,不多时便被累得气喘吁吁,话都说不出来。皇甫崇却是面不改色心不跳,背着一个人疾走,竟如履平地。 苏思曼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双手搭在腰上,半俯着身,边喘气边断断续续地道:“唉……不行了,我走不动了……你们先走吧,别管我……” 这番连吓带累的,体力真是透支得厉害。 “这怎么行。”皇甫崇停住步子,有些焦灼地看着她。 “歇会吧。”高云庆出声道,在皇甫崇背上挣了挣身子。 皇甫崇略一犹疑,还是松手将高云庆放了下来。 “别……别为了我耽搁了时间,我歇会就好了。一会还能跟碧玺他们一道上来。你们先走吧。”苏思曼抬手抹了抹汗,气都吐不均匀。 “要走一起走,我决不会撇下你。”皇甫崇神色坚定,大步流星走向她,将她拉起来,柔声道,“别俯着身子。” 苏思曼感觉到托着自己手臂的那只手非常有力,连带着她脚底好像也生出了一点力气,她直起身,感激地冲他笑了笑。不知是为了他那句话,还是为了这相濡以沫的扶持,或许二者兼而有之。 歇了一小会,苏思曼虽仍腿脚发软,因考虑到不能耽搁太久,所以提议继续赶路,等到了密道就好了。 “高大哥,这里离密道入口还有多远?” “不远了,看到山顶那棵松树了吗?就在那里。” 苏思曼抬头看了看那就矗立在不远处的前方那棵笔直的松,觉得有了希望,身上似乎又充满了力气。 可等到上了山顶时,却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 第三十一章 虎口脱险 更新时间:2012-06-30 苏思曼满怀希望,走在皇甫崇前头。顾不上喘气,兴冲冲登上了山顶,还没等她站稳,冷不防瞧见松树下站了许多人。其中一个手持大刀正洋洋得意的,却是不知何时溜出来的凌云帮副帮主,他身旁站的那些,看服饰,右边那部分是凌云帮里追随他的狗腿子,左边那些人则不晓得是什么来头,苏思曼猜测可能是飞鹰堂的人。看来,此人也已叛变。 原来是内外勾结,难怪交出去的供银又会被搜出来,分明就是栽赃陷害。 最叫苏思曼惊讶的,是她在这些人中间,看到了仲晔离。 其实按之前了解的那些情况,在此地遇见仲晔离算不上出奇,不过这许久未曾谋面,突然之间重逢,还是在她狼狈逃跑的情况下重逢,怎叫她不惊。 那些人在看到她的瞬间,刀剑出鞘,寒栗的冷光晃得人眼花,她一个趔趄,脚底打滑,身子一个重心不稳便向后仰跌,从山顶摔下去。皇甫崇飞身而上,右手一个转圜,提住了高云庆腰带,左手发力一带,迎头揽住了苏思曼腰肢,稳稳当当落在山顶上,略一迟疑,松开了左手。 而苏思曼由于惯性使然,往他身边又趔趄了一步,被他拦手扶住。 “恭候多时了,你们动作也忒慢,我都等得不耐烦了。”仲晔离拍着手里的折扇,轻佻地挑了挑眉毛。 “你想做什么?”皇甫崇厉声喝问。 “放心,我不会对你们怎么样,只要你将姓高的交给我。”仲晔离不紧不慢地道,向这边踱过来。 他目光散散漫漫地从皇甫崇身上扫到高云庆身上,在看到苏思曼时,不由愕然失措。刚刚只惊鸿一瞥看到一个女子露头,却连面貌还没看清,她就跌下去了。此时看清是苏思曼时,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你……你是人是鬼?”他目光炯炯地盯着苏思曼,声音里一点点的颤抖几不可闻。 苏思曼勉强冲他笑了笑,反问道:“你说呢?” “怎么可能……”仲晔离喃喃自语。说话间他已经到了苏思曼身前,不自觉伸手碰了碰她。手里碰触到的,确然是软中带硬的实体触感,这下他确信她是个活人了,“有人同我说你已经被火烧死了,没想到,真没想到……” “我的命,大着呢,我不会轻易就死掉的。因为,从前你帮我的,我都还记在心里,想着哪日好报答你。所以这条命,还不能丢。这一次,你能不能高抬贵手,放了我们。”苏思曼看着他,恳切地求道。其实她知道她说这番话基本属于白费唇舌。但是考虑到自己这边能够对敌的,就只有皇甫崇。而他一路辛劳,体力消耗甚大,能多留给他一点时间喘息也是好的。 果不其然,听了她这话,仲晔离好笑地眨了眨他那好看的桃花眼,笑嘻嘻地看了她半天,看得她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他突然正色道:“我为什么要放走你们?能给我个理由吗?你又凭什么求我呢?” 苏思曼哑然,确实,她跟他原也算不上有什么深交,她又凭什么说出刚刚那番话呢,她突然也觉得自己很可笑。不过,只要能多拖一会儿,等碧玺和掌棒长老赶到,便是丢脸也无所谓了。 “对了,你娘怎么没来?”苏思曼岔开了话题。 “什么?”仲晔离紧皱着眉毛。 “你娘去潞州找你了,你没碰上她?” 不等仲晔离接话,松树下的马副帮主按捺不住性子,高声道:“仲公子,咱们是动手还是不动手了?那丫头八成是想拖延时间,咱们别中了她的奸计!” “你闭嘴!”仲晔离倏然转身,狠力一拍扇子,发出啪地一声脆响,满树的松针扑簌簌掉落。 马副帮主心惊肉跳,立时噤了声,不自觉地退了退步,背脊已经抵在了松树上。 皇甫崇看着那飘飘直坠的青针,暗暗皱眉。 “你说我娘去了潞州?此话当真?”仲晔离迫不及待地问。 “不错。这几个月,她为了找你,寻遍了各处,吃了不少苦头。没想到,还是与你错过了,着实可惜。”苏思曼摇头叹道。 仲晔离背着手来回踱了几步,眉头深锁。 “正好拿了高云庆,再回去和娘亲见面。”仲晔离突然暴喝,身形一晃,出手如电,左手已扣上了高云庆肩膀。 皇甫崇一掌横劈,仲晔离只得松了手,化抓为掌,二人硬碰硬对了一掌。分开时,各自都被震得退开几步。 马副帮主见他二人已交上手,自觉时机已到,向身边几个手下使了个眼色,那几人便猫腰想从背后绕过来擒高云庆。苏思曼虽注意着皇甫崇和仲晔离二人打斗,对四周的警惕却也没放松,立时便注意到了那几人的踪迹。她心中不禁着急,向山下张望,依然没瞧见碧玺和掌棒长老的影子,这可怎么办,只能悄声对高云庆道:“高大哥,有人想偷袭咱们。” “你捡些小石子给我。”高云庆低声吩咐。 苏思曼依言捡了许多小石子递给他,高云庆一扬手,数枚石子穿破风声打中那几人穴道。苏思曼一拍脑门,光顾着想自己那几下子跆拳道根本无法与刀剑对敌,怎么就忘了就地取材。她飞快俯身,又捡了些碎石松脂之类的硬物,山顶上倒是不缺这些。只可惜她力道不大,加上对穴位的辨认也不是很准,这些就地取材的“暗器”打出去威力远远不及高云庆。而那些爪牙因为有同伙着了道儿,生出了提防。虽一时不敢接近,可心里都憋着劲儿想使坏呢。 皇甫崇已经拔了剑,剑锋上还有血滴子。仲晔离挥着一把折扇,潇洒翩翩。这两兄弟从地上打到了树上,又从树上打到了竹子上,两人轻功都十分了得。又因为师出同门,许多招数相互间都很熟稔,所以见招拆招越打越快,苏思曼简直看得眼花缭乱目不暇接,只觉得这情形跟电影《卧虎藏龙》有些像。不过电影里那些打斗花架子甚多,不像眼前这真实版本炫目精彩,简直叫看的人都一个个凝神敛气,紧张到不敢有半丝松懈。皇甫崇已经得了皇甫钺全部真传,加上天赋极高,尧云山庄的武艺在他身上已经精湛到无以复加,而仲晔离虽是半路出家,但是他显然还学了鸢祭家的功夫以及其他各门各派的独门绝技,武艺上亦毫不逊色,甚至有些令人难以招架。所以这两兄弟之间的这场正面交锋注定是一场持久战。 地上的人多数都被这场高手的对决吸引,傻不愣登梗着脖子瞧着。却也有人例外,譬如狼心狗肺恩将仇报的马副帮主。此时他悄然拔了刀,卯足了劲儿,飞步奔来,举刀就砍向高云庆的腿。刀锋在距离目标不到两寸的地方突然被什么东西大力撞开,发出了当的一声脆响,一时间火星迸溅,却是皇甫崇打来的一枚暗器。 而皇甫崇这一分神,仲晔离捡了个空当,一记“双龙抢珠”直取皇甫崇双眼,皇甫崇下意识后退,哪知仲晔离这招却是个伪招,在皇甫崇后仰的瞬间,他飞起一脚踢向皇甫崇下颌。皇甫崇已知上当,要避闪已是不及,只得伸臂阻挡。手臂上捱了这一脚之力,被震得发麻,宝剑险些落地。仲晔离出手狠辣,丝毫不等他喘息,当即一掌重重落在皇甫崇肩头,收手时却冷不防被皇甫崇从侧面斜刺了一剑,他听到了肋骨咯着金属的咔擦声。仲晔离被滔天怒火烧红了眼,发出一声嘶喊,飞起一脚狠力踢中皇甫崇胸口。皇甫崇从竹枝上跌落之时,发出一声诡异的笑,随后仲晔离也跟着他跌了下来,因为他死死拽住了他。 地上的马副帮主一掌将苏思曼震得倒退了数步,一屁股坐在地上,高云庆终于被他擒住。仲晔离和皇甫崇跌落下来时,他正指挥着手下裹粽子一样捆高云庆。 苏思曼正揉着肩膀,幸亏姓马的留着点力气,没使全力,不然非震得她骨折不可。 随着一声异响和惊呼声声,苏思曼注意到了就跌落在身边不到半米之地的皇甫崇仲晔离。她顾不上疼痛,飞快爬了起来。 就在仲晔离挣扎着想爬起来的时候,冷不防被苏思曼一脚踩在了胸口上。苏思曼正用匕首抵在他脖子上。 “这回可以放过我们了吧?”她抖着声音喝道。 仲晔离咳嗽了一声,嘴角沁出了些血迹。但他只翻了个白眼,并不答话。 皇甫崇摁着胸口,挣扎着站起来,用剑指着仲晔离咽喉,对他那帮手下喊话:“不要过来!不然,他就得死!”果然,听了他这话,那些想奔上来救人的都停住了步子。皇甫崇又对那位马副帮主道:“狗贼,放了他!不然,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姓马的面露骇然,犹豫了一番,不见动作。 皇甫崇狠力向仲晔离受伤的左肋踢了一脚,痛得他瞳孔一缩,惨叫了一声,不住地抽气。等那阵锐痛过去,仲晔离恨声骂道:“不知好歹的东西,统统给我滚!!!姓马的,再不撒手,我扒了你的皮!!!” 此时碧玺和掌棒长老也赶到了,姓马的终于识相地撒了手。 几人挟持着仲晔离,步入了密道。 ------------ 第三十二章 闹别扭 更新时间:2012-07-01 密道内机关重重,若不是有知悉内部情况的人在,就算找到了密道入口,也走不出去。 掌棒长老背着高云庆在前头引路。仲晔离被蒙上了眼睛,捆缚了双手,考虑到仲晔离武艺高强,寻常的绳索怕困不住他,所以用来捆缚他的是碧玺的绯月,由碧玺看着他。皇甫崇胸口受到重击,心肺受创,淤血积压,他一路逞强,拼着一口血气苦苦支撑,终于在快要出密道时一口鲜血喷薄而出,高大的身躯轰然倒地。此后苏思曼一路搀扶着他,她娇小的身子几乎不堪重荷,却咬紧牙关坚持着,她从没想到自己能在负重的情况下,靠意志力硬拼支撑,能走那么远的路程,这要在平时,是无法想象的。 从密道出来,又走了一段羊肠小道,走这段路时,几乎是走半里地就要歇口气。着实是没法子,六个人里头倒有四个伤员,除了两个姑娘,四个男人不是内伤就是见红。 掌棒长老被持节长老重创,左边锁骨碎裂,他也是苦苦支撑着。高云庆下肢无力,连站立都困难,更不用说自己行走。几次厉声下令掌棒长老放下他,掌棒长老都不依。他趴在掌棒长老佝偻的背上时,默默流了不少英雄泪。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不是未到伤心处,而是苦苦压抑着自己。 他是悔恨交加,当初那么信任姓马的,帮中事务全权交由他处理,结果他就是这样回报他的信任的。日后姓马的若落到他手上,他非得将他碎尸万段不可!以雪今日之耻。 今日这番噩梦般的剧变,众叛亲离血流成河,能捡回一条命已是万幸,偌大的一个凌云帮,怕是就此分崩离析,要么也会在姓马的手上走上邪路。这些年的放权,终究还是酿成了灾祸。只是,不该拖累了这么多无辜的人呵…… “高大哥,你怎么了?不舒服吗?”休息时,苏思曼给高云庆送水时发现他神色萎糜,眼圈发红,忍不住关切地问。 “我没事。”高云庆硬着喉咙道,接过水囊灌了一小口水,又将水囊递给苏思曼,扭过脸去避开了她的视线,“多谢苏姑娘。” “高大哥……”苏思曼接了水囊,张了张嘴,最后还是不知该说什么。发生了这么多事,最难受的该数高云庆了,谁摊上这事也不会好受。可惜她嘴笨,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她站起来,跺了跺脚,叹了口气,走向离高云庆最近的掌棒长老。 本来想给皇甫崇喂水,但见他盘腿调息,不便打扰,便又走向仲晔离。 “呐,自己喝。”苏思曼将水囊凑到仲晔离鼻子下面,没好气地哼哼。 之所以会有如今的局面,跟这小子可脱不了干系,苏思曼要还能给他好颜色看就怪了。 “已经出了密道了吧,能不能将遮在我眼睛上面的布取下来?”仲晔离咳嗽了一声,苍白的嘴唇有些颤抖,低低地道。 苏思曼想了想也是,反正已经出了密道,没必要再遮住他眼睛,便伸手摘下了布条。俯身解开布条时,余光瞥见他左肋和左臂上浸满了血迹,鲜血依旧汨汨不绝地流出来。苏思曼心里一沉,秀眉微蹙,低声骂道:“损人不利己!活该!” 仲晔离撇着嘴,微眯着眼,有些不能适应白日的光线。过了一会儿,等眼睛适应了光明,他因为失血而显得格外苍白的嘴唇又轻佻地勾了起来,一对勾魂眼斜睨着苏思曼邪魅地笑道:“怎么,看我受伤,你心疼了?” “心疼你妹!信不信我也给你肋下踢一脚叫你尝尝心疼肝伤的滋味?”苏思曼嗔目怒斥,用力在他肩上拍了一巴掌,恨恨收回手,用力啪地塞上塞子,作势就走,“渴死你。” “哎哟!”仲晔离被她猛地拍了一下,原本就有些无力的身子立时失去重心地随着惯性歪下去,因为两手被牢牢捆着,狼狈地倒在地上。不巧他倒下时正好被地上的岩石磕着了伤处,痛得仲晔离龇牙咧嘴叫起来。 苏思曼回头一瞧,见他满脸痛苦,不像作假,只得又奔回来,将他扶起来坐好。 “麻烦精。”苏思曼嘟哝,面色很不好看,作势又要走。 “哎,别走!先给我喝口水。”仲晔离死皮赖脸。 “自己喝。”苏思曼恶声恶气说着,拔了塞子将水囊的嘴递到他面前。 “劳你帮我解开这些碍手碍脚的东西。”仲晔离低头努了努嘴,示意自己被绑着,腾不出手,又抬头对苏思曼道,“要么不解开也成,你喂我。”说最后那三个字时,他还不知死活地向苏思曼抛了个媚眼。 泥煤啊,伤得都快要死了,还要捞嘴上的便宜,找死啊啊啊!某人内心在咆哮。 仲晔离的话刚刚音落,皇甫崇炸毛地睁开眼,对他怒目而视。这样轻薄良家女子,这厮真是欠修理!要不是现在连说话都吃力,他非冲上前狠狠揍这厮一顿不可!可惜仲晔离此时正厚颜无耻地盯着一直在翻白眼的苏思曼,没理会皇甫崇那简直要杀死人的目光。 在一连翻了七个大白眼,眼皮简直要抽筋了的情况下,苏思曼深吸了口气,又做了几次深呼吸,终于强压下了怒火。动作轻柔地将水囊嘴凑到仲晔离唇上,手微斜倾出一点弧度,清冽甘甜的泉水便流进了他嘴里,而仲晔离也贪婪地喝了好几大口。边给仲晔离喂水,苏思曼边暗示自己:要不是考虑到虐待俘虏兼伤员有损人道主义,我才不委屈自己给这臭小子喂水咧!还真多亏了这番暗示,她心头的怒气终于消了,瞅着贪婪地喝水,面色苍白的仲晔离,有些气,有些恨,但更多的是介于恨和气之间的感情,那叫恨铁不成钢。明明跟皇甫崇这个优质青年是两兄弟,为毛线差别就这么大。这小子要是没那么多歪名邪道,一准也是个好青年,堪堪可恨哪。 喂完水,仲晔离抬起头,目光明媚,冲苏思曼粲然一笑,夹杂着无限喜悦,又带着些诡计得逞的狡猾。刹那间,他那张苍白的脸孔似乎染上了一层光晕,目光清澈如水,简直叫人移不开眼。苏思曼懵了一下,在她记忆里,他眼睛里鲜少有这么纯粹无邪的神色。 “谢谢。”他低声道,诚恳地。 “没事。”苏思曼忙不迭地站起身,飞快地离开了他。 “崇哥哥,我再去取些水,没水了。”苏思曼扬了扬手里的水囊,扭身往小溪边跑去。 他们休息的地方离溪流很近,溪水唏唏哗哗的,十分清澈。苏思曼蹲下身洗了把脸,又将水囊装满。 “崇哥哥,口渴了吧?给。”苏思曼将水囊递给他。 皇甫崇接过,小啜一口,微微蹙眉,似乎冷水入喉有些不适。 “你也好好歇会吧,别窜来窜去的,一路上那么辛苦,这会子就该好好歇息,有些人就不值得你对他好。”皇甫崇道。 苏思曼嘿嘿一笑:“我还好。倒是崇哥哥你,身子还吃得消么?” “我也还好,别担心。”皇甫崇笑了笑,温和地看了她一眼。 “这趟是要去尧云山庄吧?” “嗯。” “眼下你们这么多人都受了伤,怕是不宜赶路。不如先找个落脚的地方养伤,再动身不迟。” 皇甫崇笑了笑,点头。 “也不知道这附近有没有人家?”苏思曼喃喃道,又扭头问高云庆,“高大哥,这附近有人家么?我看你们伤势都不轻,咱们得尽快找个落脚的地方,天气还有些冷,可不能露宿在外啊。” “再向前走一里,就有一个村庄,看看能不能借宿。”高云庆道。 “哦哦。那不如这样吧,我和碧玺去村里借个板车什么的,到时候回来拉你们。你们先在这儿等着。”苏思曼不等四个男人发话,便起身要走。 “小姐,我去就好。你也累坏了,好好歇会吧。我去去就回。” 碧玺音未落,一个起势身子已到了数丈开外,苏思曼心知自己赶不上她,便叮嘱道:“路上小心,快去快回。” 这晚便是在村里歇了一晚。但是村子里缺医少药的,不是养伤的好处所,是以歇了一晚之后几人买了辆牛车辛辛苦苦赶往镇上去。车厢不大,勉勉强强只够挤三个大男人,外头虽更窄些,不过苏思曼和碧玺都身形娇小,再挤一个男人不成问题。 碍于皇甫崇不愿同仲晔离在一处,只得将这二人分开。仲晔离抢先坐到了驾驶位上。 “怎么,你来驾车?”苏思曼鄙视地瞪着他。 仲晔离看看自己被捆成粽子的上身,只得灰溜溜让了位。 苏思曼大喇喇坐在中间,拎着绳子,碧玺则负责挥马鞭赶牛(马鞭配牛车,也不知卖车那村民是怎么想出这么奇葩的搭配的)。 这牛车真心面子很大,使命更重大。你看看它都驮着些什么重要人物:梁国太子妃,呃,虽然是过气了的曾经太子妃,江湖大帮派凌云帮的帮主,百药堂和尧云山庄的少主,还有虽然不知具体身份,但是肯定背景强大的仲晔离。当今武林中一等一的高手基本都集全了。可这头牛还是不怎么争气,走得慢条斯理的,跟苏思曼曾经骑过的那头驴有的一拼。 仲晔离被挤得只坐了个小边边,一路上很不安分便想抢苏思曼的地盘,不时扭扭身子将她挤过去一点点。苏思曼先前都老老实实地让让,不吭声,可她一让,碧玺又被挤出去了些。苏思曼算是切实体会到了做夹心饼的难处。 “你坐过去些。”苏思曼道。 仲晔离得意地翻了个白眼,扬了扬下巴,屁股好似被胶水沾着似的,纹丝不动。 不动是吧,老娘非让你动动地方不可!苏思曼暗想着,冷不防用力挤了挤仲晔离,仲晔离全没提防,当即中招,骨碌碌滚下了牛车,痛得他又是一阵叫唤。得亏苏思曼没伸脚踢他,不然他这声叫唤还得高几个分贝。 为防他逃跑,苏思曼将绳子丢给碧玺,自己正要跳下车去,碧玺道:“小姐坐着赶车吧,我下去。”不等苏思曼反应,便已跳下了车。 “起!”碧玺单手使力,马鞭一卷,仲晔离身子便应声而起。 仲晔离苦着一张脸对苏思曼的背影嚷嚷:“苏小姐,你对我可真狠!” “苏小姐”这个称呼是他受了苏思曼几番严正警告外加威胁,才改口的。 “那是,都你自找的,活该!”苏思曼回头看了他一眼,笑得花枝乱颤,手里的缰绳抖得更勤快。 ------------ 第三十三章 仲晔离失踪 更新时间:2012-07-10 到了镇上找了家客栈歇息,皇甫崇开了几张方子,苏思曼吩咐碧玺去药铺买了药材。看来只能先在客栈将就些时日,待几人伤势稍好些再赶路。 碧玺去伙房借了炭火炉子煎药,苏思曼也没闲着,给掌棒长老和仲晔离上了金创药,再去看皇甫崇。 抬手敲了敲门:“崇哥哥,现下方便么?” “嗯,进来吧。”里头传来皇甫崇略显低沉的磁性嗓音。 苏思曼推门而入,手里还拿着金创药的瓶子。 皇甫崇正在床上打坐调息,面色有些苍白。见苏思曼进来,方才睁开了眼睛。 “小曼。” 他温和地唤了一声,冲她宽慰似的笑了笑。 “崇哥哥,你伤势好点了么?”苏思曼踱到床边,绞着手指,关切的目光落在皇甫崇身上。 “不碍事,别担心。”他拍拍自己身侧的位置,对她笑笑,“到这里来坐。” 苏思曼依言坐下,低头把玩着金创药圆润的瓶子,不知怎么的,脑子里突然浮现出了往昔去探望梁少钧时的情形,她脸上有些臊得慌,赶紧想赶跑脑子里乱七八糟的联想。 “你怎么了,小曼,不舒服吗?”皇甫崇侧头看着她,目光里有些疑惑,有些关切。 “没有,我……我挺好的。”苏思曼低着头,脸红得像只火鸡。 “找我有什么事吗?” “没事。”苏思曼垂着眼皮干巴巴地答。就是有些不放心,来看看你,没事就不能来找你么?苏思曼心里气歪歪地想着,这一路他都少言寡语的,该不是生气她跟仲晔离那么闹腾吧? 皇甫崇也没说话了,屋子里一时间静悄悄的。 苏思曼有些不习惯这样的寂静,便没话找话道:“崇哥哥,这儿离尧云山庄还有多远啊?我们什么时候再动身?” “大约也就十几日的路程。歇个两三日也差不多该动身了。” 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武林人士果真强悍些么,苏思曼暗暗惊叹。 “对了,崇哥哥,你打算怎么处置仲晔离啊?” “自然是带他回尧云山庄。”皇甫崇微眯着眼,若有所思,目光越过苏思曼肩头望向窗外,不知着落在何处。 “回尧云山庄?”苏思曼喃喃重复,不过看皇甫崇神色,似乎思绪早跑远了,并没有要回答她的意思,也只得作罢。“崇哥哥,你要用这个么?”她将手里的金创药瓶子扬了扬。 “我受的是内伤,这药啊,对我不管用。”皇甫崇收回目光,对她浅浅地一笑。 “也是哦,是我糊涂了。”苏思曼大窘,心不在焉果然是不行的,她有些慌乱地站起来,“我就是来看看你,你没事就好,我,我先走了。”说完就飞也似的逃离了皇甫崇的房间。 到了外面走廊上,苏思曼才渐渐放慢了步子。扶着光滑的扶手,她不觉暗暗失笑,自己这是怎么了,难不成……她想到此处,脸上不由一红,正要回房,忽听到碧玺唤她。 “小姐!” “怎么了?”苏思曼诧异地扬眉,回头看着一脸焦急的碧玺。 “小姐,不好了,仲晔离不见了!”碧玺气息不匀地道,面色有些煞白。 “不会吧,我刚刚才给他上过药,他就在屋里的,怎么会不见了,碧玺,四处都找过了吗?” “找过了呀,客栈上上下下全部找了个遍。但是没看到仲晔离他人啊。” “没事,别担心。他有伤在身,就算要跑,也跑不了多远的。”苏思曼宽慰道,随即又想到了什么,拉住碧玺袖子问,“他不是被绑着吗?” “是……是……啊……”碧玺嗫嗫嚅嚅地绞着手指。 “那怎么会跑了呢?”苏思曼止不住狐疑。 “他……他说要去方便,我就放开了他,在外面等着,等了好一会都不见他出来,结果,结果……”碧玺臊得脸通红,臻首益发垂得厉害,下巴都快抵着脖子了。 “贼小子!唉!那小子一准脚底抹油跑了!”苏思曼拍腿恍然大悟,这下她也急了,“咱们得赶紧把他找回来,不然怎么向崇哥哥和高大哥他们交代啊?!” “怎么找啊?我问过客栈的伙计,他们都没瞧见他。” “那也得找啊,咱们分头找吧。” “好。”碧玺点头应着,转身下了扶梯。 出了客栈,苏思曼又特意抬头看了看客栈的招牌――悦来客栈――很恶俗的名字,n多古代小说里都出现过的。暗暗记下,她是真怕自己走出客栈去找人,结果找一圈不记得自己要回哪了。还别说,她在现代的时候就干过这样的蠢事儿,记得有一回去找外省的同学玩,恰巧约好来接她的同学有事耽搁,害得她住旅社,结果她到外头吃了顿晚饭,竟找不回去,死活也记不起自己到底住的地方叫什么名字。后来还是那个同学找到她,将她带了回去。这事她记忆犹新,所以这次知道学乖了。 沿街问了一路,那些小摊小贩要么摇头,要么摆手,似乎没人见过仲晔离这小子。苏思曼纳闷不已,仲晔离长相举止都十分妖冶,气质风骚,一双勾魂眼总是亮光闪闪的,嘴边常挂着若有若无暗藏狡诈的笑,身上的衣袍永远是那么的花里胡哨,按说特征相当明显,搁人群里那是相当地扎眼,一准叫人过目不忘。竟没人见过他? 苏思曼纳罕了半晌,恍悟起来:那小子不会是易容了吧?!是了,他怎么可能心甘情愿当俘虏?这一路铁定早想好了要逃跑,暗中谋划已久,先前没跑,一是因为伤重,二是因为一路所经之处太荒僻,不便逃跑。如今到了镇上,要跑路什么的就方便多了。 他会去哪儿呢?苏思曼绞尽脑汁边走边想,情绪有些低落。 走着走着,突然听到娇媚的声音传入耳中。 “爷,来嘛!上我们翠玉楼坐坐嘛!” “爷,您好久没来了,人家可想死你了,快来嘛!” 目光斜睨,苏思曼注意到了离自己不远处两个打扮得妖妖娆娆的女人正在拉客。 原来到妓院了。 看着头顶上方翠玉楼三个镶金大字,苏思曼豁然开朗,忍不住弯眉掩唇窃喜:何不进去快活快活?说不定仲晔离这厮就在这里!她可还记得仲晔离从前将她掳去秦月楼的事。 不过,就这样穿女装上去恐怕不行,可别一上去就被人撵下来,还是换做男装伪装成嫖客进去。想到“嫖客”这个猥琐的词儿,苏思曼猥琐地笑了。 ------------ 第三十四章 活色生香 更新时间:2012-07-12 苏思曼到对面的裁缝店买了身藏青色绣暗纹男装,头扎一字巾,压过眉线,如此一来,苏思曼那弯弯如黛似远山的秀眉便被彻底遮住,敛去了几许娇美,多了几分英气。头发扎成一束拢于顶,还留了些披肩发,英气勃勃中又带了些儒雅气息,手里还倜傥地捏了把折扇。大致的打扮同那日在秦月楼时的扮相有几分相似,不过这回看着更像个男人。 拾掇完毕,苏思曼摇着扇子就大摇大摆进了妓院。 老鸨子是何等锐利的眼光,一眼就瞧出面色微带局促的苏思曼是位头一回来妓院逍遥快活的雏儿,见他仪表俊秀,衣着锦绣,肯定是个有钱公子哥儿。是以苏思曼才进来,老鸨子就凑了上来,堆着一脸谄媚的笑:“公子爷,您是头一回来我们这儿吧?您是不知道,我们这儿的姑娘可个顶个都是绝色,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保管您满意。” 苏思曼闻着满鼻子熏人的脂粉气,不自觉往旁挪了挪,想跟那个一笑就一层白粉掉下来的老鸨子拉远些距离,这股脂粉味真是熏得她够呛。 “妈妈,你就找个性子温婉的姑娘陪我就是了。”苏思曼讪笑道,见老鸨子又没眼色地凑近,不动声色又挪了挪地方。 “哎,好嘞!春弄,带公子爷上二楼小坐。”老鸨子打着扇子满脸堆笑,又扭头吩咐旁边的小婢,“去叫春喜来接客。” 苏思曼被春弄姑娘领着上了二楼,进了一间厢房,布置得很是俗气,不是黄就是粉,连桌上的器皿也都镀上了一层金箔,黄橙橙的,可见这老鸨子有多爱钱。给人的感觉除了俗气,还是俗气。春弄给她倒了杯茶,低眉娇笑:“公子爷,请用茶。” “嗯。”苏思曼不自然地接过,抿了一小口,“劳烦春弄姑娘了,你先下去吧。” “公子爷,奴伺候得不好么?”春弄撅着小嘴撒娇,扯着手里的绢子,娇媚万状地轻轻搡了苏思曼一把,一个媚眼飞来,柔软无骨的身子就这么半斜半倚地坐到了苏思曼腿上。 苏思曼被她这个举动唬得出了一身冷汗,僵直着身子,想也没想,突然站起来将春弄推倒在地。春弄歪在地上十分不解且十分委屈地看着她,脸上划过一丝羞愧,随即又挂着职业的媚笑,她爬了起来,斜着眼媚笑地盯着狼狈不堪的苏思曼,一手扯着手绢掩着嘴。 换做个男人,没准骨头都酥了,可春弄面对的是谁啊,同为女人的苏思曼啊,她可不吃这一套!不过,就算苏思曼不吃这一套,可也够呛,已经被春弄姑娘嗲声嗲气的撒娇弄得一个头两个大,脸红脖子粗的,只想着赶紧将她赶走。 “公子,您没事吧?” 眼看春弄又要凑过来,苏思曼赶忙退后几步,简直要汗流浃背了。看来逛窑子寻快活也不是件易事啊! “你别过来!”苏思曼用折扇指着她,厉声下令,“给我出去!” “那奴就不打扰公子和春喜姐姐了,公子少待,春喜姐姐马上就来。”春弄屈膝施了个礼,悻悻离去。 春弄前脚刚走,苏思曼就脚底抹油溜出了房门。她打算一间一间厢房地找,刚刚在裁缝铺的时候她就打听过,翠玉楼是镇上唯一一家妓院,如果这里都找不着仲晔离,那估计就很难找到他了。 说起来这翠玉楼规模可不算小,一共有四层,一楼主要是大厅,布置了一些娱乐设施,二楼及以上楼层才是妓女接客的厢房,每一层楼大约有十来间房。因这个镇位置较好,往来的骚客旅人极多,故而生意十分兴隆,这里的妓院也不比京城差,规模甚大。苏思曼要找人,就必须一个楼层一个楼层地找,可以想见,这是个多么浩大的体力工程。等她找个遍,估计骨头也该散了架。 虽说是个苦差事,来都来了,不翻它个底朝天委实对不住自己花的这番心思。想罢,苏思曼掸了掸衣袖,啪地打开折扇,风流倜傥地轻摇了几下,迈着潇洒的步子开始气定神闲地溜达。这事自然要做得自然而又自然,万不可贼头贼脑地引人注意。 二楼三楼的几十个房间基本都被她窥探了个遍,期间遭遇了不少麻烦尴尬,比如在二楼转悠的时候,差点被前来陪客的春喜逮个正着,急得她是上窜下跳,好容易才躲过去;又比如看到某个房间里少儿不宜的画面,听到了些比《十八-摸》还撩人的“咏叹调”。这叫一直竭力忘记自己已婚妇女身份——心理上一直还把自己当黄花大闺女的某人糗得是面红耳赤脖子粗。 苏思曼好不容易爬上四楼,腿都有些发软了,先前那股子劲头也散了许多,不过她还是不打算放弃。一个一个房间地窥下来,沾在食指上浪费掉的口水的营养加起来已经超过五个鸡蛋了(也不知她从哪里看来的,据说一口口水相当于五个鸡蛋的营养),愣是没看见仲晔离那厮。她扶着扶梯喘了好一会才喘匀了,使劲扇着扇子,再摸摸脸颊,感觉没那么烫了,这才收了扇子动身。 四楼倒是安静了不少,显然客人不是很多,东厢那头传来的悠扬琴声格外引人注意。苏思曼依然是采取最笨也最瓷实的法子——一个萝卜一个坑,一间一间地看过去,果然发现多数房间都没人。她从东厢找到了西厢,依然一无所获。 “唉——”苏思曼长叹一声,瘫坐在地。 实在是腿软啊。 难道就要这么无功而返了么?可怜啊,平白浪费了那么多鸡蛋的营养,那么多精力,唉! 唉—— 她长吁短叹了好几声,叹得正起劲,忽然听到有人应和她,不过人家叹的可不是“唉——”,而是—— “嗯~~~~~” 这一声嗯,嗯得好销魂啊! 苏思曼立时屏住呼吸,竖起耳朵细听。 那声音却停了,就在苏思曼以为自己幻听了的时候,那销魂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还比之前大声了呢!听得苏思曼浑身兽血沸腾,最叫她沸腾的不是这比十八-摸还悠长骚-情的咏叹调,而是发出咏叹调的那声音——好像是仲晔离的声音? 苏思曼侧耳倾听,发现声音好像是从头顶上传出来的。 难道上面还有房间? 想到这一层,苏思曼勉强抑制住沸腾的热血——好像叫兽血更贴切些,小心翼翼往楼梯口踱去。仔细看了一下,却发现翠玉楼就四层,楼梯已经到了尽头,不可能再向上走了。可她明明是听到声音是从上头传出来的,这一点她很笃定。苏思曼立马想到了机关暗门什么的,武侠剧看多了有这么个好处,这叫下意识反应。她在楼梯口没费多大功夫就找出了机关按钮,原来是一块看上去跟别处也没什么不同的砖,她在心里暗暗鄙视地想着,真是没创意啊。 刚摁了那块砖,就见头顶上方杳无声息地开出了个洞,一把木梯从洞里稳稳地降下来,无声地立在楼板上。苏思曼将扇子别在后颈窝,轻手轻脚爬上了楼梯。 到了上头发现竟是一处阁楼,光照极好,微风习习,四周景物尽收眼底,委实是个远眺的好所在。 阁楼的门半遮半掩,粗重的呼吸声以及不时逸出的几声吟哦不绝于耳,听得苏思曼脸红成了火烧云。 “罪过,罪过,佛祖明鉴,我不是有意要去偷看的,实在只是想确认一下里头的人是不是仲晔离。罪过,罪过……”苏思曼双手合十,心里默念着,做贼似的,步子挪得贼轻,悄没声儿的。 待她忏悔完,人也到了虚掩的门口。 半眯着一只眼,她凑近了门缝。不巧的是,从门缝望进去,除了茶几和地板,啥也看不到。 “嗯~~~~~~轻点~~~~~” 屋里又传来一声销魂的呻吟。 苏思曼果断决定转移阵地,来到了窗户旁,食指上沾点口水,将窗户纸戳了个小洞洞。半眯着眼贴上去,她险些被自己看到的画面震得吐血。 只见仲晔离紧抵方桌勉强站着,说是站着,其实整个后背都几乎贴到了桌面上。他衣衫不整,侧脸正对着苏思曼,紧闭着双眼,俊眉紧蹙,面上的表情十分痛苦?销魂?苏思曼果断认为是前者,因为她看到一个锦衣华服的华丽丽的男人欺压在他身上,似乎在他身上啃什么? 等等,如果是发出痛苦的呻吟,为毛线仲晔离吟得那么销魂蚀骨?手还那么紧地匝着男人的腰? 苏思曼一时间脑子有些转不过弯,呆呆看着屋里那一幕。 压在仲晔离身上的男人一边啃咬着他颈部的肌肤,左手一路向下摸去。他手过之处,仲晔离的衣衫便被褪下,精壮结实的上身露了出来。胸前缠绕着一圈圈的绷带,肋下殷红一片。仲晔离咬着嘴唇,微微蹙着眉头,眼漾柔波,一只手爱昵地抚摸着男人的发,任凭他胡作非为。男人喘着粗气,手不安分地掐着他的rt,直到掐得那颗蓓蕾鲜红挺立方才罢休,嘴也一刻不闲地含着另一边。另一只大手却没入了仲晔离下身的衣衫中,撩动得衣衫起起伏伏。 苏思曼仿佛被雷劈中,好半天才回魂过来,反应过来的她第一个反应是捂住自己的嘴,以免自己惊叫出来。 那个华丽丽的男人一直背对着苏思曼,她瞧不见他的面目。突然,他抬起头向外望了一眼,还好苏思曼躲得快。等苏思曼再抬头看时,只见那男人抬手在仲晔离肋下一拍,立时听到仲晔离痛得低吼了一声,眉毛跳了一下,显是痛得狠了。男人却只低笑了一声,用自己的家伙在那里蹭了几蹭,暧昧无比:“爱卿,就用你的血来湿润我。乖乖地,等着我进来。”话音未落,就见他用力一扯,仲晔离的身子便掉转了个个儿,如薄纸般瞬时隐在了他高大的身躯后,苏思曼完全看不到他了,就只看到那男人挺拔的背影。就见他一挺腰,仲晔离似乎紧吸了口气,吟哦了一声。 “殿下~~~~~~~” 苏思曼绝倒,囧死,仲晔离这小子还真是个受美男啊! ------------ 第三十五章 鸡飞蛋打 更新时间:2012-07-13 苏思曼靠墙瘫坐在楼板上,感觉头顶飞过无数乌鸦和无数个六个一组的小黑点。 为毛苏思曼会这么震惊呢,因为她没受过耽美小说的熏陶啊,心理上难免多多少少有些不能接受。虽然在现代时就知道有“断袖”这个词儿,平日还常用断袖这个词儿的现代兄弟“同志”调侃班上走得近的男生,可真正瞧见现实版本时,还是将她给震傻了。 退一步讲,即便苏思曼曾经也yy过仲晔离这小子是断袖,不过瞧那小子的身板儿说话做事的风格,怎么的也该是只散发着王霸(八?)之气的小攻君,咋能变成这么只傲娇别扭小受受啊,真心叫人难以接受啊! 就在苏思曼内心波涛汹涌,思绪奔腾时,从前看过的一个小说里头的经典句子就应景地蹦了出来:活这么大,可叫我见着一对活的断袖了(引自《三生三世十里桃花》)。苏思曼此刻觉得这句话实在是太精辟,太能表达她的感受了。 这么想着,苏思曼不由得长叹了口气,可惜了啊。世上的帅男人都去搞基了,姑娘们可咋办啊,唉―― “谁?!” 屋里突然传来一声充满杀气的低喝,语声未落,两只飞刀便刺破风声破墙而出。 苏思曼听闻风声,下意识飞快向旁侧打了个滚,险险地躲过。她还来不及爬起来逃跑,就听砰地一声响,窗户已经被震得飞出了老远,锦衣华裳的男子已出现在面前。苏思曼被他手上那口刀照出的夺目寒光迫得简直睁不开眼,下意识伸手遮住前额避闪,依稀瞧见持刀之人面上带着银色的精美眼罩,高挺的鼻子和线条较为柔和的下颌似乎有那么一些些的熟悉。 那人乍见她,似乎也有些惊诧,手里的刀略微一滞,旋即目中绽出寒光。 苏思曼大惊,不容她多想,但见寒光闪处,那刀已然迎头劈下! 完了,躲不过这一着就要见阎王了,可我还不能死。她脑子里闪过这个念头,反倒没了恐惧,扬手抛出数枚暗器直奔对方面门。 那人似一愣,挥刀挡开暗器,在他这一挥之间,却也足够苏思曼躲过一劫。 “救命啊!救命啊!”她破口大喊起来,一面撒腿飞跑。若没人前来相救,她能逃脱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可如今,谁能救她?指望还在屋内的仲晔离么?这未免太可笑。 苏思曼就像只被猎人追急了的兔子,肾上腺素被大大地激发,跑得飞快,那人可能顾及到仲晔离还在房间内,或者是有人上楼来,有些犹疑,一时也没大力追她。 逃命的念头牢牢占据了她的头脑,除了死命地跑之外,苏思曼脑子里一片空白。到楼梯口时,冷不防被人一把拉住,苏思曼被吓了一大跳,还以为是面具男,扬手又要使暗器,却发现袖中暗器已经放完了。 “小姐,走!” 是碧玺的声音! 苏思曼大喜,定睛一看,可不是碧玺么!只是她为什么要蒙面? 不等她多想,碧玺拦腰一起,携苏思曼飞出了翠玉楼。 到了安全之地,碧玺才撒手将她放下来,随手将蒙在脸上的纱巾撤去。 苏思曼犹自惊魂未定,抚着心口喘气。回想起来,真是好险哪。要不是躲得快,慢上那么一毫厘,她的这条小命儿可就丢了,想想真是后怕。没事叹什么叹哪,就该立即下楼去报信,兴许还能将人逮住,这回算是鸡飞蛋打了。菜鸟啊菜鸟,一时半会儿还真成不了老鸟,瞧瞧这事给她闹的!苏思曼真是后悔不迭。 好不容易平静了情绪,苏思曼狐疑地开口问道:“碧玺,你怎么会出现在那里啊?” “奴婢胡乱猜的,记得第一次见到仲晔离时,他就将咱们弄到窑子里去了。”碧玺微微低着头道。 “原来如此,倒是跟我想到了一处。”苏思曼余光瞥见了她捏在手里的纱巾,似不经意地问,“你刚刚蒙着脸做什么?怕被人瞧出来?” 碧玺不作声,绞着手里的纱巾,苏思曼瞧见那纱巾的边角都被她扯得变了形。再看碧玺乍青乍白的脸色失魂落魄的模样,心里便已猜到她也瞧见了屋里那羞人的情形。 唔,苏思曼这个相对而言思想通达许多的现代人都受不了,更何况碧玺一个思想保守的古代小姑娘。真是个可怜的小姑娘,瞧见了那么那个什么的画面,没被吓得腿软还有救人之力真心难得。 也不知碧玺当时是在哪个位置?估摸着离自己有些距离,不然不会在自己狼狈逃窜了那么久之后才出手救自己。 “碧玺,你就当什么也没看见吧。那个,别放心上,别去想,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从前我说的那些都是玩笑话,要早知道仲晔离那厮是个断袖癖,打死我也不会开那种玩笑的。”苏思曼尴尬地干咳了几声,脸上也有些挂不住,白了又红,红了又白,两个男人亲昵的场景不自觉地在脑子里回放,赶都赶不走,“从前我说的那些混账话我现在统统收回,你别放在心上,千万别放在心上。” 碧玺只凄然地看了主子一眼,默然无语。眸中漾着一层水意,平日里红润的小脸此刻死灰如土,唇色苍白,一脸的悲伤惨淡。 看这样子,只怕是碧玺真的对仲晔离动了心。苏思曼蛋疼地转过这个念头。 很多时候便是如此,原本没什么特殊的感觉,却因旁人的流言蜚语,反而促成一段红尘缘。最现实的例子当属苏思曼在现代时的表姐,本来对她姐夫没感觉,就是因为别人总拿他们开玩笑,结果还真就成就了一段姻缘。看碧玺如今这神情态度,又是悲伤又是绝望的,一准是对仲晔离有了感情。 苏思曼十分不忍地看着她,目光中满是怜悯。这是多么狗血的真相啊,要搁苏思曼发现自己喜欢的男人是个断袖癖,她不得当场崩溃歇斯底里啊!碧玺真是太可怜了! ------------ 第三十六章 就怕窝里斗(1) 更新时间:2012-07-14 一路无话,两人各怀心思回到了悦来客栈。 仲晔离逃跑之事,苏思曼自觉也瞒不过去,只得垂头丧气告知了皇甫崇等人,当然,翠玉楼撞破的旖旎风景是只字未提。皇甫崇听完面色铁青,一语不发,苏思曼从他这副神色中明确洞悉了他有火发不出的憋气,她倒是希望他发火将自己好好骂一顿好消消火,偏偏他又忍着,倒叫她更难受。 在他房里站了半晌,他就紧攥着手里的瓷杯,目光暗沉,颇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之后便掉转脸不再看她,一句话也不说,也没数落她的意思,屋里气氛极为压抑,迫得她落荒而逃。 虽不是因她的疏忽直接导致仲晔离逃跑的奸计得逞,可从碧玺手底下逃跑,就跟从她手底下逃跑给人的感觉是一样的。苏思曼还真怕皇甫崇误会是她授意碧玺暗中放跑了仲晔离,唉,真糟心。她这会子感觉自己就跟那夹心饼里头被挤压到极致的苦逼而又苦逼的那层薄薄的夹心,或者有些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这类的苦逼感觉。 仲晔离这厮害得人家好好的一个凌云帮几乎遭了灭门,江湖第一大帮派的势力恐怕日后就要一落千丈。最可恨的当属他施加在高云庆身上的恶行,几乎就等同于废了他,昔日的一代大侠落得连自理都不能,下手之歹毒,令人发指。皇甫崇也是因他而受了内伤,掌棒长老亦然,一行人落得如此狼狈都是拜他所赐,如今却叫他轻而易举逃掉,换做谁都会憋气愤慨。偏偏他们一个两个地都只是默然摇头,高云庆甚至还好言相慰,叫她别自责。 可苏思曼怎么可能不自责,她宁可被他们几个狠狠臭骂一顿,他们越是表现得不计较,甚至还出言安抚,她更无地自容。苏思曼这会子算是百爪挠心又死活没处撒气了,要说找人撒气,除了碧玺之外,她也找不出个合适的人选啊。 不过碧玺那可怜的小丫头自打从翠玉楼回来,就一直失魂落魄的,一到客栈就躲在屋里不肯出来。估摸着眼下同她一样苦逼难受的也就是碧玺了,先是疏忽之下让仲晔离跑了,后是发现仲晔离是个断袖癖,这会子肯定比苏思曼自己还糟心,苏思曼怎么忍心再去责备她呢。 苏思曼在各个房间门口徘徊了好一阵,窝着一心窝子的火,苦于找不到合适的宣泄口,只得唉声叹气,唉声叹气…… 在油锅火海里煎熬了好一阵,苏思曼终于颓然像只被扒光了毛的瘟鸡耷拉着脑袋回了房,趴在床上发呆。 其实最令她油煎火烧的,不止是仲晔离偷溜引起的自责,更多的是怕皇甫崇误会是她放跑了他,要真是那样,她真是跳进什么河都洗不清了!可从皇甫崇知道这事之后的反应来看,委实不能排除他有这种怀疑。 自然,皇甫崇有那样的怀疑也是有依有据,苏思曼一早就说过,她同仲晔离是旧识,还有那么一点点的交情。加之仲晔离逃跑之前,她恰巧又向他打听过如何发落仲晔离,难保不让人歪想。 苏思曼灰心丧气地翻了个身,还在纠结皇甫崇的态度。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这样在意皇甫崇的看法。 她觉得自己挺憋屈的,明明什么都没做,却好像什么错都是她的。苏思曼越想越觉得自己憋屈冤枉,只觉胸中燃烧着一腔子的闷火,除了蹂躏床上那个硬中带软的枕头,别无他法。她将那枕头幻想成是仲晔离,又摔又打,倒腾了好一阵,总算消了些气。 好不容易平息下来,苏思曼终于能头脑冷静地思考一番了。 仲晔离是从碧玺手上逃脱的,依着她之前的猜测,仲晔离若果真是碧玺的心上人的话,碧玺会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心上人被恨他入骨的人擒住听候发落?以苏思曼对碧玺的了解,她八成是不会袖手不理的。 原本还在掐着枕头的手猛地顿住了,苏思曼被自己这个推断唬了一大跳。 难道竟然是碧玺故意放跑了仲晔离?! 苏思曼震惊之余,又觉自己发神经。碧玺一向对自己忠心耿耿,从来未有违背之事,此番这样怀疑,对她委实不公。苏思曼重重地拍着自己前额,瘪着嘴,神色十分苦恼。连贯一下今日发生之事,确也蹊跷,碧玺的种种表现委实古怪得令人生疑。在翠玉楼出现时,她为何要佩戴面纱遮住面容呢?若说是怕被仲晔离认出,却也不怎么说得通。 一时间千头万绪,苏思曼有些发懵,想着想着思路便又混乱成了一团麻。不知怎的,她有些恐惧,头脑中下意识地有些抗拒继续去考虑这个问题。其实若是她循着蛛丝马迹思索下去,表象背后的真实或许她能够洞悉。她从前一直自诩擅长透过现象看本质,这回却连现象都不愿意去揣度。 人有时候就是很矛盾的,可能一方面潜意识里早就对某件事有了趋于明了的认知,另一方面却有强迫自己不去相信,不去揣度,并在脑子里压制自己本真的想法,努力地去模糊化甚至去否定,试图抹杀掉这个认知。简单说就是麻痹自己不去面对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感觉,虽则这期间两股意识会争斗,会痛苦,会苦恼,会困顿,却还是乐此不疲。因为内心里其实在已经抵触着那个血淋漓恐怖的真相。苏思曼如今就陷入了这样的状态,怀疑碧玺的忠诚,这就好比怀疑她自己是睁眼瞎是一样的道理。 此时的苏思曼痛苦异常,死死揪着自己的发,在床上翻来滚去。若这床是一口烧热了的锅的话,毫无疑问她已经被炒成了一道美味,着色着料绝对均匀优质的佳肴。 正当苏思曼长吁短叹,苦苦纠结之时,有人适时地出现,拯救了无数根险些也要被她揪下来的发丝。 打开门,竟是皇甫崇。 苏思曼愣了愣神,堵在门口足足有一分钟之久――没回过神来。微微有些凌乱的发,同她有些痴呆的神情配合得天衣无缝。她就站在门口,跟尊门神似的挡在那里,也忘了将他让进来。 皇甫崇也看着她,目光里漾着一丝温柔。 ------------ 第三十七章 就怕窝里斗(2) 更新时间:2012-07-16 皇甫崇温柔地看着她,狭长的眸子微眯,蕴着些浅淡的笑意。 “能否让我进来说几句话?” 低雅瓷沉的嗓音在苏思曼耳畔响起,终于将失神的她唤醒。 苏思曼露出大梦初醒的嗔痴模样,醒悟过来后脸颊不自觉浮出绯色红霞,有些手忙脚乱地让开来。皇甫崇身姿矫捷,一闪身,便进了屋。苏思曼回头看了一眼皇甫崇颀长笔挺的背影,忐忑了一忐忑,赶紧关了门,也进了屋。 奉了茶,苏思曼一脸等候发落低眉顺眼的模样,绞着衣袖侧身站在离皇甫崇三尺远的地方。(某人:伦家绞的不是衣袖,而是一颗脆弱的粉红少女心嗷嗷嗷嗷~~~~崇哥哥,你要敢呵斥伦家,伦家就哭给你看!嘤嘤嘤~~~~~) 皇甫崇扭过脸来看她,但见她螓首微垂,一侧的额发垂落,耷拉着眼皮,瘪着小嘴,一副小受气包的委屈模样,果然让人很心水啊。 “小曼,你怎么了。”皇甫崇柔声开了口。 “没什么,就是心里有些难受。”苏思曼低低婉婉地道,抬起水盈盈的眸子飞快瞅了他一眼,复又低下了头。 唔,当真楚楚可怜。 他叹道:“小曼,先前是我一时太急了,并非有意对你那样,还望你不要放在心上。” 皇甫崇梦呓般地喃喃低语,一字一句仿佛都低低地在喉咙里辗转,语声低而柔,直抵心扉。苏思曼一凛,猛地抬起头来,定定地看着他:他是在向她道歉?难道他知道他的态度对她心情的起伏有多大的作用?她的脸,咻地又红了。有那么一刹,她被他感动得一塌糊涂。 这个时代的男人是多么骄傲啊,自她穿越到这里,受过多少委屈,从来没有哪个男人向她道歉过。尤其是那个从前她最爱的,也是伤她最深的男人,从来都不曾向她表示过一分歉疚。 虽然他说得委婉,面上一如往常平静温和,一句话里也不曾带“对不起”这三字,却实实在在是表露了心迹――他懊悔那样对她,他也是在意她的感受的,不然他不会来找她,更不会向她道歉! 唯有他,同她认识的诸多男人都不同。他拥有一份独特的温柔,旁人万分不及其一。 从来没有一个人,像他这样在意她的感受――从来都没有。 或许是他那句委婉致歉请求原谅的话语,或许是那份真性情,也或许是别的什么,瞬间击中了她,在她心上掀起一层柔波。她突然意识到,其实她是喜欢他的。 苏思曼瞧着他的目光有了一些些的变化,啧啧惊诧渐渐过渡到了脉脉羞涩,音色低婉地答:“我知道崇哥哥是一时心急,先前我还惶恐崇哥哥生我的气,不理我,现下没这担忧了。”说罢,她甜甜一笑,俏颊生辉掩映流光。 皇甫崇也眉宇舒展,释然地笑:“那就好。”小呷了口茶,他道,“我早料到仲晔离这厮路上不会安分,只没想到他动作这么快,才到镇上就按捺不住。他跑了便跑了吧,也不碍事,日后再寻机会将他擒回去就是了。再说了,他这人不达目的不罢休,若打定了主意逃跑,莫说我们几人病的病伤的伤,便是高手如云,他照样逃得脱。早叫他逃了,倒给我们省了不少心。小曼,你可不要再为这事自责了。” 苏思曼半信半疑地看着他,起初不信,可看他面色正经,也并非像纯粹是为了安慰她而编出的话,这才信了,内心里的柔情蜜意并着豁然开朗的明净,立时觉得阴雨转晴,屋里的浊气一扫而空。 “崇哥哥,你真好。”她苏思曼红着脸道。 皇甫崇有些莫名其妙,挑了挑眉毛:“小曼,你今天怎么怪怪的?” “哪有!”苏思曼忸怩地揉着衣袖。 “总站着做什么,也来坐。”他指了指茶几对面的位置。 苏思曼脸红得像个小媳妇,眼睛亮亮的,慢步踱过来,依言坐了。 “对了,崇哥哥,你今日来找我,还有别的事么?”苏思曼边给自己倒茶,边问。 皇甫崇收敛了面上柔和的神色,正色问:“小曼,你不是说,仲晔离是被一个高手救走的么?你可看清了那高手长什么模样?” 原来,苏思曼之前同他们并未完全说实话,除了仲晔离逃跑得逞这事属实之外,其余故事发生地点神马的,全是她捏造的。试想,若叫他们知道她女扮男装去了趟窑子,她在他们心中好不容易才建立起来的美好形象不就毁于一旦了么?!所以啊,苏思曼同他们说的版本是这样的: 仲晔离借口方便,半天不见出来,碧玺起了疑,当即追了出去。而她恰好在外头散步,遇见了正在追仲晔离的碧玺。然后两人也顾不上通知他们,便奋力去追,结果,眼见着将他逼入了死胡同,就要手到擒来,突然从天而降来了个武艺高强的大侠将他给救走了,主仆二人只能无功而返。 现在皇甫崇这么一问,苏思曼刚刚还浸润着柔情蜜意的小心脏立马中枪着慌。 苏思曼耷拉着脑袋,心里在琢磨着怎么瞎掰,才能打消皇甫崇的疑虑。 见她半天也不吱声,皇甫崇又喝了口茶,耐心等着。 看这样子,混不过去,得圆谎才成。苏思曼有些后悔扯了第一个谎,今后为了圆这个谎,她还指不定得撒多少个谎,想想就头疼。她有些犹豫,要不,干脆说实话得了?不行,不行,一旦说实话,非但自己形象毁了,最主要的是,碧玺必然被牵连进来。 碧玺,碧玺,这是她的一处软肋啊,在她心中,占着一个重要的位置。碧玺对自己是否忠诚,这是主仆两人之间的事,她不想草率地去怀疑她,在没找到证据前,她不会对任何人透露自己的疑虑,即使对皇甫崇也不例外。 在她心里,她委实更愿意相信,碧玺一直对自己是忠心耿耿的,别无二心,全部都是她神经病胡乱猜测。其实她很怕此时便将碧玺反常之举抖落出来,招来麻烦,更怕此时格外敏感的碧玺觉出异常,激怒了她。苏思曼深知,人在情绪不稳的时候,容易冲动,碧玺感情上才受挫,若又知自己被主子怀疑,冲动之下会做什么出格的事谁也不敢保证。除却碧玺之外,几人中不是受伤,就是没什么抵抗力的,根本是抵抗不了碧玺的。 苏思曼此时最怕的便是窝里斗。 ------------ 第三十八章 遭人劫持 更新时间:2012-07-19 “小曼,在想什么呢?”皇甫崇见她眼珠子不住乱转,轻蹙起眉毛。 苏思曼连连摇头。 “那高手长什么模样呢?” “他蒙着脸,我没看清。”苏思曼这回倒没瞎说。 细细回想当时情形,那锦衣华服戴眼罩的青年男子,她从前肯定见过的。仲晔离唤他“殿下”,必然是皇室贵胄,宫里跟她打过照面的皇子就不下八九个,所以乍看之下觉得熟悉,很是正常,但因他遮住了眼睛,她辨不出他到底是谁。 皇甫崇面露黯然,随即掩去这丝抑郁,站起身对她笑道:“还没吃饭吧,一块儿下去吃饭。” “好。”苏思曼点点头,也站起身。 两人到了一楼大厅,点了些菜,又替高云庆和掌棒长老点了菜,叫小二送进屋去。 等菜的时候,苏思曼总觉得身边好像少了什么,对着坐在自己对面的皇甫崇左看右看好半天,才意识到是少了个人——碧玺。 “我上去叫碧玺,差点忘了她还在上面没下来。”她扔下这句便噼里啪啦扭身上楼。 “笃笃笃——”轻轻叩了叩房门,苏思曼贴近听了听,里头没什么动静,只得叫道,“碧玺,碧玺?!在里屋里吗?” “小姐,有什么吩咐吗?”里头传来瓮声瓮气的答应声。 “下来吃饭。”苏思曼推门而入,发现碧玺窝在床上,整个身子弯的像个虾米,连头帯脚全部蒙在被子里。 碧玺掀掉被子坐起来,头发乱蓬蓬的,神情十分憔悴。 “还劳烦小姐亲自来叫我,我真是太不像话了。”碧玺掠了掠耳旁的乱发,声音有些发涩,“不过,我今天实在没胃口,不想吃东西。小姐快些下去用饭吧,别放凉了,还有,别让皇甫公子久等。” “不吃饭怎么行。俗话说得好,人是铁饭是钢,一餐不吃饿得慌。还是下去一块吃饭吧。” “不去了,小姐,我真没胃口。” “真不下去吃饭啊?” 苏思曼有些失望又有些心疼地看着她。眼前这面色苍白憔悴的小姑娘,一路追随自己,吃了多少苦头,自己先前还怀疑她,实在有些过意不去。此时的苏思曼心中对碧玺全是怜悯,不仅消除了许多怀疑,还暗暗有些懊悔歉疚。 碧玺点了点头:“我就想休息一会,小姐,有什么吩咐就叫我。” “那你好好休息。”苏思曼说完便起身,走了几步,又回头柔声安慰道,“碧玺,别东想西想的,就当做了场噩梦,全都忘了吧。” “是,多谢小姐开导。”碧玺感激地抬头看了她一眼,低头又抹眼泪,“小姐快些下去吃饭吧,别为了我耽误了时间。” “好好休息,睡一觉起来,什么都好了。” “嗯。”碧玺感激地点头。 苏思曼这才怅然离开,一楼大厅桌上菜都已经上齐了,皇甫崇在等着她,还没动筷子的。 “小曼,怎么,碧玺没来?” “嗯,她有些不舒服。” 一顿饭吃得很安静,两人都没怎么说话。饭后散步时,也没怎么说话。 两人走到一处平地,此时岁月静好,时光冉丽。苏思曼心里柔柔地,静静享受着这一刻的恬美祥和。两人就并肩站着,面对着远处的群山,望着天与地的尽头。金乌西沉,白月升起,白天就快要落幕了。 这一天的夕阳很美,西沉的斜阳发散出金色的柔和光彩,照亮了西边的整片天。再过半小时,估计落日就该隐入远山了。这时候的天空,云彩,夕阳,构成了一副和谐而瑰丽的图景。 苏思曼转头看看身旁的皇甫崇,夕阳染在他俊美的面孔上,轮廓清晰的侧脸显得十分柔和,金色的光线镀亮了他的发丝。他整个人好像都被一层光包裹着,完美得好像一尊无懈可击的雕塑。 就这么静静跟他站着,心里也觉得甜甜的,充满了幸福。只不过,这个时节她看透了自己的心意,的确有些不是时候。刚发生了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皇甫崇应该没心思想考虑这些吧。 “落日真美。”落日已经完全沉下去,苏思曼有些感叹地道。 “是啊。好久没这么静静地欣赏落日了。”皇甫崇似也有些感叹。 “崇哥哥喜欢看日落?” “还好。” “那……从前陪你一起看日落的,是谁呢?”苏思曼弯腰折了根青草,捏在手里把玩着,状似漫不经心地一问。 皇甫崇转头看看她,看了好一会都没吱声,最后却展颜笑了起来。 苏思曼却在他的注视下,毫无意外地脸红了,只得低头继续把玩那根草。 静了半晌,皇甫崇突然问道:“再过几日,蛊毒是不是又要发作了?” “嗯。”苏思曼闷闷地答。 “小曼,你放心,有我在,一定不会再让你承受从前那样的痛苦。等回了尧云山庄,我就马上请爷爷给你医治,这蛊毒一定有办法解除。”他满脸都是郑重。 “我知道。渊四娘说,她将医治蛊毒的方法已经告诉你爷爷了。” “什么,渊四娘?”皇甫崇立时现出惊诧的模样。 “对啊,有什么问题吗?”苏思曼也有些惊诧地问。 “呃,没什么,随口问问罢了。”前一秒还惊异不已,后一秒便已是波澜不惊,皇甫崇此时面色悠然,眼睛又望向天边,怡然自在。 “崇哥哥,有件事,我不知该不该跟你说。”犹豫了许久,苏思曼才低声提起。 “但说无妨。” “就是……”苏思曼话才出口,又犹豫起来。 “到底是什么事,这么难以启齿?”皇甫崇看她犹犹豫豫,有心打趣。 “崇哥哥,你到底为什么会那么讨厌仲晔离呢?我知道,现在问这个问题有些不合适,可我还是忍不住好奇。” 皇甫崇长长出了口气,撩了撩袍子下摆,径直坐在地上:“我跟他不是一路人,他的许多作为,我都瞧不上眼。他这个人,可说是劣迹斑斑,十分可恨。可不管他做了多少为人不齿的龌龊事,我爹还常常暗中包庇他。”说到此处,他神色黯然地轻叹了口气,“要不是他对师妹始乱终弃之事触犯众怒,再没脸面在尧云山庄待下去,真不敢想象如今的尧云山庄会被他祸害成什么样,我爹……也真糊涂,怎能纵容这样的无耻之辈……呃……”皇甫崇突然意识到,自己从未与人说起之事竟然同她说了,连他自己都有些惊讶,赶紧岔开话题,“不说我了,你不是有话要对我说吗?” “其实,我一直觉着这话,我跟你说其实不合适。”苏思曼此时仍挣扎得厉害,不过刚刚听了他那番话,越发觉得不说憋得慌。 “若是不方便说,便不说了吧。”皇甫崇似不在意地笑了笑。 “崇哥哥,你有没有想过,你爹那么偏袒仲晔离,是因为别的什么?”苏思曼小心翼翼地提示。 皇甫崇眉毛跳了跳,“什么?!” “渊四娘曾经跟你提过,你有个哥哥,皇甫凌。”苏思曼边说着,边观察着皇甫崇的脸色,“你应该也早知道了,皇甫凌就是仲晔离。” “不可能!”皇甫崇猛地站起身,脸色刷白,奋力一甩衣袖。“不可能,打死我也不信!!!” “但是,我觉得渊四娘说的,并不是假话。不然仲晔离怎么会易容术呢……”苏思曼小声而小声地道。 “小曼,别说了!”皇甫崇罕见地显出了激动的神色,“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丢下那一句,他就疾步离去,苏思曼从他有些踉跄的身影,可判断出他现在情绪显然已经有些失控。他一定猜想过这个结果,只是,一直不肯接受罢了。 苏思曼知道,这会儿他肯定是想一个人呆着,静静心。所以她也没打算跟着。她深呼吸了一次,心里憋了那么久的事终于说出来,又轻松,又别扭。到底这是他们一家子的家务事,由她嘴里道出,委实不妥当。不过从另一面想,皇甫崇从她这里得到了确认,终于不用一直逼迫着自己不去面对真相,一直麻痹自己。 皇甫崇才走了没多久,天边红霞也已散去,暮色降临,苏思曼正打算回客栈。才转过身子,突然背后被人狠力一敲,身子一麻,眼前一黑,人便失去知觉地向前倒去。 ------------ 第三十九章 患难真情 更新时间:2012-07-20 苏思曼是被金属碰撞声惊醒的。 一睁开眼,就是刀光剑影。 打斗双方都穿玄色衣服,蒙黑巾,身姿矫健,出手如电,可以看出来,他们都是高手。 从他们的打斗技法上看,虽也是见招拆招,却又似乎各有克制,双方都未使出真本领,似怕对方看出什么。苏思曼暗暗纳闷,劫持自己的那个黑衣人,极可能是奉了翠玉楼撞见的那位王爷的命令捉拿她,那种丧风败德之事被她撞破,自然不能轻易放过。只是苏思曼之前大意,以为碧玺带着她逃得快,行踪应该未被发觉,到底是欠考虑了。只是那王爷派人捉了她,何不直接杀人灭口作罢。 不过,事发突然,苏思曼也来不及考虑这些,她只是有些猜不到另一人又是做什么,到底是救她,还是搅局。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两人打得不可开交,给了她逃跑的机会。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的道理她懂,自然,这个机会她是不会浪费的。 未料刚跑出没几步,就听得耳旁风声呜咽,似有利器穿破。苏思曼心知不妙,侧头避过两枚暗器,却没想到才险险避过,回头一看,还有一枚暗器直奔她眉心。苏思曼一懵,整个人都傻了,此时再要闪躲已是来不及。 她脑子里有些不听使唤,隐隐约约闪过一个念头,这回躲不过了。皇甫崇英俊的面容电光火石一般闪过脑际,随后又闪过一副苍白的俊颜。 就在闭眼准备等待那枚冰冷的暗器戳破脑门的刹那,眼前却被一团白色的东西一晃,之后便是金属坠地发出的脆声。她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就觉腰间突然一紧。 “别怕,小曼,我来了。” 温柔的声音传入耳际,似乎还带着些呼吸的灼灼热度。她不用抬头,便知是谁。她突然泪流满面,两只胳膊紧紧缠着他腰身,死死地,不肯撒手。她将脸贴着他胸口,无声地落泪。 她一直想找这样一个人,在她最需要的时候,就出现的人。她终于找到了。 又有数枚暗器破风而来,都被皇甫崇挡开。那人一面还要兼顾打斗,便有些自顾不暇,一连中了几剑,最后只得甩个破绽,伺机逃走。跟他打斗那人却也没追赶,只遥遥看着苏思曼这边。离得有些距离,加之他蒙着面,苏思曼看不清他的面容,依稀觉得有些熟悉,尤其是看她的坦荡中夹杂着些探寻的眼神,那样熟悉,直让她想到一个人。 在他的注视下,她才意识到自己正紧紧搂着皇甫崇,而他,也紧紧揽着她,没松开。 她的脸,蓦地红了,堪比天边残留的那抹绯红艳丽的晚霞。 她不好意思地飞快撒了手,皇甫崇这时也好像才意识到,也松开了手臂。 “多谢。”苏思曼冲那人一抱拳。 那人也抱拳回礼,躹了个躬,转身欲走。 “等等!”苏思曼突然出声挽留。 那人回头看她,目光矍铄。 苏思曼快步跑过去,直到到了他面前才停下来。她看着他的眼睛,眼里渐渐露出越来越多的疑惑。 “怎么会是你?” “没想到,还是叫太子妃认出来了。”那人笑了笑,淡到几乎看不出是个笑。 “你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苏思曼脑子里几乎是一瞬间,冒出了无数疑问。 “太子妃若没别的事,属下告退。”那人直接无视了苏思曼的提问,鞠身一躬,不再做任何停留,飞身离去。 苏思曼瞧着那人消失的方向,有些失神。站了好一会,才返身而归。 皇甫崇站在那里,站在绯色的天空下,傍晚的风吹动白色衣衫,衣袂翩跹,宛如飘临九界的仙人,超凡脱俗。苏思曼有些恍惚地看着他,一如第一次见到他时,险些误将他认作神仙。而在此时,另一个瘦削而挺拔的身影亦不受控制地浮现在她脑海里。她使劲摇了摇头,才将那个身影从脑海里赶走。 快步走到皇甫崇身边,才发现面色有些苍白。她才留意到他左手袖子上被利器划开了个口子,透过这个口子,可以看到点点暗红的血迹。 他受伤了,必定是挥袖为她挡暗器时受的伤。 “崇哥哥,伤势如何?”苏思曼面色急切,“给我看看。”她说着便捉住他的手要查看伤势。 “不碍事,回去吧。”他低声道。 “怎么会没事?我看血色不对,暗器上一定有毒!” “真没事,我刚刚已经就地采了些药嚼碎了敷着,应该不会有事的。”他宽慰地冲她笑笑,苍白的嘴唇拉开了一个好看的弧度,又伸手似随意地替她将鬓边垂下来的发丝掠到耳后,似叹息一般,“刚刚吓坏了吧?真不该撇下你一个人。” “是我不好,总给你添麻烦。”苏思曼羞惭地低下了头。 “回去吧,再不回去,他们要着急了。” 已经能看见客栈了,却突发了件苏思曼猝不及防的事——走在前头的皇甫崇突然倒地,高大的身躯恍如一座小山坍塌,在苏思曼心中砸出了个巨大的坑。 “崇哥哥,醒醒,崇哥哥,醒醒啊!” “醒来,睁开眼来!崇哥哥……” 她使劲摇晃着他,寒意,从脚板底升起,迅速蔓延到了全身。上一回,她就是这样使劲摇着她哥哥的身子,他却再没醒来。当时的情形历历在目,仿佛就在昨日。她喊着喊着,声音里就带了哭腔。 喊了一阵,他没丝毫醒转的迹象,她明白这样他是醒不过来的。她什么都顾不得了,撩开他衣袖,被暗器划伤的地方都肿了。苏思曼俯身凑近伤处,开始为他吸出毒血。充满毒血的血汁混着草药味,腥得很,每吸出一口毒血,她就几近作呕。可她管不了那么多,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他死!不能! 为他吮吸毒血时,她心口莫名地隐隐作痛。她模模糊糊地想,原来真有心痛这种实实在在的感觉,她多么在意他啊。 终于吐出的血液是正常的红色,苏思曼撕下里衣料子给他包扎好,扶他去了医馆。大夫说,幸亏送来得及时,又吸出了些毒液,避免了毒液迅速蔓延全身。饶是如此,若再晚些,就得截去他整条胳膊。 皇甫崇内伤未愈,不然,那毒完全可以自行逼出。他武艺高强,内力也不错,不知为何,自从那日与仲晔离一战,似乎大受损伤,可仲晔离不过是重力踢到他胸口,不至于内伤这么重。这几日休息调整也没完全缓过来,此番又中毒,真是雪上加霜。苏思曼总觉此事甚是奇怪,或许其中另有隐情,只是自己并不知晓? 趁着皇甫崇昏睡未醒,苏思曼将大夫叫到一旁:“大夫,他情况如何?为何还不醒来?” “这位公子先前就受了内伤,且中毒已久,这次又中了毒,情况可不大好。”大夫脸现忧色,摇头道。 “他之前就中了毒?!”苏思曼大惊,声音也不自觉提高了几分。 “是啊,你们都没发觉么?这也难怪,那毒无色无味,且药性缓慢,不易察觉。不过,老夫从这位公子的脉象上看,他之前显然就发觉自己中了毒,还做了些医治,只是治这种毒也急不得,不是一日半日功夫便能解得了的,是以体内至今还残留余毒。此后他又受了些内伤,内伤虽不重,他却提不起真气疗伤。此番新毒加旧毒,毒性极大,他怕是要吃些苦头了。” “那……那他什么时候才能醒?” “这个说不好,药下轻了便会醒得晚些,可下重了的话,又怕他身子受不住,颇有些棘手。”大夫摇头晃脑地叹气,“姑娘还是好好歇一晚上,为明天去白鹭野采药做些准备吧。” “明天去采药?!”苏思曼瞪着眼,一副难以置信的神情。 “嗯。这味药必须采鲜,这个季节还不常见,看你运气了。” “确定能救他吗?”苏思曼又问,十分急迫。 “嗯,缺了这一味药引,药效便会大减,他醒不醒的过来,也说不准啊。” “是什么药,我去,我一定去采回来!” “白鹭的蛋。” “什么?!白鹭的蛋?!这时节哪来的白鹭?白鹭蛋,怎么可能……还要采鲜,您……您不会是故意刁难我吧?”苏思曼情绪有些激动,这片地方的白鹭通常是暮春时节才进入繁殖季节,大约也就是四月下旬的样子,这时候才三月初,怎么可能找得到白鹭蛋?怎么可能呢?! “姑娘,医者仁心,老夫又怎会拿这么大的事开玩笑呢?你呀,今晚好好歇歇,明日一早,好上白鹭野寻药引吧。”大夫也不恼,语重心长地道。 苏思曼没再说什么,只郑重地点了点头。只要能救皇甫崇,哪怕上刀山下火海,她也不怕。她真希望他当时不要替她挡了那枚暗器,若是她受伤中毒,他或许轻易就能救治。可他未作犹豫便替她挡了下来,落得毒上加毒,身体支撑不住。他可真够傻的。她坐在床沿上看着静静闭着眼沉睡的他,心,又有些绞痛。 “崇哥哥,你一定要醒过来,一定要醒过来。”她拿着他的大手,贴着自己的脸颊。 今夜她要留下来照顾他,不能走,也不能去休息。她心里有丝企盼,他半夜里会突然醒过来。她要在这里守着他,不能让他睁开眼,身边一个人也没有。都说受伤生病的人最脆弱,也最怕寂寞,她得陪着他。 好不容易有这样的机会,不会有侍卫宫女阻挡,她可以好好地放肆地守护着自己想要守护的人。 ------------ 第四十章 横生枝节 更新时间:2012-07-21 清晨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房间时,苏思曼醒了。 她等了一夜,心里企盼的事一直没发生,虽多少有些失落,却还是很快打起精神来。草草洗漱一番后,又嘱托大夫好生照拂皇甫崇。做完这些,她拿着大夫给她画的图纸回了客栈。因为大夫说白鹭野在水泽中,附近也不太安生,最好不要独身一人前往,所以苏思曼决定带碧玺一同去。这几日她委实不敢掉以轻心了,才遇到了对自己图谋不轨之人,她不能再那样粗心大意。 碧玺情绪已经缓过来,除了脸色有些憔悴外,看不出与平日有何不同。 了解了苏思曼的意思,碧玺二话没说便答应同她一起前往白鹭野。 “小姐,时候还早,我们先去吃些东西。也不知道要在那里呆到什么时候才回来,得做些准备,我去叫小二弄些水和干粮。” “那好,你快些去安排。我去跟高大哥他们通个气,免得他们担心。” 苏思曼见了高云庆自然不敢将实情告诉他,怕他担心,他行动不便,一直都是呆在房间里不出来,这几日见的最多的也就是掌棒长老和店小二了。只道是要同碧玺出去一趟,具体什么事便没透露。又寒暄了一会,碧玺上来唤她用早饭才下楼来。 因惦记着早些出发,早饭便是草草用过,又向掌柜的打听了一下方位路程,主仆二人便急急地走了。从镇上要走十一二里地才能到最近的渡口,之后再乘船走水路,这一趟显然不轻松。好在碧玺向掌柜的借了匹马,不然光陆地上走路就得耗去不少时间。 抵达渡口时已经日上三竿了,一艘小船半隐在芦苇丛里,船夫不知在什么地方猫着。要不是大夫给她的地图上标志着这儿的确是个渡口,打死苏思曼也不信。 苏思曼跟碧玺对了个眼色,主仆两人都对面前这景象有些傻眼。碧玺手搭凉棚极目而望,方圆一里内不见半只船舶,看来只有用这艘小船了。 “船家!”碧玺大声唤道。 她喊了好几声,才有个闷闷嘟嘟充满牢骚的声音答应:“喊魂呢?!真是扰人清梦。” 这时苏思曼才注意到芦苇丛旁边还搭了个小窝棚,因为用的都是芦苇杆,颜色极为相近,先前没仔细留意竟没看到。 “我们要搭你的船。”碧玺斜睨着他的窝棚道。 船夫瘦小的身子从窝棚里懒洋洋地钻出来,他漫不经心地整着衣衫,半眯着眼打量这对主仆,眼珠子一动也不动,不知在打什么主意。 苏思曼直觉他有些不怀好意,那两只小眼睛里迸发出来的色迷迷的小眼神儿没逃过她的法眼。她有些犹疑,此人绝非善类,要不要上船? 船夫已经利索地跳上了小船,手里横拿着长蒿,笑嘻嘻道:“还愣着干什么,上来啊!” 苏思曼还在犹疑,上了船,船上空间狭小,碧玺打得过他吗?自己虽善水性,但不知碧玺会不会,再则,这船夫常年在水边,水性必然上佳,若真被暗算,可不要葬身鱼腹了? 见苏思曼似有些迟疑,船夫不耐烦地摆弄了一下蒿子:“你们倒是上不上来?” “小姐,在想什么呢?”碧玺也有些疑惑地看着自家主子。 豁出去了,只要有望救皇甫崇,冒些风险有何惧?苏思曼心一横,暗暗摸了摸藏在袖内的匕首,举步走向水边,碧玺在她身后紧跟。 就在苏思曼迈出去的左脚即将沾上船上时,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大叫:“不可上船!” 声音虽远,却浑厚清晰,内力充沛。 苏思曼一愣,迅速撤回,后退了一步。那船夫见情势突变,一挥手里的蒿子就向苏思曼袭来,苏思曼急忙矮身避开。就在她矮身躲避之时,周身留出的破绽太多,船夫一个水中捞月就将她身子一带,将她掳到了船上,并迅速点了她穴道。 碧玺见小姐被擒,从发间一掠,绯月已然在手。她挥手一鞭卷住了船夫上身,令他一时间挣不脱,无法撑船逃离。 此时出言提醒之人也已飞身到了近前,鬼魅一般掠过碧玺径直到了船上,将苏思曼带回了岸上,快得匪夷所思,碧玺甚至没能看清他的面貌。 “多有得罪,还望太子妃见谅。”那人低头抱拳。 苏思曼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半晌没说出一句话。 碧玺在看到他的一瞬间,面色惨白。就在她一愣神的当儿,那船夫趁机挣脱了束缚,飞快驾船逃跑了。 “蠡垣,怎么又是你?!”压平纷乱的思绪,苏思曼定定看着他那双的平和的眸子质问,“你知不知道,你扰乱了我的计划,耽误了我救人?!” “一切皆以太子妃的安全为重,还望太子妃见谅。”蠡垣背脊挺得笔直,垂着头,目光下敛。 “谁是太子妃?”苏思曼冷笑,“太子妃早在那场大火里被烧死了。” 蠡垣不语,依旧垂首而立,一副听候发落的模样。 “太子妃,太子妃,楚红杏早就死了!这世上早就没了这个人!我是我,我不是你口中的劳什子太子妃,麻烦你不要再叫错了称呼。你可以叫我苏小姐。”苏思曼强迫自己平静下来,尽力平声静气地道。 “太子妃永远都是太子妃,换个姓氏,也照样是太子妃。”蠡垣有些油盐不进。 “啪――”苏思曼扇了他一个脆生生的耳光,她的怒火在这一刻彻底爆发了,集中而富有爆发力。这一耳光,打得她手都有些发麻。可蠡垣依旧稳稳当当站在那里,眉毛都没皱一下,似乎她刚刚根本没扇到他,力道落进了磁场似的无底洞,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一直跟踪我?!”苏思曼语音中掩饰不住地愤怒。虽说,两次都是他出手救了自己,她内心里却生不出一丝感激来。 “属下不敢。”蠡垣面无表情,刚刚被打过的左颊微微有些发红。 “你好大的胆子!”苏思曼怒目而斥,柳眉生生形成了个倒八字,已是怒极,“是谁叫你跟踪我?你又是如何知晓我还活在人世?” 蠡垣无声地看了碧玺一眼,没作答。 碧玺的脸色瞬间又白了一层,浑身轻颤了一下,嘴唇也控制不住地微微有些哆嗦。一副又急切又心虚的样子,死死攥着肩上的包袱,根根指节发白。 “小姐,不是的,不是的……我没有……”她急得简直要哭起来,“自从我出宫后,我就没向太子殿下汇报过什么。小姐,你要信我啊,小姐,你信我!”两行清泪从她略显消瘦的苍白脸庞滑落,平添了几分凄楚。 “太子妃,碧玺姑娘所言非虚,请不要责备她。”蠡垣极难得地开口求情道。 碧玺感激地看了他一眼,抬袖欲擦泪,他适时地递上了一块干净的手绢。 苏思曼默然,内心里好像有个地方突然塌陷了一块,空落落的。 她自然晓得,即便碧玺什么也不说,梁少钧若要寻个人,又难得倒他么?准是一早他就派人盯着碧玺了,碧玺找到了她,他岂会不知?即便没有碧玺,她都被全国通缉了,他会不晓得么?他若有心派人监视她,迟早都能找到她的,哪怕她逃到天涯海角。她突然恍悟过来,昨日那王爷的手下不是不想杀她灭口,只是还没机会动手,蠡垣便出现搅了局。她当时还想不透蠡垣怎会突然出现,原来并不是什么意外。 想透这一点,苏思曼自嘲地笑了笑,自己总是这么后知后觉啊。难怪当初被人摆了一道又一道,真是不长进。 “你也是来调查供金失窃之事吧?”苏思曼淡笑,嘴角漾着丝嘲讽。 “果然瞒不过太子妃,确然如此。” 蠡垣坦然承认,苏思曼倒没料到他会如此坦率,犹豫了一会,不太确定地复又开口问:“太子殿下,也亲自来了么?” 蠡垣默然不作答。 可他的沉默苏思曼却读懂了,她不禁又发出一声冷笑:“看来我倒是猜得八九不离十。盗金案如此重大之事,他虽贵为太子,怕也不甘落于人后。若是由他查出了整个案件的来龙去脉,岂不是能够大大地巩固他太子的地位,令皇上对他更为倚重。宫中的人,永远都是争权夺利,乐此不疲。” “太子妃如此言语,却对太子殿下多有不公。太子殿下原是不愿插手这桩案子的,若不是太子妃……”说到此处,他突然住口不说了,似是猛然间省起自己不该说这些,或者是受命对此事缄口。 也是,朝中重事,同她说有何用?多此一举。除了被诬陷,被通缉,盗金案与她有什么干系?苏思曼自嘲地撇出个笑容。 “太子妃,您对太子殿下有误会,他不是你想的那样。” 蠡垣突然插出这么一句,这就好像原本流畅舒缓的古典乐突然插进来一段流行乐,听在苏思曼耳朵里极不和谐。她不悦地皱起了眉头,半眯起眼睛打量他,好像从来不认识他似的:“什么叫我误会他?是他和他母亲一手策划灭了楚国,是他,亲手杀了我哥哥,让我国破家亡。也是他,一手将我逼上了绝路。如今我好不容易逃出来,为什么他还不肯放过我?你说我误会他,你还说我误会他!我知道你是他最忠心的狗腿子,换个人,说不出你这样颠倒黑白的混账话!”她边说着,眼泪控制不住地掉落下来,往昔种种,历历在目。 心,痛如刀绞。 都已经过去了那么久,久得好像有几个世纪,她以为自己已经淡忘了那种心如刀割的剧痛,没想到,一旦被触碰,那根神经依然如此地敏感脆弱,甚至脆弱得一触即溃。 她依然恨,恨,恨…… ------------ 第四十一章 百感交集 更新时间:2012-07-22 “蠡垣将军,你真是耽搁了我许多时间。好不容易找到的一条船,也没了。我还赶时间去采药引子救人,你若不去给我弄只小船来,休怪我对你不客气!” 最后这一句,掷地有声。几乎每一个字,都嵌着寒意。 “那大夫同那船夫,本是一伙的。他信口胡诌,太子妃便信了他么,也不怕上他的恶当?”本是带着些反问的俏皮,从蠡垣嘴里说出却完全没了那丝味道,显出几分冷硬呆板。 “哦?”苏思曼略一诧异,旋即飞快掩饰了这丝反应,嘴角微扬,摆出了一副不屑相信的模样。 “属下不敢欺骗太子妃。昨日太子妃送那位公子去那家医馆之后,属下便也在近旁歇脚。今日来之前刚刚打听出,但凡穿着衣饰好些的入医馆就医,那黑心的大夫必定会叫伤病者的同伴去白鹭野采药引。这不过是个幌子罢了,一旦上了那船,便是有去无回。他明面上是行医救人,实则是谋财害命。” 这番话听得苏思曼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后背心直发凉。进而脸刷地就红了,因为她突然想到了,既然昨日蠡垣并未走远,一直暗中跟随,会不会看到了她为皇甫崇吸毒血那一幕?她不觉偷眼看他,见蠡垣神色如常,她才安下心来。连她自己也说不清究竟心虚什么。 “这样的祸害,那你刚刚为何不除了他?!”苏思曼恨声道,眼望着江面上已经成了一个小黑点的小船,愤愤不已。 “要除他,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蠡垣说得甚是轻松,此时终于露出了一抹淡淡的笑意。 这个人,果然是跟梁少钧太久,连怎么笑,怕都快忘记了吧。这会子终于不面瘫了,委实难得。苏思曼暗想着,不禁又偷眼看了他一眼。他这一笑,显得格外地单纯无害,卸去了那些繁文缛节的束缚,终于不再绷着一张脸,真好。 苏思曼心里的气已经消了大半,但是突然想到皇甫崇还昏迷不醒地在医馆里,会不会已经遭了不测?她不禁急得脸色刷白,拉住碧玺就要走:“我们快回去,崇哥哥怕是有危险!” 听罢此言,蠡垣登时面色一变,眸中光彩大异,隐隐燃烧着怒意,冷声道:“太子妃不必担忧,属下早将他安置妥当,未有半分损伤。他服用了太子殿下亲赐的消腐还魂丹,想来此时必然已无大碍。” 蠡垣此言一出,反倒叫苏思曼颇为吃惊。 万没料到,梁少钧竟也在镇上,更意想不到,他会出手救皇甫崇。他这些作为,委实反常。她实在想不出他为什么要如此。但是转念又一想,便即释然,他这是想赎罪么?她暗自冷笑。这个人情,她受得起。哪怕再多的人情,她也照样受得起。他欠她的,永远都还不清。这时候才想到赎罪,不是很可笑么?早做什么去了。 “便是如此,也该回去了。他在太子殿下那儿,我总归是放心不下。”苏思曼毫不掩饰讥讽之意。 蠡垣面色森然,目光一黯,未作反驳,只张口唤了声“太子妃”,后头的话语硬生生咽回了肚里。 在蠡垣的带领下,行至一处不起眼的小楼前。蠡垣前去叩了叩门,很快就有小厮作扮之人迎出来。苏思曼一望便猜出此人定非等闲,能随梁少钧一同出来的,怎可能是泛泛之辈。在这么一处地方落脚,倒是聪明得很,毫不引人注意。 小厮做了个请的手势,苏思曼举步踏上青石台阶,到门口时,抬腿的那一刹,内心深处却忽地一颤,生出了一丝犹豫。 踏过这扇门,可就要见着梁少钧了。 她说不清心底里到底是厌恶,是抵触,还是别的什么。总之,有那么一瞬,她迟疑了。 “小姐?”碧玺适时地低低出声提醒。 苏思曼这才昂然踏过门槛。 穿过一条长长的院道,终于到了内堂。 落座后马上有人上茶,坐了一会,梁少钧却并未出现。苏思曼暗想,他这是摆太子的架势,明明早有人向他通报过,却迟迟不现身。 “蠡垣,你告诉我,皇甫崇在哪里?”苏思曼等得有些不耐烦,冷冷道。 “皇甫公子就在楼上休息。” “带我去看他。” “这……” “你倒是带不带我去?!”苏思曼有些发怒了。 她这句严厉的质问才落音,就听楼梯传来些响动。 抬头一望,苏思曼顿时怔住。 一袭白衣,浓眉俊目,面容上些些清癯,脸色依旧有那么一点点的苍白。出现在楼梯口的,不是梁少钧是谁。 她还是头一回看到他穿白袍,没想到,他也能将一袭白衫穿得如此清雅绝尘。 她喉咙里好像被什么哽住了,抓着茶盅的手,竟有些不稳。 两人一个在上,一个在下,颇有几分无语凝咽的味道。苏思曼觉得自己的一颗心,突然被什么恶狠狠地揪了一下,痛,却酥骨。 “杏儿。”他低低地唤了一声,走下楼梯,宛如一阵清风。 苏思曼眼睛一阵酸涩,她避开了他的视线,低敛了目光,强迫自己镇定。 他已经到了楼下,声音出奇地柔和:“杏儿,最近受累了,瘦了好多。”边说着话,他已经踱到了近前。 她明明记得他从前说话的时候,声音一直凉凉的,不带什么感情。虽不是冷冰冰地拒人千里之外,却是不含一丝暖意,让人难以靠近。她有些不习惯他的口吻。 苏思曼暗暗做深呼吸,平顺心气,这次不避不闪抬头看着他,笑靥明媚:“太子殿下倒是别来无恙,看样子,也十分康健,气色倒比从前好了许多。” 梁少钧嘴角抽搐,俊挺的眉微微动了动,似有千言万语,却终是化作了一声叹息:“杏儿――” “崇哥哥在哪里?”苏思曼锲而不舍。 她突然换了个亲昵的称呼,故意问得很急,面色焦灼,连她自己都说不清到底是真急切,还是自己装的。但不管是真急还是假急,这都是挫败梁少钧傲气的有效方法。因为,她注意到他脸色顿时黯淡得如同一张薄纸。 她就是想让他知道,从前她像个傻瓜一样在乎他爱他,现在不会了,她喜欢的是别人,再也不是他了。任何一个男人看到曾经对自己服服帖帖温柔顺从的女人,眼里再也没有自己,而只有旁人时,都会受不了的。不管他对这个女人是在乎还是不在乎,都会受不了。这是因为男人天生的占有欲受到了伤害,本能地会愤怒,会生气,会有挫败感。苏思曼太了解这一点了。 她就是要报复他。 是的,她要报复他。 因为,她依然恨他。 看到他黯然的神情,苏思曼觉得无比地痛快,一种报复得逞的快感涌遍了全身,令她四肢百骸都舒坦无比。 她傲然地注视着他,他却在她的注视下,微微扭开了脸,他的那张苍白俊秀曾经让她百看不厌的脸。 这个举动引得苏思曼更加快意恣肆,血管里所有的血液仿佛都沸腾起来了。原来报复一个人,这样畅快。 明明是处在仰视的弱势,却有俯视的强烈快感。 “他就在楼上。”梁少钧凉凉地回答。 “能劳烦太子殿下带我去看看他么?” “好。请随我来。” 苏思曼放下茶盅站起身,面上没什么表情,委实也不知该做出什么表情。刚刚还沉浸在报复的快感中,那丝快乐却是来得快,去得也快。想到梁少钧苍白的面容,黯淡的眸子,她心里却又浮起了一些失落惆怅。有那么一瞬,她甚至有些讨厌自己。 报复了他又能如何,她要他的惭愧又有何用,死去的人不会死而复生,活着的人却也不能快活。 感情的事就是复杂,有时候明明觉得达到了目的,却又似乎离自己想要的相去甚远。感情变化带给人的微渺而难以捉摸的感受,往往瞬息万变。 苏思曼撇了撇嘴,暗暗叹气,都是可怜人罢了。自己是,他又何尝不是。 只是有些人,有些事,过了就再也回不去了。 见到皇甫崇时,他依然闭目沉睡,脸色有些发白,额上沁着些细密的汗珠,脸上隐隐笼着黑气。 “这是怎么了?为何还没醒呢?”苏思曼急切地问,这回可不是装的,全是真情流露。 “他受了内伤,体内两种毒融合交杂,毒性极大,先前服了消腐还魂丹,得过一阵,丹药与毒性相抗之后,才会苏醒。杏儿,你不要担心,他没事的。等他醒来,便什么事也没有了。”梁少钧温言相慰。 苏思曼感激地朝他点点头,一别数月,感觉他变了许多,简直完全不像从前的梁少钧。 她掏出手绢,坐到床沿边上仔细为他拭去汗珠,十分温柔。梁少钧立在她身后,默然看着,神思有些恍惚。 蠡垣看着主子飘忽的眼神,知道他思绪已走远,可能正在努力回忆着什么。看着他隐藏怅然的神色,不禁心下黯然。 碧玺看看主子,又看看太子,心中也是百感交织。 ------------ 第四十二章 相见又别离 更新时间:2012-07-27 屋里气氛有些怪异,静静地,令人无端觉得闷。 梁少钧道是有些事未处理,下楼去了,蠡垣也随主子一道下了楼。 皇甫崇安详地躺着,一动不动。苏思曼守在床榻边,默默地端详着他。从前她都不敢这样放肆地盯着他看,也只有现在,在他毫不知情的情况,她才有这个胆量。 他光洁饱满的额头,睡梦中舒展的浓眉,长长的浓密的睫毛安静地闭合,宛如重叠的蝶翼,似乎一根一根都看得清楚,在光影里投下一小片阴影。俊挺的鼻,略嫌苍白的薄唇,线条柔和的下颌…… 她默默地看着他,眼睛都不眨一下,渐渐地,眼前这副面容却模糊起来,变成了另一个人,眉眼越发地清晰,精致的五官,凉薄的神采,许多曾经以为已经遗忘的过往,如潮水翻卷而来。 不知何时,泪水悄悄爬上了眼眶,模糊了她的视线。 苏思曼趴在床沿上,脸埋在臂弯里,无声地压抑地哭泣着。 这一刻,她觉得自己是那样的狼狈。 一直守在苏思曼身旁的碧玺,也悄然落泪,心中像是压着块大石,沉甸甸的。 也许,苏思曼这一刻的心情,只有她能明白。 有些事情,时光不能掩埋,记忆无法抹杀。想忘,也不能忘。想恨,却又恨不起来。一经想起,痛彻心扉。 这就是爱情。 爱,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苏思曼哭了许久,终于哭累了,连泪水都似乎干涸了。她觉得身后有一双眼睛在注视着她,可等她回头去看时,身后只有碧玺。 皇甫崇依然没醒,沉沉地睡着。此时已是傍晚,他已经昏迷了一天了。 苏思曼吩咐碧玺打些水来,她要洗脸。是的,一会去见梁少钧,可不能叫他看出她刚哭过。若见他给看出来,她可就太狼狈了些。 洗完脸,碧玺又帮她整理了一下头发,这才精神头十足地下了楼。 “我要见太子殿下。”苏思曼平淡地对守在楼下的蠡垣道。 “殿下刚刚出去了。” “不是说服了消腐还魂丹他就会好么,可到现在也没醒,我可着实不敢信你们。” 蠡垣被她疑虑担忧的语气所激,猛地抬起头来眸光灼灼地看着她,额上青筋暴了起来,颇有些激动:“太子妃怎么能为了一个外人如此怀疑太子殿下!他才是太子妃的丈夫,您如此言语,将太子殿下置于何地……” 苏思曼还从未见蠡垣如此激愤失控,一时间忘了驳斥,有些诧异地看着他。 蠡垣此时也意识到自己失礼,躬身抱拳道:“适才属下多有得罪,还望太子妃见谅。” “罢了,不想同你计较。”苏思曼拂袖道,俏脸微黯,“原也不是我不信他,只是皇甫公子现今犹未醒,我心中确实有些着急。还有件事,我再说一遍,我如今已不是什么太子妃,你对我不需担那么多虚礼。另外,对我而言,皇甫公子,并不是外人。” 半晌,苏思曼注意到蠡垣一直未曾言语,这才发现他有些发愣地瞧着前方。苏思曼心下疑惑,不禁转头看去。 一回头,便遇上一双深不见底幽沉若水的眸子。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这也是他一贯的表情,水波无痕,喜怒不明。 苏思曼想,他一定听到她刚刚说的话了,但是他并没什么反应,她有些气,但是内心里又不肯承认。她白着脸道:“我正要找你,他至今未醒,你到底对他做了什么?” 梁少钧掸了掸袖子,抬起眉毛看着她:“可能是中毒太深。你若是疑心我要害他,那也未免太可笑。我若真要害他,你还见得着他么。” 苏思曼语噎,心里升起一股无名之火,跺了跺脚,正欲上楼,忽听梁少钧又道:“或许,有法子让他早些醒来。” “什么法子?!” “用你的血做药引试试,以毒攻毒,或许能有效。” “好,这便试试。”苏思曼脸现雀跃,“蠡垣将军,麻烦去取只碗来。” 蠡垣看了梁少钧一眼,但见主子嘴角微微动了动,面上未有什么异色,稍一迟疑,还是转身离开前厅去了厨房。 不多时,他便取了一只青花瓷碗来,放在桌上。 苏思曼弯起手臂,不知是衣料太滑,还是她皮肤太好,宽大的浅绿色衣袖如水鸟过水一般顺势滑落,一截洁白粉嫩的藕臂便曝露在眼前。只是,手腕处那一条条颜色深浅不一的疤痕,触目惊心,便如静婉的山水画上平白多出的污点,突兀而醒目,十分地不和谐。苏思曼全没注意旁人的神色,拿起匕首十分熟练地照着手腕就划下一刀子,眉毛都没皱一下。而后就见淡红的血滴滴答答地掉落进碗里。 梁少钧眉毛蓦地紧蹙起来,他认出了她手里那把匕首,正是当日在万福寺遇刺时险些要了他的命的凶器。他眸子里清冷的光咻然一缩,连带着嘴角也抽了一下。飞步上前来捉住她手腕,梁少钧低头撕下衣服里子,开始为她包扎。 “这样就可以了?”苏思曼吃惊地抬起头来看着他,记得从前放血时,每次都是一大碗一大碗的,这才滴了几滴血而已。 “够了。”梁少钧冷冷道,仿佛那两个字都冒着寒气。 苏思曼讷讷地,感觉手腕上蓦地一紧,梁少钧低头专注地替她包扎伤口,从她的视角看去,他的满头乌发在夕阳的余晖中闪着金子般的光彩。 “去将煎好的药端上来。”梁少钧停了手,转头对蠡垣吩咐,将桌上盛了血的碗递给他。 苏思曼看看自己缠着白布的手,又看看梁少钧喜怒不明淡然若水的面容,终是垂下了眸子。 待盛了药汁的碗被端上来后,苏思曼从蠡垣手中接过,一言不发上了楼,碧玺跟在她身后。 皇甫崇服药不久后果然醒了。 他除了初醒时有些懵,很快就恢复过来。碧玺端水来,拧干了毛巾替他擦了把脸,憔悴的神色便去了不少。 “感觉怎么样?”苏思曼问。 “我没事。这是在哪里?”摆脱了初醒时分的茫然,皇甫崇飞快环视了一下四周。 “在……别人家里。”苏思曼结巴了一下。 “天色已是不早,高大哥他们还在客栈中,我们也不便再在此地叨扰,该回去了。” “是啊,该回去了。”苏思曼喃喃地重复。 照旧是蠡垣候在楼下,他指了指左边道,梁少钧此时正在书房会客。皇甫崇只得打消了当面告辞的念头,向蠡垣客套了几句。 苏思曼向蠡垣指的方向看了看,幔帐重重,阻断了她的视线。她无意识地摸了摸手腕,径直丢下皇甫崇和碧玺,大步走出了大门。 ------------ 第四十三章 情敌杀出 更新时间:2012-07-30 第二日,一行人提前动身前往尧云山庄。 一路上苏思曼都很沉默,还好皇甫崇对他昏迷期间发生的事也没过问,否则苏思曼估计又要上火了。 因担心路途中又生意外,所以赶路比较急,原本十几日的路程,缩短到了八九日。期间还算太平,没出什么大岔子。 这日终于到了庆兖,尧云山庄就在庆兖南部近郊的尧云山望谷峰上。 苏思曼恹恹的,有些打不起精神。尤其最近这几日,浑身没力气,坐在车厢里老是打盹。常常是坐着坐着,就像根软面条似的歪到碧玺身上去了。她自己是早习惯了蛊毒发作前的虚弱,碧玺也已见怪不怪。 山势有些陡,所以马车走得慢。日薄西山,伴着渐浓的晚霞和欢悦的鸟啼,一行人到了尧云山庄。 早有小厮向内通报。 庄子依山而建,前面环着一丈高的青砖围墙,正门巍峨雄壮,木料上所绘图案古朴典雅,朴实中透着大气。从铺在地上的青石板的光滑程度可以判断出,这里的历史必然不短。大门正上方那块黑漆描金的牌匾,上书“尧云山庄”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字迹遒劲有力,笔画间又透着丝飘逸灵动。 山上空气极好,乘坐马车骨头都快散掉了的苏思曼此时也一扫疲态,跳下马车,舒展筋骨,开始环顾四望。 隐隐有流水声,循声望去,却是一眼望不到头的青山起伏。 望谷峰是尧云山的最高峰,而尧云山庄建在山顶,从这里放眼四望,大有“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豪迈之感。 高云庆大约之前就到过尧云山庄,气定神闲,面上带着丝淡笑。掌棒长老面露赞色,显然也被四处葱翠充满生机的景象吸引,俯瞰群山。 苏思曼深吸了口气,感觉肺腑里都贯透着一股自由畅快,生出几多豪迈。她身旁的碧玺也显得十分兴奋,不过碧玺跟她不一样,是专心地在欣赏大门前那对大理石狮子。 皇甫崇踱到苏思曼身后,蔼声笑道:“小曼,赶路这许久,也累了吧,有的是时间看这周围的物事,还是先进去吧。” “崇哥哥说的是。这周围有什么好玩的,你可一定要带我去呀!”苏思曼转着眼珠子兴高采烈地道,还俏皮地嘟了嘟嘴唇,一脸容光焕发的模样,路上低落的神色一扫而空。 “这个自然,只要你愿意。”皇甫崇笑道,狭长的眼半弯,目光柔和。 正欲进门,突然从里面扑出来一团粉红,似箭一般嗖地射向皇甫崇。 “皇甫大哥!你可回来了!” 音色娇美,软糯迷人。 苏思曼耳朵直发软,定睛一看,方才发现皇甫崇身前已牢牢地贴了个八爪鱼似的粉娃娃。再定睛一看,哪里是什么粉娃娃,乃是个看起来比自己还小那么一两岁的少女,脸上稚气未脱,苹果肌红红的,十分可爱。 嗬,她那个架势,苏思曼看到都脸红! 分明是把皇甫崇当棵树了么,她就跟那树袋熊似的,简直恨不得浑身都贴他身上去了,简直贴得密不透风,令人怀疑这俩是不是被万能胶给粘住了。 这古代竟然也有这么开放的?!太强悍了! 苏思曼傻眼地看着眼前这猝不及防的一幕,皇甫崇英俊的脸蛋明显扭曲得厉害,脸色也跟雨后的彩虹绽放,赤橙黄绿青蓝紫交汇,狼狈得要死。苏思曼还从没看到过他这么狼狈呢。 女娃两只胳膊紧紧搂着皇甫崇脖子,头紧靠着他前胸,身子不住地晃来晃去。她晃了一会才抬起头睁着两只圆溜溜的大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皇甫大哥,这么久你去了哪里?!夭夭好想你!你有没有想我?” 这娇撒得,这声音酥得,这小表情搭配得…… 苏思曼只觉得耳朵发软,心里犯抽,这这这……哪里来的极品小美女啊!酥死人不偿命哎!听听那声音,分明还有股子奶味儿,咋能那么……嗲……呢……你看你看,大庭广众之下(姑且算是广众吧,三人成众,何况这儿还不止仨哩),还扒拉在皇甫崇身上咧,像话么?!大脑罢工两秒之后,苏思曼迅速猜测出了小美女的身份――一定是皇甫崇那个姓林的――疑似未婚妻的小妮子!瞧眼前这情形,难怪皇甫崇当时要逃跑了,爱马,这热情,这架势,太能叫人退避三舍了嘿。 委实难以想象皇甫崇娶这么个奶娃娃一样不经事不矜持的小姑娘会是什么样子,没准得天天脸上顶着个调色盘,没事就变变脸色。 皇甫崇脸上红白交替,替换得十分勤快,他定了定神,伸手试图将挂在身上的小美人儿拉下来:“夭夭,你先下来,这么多人呢。”皇甫崇说话声音不甚大,还有点别扭的成分。 “不嘛!”夭夭小美人又扭扭小身板儿,一眨不眨,“皇甫大哥,皇甫伯伯说了,这次你回来,咱们就定亲,我都不害羞,你还害什么羞……”林夭夭无辜的大眼就那么软绵绵地散着花痴的光芒,死死钉在他身上,脸上满是幸福的笑。 苏思曼差点喷血,这丫头看起来顶多也就十二三岁吧,就要跟皇甫崇定亲?缺不缺德呀?!严重未成年!还这么爱黏着皇甫崇,难怪他要对她敬而远之。像他那么高洁出尘之人,哪能xx未成年奶气系懵懂少女啊,(xx是“那啥啥”的意思,不准想歪!)那简直就不是人干的嘛!呃,是不是他能干的…… 这简直就是吃果果地逼婚! 什么破事儿啊,怎能发生在皇甫崇这个神一样存在的男人身上呢?!太可恶了! 腾! 苏思曼怒了,胸中烧起一团火来。皇甫崇可是她心仪的男人,不能就这么被人逼婚抢了啊!尤其是,对方还是个啥也不懂的小娃娃,哪能领悟爱情的真谛呀!再看看皇甫崇那求救的令人心慌意乱意乱情迷的小眼神儿,自己哪能无动于衷哩! 通通通! 几个箭步,苏思曼便气势汹汹冲上前。 林夭夭明显感到了身后强大的气流,扭过头,将一直钉在皇甫崇身上的目光,转移到了苏思曼身上。 “小妹妹,你皇甫大哥连日赶路累得很,你能不能先下来说话?”苏思曼笑靥如花,语气温柔得能淌出蜜来。女人变脸向来比天气预报的雷阵雨转晴还要快,苏思曼将这一特点发挥得是淋漓尽致。 还真没想到,林夭夭竟然真的松了爪子。这得归功于苏思曼一语中的,戳中了要害,林夭夭可是舍不得累着她的皇甫大哥。 “你是谁?”林夭夭漂亮的双眼皮翻了翻,顺势打量着面前的人。 注意到自己身量不如对方高,模样也比对方嫩许多,气质上似乎也差得很远,林夭夭内心有几分受挫。溜圆的大眼睛微微一瞪,给自己打气,不自觉地挺了挺小胸脯,虽然……自己也知道无济于事。 苏思曼还未及回答,就听皇甫崇咳嗽了一声:“夭夭,你叫她苏姐姐就好。都到门口了,再不进去可不像话了。” 林夭夭似乎听而未闻,又上三路下三路地打量苏思曼,从她那气鼓鼓的表情和似乎冒着小气泡的小眼神,不难看出,她显然潜意识里已经将苏思曼视作了情敌。 苏思曼故作大度地冲小妹纸笑了笑,扭头跟着皇甫崇踏入了大门。 林夭夭见自己落到了后头,赶紧箭步跟上,顺带还用胳膊肘挤开了紧邻苏思曼的碧玺,从这主仆俩中间插过去,牢牢占据最靠近皇甫崇的位置。回头还得瑟地扭头看了看苏思曼,简直令人哭笑不得。 这番表现,倒叫苏思曼有点喜欢这个黏人而率真的小姑娘。 原先苏思曼还老是纠结过去的那段感情,如今突然杀出这么个情敌来,反倒让她更看清了自己对皇甫崇的在意。她感觉得到,其实皇甫崇对她也不是没感觉的,只是两人一直不愿捅破那层窗户纸。索性,这回便捅破了吧。好歹,自己也得争取争取不是,总不能将自己喜欢的人白白拱手让人吧。 ------------ 第四十四章 医药世家 更新时间:2012-08-01 穿过廊道,入了前厅,拜见过皇甫钺庄主。 落座后即有穿对襟衫儿的女弟子前来奉茶,十分客套。 苏思曼注意到屋子里飘散着淡淡的药香味,并不冲鼻,反而有些清新恬淡,和着室内点的熏香,倒有股说不出的舒服怡人的味道。 再看八仙椅上端坐的皇甫老爷,颌下一缕保养得当的黑须颇为扎眼,与上面的胡髭将嘴唇围了个圆满,看着很有几分儒雅之气。皮肤白如羊脂,脸型和鼻子十分优美,不难看出他年轻时定然是个美男子。皇甫崇显然是继承了父亲的优秀基因,否则怎可能那么俊呢! 难怪渊四娘和自己的母亲都会爱上他。苏思曼边装模作样喝茶,边偷眼打量,心里暗暗感叹。 皇甫崇看了看高云庆,转头对他父亲道:“爹,高大哥此番遭了――”话到此处,他停顿了下,终于还是没加任何修饰词,“仲晔离的暗算,受了重伤,如今武功尽失,腿也废了。我原是想为他医治,却没机会……”许是顾及到心中已经洞悉的秘密,在他父亲面前,提及仲晔离这个名字时,他尽量收敛了气愤和恼恨。 皇甫钺握着茶盅的手顿了顿,半道改了主意,将茶盅放回了桌上。 “到底发生了何事?崇儿,你细细说与为父听。”皇甫钺沉声吩咐。 皇甫崇简单将高云庆遇袭被仲晔离擒拿凌虐以及雁城凌云帮惨遭灭门之祸等事说了一遍,叙述时,他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眸中的怒火却还是盈盈种种。 亲自起身走向高云庆替他把脉,微微皱着眉头,白净的脸色也似罩着一层黑灰。片刻,他松开高云庆的手,仍有些愁云惨淡,只温声相慰:“不碍事,高贤侄放心在尧云山庄歇息半月,身体便可完全恢复。” 高云庆本想站立起身道谢,无奈下肢无力,只能满脸喜色抱拳道:“多谢皇甫伯伯!那可要叨扰了!” “不要这般客气。你我两家是世交,你同崇儿又是至交好友,我这个做伯父的怎能袖手不管。” “皇甫伯伯,恕侄儿斗胆问一句,侄儿的武艺……可……还能恢复?”高云庆凝神结气地紧张看着面前之人,隐露忧愁。 “大致上无碍,只是从前你练的那些刚猛的外家功夫,日后怕是练不成了。练外家功夫,重在体力四肢,你在水牢里浸泡多日,须知那水里头是放了酥骨散,神仙也解不了。若是硬练,中年以后必然成为废人一个,连行走都困难。”皇甫钺也有些黯然,见高云庆面带失落,不由又宽慰,“高贤侄,此番虽是遭了大难,但你内力无损,除了刚猛路子的功夫不宜习练之外,于你并无别的影响,这也算是劫后幸事。” 皇甫崇在听到“酥骨散”时,面色已是煞白。 他那时只查出高云庆被迫服了疏骨散,致使内力使不出,功力尽失,却万万没料到仲晔离下手如此阴狠歹毒,竟在水中下毒。更没想到的是,还下了酥骨散这样阴寒之至的毒药。慢说他从未见过,只在医书上看到过介绍,便是他爹,从前也未必亲眼见过。 酥骨散乃是一种阴寒慢性毒药,为流传于西域的巫毒,中原极少有人见过此毒,更是少见有谁中过此毒。据说近百年前便已绝迹,怎知如今竟又重出江湖。酥骨散可溶于液体中,以任何流动性液态物质为媒介渗透进机体内,从内向外腐蚀。毒性虽慢,可一旦侵入体内,终身无法根除,除非拿到独门解药,否则根本就是无药可解。如此说来倒是奇怪,仲晔离如何能有这毒药? 高云庆脸色灰白,低了头,沉默不语,显然,酥骨散的名头,他也是听说过的。 “高大哥,你也别灰心。你在江湖上素来是以轻功著称,如今内力尚存,这还是值得庆幸的。” 高云庆长叹了口气,沉重地点了点头。 苏思曼听着他们说话,前头还能听懂,后来可就如坠云山雾里,有头没尾。目光不自觉在几人身上乱转,厅内就只她一个女人,怪不自在的。 奇怪,刚刚林夭夭明明是跟他们一块儿进了前厅的,怎么一落座,就不见了影子。苏思曼正自胡思乱想着,就听皇甫崇道:“爹,爷爷能解这毒吗?” 皇甫钺略略迟疑了一下:“不清楚。” “我去问问爷爷。对了,这次回来还有件事,就是找爷爷替小曼医病。爹,爷爷人呢?怎的不见他?” “他今日外出采药还未回来呢。你爷爷那个人,你又不是不晓得。”皇甫钺捋着胡须笑道。 皇甫崇转头看了看窗外,皱眉:“天色就要黑了,还不回来,唉……” “好了,时候也差不多,你爷爷应该也要回来了,吩咐下去,开饭吧。”后面半句,是吩咐之前上茶的弟子,那女弟子点头应是,很快便又退下。 不多时,隔得老远便能闻到从侧面的厨房弥漫出来的菜香。几个大弟子手脚麻利地摆好了桌子,很快桌子上已经摆了八九道菜,荤素干汤搭配得当,青红白翠错落有致。在皇甫钺的招呼下,众人纷纷落座。 刚刚坐定,外头传来一个中气充沛响亮混厚的声音。 “唔,好香啊。今天是什么日子,菜色这样丰富?” 颇有几分兴味盎然,又含几分调侃。 “爷爷!”皇甫崇坐不住了,离席迎出。 “哎!原来是崇儿回来了,爷爷真高兴。”老爷子乐得眉花眼笑。 “爷爷,怎么采了这么多药材。我跟您说过多少回了,您别到远处采药了,那么多徒子徒孙,哪用得着您老人家亲自去。来,我来帮您拿。”皇甫崇说着就伸手来帮忙,却被老爷子一把闪开了。 “不用,这点小东西,累不倒你爷爷。你爷爷我是老当益壮,不减当年哪,哪用得着你们这些小辈瞎操心。我就是怕你们这些年轻小子做事不够踏实,采的药材不合我的意。”皇甫老爷子拍了拍自家孙子的脑袋,鹤发童颜的脸上满是笑意。“混小子,总算想起回来啦?这大半年都去哪儿了?” “爷爷,先不说这个,咱们先吃饭,吃完饭再跟您细说。” “哎,好!” 老爷子笑呵呵地答应着,将背上的竹篓交给孙子。 苏思曼觉得这老爷子挺有意思的,自打他出现在视线里,她的视线就没离开过那爷孙,当然,她到底在瞅着谁看,你们懂的。 皇甫老爷子四平八稳在上位上坐下,一双精光湛湛的老眼不着声色地便将在座的每个人都扫了一遍,看到斜对面的苏思曼时,又飞快看了眼坐在皇甫崇身边的林夭夭,还冲她狡黠地眨眼笑了笑,似乎另有深意,宛然如一只洞悉一切的老狐狸。只看得苏思曼面红耳赤,仿佛一直藏于暗处的心事瞬时被人拿出来曝露在阳光底下,多多少少有些心虚呢。 果然是老人家啊,眼睛雪亮雪亮的,一眼就瞧出了端倪。苏思曼想不害臊都难哪。 唔,这算不算见家人啊?怪不好意思的! 饭桌上,林夭夭凭借地理位置的优势,对皇甫崇的爷爷和老爹以及皇甫崇本人是殷勤有加,不时添饭加菜。期间还不时耀武扬威似的朝苏思曼示威,苏思曼自然没有办法,她是初来乍到,在这儿既不占天时,也不占地利,更不占人和,只能吃瘪。好在,她自诩大度,不同小女孩吃这干醋。叫她颇有些架不住的是,每每林夭夭向她发出孩子气的进攻时,皇甫老爷子便笑眯眯地瞅瞅她,还三不五时地淘气地向她努努嘴示意又被攻击啦,简直像个老顽童。 老实说,就她身处的地理位置,委实不利。要布个菜什么的,还隔着一张桌子,实在不方便。要说方便给谁布菜,倒是给坐在她旁边的高云庆挺方便。高云庆是病人,需要照顾,她自然是毫不迟疑地帮他布菜。这当然没逃出皇甫崇的眼睛,他除了给自家爷爷和老爹夹菜,便是埋头吃饭,不多言语,偶尔听到问话,方才答几句。 这顿饭苏思曼吃得挺哈皮,不单味美,还一点都不枯燥。生平头一回吃饭的时候有人跟她斗心眼儿,偏偏又是她不甚在意的,只当看戏。倒是白费了林夭夭的费力表演,没抢白吓倒情敌,反而被当做了助兴的节目。林夭夭要是明白了这一点,估计肺都得气炸了。 吃完饭,苏思曼总喜欢走动走动以便消食,皇甫崇是知道她这个习惯的,她前脚刚离开饭桌,他便以苏思曼初来不熟悉环境,怕她迷路为由,说是领着客人四处走走。皇甫老爷子笑得俩眼都快眯成一缝儿了,挥手叫他仔细着,别怠慢了苏姑娘。皇甫崇得了应允,撒了碗筷就快步出了厅子。 本来林夭夭这年纪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吃的自然比苏思曼还多些,一见着情哥哥走了,立马也顾不上自己没吃饱,撒手放下碗筷就拔腿跟上来。 结果自然是皇甫崇被林夭夭缠得死紧,几乎没机会跟苏思曼说上话。 苏思曼走在前头,偶然一回头,便立时接触到皇甫崇暗暗叫苦向她求救的可怜眼神。苏思曼憋着一肚子笑,走路都差点岔了气。想皇甫崇在她心里一直是个神仙般的存在,今日栽在一个小女孩手里,一见到他的苦瓜脸,苏思曼是忍俊不禁了。。 当真是三人行,必有林夭夭。 ------------ 第四十五章 倾情月下 更新时间:2012-08-02 夜凉如水,天上点缀着寥寥可数的几颗星子,仿佛天幕上错落的缀饰,清雅宁静。 一弯弦月当空,月华清辉夹带着些些凉意,应和着参差散落天边的星子,格外寂寥。 尧云山庄上下笼罩在朦胧的月色中,静得仿佛脱离了尘俗。飞角檐台,琉璃瓦当,都在月色下淡去了棱角,散掉了晕泽。 走廊下独立一人,身披大氅,静静仰首望月。 “小曼,这夜深风重的,可别着了凉。怎么还不歇息?”暖暖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苏思曼转身,迎上对面那关切的目光,莞尔一笑:“崇哥哥不是也还没睡么。” 皇甫崇缓步上前,向她靠近了些,目光柔和:“是啊,有些睡不着,所以就出来走走。”他抬头看看天,冷月如霜,偶有几声鸟啼,山上的清寒冷冽更添了几分,摇头,“今天可不是赏月的好日子。在想什么呢?” “没想什么,就是睡不着。”苏思曼闷闷地道。话是如此说,可脸上的表情和说话的语气明显将她出卖了。 皇甫崇似洞悉了她的心思一般,低头道:“别担心,我已同爷爷详细说过你的情况,爷爷已经答应从明日开始,就帮你医治蛊毒。”天上的星子仿佛都收敛在他眸中,那样明亮,那样纯澈。 苏思曼微微一窘,耷拉下了眼皮:“我都还没想好怎么同他说这事呢……” “前些日我便已飞鸽传书告知了他,此次会带你一道回来,恳请他替你医病。” “谢谢你,崇哥哥。”此刻,除了感谢,苏思曼真不知该说什么。她还什么都没做,他便都替她提前将一切已安排好。 “不必谢我,他答应医你的蛊毒,可不是因为我的请求。” “哦?”苏思曼不解地睁大眼睛看着他。 “这是要看造化和缘分的。怎么说,你也是爷爷他最钟爱的小徒弟的女儿,他怎会袖手不理呢。”皇甫崇轻笑。 苏思曼恍悟过来,怎么就没想到这一层呢,为求稳妥,皇甫崇肯定不会对他爷爷有所隐瞒的啊,呵呵。 看她恍然大悟后知后觉的可爱模样,皇甫崇唇角那抹弧度不自觉益发张扬开来。虽然早前也猜想过同她说起这事时,她肯定就是这副吃惊而迷糊的样子,看过多少回都看不厌,相反内心里还有股极大的满足感。为她做什么事,他内心里没任何抵触,仿佛都觉得是天经地义的。连他自己都说不上这是为什么,只知道,能够为她做点什么,他满心愉悦。 他长这么大,没对什么人动过心,可他看得清自己的心,她是他一直想要保护的人,她在他心里的地位同别人是不一样的。出于保护她的心理,他宁肯什么都不说。 他不禁轻笑出了声,不自觉伸出手,解下自己身上的披风,替她披上:“可别着凉了,连医病的力气都没有。” 苏思曼面上一红,轻轻抓着披风的扣带,飞快地咬了下下唇,又放开,垂下了眼皮,目光全是羞赧。 很快,她又抬起头来,望着皇甫崇小声道:“那你自己呢?你不冷吗?” “我没事。”皇甫崇温颜道,一双漆黑的眸子沉如夜色,温柔得化不开。 苏思曼暗暗发痴,这个时代她遇到的男人里,他可算是绅士中的绅士了,又有风度,又温柔。即便是在现代,她也没遇到过这样优质的男人。最难得的是,这世上可还找得出一个比他更关心自己的人么? 心念一动,苏思曼胸中柔情翻涌,此时此景,再不向他表明心迹,不是可惜了么? 脑子里刚蹦出这个念头,苏思曼脸上更臊得慌,她被自己这个大胆的想法吓了一跳。 在现代时,明明那么喜欢程勋学长,可为了所谓的女孩的矜持,她死也不肯开口表达,宁可一直深埋在心底。而现在,要不要主动些,捅破那层窗户纸呢? 这会子她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一会觉得他对自己肯定有意,一会又犹疑横生,觉得他之所以对自己这么好,只不过是看在过世的母亲面上才格外照顾。那一瞬间迸发的勇气,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有点讨厌自己的犹豫不决,以及,软弱怯懦。 在爱情面前,有时候人会显得这样胆小。她不够勇敢,一直都不够,这一点,连她自己都清楚。 一个声音提醒着她,再不主动争取,可能就会失去他。另一个声音又在打岔,若是主动表白,会不会被他看轻,会不会被人看做是个轻浮的女人,毕竟这是古代,作风大胆不一定是好事。抑或,表白被拒怎么办?太丢脸了!若是如此,她决计没有脸面再在尧云山庄待下去。更叫她内心苦涩的,是她无法回避自己曾经一度为人妇,贞洁已失的事实。在这个时代,失贞的女子,是没有资格再追求幸福的。即便有幸,他不在乎这些,义无反顾要跟她在一起,事情一旦暴露,他难保不会被人耻笑。结果,后一个声音几乎将前一个声音完全掩盖了,在她脑子里牢牢地占据了绝对主动地位。 她又想到另一件事,另一个人,同梁少钧的关系还剪不断理还乱,她这头单方面想剪断同他的关系,可他的手下却仍称她太子妃,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念及此,她彻底泄气。 真是阴魂不散啊…… 刚刚打出花苞儿的一点情念,此时又如同天上的寒月,无声寂灭。 她甚至有些偏激地生出了一丝幽怨,他是个男人,若是喜欢她,就该大胆地告诉她。这样暧昧不清,到底算怎么回事?还是他就是这样一个对待感情,只喜欢玩暧昧的人?玩暧昧的男人一向很可恶,她最不喜欢。可她内心很清楚,他并不是那样的人。那到底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呢??? 她想不出,可又不能直接问他。 一颗心似被无数看不见的藤蔓缠住了,越是隐忍,越是疼痛。 苏思曼像只泄气的皮球,脸也完全垮了下来,月光下脸色苍白惨淡,愁云萧索。无力感自四面八方涌上来,令她四肢百骸都浸透着无能为力的荒凉。 她缓缓坐下来,寒意,从地面蔓延上来,直达身体各处,正好能给她发热的头脑降降温。 皇甫崇也无言地在她身边坐下,他没说话,不知在想些什么。 两人静静坐着,清寂的月华照在身上,投在地上的两道影子离得很近,几近依偎。 良久,苏思曼情绪慢慢平复下来,爱一个人,并不一定要执着于结果。就维持现在的情况就很好,不必担心对他造成什么影响。自己毕竟是个穿越者,来去不由己,倘若哪日必得返回现代,他也不致太难过。 不得不说,苏思曼天生就是个鸵鸟性子,最擅长的就是粉饰太平。不管是什么事,她总能给自己找条退路,凡事都能找出说服自己的理由。 她释然了,退缩了。 皇甫崇苦逼了。 她神色间哪怕是极细微的变化,都不可能逃出他的眼睛。她那缩头乌龟的心思,他洞若观火。她这股子自作聪明的傻劲儿真是叫他又爱又恨。喜欢上这样一个人,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 不是他不想表明心迹,他只是觉得时机不成熟。他本意是想等她蛊毒解了之后再说,可如今她内心里有了那番傻傻的盘算,若不趁她那个念头还没根深蒂固之前表白,日后必然被她拒绝在心门之外。之前所作种种,便都要付之东流水。她在感情上是受过伤的,所以,若是打定了主意要退缩,一定很决绝。他不敢冒这个险,再迟疑,就只能是擦肩而过。就那么一直心照不宣的不好么,她却又要单方面撇下他当逃兵,太可恶了! 她自己没意识到,这简直就是在逼他表态! 让那些顾虑都见鬼去吧!他要随心所欲一回! “小曼!”他低低地唤了一声,满腔的柔情都要溢出来,这一声低柔得像是从肺腑里辗转缠绵吟出,闻之令人动容。 苏思曼如遭电击,转脸看他,眸中有诧异之色。他从来没用这种语气唤过她的名字,她浑身莫名地颤抖了一下。 她还没反应过来,他长而有力的胳膊一探,便已将她拉进了怀里。 他心里涌动着柔情蜜意,却又交杂着恼恨和怒气,胳膊惩罚似的紧紧匝着她,叫她动弹不得。 天知道,他一向来习惯于将一切把控在手心,内心里的盘算向来不容更改,可今天却被逼得破了功,真是狼狈得可以了。 “我喜欢你,小曼,我喜欢你!”他眸子里仿佛烧着灼灼火光,看得她心里都发烫。他伸出一只手,勾着她的下颌,迫得她抬头看着他。 他热热的呼吸喷在她脸上,她的心率已经乱得一塌糊涂。脸上好像着了火似的烫,她脑子里也乱七八糟,连他说什么都没听清。她已经慌得六神无主。脑子里唯一的念头就是要避开他的眼神,他的注视。 “你……你松开……”她慌乱地道,试图从他怀里挣脱出来。 他却益发搂得紧了,令她几乎不能动弹。 “小曼,你好狠心,要这样折磨我……”他呢喃着,忘情地抚摸着她细腻绯红的脸颊,低头在她额上印下一吻。 他嘴唇有些烫人,柔软得像水母。她从前触摸过,软得仿佛要滴出水来呢,那感觉真是不错啊……只不过那种触感是有些凉凉的啊,不是现在这样的…… 苏思曼脑子里一片昏聩,连当缩头乌龟的念头都转不动。 ------------ 第四十六章 一千个吻 更新时间:2012-08-03 要醉了,醉了…… 一定是醉了,不然怎么会一点力气都使不出呢?身子也软得像一团棉花,可这不科学啊,她都没喝酒…… 苏思曼迷迷瞪瞪地,一眨不眨地瞪大了眼。 他高挺的鼻梁若有若无地触着她,蜻蜓点水般,很舒服。 她都没留意到自己什么时候已经被他抱到了腿上,咦,自己的手什么时候勾到他脖子上去了?明明不是动弹不得的么……苏思曼糊涂了。 恍惚中好像听到有人轻笑,近得就在耳畔。 被这么一笑,苏思曼头脑清明了些,猛地想起来自己是打算当缩头乌龟的,作为一个有节操从不坑爹,不对,是不坑帅锅的善良穿越妞,为确保不给人带来被迫分离这种麻烦,不能这么优柔寡断经不起美男诱惑啊,这是不对的啊! 可是,帅哥啊,别摸人家脸成么?再摸可要开出花来了!不带这样吃果果勾引良家妇女的! 隔得那样近,近得他的五官轮廓都无限放大,她的意识又乱成了一盘散沙,模模糊糊觉得眼前这个人,又熟悉,又陌生。他身上好闻的男性气息,那么近地包围着她,好似要将她融化掉。 “小曼,别逃避了,逃避是没有用的。” 耳朵传来一阵阵酥麻,他呼出的热气呵得她痒痒的,只想笑,可这会儿她若是笑,那可就真成个笑话了。 他那低雅瓷沉的声音直抵她内心里最柔软的地方,仅有的那点意识还在负隅顽抗,她微微扭头跟他拉开点距离:“别闹了。”很快她就发现这样不行,因为她退他进,他手臂一紧,她反而更贴近了他。 皇甫崇有些气,被她的抗拒惹得心里发毛。他倒要看看她能拧到什么时候,就不信制服不了她! 因她是向外扭着头,只留给他半边侧脸,刚好她转头的时候,小巧的耳廓轻轻擦了一下他的嘴唇。苏思曼触电一般轻轻战栗,连脖子都羞红了。她晕乎乎的脑袋里勉强匀出了点意识来鄙视自己,又不是没被亲过,唔,老娘脸又不是雏儿,害羞个毛线!老娘那可是上得了大床下得了厨房的穿越妞,当初穿越时提出身边要有诸多美男,那是为了方便泡美男揩油水钓凯子的,不是为了自己给男人泡啊,怎能这般没出息!这这这,分明是本末倒置!再说了,正式的阵地都还没被碰触到,哪能露出这怂样! 如此一想,苏思曼脑子里那些荡漾得像浮云的小心思立时被驱得风流四散。即便本着不祸害人间的原则,现在不能调戏帅锅,可也不能反过来被帅锅调戏。怎么地,也得摆出一副正义凛然的姿态来,要让他明白,自己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他的。诚然,要摆出这样拒人千里之外的姿态,并非她的擅长,而且,也确实是违心。可是,她这样做的出发点绝对是为他好,天地作证…… 这厢苏思曼还没来得及做出冷傲的姿态来,他俯首,将头埋进了她脖子里低咛:“我该拿你怎么办好,真是一点脾气都被你折腾得消失殆尽。” 他的呼吸和脸颊都很烫,发丝却冰凉顺滑,柔软得不像话。苏思曼一动也不敢动,简直承受着冰火两重天的煎熬。她能感觉到他的嘴唇和鼻尖就轻触着颈动脉那里,虽然他没动,可那火热的呼吸却像带着什么魔力似的,将她好不容易聚集起来的一点“刚正之气”击溃得四散无形。 这简直就不是皇甫崇! 她认识的皇甫崇不可能是这样的啊!他温柔归温柔,可是,应该不懂调情吧?像他那样的人,不该懂这些女人的弱点啊,这真的不科学!弄得她心里跟猫抓似的,太混蛋了! 这小子该不是被仲晔离那厮附体了吧?囧,难不成,面前这个皇甫崇根本就是仲晔离易容的? 苏思曼被自己这个异想天开的念头唬了一跳,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脖子也僵硬得如冰块。 “你到底是谁?”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如是说。 吓!这女人脑子被烧坏了不成?这都说的什么混话?! 皇甫崇恼得不行,猛地抬起头,将她歪在一边的脸掰了回来:“小曼,你是存心气我吧?”他墨黑的眸子里隐隐闪着光,又气又急。 “放我下来!”苏思曼低低的声音里带着丝弱弱的坚决,心里还在默念着,我这样拒绝你真是为你好,求你就别跟我拧了,成不? “小曼,你不喜欢我么?”皇甫崇有些受伤,眸子里的光彩黯了下去。 “我不……”还没说完,苏思曼就注意到他那黯淡的目光,就如风中的蜡烛,摇曳了一下,噗地灭了。她嘴角抽了一下,到底没狠下心继续装冷酷,终将违心的话咽回了肚里。 “原来都是我自作多情。”皇甫崇自嘲地苦笑,站起身,小心翼翼地将她放下,仿佛她是什么珍贵瓷器,怕一个不小心就摔碎了。 他心碎的神色和着紧她的态度狠狠刺到了她,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好混账。都说要活在当下,活在当下,自己这么做,不是给他添堵,也给自己找别扭么?先前是恼他不主动表白,这下好,他表白了,她又想当缩头乌龟。 要搁现代,上天涯发条帖子,铁定被n多人骂傻x。可不就是傻x嘛! 苏思曼恍悟过来,榆木脑袋终于开窍,要活在当下,有些事情,过程美好就成,结局如何,不必太在意。就如花谢花开,都是注定,有一个酝酿到盛开再到凋零的过程,若是还在花骨朵的时候就强行掐灭,不止是残忍,更是不公。既是相爱,就应顺应自然。 在皇甫崇转身的时候,她没有迟疑,抓住了他垂在身侧的手。 孰料,她的指尖才触碰到他,突然他手腕一翻,反扣住了她的手,下一秒,她身不由己地跌入了一个温暖而熟悉的怀抱。 苏思曼吃惊,刚想抬头,下巴便已被勾起,不由自主地对上了他的视线。 她看到他眼里有丝狭促的狡黠笑意,有阴谋得逞的快乐。她突然明白过来,他刚刚那幅悲伤的模样根本就是装的!这个混蛋!简直就是披着羊皮的狼啊!到底是仲晔离的兄弟啊,还是有共同特点的,唔,只不过一个是明骚型,一个闷骚型,想她自诩聪明,到头来还是栽了! 未及反应,他火热的双唇已经压了下来,辗转地品尝着她娇红的嘴唇的芬芳,细细地开垦。 他嘴唇好软啊,嗯,软得好像哈巴狗似的。 她脑袋里昏昏忽忽的,恍惚记得家里从前养的那只小哈巴狗就最喜欢舔她了,每次把它抱到怀里时,它老伸长脖子舔她的脸,舌头软得要命,舔得她发痒。还喜欢像吃奶一样吮吸她的手指头,软腻腻的黏人,刚刚长出来的小牙齿轻轻咬着她,酥麻麻的。还老喜欢睁着一双无辜的眼睛瞧着她,可怜又可爱,便是被它咬疼了,怎么也叫人生不起气来。 咦,自己的手怎么又绕到他脖子上去了?见鬼! 可恶,他竟然像小狗啃骨头一样啃她的嘴,当她的嘴巴是软糖吗!太……太……不、要、脸啦! 他不轻不重地细细咬着她的下唇,好像啃鸡腿一样,还发出细微的哒哒声。苏思曼吃痛,张嘴就想骂人,谁知道一不留神,他的舌头竟然跑到她嘴里了! 苏思曼慌了神,暗骂自己大意,就走神了那么一下下,阵地就失守了!唔,太没用了……不对,不是自己太没用,而是对方太狡猾。 可不能叫他太得意,一定要矜持,矜持! 她将搂着他脖子的手撤下来,徒劳地挣扎起来,扭头想避开他的索取。 这会儿要是谁给她递个镜子,一准能发现自己的脸比火烧云还火烧云。 完蛋了,她要被吃光光了,她脑子里乱七八糟地想着。 不要这样的吻啊,好不容易这是在她神志清楚的情况下第一次接吻,她只想要那种浅尝辄止的轻吻啊啊啊啊!不要一来就s吻啊!太那个什么什么了!循序渐进,懂不懂?! 叫她始料未及得是,自己才刚刚撒手,他突然俯下身子,受他重力压迫,她只能向后俯下去。最坏的是,他突然松开了原本抱着她腰的手,要命哟,猛地失去重心,她要仰面朝天摔个四仰八叉了!老天,下面是台阶啊,虽然摔不死,可也疼啊!苏思曼想也没想,伸出手臂想抓他。没想到一时失手,却只抓着他衣服上一根带子。皇甫崇暗叫不好,本意是开个小玩笑,叫她好好搂着自己别松手,不料竟出这样的意外。 嗤地一声,小小的细带根本承受不住这样的重力,断了。苏思曼身子径直向后倾倒,哎,这回要当肉饼了…… 皇甫崇来不及多想,飞身扑下,伸手一捞,重又将她捞回怀里,双臂紧紧揽着她,护住了她头脸。 天旋地转,地转天旋…… 因担心她被伤着,滚落到地上时便是呈现出女上男下的姿势,苏思曼头脸还被他护在胸前。 碰到背后瓷实的地,皇甫崇总算放了心,松开了手。 苏思曼有些发懵没明白过来,还没觉着痛呢。 “伤到没有?”因为被压迫着,皇甫崇的声音有些闷。 “没。” 他捧住她的脸,凑上来用力亲了一口她的额,没头没脑地笑开了。 笨死了!差点摔成肉饼,还笑!没心没肺! 苏思曼气恼地撑起上身,想爬起来。却又被他一勾手,反而向他贴了去。 半道上他突然耍无赖地翻了个身,大半个身子将她压在下面,在她额上,脸上,眼睛上,嘴唇上印下了无数细细密密的吻,温柔又多情,吻得她的心都柔软无比。 苏思曼有些沮丧地在想,自己整个脸肯定都被他亲肿了。真是可怜,长这么大,还从来没人这么吻过她呢。照这么看,一准将她在现代缺失的那部分都补回来了,指不定,连上辈子落下的也给补上了……捂脸……某人红果果地害羞了。 “小曼,你真好。”他低低地呢喃着,将脸埋进她脖子里,安静得就像熟睡的婴儿,偶尔还淘气地用柔软如缎子的发丝蹭蹭她。听说头发软的人都很温柔,果然是真的。 她委实生不起气来,虽然着了他的道儿被他算计了。 苏思曼不自觉抬手,抚摸着他的发。 风月里的计谋不算计谋,是谓情趣。 谁说不是呢。 要醉了,这回是真的要醉了,只想就这么睡去,一醉不醒。 ------------ 第四十七章 不可思议 更新时间:2012-08-05 天上点点错落的星子,落在眼底,光彩熠熠。 天为被,地为床,天地间自在宽广,这样的感觉真好。 苏思曼长呼出一口气,隐隐夹带着花香的微冷空气进入鼻端,叫她满心欢悦。 脑袋里似乎还有些晕晕乎乎,天好像在转,地也好像在转。她不禁暗暗嘲笑自己,真是被他吻得晕了头,明明是平躺在地上没动,背脊里还浸透着丝丝凉意,天地怎会自己转动呢。她只当是自己产生了幻觉。 可渐渐地,她终于意识到,真的出问题了。她脑子发昏发胀,先前被她误认为是醉酒的晕眩感排山倒海袭来,心口像是被万只毒虫撕咬,喉咙仿佛被死死扼住了,简直痛得难以呼吸。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犯上了心绞痛的毛病,最近这段时日常常感到心口会隐隐作痛,只是发作很轻,没引起她的重视。 这病症好像一直在体内潜伏着,蠢蠢欲动,今日终于如同积压的火山,喷薄而出。 一旦爆发,便是有翻江倒海的威力。 这种感觉,同她蛊毒发作时有一些些的像,可是,蛊毒只是令她肉体倍感痛楚,现在这种感觉,却是痛得她的心都瑟缩战栗,精神上的折磨更甚。 “小曼,怎么了?”皇甫崇终于觉察出异样,半撑起身子,抬头看她。 她脑子不停地浮现出梁少钧的模样,本来已痛得浑身僵直,却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甩了皇甫崇一个响亮的耳光。内心里涌出极大的罪恶感,意识已经处在半瘫痪状态,她只觉得厌恶,只觉得可耻,恶心得叫人想吐,为刚刚发生的事。 皇甫崇猝不及防,被她那一耳光打得发懵。身子受那力道一带,摔得仰面朝天。 “滚开,你滚开!别碰我!”她突然性情大变,理智尽失,歇斯底里地喊道。 “小曼!”皇甫崇猛地醒悟过来是怎么回事,利索地爬起来想来拉她。 苏思曼神色癫狂,摇摇晃晃站起身,混混沌沌中有个声音叫嚣着命令她离身边这个男人远些。她趔趄地走了两步,再次因为心口绞痛被逼得蹲到了地上。 简直比任何一次蛊毒发作还痛得厉害。她脑子里模模糊糊有个念头,与其这样痛苦,还不如死了。 手随心动,痛得痉挛抽搐的右手哆嗦着摸索进袖中,刚刚触摸到匕首手柄,还未及取出,后背心猛地一麻,惊愕地转头,便遇上皇甫崇复杂的眼神,随着匕首坠地的脆响,她身子也不由自主向前栽倒。 直到这一刻,她依然不明白自己突然失去本性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 总算解脱了。 这是失去意识前,最后停留在苏思曼脑子里的念头。 此后的半个月,苏思曼一直处于昏迷状态,对身边的事毫无感知,因而这一次蛊毒发作,算是她受折磨最轻的一次。 这还是托皇甫老爷子的福,因为一早就提前做好了破除嗜血蛊的准备,当皇甫崇将她抱进一切准备就绪的冰窖时,断魂草已经烧了两天两夜。冰窖里浓雾缭绕,这种含了药物成分的烟雾对于麻痹神经有重要作用,另外还能使人陷入昏迷。加上冰窖气温极低,人体机能弱化,便丧失了寻常的敏感。而此时苏思曼体内残留的蛊蛸质的活跃度大不如前,无法像往常毒发周期内那样横行无忌,四处流窜(破蛊之后,原先留在血液中的蛊王已死,蛊蛸质是蛊虫死后分解的物质,毒性虽不如蛊王活着时分泌物,但是非常顽固,而且它不像蛊虫一样有形态,完全是四散在血液里,要全部清除,难度很大。但若不能根除,蛊毒的毒性依然会延续,只是强度会慢慢减退),这便大大降低了破解蛊毒的难度。 待苏思曼半个月后悠悠醒转时,只觉得仿佛做了一场大梦。 事实上她是被冷醒的。 她根本都没意识到自己昏过去了多久,只觉得冷,冷得刺骨。 睁开眼时简直连自己身处何地都弄不清,她坐起身,手掌无意中碰触到滑溜溜的冰层,寒意逼人,将她吓了一跳。抬眼只看到白茫茫的一片,呛得人直咳嗽。这不,几乎在她坐起身的同时,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小曼,醒了?!” 隐隐约约看到一个影子穿过浓雾向自己奔来,苏思曼迟钝了一秒,才反应过来是皇甫崇。 她喉咙里咕哝一声,算是答应。 “先别动!”皇甫崇阻止了正要从冰床上下来的苏思曼。 “怎么了?”苏思曼诧异地问,双手交抱着,不住地哆嗦,“我快要冻死了,好冷。” 皇甫崇没答话,将一条厚厚的毯子裹在她身上,苏思曼这时早冻得感觉有些迟钝,虽没立时感到温暖,不过心里倒是暖洋洋的。 “小曼,还得委屈你先在这里待会,我这就去找爷爷来,记得,先别下这冰床。”他说完这句,重重地握了一下她麻木的手,掉头飞快向外走去。 苏思曼老老实实坐在冷冰冰的冰床上,两只手紧紧掖着毯子。在白雾里呆了一会,眼睛便适应了这样的环境,除了冷得过分,其余的都能忍受。她打量了好一阵也没猜出这是什么地方,也不知怎么回事,昏迷之前发生的事,竟然完全记不起来,她能记起的,就只到吃晚饭皇甫老爷子出现那里,后面的事便都记不得。她抱着膝团成一团,尽力将整个身子都缩到毯子里。 似乎有细碎的脚步声靠近,却是碧玺。 碧玺带着哭腔扑上来:“小姐,你可算醒了!” “别哭呀,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我怎么在这儿啊?”苏思曼是满肚子疑惑,往冰床内侧挪了挪。 碧玺侧身坐在上边,拿手绢擦了擦脸:“小姐,你都昏迷了半个月了,前些日蛊毒发作,皇甫爷爷就将你放在着冰窖里医治,现在感觉好些了么?” 苏思曼算是明白了,但是她又有些纳闷,什么时候开口求皇甫崇他爷爷医治的,自己完全没印象。不过她也没多做纠结,因为按时间来算,这段日子也确实是她蛊毒发作的时候。她其实完全没意识到自己有部分记忆,平白消失了。 “除了冷,没别的感觉,也说不上好不好。”苏思曼泄气地道,“这些日子你都在外面守着?” 碧玺兴致勃勃地道:“是啊。刚刚听皇甫公子说你醒了,我便赶紧偷偷溜进来看你。你是不知道,皇甫老爷子可发了话,除了他,任何人都不准进入冰窖。不过,昨天我向皇甫公子打听过,他说你身上的蛊毒已经完全解除了,小姐,你再也不用受折磨啦!” “真的啊?!”苏思曼一听,立时就来了精神,激动得一把将毯子掀开条缝,捉住碧玺地手。 蛊毒就已经解了?她完全没感觉啊!真没想到,最后一次蛊毒发作,竟是这样轻轻松松就应付过去了,苏思曼只觉大出意料。当然,她不会没脑子到觉得惋惜,终于摆脱蛊毒的纠缠,就好似扔下了一个一直以来压迫在头顶上的包袱,整个人都简直要飘起来。 碧玺眉花眼笑道:“当然是真的了,总算不枉费咱们来一趟江南呢。” “可不是。”苏思曼兴奋得摸摸胳膊又摸摸腿,乐不可支。兴奋了一阵才算平静下来,昏迷了十几天,这会儿可饿了,所以最后她的手是定格在肚子上,“好饿啊。”她叹口气,砸着嘴自言自语,“崇哥哥怎么还没回来,好想出去吃东西。” 她正念着,那爷孙两个就进了冰窖。 苏思曼嘴甜地喊了声“师祖爷”。 “哎,真乖!” 乐得皇甫老爷子笑眯眯的,花白的胡子茬儿一抖一抖的,笑容满面,仿佛每一条皱纹都在笑似的。 皇甫老爷子一看就是讲究效率的,没多废话,拿了苏思曼的手就开始看脉。 “爷爷,她没什么事吧?”皇甫崇微微倾着身,脸有些发白,也不知是这几天守在外面太累还是怎么的。 皇甫老爷子眼睛半眯半闭,过了一会才道:“嗯,不错,脉象平缓,余毒已经尽数除去,可以离开这里好好歇歇了。” “多谢师祖爷!”苏思曼得了这一声儿,也忘了自己十多天没吃没喝没力气,一骨碌就从冰床上爬了下来,好在鞋袜都在,连穿鞋的功夫都省了,要多利索就多利索。 几人很快出了冰窖,苏思曼是冷怕了,到了外头也死死裹着毯子不肯撒手。其实此时正是正午,日头当顶,温度可不算低。 虽然这段日子她是昏迷着,没什么感觉,可下了冰床之后才发现浑身发软,虚得脚好像踩在云里雾里似的,没个瓷实,身体好像被掏空了一样。手腕上又被戳了个窟窿,稍稍碰到就痛得人抽筋。 才回房,碧玺就端了一小碗稀粥进来,看样子是早就准备好了的。苏思曼喝完,觉得浑身上下还是没力气,又困又乏,倒头便又睡下。反正临回房之前师祖爷就吩咐了要她多休息,不睡觉干嘛。一睡又是睡得天昏地暗,金乌西沉晚霞满天时分才醒。 苏思曼觉得眼睛有点睁不开,本想伸手去揉,一动,却发现手掌被人握着。她睁眼一瞧,却发现是皇甫崇。 他面色还是有些苍白,一脸心事重重的模样。 苏思曼一头雾水。 ------------ 第四十八章 情深缘浅 更新时间:2012-08-07 “醒了?”皇甫崇浅而又浅地笑笑,唇角微微动了动。 这个笑,在苏思曼眼里有些勉强,她不动声色将手从他手里抽了出来。连她自己也微微觉得有些奇怪,她原是对他十分有好感的,现下为何却有些不愿同他亲近呢,似乎内心里有些抵触。不过她也无暇细想,抽开手的时候,她看到他原本就有些苍白的脸似乎又白了一分,想到他这些日都守在冰窖外,便有些过意不去。 “崇哥哥,这些日辛苦你了,谢谢。”苏思曼垂下眼皮,诚恳地道谢。 “怎的同我这样生分。”皇甫又浅浅地笑了笑,眼里有些落寞,只是垂着眼皮的苏思曼并没瞧见。 诚然,得而复失要比一直求而未得更叫人落寞。 那夜星空疏影下发生的事,在他脑子里刻成了一副浓墨重彩的画,可惜,眨眼间便洗净了斑斓的色彩,只余寥寥几笔铅黛的轮廓。 她忘却了,就如同微风拂过水面,曾经激起的漾漾微波,悄然间水波无痕,寻不到踪迹。 他原先就因为顾虑到这一层,迟迟未向她表白,就是怕发生意想不到的事,毕竟,为她破蛊的那个人,不是他。可没想到,一时的情不自禁,终还是酿成了如今覆水难收的局面。也许那晚本就不该冒险的,只是,只是…… 堪堪可恨,嗜血蛊的威力如此之大,曾经担心的事,都成了现实。 是不是命中注定他是得不到她的? 早在察觉出她中了蛊毒,并且已被破蛊时,就该明白喜欢上她可能不会有结果。虽然理智也一直告诫自己,不能喜欢她,可相处下来,才发现有时候心意半点也不由大脑控制。等他明白自己的心意,已经为时已晚,深陷情网不能自拔。 至于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了她,连他自己都无法确定。 或许是由怜生爱吧。 缘分这种事都是天定,不能选择的。 就如老天让他遇上了她,本不该有交集的两个人,即便在宫中见过一次,也该再无下文。却阴差阳错地,她出了宫,被冠上偷盗贡银之罪,遭举国通缉,又跟他重逢。她是当世唯一一个身中嗜血蛊蛊毒的人,而他,是当世唯一对嗜血蛊有研究的皇甫家族传人,他们是注定了会有这么一段剪不断理不乱的纠缠啊。 很多人很多事,并不能用常理去解释。譬如那时候的她,明明是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女子,胖胖的身躯,丑丑的面容,的的确确没什么吸引人的地方,却为何能赢得他的心呢?那颗爱情的种子,究竟是何时种下,何时悄然发芽,到最后根深蒂固的? 或许是在屏宴城中那个有雪的傍晚,他看到她坐在火炉旁,微微地俯首,那一头云样的乌发流动着微弱的却令人着迷的光彩,那一脸温柔细致的神情,手里朴实无华的绣花针和绣工毫不起眼的衣样,却让他挪不动脚步,移不开眼。炉里的火光剥落的毕啵声烙印在他耳中,镂刻到了心底里最温暖最不轻易让人碰触的地方。那样的无声无息,悄寂低沉,以致自己都未发觉。 那一刻,明明是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暖。令他想到了早逝的母亲,在他八岁上就撒手西去的母亲,记忆中最明亮最温暖的场景,便是她独坐在火堆旁静静为他缝补衣物。虽然明明知道,眼前那个人并非记忆里的那个人,可人心里最本真的反应,是连自己都蒙骗不了的。 要爱上一个人,很难;要爱上一个人,也很容易。 那时候他就在想,无论如何,他都要保护她,要她不再受伤害。 或许是她为了拜他为师而施展的各种可爱又无赖的小伎俩,煞费苦心地自导自演了一场又一场苦肉戏,卖花女邻家大婶算命阿婆粉墨登场,他是被她弄得彻底没了脾气。这世上再也不会有人像她这样又傻又执着地为了一件事绞尽脑汁了吧,或者说,这世上再也找不出一个人会为了他,做那么多荒唐事吧。她的无赖,小花招和小心计,在他眼里都那么可爱。 一个人可以长得不漂亮,可心一定要干净。 就如她。 那时候他就在想,便是收她这个资质委实一般的的徒弟又何妨,他想要收她做弟子。可是,他又不想听她喊他师父,他模模糊糊地有个私心,不想跟她有师徒这一层的名分。只是那时候他还没看清他自己的心。 又或许是同她相处久了,日久生情。他唯一能肯定的,只是他并非第一眼看到她便爱上了她。可是对于命中注定要爱上的人来说,早一秒迟一秒,那都是要爱上的。 若是他早早地就看清了自己的内心,那尚在萌芽的爱火大约还能在星火燎原之势方兴未艾之前被扑灭。只可惜,等他清醒意识到的时候,已经太晚。 身为百药堂的少主,他本应该比常人更早地觉出,他同她根本就是没可能的。可他却抱了丝侥幸,以为同她或许是可以的,因为他觉出她也是喜欢自己的。既然彼此都相互有好感,为什么不能在一起呢?她遭遇了那么多不幸,被人当做棋子,被算计,被利用,国破家亡,火海逃生,应该有个人来疼惜她。而他,就想做这个人。 年纪轻轻的姑娘,是不该承受那么多磨难的,更何况,她还是那样美得叫人窒息坚强得叫人心疼的姑娘。他从来不止是喜欢她的皮相,在她还很丑很胖的时候,他就是喜欢她疼惜她的。 可这又有什么用。命运总是在最美妙的时刻撕碎伪装,露出狰狞的真容。 一切因嗜血蛊结缘,一切也因嗜血蛊幻灭。 世上能与她相爱相守的,注定了只能是那个同样曾被蛊毒折磨的皇子,同样被命运诅咒,同样被幸运之神唾弃。他们都出身高贵,命途多舛,也许他们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的。可他不甘心,不甘心就这样败在了命运面前,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 看她如今的反应,无不印证了医书上所载。 想来,梁少钧对她也并非之前他猜的那样无情,非但不是无情,还是情根深种。有道是意随心动,那份顽固而深藏的情念,便是在破蛊的时候种下的。或许他只是无心插柳,却是将自己的形象深深地植入了她的意念里,只是她一直未曾察觉。 当她一旦对除他之外的人动心时,被他植入骨髓的那点情念便会本能地抵-制,表现出来最直接的反应就是心痛。 回想那一晚,她痛得那样厉害,原也是对自己动了真心,才会遭到如此剧烈的反噬。 嗜血蛊的威力,简直大到难以想象,竟能强迫性地泯灭掉人的记忆。 他跟她大约是再也没有机会走到一处了。嗜血蛊虽除,可她体内却残留了嗜血蛊与附蛆蛊交-合后产生的变种——情蛊。情蛊只有在破蛊这个特殊的时候产生,为情念所化,无形无味,却承载着破蛊之人的情念,终生都无法根除。 这也就是说,她这辈子除了跟梁少钧能在一起,对别的男人动情都会生不如死,甚至会被强迫性地抹去记忆。 注:此处再啰嗦几句,破蛊一词,在文中出现过多次,破蛊亦同破身,因为蛊虫是植入在血脉中,破身时蛊虫会极度躁动,除非蛊虫相遇交-媾互噬,否则会引起血液逆流,导致暴毙。也即破身即死。文章开头的时候,总有人意图破坏女主贞操,实有置她于死地的恶毒用意。 第一卷中最后一章梁少钧与苏思曼终于圆房,二人体内一雌一雄毒性相当的蛊毒得以交汇,交-媾而死,形成的蛊蛸质停留在苏思曼体内,化成情蛊。情蛊为意念所植。解不掉。 呼~终于弄好了嘿。 ------------ 第四十九章 逃婚那些事儿 更新时间:2012-08-09 苏思曼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自己的脸,低眉浅笑道:“我脸上有东西么?” 刚刚一直走神的皇甫崇这才猛地醒过来,苍白的脸上隐隐泛红,他轻咳一声:“醒了就好。感觉怎么样?” “除了浑身没力气外,没什么别的感觉。简直不敢相信,我这样子就已经解了蛊毒了?”苏思曼还有些大梦方醒的疑神疑鬼,先前被这嗜血蛊折磨得死去活来,每月都要噩梦一样地痛上那么一回,想李太医都只能通过放血这种治标不治本的法子对付的这种极为顽固的蛊,竟然就这么解掉了,委实虚得就像是大梦一场。可不是么,皇甫老爷子给她医治的时候,她在冰窖里装挺尸,一装就是十多天,半点感知都没有,没有痛楚,也没有思念,可不就像场梦么。 她大意地没有留心到,自破蛊之后,她所承受的痛苦便减轻了许多,她那时候还以为是因为自己已经死猪不怕开水烫,产生了抗体之类的东西。她不知道破蛊这个概念,因为没人同她说过,出宫后每次蛊毒发作时,她都不自觉地会想到梁少钧,她把这些都解读成了自己对他的恨。 可是她却没仔细去想,没有爱,哪里来的恨呢? 皇甫崇侧头看了看窗外,霞光坠落,暮色渐浓,他静默地看了一会,平复了纷繁的思绪,蔼声道:“连着躺了那许多天,一回来又躺着,累么?” “你不问我还真没发现,唔,腰酸腿软的,”苏思曼歇了一阵体力已恢复了不少,这时候为了让皇甫崇放心,还顶淘气地左右扭了扭身子和脖子,“脖子也有些麻麻的。下来走走或许就好了。” “也是该下来了,该吃饭了。” 两人正说着话,碧玺就笑盈盈进来了,自打知道自家主子的病好了,她是天天乐得合不拢嘴,像朵盛开的向日葵。 看到还蜷腿坐在床上的苏思曼,碧玺快步走到近前,便来扶她:“小姐,什么时候醒的?” “就刚才。” “小姐,你醒的可真及时,碧岚姊姊刚叫我唤你去吃饭来着。”碧玺两腮泛着健康的红润,墨光流转的大眼睛眨巴眨巴的,又高兴又淘气。 用罢晚饭,苏思曼照例是要散步的,只是这一次,皇甫崇却未与她同行。 这些时日,饭后同他一道散步,几乎已成了她的习惯。今日他不在,她觉得有点失落。 她并不是那样迟钝的人,他虽什么也没说,可她隐隐觉出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只是却她记不起。她还微微觉得奇怪,自己之前对他的感觉,似乎也产生了些些的微妙变化。 远的不说就说近的,今天下午刚醒来时,注意到他握住自己的手,她不自觉地将手抽了出来。换做以往的话,她的反应肯定不是那样的……冷漠而奇怪,连她自己都觉得陌生。 她能想到的,也只有可能是嗜血蛊作怪这个理由。 碧玺注意到主子情绪有点低落,便问:“小姐,怎么了,瞧你闷闷不乐的?” “碧玺,那日我蛊毒发作之时,可发生过什么事?” “没……没发生什么事呀。” 苏思曼瞅着这丫头那一脸可疑的红,心里犯起了嘀咕,故意冷下脸:“一看你就是胡说,脸都红了。” “脸红,那是因为刚刚吃过饭,又走了这许多路,活动得太过了。”碧玺一本正经。 鬼就信她活动得过了,她那身手,一口气飞奔出十里地都脸不红气不喘的,苏思曼信她就是个大猪头!无语地看了她两眼,苏思曼撇了撇嘴,又低头向前走。一种淡淡的忧伤油然而生,连碧玺都敢糊弄她,唉……自己是不是太失败了…… 绕着尧云山庄几乎走了个遍,天色就要完全黑下来了,碧玺便提议早些回去。 主仆二人刚刚调转方向走了几步,迎面却遇上了垂头丧气的林夭夭。 一看见苏思曼,林夭夭那原本霜打茄子蔫了吧唧的脑袋立刻昂得高高的,鼻孔对着苏思曼,在示威呢。 “小妹妹,你不去找碧岚姊姊玩,到这里来做什么?”碧玺笑嘻嘻地道。在尧云山庄呆了这些日,她已经知道了林夭夭这个小丫头片子的许多情况,她同皇甫家的渊源以及她同皇甫崇的那些事儿。 譬如这丫头是名剑山庄林笑天庄主的独生爱女,素日里最受宠的。林家同皇甫家本就是世交,林夫人又同皇甫夫人关系匪浅,当年林夫人怀胎之初,两人便口头约定,林夫人若是生女,他日便上门提亲结做亲家。只是人世无常,林夫人还未生产,皇甫夫人便殒了。当初的口头约定,便也没人再提。 哪知去年林笑天带着宝贝女儿来给皇甫钺拜寿,林夭夭竟对皇甫崇一见倾心。她年纪不大,一贯受宠,骄纵惯了的,眼高于顶,向来不把什么人放在眼里。好不容易看上一个对眼的,自然是不会轻易撒手,加上又是江湖儿女,不拘什么礼数,毫不掩饰地对皇甫崇穷追猛打,搞得他焦头烂额。林笑天一看女儿完全继承了自己大胆豪放勇往直前不达目的就死缠烂打等等诸多优点,大感欣慰,便笑眯眯捋着胡子对皇甫钺重提十来年前的约定。经他这么一提,皇甫钺也想起来了,确实是有那么个口头之约,两家可谓门当户对,应下这门亲,也算是圆了已故夫人的遗愿。小姑娘性子虽野了点,毕竟年纪小,可塑性强,将来一定能当个好媳妇,便没问儿子意思,径直应承下来。 直到被通知去林家下聘礼,皇甫崇才知道自己竟然莫名其妙就定亲了,对象还就是那个他跟躲瘟神似的避之不及的林家小姐,当时他的苦逼悲愤就别提有多滔滔不绝如河水泛滥了。 虽然,爱娘亲,思娘亲,敬娘亲,可他委实有些难以接受用这种方式来表达他对娘亲的爱啊,所以,在尧云山庄上下都在替他准备聘礼忙得热火朝天的时候,苦逼的皇甫公子在损友――时任凌云帮帮主人称风流无双云中客的高大帮主的一番暗示怂恿下,撂了挑子,脚底抹油跑了。 ------------ 第五十章 林大小姐 更新时间:2012-08-09 得知皇甫崇竟然临阵脱逃,林笑天感觉面子上很挂不住,又怕女儿伤心,便有意瞒着,哄林夭夭道是皇甫崇临时有事出门去了。 纸到底是包不住火的,没多久林夭夭便从婢女口中套得了情报,心中已然明白他的态度。虽然低落了好一阵,可她天性就不是轻言放弃之人,是以做出了一个惊人的决定:她要上尧云山庄学医! 她心里可早已盘算好,就不信他不回来了,只要他回来,她总有叫他避都避不开的法子。 这不,林笑天被她又是撒娇又是威胁地闹腾了一番,终于妥协,亲自将她送入了尧云山庄。林夭夭便堂而皇之地在尧云山庄扎下了根据地。 想来皇甫崇回来了这么些日,一直待她不冷不热,叫她吃了不少瘪,颇为委屈。刚刚那番霜打茄子的形容定然也是皇甫崇引起的。 苏思曼虽不解这其中的曲直,但她素来是个心善的人,刚看她那孩子气的脸上全是低落的神色,便也起了点长辈对晚辈的怜惜,将林夭夭的示威自动过滤掉了,她掐了把碧玺的手,嗔了一眼,示意她不要对这小姑娘太刻薄。又对林夭夭笑笑:“夭夭这么晚了是要去哪里?” 林夭夭翻了个大白眼:“少跟本姑娘套近乎!本姑娘可不吃你这一套!” 苏思曼扶额,这不是长辈关心关心晚辈么,咋就成套近乎了。 “我今儿就明明白白告诉你,皇甫大哥是我的!没你份!别打他的歪主意!”林夭夭叉着小腰杆宣布主权,那霸气外露的小眼神――嗯,真销魂。 果然不愧是豪气干云林笑天的女儿,连捍卫爱情的手段都这么直截了当高效率,这干净利落的作风委实讨人喜欢,可比暗地里埋刀子放冷箭这类的强太多了。 苏思曼挑了挑眉毛,故作深沉地睨着她。因林夭夭身量还不太高,两人又离得近,苏思曼的身高优势便使得林夭夭有了种压迫感,无形中觉得自己气势上有些不足。林夭夭不动声色后退了点,上半身也向后倾了倾,同苏思曼拉开些距离。 林夭夭掂了掂脚尖,叉着腰的手抖索了一抖索,气势十足:“刚刚我说的,你可都听清了?!” 苏思曼端详着她那张白里透红的小脸,脑子里却冒出了小学课本上董存瑞炸碉堡的插图,不错,林夭夭那只插在腰间的右手要是举起来,就更像更完美了。唔,那一脸的英气豪迈,大义凛然,简直是一个模子出来的!苏思曼被自己这个联想给逗乐了,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这下林夭夭可真恼了,面子彻底挂不住,长这么大,还从来没人敢当她面笑话她哩! “你竟然敢笑话本姑娘!找打!”林夭夭面红耳赤,像只炸毛发怒的小兽,抡圆了拳头就向苏思曼砸来。 杵在苏思曼身边的碧玺可不是呆木愣子,一只手就将林夭夭的攻势不费吹灰之力化解。林夭夭手腕被向后别着,只听骨头咔地一声脆响,痛得嗷嗷叫起来。林夭夭心下大骇,知道对手武功可不低,继续交手自己讨不了好,这一下估计手腕都脱臼了,这死女人下手可真歹毒!挣了几下都挣不脱,恨恨地瞪着碧玺,怒斥:“放手!” “放手可以,小丫头片子,别动不动就逞凶。”碧玺笑眯眯地,浑不在意,仿佛刚刚那一下子只轻飘飘如挠痒痒一样,“我家小姐可不是你能欺负的。” “要你管!”林夭夭死鸭子嘴硬,又作势挣扎了几下。 苏思曼这时好歹算收敛了笑容,和气道:“好了,碧玺,别闹了,快些松手,可别弄疼了林姑娘。” “遵命,小姐。”碧玺应着声,手上微微施力,只听又一声脆响,林夭夭还未来得及感觉痛,脱臼的手腕又被归复原位。 林夭夭揉着手腕,直撇嘴。当下只得愤然收了势,不敢再贸然动手。 “刚刚碧玺多有得罪,还望林姑娘不要介怀,回头我一定训训她。可没弄疼林姑娘吧?” 林夭夭直哼哼:“我没事,你是该好好管你的丫头,主子说话,竟然敢插嘴,还动手。” 碧玺道翻了个白眼:“倒是谁先动的手。小丫头片子,这样骄纵,日后可是要吃苦头的。” “我吃不吃苦头,不干你事!竟然想教训本姑娘?!”林夭夭怒火蹭地又窜了起来,皇甫大哥不理她已经够憋屈了,还被这个臭丫鬟欺负,真当她是吃素的么! 苏思曼一看两人又有动手的趋势,赶紧拦住中间,拉住碧玺手,道:“天色不早了,咱们该回去了。你不是说给我做了件衣服,还没弄好么,我可有些等不及想看看你的手艺呢。” “噢噢,那现在就回去吧,小姐看了一准喜欢。”碧玺会意,马上就坡下驴。 苏思曼又寒暄几句,主仆两个丢下直跺脚的林夭夭走了。 走出好远了,碧玺笑道:“这位林小姐可真有趣。这样率直又火爆的性子,将来娶她的人一定够受的。” “我倒觉得她很可爱呢。”苏思曼不以为然道。 “我又没说她不可爱,其实,她那率直纯真的性格,我也很喜欢她这样的真性情呢。高兴不高兴都可以自在无拘地表现出来,爱恨分明,敢爱敢恨。素来见惯了宫里的是非争斗虚与委蛇,宫里像她这样的人恐怕都是活不成的,她可真是清澈得就像一条小溪,看着就令人舒心。”碧玺有些感叹地看了看天边,似在想什么。 苏思曼笑笑,若有所思地点头赞同。 “她倒是待皇甫公子一片深情,就可惜皇甫公子他……”碧玺看看主子,话说了一半,又咽下。 苏思曼此刻正出神地想着别的事,恍若未闻,便没搭话。 快到屋的时候,遇上了正摆架势准备练武的高云庆,便忍不住又跟他聊了几句。 高云庆也在这半个多月里调养得差不多了,已能行动自如。荒废了好几个月,如今终于渐渐恢复,他自然是如佛光照顶满心欢喜,也格外珍惜如今失而复得的行动自由。言语中充满了失而复得的感叹,叹得苏思曼心里起了一丝丝小惆怅。 ------------ 第五十一章 苦肉计奏效 更新时间:2012-08-11 待苏思曼身子好些了,尧云山庄附近她都耐不住性子地兴冲冲逛了个遍,玩心益发重了。 如今她蛊毒已解,压在心口上的重物总算撤去,自然是兴致极高的。再说了,自打她穿越过来,就还没来得及好好游历一番。如今好不容易出了宫,天大地大任我行,自由自在一身轻,再不好好玩耍一番,倘使那不靠谱的鹤半仙突然心血来潮将她又扔回现代了怎么办,多划不来! 皇甫崇倒是没忘记当日的允诺,果然亲自带着她将附近风景秀丽的山川都逛了遍。 对于在现代见惯了高楼大厦的苏思曼来说,这样的体验简直难以形容。置身于青峰绿川间,呼吸着明净清透的空气,胸中闷秽之气一扫皆空,融入大自然带给人的身心愉悦实在是妙不可言。 今天到的是距离尧云山庄大约三十里外的九天落瀑布,这瀑布的飞流直下三千尺的恢弘气势果然没给它的名字拉后腿,离老远就能隔山闻水声,往近处一站,便迎头有种雨打浮萍雾遮颜的轻妙感。 那瀑布如同一道白纱倒挂于山间罅缝之中,水雾湛湛,弥淼咄咄,耳中水声轰鸣,略略靠近些,便觉周身通透,清凉袭人,空气里都浸润着丝丝湿气。 这地方夏天一定倍儿凉快,是个纳凉的绝佳场所。 苏思曼站在离瀑布最近的一块巨石上,张开双臂,微微地仰着头,闭着眼贪婪地深吸了口气。 她今日穿了身很合时令的嫩绿色纱裙,正是碧玺新近给她做的新衣裳。很显然碧玺在这件衣服上下了大功夫,挑的料子也很上档次,质地轻软,看起来极为飘逸,莹然泛光。袖口描金绣银绞织的精美纹样十分细致,对襟处的领边镶的是更浅一个色调的浅绿,白色的阔边腰带也绣着银色的隐纹。她站在白纱样的瀑布下,站在幽绿的涧水上,青峰做壁彩,山风隐隐拂动衣袂,恍如飘临凡界的仙子。 一时间,静默地立在不远处的皇甫崇看得有些痴了,目光中的爱慕倾怜流露无遗,微微蹙起的眉平添了丝惆怅。 他看得那样专注,以至于都不曾留意到身旁那道浸满倾慕的柔波。 他看苏思曼看得痴,林夭夭看他亦是看得痴,不止是一点痴念,还藏着些黯然失落。 林夭夭看了他许久,才将目光从他身上移开,而去看紧紧占据了他目光的那人。 她低头看看自己还未发育成形的身材,再摸摸自己发式极为简单的少女发髻,心底泛起一股惆怅,和自卑。 有那么一刻,连她都觉得只有那个姐姐,才是配得上皇甫大哥的,他们才是相配的。 但是这个念头只是稍纵即逝,立马被她使劲赶跑了。 她暗暗握了握小拳头:自己只是还小而已,等长大了,一定也不会比那个姐姐差,甚至比她更好看!皇甫大哥是觉得自己太小,一直把自己当小孩子,所以才故意冷淡的,等她长大了,他一定会喜欢自己的!这番打气,果然增添了不少信心。只是看看自己的小身板儿,还是多少有些泄气。 一定要快点长大才好,不然皇甫大哥就被人抢去了!两年,只要两年,她就能长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 皇甫大哥,等我两年,可以么? 林夭夭扭脸看着他,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隐隐泛着滢光。 苏思曼回眸一瞥,撞上皇甫崇爱慕而忧伤的潭水般幽深的眸子,她突然有些心虚地避开,眼风扫见林夭夭面上那份希冀与落寞。 少女心思细密绵长如春锦,丝丝缕缕皆是绕指柔的情怀。苏思曼的目光在林夭夭脸上停了停,忽然生出一丝君生我未生的感慨,心,温柔地痛了一下,为那个痴痴望着皇甫崇的女孩子生出了一抹浓得化不开的疼惜。 这样的情怀,谁没有过呢?还记得小时候,对着某个人的背影在心中默念,将来我长大了一定要嫁给他。这样单纯的,近于固执的念头,回想起来,是多么的可爱呵。 苏思曼有些感动,也不知道是被林夭夭这份少女的执着感动,还是缅怀记忆中幼时的自己引起的感动。 无端地,她有了些罪恶感。 她意识到了,自己对皇甫崇的感觉已经变了许多,好感虽犹在,却不复曾经那么炽热,而且还有种由倾慕向欣赏淡化的趋势。在自己身上一定发生了什么,她再也无法找回曾经那种对他动心痴迷的感觉。有什么东西缺失了,找不回来,但是她想找回来。即便不能找回来,也要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否则,她隐隐觉得对林夭夭不公平,对皇甫崇也不公平。刚刚接触到的皇甫崇的眼光,更加重了她的罪恶感。 他明明是那样美好的一个男子,各方面都出挑,为什么面对他爱慕的目光,自己却感到惭愧呢?她甚至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个正常女人了,因为自己的反应太不正常了。 一定要弄清楚是怎么回事,苏思曼下定了决心。 这个问题自从她蛊毒解除后就一直困扰着她,弄清楚了也算给自己一个交代,一直就这样稀里糊涂下去不是办法,皇甫崇一定更不好受。 大抵因为心境变了,所以连赏景的情绪也没有了。苏思曼之后一直坐在离瀑布稍远点的地方,眼望着那滔滔不竭的白水发呆。 林夭夭毕竟年纪小些,虽失魂落魄了一阵,到底是小孩子心性,比较好玩,这样壮丽的瀑布,她长这么大还从未见过,所以情绪转化得也快。跑到瀑布下的深涧玩水,先前还只是拿着片树叶在水里划来划去,大约是觉得不过瘾,便作势要脱鞋袜下水。 站在她不远处的皇甫崇正好瞧见这一幕,忍不住微微蹙眉道:“夭夭,别淘气,这时节水很凉,别下去。” 他说话一贯是温和的,一如他的为人。 林夭夭听他如是说,似大为感动,回头看了他好一会,才笑盈盈道:“不怕,不冷。”说完便将鞋袜都脱下来扔在一旁,站起来,微微晃荡着身子向水里走去。 才走了几步,突然听她尖叫一声,就见她身子向深涧深处扑去,旋即传来一声扑通声,将沉思中的苏思曼都惊醒了。 皇甫崇早已飞步上前,也没顾得上脱鞋袜,径直淌进水中将落汤鸡林夭夭提了出来,将她轻放在稀稀疏疏长了点草的地上。 林夭夭呛了几口水,皇甫崇黑着脸拍着她后背,她便哇哇地吐了出来。 苏思曼等人也赶紧围上来查看情况。 “林姑娘,怎么样了,没事吧?” “没事,死不了。”林夭夭冲苏思曼翻了个小小的白眼,然后又柔情脉脉感激万分地看着皇甫崇,“皇甫大哥,你真好!你要是不救我,我一定淹死了!” 皇甫崇撇了撇嘴角,很无语。那水跟本就不算深,哪里淹得死人,严重怀疑这丫头是故意的! “我们赶紧回去吧,林姑娘一直穿着湿衣服会落病的。”苏思曼对她那记白眼毫不放在心上。 皇甫崇点点头,宽下外袍披在林夭夭身上,林夭夭脸上立时露出花痴而美好的笑容,那神情,简直同刚穿越到异世时看到美男就两眼发光的苏思曼一模一样。 路上林夭夭就开始咳嗽了,走得很慢,很是拖后腿。皇甫崇没法子,只得抱着她。 在看到皇甫崇将她抱起来的那一瞬,苏思曼终于像个正常女人一样,小小的醋了一下,心中很不是滋味。皇甫崇都从来没这样抱过自己…… 她惊讶而敏感地发现了这一点,心底简直像打翻了五味罐,不知酸甜苦辣咸。 到了离此地最近的小镇,小镇上的人都认识皇甫崇,看到他怀里抱着个姑娘,俱是好奇无比。不过因着素来就敬重皇甫家族,大家伙都只暗暗咬耳朵,不敢明目张胆指指点点。 林夭夭勾着皇甫崇的脖子,将脑袋轻轻贴在他肩上,心里抹了蜜一般的甜。不过因为一直穿着湿衣服,浑身又在冷水里泡了一遍,这会儿头晕晕乎乎的,很不好受。但是她知道抱着她的是自己最爱最爱的皇甫大哥,仅凭这就够了,叫她遭多大的罪都成。她那颗粉红少女心全被爱情填着,只觉得这一刻自己就是最幸福的人。旁的什么人,什么事,哪凉快往哪去,都不关她的事儿,爱指点不指点的,她才不在乎呢。 果不其然,这天夜里,林夭夭就发起烧来了。还好皇甫崇就是现成的大夫,有他在,她出不了事。 皇甫崇对这个不听话的丫头很没法子,以前都是本着能避就避的原则,今日连这套万变不离其宗的法宝也要失灵了,委实可怜。偏偏他天生性子温和,不是喜欢斥责人的。林夭夭卧病的几天,他在她面前一直板着脸,不给她好脸色。臭丫头,专给他找麻烦,明明没严重到卧床不起的程度,偏偏死赖在床上不肯动,连药都要人喂,实在可气。要不是看在两家交情的份上……呃,他也不能袖手不理不是…… 林夭夭好好享受了几日病人的特级看护,心底里别提多高兴了。 终于在第三日的时候,被皇甫崇气咻咻地拎下了床。 ------------ 第五十二章 爱情只是你情我愿 更新时间:2012-08-14 这几日苏思曼想了许多,于游玩之事暂时没了兴致,她只想赶紧回尧云山庄问问师祖爷自己这些变化到底是怎么回事。 见她意兴阑珊,加上离开尧云山庄也已有好几日,皇甫崇便提出先回去一趟。林夭夭还没玩够,好不容易能抓到时间多跟皇甫崇呆,她才不想这么快就回去,可大家都附议赞同,她那弱弱的反对声音全被口水淹了。 刚回到尧云山庄,苏思曼就迫不及待地奔向东厢别院,还没到,就遇上了碧岚。 碧岚瞧着她好奇道:“苏姑娘,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回来,碧岚姊姊,师祖爷在么?” 碧岚笑道:“太师父不在,今日被百里道长约去下棋了,还未归来呢。” “哦,这么不巧。”苏思曼有些失望,又不死心地问,“那师祖爷大概什么时候回来?” “这个可说不好,少则一日半日,多则数天,没个准。”碧岚挑了挑眉毛,“苏姑娘找太师父有重要之事?” “是有点事。”苏思曼揪着帕子,有些无奈。 “不若这样吧,我反正就住在这边,我帮你留意着,太师父什么时候回来了我就告诉你。” “那真是太感谢碧岚姊姊了。”苏思曼喜道。 “些些小事,不要客气。” 别了碧岚,苏思曼慢步向自己住的那屋踱去。 不知不觉间,如今已是晚春,气温日渐暖和起来。大约因为尧云山庄位置较高,放眼看去山腰上已是错落点缀了不少艳丽花朵,而庄前那几棵桃树桃花才打苞。 不经意间瞥见路边放了几盆绿油油的兰花,苏思曼不觉停步驻足,蹲下身来看。惊奇地发现,其中一株也孕出了花苞,翠绿的一簇伸展出来,顶端米白色的花苞小珠子般,瞧着就叫人欣喜。 苏思曼将鼻子凑近了一点点,清幽的兰花香便进入鼻端,很是怡人。 这盆兰花并不是什么名贵品种,却给苏思曼带了一种久违的熟悉感。原先还在现代时,她就养了这样一盆兰花放在卧室窗台上。花开时,室内便隐隐有种淡淡的馨香,对于入眠极有好处。 她静静凝视着这盆兰花,思绪飘到了遥远的现代。穿越异世也这么久了,确实有些想家了,也不知爸爸妈妈他们身体好不好,自己离开得突然,他们发现自己不见了,一定急坏了……自己真是不孝啊…… 也不知呆了多长时间,直到她腿都蹲的有些酸麻了才起身。 虽然想家,可也只能想想罢了,什么时候能回去,或者还能不能回去,都还未知。 苏思曼怅然地叹了口气,转身离开了此处。 才顺着山庄的院墙走了几步,到拐弯处时,突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了谈话声,声音很是熟悉。她心下一凛,探头一望,果见不远处的沁亭内有两个熟悉的身影。 苏思曼缩回身子,背贴着墙,她想离开,毕竟偷听不是什么好事情,她也没这癖好,可附近也没什么地方好避的地方,一时间脚便像沾了胶水似的挪不开。正迟疑间,便听谈话声传入耳中。 “皇甫大哥,你先别走,我就同你说几句话,几句就好!”急切如雨声,是林夭夭。 “什么事?”皇甫崇语气很平淡。 静默了一会,显然是林夭夭在犹豫,或者,是在酝酿情绪。不过皇甫崇显然没给她机会让她继续打腹稿,“我爹还找我有急事,夭夭你要是没什么要紧的事,晚些时再说吧。”说罢他就举步离去。 刚走了几步,林夭夭一个箭步上来,拉住了他衣袖,绯红的小脸娇羞无限,她就仰脸望着他,一双鸽子灰的大眼睛蕴着恋慕希冀渴盼。 这样一双纯澈美丽的眼睛,谁看了都会心软的吧…… 皇甫崇狭长的眼微微眯了眯,浓黑的眉微微蹙结,他没说话,只用眼光询问。 不可否认,有那么一刹那,他对她有那么一点点心软,可他下一秒就揣度到了她接下来可能要说的话,因而俊眉蹙得更紧了些。不管她说什么,在他这里,她大约――只能得到失望的答案。既然如此,何不做得决绝一些,长痛不如短痛。 “我让皇甫大哥觉得很讨厌吗?”林夭夭依旧不避不闪地仰脸望着他,稚气犹存的小脸上嫣红未褪,却增添了些许失落委屈。 皇甫崇一时语噎,脸色白了白。 本以为她又是像往常一样向他表白,哪知却是说了这么句叫他始料未及的话,他那已经打好腹稿,甚至将说话时神情语气都已设计好的完美说辞便就此打了水漂,连个气泡都没有就沉了下去。 “我知道这样问很唐突,皇甫大哥一定不好回答。答得真了,怕我伤心;答得假了,自己违心。可我没有旁的意思,我只是想知道,是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好,令你讨厌不喜欢。你不喜欢的,我,我都可以改!真的!” 听完林夭夭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的告白,皇甫崇暗暗叹息,这女孩子也不知是怎么了,在旁的事上都很清明,唯独在这件上却有些糊涂。 他默了一小会才道:“夭夭,你还小,还不知道什么是喜欢,什么是好奇。等过两年,你长大了,经的事多了,等你遇到那个对的人,再回想起今日,你就会发现,这不过是年少时的一场梦,梦醒了,或许连个影子都不剩。还有,再怎么喜欢一个人,也不要随随便便做出承诺为一个人而改变自己什么。若是你连你自己都不是了,你对人的喜欢,又算什么呢?世上情爱之事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简单,不过都是你情我愿的事。真正喜欢一个人,喜欢就好了,有什么能为她做的,便都为她做好,为什么要为她改变自己呢。”最后这一句,却像是自言自语,皇甫崇唇角隐隐含着一抹淡淡笑意。 林夭夭似懂非懂,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发呆了好半晌,一直回味着话里的意思。往回走时还喃喃自语。 苏思曼自墙角转出来,不知怎的,听了皇甫崇那番话,心中也有些触动。 ------------ 第五十三章 一团乱麻 更新时间:2012-08-14 如此看来,她与皇甫崇在对待情感这件事上,倒是有很多共同点的。 就像从前她喜欢梁少钧,便待他巴心巴肺的,恨不能所有的痛都由自己代他受了。其实她那时候也很清楚,他并大可能喜欢自己,他有冯绾绾这个善解人意的妙人,怎会喜欢那时候又胖又丑又傻的她呢。可她还是那么义无反顾,那时候只是一心一意想待他好。只因为她是喜欢着他的,为他做什么便都不求回报。只可惜,他终究是狠狠地伤了她。 若非如此,以她与生俱来随遇而安尤擅自我麻痹的性子,只要国未破亲尚在,便是被利用上一百遍一千遍,她都能装聋作哑,亦不会那样决绝地离开。 回想起来,痴心错付才是最最叫人惋惜。 喜欢一个人,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难。 如今遇上皇甫崇这样一个白天打灯笼也找不着的好男人,自己的感觉却很奇怪,这才是近来最叫她在意的事。 另外还有件事困扰着她,那就是前几日碧玺同她提起的皇甫家同林家的婚事。 这些日,苏思曼已经很清楚林夭夭对皇甫崇炽热的感情,虽是掺了几分少女无知的狂热,却是难以见到的真挚,那份爱慕敬仰近乎虔诚,叫人不感动都难。也正因如此,使苏思曼有种深深的罪恶感,再次感觉到自己是个外来的闯入者,是个不道德的小三。如果皇甫崇没有遇着自己,或许林夭夭还是有机会的,毕竟她其实是个很不错的女孩子。 今日林夭夭又碰了软钉子,连苏思曼都有些心疼这个痴情的小姑娘。 或许不止是心疼,还有点羡慕。 羡慕她敢爱敢恨勇于追求,不像自己,总是畏首畏尾,瞻前顾后。 羡慕她出身江湖,不用受那么多条条框框约束。 苏思曼大约都不晓得林夭夭才是多羡慕她,只因为皇甫崇喜欢的人是她。 前院这时候很热闹,隐隐听到皇甫庄主正同什么人客套寒暄,苏思曼这会没心思去凑热闹,只管往回走。 这时节容易犯春困,她只觉得力乏,回去后便躺倒在床。最近这趣味似乎同某种生物越来越靠近了,头挨上枕头那一刻,苏思曼暗暗自嘲。 一觉醒来,便已近黄昏。 苏思曼坐起身,发现碧玺未在房里,便随口唤道:“碧玺。”却没人应她,她又唤了几声,这回算是将碧玺这丫头叫回来了。 “看你这副古怪样子,外头是出什么事了?叫你几声都不应。”苏思曼抬眼打趣道。 “小姐,今儿林庄主来了。”碧玺若有所思。 “哦,难怪回来时似乎听到皇甫庄主同什么人说话,原来却是林庄主。”苏思曼浑不在意地笑笑,整了整衣衫,踱到镜前坐下,抬手示意碧玺帮她整理头发。 “难道……小姐对林庄主此行的目的,一点也不关心吗?”碧玺拿着角梳的手动作有些迟缓。 苏思曼微微心惊,浓密卷翘的睫毛不安地颤了颤,迅速地垂了下去。 “其实……小姐早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吧。毕竟,林家和皇甫家的婚约……”碧玺的声音渐渐低下来,泛着些些的苦涩。 苏思曼突然转过身来,仰头看着碧玺,执着她的手,神色复杂地望着她:“碧玺,我是不是很讨厌?总是夹在别人中间,坏人姻缘?我是不是太坏了?” 一层泪意莹润上来,那长而密的睫毛沾成了一簇一簇。 “不是的,不是的!小姐,你一直都是善良的,错的不是你,是老天不长眼,安排错了。”碧玺也垂泪,她也觉得自己主子真是太命苦了,出生就是个傻子,还中了蛊毒,之后又成了政治联姻的牺牲品,结果又是一连串的阴谋算计,落得个国破家亡的下场,好不容易出了宫,遇到个真心实意对自己好,又各方面出众的男人,偏偏又……这世上大抵找不出第二个人有主子命苦了,跟主子比起来,自己所遭受的那些,简直不值一提。 主仆两人相对垂泪,一时没有言语。 “碧玺,你是不是听到了什么?”良久,苏思曼问道。 碧玺轻咬着嘴唇,犹豫了好一阵,才讷讷道:“刚刚路过书房时恰巧听到皇甫庄主同林庄主在谈论皇甫公子和林小姐的婚事。” “这样啊——”这个无意中被她拉长的尾音充满了无奈和感伤。 “小姐,我看得出来,皇甫公子是真心喜欢你,而你,也是喜欢他的吧?小姐,你何不为自己的幸福争取一下呢?”碧玺擦了擦眼泪,鼓励地看着主子,简直比她还激动。 苏思曼低下了头,喜欢他么?如今连她自己都不怎么敢确定。她对他的感觉发生了微渺的变化,她正被这件事困扰着,但是听到长辈们要插手他的婚事,她心里是不舒服的,甚至有些伤心,她还是喜欢他的吧?为什么还没等她弄清楚自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变化,就突发了这样的情况呢,叫她措手不及,连点防备都没有。搅得她的心,全乱了。 “我,我不知道。我最近心里乱得很。”苏思曼有些慌乱地摇着头,似乎想甩掉什么,她伏下身,双手插入发间,无力地揪着自己的发。 “别这样,小姐,你最近头发掉得好厉害,可别再揪了。再揪,可要掉光了。”碧玺赶紧拉住她的手,阻止她继续跟自己的头发过不去。 苏思曼长叹了一声,只觉得好无力。 晚间虽没胃口,苏思曼还是如往常一样去厅子里用晚饭,虽然食不知味,她还是勉强自己吃了一碗饭,看起来毫无异常。 她是不想落人口舌,这尧云山庄里头有几个不晓得她同皇甫崇与林夭夭之间微妙的关系的?若是今日林庄主一来,她就托病不出,定会叫那些好事者逮着说闲话。很多事原是单纯得不能再单纯的,人云亦云的传播过程中,便是三人成虎的结果,往往被说得又龌龊又卑劣。她的处境已经够尴尬,肯定已经有人捂着肚子准备看笑话了,她可不能再给自己招黒。 这顿饭简直是苏思曼有生以来最难吃的一顿。 也不晓得是不是之前就有碎嘴的人提前告知了林庄主有关苏思曼的事,席间林笑天总是有意无意地提起婚礼安排,嫁妆细节等等,皇甫庄主也不便拂他的意,虽几度想扯开话题,无奈没说得几句,又被扯了回来。 皇甫崇脸色很难看,每每皇甫钺问他什么,他连哼都不哼,林笑天问话时才勉强答一句,吃饭时筷子敲得震天响,以此发泄不满。林夭夭看他脸黑得同锅底一般,心中明镜似的,也甚是难受,低头赌气似的扒了几口饭,终于按捺不住性子,使劲捅了捅她爹的胳膊,又瞪了他一眼,林老爷这厢正在兴头上,几坛酒下肚,更是乐得没了边际,哪顾得了这许多,推杯换盏间依旧就这事同皇甫钺侃侃而谈。 林笑天是越看皇甫崇,越觉得好,认定了他这个女婿,他眯着一双醉眼,将空酒杯递到皇甫崇面前,“崇小子,来,给岳父满上。”打了个酒嗝,又哈哈笑道,“你这个混小子,还没我敬酒哩……” 皇甫崇替他斟了酒,给自己也满上一杯,郑重地站起来。 林笑天已经醉得有些厉害,乐得胡子一颠一颠地看着他,端着酒杯的手有些不稳,杯里的酒洒了不少。 皇甫崇举杯,“这一杯,敬林叔叔。”他一饮而尽,又给自己满上,“这一杯,还是敬林叔叔。”他一连敬了三杯。 林笑天有些傻眼地看着他,也意识到情况有些不对劲。他瞪着一双醉眼粗声粗气道:“崇小子,看不出,你还挺能喝,好得很,以后咱们爷俩可以好好比比,比比……”他又打了个酒嗝。林夭夭脸都要绿了。 皇甫崇放下酒杯,神情严肃,还没说话,他爹已经早有先见之明地站起身,一只手暗暗发力强行将他按倒在椅子上,并向他丢了个“不要胡说八道”的眼色。哪知皇甫崇却不吃这一套,又站起身,郑重地朝林笑天抱拳:“林叔叔,我一直敬您为叔叔,从前是,现在是,往后也是。我今日索性便将话说明白,我是不会娶夭夭的。” 他话音才落,林夭夭已扔了碗筷,当场失控地哭起来,掩面夺门跑了出去。 “逆子!”皇甫钺怒斥,他万没料到一向脾气温和顺从的儿子竟然当众拒婚,气得他狠力朝他膝窝踹了一脚,皇甫崇笔直地站着,只皱了下眉头,岿然不动。 林笑天还有点缓不过神来,看着女儿渐远的身影发愣。好一阵他才回过味来,气得摔了杯子,冲苏思曼骂了声祸水,便冲出去追他女儿去了。 一时间屋里数道亮晃晃的目光都钉在苏思曼身上,令她浑身如长芒刺一般难受,几乎令她哆嗦了一下。 她偷眼一瞥,正遇上皇甫崇的目光,那带着些感伤,带着些歉意,以及不加掩饰的温柔的目光,看得她心里一阵生疼。 到底是情动,还是哀伤,她已经分不清。 ------------ 第五十四章 陈年往事 更新时间:2012-08-15 璀璨的暮色下的尧云山庄却被阴霾笼罩着。 老妈子和打杂的看到自家老爷黑沉似铁的神色,都有几分胆战心惊。 有那消息灵通的,已经将席间发生的事绘声绘色传播出来,一个比一个说得神奇,果然是三人成虎。从他们嘴里出来就成了自家一向温文如玉的少爷竟然向林老爷动上了手,还将林老爷一根肋骨打折了(可不是,有老妈子亲眼看到林老爷出来时晃晃悠悠地,一准是受了内伤)。 奉命出来寻找林夭夭的碧岚听得这些谣言,气得差点肺都要炸了。怒声训斥他们赶紧干活,砍柴的砍柴,刷碗的刷碗,不准再嚼舌根。可这尧云山庄一年三十五天几乎天天一个模样,难得有大事情发生,哪里管得住底下这帮人,碧岚一走,又三三两两聚在一处唧唧喳喳。都说这回少爷是被猪油蒙了心,叫鸡血糊了眼,被那个姓苏的姑娘迷晕了头。最后得出结论,漂亮的女人果然是祸水,少爷这回要栽了。 一顿饭吃得乌烟瘴气。 从饭厅出来,苏思曼心情就一直很沉重。脚好似灌了铅一般,举步艰难。 好不容易,林笑天同皇甫钺才安抚了林夭夭的情绪,林笑天虽是有几分醉意,可事关他女儿的终身幸福,他在这件事的反应上可不含糊,一番闹腾下来,酒也醒了几分。 林家同皇甫家的交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虽闹得有些不愉快,可也总不能说翻脸就翻脸。这一点,其实双方都是很清楚的。也正是因为如此,皇甫钺益发觉对不住林家父女,让他们在众人面前失了颜面,日后若是传扬出去,总归是对林夭夭不好。 儿子闹得这样不像话,刚刚才差人去叫他过来给林家父女赔不是,他犟得像头牛,死也不肯,没法子,皇甫钺只得狠心将他罚去冰窖面壁思过,皇甫崇动作利落得很,没待他爹再多说,衣服都没收拾一件,径直就往冰窖去了。 罚是罚了,可还不能完事,林家父女那头还没圆好,他只得拉下老脸来赔不是。林夭夭气归气,到底还是敬皇甫钺是长辈,他都亲自来了,又保证会力劝儿子回心转意,给林家一个交代,便也不好再说什么。 一看林家父女这边稳住了,皇甫钺总算稍稍安心。 本已令小厮打了灯笼,举步向冰窖行去,快到时却又临时改了主意。 虽说成亲的关键是在儿子身上,但是这会儿恐怕他还没冷静好呢,浑身那股子邪乎劲儿,平日真是藏得太好了,竟一星半点没叫他这个当爹的瞧出来。唉,也真不知是从前太放心他,还是对他太疏忽,他这股子倔强的心气儿,简直活脱脱像他娘,简直叫他这个做爹的无可奈何。 还是让他好好在冰窖里冻冻脑子,或许冻上一夜,脑子就清醒了也说不定。林家和皇甫家的结亲对两家都有好处,皇甫钺相信,以儿子的聪明,他不会想不明白这一点。现在该做的,应该是换个角度思考,从侧面出击,迫儿子妥协。 是夜星辰璀璨,明月当空,夜凉如水。 “笃笃笃――” 轻而有节奏的敲门声响起。 碧玺挑灯芯的手顿住,侧耳细听,又听到一声叩门声,她扭头望了一眼主子,苏思曼点点头,示意她去开门。 苏思曼犹自坐在烛旁座椅上,一手托着腮,依旧望着眼前摇曳的烛火发呆。她听到碧玺惊讶的声音―― “咦,原来是皇甫庄主。” “嗯。”皇甫钺掩唇咳嗽了一声。 苏思曼吃了一惊,从椅子上跳了下来,心头没来由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微微张着嘴看着门口。 “皇甫庄主要不要进来喝口茶?” “也好。” 碧玺闪身让开,将皇甫钺让进屋。皇甫钺使了个眼色,提灯笼的小厮便低眉顺眼止步在外,没跟着进来。 苏思曼有些紧张地迎上来,手脚都僵硬得好似不是自己的,简直有些不受控制。她努力控制了一下情绪,扯动嘴角总算挤出了一丝笑意。 “师伯,快请进。碧玺,上茶。” 皇甫钺坐定,呷了口茶,随口问道:“小曼,在庄上可住得还习惯?” 苏思曼也灌了口茶,险些被呛住,咳嗽了一声才道:“习惯,一切都好,劳师伯挂念了。” “那就好。”皇甫钺停了停,目光轻风一般刮过苏思曼脸上,似在回想起什么,过了好一会才感叹道,“时间过得真快,眨眼间,你都这么大了。你长得可真像你娘。” “是么?” 苏思曼有些无措,又有些激动。在这个世界,同她提过她娘的人,少而又少,除了碧玺,便只有渊四娘,加上她连她娘的画像都没见过,因而她对她那个娘亲的认识始终有些模糊,一直就是个抽象概念,今日突然听皇甫钺说她长得像她娘,心中本能地有几分触动。 皇甫钺点点头,神情有些恍惚,许是正在追忆曾经的似水年华。 苏思曼忆起渊四娘说过,她娘当年同皇甫钺曾有过一段情,虽想问,却终觉难以启齿,毕竟对方是长辈,又是皇甫崇的爹,她对他是敬重多过亲切。 良久,听得他一声喟然长叹,充满了对往昔的怀念与无奈,神色间多了几分黯然失色。 他紧紧抓着青花瓷的茶盅,皮肤已然微现松弛的手背,根根青筋暴突,仰首望着当空那轮皓月,似自言自语一般,“当年,都是我害了你娘。若非如此,你娘便不会入宫去,也更不会中嗜血蛊的毒。都是我害了她……” “怎么了,师伯,到底怎么了?那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苏思曼被他神色间的苦楚惊住,嘴唇咬得发白。 “十八年前,那日正是家父的生辰,江湖中各大门派都齐聚尧云山庄。五毒世家的鸢祭鸿少主也来了,只是他来尧云山庄的还有一个目的,就是来看看你娘亲长什么模样。虽说不管你娘长什么模样他都得娶,可这小子本就是个出了名的色鬼,尚未正式娶妻便已纳了八房小妾,通房更不在少数。他同你娘亲已有十来年未曾见过,料得你娘已经出落得成了个大姑娘,不好好瞧瞧,实在不合他的下流作风。” “那后来怎样?”苏思曼紧张地问。 “还能怎样,我爹做寿,她作为我爹的关门弟子,自然是少不得要露面的。你娘亲那时候正是青春好年华,美得如仙子一般,叫人一见便终生难忘,鸢祭鸿见了她的美貌,当时便被迷得神魂颠倒,当日就向我爹提出要赶紧完婚,第二日就来下聘礼。 “其实那时候你娘早听说了他花花公子为人歹毒的恶名,对他十分厌恶,还未见他之前便已起了悔婚的念头。听我爹说起他第二日就要来下聘之事,更是厌恶至极。可是婚约早就定下,何况鸢祭家族同我们皇甫家族渊源甚深,两厢交厚,万没道理毫无理由地要求退婚。便也只能先接下聘礼,再作打算。我爹因为知道师妹她不太愿意,所以便以她年纪尚小为由,将婚期推后了两年。 “我自小就同师妹走得近,关系一直就很不错,年少时也我也曾一度暗暗倾心于她,只是碍于彼此都有婚约在身,所以一直未曾向她提及。之后我成了亲,便更不可能再痴心妄想同她能有什么。鸢祭家来催婚的时候,我已经丧妻半年有余,看着师妹为了这桩亲事日夜焦心,往日里生生被强压下去的情愫便悄然间复燃了。 “鸢祭家族的人不守信义,两年之约未到,便总是三不五时地遣人来催婚,我都忘了我到底编了多少瞎话才将他们骗回去,为了让他们相信师妹已经病入膏肓,我跟她便串通好演戏,她假装病得卧床不起,而我则边给她把脉边唉声叹气。有几回我们还暗中下药,将鸢祭家派来的人整得半死。大约是我为她所做的一切,渐渐感动了她,有一次,她同我认真地说,她宁愿嫁我做续弦,也不愿嫁给鸢祭鸿。她看着我道,师兄,不如你娶我吧。当时我激动得简直不知如何是好,当日便向我爹提出要娶师妹,结果被我爹痛骂了一顿,并被罚去冰窖面壁。因为我爹那时候已经替我物色好了鸢祭家族的一个女子做续弦,只是我不喜欢那个人,所以便果断地拒绝了。如今回想起来,确然很对不住她……” 说到这里,皇甫钺顿了顿,神情苦涩,语调低哑,很是感伤。 苏思曼隐隐猜到了他说的那个女子是谁,心中有些奇怪,如果皇甫钺不喜欢她,那仲晔离又是怎么来的呢?个中情由,恐怕又另有故事。从皇甫崇口中已经得知,皇甫钺对仲晔离颇多偏袒,难道都是因为觉得愧对她?所以想弥补在儿子身上? “后来怎么样呢?为什么我娘会遇见我父皇呢?”苏思曼看着他,幽幽地问。 皇甫钺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她知道我被罚去冰窖,便猜到退婚大约是不可能的了,但她是个烈性子的姑娘,若是她不愿意,便是刀架在脖子上,也依然是不会屈服。既知已无回旋余地,她心灰意冷之下,便不辞而别,偷偷出走,离开了尧云山庄。便是那之后遇到了你父亲的罢。” “祖师爷当时一定气坏了吧?” “是啊。我爹那时候险些被气病了,你娘是他最疼爱的小徒弟,却也是使他颜面尽失之人,所谓爱之深责之切,虽然当初放出狠话,要将她逐出百药堂,最终还是不忍心啊。这些年,他老人家一直潜心研究破解蛊毒之法,怕也是为了这个心结。你娘死于嗜血蛊,我爹虽从未对此事置评,却是心里一道疤,挥之不去。总算好,他将你医好了,也算是了却了一桩心愿……” 原本对祖师爷当初的狠心绝情而怀有怨念的苏思曼,在听完这段话后,便又释然。 或许每个人都有不得已吧,说不清的。 屋里静静的,只有蜡烛燃烧发出的细微毕啵声。随着时间悄然流逝,苏思曼刚刚沉浸在皇甫钺那段叙述中的思绪渐渐清明,她知道,皇甫钺今夜来找她,绝不可能是来叙旧的。 ------------ 第五十五章 人情薄如纸 更新时间:2012-08-16 苏思曼凝视着窗外朦胧的夜色,面上虽平静,心中却有几分忐忑。 果不其然,静默了一会,皇甫钺轻咳了一声,打破了寂静。这声轻咳,是酝酿的结果,通常意味着咳嗽之人有话要说。 “师伯今日来找我,有事么?”苏思曼终于按捺不住地问。 皇甫钺似无意地瞟了一眼碧玺,又呷了口茶。 碧玺是何等样聪明的人,一眼便即明了,看了眼主子,恍然忆起什么似的扶额道:“啊,我怎么就忘了,小姐这几日肠胃不好,我早说要去熬点清粥的。真是该死,小姐,我先去厨房了,保管在你睡前一定熬好粥送来。皇甫庄主,奴婢先告退。” 轻轻带好门,碧玺转身时冷不防瞅见门口蹲着个低垂着脑袋的小厮,险些被吓一跳,正是先前同皇甫钺一道来的那个提灯笼的小厮。碧玺本想叫他坐远点,坐在门口太不像话,转念一想自己始终是客,不好使唤主人家的奴才,只得作罢。而且看他那模样,似乎睡着了,谅来也无碍。 苏思曼轻声道:“师伯现在可以说了吧。” 皇甫钺脸上僵了僵,又灌了口茶,“有些事,本来同你没有关系,却是阴差阳错将你牵扯进来,唉……”皇甫钺叹了一声,浓眉跳了跳,铺垫了那么多,抛砖引玉的功夫已经做得差不多了,该适时切入正题了,“今日晚宴时发生之事,你也都清楚,便不需我多说了吧……” “难道,师伯的意思,是因为我,崇哥哥才不肯答应同林姑娘成亲么?”苏思曼秀眉紧蹙,秀气的眉尾不自觉地挑高了几许。 皇甫钺险些被一口茶呛住,怎么也没想到他那个脾气温婉的师妹的女儿说话竟是这样单刀直入爽利干脆,想他还抛砖引玉了许久,才将正题扯回来,本是想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敢情都白铺垫了。开门见山,那敢情好! “师伯并不是这个意思,不过崇儿乍然做出这个鲁莽的决定,说明你对他是有一定影响的。师伯知道,他对你有意,而你呢,应当对他也是有那么一点情意的吧。” 苏思曼螓首微垂,默然未语。是又如何呢,若是被看好,被祝福,今夜皇甫钺又何须来找她谈话。终究,这尧云山庄主事的,并不赞同他们在一处。 皇甫钺看她低着头,也不说话,一时揣摩不透她心中在想什么,停了一小会,仍不见她言语,便又道:“若真是心心相印的话,我这做长辈的自然也不能棒打鸳鸯,俗话说宁拆十座坟,不破一桩婚,真要是可以,我也愿成全你们。” 苏思曼暗想,台面话说足了,一会该是“但是”这个转折词露脸的机会到了。老实说,在现代时念了那么多年书,听了语文老师那么多口水话,每每重要之处精辟之所,那都是转折词后头啊,她可早习惯这一套了。虽不待见,却都烂熟于心。 果不其然,皇甫钺接着就道:“可是,你们实在是不合适。旁的不说,单说身份这一条,你是皇室贵胄,身份非同一般。我们江湖中人虽于门当户对之说看得不甚重,可到底相差太多。再则,你又是梁国的太子妃,即便隐姓埋名,只恐天下没有不漏风的墙,一旦身份暴露,梁国皇族定然不会善罢甘休的,到那时候,后果一定不堪设想。同林家结亲,也是崇儿他娘亲的遗愿,两家早就定了亲,如今悔婚,对林姑娘的名声该是有多大的损害,她日后定然是抬不起头来做人,便是让崇儿给害了。日后崇儿想起这事,定然会悔之不及,就如当年我自己做的蠢事一样,害苦了你母亲……” 泪水悄然泛上眼眶,苏思曼心中酸涩难当。这世上,她没有亲人,没人能在这时候庇护她。原先她以为她母亲是尧云山庄的人,这里也算是她半个娘家,她的蛊毒解了,一度满心欢喜,觉得终于找到了一个停驻的港湾。今日却突然意识到,其实,从头至尾,她就是一个外人。没有长辈来庇护她,他们在意的只有林夭夭,却丝毫不在乎她的感受。 她又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要被人这么逼迫着,落得如此难堪的境地。这些日子她已经够难受的了,为什么他们还不肯放过她呢?眼前这个师伯,口口声声说愧对她母亲,却还要这样来逼她,她到底做错了什么? 虽然知道他说的都是实情,她自己也不是从来没有这些顾虑,为了摆脱梁国太子妃的身份,她不惜一死。原以为出宫了一切都会不同,所有的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哪知道却是她太天真。隐姓埋名又如何,还是什么也瞒不住!确然她知道他说的都在理,皇甫崇性子温和,拒婚之事带给林夭夭的恶劣影响,日后必然会令他产生罪恶感,会令他痛苦。而她,当然也不愿意他痛苦。她是可以选择放手的,只是,为什么师伯考虑了家族利益,林夭夭的名声,儿子的苦楚,却惟独没考虑她受的煎熬呢? 明知道她对他也有情,却还是劝说她放弃。明明说后悔给她母亲带来了不幸,却为了避免另一个人的不幸,而要将痛苦加诸到她身上。 还说什么宁添十座坟,不破一桩婚,不能棒打鸳鸯,那他现在扮演的又是什么角色?分明就是那根打鸳鸯的大棒! 不公平,不公平! 就因为她是孤身一人,无人庇护,所以,连那个唯一试图庇护她的人,都要受到牵连,被关起来。 他有没有问过皇甫崇愿不愿意呢? 从前,在他还不认识她之前,他在面对这桩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婚姻时,就选择了逃避,他明明就是不愿的,为什么现在他们要把他的不愿意,全部推到她头上,认为是她影响了他的决定? 人心竟能如此不分黑白。 苏思曼胸中涌动着愤怒和委屈,交杂着悲凉的情绪,一阵阵寒意和烈焰交替着从脆弱的心口碾过。 她单手捂着胸口,剧烈的痛辗转反复地揪扯着她的心,痛得她直不起腰来。她俯首趴在椅边小几上,大颗大颗的泪无声滴落。 她从来没有这么怨过一个人,尤其是一个长辈。 晚点应该还会更一章 ------------ 第五十六章 痛下决心 更新时间:2012-08-16 苏思曼紧紧闭着眼睛,想控制住源源不断奔涌而出的泪水,她想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既然是丝毫不在意自己的人,眼泪流得再多又有什么用,除了叫人看不起之外,还有旁的作用吗,她不想叫人看扁,尤其是被这样偏心的长辈看扁。 她也是很骄傲的! 悄悄用袖子擦干泪水,苏思曼缓缓直起身子,掩饰地斟了杯茶,低头慢品。 室内静悄悄的,蜡烛已经燃烧殆尽,结了厚厚的一层烛泪,斑驳霹雳。烛芯还剩长长一截,眼看着就要掉落下去,苏思曼用竹签微微一拨,将其扶正,蹙起眉毛,半眯着眼,静静看着那长长的一截烛芯烧得只剩半寸左右。火光在她眼中跳跃,映得她那双微微有些发红的眼,燃烧着金子般的烈焰,一丝丝剥落,凋零。 尴尬,在悄寂的室内弥漫,拂过心间。 皇甫钺看她神色如常,心头刚刚涌上来的一丝愧意转眼而逝,对苏思曼的承受能力颇有几分刮目相看,只觉自己刚刚所言,未有什么不妥。但见她似乎也没有什么触动,可见眼前这姑娘脸皮已经厚到一定境界了,不狠狠戳一下她的痛处,她是不会知进退的。 皇甫钺酝酿了一下情绪,正要开口,却见苏思曼站起身,似要走。皇甫钺心下一紧,话还没说透呢,他也站了起来。 苏思曼冷然道:“师伯不必紧张,我不过是换支蜡烛罢了。” 唇畔不经意间带了丝冷笑,苏思曼已经筑起心理防线,做好了兵来将挡水来土屯的准备,既然长辈对她不留情面,那也怪不得她对长辈不敬。兔子被逼急了还咬人呢,没人庇护她,她只能自保。她从没想过伤害什么人,也但求别人不要伤害她,仅此而已。 皇甫钺听她这样一说,大有心事被戳破的尴尬之感,老脸有些挂不住,好在室内光线也不甚明亮,看着倒不明显。 眼见苏思曼浑似全没什么感悟,刚刚那番话似全无收效,这可叫他大感头痛。大约是之前说的都不到点子上,加之她脸皮厚,所以继续装模作样假作丝毫不明白他的用意,没想到师妹的女儿竟是这样的厚颜无耻,呃,真是不像话!怎么儿子就瞧上她了呢,麻烦一箩筐!还嫌现在尧云山庄不够乱么!皇甫钺想想就一肚子火。 “刚刚那番话,虽有些不中听,却都是大实话。身为一家之主,一派执掌,需要考虑的地方委实是太多,方方面面都要顾虑到,还望你能体谅师伯的难处。再者说,林家同皇甫家的婚约,江湖中人人皆知,先前崇儿下聘之前突然离开,已经引得江湖中人纷纷胡乱猜测。我们皇甫家,在江湖上也是有头有脸的,百年来一向为武林所敬重。此番若是悔婚,不但会影响林姑娘的清誉,对我们尧云山庄也是丑事一桩,实在是……”皇甫钺摇头叹道。 说到底不过是为了名利罢了,想不到皇甫崇这样出色的人物,却摊上了这么个爹。苏思曼撇嘴,唇角噙着抹惨淡的笑,得亏她娘当初没嫁给此人,不然倒一辈子血霉。真不知渊四娘是怎么想的,竟然会对这种人死心塌地。 从屉子里取了蜡烛,点燃了拿在手,苏思曼慢步挪过来,手臂微斜,滴了一滴落在小几上,迅速将蜡烛附上。她心中忍不住又是一声冷笑,方方面面都要顾虑,唯独没顾虑她的感受,合着她就是该被作践的么。 “我晓得师伯说的都是实话,而且句句都在理。只是,那要成亲的,并不是我,师伯不去劝说崇哥哥,却在我这里白费口舌,似乎颠倒了对象,有些本末倒置了。”苏思曼平声静气,随意地拨弄着烛芯。 皇甫钺被她抢白一通,只觉胸中有口闷气发泄不出,憋着难受。这个师侄女,不但脸皮厚,说话也牙尖嘴利!虽不明着顶撞,却是暗暗下了逐客令,果然是颐指气使惯了么?! “要我怎样说,你才明白,小曼,不是师伯对你有偏见,不待见你,实在是你跟崇儿他不般配,也绝没可能!”皇甫钺耐着性子,寒着脸,语气冷硬。 “我知道,我是个有妇之夫,哪里配得上他。师伯您放心,我明天就下山。不会再回尧云山庄了,也不会再打搅你们。提前祝福他和林姑娘白头偕老,终生幸福。这些日蒙师伯厚待,我感激不尽。至于这些日给尧云山庄添的乱子,我万分抱歉,还望师伯原谅。”苏思曼神色微黯,语调平淡得如一碗端平的水,不露丝毫波澜起伏。从起身去取蜡烛,到开口的前一秒,她一直在酝酿着怎样将这番话不屈不折地说出来,不伤自尊,不委曲求全,她做到了。 这平淡得不能再平淡的语调里,让皇甫崇甚至听出了反抗的意味。这一点,倒是同当年的赵蝶飞一样,骄傲而自尊。 这个答案,他很满意,他的目的达到了。虽说做得狠绝了点,可只要能达到目的,也就不算枉做小人了。只要她离开尧云山庄,儿子找不见她,过个三年五载的,自然会将她忘了,到那时候,也就会心甘情愿娶林夭夭了。这便是最好的结果了,毕竟林家也不是好惹的,因为这件事两家闹不痛快,划不来。 了却了一桩心事,皇甫钺松了口气。 但是苏思曼说完那番话,心中却并不轻松,反而有些失落。她就这样轻易地答应了丢下皇甫崇离开尧云山庄,连她自己都起了一丝怀疑,难道她对他的情,就只剩下那么一点点,连同自尊心抗衡一下的力量都没有么?她就这样轻易放弃了他,虽然有点不甘不愿,却是她亲口答应了要放手。 明明知道他不喜欢林夭夭,明明知道他不会答应同林夭夭成亲…… 自己这是何其狠心,分明是亲手要将他往痛苦的深渊里推去。自己怎么能够说出那番冷血的话来…… 可是……可是……她有什么办法…… 呵,算了吧,长痛不如短痛,与其这样不明不白地拖下去,不如快刀斩乱麻。 可终究…… 还有什么可挽回的么? ------------ 第五十七章 别了 更新时间:2012-08-17 送走皇甫钺,苏思曼一直在不停地拨弄着烛芯,一会将火焰拨弄到左边,一会拨弄到右边,她就这样漫无目的地茫然地拨弄着那根脆弱的烛芯,烛火险些被她弄熄灭,她才猛地省起什么,终于停了手。 皇甫钺临走前说的话,一直盘旋在她脑海里。 她终于知道了为什么她是绝没可能同皇甫崇在一起了,最近这些日的困惑,终于解开了。 原来真的是嗜血蛊作怪。 难怪皇甫钺要反对,如果娶了个媳妇,既不能为皇甫家生儿育女,又不能真正一心一意待丈夫,这样的媳妇娶了又有何用?只是平添烦恼罢了。 如果说上天注定他们不能在一起,那为什么还要让她遇见他呢?老天爷这样爱捉弄人。 如果说她注定了只能跟梁少钧在一起,那为什么他要那么狠地伤害她呢?发生了那么多惨烈的事,还回得去么? 不可能了,一切都不可能了。 若说先前答应离开尧云山庄,多少有负气任性的成分在,而现在,却成了心甘情愿的选择。 既然同皇甫崇这一场相识,并不能给他带来幸福,那她应该离他离得远远地,远到让他找不到。 也许为了她的离开,他会痛苦,会难过,可是没有关系,时间会抚平一切的。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这个道理她懂。 再无谓地纠缠下去,只能对彼此伤害更深,更彻底。选择在适当的时机放手,未尝不是两全之法。 林夭夭是个好姑娘,最重要的她喜欢他,为了他什么都可以放下,娶妻子就该娶爱自己的。何况她家世也同他很匹配,他们两人成婚,才是门当户对的良配。 她终于不用再做夹心饼里那层被挤压的薄馅了。 这个决定让她一面觉得释然,一面又觉得若有所失。终究她还是没自己想的那么潇洒豁达。 当碧玺端着刚刚熬好的清粥进来时,发现主子正在叠衣服。 “小姐,你在做什么呀?”碧玺将粥搁在小几上,惊诧地凑过来。 苏思曼没回头,依旧微低着头收拾东西,“碧玺,你来得正好,帮我收拾行李。” “小姐,都这么晚了,收拾行李干嘛呀?”碧玺越发惊讶了。 “别问那么多,今晚收拾好,我们明天一早就离开。”苏思曼头也不抬一下,就好像平日里说“哦,粥好了啊,搁哪儿吧”的口气一模一样。 碧玺呆在那里,半晌没回过神来。好一会才讷讷地道:“知道了,小姐,你晚上只吃了一点点东西,去把那碗粥喝了吧,这些粗活我来。小姐说走,那就走,天大地大,总有咱们能落脚的地方。” 苏思曼停了手,默然起身,碧玺赶紧将小几上青花瓷碗盛的大半碗清粥递给她。苏思曼接在手上,低头闻了闻,似有所感,一阵热泪盈上眼眶,轻声道:“碧玺,你待我真好。” 碧玺正翻箱倒柜地找东西,似未发现异常,只娇憨地一笑,头也没回:“那是因为小姐待我也好,若是我忘恩负义,那就猪狗不如了。” 抬手拭去眼角的泪水,苏思曼缓缓踱步到窗前,仰头望着当空那轮皓月。 月明星稀鸦雀啼,乾坤昭彰,何处是故乡。 斜倚着雕花木的窗棂,苏思曼静静望着白玉如盘的圆月,心潮澎湃。低头看,窗外那棵老柳树焕发着勃勃生机,生长着满树的嫩芽,柳条在夜风里微微摇曳。她轻叹了口气,低头几乎是一口气喝完了大半碗粥。 碧玺手脚很麻利,不多时便将两人衣物都已收拾好。 这一夜,注定是个不眠夜。 碧玺打地铺,就睡在苏思曼房间,她一直听到小姐在翻身,显然没睡着。她不是傻子,小姐突然做出决定要离开尧云山庄,肯定跟今夜皇甫庄主到访有关。可是看小姐的样子,显然并不想再提这件事,所以她也不好多问,以免又惹小姐伤心。 第二日,苏思曼早早地起了身,因为皇甫老爷子还未回来,所以便只向皇甫钺道了别,也没惊动旁的人,带着碧玺静静地离开了尧云山庄。 路上时,碧玺忆及皇甫钺拿腔拿调地挽留,便觉气闷,终于忍不住问:“昨晚皇甫庄主是不是对小姐说了什么不客气的话?” 苏思曼只淡淡一笑,并未作答。 碧玺愤愤不已:“我最见不得小姐受委屈,跟那种人,何必讲什么情面礼貌,不若直接一走了之来得爽快。” 苏思曼不由失笑,觉得自己似乎有些强迫症,虽然打心底里不喜欢那位师伯,却还是尊奉着“纵使人待我无情,我却不能待人无义”这套虚礼,这不是强迫症是什么? 碧玺纳闷地看着自家小姐,越发摸不着头脑:“小姐,你笑什么呀?”唔,该不会脑子受了刺激,又犯傻劲了吧? “没事。”呼吸着清晨山间的清新空气,苏思曼心中的郁闷疏散了不少。 “小姐,咱们现在是要去哪?” “随便,走到哪便是哪。碧玺,我们到处去走一走,游历一番,你看可好?” “那敢情好。从前在宫里难得有机会出来游玩,这回倒是可以好好尽兴,小姐也正好散散心,换换情绪。” “正是。”苏思曼满意地舒了口气。 “可是小姐,咱们盘缠不多,花光了怎么办?”碧玺明显比苏思曼这个浪漫主义者思维更贴近生活。 “那就边走边挣呗,困难总会过去的。”苏思曼毫不在意,眼睛瞟着满山的翠紫蝶粉,隔夜的惆怅去了大半。 她没留给皇甫崇只言片语,既然决定要走,那就不能拖泥带水藕断丝连,走得越是决绝越好。既然不能跟他在一起,那就不要继续耽误他。 有时候,她的心思单纯得简直比白纸还白。 走了好一阵,日头出来了,两人走得也有些发热。路边有一眼山泉,两人决定歇一歇。 苏思曼取了手绢擦擦汗,在巴掌大的石头上也能坐得四平八稳。 碧玺拿了水囊去取水。 苏思曼道:“先别喝水,歇会再喝。” 碧玺嗯了一声,蹲在泉水旁,将水囊洗了一遍又一遍。 将水囊递给苏思曼时,碧玺信口道:“小姐,咱们这么四处溜达也不像话,要不然,玩一阵还是回宫吧?” ------------ 第五十八章 就是要霸王你 更新时间:2012-08-17 苏思曼听完她这句话,刚喝进嘴里的水全吐了出来,脸色登时变了,沉声道:“碧玺,你胡说八道什么呢?” 碧玺原是没经头脑思考就说出来的昏话,如今被主子这脸色一吓,心中立时清明了不少,赶紧低声道:“小姐,你别生气,我都瞎说的。都是奴婢不好,老记着楚国还在,还有机会回去看看太后娘娘和太子殿下他们……” 听她提及楚国,苏思曼不免一阵伤怀。还好碧玺提的回宫不是回梁国的皇宫,不然她可真要生气了。可恨,现在是国破家亡,天大地大,竟然没有一处是她的家。可悲,可叹…… 见主子脸色又晦暗了下来,碧玺只怨自己嘴欠,好好的没事提什么回宫,真是没脑子!好不容易主子心情好转了些,现在可又是阴云密布了,太心直口快果然是要不得的。 暂不提碧玺懊悔,主仆两人继续赶路,尧云山方圆百里内的地方其实都是皇甫家族的辖地,所以皇甫家在这一带的影响力是非同一般的。傍晚时分两人来住店,正是上回林夭夭落水几人歇脚的客栈,掌柜的认出了苏思曼主仆是皇甫少爷的朋友,自然招待得格外周到。 吃饭时,住店的客人不多,苏思曼看掌柜的慈眉善目,不像是坏人,加上他照拂周到,便也有几分好感,索性晚间用饭时便请他一桌来吃,顺带也好打听一下江南有哪些好玩的地方。 她果然没挑错打听对象,这掌柜的年轻时可是游历过不少名山大川的,见识广着呢。 苏思曼问:“掌柜的,眼看着就要入夏了,有没有什么好去处?” 掌柜的道:“避暑嘛,去碧潭是再好不过的了。” 苏思曼又问:“碧潭在哪里?” 掌柜的道:“碧潭就在咱们文中郡,桓水边上,你到了沙州城,一打听就晓得了。” 苏思曼大感兴趣:“那可太好了,是不是还要坐船?” 掌柜的道:“走陆路自然也是可以的,不过,走水路更快些罢。” “多谢掌柜的指点,我以茶代酒,这一杯,敬你!”苏思曼兴致颇高地举杯就饮,又大方地对小二招招手道,“再上坛好酒来,我请掌柜的喝。” 掌柜的喜上眉梢,开店这么多年,难得遇到这样的客官哩。见过公子哥儿请侠士喝酒的,见过书生请教书夫子喝酒的,就没见过哪个漂亮姑娘请掌柜的喝酒,他可算是踩了狗屎行大运哩。掌柜的也高兴,所以不打算宰苏思曼,只叫小二搬了坛普通的女儿红,没叫苏思曼多破费。 用完饭,碧玺提议去裁缝铺子订两身男装,行走江湖嘛,还是要注意安全的,两个漂亮的年轻姑娘四处瞎晃,总归是太扎眼太招摇,极有可能招来不必要的麻烦。苏思曼听她说得在理,二话没说,径直向掌柜的打听了裁缝铺的所在,便同碧玺直奔而去。 苏思曼订了身宝蓝缎公子衫,袍袖内绣有银色镂空木槿花的镶边,领子上绣浅一个色调的蓝色绞纹,雅致高贵,配一条巴掌宽的绣暗纹的白色腰带。碧玺订的是一身皂色短衫,窄袖小脚,十分利落。苏思曼订的那身衣裳已经是个半成品,只需再加工一下便可,不过碧玺订的衣裳可还是块布,老板答应第二日一定赶制出来。所以交了订金后,主仆二人就从裁缝铺出来了。 衣服的事差不多就搞定了,不过似乎还差了点什么。苏思曼想起来了,既然她要扮有钱公子哥儿,岂可少了作把式的扇子?便又去书画铺子买了把背面画了一幅好山水的折扇,她本想自己题字,墨宝都讨来了,转念却想到自己毛笔字实在太挫,只得吩咐老板题了三个字:滟歌行。 老板题好字,将扇子递给苏思曼,恭维道:“姑娘真是好眼力,一挑就挑了店里最好的扇子。这扇面上的山水画,那可是苏大学士的亲笔墨宝,极为难得的,市面上很难买到呢。” “哦,是吗?”苏思曼接了扇子,啪地打开,摇了两摇,自我感觉很是不错,等她摆弄够了,方才转头问道,“老板,这扇子多少钱?” “不多,十两银子。”老板笑眯眯地伸出一双手,张开十根手指在苏思曼眼前晃了晃。 苏思曼眉毛一跳:“什么,十两?这么贵?!”刚刚订做两身衣裳也不过才花了八两银子。 老板眯缝着眼睛打量了一番苏思曼衣着打扮,判定她不像是缺钱花的人,所以又堆起一脸笑介绍:“刚刚不是也跟姑娘说了,这扇子可是本店最好最上档次的扇子,上头的画迹可是苏大学士亲笔,您花这个价钱能买到他老人家的墨宝,不亏呀。” 苏思曼眉毛益发挑得高了:“什么苏大学士?” “就是书画家苏浙云啊。”老板有点信心不足了,面前这人连苏浙云都不晓得,可见装斯文极不合格,越看越像个泼皮,指不定是个恶趣味的小子,你说,哪有姑娘买折扇的?何况他这卖的又是赝品,一会准来事儿。 果然,苏思曼道:“不认识。不过听你那口气,他似乎挺有名?既然他那么有名,为什么他亲笔作画的扇子,却只要区区十两银子?你卖的一定是假货!” 老板睁眼说瞎话,一口咬定自己的是真品,又道:“我是看姑娘识货,所以才没往高了喊价。再说了,姑娘这题字同这山水也合称得紧,堪称匹配,一看姑娘就是斯文中人,品位不俗。”他这一顶高帽子冠上来,又给了提示,果然使苏思曼犹豫了起来。 苏思曼也想到,不买这扇子怕是不行的,都已经叫人题上字了,不买哪成。只是这扇子肯定不值这个价。她侧身问了碧玺还剩多少银子,碧玺悄声答还剩二十文…… 真叫惨了,只剩那么点了,果然是对古代的钱没概念,花钱太大手大脚了。苏思曼起了心思,不想买扇子了。 “老板,这扇子太贵了,我买不起。”苏思曼丢下这句,扭头就想走。 “哎,你等等!”老板拉住她衣袖不准她走,“说不要就不要了?这扇子我都给你题了字了,你不要可不行!” “你干嘛?!”苏思曼被他一扯,有些怒。 “哼,这就想走!不给扇子钱,怕是出不了我这个店门!”店主冲靠里头的布帘子一喊,“浑家,二愣子!都出来!” 语声刚落,就见布帘一挑,钻出来一个五大三粗的母夜叉,还有一个满脸横肉的小子,两人一个手里操根碗口粗的木棍,一个薅着把菜刀。 “老不死的,出了什么事?!”母夜叉破铜锣样的嗓门吼得震天响,房顶简直都要被掀起来了。 “爹,啥事?”横肉小子挥舞着手里明晃晃的菜刀,三角眼射出的精光从老爹身上转到了苏思曼主仆身上,看清那主仆两人的样貌时,三角眼更亮了几分。 碧玺一看这架势,也摆了个架势,准备迎敌。 “她们坏咱家的扇子,不给钱就想跑!”老板一手叉着腰指着苏思曼控诉。 “有这种事?!”母夜叉冲苏思曼主仆一瞪眼,挥舞着木棍就冲过来。 “娘哎!莫伤着她!”二愣子大喊,也挥着菜刀冲上来,也不知是来劝架的,还是来打群架的。 碧玺一矮身躲过当膛一扫,右手一个擒拿便已扣住母夜叉胳膊,一扭手,母夜叉手中的木棍就朝自己儿子身上砸去,唬得她赶紧撒手扔了木棍,当儿子的吓得扔了刀抱头鼠窜,那刀险些插到自家老爹脑袋瓜上。结果碗口粗的木棍就砸在摆满字画的柜台上,砚台啊笔墨啊字画啊哗啦啦掉了一地,一团乱七八糟乌烟瘴气。 老板看着这一切,气得直跺脚,大喊着:“别打啦,别打啦!再打老子要被你们两个杀千刀的宰了!摊子也要被砸了!” 母夜叉因被碧玺制住,扭着胳膊,痛得直哼哼。二愣子也吓得两腿直打哆嗦,哪里还敢动。 “姑娘,请您高抬贵手!饶了我们吧!”老板作着揖,一脸晦气,还有些恐惧。 “本姑娘再问你一遍,你这扇子要多少钱?”苏思曼啪地收了折扇,在老板头上叩了一记。 “不要钱!一文也不要!”老板赶紧答,生怕答慢了也像他婆娘一样要挨揍。 “不是名家画作么,不要钱?”苏思曼把眼一瞪。 老板一哆嗦,脸色惨白,拼着命地作揖:“其实……其实这上头的画作是旁的人临摹的。不过,便是临摹的,可能够临摹得如此相像的,也极是难得。姑娘既然喜欢,那便送给姑娘做个见面礼,还望姑娘笑纳。” “哦,既是如此,那就多承老板好意了,本姑娘就却之不恭了。”苏思曼得意地一拍扇子,冲碧玺努了努嘴,“放了吧。” 碧玺冷哼一声,撒了手,母夜叉揉着胳膊,十二分不甘心地看了眼碧玺,又看了眼将摊子砸得七零八乱的木棍,跟蔫了的茄子似的。二愣子还瞪着苏思曼碧玺两个流口水,一直到她俩的身影都从店里消失了,还在流哈喇子。老板狠狠拍了下他的脑袋,“快点帮忙收拾!” ------------ 第五十九章 路遇阔少 更新时间:2012-08-18 苏思曼一路晃着扇子,颇为得意,对付泼皮,就得用泼皮的法子。看来,碧玺的存在,倒是为她狐假虎威提供了坚实的后盾,嗯,不错。 碧玺苦着脸道:“小姐,这下咱们就只剩二十文钱了,日子可怎么过呀?沙州城怎么去?没盘缠呀。” 这倒提醒了苏思曼,是了,没钱怎么办?住店要钱,吃饭要钱,买衣服要钱,除了喝水呼吸不要钱,哪样不要钱啊。古代跟现代一样的啊,没钱啥事也干不成。 “还有什么东西可以当的么?”苏思曼问,这时候她是多么想念出宫时带出来的那包被没收了的金子啊!要是追回这包金子,甭说吃喝玩乐,就是买地皮开酒楼啥的都够了,哪用今日这么窘迫。 “就只有几样首饰。”碧玺讷讷地道,下意识摸了摸袖袋,值钱的东西全在这儿了。 “那先拿去当了吧,先解燃眉之急,没钱怎么行呢。”苏思曼叹气。 碧玺不吭声,只点了点头。 找路人打听了一下镇上唯一一家当铺的所在,主仆俩就直奔当铺而去。 虽说天色已渐晚,不过当铺依然开着门,门前挂个金碧辉煌的招牌:杨记典当行,映着那一左一右两盏红灯笼,那金碧辉煌的几个烫金大字倒很添了几分喜气。 苏思曼前脚正要跨进门,却被碧玺轻轻扯了扯衣袖。她收回步子,回头疑惑地望了碧玺一眼。 “小姐,真要当么?”碧玺小声确认。 “当然,不当怎么办?”苏思曼也很郁闷。 “小姐,我就怕这里的掌柜不识货,当了也未必有多少钱。”碧玺小声道。 苏思曼叹气:“能当多少是多少,总比没有好啊。再说了,也不当完,咱们还留着点。”碧玺正要说什么,苏思曼又接着道,“留着点,以后找那识货的当去。” 碧玺差点一口血喷出来。这主子,也太能逗乐了,这都什么时候了呀! 苏思曼用食指戳戳她额头,笑道:“跟你说笑的啦,瞧你那一副苦瓜脸,还当真了。” 说完便踏进当铺,碧玺摸摸额头,也跟着进来。 本来苏思曼要当她离宫时戴的珠钗,但是碧玺不依,结果便是当的碧玺的几件首饰:一只镯子,一支金簪,还有八宝玲珑珠之类的,这些在宫里都只算小东西,平日里苏思曼就不知道赏了多少给宫女,碧玺更是不缺此类物什儿。 一共当得三十两银子,这笔钱省着点花能支撑好一阵子的了。苏思曼很满意,就是觉得有点对不住碧玺。 回了客栈,苏思曼又向掌柜的打听了些情况,次日取了衣服,两人在僻静处换了装扮。苏思曼摇身一变,俨然成了翩翩浊世佳公子一枚,那折扇啪地一展,很有几分风流的姿态。碧玺虽是小厮作扮,却也清秀得紧。主仆两往那儿一站,很是引人注目。苏思曼假扮男子早已驾轻就熟,一字巾将秀眉遮住,便立时横生出几分英姿来。 两人在渡口上了一条大型客船。 碧玺显然是晕船晕得厉害,在船上呆了才不到半个时辰,就已经扶着船舷吐得七倒八歪,怕是连隔日饭菜都呕了出来。 一边抚着碧玺后背帮她顺气,苏思曼一边叹:“唉,你怎么不早说你晕船呢,我要是早知道你晕船,咱们就不走水路了嘛。” “没……”事字还未出口,碧玺又赶紧扶着船舷弯腰呕起来,这回可好,吐出来的全是清水了――已经没啥可吐的了。 干呕了几声,终于再也呕不出来,碧玺这才有气无力地转过身子,瘫坐在船板上。 苏思曼看着她一张小脸渗得惨白,嘴唇都有些青了,不禁有些心疼,感到十分头痛。早向水手打听了的,还要在船上呆五六日才到沙州城,照碧玺这个样子,捱得过去么,真是令人忧心。这古代也没吗丁啉之类的药,可咋办。她一边轻拍着碧玺后背,一边绞尽脑汁在想着怎么缓解碧玺的苦楚。 晕船跟晕车原因应该是差不多的吧,初中时上生物课好像讲过,晕车晕船什么的跟耳朵有关系,将耳朵堵住就能起一定的缓解作用。问题是现在她去哪里弄给碧玺堵耳朵的东西?用布肯定不行,得用棉花。船上应该有棉花吧,去弄点儿,顺带看看有没有生姜,也讨点。 苏思曼打定了主意,问道:“感觉好点了么?” 碧玺虚弱地点点头:“不碍事了,吐出来舒服多了。” 唉,瞧这小脸憔悴的! “我去帮你弄点东西,你可别乱动哦,尤其是不能掉到水里去,听见了么?”苏思曼肃容道,神色郑重。 “知道了。还要劳烦小……公子,碧玺该死。”碧玺有些惶恐。 “别同我这么客气。好好呆着,要不还是挪个地儿吧,就在这船舷边上,我可真是放心不下。” 两人正说着话,就见一位年轻公子晃着折扇向这边走来,他身后还跟了两个随从。 离着有点远苏思曼就闻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混合着姜味儿的熏衣香,有几分冲鼻。看样子这人也晕船,想到这边来吹吹江风。苏思曼眼珠子转了转,抬眼打量他。锦衣华服,发束玉冠,面容俊雅,生得并不讨人厌。冲这一点,苏思曼自动忽略了从他身上飘出的刺鼻味儿。 苏思曼打量年轻公子的当儿,年轻公子也在打量她。那双丹凤眼里直放光,惊艳之色毫无掩饰。直到苏思曼尴尬地轻咳了一声儿,那公子似才恍然回过神来。 他啪地收了折扇,冲苏思曼微微欠身,抱拳道:“在下公孙牧,敢问兄台尊姓大名?” “鄙人姓苏。”苏思曼回礼,也欠了欠身。 “原来是苏公子,幸会幸会。”公孙牧满脸喜色,又看看瘫坐在船上的碧玺,道,“苏公子的随从也晕船么?” “可不是。”苏思曼摇头,抬眼问道,“公孙公子处可有棉花与生姜?” “有。苏公子需要的话,尽管来取便是。”公孙牧喜上眉梢。 “公孙公子真是雪中送炭一样出现得这般及时,在下谢过。”苏思曼赶紧抱拳道谢。 公孙牧笑道:“区区小事,何足挂齿。那请公子随我一道回舱里去吧。” “多谢。” 苏思曼扶了碧玺,同公孙牧等人一道回了船舱。 ------------ 第六十章 又见断袖 更新时间:2012-08-18 将碧玺扶回了房间,安置在床上。 苏思曼推开门,正准备到外头透透气,刚转出房间,眼风里就瞥见近旁花里胡哨十分晃眼的一袭衣袍,正是公孙牧。苏思曼未料他会在门口等着,倒被吓了一跳,还好这一抹惊诧她掩饰得极好,只是一闪而过。 “苏公子!” 未等苏思曼开口,候在门外的公孙牧听得动静早巴巴地注意着了,几乎是在看到苏思曼身影的同时,迫不及待地唤出了这一声。 “啊,原来是公孙公子。”苏思曼面带笑意。 公孙牧见她粲然一笑,又是一呆,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嘴里说着些乱七八糟不着边际的话:“苏公子可算出来了,我还真担心你出什么意外呢。” “呃……”苏思曼一头雾水,她回自己房间,多呆了片刻,这有什么好奇怪的,这人想法才真奇怪! “刚刚我那小厮送来的分量可够不够,还需添加么?”公孙牧殷勤地问。 “够了,用完了再向公孙公子讨些,还望公孙公子不要嫌烦呢。”苏思曼晃了晃折扇,不动声色往旁挪了挪步子。 “不妨事,不妨事。反正我那里多得是。”公孙牧上前一步,“在下与苏公子一见如故,还望苏公子不要同我太生分,但凡有什么在下帮得到的,尽管开口,定当在所不辞。” “公孙公子的好意,在下心领了,感激不尽。”苏思曼拿捏着斯文腔调,幽幽摇了摇折扇,端的风流倜傥,美人如玉世无双。 “刚刚才说不要同我客气,苏公子若是不介意的话,你我不妨以兄弟相称,可好?”公孙牧提议道,一脸期待。 苏思曼想了一想,道:“如此甚好。” 公孙牧哪知道苏思曼盘算的小九九,她是看准公孙牧出身富贵,不缺银子,同他结交反正也没坏处,若是顺带着还能蹭点饭什么的,那就更完美了。谁叫她最近日子过得窘迫,手头边没多少钱呢。那当首饰换来的三十两银子,能省则省吧。 见她答应了,公孙牧大喜过望,忙问道:“我今年二十有二,你呢,多大?” 苏思曼眼珠子转了转,道:“小弟今年二十。” 为何她要说二十,而不是老实回答呢?原来她是怕自己把年纪说小了,对方嫌跟她有代沟。再说了,按她在现代时的年纪算,也差不多就是这个年岁,也不算骗人。她自我安慰,所以答得心安理得。其实吧,在古代呆了这么久,她已经发现自己编瞎话的能力有了长足的进步,经常是扯谎都不带打草稿的,张口就来。 “船上闲来无事,幸得遇见苏兄弟,不然这几日在船上,可要闲得发霉了。” 苏思曼莞尔,拍马屁道:“公孙大哥说的极是。遇见公孙大哥,小弟真是倍感荣幸。” “不若我们去喝茶吧,再来对弈几局。时光委实难捱。” “甚好。不过小弟棋艺不精,恐怕要贻笑大方了。” “无妨,不过是寻个乐子罢了,哪需较真。” 事实证明,苏思曼果然所言非虚,在下棋方面菜得不能再菜,连下三局都被公孙牧杀得片甲不留,秒得只剩个渣渣。此后的几日,公孙牧天天都着力于培养她的棋技,无奈苏思曼对此毫无天赋,真是勉为其难。不过公孙牧非常开心,想来他棋技在一帮子狐朋狗友中已经算是臭得不能再臭的了,如今遇上个比自己还菜的,焉有不高兴之理。在苏思曼面前十足地有面子,连他自己也觉得,他爹老说他不学无术,其实大错特错,大大地冤枉了他,他其实是个才貌双全的好男儿。 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他对苏思曼的好感指数直线上涨,恨不能寐同榻,食同桌,片刻不离。到沙州城时,已经完全舍不得同他分开,便提出邀请苏思曼主仆去他家。 苏思曼一想,也好,正好得个免费的落脚之地,还管吃管喝,多好的事儿,她要不答应就是她傻。而且这几日在船上,公孙牧对她格外照顾,很是周到,且听他说起过,他家是沙州城里的大户,他爹开了好几家勾栏赌坊,家底定然十分殷实,她去蹭吃蹭喝几日,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吃不穷他们的,如此她心里也没啥罪恶感啊。其实最主要的是,最初出宫那段时间,她吃的苦头太多,委实还是想找个安逸的地方落脚,好好享受享受生活,既是抱了这个打算,到有钱人家去逍遥逍遥可算是上佳的选择。再说了,公孙牧就是本地人,让他当导游,岂不更好!所以苏思曼二话没说就答应了。 水上这几日,可熬苦了碧玺,下船时腿都有些发软。小脸儿瘦了一大圈,衬得那双大眼睛愈发黑白分明。 下了船,早有马车等在码头上接应。 公孙牧亲自扶着苏思曼上了马车,苏思曼觉得马车里空间狭小,就两个人坐着,委实太别扭,便将碧玺也叫上来。公孙牧便吩咐他那两个俊俏得跟小倌儿似的小厮扶了碧玺进来。 其实苏思曼是隐隐觉得,这公孙公子待自己太殷勤了些,有时候都叫她不知该如何是好。所以拉碧玺上来当个挡箭牌,挡挡五千瓦的大亮光。 马车行在丈余宽的青砖驰道上,马蹄得得有声,探头向外一张望,满眼的车水马龙,熙熙攘攘,小贩叫卖声不绝于耳。再度看到这样的繁华,苏思曼心中多少有些激动。 行至最繁华的街道时,公孙牧不时探头洋洋自得地指点:哪,那是我家的赌坊,唔,这勾栏院也是我家的,看到没,那座高楼也是我家的,还有那个…… 听得苏思曼是一阵羡慕嫉妒恨。 也不知走了多久,马车终于在一座院墙高厚门楣气派的院子前停下,门口那两座石狮子竟还镀了金漆,黄油油地迫人,有点儿……不伦不类。 再进入到院内,假山人工池塘还有花圃入眼便是,可惜就可惜在排布上有些混乱,无法给人以美的享受。再到大厅,名人字画胡乱挂了一气,墙壁也镀着金漆,满眼都是亮闪闪,暴发户的气息十足。其实苏思曼从那些价值不菲的假山排布,已经能猜到主人家品味如何了。 见着少爷回来了,还带了另一个俊美的公子哥,管家心里便明了八九。谄媚地笑着:“少爷,您可回来了。刚巧老爷今日外出,明日才回来,还好您回来了,不然,家里就跟少了主心骨似的。” 公孙牧一听老爹不在家,眼睛顿时一亮,吩咐管家立刻去准备客房。 这日晚饭时,苏思曼被公孙牧灌了许多酒,醉得头重脚轻的。跌跌撞撞被管家差了几个小厮抬进屋,苏思曼朦胧着一双眼,也不知是进了哪里,身子一挨着床就跟滩烂泥似的动弹不得。 但是她浑身不舒服,心里闷得慌,直想吐。稀里糊涂地吐了一痰盂,一翻身,又仰躺在床上。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只感到迷迷糊糊中有人扒拉自己衣服,动作可不算轻柔,以致将半睡半醒的她弄得不得安生,勉强睁开眼来。 一看之下可把她吓了一跳,半跪在她身上撕扯她衣服的正是公孙牧。他赤红着一双眼,眼里燃烧着莫名的烈焰,仿佛要将她烧着似的。 苏思曼想也没想,一把将他推下了床。 公孙牧似乎没想到她会如此,爬起身,嘶哑着嗓子道:“苏兄弟,我好喜欢你,你跟了我,一辈子不愁吃穿,不好么?” ------------ 第六十一章 跳入火坑 更新时间:2012-08-20 听他那口气,似乎还有些委屈。 丫的把老娘当兔儿爷了! 苏思曼这个气呀,浑身一个激灵,这下子酒也醒了一大半。她一边拉扯着被解开的腰带,一边黑着脸从床上爬起来。 她打量了衣衫歪斜腰带不知所踪的公孙牧一眼,他满脸赤红,俩眼冒着绿光,又有点可怜吧唧地看着自己,苏思曼心中渗得慌。好吧,其实两个颜很好的男人搞基,苏思曼不会觉得有多反胃,两个美男在一处,那也挺养眼不是。可现在的问题是,美男不是找美男,而是想找她搞基啊!有句话叫做“只可远观,不可玩亵”,用在她身上就正好合适。叫她当兔儿爷,没门!简直就跟逼良为娼一样遭她恨!遭她恶心! 可是公孙牧这个衣冠禽兽没醉酒!碧玺也不住身边,没了帮衬,要是硬来,自己这会儿浑身无力的,肯定不是他对手! 苏思曼又急又气,强压下心中的排山倒海的厌恶,思索着对策。 “你喝多了。”她平静地道,本想下床的,脑袋却还是有点沉,头重脚轻的感觉真是不妙,还是先稳住他再说。 “我没喝多。”公孙牧直勾勾地盯着她,一个箭步就窜上来到了床前,“我说的都是心里话,苏兄弟,我真的很喜欢你,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被你深深地迷住了。” 说到“深深”这两个字的时候,公孙牧那绿油油冒着令人毛骨悚然鬼火一样的目光更令苏思曼惊悚了几分,使得本已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的苏思曼额上虚汗如雨,后脊梁发寒甚冰,饱受着各种煎熬与摧残。 尼玛的,要是早叫她知道这厮是个断袖癖,还一直在暗中打自己主意,她打死也不能上了他的贼船,自己往火坑里跳啊!!!后悔有木有用啊,要死了!!! 看着公孙牧一脸的深情似火,苏思曼只觉胃里一阵抽搐,奶奶的,又想吐了……这念头还没转完,苏思曼已经服从生理本能往床沿一趴,歪着脑袋张嘴就吐,她这一吐又是吐得昏天黑地,正正好吐在了就立在床边的公孙牧身上。 本来欲-火焚身的公孙牧是打算不顾苏兄弟意愿,将这小子就地正-法,生米煮成熟饭的,结果苏兄弟这么一吐,还吐在他身上,引得他也一阵恶心巴拉,扶着床架子干呕起来,性趣全无。 公孙牧边呕边想,反正苏兄弟已经到了自己家,煮熟的鸭子他飞不了。唔,这个事情嘛,也要讲你情我愿,方才能够如鱼得水两厢尽欢,倒不如今天就作罢,瞧他吐得这副模样,确实大大坏了情趣,真不该听管家那个死老头的话,给他灌那么多酒。 打定了主意,公孙牧手忙脚乱地扒拉着自己罩袍,嫌弃地扔在地上。伸手又在中衣上揩了揩,这才冲苏思曼道:“苏兄弟,这一路旅途劳累,今日你就先歇吧,我改日来陪你。”说完还冲苏思曼柔情脉脉地笑了笑,看得苏思曼又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苏思曼听他这样说,心中倒是松了口气。 他出去不多时,就有一个模样清俊的小厮进来打扫,眼生,显然在船上是没见过的。 苏思曼坐在床上,瞅着那小厮低眉顺眼地弯腰清理她呕吐出来的秽-物。 小厮模样甚为俊美,细皮嫩肉,猿臂蜂腰,腰……苏思曼盯着他的腰,脑子里有些少儿不宜的画面纷至沓来,难怪伺候公孙牧的小厮的模样都一个赛一个的姣好可人,敢情,都是他的男宠。难怪她当初看着那些伺候他的小厮的时候,总有种看到小倌儿的感觉。看来,公孙牧豢养的男宠还不少嘛。突然间,她脑子里又闪过那次在翠玉楼看到的那幅活色生香的图景,仲晔离同那个男人,呃……那热火朝天基情四射的情形,真是令人面红耳赤呢。 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苏思曼用力甩了甩头,无力地躺回床上。 看着翠玉罗帐顶,淬金的挂钩,苏思曼心中一动,眼睛便飞快打量了一下这间房,陈设考究,字画古玩琳琅,却比院中旁处的布置精细许多,庸俗气息也没那么浓厚。 这不太像是客房。 眼瞅着那小厮打扫完毕正准备要走,苏思曼忙坐起身喊住他,问道:“这儿是谁的房间?” “是少爷的房间。”小厮老实回答,低垂着脑袋。 苏思曼逮着他想打听一些这家的情况,这小厮倒也配合,问什么答什么,可惜的是才问了几句,酒劲儿上来,她自己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宿醉的感觉实在难受,第二日她起来时头痛欲裂,好像夜里跟鬼打了一架似的。 坐在床上回忆了好半天,才勉强连贯了思绪。起来时衣衫完好,看样子是没遭毒手。苏思曼想了许多,既然已经知道公孙牧是个断袖,她倒是又放心了几分。据说同性恋只会对同性产生性趣,她不是男人,公孙牧知道这个,肯定会对她死心的。只要他死了心,那就不会对她纠缠不清了吧? 她现在只想早点离开这个鬼地方,跟一个觊觎她的断袖癖同处一个屋檐,呃,一想起来就叫人头皮发麻,能免费蹭吃蹭喝她也不干!还是得先去找碧玺,赶紧脱身才是要事,可千万不要被这厮缠上! 正想得出神,就听门嘎吱一声轻响,进来一个人。强烈的阳光刺得苏思曼下意识伸手挡住了额头,只能眯着眼,背光里也看不清来人的面容。 “苏公子,你可醒了。”说话的声音很低柔,透着丝欣喜,有些熟悉。 适应了光线后,苏思曼放下了手,打量来人,原来是昨夜来打扫的小厮。她又瞥了眼门口,阳光明媚,日头已经老高了,显见时辰已是不早。 见苏思曼不说话,小厮又道:“公子昨夜喝多了,今日必定很难受吧,小人这就去厨房拿醒酒汤来。” “嗯。”苏思曼随口答应了一声。 看着小厮离去的身影,她记起昨夜向他询问的情形,只是问到的一些情况却死活也记不起来,有点可惜。 公孙牧得知她已醒了,立时便赶了过来。 “苏兄弟,感觉可还好?”他坐在床沿上,一手抓住苏思曼的手,目光热烈如火。 “呃……”苏思曼含糊地应了声,挣脱了他的手,往床内侧挪了挪。 “苏兄弟,怎么了?”公孙牧有些疑惑地看着她,那热烈的小眼神里头还带了点委屈,“昨夜的事,你全都忘了吗?我昨夜同你说过的,我很喜欢很喜欢你,你跟着我,我决不让你受委屈。” 苏思曼一阵恶心,想想自己都遇到了什么奇葩,仲晔离虽说邪魅了点,但给人的感觉还是很男人很man的,结果却是只傲娇受;而眼前这只,分明是一副小受模样,为毛线偏偏是只攻,还是只渣攻!绝对渣! “多谢公子抬爱,只是我怕是受不起。”苏思曼抬手取了发簪,一头如云青丝顿时流泻而下,又将压眉的一字巾去了,缓缓道,“我是个女子。” 公孙牧脸色顿时变了,惊愕诧异疑惑之色轮番交替。一双眼死死盯着苏思曼,突然眸中闪过一抹狠戾之色,撇嘴冷笑:“竟敢假扮男子骗我,罪大恶极!”竟是带了几分肃杀! 这回轮到苏思曼愕然,这人变脸变得也太快了! “来人,好好看着她,不许她跑了!”公孙牧狠声下令,拂袖离去。完全不是苏思曼见惯的草包模样。 “你,你要做什么?!”苏思曼颤声问,这会儿头脑总算彻底清醒了,自己不该这么早就摊牌的,这下激怒了他,不知道会整出什么幺蛾子来。 “做什么?你既然敢戏弄老子,老子也叫你尝尝被戏弄的滋味!”公孙牧回头,别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 ------------ 第六十二章 逃出生天 更新时间:2012-08-23 很快,苏思曼就知道“被戏弄的滋味”为何了。 再度醒来时直接就是在罗衾鸳鸯帐中,苏思曼只觉鼻子有些堵,不太习惯空气里的味道――脂粉味太浓了,没法子。 还未及打量身处环境,就听一个尖尖细细的声音惊喜道:“可算是醒了。”大有松了一口气的意思。 苏思曼循声一望,只见是个浓妆艳抹身着红衣的年轻女子,正微笑着看着自己。苏思曼一看她那装扮,又飞快扫了眼房间布置,心中已明白了几分。屋里除了眼前这个女人,便没旁的人了,碧玺没在。这个发现叫苏思曼多少有些心慌,自己被弄进了这种地方,碧玺被弄去了哪里? 她被送进了绘春楼,听这名字就知道是搞什么玩意的了吧。 可恨的是,公孙牧竟然叫人将她打晕了扔在麻袋里,径直丢进妓院的。 苏思曼翻身坐起,一手紧紧攥着被面,指节有些发白,公孙牧这个混账,竟然将她送到这烟花之地来,意欲令她沦为男人的玩物。他自己奈何不得她,就叫其他的男人来凌辱她。好,很好,够狠,够卑劣!思及此,苏思曼眼中也闪过一丝狠色。 那女子并不知苏思曼心中在想什么,见她醒了,便起身去给她倒了杯水。 “多谢姊姊。”喝完水,苏思曼开口道。 “不用谢。”红衣女子笑道。 苏思曼见她态度温和,性子似乎不坏,便有意无意同她寒暄,打听了些情况,得知公孙牧叫老鸨子多多“关顾”自己这一消息时,不觉心下冷笑。 经过一席交谈,苏思曼已经知道了红衣女子名莺红,原是被夫家休了的弃妇,结果回娘家后却遭了嗜赌如命的继母暗算,被卖进了窑子里,可怜她父兄至今还被蒙在鼓里。莺红边说边擦泪,脸上的胭脂都冲散了。苏思曼正待要安慰她几句,忽听房门哐当一声响,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浓妆艳抹的老鸨子打着团扇出现在门口,她身后还跟着好几个壮实的鬼奴。 苏思曼站起身,盈盈一拜:“见过妈妈。” 老鸨子见她识趣,便也皮笑肉不笑道:“醒了就好。琴棋书画可都会么?” “不会。”苏思曼涩然答。 老鸨子左一眼右一眼地打量她,对她的容貌很是满意,但听得她琴棋书画皆不会,心中不禁又有些失望,只恩威并施地道:“给你一个月的时间学习,要每日每夜地学,到时候我会亲自考你。不许砸了我们绘春楼的招牌,懂吗?!” 苏思曼赶紧道:“是,一定好好学,请妈妈放心。” 送走了老鸨,苏思曼心中微微松了口气。有一个月的时间学习,这就足够了,一定能想到办法逃出去。 可事实证明苏思曼想得太天真了,她以为所谓的一个月的学习时间里,她是不用接客的,结果第二日就被老鸨子赶鸭子上架,被赶出来陪客喝酒,客人看上了她,指名叫她陪着过夜。苏思曼自是抵死也不肯,结果被几个龟奴拖下去狠狠一顿折磨,被拖回房间时简直半死不活了,身上全是鞭痕,纵横交错,简直找不出一块完好的皮肤。挨打的时候,苏思曼一度觉得自己要送命于此了,但是她就是不松口,打死也不肯接客。老鸨子见她性子烈,只按着公孙牧的吩咐,准备慢慢磨她的性子。 因那些龟奴看得紧,苏思曼又伤重,根本找不到机会逃跑,什么叫插翅难飞,她算是体会到了。更可恶的是这些人趁她毫无反抗之力,强行取血,令她身子虚得躺在床上都觉满眼金星,天地旋转。 也不知是谁放出的谣言,说用她的血做药引能医治百病。一时间城里的豪门大户竞相采买她的血,后来她身子实在虚得很,每日能放的血有限,那些吸人血的东西竟然暗地里摆场子竞价。 苏思曼这回是彻底沦为了别人口中之食,她不用接客,却能为妓院带来滚滚财源。每日里都有人来取血,她心里已经清楚了自己的处境,分明是比之前在皇宫时处境更惨,如今是彻底沦为了别人的药引子。旁人卖血至少钱还是自己的,唯有她,除了那放出来的血是自己的,什么都不是自己的。 老鸨将她当做摇钱树,奇货可居的宝贝,为长远做打算,天天吩咐龟奴给她灌大补汤,苏思曼只咬紧了牙关,死活不肯吃东西。勉强灌了些东西进去,全又被她吐了出来。此时的苏思曼似乎已经不抱逃跑的念头,分明是绝望得想寻死。这可急坏了老鸨子,令郎中给她医治,命莺红好好看顾。 待身上伤势渐渐好了,苏思曼也开始正常进食,老鸨子见她性烈如火,一时也不敢逼得太急,就怕她又绝食寻死,缺了她的财路。 眼瞅着苏思曼日渐恢复,脸色也润泽起来,老鸨子也宽心了不少。 养病这段时日,倒是没人来割肉取血,苏思曼虽微微有些纳闷,但更多的是庆幸。要是一直这么下去,自己再怎么想养精蓄锐都白搭,非被折腾得半丝力气也没有不可。所以她没多想,只告诫自己,要抓紧时间。 这日苏思曼叫莺红向老鸨子透了个气,意思是这段时间吃了那许多苦头,她终于想通了,愿意接客。老鸨子得了这消息,当真是喜出望外。当天傍晚就吩咐将她打扮得漂漂亮亮地去接客。 苏思曼在陪客的时候借口去方便,实则去找莺红,两人早已商定好今夜逃跑,苏思曼叫她收集的那些药物制的毒药还在她那里,她得去把簪子淬上毒液,力求做到一击及毙,不然绝难逃脱。 出来时却冷不防远远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苏思曼一怔,随即认出那人就是在雁城带领官军和夜之魅几乎将凌云帮灭了门的王统领。而他身旁同他笑谈的人,竟然是仲晔离和公孙牧!苏思曼还道是自己眼花,一揉眼的功夫,那几人已是消失不见。 在这种鬼地方遇见这些人,苏思曼心下骇然,当下也不敢追去,只悄悄去找了莺红,又给她打了预防针,叫她好好配合,不然两个人都逃不掉,被抓回来不会有好下场。莺红何尝不知这些,只连连点头,叫她放心。 将淬了毒汁的钗簪重又插入发间,苏思曼怕出来久了引人生疑,便也不敢再逗留,叮嘱莺红小心,重新返回。 夜里回房时,苏思曼将门关紧,那嫖客还未及反应,就被她灭了口。苏思曼又溜出房间去找莺红,莺红正被房里那嫖客缠着不得脱身,衣服被扒的七零八乱,只剩了肚兜儿,立在门口的苏思曼看不下去,拔下一根钗子夹于食指与中指间,奋力一掷,不偏不倚正中颈窝。那鲜血径直流到了莺红脖颈间,惊得她尖叫起来,苏思曼一见要坏事,冲上去一把捂住了她嘴。莺红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那声尖叫可能要坏事,抖索着手推开嫖客,正要去整理衣服,苏思曼将散落在地的罩袍往她身上一裹,将她从床上拉了起来,低声道:“逃!” 莺红也顾不得恐惧,胡乱蹬了鞋子就跟着苏思曼向外跑。 此时妓院里吹拉弹唱还正热乎,莺红刚刚发出的那声尖叫似乎并未引起太大的注意,被丝竹声盖过了,苏思曼心中其实也有点慌,她谋划了这么久,吃了那么多苦头,这次要还不能脱身,那怕是永无翻身之日了,所以她一早已经做好了破釜沉舟的打算,不成功便成仁。如果今夜是她独自一人逃跑,无疑胜算很大,这莺红只是个普通女子,没她那份胆色。可是这些日若没她配合,她也不可能得到今日的机会,叫她撇下她独自逃跑,她却是做不到的。但是多了这个累赘,苏思曼还真没百分之百的把握逃走。 两人偷偷来到之前就选定的隐蔽处,苏思曼从怀里掏出缝好的长形布带,开始往下放。 莺红看着幽暗模糊的楼下,只觉高得吓人,腿已是有些发软。 幸得这妓院为避免姑娘逃跑,后头是一堵三人高的高墙,这边看得也略松懈些,虽三不五时就有龟奴巡查,好在苏思曼已经摸清了他们的时间规律。只不过那墙距离苏思曼他们所在的地方还有好几丈远,只能多费些功夫,先下楼,再爬墙出去。 苏思曼将布条的一头在护栏上打了个结,边低声对莺红道:“别怕,你先下去,等会我再下来,你到了下面别出声。就在暗处等着我。”说着苏思曼就将布条递给莺红,又鼓励地看了看她。 莺红得了鼓励,终于鼓足了勇气接了那布条,两手攥紧了,开始往下爬,到悬空的地方时,她险些又要叫出来,幸得苏思曼提前用布条缠了一圈,堵着了她的嘴。待莺红下去后,苏思曼拿出剪刀,将布条剪开了一段,估摸着能够支撑到她下去,留了一截没剪开,因为等下爬墙还要用,下去后要一撕即烂,好重复利用。 未曾想,苏思曼攀着布条正不上不下,就听到纷杂的脚步声靠过来,隐约夹着人声,“快去看看,别叫他跑了!”竟是被发觉了行踪! 苏思曼心下大骇,不及多想,也顾不得手心里火烧似的疼痛,飞快从三楼滑下来。脚着地的同时,伸手使力一拽,将布条扯下。地上那头莺红已经绑了手臂粗细的竹筒,苏思曼将系了竹筒的这头往墙头一掷,发出了砰的一声。那边脚步声愈发近了,莺红腿已经完全软了,苏思曼叫她先过去,她直流着泪摇头,叫苏思曼快走。 这样的时刻,急得苏思曼直跺脚,低声对莺红道:“那我先出去,再来救你!快躲起来!” 她试了试布条的稳定性,那头竹筒已经勾住檐角,十分牢固。苏思曼不敢再耽搁,奋力向墙头攀去。 眼看着就要到头了,突然背后一阵强劲的冷风袭来,她一回头,一把刀正朝着自己直插过来。 ------------ 第六十三章 有惊无险 更新时间:2012-08-23 这一刀要是钉进身体,铁定是活不了。 苏思曼想也没想,撒手松开了布条。 再不松手就没命了! 身子顺应着地心引力法则,直直下坠。 屁股摔成四瓣也比被当做晴天娃娃一样被钉子钉到墙上好啊,苏思曼不糊涂。 眼看就要落地了,想象中的疼痛却没出现。落地前的0.01秒,她落进了一个陌生而结实的怀抱。身后那人揽着她脚尖一个借力,径直窜过了墙头。苏思曼在这一瞬间转过一个念头,从三人高的墙头掉下来,不过须臾一瞬,这人身法好快!她还没感叹完,脚便已踩到了实处,那人并没有马上松手,而是扶着她等她站稳了才放开她。 苏思曼惊魂甫定,扭头来看,见是个一身玄色衣裳,黑巾将头脸捂了个结实的青年男子,唯一露在外面的一双眼在夜色中湛湛有光,她认得,正是几番搭救过她的蠡垣。 见苏思曼认出了自己,蠡垣只微微点了点头,低促道:“此地不可久留。” 话未落音便要继续携苏思曼走,苏思曼赶紧拉了他一把:“墙那头还有个人,我说过要带她一起走的。” 此时嘈杂声越发近了,蠡垣面色凝重,浓眉一拧,也不多话,直接越墙入内去救莺红。 苏思曼躲在暗处不安地等着,听着一墙之隔的内院传来阵阵金属碰撞声,显然两下里交上了手,莺红的惊叫声不时传来,落入她耳中越发刺耳。 蠡垣武艺高强,她是知道的,原以为他能马上就救人脱身,谁知竟是被缠住了,可想而知对方肯定也有高手。能阻蠡垣,武艺非同一般! 若是蠡垣不能脱身,三个人只怕都会被擒,想到此处,苏思曼有些害怕了。 就在苏思曼心神不宁之时,忽然发现墙角下出现了一个人,那人在明处,苏思曼在暗处,她一眼就认出这人正是先前就看到的王统领。看到他,苏思曼瞬间明白蠡垣是被谁缠住了,是的,肯定是他! 姓王的一手持剑,留意地注意着四周动静,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像只灵敏的猎犬一样,搜索起来不急不忙,一寸寸都不放过。此情此景,苏思曼后背冷汗直流,手心里全是汗。他正在离她不足五丈远的地方,一个花坛一个花坛地搜,搜到她只是时间问题。苏思曼躲在花坛后,尽力缩着身子,一动也不敢动,死死咬着嘴唇,不敢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 苏思曼脑子里飞快转过了无数念头,但是心中拿不定主意,只屏住呼吸紧张地盯着那抹黑影朝自己这边缓缓靠近。每近一分,她便心惊一分。后背怕是都湿透了,不过现在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 出手暗算?苏思曼摸摸插在发间的簪子,发抖的手险些连簪头都拿不住。暗算他简直是找死!可蠡垣再不回来,她迟早也得被他发现,与其束手就擒,不如放手一搏!上回在凌云帮总舵,自己一伙子人同姓王的拼得你死我活,这回若是落到姓王的手里,铁定没好果子吃。 打定了主意,苏思曼心下一横,伸手拔下了两根簪子,只要打中他,即便不能立时要了他的命,至少也能威慑他一下。 看准了他左右眼,苏思曼将力道凝于指间,单手划出一道小弧,奋力射出。发出的刹那,但闻风声轻啸,仿佛要刺穿耳膜。 姓王的身手也不差,听声辨位,挥剑一挡,两枚簪子皆被撞飞,直往旁处飞射。经此一着,王统领已确定了偷袭之人的位置,飞身窜来。 苏思曼只见眼前银光一闪,剑尖便直奔面门而来,好在她没完全乱了阵脚,急中生智翻身向外一滚,一面大呼救命。 此时姓王的就着微光已认出她来,霎时变了脸色,眼中杀气骇人。出招狠而快,招招致命,分明是要置她于死地,饶是苏思曼躲得利索,臂上也中了几剑,鲜血直流,痛得她大叫起来。苏思曼滚地前抓了把泥巴,撒了他一脸,侥幸赢得了一点点时间。趁着他挥袖抵挡的当儿,强忍着痛迅速爬起身想跑。 姓王的毫不在意,因为知道她的身手与自己比起来实在是天差地远,悬殊太大,苏思曼连他一根手指头都及不上,所以他根本不把她放在眼里。墙内的人已经被拖住,眼前这煮熟的鸭子,是飞不出他手掌心的,他今日就是要来个杀人灭口,以绝后患。如今他已知了苏思曼真实身份,哪里容得她活命,必须除! 簪子已经全部用光了,头发也披散了下来。原先她随身携带的那把匕首早被妓院的人搜走,如今苏思曼手无寸铁,心知今日这一劫怕是逃不了了,自己好巧不巧地被卷入了这些争斗中,又知道得太多,姓王的大约心里也有数,多少能猜到她已经识破了他同仲晔离有勾结,今日若是不杀她灭口,那一定连太阳都能从西边出来了。 苏思曼没有求饶,心里很清楚即便求饶也没用,只能慢慢向后退,姓王的也似乎不急着立马杀她,而是步步紧逼,一直将她逼得退回了墙角。 苏思曼背抵着冷硬的墙,已经没有退路了,那明晃晃的剑就架在脖子上。她认命地闭上眼,微微扬着下颌,缓缓开口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只求给个痛快。” 姓王的冷笑,低声道:“没想到你倒是不怕死,我还以为你会被吓得屁滚尿流呢。” 听他如此说,苏思曼睁开眼来,也微微一笑:“那可真是让你失望了。”顿了顿,又道,“我不想稀里糊涂就死在你剑下,起码你也让我做个明白鬼吧,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日后索命也好有个对象。” 姓王的冷哼:“王霄玥。” “那就动手吧,请下手利索点。”苏思曼眼帘一低,忽然扭头惊愕道,“少钧?!” 一听这个名字,王霄玥立时转头来看,同时手中剑瞬间也向苏思曼颈间深入下去,苏思曼狠力跺了他一脚,与此同时卯足了劲一拳挥向他转向一侧还未及回转的脖子。王霄玥身上两处同时遭袭,尤其是脖子遭重击,迫得他退了一步,手中的剑失了些准度与狠劲,只削断了苏思曼颈侧一片秀发,颈部肌肤被划破了些,却未伤及动脉。 王霄玥显然是万没料到千钧一发之际苏思曼会使诈,先前看她已然认命,果然是掉以轻心了,结结实实在她手里栽了一回。王霄玥一手揉着脖子,一手提着剑,眼睛里简直要冒出火来,他彻底被激怒了,顾不得脖子上锥心的痛,站在原地,也不追,竟是拿剑当枪使,力道皆尽灌注在手上,奋力向苏思曼逃离的方向掷去。 那剑好似长了眼一般,直直向苏思曼后背心飞来。苏思曼听得背后风声赫赫,夹带风雷之势,来势太急,根本没可能躲避。 今日要丧命于此了……她模糊地转过这个念头,浑身的力气都已溃散,仿佛无形中被抽离了肢体,腿也好像被定住了,再没半分力气去逃命。 真的要死了。 她唇畔有丝嘲讽的笑,没想到,临死前想到的最后一个名字,竟然是梁少钧,真他妈讽刺!而这个名字,虽没能救得她性命,却也当真紊乱了一下敌方心神。这是否证明了,他是真的有那么一点不同呢? 突然,一声尖锐的金属碰撞声闯入耳膜,震得苏思曼耳朵嗡嗡作响。那把本该刺穿苏思曼背心的剑,被另一件东西撞开了,但那强劲的剑气还是刺破了苏思曼后背心的皮肉,令她在强大的惯性下直直向前扑倒。 有人飞快将苏思曼拉了起来,揽着她腰身一路疾奔,转瞬间就远离了绘春楼。 最后传入苏思曼耳中的是王霄玥的咆哮声:“叛徒!——” 因为救她走的黑衣人,将她穴道点了,致使她陷入了黑暗无边的沉睡,没有半分感觉。 也不知在黑夜中呆了多久,等苏思曼悠悠醒转时,睁开眼发现自己是脸朝下躺在床上的。这个姿势令她躺得很不舒服,脖子都麻了。 刚刚试图翻个身,钻心的痛就从好几个地方传来。她只得放弃了翻身的打算。 “醒了?”一个如冷水一样舒缓的声音灌入耳里。 苏思曼一怔,缓缓转过脸,抬起眼眸,一个熟悉的身影落入瞳孔中。 梁少钧,只有他说话时声音总是这个调调,不看人她都知道的。 她扯了扯嘴角,本想勾出个笑容来,竟是强笑不出。 “你受伤了,别乱动。”他道,立在床前没动。 不知为何,她心里堵得慌。苏思曼扭头将脸埋在锦绣罗缎软枕间,一阵泪意袭上来,尽数染润在细软的枕巾上。也不知是扭头时牵动了颈间的伤口,太痛楚,还是别的什么。 既能遇见蠡垣,这回又见到他,应该不算意外。她早该想到的。 她不知道这次见到他,自己是什么心情,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她是不想见到他的。她也想不明白,他曾经那么狠地伤过她,怎么还有脸见她,还那么坦然。他本该心虚的,不是么?为何心中乱七八糟的,反倒是自己?她讨厌极了自己见到他那一刻,第一时间做出的未加掩饰的反应。 很久,她一直趴着没动,而他,也没有说话,房间里安静得叫人窒息。 她知道他没走,平白地,她被他堵得喘不过气来。 “你走吧,不用管我。”最后她捱不过这尴尬,打破了寂静。 “等你伤好些,就跟我回宫。”他道,口气虽一如既往地平淡,却是不容置疑的命令。 ------------ 第六十四章 怨毒 更新时间:2012-08-24 不等苏思曼反应,梁少钧已快步离开房间。 苏思曼听得脚步声,微微侧首,注目着那一抹颀长的白色身影,有几分单薄,却挺得笔直如松,透着股苍劲,仿佛千钧之力亦无法压弯他的脊梁。 从前她也这样注视过他的背影,只是那时候他总是穿着表明他太子尊贵身份的紫色衣裳,雍容沉冗,映在一大群穿绿着蓝的宫女太监中,显得鹤立鸡群,可给人的感觉总是很寂寥孤独。今日一身白衣,多了几分清爽高洁,却也添了几分羸弱单薄,尤其这个背影,巴掌宽的腰带勾出来的宽肩窄背蜂腰的形象,细弱得像个少年。那笔直的脊梁上,却似被千斤重量死死压着。 他似乎感受到了她的目光,身形微微一滞,头也不回走出了房门。 苏思曼回过神来,有些懊恼。 他在房里呆了许久,原来只是为了向她发号施令,苏思曼唇畔忍不住浮出一丝哂笑。 还真是想看看这个面瘫脸上现出些别的表情来呢。 养了几日,脖子和后背的伤渐渐愈合,手臂上的伤口较那两处要深些长些,有一道伤再深上半寸,便要伤及骨头了。郎中给她缝了十三针,伤口并未发炎化脓,只是愈合慢些。 碧玺还未被找回,这几日照顾苏思曼的都是莺红。 要不是听莺红说蠡垣那夜受了重伤,她还蒙在鼓里。就这件事来说,苏思曼有些愧疚。 莺红给苏思曼换好药,又替她将袖子放下,低头绞着帕子有些脸红:“苏姑娘若是担心李小哥,奴陪姑娘一道去看看他吧。” 此番离京,他们都用的化名,蠡垣便是化名李昭,一行随从皆呼梁少钧为梁少爷。 苏思曼点点头,随即站起身。 “苏姑娘,你同李小哥是熟识么?”莺红拉拉苏思曼衣袖细声打听。 “也算吧。”苏思曼想了想才回答,见莺红略低着头,面上有些不太自然,不由微微一笑,过了一会敛了笑意,正色问道,“他武艺那么高,是谁伤了他?你可瞧见?” “他原是不会受伤的,都是为了救我。”莺红涩然,面上表情复杂,“他跟那伙人打得正激烈,突然来了个黑衣人,想将我从他身后拖走,他回头想救我,结果被那人当胸刺了一匕首。他还来不及还手,原先缠住他的那人又趁机偷袭,要不是他身手利索,性命怕是就丢在那里了。最后还是另两个小哥及时赶到,才救了我们。” 苏思曼默然,心思却落在那突然出现的黑衣人身上,会不会就是救自己的那个?会是谁呢?跟仲晔离王霄玥等人又是什么关系?她依稀是听到了王霄玥那声狂怒的咆哮:叛徒,叛徒……到底会是谁呢? 她在思索着这个问题,而莺红还在唏嘘。她是个平凡的年轻女子,大抵是生平头一遭遇到能舍身救己之人,还是个英俊的青年男子,心猿意马也在所难免。两人各怀心思,一路过去,都没再言语。 步入院子时,远远看到门口立着两个小厮作扮的侍卫,隐隐有低低的谈话声传出。 苏思曼停住步子,对莺红道:“莺红姊,刚刚出来的匆忙,什么都没带,总不像话。我那里好像还有一只人参,能劳烦你帮忙去拿过来么?” 莺红不知她用意,但听有好东西要送,面上一喜,二话不说应下,只道:“苏姑娘受了伤手脚不方便,奴自然该多帮衬着点。” 待莺红走了,苏思曼才向左走去,两个侍卫见是她,均是面露诧异,一人欲入内通报,被她制止了。 隔着屏风,里头的谈话声清晰传来。 “……你怎的如此鲁莽,这次伤得这样重……”梁少钧低低的叹息里夹杂着怜惜。 “是末将无用,还望殿下恕罪……”蠡垣气息有些不稳,剧烈地咳嗽了几声,伴着什么东西掉下地的声音。 “叫你不要动。”刚刚还很温和的声音,立时就冷了下来。 “幸而太子妃安全回来,末将无能,还是叫她受了伤……”话还未说完,却被梁少钧打断。 “明明知道是他们设局专等人去送死,为何你还要以身犯险,这次能活着回来纯属侥幸。我先前是怎么吩咐的,你竟然全当了耳旁风!”梁少钧话里带着少见的怒火。 苏思曼轻轻退了出来,快步离开。 明明心中满满都是恨意,眼睛却偏偏有些发涩。 原来,他早就知道她在妓院里,他早就知道! 原先有些事她想不透,今日模模糊糊有了答案。 她在绘春楼颇有名气,又日日被取血,甚至城中的高门子弟私底下拉场子竞价,她原以为自己只是案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原来远不止此,她还是条诱饵,被当做吸引梁少钧上钩的诱饵。 难怪她从前试过几次,妓院各处都看守严密,可等她病愈,身体渐好,准备逃跑之时,却发现后院有一处看守松懈。原来自己做的那些,全都在别人的掌控中,她的一举一动,无不是在旁人的算计中。 可笑啊,他们竟然这样没眼光,拿她当诱饵。真是不晓得是哪个出的馊主意,白让她吃了那许多苦头。 对他而言,她是什么人? 充其量就是个值得利用的政治工具,一味活的药引子。 可笑啊,可笑啊…… 苏思曼没受伤的那只手扶着游廊上的柱子,笑着笑着,眼泪却流了出来。 他说要她回宫,要她以什么身份入宫呢? 已经被火烧死的太子妃?偶然看中而纳入房中的妓女?还是…… 她死死咬着嘴唇,下唇都被咬得出了血。 这一辈子,她从没那么恨过一个人,他作践她,蹂躏她,利用她,轻贱她,除了这些,他还给过她什么? 她早不是从前那个人,她手上沾过旁人的鲜血,她杀过人,也险些被人杀。死亡,吓不倒她。 回宫,好得很。她总有法子亲手杀了他,是的,杀了他。 他就是个魔鬼,一直以来阴魂不散,杀了他,她就自由了,她就解脱了…… ------------ 第六十五章 无题 更新时间:2012-08-28 半个月过去,苏思曼右臂上的伤好得差不多了,已然拆了线,蠡垣虽伤得比她重,到底是习武的男子,身体比她好,伤势好得很快。 自从那日见过梁少钧一面后,他再没主动在她眼前出现过,倒是有几回她去探望蠡垣见到了他。她态度冷淡,对他视若无睹,毫不理睬,而他也识趣得很,不曾主动跟她搭话,每每见着她,寻个借口就离开了屋子。 就连她拆线那日,他也没来。倒是蠡垣带了些甜品过来看她。 这几日就要离开沙州城动身回宫,莺红原是想跟着他们,但她同他们毕竟不是一路人,他们对她也多有提防。梁少钧当初留下她,不过是让她照顾苏思曼,眼下苏思曼伤势已愈,便也用不着她,给了她一笔银子,将她打发了。 出发这日,沙州城县令着了常服前来送行,还送了个伶俐的丫头。苏思曼算是明白了为何自己杀了人,却未受任何惩罚,太子的面子果然大。 苏思曼看着那大腹便便殷勤备至的县令,又看看面色冷淡的梁少钧,心中不禁冷笑。比起他对她做过的那些,这个算是补偿么,想凭小恩小惠收买她?真把她当傻子了啊,呵呵,她是不会领情的。 苏思曼原是打算在路上动手的,但路上两人并非同乘一车,歇息时梁少钧也基本是关门休息,间或叫蠡垣商议什么。梁少钧似乎忘了她这号人,压根就没正面在她这儿露过脸。偏偏伺候苏思曼的那丫头不甚合她心意,令她心口总压着股子邪火,只好将怒气都发泄在那丫头身上。那丫头被她叱骂,吓得几乎破了胆,看到她就打哆嗦,苏思曼一见她那个看到自己就好似看到鬼的样子,恨不能立时冲上去扇她几耳光,她只觉得事事不顺心。 她自然也知道那丫头很无辜,自己给她摆脸色实在是弄错了对象,可还是压不住脾气,她就好像是特意跑出来惹她炸毛的。其实苏思曼明白,真正叫她忧心的,是日渐向北,离大梁城越近,离皇宫越近,她再找不着机会在路上下手,到宫里想亲手宰了梁少钧,基本是不可能的。 摒去心浮气躁,苏思曼开始沉下心来思索,这么对峙下去不是办法。 行了半月,到了文中郡首府汶州。 一行人住了店,苏思曼在马车里颠簸了一路,骨头架子简直都要散了,吃了些东西径直往床上一倒,什么事也不想想,也不想管。 等那阵懒散劲儿过了,她起身时天刚刚擦黑,苏思曼去开门时伺候她的丫头正端着饭菜准备进来,结果被那声开门的嘎吱声吓了一大跳,手里东西差点摔了。当她看清面前的人是苏思曼时,脸色顿时刷白,拿托盘的手抖得乱七八糟。 苏思曼一看她这样子,不由暗暗皱眉,唉,还是碧玺贴心啊。 要搁旁的时候,她可能会发火,不过今日她没有训她的心情,只问:“少爷吃过饭了吗?” 见主子一反常态,丫头不胜惶恐,那细细长长的丹凤眼偷偷观察着苏思曼的脸色,半晌才道:“还没,少爷和李先生在房里议事,还没出来……” “在房里议事”这几个字听在苏思曼耳中有了些别样的意味,有点暧昧啊……似乎,他们两个“在房里议事”的时间还不少呢。 这样想着,苏思曼嘴角那丝暧昧的笑不自觉漾开来,笑了一小会,神色却又阴沉起来,那丫头看主子神情怪异,阴晴不定,心中虽疑惑,却也不敢多言,只像根木桩子似的定在苏思曼面前。 苏思曼瞥了眼托盘,转身返回房间,不带什么感情色彩道:“还愣着干什么,将饭菜端进来吧。” 用餐完毕后苏思曼打发那丫头出去买东西,得着机会不用看这主子的脸色,那丫头自是欣然离去。其实,如果不是这丫头跟得太紧,苏思曼也不会那么不待见她。你想啊,天天面对着一个把你当活阎王的跟屁虫,你心情好得起来么?打发了她,苏思曼心情也好了许多,她没像以往一样去散步,而是留在屋里,仔细听着隔壁房间的动静,但是那头安静得一丝响动也没有,并未听到什么异常的声音,这倒是叫她有些疑惑。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苏思曼悄悄推开门,轻手轻脚摸到梁少钧房间的窗前。她左右四顾,并没旁的人在,这才哆嗦着手在窗户纸上戳了个小窟窿,贴近一瞧,不免有些失望――屋里竟然空空如也,没有人。 好么,原来“议事”不过是个幌子,难怪他还吩咐不准人打扰,不过是金蝉脱壳之计,不知道到底是做什么勾当去了? 退回房间后,苏思曼只觉迷茫,这样发展下去,她真的连接触他的机会都没有,要杀他从何下手。论武功,她不是对手;论智谋,没比拼过,不清楚;论手段,他在宫廷斗争中摸爬滚打二十多年,显然经验比她丰富得多,手段自然也比她高明。这么一想,苏思曼越发觉得自己跟他实在不是一个段位的,根本没有可比性。可要她就此放弃,却也办不到。既然正面交锋没有胜算,那就只能另辟蹊径了。 该有的准备工作,还是不能松懈。苏思曼趁夜也出去了一趟,她有些庆幸那些侍卫一个都不在,不然有他们跟着,她买匕首之事怎能瞒得过。 买匕首的时候,苏思曼不由得想到了莺红,莺红要是在的话,就能帮她制毒药了,淬在匕首上定能增加几分胜算,可惜莺红被梁少钧给打发走了,唉。不过没有关系,既然是为了报仇,便是没人相助,她独自一人也要一搏,胜了,手刃仇人必定很痛快,败了,大不了一死,便能脱离这个苦海。 回来时突然下起了瓢泼大雨,苏思曼故意在雨里淋了半个钟头,回客栈后果然病倒,半夜里突然发起了高烧。 郎中说她是身体太虚,加上前些日受了伤,舟车劳顿,身体过度疲累,需要静养。 总算,梁少钧终于还是上了钩,日日都来探望。 这一番折腾也不冤枉。 ------------ 第六十六章 昔年旧事 更新时间:2012-08-29 郎中的话并非胡扯。前段时日,她是连惊带怕,尤其是在妓院时,前期因她几番欲逃离遭受的毒打如同家常便饭,之后又日日取血,身体其实已经虚亏。后又为王霄玥所伤,虽也将养了一阵,却不过是压制住颓势,犹如濒临崩塌的前一刻悬崖勒马。而此刻,长久以来的压抑终于如决堤的洪水奔腾而来。 苏思曼这一病,便是卧床不起,来势汹汹。 若追根溯源,不能不说起那次秦月楼出来后的蛊毒发作,正逢她减肥过度,身体虚弱,便是毒发期间也没什么血。为了替梁少钧取药引,李太医强用了催血药剂。那时候苏思曼身体已经虚弱得不堪一击,根本承受不住那剂药的霸道,甚至都休克过去了。便是在那时候落下了病根,只是苏思曼自己并不知道罢了。 她浑浑噩噩躺在床上,浑身忽冷忽热,脑子里一派昏聩。 朦胧中苏思曼感觉到似乎有人拿湿毛巾在敷她的额,这种感觉分外熟悉,从前每次发烧时,妈妈都会用湿毛巾帮她降温。意识模糊的苏思曼恍惚觉得自己已经回到现代了,远离了那个纷杂的古代世界。 人在病中总是很脆弱,苏思曼也是如此。她低低地,模糊地一直在叫着妈妈,妈妈,声音有些含含混混的。 梁少钧坐在床沿上,替她擦额的那只手顿了顿。他默默凝视了她一会,顿住的那只手复又将湿毛巾浸入水中,他也不记得这是第几盆水了,更不记得他重复这个动作多少次了。这样衣不解带地照顾一个人,于他而言,还是生平头一遭。 郎中走前,他曾详细询问过,个中缘由了然于心。 不知怎的,他觉得有些愧疚。 虽然,他从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他只是按着他的方式,将全局牢牢把控在手,将伤害降到最低。可,说到底,她如今的坎坷憔悴,同他脱不了干系。 窗外雷声轰隆,闪电落下时惊得窗户纸猛地煞白,疾风拍打门扉,窗外的树影刹那间被照得鬼影重重。屋内烛火飘摇,灯芯已经烧得很长,不时发出噗的爆声,一直在房里伺候的丫头已经眼明手快将灯芯剪去了一截。 梁少钧默默凝视着那张带着不正常潮红的脸,摇曳的烛火使得她脸上的光影明灭重叠。她就静静地躺在那里,除了急促的呼吸声和偶尔逸出的几声呓语,她很老实,连翻身都不曾。他脑子里突然浮现出了他们第一夜同房的情形,想起她听到雷声时慌不迭地躲进他怀里。 那还是第一次有人胆敢调戏他呢,她那得寸进尺的赖皮举动,险些没把他逼得滚下床去。因为知道她是故意装疯卖傻,所以他心中恼火得很,面上却并未表现出来。见惯了宫中尔虞我诈勾心斗角,他面容上的表情几乎一层不变,很少能看到大的波动,那是因为喜怒哀乐不形于色早已成了他的习惯,就如吃饭喝水睡觉一样成了他的一部分。 在宫中呆久了的人,免不了面冷心硬。 他只是想着,她到底是个女子,他是该让着她的。所以便是后来他听到她捂着被子一个劲傻笑的时候,他虽然恼怒,却到底没发作出来。 正尴尬着,突然响起了炸雷声,电光火石般迸裂轰鸣。他还没反应过来,胳膊已经被她紧紧抱住了,还好她是顺势往床里拉,否则他肯定摔床底下去了。 她那时候显然是怕极了,一手死死抱着他胳膊,一手死死捂着耳朵,脸紧贴着他的肩膀。就着闪电的刹那,他清楚看到了她的恐惧。也说不上为什么,他心里突然一软,大脑还没做出反应,另一只胳膊却已经揽上了她的肩背。那时候的她有点胖,触着软软的,她的发丝顺滑,轻柔地擦着他的脸。这叫他想到了入宫前他居住的那处院子里的一只皮顺毛滑的小狗,那只小狗算是他孤寂的童年中唯一的玩伴了。 冬夜里冷得刺骨,他的被褥却单薄得如夏日的衣裳,远不足御寒,那些冷寂的夜晚,他便是抱着那只小狗一同入睡,相互靠着体温取暖。那只小狗陪伴了他两年,最后却是在一个雷雨交加的深秋夜里,被药死了。他抱着那渐渐冷却的尸体,默默流了一夜眼泪。 谁能想得到万人之上的太子,会有这样落寞孤寂的童年,这些经历对他日后的性格形成影响不可谓不大。 很多年后,他埋葬了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往,连同那段记忆,他只想让它们随同岁月寂灭湮没。为了完成他母妃的目标,他下定了决心要做一个冷心冷血的人,做一个有作为有城府的太子,那么,那些多愁伤感郁结惆怅的过去,都应当挥刀斩断。 他原以为自己全都忘了,可是那个夜晚,苏思曼将他所有的记忆都勾起来了。 到底,他没能忘了当初无能为力的颓败。 或许就是从她听到雷声靠向他的时候,他对她的感觉开始变得微妙;或许就是那似曾相识的感觉,刺激到了他,将他惊醒。她的那个举动,猛然间就让他想起了那只可怜的小狗,也是怕极了打雷的,每次打雷便要往他怀里钻,嘴里发出呜呜的哀鸣。 他对她说:“别怕,我在这里。”他曾经无数次爱怜地抚摸着那只受惊的小狗,也是这样抚慰它的,但是它依然怕得很,不住地哀鸣。 她当时紧闭着双眼,没能看到他眼底的痛楚。 若是一定要追究他那颗冰封的心是何时开始松动的,无疑那声雷引发的后续就是一个冥冥之中注定的开端。 或许,就是从那一夜开始,他有了一种保护她的欲望。 他再也不愿意自己重蹈覆辙。 只可惜,那时候他自己并没意识到,他更没意识到,他的善意,最后还是伤害了她,导致了他们之间的决裂。 他对她的感觉是一点点的变化的,从最初心安理得的利用,到初次亲眼见到她蛊毒发作的痛苦引发的恻隐和愤怒,再到那夜相拥而眠的怜惜,再后来…… 梁少钧似猛然惊醒一般,将那些乱七八糟的记忆都赶跑。他将视线从她脸上移开,默默注视着漆黑的窗外。 额,这章可以当做番外看。 ------------ 第六十七章 杀机 更新时间:2012-08-29 苏思曼在连续昏迷三天两夜之后,终于悠悠醒转。 睁开眼时,初醒的迷茫隐去,她瞧见了斜倚在窗户旁的梁少钧,这日他穿了身皂色衣衫,未披大氅,腰间玉佩莹然有光。晨曦的晖光照进窗户,给他周身镀了层金边,逆光里,她看不清他的面容,他的表情。 这一刻的宁静,暂时叫她忘记了胸中燃烧的仇恨。 她也怔怔地瞧着窗外,雨后初晴,树荫重重之后隐隐瞥见一弯彩虹挂在天边。鸟啼声清悦动人,隐隐可见几只灰蓝相间的小鸟正在树枝间扑棱着翅膀。 苏思曼没出声,也没起身,只静静睁眼望着窗外夏日清晨独有的韵景。 也不知过了多久,随着门嘎吱一声响,近日一直伺候苏思曼的丫头出现在门口。她的出现,打破了屋里静谧的气氛。 苏思曼甚至冲她笑了笑,这说明她此刻情绪不错。那丫头受宠若惊般,也咧嘴冲她笑了笑,赶紧挪动步子走进来。 梁少钧听得响动,终于也缓步踱过来,淡淡瞥了苏思曼一眼:“醒了。” 苏思曼耷拉下眼皮,没吱声,在丫头的搀扶下,坐了起来,纤细的背无力地靠着朴素的木板床架。 “夫人,这药是一早就熬的,凉热刚好。”丫头将托盘里的小瓷碗递给苏思曼。 苏思曼微微皱眉,并不接那药碗。 梁少钧在床沿上坐了,伸手往她额上一探,这个动作再自然不过,面上些许柔和:“退烧了。可是几日没吃东西,没力气?”他顺手接了那白瓷小碗,浓烈的草药味扑鼻而来。 苏思曼只觉额上一凉,如被冷水当头浇灌,她心底一怵。只这一触,她感觉到了他掌中微硬的茧,他的手不似一般的皇室贵胄,皮肤细腻得如同没有一丝褶皱的缎,他是习武的人,他的手常年握着杀人的兵刃。虽然,他并不需要亲手杀人。 可是那样多的楚国人的生命,却全握在他手上,连同她皇兄楚文渊的命。她没忘记,去年的深秋,是他以助楚国剿灭叛军为名,挥师南下一路攻城掠地,攻占繁都之后楚国举白旗投降。然,京城百里外的豫州城城守誓死不降,城破后,豫州城内三万多守城军士尽数被坑杀。只因他一个杀鸡儆猴的念头,三万多冤魂尽被黄土掩埋。 她更忘不了楚文渊浑身是血惨死在她面前的那一幕,是他,亲手杀了她哥哥。 苏思曼脸色惨白,嘴唇微微翕张,她往上拉了拉被子,将肩膀也盖住,手慢慢向枕头下摸去。那里,静静躺着几日前她买的那把专等着梁少钧来开锋的匕首,连她自己都没想到,它这么快就会派上用场。 她不敢抬起眸子看他,只将目光瞥向了一边,怕被他瞧出破绽。 她一直知道,他的眼睛很毒,但叫他看出什么,她就会功亏一篑。她这场病痛的折磨就白捱了。 梁少钧试了试药的温度,果然是不凉也不热,正正好。 他舀了一勺浓黑的药汁,眼风向苏思曼脸上扫去,只见她睫毛轻颤如蝶翼,脸色唇色俱是泛白。他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她果然是病得太厉害了,简直都脱了人形。看到苏思曼虚弱到如此地步,他有些过意不去。 “杏儿,该喝药了,可能有点苦。” 苏思曼听着这个温柔得简直有些陌生的声音,愕然地抬眸看他,刚刚握到手里的匕首险些松脱。 她回头时用力有些猛,脸颊不小心擦到他手里的白瓷调羹,那一勺药全洒了,黑色的药汁打落在白色的被面上,黑白交错,分外分明,苏思曼的脸也沾了药汁。 梁少钧似乎有些错愕,嘴角微微动了动,眼底有了些暖意。看到苏思曼脸上像沾了墨汁似的黑了一块,他忍住笑意,从怀里掏出一条白色的手绢,温柔地替她拭擦。 在他的手距离她的脸不到两寸的时候,苏思曼犹豫地扭过脸去。不可否认,她心中有挣扎。 记忆中,他还从未这样温柔地待过她。 原来他释去冰冷的面具,温和待人时是这个样子,确实……很温柔…… 可是下一秒,她又想起了曾经他们相处的点滴,他那样冷漠,一而再再而三地利用她,伤害她。他明明知道她在妓院里受苦,却不肯搭救她,甚至蠡垣出手救她还被他斥责,她不能这样轻而易举地原谅他,她怎么能呢。 他离她不过数寸,这样近…… 苏思曼意识到了,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梁少钧的全副注意力似乎都集中在替她擦脸的那只手上,唇畔蕴着一丝浅淡的笑,看着她的目光少见的温柔,仿佛他眸子里蕴的是一片幽深望不见底的水,微风拂过,惊起涟漪一圈圈地荡漾。 苏思曼有些茫然地看着他,感觉好像从来没认识过眼前这个人。这样温柔的梁少钧,当真是陌生得很。她记忆里的他从来也不是这样的。 一直杵在房里的丫头终于有些扛不住房里的暧昧气氛,悄悄挪步,准备离开房间。 苏思曼模模糊糊听到梁少钧催她张嘴,但她死死抿着嘴唇没动。 “杏儿,别怕,药虽苦了点,可对你的病有好处。”梁少钧耐心地举着调羹循循善诱,此时的他,就像个温和而耐心的夫子,引导学生开窍。 可这些话传入苏思曼耳朵里却只混混沌沌,她听得不真切。 她虽全没听懂他的话语,但是看到那握着白瓷调羹一端的白皙修长的手时,鬼使神差地张开了嘴。 舌尖感受到那股苦味的同时,门扉处传来嘎吱声,正是这一声突如其来的响动,惊醒了苏思曼,她未作任何犹豫,抓住匕首的手,猛力一挥,明晃晃的利刃准确地插入了梁少钧胸口。 梁少钧闷哼了一声,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她不知道自己病了这几日,怎会有这样大的力气,她分明感觉到阻力,却依然收不住势,眼看着就要没柄插-入,她突然受了惊吓一般张嘴大叫起来。她终于明白自己做了什么,这样轻易地得了手,出乎意料地顺利…… 没等那声惊呼逸出,有人及时堵住了她的嘴唇。 已经到了门口的丫头愕然回头,刚刚转身,一柄匕首当胸袭来,她来不及哼一声就倒了下去。 ------------ 第六十八章 回宫 更新时间:2012-08-29 门口传来咕咚的落地声,狠狠砸在苏思曼心上。 她完全想不到,梁少钧的反应会是这样的。他制止了她的尖叫,杀死了屋里唯一一个见证了这一幕血腥的目击证人。她都没看见他是何时将那把匕首从胸口拔出,毫不留情射杀了那个至死也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的丫头。 事实上,苏思曼没来得及考虑这些,也来不及揣摩梁少钧枉杀下人的用意,他含着质询的复杂眼神,突然让她浑身虚脱一般疲累。 嘭地一声,梁少钧手里的药碗掉落在地,浓黑的药汁洒了满地。 这一声声响惊得苏思曼猛地哆嗦了一下,她的手抖得厉害。她成功了,她该高兴的,她本就该高兴的,不是吗?大仇得报,手刃仇敌,她终于做到了。手抖得这样厉害,一定是太过激动的缘故。她不断地给自己这个暗示,想抚平癫狂的心绪,可她做不到。 她看到梁少钧胸前鲜红的血液如潺潺的溪水,源源不断地从他紧捂着胸口的白皙的指缝间流出,他那身皂色的袍子像是被水浸润过,浓黑粘稠得像是沾染了墨汁。 梁少钧一直凝眸注视着她,眼神复杂,那紧蹙的眉峰,如奋力挣扎的蝉蛹微微扭动,失去血色的苍白薄唇紧抿着,他终于还是什么都没说。 在他的注目中,苏思曼浑身瑟瑟发抖,只觉铺天盖地的猩红朝着眼前涌来,鼻端吸进的空气全是血腥。她浑身冰冷,手脚虚空。 梁少钧终于缓缓软倒在床上,无力地闭上了眼。 他死了吗? 他死了吗? 他……死了……吗…… 这个念头反反复复萦绕在脑海里,苏思曼抖索着手,本想去探他的呼吸,那手却仿佛不是自己的,根本连动都动不了,无形中似被千钧重力死死压着。 百般错乱的思绪和大病后的虚脱终于让她暂时歇了一口气,她再度陷入了无边的黑暗中。 *** 汶州西街,郡王府。 今日是文中郡王楚萧如的生辰,郡王府灯火通明,高朋满座,甚至连过往的商客也有受邀的。 苏思曼在蠡垣的陪同下,假扮商客也参加了这次生辰宴。 梁少钧伤势未愈,依然在客栈卧床。 如果不是苏思曼最后手抖,匕首走势稍斜,又或者若不是她在大病之中,那一匕首足以要了梁少钧的命。当真是他命不该绝,若是那没入他胸口的利刃再向上半寸,便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他的。 不过这次也算他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那一刺虽没能要了他的命,但,因伤口太深而失血过多却是事实。他昏迷了好几天才缓过来,如今还在静养。 那个无辜的婢女成了苏思曼的替罪羊,其实苏思曼醒来后,听蠡垣提起这事时,一直没想通为什么梁少钧会庇护自己。蠡垣口风很紧,并不多向她透露梁少钧的情况,即便她几番追问,他也都闭口不提。很显然,他会这样,应该是梁少钧的授意。 其实梁少钧的这个说法破绽不少,明眼人稍一思虑便可知。若真是那丫头刺杀他,将那丫头送来的沙洲城县令必定会倒大霉,可事实上梁少钧对此并未下达什么指令,那沙洲县令依然过得逍遥自在。这一点,就是苏思曼也揣度出来了,蠡垣以及那些近侍不太可能想不到。 她猜不透他的心思。这也很正常,她对他其实知之甚少。 她只是想,他留着她,将她绑在身边,一定是为了日后慢慢地折磨她。 果不其然,她病还没好利索,蠡垣就拿着帖子,半是恭敬半是胁迫地将她从病床上赶下来参加这个不相干的文中郡王的生辰宴。 苏思曼心中其实不愿意,却扛不过蠡垣那张冷脸。他从中午开始,就一直立在她床前,像块摆在烈日下曝晒也融不掉的坚冰。这令她心中有极强的压抑感,简直叫她连午觉都睡不安稳,总觉得迎面而来一股沁骨的冷意,最后不得不妥协。 也不知道蠡垣从哪里找来一个牙婆,前前后后仔仔细细地给她打扮了一番,她病中本来脸色极差,这么折腾了一通之后,再照镜子时竟也挺有那么点赴宴的喜庆,原本苍白的脸色被胭脂一遮,立时泛出健康的红润。 郡王府里热闹非凡,戏台上的戏正演得热乎。 台下的酒席也正酣畅,主宾间往来频频,觥筹交错间谈笑风生。 苏思曼坐在东南方的一桌,距离中央方位有很远的距离。趁着蠡垣前去敬酒的当儿,苏思曼也在东张西望。 从前就听说过文中郡王的贤德,她对这位郡王自然有那么点好奇。难得今日进了郡王府,要是看都没看过他就走了,有点可惜。 而此刻,苏思曼正扯着脖子翘首而望,目光随着蠡垣的身影向中央那一桌瞄去。 远远地,她看到他穿着一身黑衣鹤立鸡群一般地立在人群中。果然如传说中的那样,他戴着银色的面具,黑与白的对比相当扎眼。这使得她一眼就将他从若干形形色色的人中找了出来。 出乎苏思曼的意料,文中郡王待蠡垣的态度似乎并不算冷淡,他们好像认识,这从他们连奉三杯就能看出来。离得太远,她根本听不到他们的谈话,但她隐隐感觉到蠡垣应该是提到了自己,因为她看到文中郡王向东南这边投来的目光。她有种直觉,他看的人,就是自己。 蠡垣并没同他说多久便又撤身返回,看着蠡垣匆匆而来的身影,苏思曼恍然大悟。 文中郡王是梁少钧一手扶持的,蠡垣是梁少钧的亲信,文中郡王怎会不认识他呢。苏思曼暗笑自己后知后觉。她随后又想到,为什么梁少钧不直接到郡王府养伤呢,郡王府的大夫不比外头的强太多么。当然,她也就这么想一想,梁少钧的心思,她是琢磨不透的。而且她也不想去琢磨,如今又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她行刺既然失败,又落在他手里头,她只安心等着他的后招。 从郡王府回来后,又休息了七八日,梁少钧的伤势刚见好转,他就迫不及待地下令赶路,苏思曼知道他是想赶在皇太后生辰前回宫。 就在动身的前一日,消失了好一段时日的碧玺回来了,而同她一道回来的,还有皇甫崇。 第二卷完 ------------ 第三卷 风雨同舟 ------------ 第一章 重返东宫 更新时间:2012-09-01 颇有些讽刺的是,此番回宫,正是去年和亲入梁的时节。 苏思曼一路上很老实,没浪费力气去想逃跑的事。 碧玺这次回来后就一直很沉默,皇甫崇送她回来后未作停留就辞行离去了。 皇甫崇这个举动多少打击到了苏思曼,她没法忘记他离去时那抹凄怆孤寂的背影。不过几月不见,他竟瘦得脱了人形,昔日白衣翩翩遗世独立的丰姿全被憔悴所掩。 苏思曼不告而别离开尧云山庄时不会想到,不久之后那里就惨遭血洗,整个山庄简直被翻了个底朝天。要不是恰巧那时候皇甫崇偷偷离开了山庄来寻苏思曼,或许也会遭了毒手,凶多吉少。 皇甫崇万没料到自己下山一趟,再回来时眼见到的便是人间地狱,除了他爹和爷爷还有林笑天父女不见踪迹,庄上的仆役一个活口都没剩。他搜遍了整个山庄,除了一枚纹样别致的腰牌再未寻得对方任何行迹。不过,那黑色的腰牌显然是至关重要的线索,因为上头刻了持有者的名字。他知道,只要找到那个人,血洗山庄的大仇便有了着落。 这一趟下山,目的便不是来寻苏思曼的,而是来寻仇家。 他心中疑点重重,重要人物都是失踪,显然是对方故意为之,只是用意到底是什么,他一时却是猜不透。通常情况下十有八九是用作要挟,可他们为何要要挟他呢?正是这一点,他想不通,他只隐隐觉得背后有一张巨网,他正不由自主地陷进去。 在沙洲城时,他遇见了孤身一人的碧玺。之后两人结伴而行,终于与苏思曼一行人会合。皇甫崇担忧亲人安危,未同苏思曼多言便匆匆离去。 这些情况都是碧玺后来告诉苏思曼的。 苏思曼听完碧玺的叙述时,简直呆若木鸡,她怎么想得到自己走后,尧云山庄会遭此厄运。这个消息,叫她也既惊讶又难安,尤其是碧玺告诉她腰牌上的名字时,她的惊讶简直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不知为什么,她不愿意相信真相会是那样,虽然知道梁少钧这个人做事向来狠辣果决,曾经能下令坑杀三万将士性命,小小一个血洗对他而言简直不值一提。可,她却不愿相信真会是他叫人干的。 而且,他跟皇甫崇远日无怨近日无仇,实在没必要如此。再说了,此事疑点甚多,太子的手下,做事情必然如主子一般,严谨得滴水不漏,真要杀人肯定不会留下半点痕迹,怎么可能将那么重要的腰牌掉在血案现场,尤其这个丢失腰牌的人还是蠡垣,根本就没有可能!栽赃嫁祸的嫌疑实在很大。 再连贯一下血案发生的时间,苏思曼就完全肯定了,果然是栽赃嫁祸无疑。 蠡垣根本不可能出现在血案现场,那日从妓院归来,他就受了重伤,一直卧床养病。若说那时候他还有体力奔袭千里带人前往尧云山庄杀人,还让苏思曼毫无察觉,这完全就是天方夜谭了。 回宫的路上苏思曼一直在想这件事,到底是谁这样处心积虑想挑拨离间呢。不得不说,这一石二鸟之计极是高明。若不是碧玺在关键处似无意地提示,苏思曼便真要将这笔血债算到梁少钧头上了。这样子不用直接出面就能让苏思曼对梁少钧的怨恨燃烧得更猛烈,两个人的关系会更加的水火不容。而皇甫崇那边,对梁少钧定然也是不会罢休的。亲人下落不明,皇甫崇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平素的冷静几乎全不在状态,若叫他知道原来之前他见过的那个李昭就是蠡垣,两下里非得动刀兵不可。苏思曼几乎能预见到,皇甫崇肯定会提出叫梁少钧放人的要求,笑话,梁少钧手里压根就没他要的人!这里头的纠葛就扯不清了,解释也解释不清。 这样一想,苏思曼后背隐隐冒着虚汗,自己险些就入了套。不错,当碧玺告诉她那块腰牌上刻的名字就是“蠡垣”二字时,她手里的茶水全泼了,一时间怒火攻心。怎么说,便是撇开与皇甫崇那层暧昧的关系,皇甫家于她也是有恩同再生,梁少钧纵手下如此作为,她是不可能无动于衷的。新仇旧恨被一并勾了起来,说不恨,绝无可能。 能将人心算得如此之准,可见只是下套的人对两厢里的恩怨纠葛都了若指掌,再拉上皇甫崇这样的高手做炮灰垫背,其人用心之毒,令人发指。分明就是要借她的手,杀死梁少钧。 只是他们算漏了一点,自上回行刺得手,梁少钧不动声色将这事遮掩过去时,她心中对他的态度,又有了点细微的变化,虽然之前她自己没意识到。但是正是因为又突然间冒出了这件事,倒成了看清自己内心深处的契机。她虽恼恨,心中却未动杀机。她杀过他一次,就下不了手再杀第二次。这一点,她很清楚。 那次得手,顺利得让她自己都觉得意外。 他的身手如何,她是见识过的。 她能得手,凭的不是运气,却是,他对她的不设防。 杀一个对自己不设防的人,没有意思,也没复仇的快感。 苏思曼挑帘向外张望,夏花璀璨彩蝶飞,树荫重叠鸣蝉闹,正是好时节。她挑嘴角微微笑了笑,明日,便能回宫了吧。没有预想中的忐忑激动,心中却是如平湖秋水一般安静。 犹记初来乍到时,在梁国皇宫受尽冷落;犹记那时梁少钧还是孩童的模样,见到自己时满脸都是厌恶;犹记万福寺中,他将她护在身后,替她挡下那一匕首…… 越是临近京师,心境越是复杂。 她想起那把血淋淋的匕首,却同她用来行刺的那把匕首重叠在了一起。她有些悔,那时怎么就选了匕首,用什么杀他都比用匕首强啊。匕首这件东西,好像总提醒着她那无法抹杀的过往。 苏思曼挑着帘子的手微微一颤,静静注视着前头白马上骑士的背影。 他没回头,但是她知道,他已经感知到了她的目光。 只是,他不愿再看她一眼。 自从那次恶劣事件发生后,他就没正眼看过她。 不知不觉,浮在苏思曼唇角的那抹笑意,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阵无力感袭上心头,苏思曼无力地放下手,将手放在膝上。 她想到了很多事,往事。 她想,有没有可能,之前发生的那些,都是她中了别人的圈套,她对梁少钧的仇恨,全都是向着下套者的期望那样发展。就像这次尧云山庄被血洗事件一样。有没有可能,梁少钧其实并不是她从前想的那样,事情是不是还有她没看见的另一面,她一直是被人误导着。有没有可能,他其实是被她冤枉的…… 他要真是那么无情自私的人,怎肯舍命替她挡了那一剑。他要真是那么冷酷绝情的人,怎会命蠡垣暗中跟随保护。他要真是那么狠绝毒辣的人,怎能让想置己于死地的人活命至今。 难道都是她错怪了他? 哦,不! 不! 不…… 她怎么能为他开脱!她怎么会有这样愚蠢的念头!苏思曼被自己脑子里猛地跳出来的念头吓了一大跳。 很多事,明明是她亲耳所闻,亲眼所见,怎会有假! 苏思曼面色苍白地紧紧攥着裙摆,手背上长而细的骨,凛烈如刀。 她心中乱极了,根本无法静下来思考。 只要一想到自己可能被身边某个熟识的人利用暗算了,她就满心慌乱。 “小姐,怎么了,脸色这么不好。”碧玺冷不丁开口,正关切地看着她。 “没什么,只是又要回宫了,有些……紧张。”苏思曼搪塞。 碧玺没吱声,只默默看着她裙摆。 苏思曼顺势一看,才发现裙子竟然被自己无意间扯破了。懵了懵,才干干地道:“这料子真不行,浸了点汗便这样不经事。” “要不然到了京城再置办些衣饰吧?”碧玺提议道,眉眼淡淡,不知在想些什么。 苏思曼点点头,良久未语。 碧玺最近也是心事重重的,平素话很多的一个人,近日总很沉默。苏思曼虽没仔细地去留心,却也发现她时常发呆。苏思曼问她分开的这些日都发生了些什么事,碧玺答得前言不搭后语,显然不太想回答这个问题,所以才显得这样敷衍。好在苏思曼只顾着想自己的事,也没多去想。 今日一想,却多少觉得蹊跷。 碧玺明明知道“李昭”就是蠡垣,当着皇甫崇的面,却未说破。这个举动,大可玩味。 苏思曼微微侧首观察碧玺,只见她呆呆望着车窗外,一动未动。 第二日上午,一行人终于返回宫中。 再度踏上东宫的台阶时,她心中百感交集。 回望来时路,跌跌撞撞,曲曲折折,最初的那份悸动,是否还能寻回。 这一次,依然是不能自己做主,可她隐隐感觉到,与上一次初入梁国皇宫已经有了一些些的不同。 东宫,这个权力斗争的漩涡中心。 苏思曼仰头望着霄凌宫三个烫金大字,轻轻吁了口气。 我回来了。 ------------ 第二章 猝不及防 更新时间:2012-09-02 原先的储香阁已被焚毁,如今被辟成了一处雅苑,名为安沁园。此番依然是作为苏思曼的居所。 看样子回宫前梁少钧就已经跟皇帝皇后通过气,居所早已备好。令苏思曼多少有些惊讶的是,服侍的宫女太监竟有一半都是从前伺候她的,香儿宝琴就在其中。 前脚才到,皇后便差人送来了些赏赐。苏思曼暗暗失笑,宫里果然到处都是皇后的耳目。心知不去请安是不行的,所以苏思曼也顾不得劳顿,没歇气就径直往嘉恒殿去了。因梁少钧一回宫就前往面圣,所以便她便只带了几个随身宫人去给皇后请安的,香儿宝琴和碧玺同行。她对香儿早生了嫌隙,本不欲带她同去,只是香儿毕竟是安沁园位份较高的宫女,又是东宫的老人,委实也甩不脱。 对于储香阁的那场无名大火,皇后和她都彼此心照不宣地没有提及,皇后甚至也没过问她在宫外生活如何,只道回来了就好,随即便扯开了话题。 皇后道:“太子妃,此番既然回了宫,就该好好调养身子,看看你都瘦成了什么样子。这样单薄,可如何为皇家开枝散叶。” 苏思曼垂首,起身低声告罪:“是儿臣不孝,让母后担心了。” “坐着吧。”张皇后冲她摆了摆手,眼睛上下地打量她,半晌才道,“你真是瘦得简直让人认不出来了。蛊毒……可还发作?”最后这句,略显迟疑。 苏思曼犹是垂着头,有些拘谨地答:“回母后的话,儿臣体内的蛊毒已解。” 皇后听闻此言,不觉由衷地笑了笑:“那就好,没想到出宫一趟,收获良多。太子身子也大好了,你们两个总算不用像从前一样让本宫操心了。” 苏思曼偷眼一瞥,心中微微有些诧异。原来梁少钧身上的蛊毒也早已解了。但见皇后笑得舒心,眉梢眼角却是不加掩饰的笑,眼角鱼尾纹都出来了,一时间已是现了老态。倒是极少见到这样的情形,至少在苏思曼的印象里,皇后从未这样对她笑过。这大约便是慈母心最真实的流露吧,只不知她这笑容,为的是梁少钧病好还是她,抑或,两者兼而有之?一时间,苏思曼心中有些郁结,怅然若失。皇后如今能这样和蔼地待自己,只是为了弥补心中的亏欠吧。 她正走神,皇后的话听得断断续续。 “……太子妃,你也要努力,争取早日为太子诞下子嗣。将来太子位登大宝,你的孩子被立做太子便是理所当然,也可避免日后夺位之争,所以你要争气呀。”皇后慈爱地拍了拍苏思曼肩膀,给了她一个鼓励的眼神,“好好调养身子,母后可等着听你的好消息。”末了又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你是正室,就要有正室的气度,要有容人雅量,同太子其他的姬妾也要和睦相处。本宫希望看到的是,东宫在你的操持下,太平和气。太子继承大业,也少不了你这个做妻子的支持。” “是,儿臣谨遵母后教诲。” 苏思曼一副虚心受教的模样,低眉顺眼的模样甚是乖巧。皇后看着她,心中微微一动,此番回宫,果然是变了。不知是好,还是…… “好了,太子妃一路奔波,也该累了,退下吧。”皇后一手扶额,脸显疲态。 “儿臣告退。” 路上苏思曼一直在琢磨皇后话里什么意思,似乎弦外有音,她却一时间勘不破。 “我不在的这段时日,宫里可发生了什么事?”苏思曼似无意地问,目光从宝琴和香儿身上扫过。 宝琴和香儿对望了一眼,还未开口,就见有人从东宫大门口出来了。 苏思曼的注意力便被引开,注目着迎面而来的年轻女子,有点眼熟,似乎在哪儿见过。她穿着浅粉色的轻纱襦裙,钗环头饰不甚多,显示了她身份并不太高,身后却跟着七八个宫娥太监,有些不合常规。 半年未回,东宫添新人了?苏思曼暗想。 香儿见状,低声道:“那是五个月前太子殿下新纳的徐宝林,就住在离安沁园不远的紫铭居。” 苏思曼哦了一声,不由得又多打量了一下对面那年轻女子,她此时正低头下台阶,两手仔细提着裙摆,似乎并未发现苏思曼一行人。 她走路很小心,苏思曼看出来了。 苏思曼停在那里,静静看着她,心中疑惑渐生。越看她,越觉得眼熟,却又记不起到底是在哪里见过的。这种抓瞎的感觉令苏思曼有些沮丧,她简直想不通,为什么自从她穿越后,就老碰到这种事情,老是觉得跟xxx或者ooo有过一面之缘,然后又老是死活记不起。真见鬼,讨厌死这种感觉了。 这厢苏思曼还在苦恼,那厢的徐宝林已经在随行宫女的指点下看到了苏思曼等人,正施施然行来,看样子是要过来见礼的。 果不其然,徐宝林行到苏思曼身前,盈盈一拜,口中道:“贱妾徐氏,参见太子妃。” 行的竟是全礼。 而在她走近的这个过程中,苏思曼也终于发现了些端倪,她上身窈窕,下身却有些臃肿,分明是有了身子。几乎是在看到徐宝林下拜的那一刹,苏思曼突然明白了皇后那番话的意思。鬼使神差地,她伸出手去,将徐宝林扶了起来。 “徐宝林快些起身吧,咱们一同服侍太子殿下,也是缘分。以后合该以姊妹相称,不要太拘泥了。”顿了顿,苏思曼又道,“何况,妹妹现在是有身子的人,更要爱惜。” 徐宝林也笑了笑,黑晶石样的眸子亮亮地:“多谢姐姐关照,小妹铭感五内。” 苏思曼看着她那双眼睛,脑海中突然闪过万福寺遇刺的情形,以及之前在和亲路上遭遇的各色刺客。她被自己这个荒唐的联想吓了一大跳。 这徐宝林模样长得很是清秀,有几分小家碧玉的样子,一看就是江南水乡的女子,性子应该是如同水一样柔婉的。尤其此时,八九分的孕象,面上极柔,完全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苏思曼觉得自己神经过敏了,不由在心中暗暗自嘲了一番。 “妹妹这是要到哪里去?”苏思曼含笑问道。 “前阵子小妹身子不适,卧床了好些时日,近日终于好了些,李太医道该多到外头走走,活动活动。这不是看着日头也快下去了,正好去御花园散散步。” 苏思曼点头:“不错,有身子了更要活动活动,日后生产时也容易些。” 徐宝林似诧异地挑了挑眉,笑道:“姐姐果然见多识广。” 苏思曼脸上一红,讷讷道:“也是听老人家说的。” 话刚出口,她便惊觉失言。在现代时,医生都会叮嘱孕妇做些适度的运动,以助产,可古代并非如此,皇家讲求养胎保胎,多靠药物补品,与现代的做法多少是不一样的。 还好徐宝林也不甚在意,只抚着微微隆起的肚腹,面上泛着将为人母的甜笑,并未答话。 看到她那个孕妇常做的举动,苏思曼胃里一阵抽搐,心中似打翻了五味瓶,一时间竟是百感交集。她感觉自己身子僵了一下。 过了一会,苏思曼才道:“那妹妹仔细着,我也累了,要回去歇会。” “贱妾恭送姐姐。”徐宝林屈膝又施了一礼。 回了安沁园的寝宫,苏思曼随口对正替她宽衣的碧玺道:“你有没有觉得这徐宝林很面善?好像在哪里见过。” 碧玺细长的眉几乎立时跳了起来,面上闪过一丝讶色,道:“徐宝林入宫的时候,奴婢已经离宫,是以从未见过。” 苏思曼勾起嘴角,扯出一个若有若无的笑,“我就是随口这么一说。咱们在一起的时间比谁都长,我还以为之前见过她,却想不起,所以问问你。原来真是我多心了,果然是没见过的,呵呵。看你刚刚见到她时,似乎也有点惊讶,还以为你认识呢。”苏思曼笑着看了碧玺一眼。 “怎么会,奴婢只是觉得这徐宝林姿色平平,疑惑太子殿下怎会看上了她。您也太能明察秋毫了吧,那么点小心思都逃不过您的眼。”碧玺也笑,随即岔开了话题,“小……太子妃,这会正到晚膳时间了,要不用过晚膳后再歇息?” “不了,困得很,这一路骨头都要散架了,好累!”累字还未落音,她已经迫不及待地倒到了床上。 “好,那等太子妃醒来奴婢再去将饭菜热了。”碧玺边替她盖被子边道。 苏思曼无力地点点头。 闭上眼,酝酿了许久,却仍是没什么睡意。明明觉得很累,为何却睡不着呢。苏思曼有些赌气地翻了个身。 夕阳的金芒透过窗户照进来,有点晃眼,苏思曼背过身子依然觉得眼前被一团东西刺着,很不舒服,她索性用被子遮住了整个头脸。可是被子里很闷,也很热。一陷入到黑暗里,她眼前就浮现出徐宝林那慈爱的笑,微凸的腹。无端地,她觉得憋闷得慌,背后好像出汗了,额发鬓角也被汗湿了,只得又将被子掀了,猛地坐了起来。 寝宫里静静地,苏思曼百爪挠心,只觉得莫名地烦躁。每年的夏季,她都很烦躁,她讨厌这个令人胸闷气短的季节。 她静静坐在床上好半晌,一动也没动,挫败感从心底里渐渐升起。 梁少钧这个人真阴险,她想,他就这么冷不丁给了她当头一棒,令她猝不及防。她才刚回宫,都不等她喘匀一口气,就被迫接受这样不堪的现实。 其实,她宁愿怀孕的人是冯绾绾,起码她知道,梁少钧宠爱冯绾绾,这样的结果她会好受一些。可事实却是这样讽刺。徐宝林后来居上,指不定背后藏着些什么猫腻。 一想到自己刚离开不久,东宫就纳了新人,尤其是这新人还立时便怀上了,苏思曼像吃了苍蝇一样,心里憋着一股胀气。 ------------ 第三章 又是意外 更新时间:2012-09-03 再过几日就是太后寿诞之日,这是眼下宫里最大的盛事。 梁国一向崇尚孝道,历代君主对孝这一字都看得极重,这一代的皇帝自然也不例外。 在这样的大背景影响下,苏思曼作为太子妃,皇太后的正牌孙媳,对于挑选寿礼一事自然也很看重。 给老人家送寿礼,是很有讲究的。送得太随意折损了身份,不够诚意;送太贵重的也要结合自身经济水平不是,不然反招人笑话。然而苏思曼才回宫,刚领的俸禄本就不算很多,又给宫女太监打赏了些,余下的也就所剩无几了。加上她又没什么积蓄,自然不可能有钱。是以送寿礼这事成了苏思曼眼下最头疼的事。 苏思曼本着尽孝需亲力的原则,前几日都是自己劳心费力在思索,闭门造车几日终于还是放弃,决定集思广益,将几个原先就在身边伺候的老人叫到身边,叫他们帮着出主意。 一伙子人讨论得热火朝天,人一多热闹归热闹,点子多归点子多,可意见不统一,很是混乱。常常是这个还没说完,那个就插嘴发难。最重要的一点是:除了碧玺,好像没人认清太子妃口袋干瘪这个尴尬情况。一个赛一个地划拉着各式宝贝疙瘩,乖乖,那不要钱的呀!苏思曼旁听了好一阵,心中益发烦得很,挥手叫他们都出去,自己要静一静。 后天就是各宫往司宫台递交礼单的日子了,真是愁人。 苏思曼看看又恢复平静的寝宫,愁云惨淡,往床上一扑,啥也不想想,只想睡觉。 睡一觉,等脑子清醒点,自然会有法子的。 在鸵鸟思想的撺掇下,苏思曼果然放松下来,很快进入梦乡。 一觉睡醒,不觉已近黄昏。 苏思曼并没马上起身,睁眼望着上方的绫罗帐,脑袋空白了几秒,随后思绪又转到了送寿礼上。一想这个她就有些躺不住,翻身就坐了起来。 “太子妃,醒了?”碧玺起身迎上来。 “嗯。”苏思曼郁闷地点头,目光一瞥,无意中就看到了桌上放了只精致的小竹篮,竹篮把手上还扎了一截红绸。苏思曼一怔,指着那篮子转头问碧玺,“那是什么?” 碧玺没回头,看都不看地道:“庆延殿那边送来的干果。” “哦?”苏思曼讶然,待整好衣衫,便迫不及待地踱过去看。 篮子上还罩了匹轻纱,层层叠叠的,里头到底放了些什么东西,从外头倒是看不真切。她伸手将轻纱掀了,入眼乃是桂圆枣子花生等物。 苏思曼拿了一粒枣子放在眼前端详,唔,饱满圆润,色泽红亮,一看就是上等货,送进嘴里,有点嚼头,肉并不算很干,比较结实细腻,甜丝丝的,唇齿留香。从前为了养血,红枣等滋血补气之物都是她食谱单子上的常客,好在她并不讨厌这些东西,时隔半年多,再有人送来这些东西时,倒叫她有些触动。只是为何又还夹杂了许多桂圆花生,到底是什么意思? “可知是谁送的?”苏思曼又问。 “大约是蠡垣将军差人送的吧。”碧玺头也不抬地道。 “蠡垣?”苏思曼挑眉,有些意外,忍不住又笑,随口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他倒是有心,还怕我这里没东西吃。碧玺,你等会去把花生煮了,我想吃水煮花生。” “太子妃又不记得了么?今日是您的生辰啊。”碧玺终于抬头看着主子,神色有些复杂。 苏思曼一噎,还未吐出的枣核便被吞了入喉,呛得她扶着桌子弯腰咳了起来,碧玺赶忙手忙脚乱地给她添了杯冷茶,喂她喝下,又伸手抚她后背帮她顺气。 好不容易将那枣核就水送下,苏思曼抚着胸口,呛得眼泪都流了出来,喃喃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难怪今早你叫我吃面条。碧玺,难得还有人记得……” 经此一折腾,苏思曼倒是记起了些事情,去年的这个时候,她还住在香逸殿,是个人嫌狗不待见的和亲公主,她能接触到的地位最高级的梁国人便是那个待她不咸不淡的顾绣莲顾领司。显见,在这种情况下,是没人会在意她的生辰的。某一日,碧玺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把玳瑁梳呈到她面前,把苏思曼乐得嘴都合不拢,兴奋了一整天。那是她入了梁国后收到的第一件礼物,所以她缠着碧玺问,这玳瑁梳子是谁送的,今天是什么日子,就像她刚刚问碧玺的那样。 碧玺说是左将军托人送来的,给公主做生日贺礼。苏思曼十分诧异,因为那时候的她压根也不知道哪日是自己的生辰,所以也不可能是她自己告诉蠡垣自己的生辰的,她虽然疑惑他是怎么知道的,但是那点疑惑却抵不上心里的高兴。 于是她便想到了蠡垣,想到了去年和亲路上发生的很多事情。 这么一回想,苏思曼突然发现一向在自己心中都是面瘫冷血的蠡垣其实挺有人情味的。为什么以前一想到他,就只想到他万年不变的冷面皮,恭顺而倨傲,却忽视了他曾经也是豁出命来保护过她――虽然,那不过是他职责所在――似乎事实也确不过如此。 原来今日是自己的生辰呵,那这个身体的年纪该是十七岁了吧。 苏思曼不自觉摸了摸自己的脸,眼尾一瞟,目光就落到了铜镜上。那里面显示着一张模糊的,年轻的,美丽的脸。她望着镜子的自己出了好一会神,苦笑着摇了摇头。跟太后的生辰不过相去几日,却是天差地远。她的生辰,就是没人在意的,冷落至此。 碧玺凑过来,也瞧了瞧镜子,对主子笑道:“太子妃真是越来越好看了。” 苏思曼坐下,苦笑地叹:“好看有什么用。”转头目光又落在那篮干果上,蠡垣,又是蠡垣,真是难得他还记得。只是,送这些东西,委实令人纳闷。 “奴婢现在就去煮花生吧?”碧玺请示道。 “好。”苏思曼点头,任她将竹篮拎走。 碧玺刚走不久,门口又响起了脚步声。 “这么快就煮好了?”苏思曼没回头,依旧托着腮发懵,有些慵懒的意味。 “什么煮好了?” 门口传来一个磁性低雅的男声,将苏思曼小小地惊了一下。 “什么风把太子殿下吹来了?”苏思曼没起身,依然坐着,略略转头懒懒看了他一眼。 正是回宫后就一直没露过面的梁少钧。 梁少钧不答,自管大喇喇地进来,在她对面坐了。 苏思曼给他斟了杯冷茶,挑了挑眉,笑得懒散:“好稀奇,太子殿下今日竟然有雅兴到我这里来,莫不是在冯良娣那里吃了闭门羹,又或者徐宝林那里不方便服侍,没得法子了才到我这里的。”看梁少钧气定神闲地端着茶盏喝茶,完全无动于衷,苏思曼又道,“东宫人丁太稀,来来去去就三处,委实太少了。臣妾听闻五弟六弟都已纳了至少五房侧室,就连三个月前刚刚成亲的八弟也已纳了三房如夫人。这半年也是臣妾不在宫中,将正事怠慢耽搁了。不然怎能让太子殿下落在人后,成为众兄弟的笑柄呢。” 说完,苏思曼挑眼看他,唇角漾着丝浓浓的笑。这好像还是头一回她一口气跟他说了这么多话,原来嘲讽挖苦人是这么让人心情愉快啊,早知道就该多臊他几回来解气了。 梁少钧平静地将茶盏放下,墨黑的眸子也含笑地看着她:“太子妃真是消息灵通,回来才几日,全瞒不过你。” 一腔挖苦就被他不动声色顶了回来,苏思曼暗恼,又道:“前几日母后还跟臣妾说,做正室要有容人雅量,要多为皇家开枝散叶着想。臣妾琢磨着,如今东宫仍是人丁单薄,长此以往难免落人口实,保不齐有些心怀叵测的人就要借机散布于太子殿下不利的谣言。所谓三人成虎,谣传得多了,传到皇上耳里,叫他误会太子殿下某些方面不太能干,总归是不好……”她说到此处,故意停顿,观察一下梁少钧脸色,却见他仍是满眼笑意地看着自己,苏思曼不禁气结,这人还真能沉住气!就不信他刀枪不入!她续道,“诚然,太子殿下如今四体康泰,可只要东宫一日不诞下皇嗣,太子殿下便要受人非议……” 梁少钧淡淡道:“徐宝林业已有孕在身,流言蜚语不攻自破。” “若徐宝林生下的却不是皇子呢,多做些准备还是有必要的。”苏思曼马上道。 “那依太子妃之见,该当如何?”梁少钧一副虚心求教的模样,敛了眼中的笑意,满脸正色,似乎深觉她所言有理。 苏思曼窃喜,继续挖苦:“不若再给太子殿下纳他个十房二十房的侧室,臣妾相信,有了这些储备,只要太子殿下辛勤耕耘,厉兵秣马,东宫必定能人丁旺盛,如此,也不负了母后的殷殷期盼啊。臣妾都想好了,这事要抓紧,可不能落在其他皇子们后头。” “怎么个抓紧法?”梁少钧又问,墨黑的眸子里闪着严肃的光。 “自然是纳侧室!这些臣妾都考虑过,走正常流程,太浪费时间!不若就在宫里挑的好,人就是现成的。臣妾看着,东宫里模样长得周正的丫头不在少数,一抓就一大把。保准能让太子殿下称心如意。” 苏思曼一口气说完这话,得意洋洋地看着梁少钧,这回看你还淡定得了不!你不是身份高贵么,劳资就给你塞一篓子出身不高的宫女好好臊臊你丫! ------------ 第四章 少儿不宜 更新时间:2012-09-04 苏思曼正得意洋洋地看着梁少钧,等着看他反应。她心里有点小期待,话已经说得很直白了,分明是把他当种马+马大哈排,他要还能气定神闲的,那确实……脸皮太厚!现下她是抱定了打击报复他的念头,什么样的话能抢白他给他添堵她就怎么说,但凡能臊到他,她就满意了。 本以为梁少钧会恼羞成怒或者尴尬脸红,明显的,是苏思曼低估了他的脸皮厚度和抗打压强度。 梁少钧只挑眉讶然地笑了笑,摆着一副感慨模样无耻地道:“太子妃果然贴心又大度,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苏思曼有冲上去将他那张俊脸抓个稀巴烂的冲动。 她明明记得梁少钧以前不是这种人啊!她明明还记得两人第一次同房的那个雨夜,他还是个差点被她调戏得滚下床的纯情骚年,怎么才半年多的时间,他就脱胎换骨经得住调戏,还能反客为主回头来调戏她?苏思曼分明地有一种“我被调戏了”的赶脚!这很不爽啊嗷!难道真是趁她不在的这些时间里,这丫御女术演练得已经倒了炉火纯青的地步,所以才油盐不进? 呕,漏! 嗷,不! 他这个反应实在对不住她的抛砖引玉循循善诱,苏思曼大感恼火! “那臣妾的建议,太子殿下觉得如何?”苏思曼压了压火,和颜悦色地冲他笑了一笑。 梁少钧扶额:“好是好,不过我觉得太浪费了。” “太子殿下何出此言?”苏思曼奇道。 “江南水患严重,江北旱情不断,父皇早已下令,要削减后宫开销,省出来的钱要用作赈灾。如今吃穿用度都得省着点。我身为太子,自然该带个好头,做个表率。” 苏思曼疑惑:“竟然这么巧?可是,开源节流虽然重要,可也不能因此而耽误了太子殿下为皇家开枝散叶。再说了,纳个把两个姬人,又能增加什么开支?那点钱可以从别的地方省出来嘛。” 梁少钧突然正色:“你就这么急着想给我纳妾?” 苏思曼一凛,这是嘛意思?他还没听出来她是有意臊他么?到底是他迟钝,还是自己迟钝了?他纳不纳妾,自然有他的皇后老娘替他操心,哪轮得到她瞎咧咧?再说了,他纳不纳妾干她毛线事?苏思曼可没忘记,两人还在冷战中,她就是想臊一臊他。他纳妾也好,不纳也罢,哪轮得着她摆姿态,大不了就是再来几个徐宝林徐采女什么的,她眼不见为净。恶心巴拉,男人啊,真不是东西!果断地,苏思曼决定闭口不答,只干干地嘿笑了两声。 屋里安静了半晌,两人都没说话。 眼看着就要冷场,梁少钧低低叹息了一声,似有悔意:“是我从前太忽视你了,今日听太子妃一席话,方觉太子妃原是如此地贤惠通达,能有如此容人雅量,实是难得。” “太子殿下说哪里话,身为正室,本应如此。若是动不动就与人争风吃醋,宫中岂非要鸡飞狗跳了?”苏思曼觉得牙酸胃胀,尼玛场面话说起来就是别扭。明明两人关系就不好,明明说的话都假得让人作呕,明明彼此都心知肚明,偏偏还要假惺惺地装作举案齐眉相敬如宾的模样,累死个人! “太子妃所言极是。”梁少钧直点头,“其实我还有更好的主意,又能节省开支,又不耽误子息问题。” 苏思曼撇嘴:“是么?什么主意?” 后知后觉的她还没发现自己不知从何时起,已经是被梁少钧牵着鼻子走。 “那些宫女论样貌,论出身,论才智,哪及得上你这个太子妃。再说了,你是我的妻子,为我生儿育女也是本分,太子妃,你说是不是?”梁少钧粲然地笑,墨黑的眸子闪着蓄谋得逞的狡黠,唇角弯出一个完美的弧度。 话到此刻,苏思曼才猛地惊觉,原来自己才是被耍的那个!从头到尾被这货给耍了!而她先前还美滋滋地想看他笑话,毛啊,她才是个笑话啊。 苏思曼脑子里突然浮现出那篮花生枣子桂圆,心里更添堵,敢情那对主仆就是来给她添堵的!蠡垣啊蠡垣,看不出来哈,你也来臊老娘一回! “无耻之徒!”苏思曼啐道,霍地站了起来,俏脸已是气得绯红。 “怎就无耻了?”梁少钧一本正经地看她,完全是正人君子的模样,似乎还有那么点挨了冤枉的委屈? 苏思曼心中立时升起无名大火,拿她调口味,将她惹得炸毛,那就请君后果自负。 “你就是无耻!”苏思曼几乎是跳脚骂了起来,“枉我从前竟没看出来,无耻!” “开源节流虽然重要,却也不能耽误皇家开枝散叶,这明明是你说的,我怎么就无耻了?”梁少钧摸着下巴满脸笑意看着她,连无耻地笑都能被他笑得这么真,这么纯,这不是妖孽是什么! 竟然拿她的话来堵她的嘴,苏思曼这回肺都要气炸了,这人分明比仲晔离还无耻! 等等,难道眼前这货是仲晔离易容的? 苏思曼脑子里一根筋嘎嘣一抽,油煎火烧的脑袋稍微冷静了一点点,鬼使神差将手伸了出去勾住梁少钧的脸,摸向了他腮帮,正要发力将他假面皮扯下来。触手之处毫无罅缝,一点异常都没有。 正纳闷着,身子突然毫无征兆地向前扑去,竟然一下子跌进了梁少钧怀里!这丫的明明是正襟危坐在大炕上,什么时候出手偷袭的?! 苏思曼来不及多想,已被梁少钧拦腰抱住。一挨着他,苏思曼本能地想退开去,是以飞快撤了刚刚搭在他肩上的手,摸索着用手撑在大炕上,但是这个动作使她顿时矮下去了几分,头仍是不可避免地蹭在他胸口。 苏思曼是又急又气,眼下这个动作,怎么看都像是她在投怀送抱啊,真要命!臭不要脸的家伙! “放手!”苏思曼拧腰挣扎,“无耻之徒!敢占老娘便宜!” “明明是你先勾引的我,又说我无耻,索性便无耻给你看。”梁少钧突然俯首凑到她耳边低低地道,暧昧地在她耳旁呵了口气,随即轻轻咬了一下她红透的小耳垂,随即又放开,用舌尖细细地舔。 “流氓!滚开!” 苏思曼破口大骂,早被臊得面红耳赤,一面伸手推搡他。脑袋被摁在男人怀里,耳朵已入虎口,为毛这姿势令她这么被动,只能被欺负!苏思曼想着平日常用的防狼招式,最行而有效的显然是直取对方要害,所以她屈膝就往钳制住自己的男人胯间顶去。 不幸的是,她显然忘了眼下的实况,梁少钧是坐在炕上的,她抬腿一顶,结果一下子撞在大炕的边缘硬砖上,给自己膝盖撞了个大包。这一下子用力极猛,全反馈在了她倒霉催的膝盖上,痛得她鬼哭狼嚎,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头顶传来梁少钧低低的笑声,苏思曼大怒,伸出拳头就要砸梁少钧胸口,他却似早有预知,胳膊一收,反而将她整个上半身都揽了过来,跟自己贴得几乎密不透风。苏思曼的拳头被拘着,完全丧失了用武之地。浑身能动弹的貌似就只有两条腿了,其中右腿膝上还挂了彩,苏思曼连跺脚都不敢。 这姿势……真特么别扭死了! 苏思曼心里焦急地想着,宫女太监都死绝了,她喊得这么大声怎么就没个动静!碧玺呢,碧玺怎么也不来!还煮毛个花生啊,快来救主子脱离苦海! 还别说,她刚念着碧玺,就听门口传来脚步声,苏思曼卯足了力气猛地一挣,终于抬起头来,还没扭脸去看门口,突然下巴又被钳住,梁少钧的嘴唇堵了上来。苏思曼瞪着眼,明确看到眼前这个人动作不紧不慢,似乎很享受。她的嘴巴是艺术品么,他这么精雕细琢。 咦,离近了看,这人的睫毛好长好浓密…… 毛!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现在该做的应该是向门口丢眼色求救! 想起正经事,苏思曼正要扭头去看,就这么一走神的当儿,身子突然被梁少钧翻转了过来。 干!她被压在了大炕上! 毛!这下更被动了! 苏思曼拼命想扭头,结果梁少钧就死死扳住她的脸,不让她动。他一手扣住她肩膀,一手扳住她的脸,为防止她挣扎,他一边肩膀压制着她,简直将她压得死死的。苏思曼感觉心肺都要气爆了,偏偏嘴唇也被他堵着,呼吸不顺,心口子上这把火烧得更旺。偏偏他压着她,她动弹不得。女人天生体力就不如男人,实在叫人吃瘪。 老娘嘴巴是香肠么,为毛丫啃得这么投入,这么香!泥煤啊,劳资快要难受死了! 苏思曼死死地闭着嘴,用那只尚能自由活动的手去拽梁少钧头发,将他发冠都扯下来了。梁少钧终于松了扳住她脸的手去拽她那条不安分的胳膊,苏思曼终于逮着机会扭脸看门口。 果然是碧玺!这是苏思曼从桌脚瞥见的那抹浅绿的衣衫判断出来的,她手里还捧着个秘色瓷的精致器皿。 苏思曼大喜,还没来得及给她丢眼色呢,碧玺突然转身跑了,比兔子还快! 跑个毛啊! 苏思曼大急,还未及出声,脸又被梁少钧扳了回来。 “她一个姑娘家,你好意思让她看我们夫妻亲热么?”梁少钧说完,又狭促地低笑起来,嘴唇蜻蜓点水地掠过她眼皮。 苏思曼气极地大叫一声! 她此刻深切地明白了一个道理,女人啊,千万不要和男人比无耻! 劳资这就是引火烧身啊嗷!悲剧! ------------ 第五章 爱恨交织 更新时间:2012-09-06 苏思曼气结,心口上那把火简直被梁少钧那狭促的笑声撩得旺到了极致。 看苏思曼恼火得恨不得要咬死自己的样子,梁少钧禁不住笑意更浓,她越是炸毛,他就越舒畅,连近日在朝堂上遇到的一些烦心事也暂时搁下了。这还是头一回他觉得她这么有趣,他从前都没发现,原来她这个人这么有意思。 她生气的样子真是可爱得紧。 他复又低头,吻她。 不同于之前的浅尝辄止,这一次没有戏谑,没有调侃,他只是心软了,想好好吻吻她,倾尽柔情地吻她。他今天来,是想好好跟她谈谈,但是在正式谈话之前,他还是决定先放纵一下自己。因为亲吻她的感觉,却是很美妙。 这么久没见她,其实也有点想她。只是之前她还动兵戈想宰了自己,虽然最后没伤着他性命,可在他心里也落了一道伤,总觉相见不如不见,给彼此一段冷静的时间。 可即便如此,他也不记恨她,他将这事压下了,甚至授意蠡垣将皇后安插在身边的眼线除掉,只为保她无事。他是想护住她的,就像他从前做的那样。只是她从来都不知道。 不错,他最开始是极度讨厌她,那不过是因为一看到她,他就想到自己像个木偶一样被人操纵,她就好像是特意被弄来提醒他要认清自己傀儡的身份。一方面,他厌恶极了她,另一方面,却又不得不依靠她的血液医病,这样的矛盾使得他每次见到她都格外煎熬。他原是极要强的人,哪怕蛊毒发作时痛得生死不知,哪怕被人捅刀子,也绝不哼一声。可因为皇后张氏想他活下来,他别无选择,只能苟活,而他要活着,就要建立在她的痛苦上,于是就有了这桩最初在他看来就是个天大的笑话的婚姻。命运似乎有意开这样的玩笑,偏生最后让他爱上了她。 爱上了,便是爱上了,虽然他极力不去正视。可在做事的时候,却难免不自觉地有了保护她的心思。他原先是想将她隔绝在宫中暗流汹涌的勾心斗角之外,因为他不想她被牵扯进这权力的漩涡。他也正是这样做的,终于下狠心千方百计地将她逼得离开了皇宫这个是非地。 而如今,转了一个轮回,却又是他不得不亲手将她接回这个牢笼,委实是可笑。世上的事就是这样说不清道不明。 可是她不明白他,她从来不明白他。她恨他,要杀他。事实就是这么简单。 他所做的一切,就只招来了她无穷无尽的恨。 他早能猜到她是恨自己的,他当初选择那么做的时候就知道,只是他没料到她的恨意那么炽烈,炽烈得她要亲手来杀他。 这是她的悲哀,也是他的。 从前他不知道什么是“亲者痛,仇者快”,是她给他补了这一课。这足能让他幡然悔悟,追思自检。这段时间他想了很多,将过往之事都细细梳理了一遍,回过头再看时,方才明白她痛恨自己是有据可依,当初对她下的猛药的确过猛了,国仇家恨,想不恨也难吧,更何况还有外人在推波助澜。可那时候的他,毫无实权,被一大群虎视眈眈的人包围着,他自己就是旁人手里的一枚棋子,连自保尚且不能,要保护她又谈何容易,他能做的,也只有以伤害她,被她恨做代价啊。 如今这样水火不容的局面,很大一部分都是他的性格造成的,譬如骄傲自负。他从来都不屑跟人解释什么,他只做自己觉得对的事,但是他从不管别人是不是觉得对。这是他一贯行为处事的风格。如果他早些跟她说清楚,或许又是另一番情形,但是,要他主动跟人解释什么,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回宫后他就一直矛盾着,一方面想见她,另一方面拉不下面子。要是让人知道他心心念念惦记着那个意图宰了他的人,真不如一刀捅死他算了。 要不是听蠡垣说今日是她的生日,他都不知道该找什么借口来安沁园看她。 他问蠡垣,该送她什么礼物。蠡垣道,不若主上亲自去一趟。他想了好一会,才下定决心地点头,又向他讨教该送她点什么。他那时候就在想,或许问这些的时候,蠡垣一定很想笑吧,虽然一本正经地抿着嘴,可那眉眼间的狡黠哪瞒得过他的眼,可把他臊了好一阵。实在没有法子,对于怎么讨女人欢心,他很不在行。但是他却忘了,被他视如兄弟的蠡垣,其实跟他一样,在对待女人方面很不上道,所以他能给出的最真诚最可靠的建议,就是叫他亲口去向她解释事实真相,并求得她的原谅,以挽回两人濒临破裂的关系。他犹豫了很久,最后面子还是敌不过里子,他只能泄气地低头,暂时抛弃尊严和骄傲,因为不想再一次失去。 其实他并不是真的想逗她生气,或者调戏她。他只是想换个跟她相处的方式,免得呆在一处时太安静,太尴尬。肯定没人能想到,他在来之前,脑子里演练过不下十种他们相见时的情形,她可能是什么表情,会说什么话,而他该怎么应对。他想过种种开场白,甚至解释的话语也练习过很多遍――老实说,跟人解释什么的最讨厌了!可出乎他意料的是,他还没热场,练习过很多遍的话还在嗓子里蓄势待发,她就连讽带刺地臊了他一通。这一回他破天荒地明察秋毫,发现了她隐藏在讽刺背后的酸浓醋意,于是他得意忘形了,再然后……局面就不受控制了…… 他那灵活柔软的舌缠绵细腻地勾勒描绘着她曼妙的唇形,完全沉浸在其中。她的嘴唇很饱满,隐隐带着丝甜味,这叫他简直不能自拔。他想要更多,更近地去亲近她,吸取她口中的芳香,但是紧咬的牙关将他挡在门外。 但他没打算就此放弃,他一遍遍试图撬开她的嘴,他的手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发,面颊,脖子。 苏思曼朝着他干瞪眼,羞愤交加,死死闭着嘴唇,拒做任何回应。苦于被梁少钧牢牢地压制着,不能放开了撒泼拚命,只能使劲地瞪他。 梁少钧突然抬起头来,用一只胳膊撑起上身,与她稍稍隔开了些,专注地俯视着她,目光中全是罕见的温柔。 温柔是温柔得足够,问题出在姿势上。 这个姿势使得苏思曼有种兜头而来的强烈压迫感,明明他强加在她身上的重力已经减轻了许多,她依然感觉到胸口上仿佛被一块巨大到无边的钝物死死压着,压着她,好似要叫她永世不得翻身。 “杏儿,我们重新开始,好么?”他专注地盯着她的眼,一字一句,极温柔。 苏思曼摸不着头脑,不知道他脑子里在转什么鬼点子,但是她觉得自己已经被他的反常弄得快要崩溃了。她用力挣扎了一下,想把压在自己身上的人掀下去,她扬手给了他一耳光,怒目而斥:“滚开!” 那两个字和那一耳光给了他当头一棒,他眸子里的温柔倏然消失,被愤怒取代,他被她的不识抬举激怒了。 别看梁少钧这人挺瘦,力气却大,苏思曼所有的挣扎都被他轻而易举化解。 挣扎间,苏思曼受伤的膝盖磕到了梁少钧的腿骨,钻心的疼痛自膝盖处传来,苏思曼痛得直抽气,牙缝似有冷风灌过,满腔发作不出的怒火终于在这一刻爆发。她剧烈地喘着气,放弃了挣扎,巨大的无力感向四肢百骸蔓延,眼泪突然如决堤的河水汹涌而来。 开始是无声的流泪,渐渐地,却变成了压抑的呜咽。 情到伤心处,泪流自成河。 他这样地欺负她,凭什么?! 他这样恃强凌弱,凭什么?! 只因他是万人之上的太子,而她是国破家亡的失势和亲公主,她就合该被他欺负被他压么? 说到底,不过是仗势欺人罢了! 她后悔那天为什么要手抖,为什么没有一下子结果了他! 思及此,苏思曼迷蒙的泪眼里闪过一丝恨意,她抬袖拭去泪水,眼中刻骨的恨意,便在他的注目下展露无遗,毫无保留。 “你真就那么恨我?”梁少钧眸子冷得像是冻出了冰碴子,亮得吓人。 “是!恨不能马上杀了你!”她回得斩钉截铁,每一个字都仿佛夹裹着一团仇恨的怒焰,因为激动,胸口剧烈地起伏。 梁少钧彻底被激怒了。 他居高临下,伸手掐住了她的脖子。 她的脖子那么纤细,他一只手就能掐死她。 苏思曼没来得及吸气就被他掐住,很快缺氧,脸色先是发红,而后变得煞白,再然后变成了绛紫,再后来渐渐显出青黑来。喉间没有一丝空气进入,心跳剧烈如擂鼓,越来越快,越来越急。再到后来她已经没力气去感觉自己的心跳,她想朝他露个嘲讽的笑,可是她做不到,她的脸已经扭曲了。 就在她放弃挣扎,觉得自己马上就要死了的时候,掐在脖子上的那只手倏地松开了,大口的空气呛进喉管,她半撑着身子,抚胸口剧烈地咳嗽。 将将缓了口气,她扭头,咳嗽着冷笑:“怎么不杀了我,下不了手?你心里很在意我,你根本舍不得杀我,对不对?”青白的脸色,搭配着凛冽的笑,实在看得人难受。 梁少钧面色铁青地睥睨她,不言语。 他的手在微微发抖,但是她的注意力在他极难看的脸色上,没有留意到。他怒极之下险些就失手杀了她。 苏思曼眸色淡淡,盯了他良久,最后却是他没出息地失了气势,扭过头去避开了她的目光。 ------------ 第六章 致命游戏 更新时间:2012-09-07 他终于淡定不了了,苏思曼撇着嘴角,眼底全是讥诮。 “原来你竟然是喜欢我的,还要跟我重新开始。”她不可置信地喃喃自语,随后就狞笑出了声。 她这笑声叫他毛骨悚然。 “不如现在就开始。”她将他的脸扳过来,面对着自己,“让臣妾好好服侍太子殿下。” 他还没反应过来,她白皙如三月春笋的纤细手指已经如藤蔓一般绕上来,妩媚妖娆地抚摸着梁少钧领口的镶边,轻拢慢捻,动作蛊惑至极,面上神色也相得益彰,勾人得很。 梁少钧显然没能适应她如此之快的变脸速度,更不适应她这一派风尘的模样。 他一把摁住了她试图解开自己衣襟的那只白皙纤细的手,狠狠抓着:“干什么?”语气中有惊讶,有恼怒,还有说不明白的什么情绪。 苏思曼奇怪地瞥了他一眼,娇笑道:“太子殿下忘了么,臣妾前不久可是作为候补头牌被绘春楼的妈妈好生调教过的,一会定能让太子殿下尽兴。” 梁少钧的脸蓦地黑了下来,剑眉暴跳,眸子里分明划过一丝刺痛。 这是报复!她总能叫他想起那些他不想去想的不堪之事,她这样轻贱自己,亦是践踏他的尊严。 她,竟然用这样的方式来恶心他! 他忍耐的底线再次受到了挑战。 梁少钧抓着她的手,力道顿时加重了几分,几乎要捏碎她的指骨。 指甲死死抠入了肉里,整个手掌都几乎失去了知觉,苏思曼却浑似不觉痛一般,依然笑得风情万种。她越笑得璀璨,他越恨得牙痒。但是在看到她脖子上那五根乌青的指印时,他纵然有冲天的火气,也发不出来了,只能青筋暴跳咬牙切齿地看着她。 看着他比锅底还黑的脸色,苏思曼心里畅快极了,她终于看到他抓狂了失控了,啧啧,真该让皇后来瞧瞧她的万年冰山面瘫脸儿子情绪剧烈波动的景象。今天她看到他的面部表情,简直比过去所有时候加起来的都要多。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她知道了他是喜欢自己的。真是讽刺啊,当初她喜欢他的时候,他对她不屑一顾,如今,却是掉了个个儿。抓着了人的弱点,再肆意凌虐的感觉,果然是爽呆了。 苏思曼突然凑近,在他耳垂处轻咬了一下,吐气如兰暧昧入骨:“太子殿下不是说,要跟臣妾生儿育女么?可不要浪费了蠡垣将军那一番心意。” 梁少钧浑身一僵,脸色在一瞬间里变换了数种颜色,用力抓着苏思曼的那只手泛着青白色。他那双平日沉郁如渊池的墨黑眸子此时蕴着深浓的怒焰,仿佛浇着火油将素日波澜不惊的眼波烧得得焰海翻腾。苏思曼挑衅地与他对视,不避不闪,鸽子灰的瞳仁闪着恶毒的笑。 她未被制住的那只手抬起,轻佻地弄着他鬓边的乱发。他的发冠早被她扯掉了,发髻微松,几缕鬓发便淘气地落了下来,发梢正似有似无地触着下方苏思曼的脸颊,触感很奇妙。 “太子殿下浑身僵硬,是很紧张么?”苏思曼抚弄着他鬓发的手移到了他脸上,轻声低笑,“臣妾还记得咱们第一回行房,殿下胆子可大得很,竟是对臣妾用强,虽然表现并不怎么让人满意……不过,确实很勇敢啊……” 两人的脸隔得极近,她温热的呼吸喷在他脸上,莫名地让人躁动。他被她撩拨得很难受,冰与火,羞与怒的双重折磨令他倍感煎熬。 他当然没忘了他们之间的第一个夜晚,那是她的初夜,也是他的。她在他肩膀上留下的那个深刻的咬痕,至今犹在,那是抹杀不掉的一个烙印,哪怕物换星移岁月蹉跎也湮没不了。她竟然又变着法子来嘲弄他,这种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没想到她也没忘,他紧绷的脸色终于松动了些,嘿嘿笑了两声。 夕阳的光透过窗户照进来,有些暧昧不清。 寝宫里的气氛有些微妙,梁少钧的怒火被慢慢地平息了,而在他看不见的背光里,苏思曼微眯的眸子里闪动着残忍的火焰,她脑子里有个疯狂的念头,从诞生到决定实施,不过须臾,所以她并没来得及仔细思考。她只是迫不及待地想立时在他身上试一试,但,这个需要梁少钧的配合,单凭她的力气,她是制不住他的。 她脑子里闪过了许多惊险刺激的画面,那些艳绝妖媚的女杀手,顷刻间杀人于无形。光想想就令人战栗兴奋,而她现在正在做的事情,刺激程度不啻于此。这一刻她脑子里没有明确的仇恨怒意,她的意识全被狂热的幻想占据了,她因为即将进行的实验而兴奋得手都有些发抖。 梁少钧疑惑地看着莫名兴奋的苏思曼,不太明白她到底想干什么。但他还是很配合地依从她的指令,乖乖地躺下,任她骑在自己身上。 她到底要怎样服侍他? 他心跳狂躁如擂鼓,更多的却是期待,他心中同样燃烧着一团烈火,被压抑的男性本能正蛰伏着准备随时爆发随时反客为主。在她开始俯身挑逗他的时候,他还在纳闷自己怎么就听了她的摆布,他明明是习惯于将一切掌控在自己手心的,便是在床上亦是如此,她是用了什么妖术蛊惑得他甘愿居于她身下的。 他脑子里模模糊糊地,还没想清楚,下一秒,她炙热的嘴唇从耳垂开始,沿着脸颊,下颌,来到了喉结处。梁少钧气噎,简直忘了呼吸,心跳漏了一拍,鼓起的喉结剧烈地上下跳动,她正极具技巧地吮吸-舔舐那里。浑身气血似乎都涌到了某一处,他兴奋得浑身战栗,这是呼吸受阻濒临窒息带来的极度的生理兴奋。这时男性天生的征服欲使得他不再甘心受制于人,但是他已被她撩拨得浑身软得如泥一般,腰腹使不上劲来翻身压倒她。 苏思曼明确感觉到他拧腰想翻身的意图,以及发生生理变化的某处,浑身不禁涌出一股前所未有的强烈快感。刚刚他不是还敢欺负她强压她么,风水轮流转啊,竟然还想翻身么?她忍不住半撑着手臂狷狂地大笑,另一只手仍在无意识地抚弄梁少钧的脖子,他那里很敏感。因为刚刚被掐住喉咙,她声音还有些嘶哑,似破风的翼在扑扇,犀利地伴着沙沙声,却格外有种风情别致的魅惑,散发着致命的诱惑力。 梁少钧被她的癫狂邪肆蛊惑着,他痴迷地看着她,仿佛她每一根头发丝里都藏着数不尽的风情,那白皙的脖颈间映衬着那五个乌青的指印竟是美得叫人窒息,钩心摄魄地令人沉溺。印象中那个青涩的少女已经变成了技巧娴熟的妇人,两个截然不同的形象重叠着在他脑海里交替。他蓦地想到了她曾经在妓院里呆过,虽然知道她并没被其他男人染指过,但是他依然怒不可遏怒气熏天。 尤其是想到她用在妓院学到的淫技来臊他,他心里就像烧起了一把猛火,恨与痛就如毒蛇芯子兹兹吐出,激烈地撕咬着,疯狂地叫嚣。而她有一搭没一搭地逗弄,更使得他心头的无名大火烧得更旺。爱恨交织的残酷体验几欲使他发疯,那种热血上头杀人泄火的冲动又如浪打来。 猿臂一展,梁少钧猛地将她扯了一把,一手死死摁住她后脖颈,张开五指犹如托抱婴儿的姿势扣住了她后脑,残忍地迫使她将脸紧贴在自己颈侧。 开始时,她剧烈地挣扎,发出丝丝呜咽,大口大口的温热气息喷出来,暧昧地萦绕着他。这种刺激的战栗让他连身体某处最饥渴的需求都忽视,直到颈侧她的呼吸越来越弱,他才意识到她可能快要窒息了,这才松了手。 他将她那张苍白失神的脸捧得离自己近一些,微微抬起头来吻她。 这回她再没有力气拒绝,这令他欣喜若狂。他贪婪地舔舐吸取她口中的芬芳,她开始时没有任何反应,显然是大脑缺氧造成的感官迟钝引起的。神智恢复之后,她也热烈地回应了他,唇舌纠缠间,他的理智逐渐迷失,直到彻底溃退。这时候不需要任何脑力,手随心动,已经不自觉抚摸上了她纤细的背脊,柔软的腰肢。 胸口里传来的鼓噪和身体各处发散的燥热,逼得他极不舒服,他抽空剥光了自己上身所有的衣裳。 从来没有哪一次,对哪个人有这么强烈的渴望。这种癫狂得恨不能杀人的狂热冲动,他生平头一回体验到,令他不能自拔。他其实很怕这种感觉,因为不是自己所熟悉的,所能控制的,他厌恶一切无法操控的东西。 身体明明很兴奋,内心却是悲伤,因为发现爱情这样东西太让人痛苦绝望。至少于他而言是如此,半丝愉悦也没有,有的,只是相互折磨的痛苦。 他发了狂似的想要她,同时又有种毁灭她的冲动。 他没留意到苏思曼何时吻上了他颈侧,像稚嫩的猎犬一样窸窸窣窣地不轻不重地撕咬他,似将他当做了什么有意思的玩具,但是她不会把他弄出血。她一边吻他,一边感受着他颈动脉的搏动,待找准了位置后,她的实验终于要开始了。 猝死在狼吻之下的人,大抵也不会太痛苦。她心里模模糊糊地想着,这一刻的她是癫狂的,她能感觉到自己心率的不稳。她只是想试试,验证一下原先在报道上看到的事迹。 如同静候猎物的蛇,她缓缓下口,对准那脆弱的颈动脉,用力地吮吸。她脑子里被狂热地幻想牢牢占据着,再无半点理智可言,她幻想自己是吸血鬼,正在噬咬着猎物,这让她激动得忘乎所以。她很执着,蛰伏在那里,一动不动,不时伸出舌头用力地舔那搏动渐趋衰微的血管。 她看不到他的表情,已不是最初的享受沉溺,事实上他两眼发直,面如土色。他的脑子逐渐不清晰,只模模糊糊觉得,死在她手里,似乎也没什么遗憾。他没挣扎,虽然一方面他也确实没有力气挣扎,但最主要的原因还是他愿意死在她手里,所以放纵她八爪鱼样地匍匐在自己身上,死死阻断他的血流。 几乎是在一瞬间,他嗅到了死亡的味道,这令他意识稍稍清醒了些,艰难地伸手摸了摸她的脸,低低地唤了一声“杏儿。” 声音低得几不可闻,但是她却听见了。她愣了一下,随后抬头疑惑地看他。 “你真要这样杀死我么?”他惨白着一张脸,气若游丝。 她茫然,脑子里并没什么杀人不杀人的概念,她的思维脱了线,丧失了往日的清明。 他拿起她搭在自己肩侧的手,缓缓移到了心口上,摁在上面,虚弱地闭上了眼睛。 感受着他心脏无力地搏动,每一次的搏动,都让她清晰感受到了他皮肉上细微的凹凸。她看过去,两道匕首刺的伤,赫然入目。她像是被兜头浇了一桶冷水,手脚透着冰凉,整个人就这么清醒了过来。 “到底怎么了……”苏思曼抖索着手,话都说不连贯。 “这屋里有问题……”梁少钧气息不定,声如蚊吟。 ------------ 第七章 险遭暗算 更新时间:2012-09-08 庆延殿。 华灯初上。 “她回来了吗?”梁少钧斜倚在榻上,盯着桌上跳跃摇曳的烛火,沉声问。 “太子妃被皇后娘娘召去,尚未归来。”蠡垣平静地答。 梁少钧若有所思,殿内静了半晌。 “说吧。都查出来了吗?” “回主上,还未完全查出,但是人已经被抓起来了,主上要亲自审问么?”蠡垣一手摁着佩剑,恭敬地回话。 “好。”梁少钧点头。 蠡垣向门口做了个手势,不多时就见两个侍卫架着一个宫女进来,之后又进来一人,低眉顺眼,双手微垂,却是碧玺。 碧玺面上没什么表情,顺从地走在后面,看不出任何情绪。倒是前面那宫女,已是抖得浑身如筛糠,若不是被左右两个侍卫架着,可能已经腿软得连路都没法走了。 宫女在侍卫的推搡下哆哆嗦嗦跪倒在地,不住地磕头,“请太子殿下开恩,奴婢什么也没做!奴婢是冤枉的!” 喊了好一会,也未见上头有什么动静,宫女心怯,终于住了口,只瑟瑟缩缩地跪着。 “还未问你话,就大呼冤枉,你倒是说说,怎么冤枉了?”梁少钧不动声色,高高在上地睥睨着跪伏在地的人。 许是被这股迎面而来的沉冗压抑慑住,宫女垂落的双肩又抖了一下,紧紧低伏着,竟不敢出声。 “太子殿下问你话。” 冷冷的声音,平直得不带任何感情的声线,投来的目光也是冷冷的,宫女脚板底都冒冷气,冷汗如浆布满了额头。 她又叩了个头,抖着声回答得极低:“奴婢什么……什么也不知道……” “我不喜欢别人撒谎,一旦叫我识破,都不会有好下场。”梁少钧淡漠地道,闲适地呷了口茶。 殿中明明有那么多人,却静悄悄的,连掉根针都能听见,安静得让人压抑。宫女撑地的手握成了拳,指甲几乎戳破皮肉。 “是谁指使你的?”梁少钧不急不慢地审问,目光无意间扫过跪在一旁的碧玺。 “奴婢不明白殿下的意思,奴婢只是个粗使宫女……怎会有人指使奴婢……” “那你在太子妃寝殿外鬼鬼祟祟地做什么?” “奴婢只是……碰巧……路过……”宫女面色顿时惨白,嘴唇也哆嗦得更厉害。 “死到临头了还敢撒谎,非要用刑才肯说实话么?”梁少钧冷笑。 “你这贱婢,太子殿下亲自来审你,你是有多大的面子,还不速速从实招来。做奴才的,要识得抬举。”伺候在太子身侧的太监细着声音道,还翘着手指向宫女比了个兰花指,“如若不然,送去慎行司的话,受到的照顾必定比旁人更多,更周到。” 宫女终于经不住恐吓,一股脑全都招供了。 原来日间两人之所以完全失控,举止失常,竟是被失魂香所迷。 失魂香并非什么剧毒之物,但是能起到迷惑心智的作用,少量的失魂香能起安神宁气的作用,但用量过多则会令人陷入狂躁和幻觉中。失魂香可以隐匿在任何一种香料中,不易被人察觉。通过不同的药材可以搭配出不同的配方,功用的不同,又可以细分,有促人意乱情迷的媚香,有叫人心伤低迷的黯香,有催人肝胆绝望的泪香…… 内宫中常用作安眠,配的是安眠香,宫中的香料或多或少都掺了些,也算不得是什么稀罕物。最主要的一点,是这香对常人没什么坏处。 问题在于皇后命令吩咐过,司宫台不得往太子和太子妃寝宫送含了失魂香的香料,因为这两人曾经中过蛊毒,对失魂香没有抵抗力。只怕用岔了,皇后在这方面一向很谨慎仔细。 而这一回苏思曼寝殿中焚的龙涎香里头,竟然就掺了少量的失魂香!而且这一款失魂香的配料很阴毒,掺杂了数种香,形成了魇香,这是一种专门撩拨激发人心邪恶的香。心中但凡滋生了一点点恶念,便会被数倍地放大。 安沁园里的茶里头加了少量的甘草,茶水入腹,更起到了催化作用,使得失魂香的作用比平常更增了数倍。 这也就是为什么苏思曼和梁少钧都会发狂失控的原因。 当然,这时候的梁少钧只是隐隐猜到了这些,因为那宫女只招供偷换了苏思曼寝殿的香,至于香料里头掺了什么东西,她根本就不知道。香料里掺的那些害人的东西,是李太医花费了好几日才查出来的,他的猜测都得到了验证。 之后那宫女被拖出去杖毙,即刻执行。 宫里头,看了不该看的东西,听了不该听的东西,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独留了碧玺一人跪在殿内,单薄纤细的身形低矮地伏着,分外孤独可怜。 梁少钧换了个姿势,胳膊半撑着身子,冷冷瞥视着跪在殿中央的人。 碧玺虽是低伏着,脊梁却绷得很直,也正因如此,瘦骨嶙嶙的背更显单薄,两块肩胛骨高高耸起。 她只是一言不发地跪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岿然如小山一般。 梁少钧冲下面人摆了摆手,示意他们都退下。一众侍卫便杳然退去,寂静无声。 等众人都退去,殿内只剩下了碧玺,蠡垣和梁少钧三人,气氛变得有些诡异。 梁少钧默默注视了她半晌,启音:“抬起头来。” 碧玺依言,缓缓直起腰身,抬起头,目光依然垂落在身下方寸之地,不与他对视。若是平时,她大概也敢同他对视,只是此时不比平常,一个不小心,便是犯上大不敬,是要治罪的。 “你为什么要纵她当场逃走?”梁少钧凝声问,微微蹙起眉毛。 碧玺知道“她”指代的是谁,面上一白,紧咬下唇不答。 “不想回答,还是不愿回答?”梁少钧眯起了眼。 碧玺仍是不说话,下唇被咬得发白。 蠡垣注视着她,不自觉拢了拢眉峰,脸罩寒霜。 梁少钧哼了一声,别有深意地瞟了她一眼:“算了,我要除掉的人,便是你有心保她,也没用。” 刚刚被拖出去杖毙的那个就是活生生的例子。这是他的潜台词。而碧玺也明白,在他的眼里,那个人的地位,同那宫女也没什么两样,她的命,全捏在他手里。 因为明白,所以更惊心,碧玺面不改色,依旧咬着嘴唇,手却不自觉绞紧了身侧的衣衫。他到底知道多少?还是……全部都知道?这个念头几乎令她无法保持脸面上的平顺,她的脸色渐渐白成了一张纸。 她有点慌了,暗想着,他是不是在安沁园安插了眼线。她从前常常感觉到有一双眼睛在背后窥视着她,但是一回身,却又寻不到,每次都是如此。能毫无破绽地避过她的搜寻,有这本事的人可不多。时间久了,她便以为是自己产生的幻觉,权当多心了。今日看来,怕是一早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盯得牢牢的,只是自己却蒙在鼓里。 若非有人盯着,他怎会知晓今日她慌慌张张从太子妃寝宫出来时,将那伏在墙角鬼祟偷听的宫女带了出来。 心,渐渐地沉下去,往冷寒的冰渊深处沉下去。 嘴里不知何时弥散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微咸。 碧玺一凛,心一横,慨然迎上了梁少钧凌然冷肃的目光。 “太子殿下有话不妨直说。” 梁少钧嘴角一勾,唇畔划出一丝笑意,未及眼底便已淡去了踪迹:“你是个聪明人,又一直是最得太子妃信任的,因此,一直以来,我也很看重你。这时节朝堂后宫都风云暗涌,非比寻常,我只希望你不要感情用事,站错了队,帮错了人。” 话不说透留七分,宫里的人都喜欢绕弯弯,不过对于碧玺来说,揣摩上意是她数年宫女生涯中必不可少的课程,难不倒她。梁少钧的话,对于彼此都心知肚明的人来说,并不难揣摩。他的意思其实很明白,很清晰,甚至,也很友善。但是,再友善,也是警告。 杀鸡儆猴,当权者都乐于此道。 “奴婢明白,多谢太子殿下厚爱。”碧玺挺直着脊梁,垂下了眼帘。 “明白就好。好好服侍她,从前种种之事,我便也不多追究。”梁少钧倾身向前,“若是你再敢有半分背叛之举……”他顿住,眯着眼,眸子里闪过一丝寒光,不再续说。 无声胜有声,无声的威慑,才最慑人。 碧玺明显感到浑身似被万年不化的寒冰包裹,冷得彻骨。 她嘴唇几不可见地哆嗦了一下:“奴婢不敢。” “好了,下去吧。”梁少钧摆手,退回身,倚在垫了软垫的靠背上。 碧玺缓步退出宫殿,蠡垣目不斜视,摁住剑柄的手未动分毫。 “蠡垣,你说,她能做到么?”梁少钧凝视着摇曳的烛火,平声静气地发问。 “属下不知。”蠡垣微微一愣,低头答。 “留意着她的行迹,这紧要关头,我决不允许后院起火,尤其不想看到安沁园出事。”梁少钧闭着眼,斜斜地倚着软垫,一手抚摸着太阳穴,这时候才露出疲态来。 “属下明白,会安排下去的。”顿了顿,他低低加了一句,“主上要保重身体。” 自上回被刺,梁少钧新伤勾动旧创,又一路奔波,一直没休息好,身子有些虚弱,经不得劳顿。偏生最近事情极多,那个筹谋了大半年的大计,已经行至关键时刻,片刻也容不得他松懈。 殿里又安静下来,唯余烛火燃烧的希望劈啪声。 “主上,真要那样做么?您真考虑清楚了么?”蠡垣小心翼翼询问,带着轻微的斟酌奉劝。从来,梁少钧要做什么,他几乎都不问为什么,也没有任何其他的疑问。他的一切决定,他都奉若神明。独独这一件,他想劝主上慎重思考。 “自然。”梁少钧揉着眼角,没做多想。 “可是属下以为,殿下更应该集中心思对付那些觊觎太子之位的人……” 梁少钧打断他,有些不耐烦:“好了,啰嗦,这话你都说过多少遍你自己都不记得了吧,我耳朵要起茧子了。此事不容再议。” “可是……”蠡垣面上一急,张口欲言。 这时,一阵夜风乍然吹入,噗地一声,烛火摇曳了一下就熄灭了, 寝殿里顿时暗了下来,光线不明。 梁少钧看向窗外,喃喃道:“起风了,要变天了……” 蠡垣也顺着他的目光向外看去,月亮被乌云遮挡,露在视线里的那一方天空杳黑如铅,未有一丝亮色。 “是啊,起风了,要变天了……” ------------ 第八章 恩怨纠葛 更新时间:2012-09-09 乌云渐开,星辰寂寥,新月如钩上中天。 从太子寝宫退出,蠡垣疾步快行,走路依然是不带任何声响。 临出宫前再到庆延殿各处巡视一番,这是他的习惯。 行至最后一处偏殿时,他发现此地唯一一盏灯笼被吹落到了地上,静静地躺在靠近墙角的花坛旁。灯笼里的蜡烛还未熄灭,所以夜色虽不明朗,就着灯笼发出的微弱光线,周遭尚能瞧个大概。 偏殿一向僻静,宫女太监们疏漏没及时上灯,也属常事。 若是一般人,自然不会存疑,但蠡垣不是一般人,他凭直觉就能发现情况有异。 问题自然是出在那灯笼上,这一点瞒不过心细如发的他。 真要是被风吹落的,蜡烛肯定早灭了,或者灯笼也被烧掉了。但是那蜡烛还苟延残喘般地燃着,且烛台未倒,显然是刚刚有人轻放到地上的。 蠡垣警觉地凝视着花坛脚下的灯笼,轻轻摸了摸剑柄。 一阵风吹来,那灯终于无声地熄灭。 周遭顿时暗了下来,月色不明,疏星晦影,天地间有些模糊。 宫里的夜晚通常很安静,尤其是这听不到半分丝竹之声的偏殿,静如一潭死水,连老鼠都懒得吱吱作声。 蠡垣就站在这样的夜色里,敏锐的目光洞察着模糊的夜幕下周遭的一切。最终,他的目光还是停留在了那盏灯笼上。 举步轻移,他并没蹲身去捡那灯笼,而是微微弯腰,用剑鞘去挑灯穗。 剑鞘即将触到灯穗的那一刹,一阵彻骨的寒意从脖颈处传来。 “别动!” 低喝声灌入耳中,冷厉而果决。 蠡垣果然不动,也不扭头回顾,只暗暗皱了下眉头。 “是你。”语调一如往常地冷淡,听不出喜怒。 “一直以来,暗中监视我的人,就是你吧?”碧玺向下一压匕首柄,黑暗中隐隐听闻锦帛破裂的嘶声,锋利的弧形白刃毫无罅缝地紧贴住了蠡垣的皮肤,却精确地没有割出一滴血。 “别太高看了自己。”蠡垣依然冷淡。 “你……”碧玺嘴角一抽,听出了他的潜台词。 虽然知道他这个人从不开玩笑,也不会奚落嘲笑他人,虽然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委实再正常不过,可听着仍是觉得刺耳得很。一时间也不知从哪里聚来那么多火气,叫她十分恼火。 “信不信我杀了你!”碧玺恨道,手果然又下了半分,一道浅浅的血痕还未及展开,胸口一阵熟悉的寒意袭来,剑尖刺破皮肉的锐痛瞬间传遍了全身。 虽然只破了点皮,却也是实打实地痛。 碧玺僵着身子,未退半分,事实上她也退无可退――他的剑快得令人匪夷所思,她甚至都没看到他拔剑!她的轻功再快,也快不过这近在咫尺的剑锋,所以她很识时务地选择了停在原地,气势上却已是不自觉输了几分。 蠡垣依旧保持着弯腰向下的姿势,未曾看她,倒转的青锋却准确无误轻触着剑尖刚刚划开的伤口,未再进一分。同样的,这一剑,他也手下留了情。 那落在地上的灯笼到底是被蠡垣的剑鞘挑了起来,但是勾起来之后他又毫不留情地将它扔回了地上。 他似乎毫不在意自己脖子上还架着匕首,自顾自直起腰来,利落转身,收剑入鞘,一气呵成宛如行云流水。 于是刚刚的对峙局面便倏然而解。 碧玺愕然地看着他,四目相对,谁也不退让。 蠡垣挑了挑嘴角:“你杀不了我。” 碧玺脸色顿时垮了下来。 她知道他说的是实话,她武艺不如他,杀不了他。像仲晔离那样的高手与他对敌尚且落于下风,更何况她武艺比仲晔离还稍逊一筹,跟他更是没得比。上回在绘春楼能捅他一刀,不过是趁他震惊之下分神,能得手已是万分侥幸。刚刚偷袭得手,她没立时杀了他,已是错失了可能杀掉他的唯一机会。她暗暗愤愤,这个人是有多自大自负,在脖子上还架着白刀子的情况下,竟然不屑于动刀兵自保。 这样看不起她,可恨! “你找我有什么事?”他又冷冷地问。 “怕是将军误会了,咱们各为其主,我能找将军有什么事。”碧玺扁嘴,牙齿缝儿都透着憋火。 蠡垣蹙眉:“那你在这儿做什么?” 碧玺若无其事一般收了匕首,低头放入袖内,恼恨道:“我在这里捉蛐蛐抓老鼠,这也要向将军汇报么?” 蠡垣眉头蹙得更紧,抿着嘴没搭话。他当然知道她不可能是在这里捉蛐蛐抓老鼠,她肯定是知道他的习惯,所以才会用那灯笼作饵引他过来。她费了许多心思等着他,显然是真的动了杀机,他既有胆量上钩,自是不惧她暗算。他就是想看一看,她胆色到底如何,结果她竟然出手不干脆,多少让他感到意外。谁知道她到底在想些什么,女人真是麻烦。 碧玺心里气呼呼的,本来她伏在此地候他,就是瞅准了在这里动手不引人注意,哪怕杀了人灭了口一时半刻也不会有人察觉。这个谋杀计划早在数月前就已有雏形,几经反复,最终在梁少钧审问那宫女时,终于在她脑海中成型。可是匕首抵着他脖子的那一刻,却突然下不去手,连她自己都觉得懊恼不已。 她已经知道蠡垣洞悉了自己一些不可告人的秘密,大概就是那一回在绘春楼偏院吧,他肯定是认出她来了。不然,他就不会那么震惊,更不会被她捅上一刀,外加顺走了他的腰牌。若不是他受伤,仲晔离的偷袭也必然不会得手。那么,那日他也便不会受那么重的伤了吧。虽然已过了许久,当日的情形却仍历历在目。 怎么可能忘呢,她虽刺伤了他,他亦是还了她一剑,背后那道七寸长的剑伤,足足养了两个月,她便是趴着睡了两个月啊,那是她生平第一次受了那样重的伤,怎么可能忘得了。 回想起来,她都不知道到底是自己哪里露了破绽,被他认了出来。事实上她为了避人耳目,事情还简单打扮一番假扮成了男人,也没使自己用惯了的软鞭,而是使的大刀。 而且她也不是一开始就露面,只是静静在距离绘春楼不远的一处屋顶上观察底下那场混战,她那时根本就不打算出手相助任何一方,因为她那次出来是偷偷摸摸出来的,若被发现,少不得要受罚。她的目的很明确,就是趁人不备将苏思曼救走。 但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就在她发现苏思曼的前一刻,仲晔离险些命丧蠡垣剑下,鬼使神差一般,她没克制住自己,冲了下去救人。之后发生的事便都是她计划之外的了,唯一没落在计划外的,大约也就是带伤救走了主子。 其实她是怕极了苏思曼知晓那夜将出手相救的黑衣人就是自己,叫她怎么解释救仲晔离这件事呢?还有,上回仲晔离从客栈逃离之事,定然也会被重新翻出来。那么隐在她背后――甚至连她自己都不明底细的那一张巨网,恐怕就都要被撕扯得七零八乱了吧。 她一直恐惧着被苏思曼洞悉这些秘密,虽然她亲自参与的事情不多,可也明确感觉得到,王爷有鸿鹄之志,要做大事业,所有的事情,都绕不开这个目的。她只是那张巨网上若即若离的一只小鱼虾,虽然无关痛痒,有时候却又有推波助澜之用,这也是王爷一直不肯对她放手的原因吧。 这么多年的隐忍忠诚,甚至不惜做了许多对不起主子的事,换来的不过一腔虚情假意。 该报的恩,也早已报完了,她不欠他什么。 她也已经将一切看透看淡,情爱都不过风吹云动,过眼烟火。她不会再有一丝留恋,唯一的愿望便是远离。只是那权力的争斗就像个无底的沼泽地,越是想脱身而出,越是陷得深。 碧玺很明白自己如今之所以会陷入两难的境地,只缘于当初那一腔痴念。 情之一字,伤人最深。 从头到尾,大抵就是场骗局吧,他只是利用她,仅此而已。 要是可以重新选择,她宁可当初就那么死了,也不要遇见那个人。 是那个人改变了她的人生轨迹,也是那个人,几乎毁掉了她。 如今她最大的愿望,只是静心服侍主子,助她平安度过宫中岁月。可是,那些秘密一旦被揭穿,这个简单而诚挚的愿望,也会被烧得灰都不剩吧。公主怎会留一个背叛过她的人在身边呢? 养伤期间,一直到沙洲城重聚,歉疚不安的情绪就一直萦绕在她心头,回京的路上也一直备受煎熬。不过经过最近数月对苏思曼的观察,她似乎还什么都不知道,看来蠡垣并没对她透露什么。 他为什么知而不报呢?碧玺很长一段时间都心存疑惑。 今日才终于有了答案,蠡垣不是没上报,而是只上报给了太子一人。太子出于对太子妃的保护,选择了对她隐瞒。 太子殿下到底掌握了多少情况? 蠡垣掌握的情况又有多少?有没有隐瞒什么? 由这几个问题发散出了更多的问题,黑暗中也能辨出她惨白如纸的脸色。 走神许久,乍然感觉到浑身如扎冰针,碧玺才恍惚回神,不消抬头看,就知道那让她浑身不自在的目光来自哪里。 蠡垣静默地注视着她,没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表情。 碧玺感觉自己在他的注视下,有些细微的瑟缩。大约是跟在太子身边太久的缘故,他目光里洞悉一切的敏锐,就跟太子一样,虽没他那种迎面而来的压迫感,却也令人如芒刺在背一般不安焦躁。而人一旦陷入那种情绪,很多最真实的想法都会暴露无遗。 ------------ 第九章 心烦意乱 更新时间:2012-09-10 “这么晚了,你不好好服侍太子妃,却鬼鬼祟祟地躲在偏殿里,当真是不怕引人怀疑。”蠡垣冷道,难得带了丝揶揄。 碧玺紧紧咬住嘴唇看着他,不说话。黑暗里,四目相接,在静默中对峙。 “你到底都知道些什么?”碧玺最终还是忍不住发问。 蠡垣皱眉:“我不会告诉你。” “迟早有一天,我会亲手杀了你。”碧玺微微眯了眯眼,黑晶石般的眸子在暗夜中闪着阴冷的光。 本已转身欲走的蠡垣不屑地扬眉,唇角隐约带了抹少见的笑意,微微侧首,眼风里瞥见她一角衣裙。 “那等你有本事杀得了我再说,我随时恭候。”行至月牙门时,蠡垣身形略略一滞,却没回头,“不要再同他有任何纠葛,也不要多事,否则天王老子也救不得你。” 扔下这句硬邦邦的话,他终于疾步如风地消失在她的视线里。 碧玺背脊紧贴着墙,突袭而来的虚脱感令她浑身无力。她伸手抚着跳动虚浮的胸口,一阵湿润黏稠的熟悉感觉从指间传递过来,她吓了一跳,这才发现血液已经浸透了夏日轻薄的衣衫,虽只是皮肉伤不打紧,可叫人发现总归难以交代。是以不敢再逗留,走到光亮处一看,衣服上沾染了两指宽的一块血印子,很打眼。寻了个僻静处,打了桶水,胡乱将血印子洗了,又以内力勉强将前襟弄干了些,碧玺不敢再耽搁,几个起落潜进安沁园,长长地吁了口气,这才一脸自然地走近太子妃寝宫。 寝宫里烛火通亮,还不时传来摔东西的声响。还没进去,就听到里头传来的骂人声。 “人都死光了吗?晚膳传了那么久还没到,你们是要饿死我?!”苏思曼正指着跪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的香儿宝琴两个痛骂。 今天好歹也是她过生日,却事事不顺。 跟梁少钧稀里糊涂一通揪扯不清,心里还懵懂着,没弄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梁少钧刚青黑着脸衣衫不整地离开安沁园,也不知道是哪个碎嘴的宫女那么快就上报了嘉恒殿,苏思曼正准备用晚膳的时候,嘉恒殿那边就差人前来宣召。 结果这一去,就是跪了好几个钟头。皇后黑着脸跟她讲了一通大道理,无非是要她守妇道遵妇德如何云云。苏思曼不能像从前那样装傻弄疯,只能老老实实跪着唯唯诺诺,其实她的魂儿早跑远了,除了不时耷拉着脑袋嗯几声之外,其余时间都花在yy美食流口水上。人是铁饭是钢,一餐不吃饿得慌啊,老祖宗传下来的话,果然都是真得不能再真的真理。不想还好,一想更难受。 她跪在殿中央,净顾着想碧玺煮的花生好了没啊,今天晚上有没有特别丰盛的生日大餐啊,还会不会收到其他的生日礼物啊…… 一想到生日礼物,苏思曼便又纠结到了给太后的贺礼上,忍不住唉声叹气。害得皇后娘娘大感欣慰,还以为她是痛定思痛决定洗心革面,心中暗暗点头,觉得自己几个时辰的口水没白白浪费。 苏思曼第一次发觉皇后说起话来竟是这般的旁征博引,犹如黄河之水天上来,滔滔不竭。苏思曼就茫然地看着她那优雅高贵的嘴唇优雅地开合,微微地翕张,吐出的字眼总是那么自觉地被她左耳进右耳出,过滤得渣都不剩。她只迷迷糊糊想着,梁少钧跟皇后性格怎么一点也不像,长得也不像,似乎就没什么像的。然后想到梁少钧,她脑子里又稀里糊涂想起了日间自己怎么突然鬼上身似的跟他莫名其妙纠缠了一番,貌似她还主动过哩。 真是羞死人了! 苏思曼脸红得像只醉虾,之后她又好好回味了一番当时的情形,除了感觉很神奇之外,破天荒地觉得很……嗯……销魂……尤其是梁少钧那秀发垂肩脸蛋绯红的模样,分明是很诱人的,尤其是颈侧被她弄出来的红痕,以及不知什么时候被她咬破的薄唇,都性感得无以复加啊。尤其是他站在夕阳的背光里整理衣服的样子,那慢条斯理的动作透露出来的漫不经心,简直帅得不得了。她那时候坐在炕上看着他,还发了好一阵呆。 得亏苏思曼忒能胡思乱想,苦中作乐,不然挨训几个时辰,还不得郁闷死。 跪了几个时辰,腿都麻了。她又想着,下回是不是也该像小燕子一样准备几个“跪的容易”? 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想了多少乌七八糟的事儿,皇后看她“认错态度良好”,终于打算放她一马,叫她回宫抄女戒女则各一百遍,以示惩戒。末了又加了一句,既然太子妃已经是正常人了,那宫里的规矩还是不能坏,以后的晨昏定省还是不能废了,从明日开始就执行。 皇后的这个决定令苏思曼牢骚顿生,腹诽了n多,无奈脸上还是不敢表现出来,只能口是心非地应着是。 因为苏思曼被传去嘉恒殿的时候,碧玺已经被庆延殿的人叫去了,所以陪她一起的就只有香儿和宝琴两个。而挨训的时候这俩人又被支使在外头候着,所以回来的路上当苏思曼问她们为什么皇后会发火时,两人都选择了默而不语。 其实这两人都是宫里呆久了的,为着什么事找太子妃训话,都能猜得八九不离十。只不过不愿意说,或者说,不好意思开口罢了。 也正是心知肚明这一点,苏思曼在碰了这两颗软钉子之后,心情变得格外不爽。 在她看来,她自己显然并没做错什么。两口子闹矛盾,你掐我一脖子,我咬你一口,这顶多算“礼尚往来”,古人都说过“来而不往非礼也”,很正常的事嘛。怎么到了皇后嘴里就升格为什么不守妇道了,还要罚抄那些鬼东西,实在可恶。 追根究底,祸害的源头就在于梁少钧这个家伙。 好好的,来安沁园做什么,净给她添乱。他要是不来,她还能安安生生地过个生日,一来就惹得她炸毛。他不来招惹她不就没今天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了么,她也不用活受罪啊,以后还得每日晨昏定省,想想就心烦。 果然,但凡长得好看的,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都特能来事儿。 回了安沁园,苏思曼决定话悲愤怒火为食欲,好好填一填备受摧残的肚子,叫香儿马上传膳。偏生不凑巧,本该今夜当值的宫女,正是被梁少钧下令杖毙的那个,悲催地,香儿只好亲自动手。不巧的是,香儿自打进宫,就没干过生火烧饭这类的事,所以难免就手脚慢了些。 苏思曼正满肚子火气没地儿撒呢,当场就摔杯子发飙了。吓得本来好好在磨墨的宝琴也慌忙跪倒在地,香儿更是被吓了一大跳。太子妃出宫一趟再回来,不但人漂亮了,脾气更大有长进,尤其今天,跟吃了炮筒子药似的,一点就着。主子动怒,倒霉的还不是奴才么。 眼见得碧玺回来了,苏思曼面上的戾气才算少了几分,宝琴香儿两个赶紧像看菩萨一样将求助的虔诚眼神投向她。 苏思曼那眼神可不是盖的,简直明察秋毫,这点小互动哪逃得过她的眼。气得她指着跪地的两个宫女又骂了一气,骂完终于将郁结于胸的一腔子憋火发泄了出来,只觉四体通泰神清气爽,赶紧吩咐碧玺去热饭,快要饿晕了简直。 用罢晚餐,月亮都快西沉了,折腾了一天,苏思曼累得够呛。再没心思考虑其他,洗漱后立马往床上一倒,没多大会功夫就进入了梦乡,这一觉睡得格外踏实。 因为要开始晨昏定省,睡懒觉的日子便是一去不复返了。 一大早地,苏思曼还迷迷糊糊做着梦,就被人硬从梦里拽了出来。睁开眼就看到一张放大的脸,她吓了一跳,活见鬼,怎么可能是那小子?!苏思曼赶紧揉了揉眼,定睛一看,才发现原来是碧玺。真奇怪自己刚刚咋就看出鬼影儿了,啧啧…… “太子妃,时辰不早了,该起身准备去嘉恒殿请安了。”碧玺一脸柔和地笑。 苏思曼叹口气,边揉着太阳穴,翻身起床。 更衣的时候苏思曼突然有些紧张,记得刚嫁过来时,因为她是个“傻子”,皇后特许她不用晨昏定省,过去那么久了,她连要遵哪些规矩都搞不清。婚后第一次觐见敬茶时,可不是也把她紧张得出了一脑门子汗。眼下倒跟那时的情形有些相似。 趁着给她打扮的当儿,香儿和宝琴给她科普了一下注意事项。 到嘉恒殿时,请安的妃嫔已经来了许多,不过来在苏思曼后头的也大有人在。苏思曼一双眼偷偷扫了一遍众妃嫔,奇怪,东宫来的,好像就她一个?冯绾绾和徐宝林好像没来啊。 她注意到,从她出现那一刻起,就有不少妃嫔都偷偷地看她,虽然她假装没知觉,可那么多人用奇怪的眼神看她,她又怎么可能没有任何感知呢! 真特么神奇了,最近这是怎么了,刚刚来嘉恒殿的路上,那些宫女太监看她的眼神也怪怪的。太子妃“死而复生”这事儿,皇后不是早给后宫各位科普过了么,还把老娘当鬼看?! 看看看,看毛啊看! 苏思曼被当做什么稀罕物儿似的任人参观,极其不爽! ------------ 第十章 禽兽行径 更新时间:2012-09-11 好不容易捱到众妃嫔都散了,苏思曼也雀跃地准备开溜。其实她觉得挺纳闷的,她虽然是太子妃,但跟那些妃嫔一比,显然身份不同,跟她们一起来请安,这事本身就够奇怪,真不知道皇后是怎么想的。 眼瞅着位份最低的那位后妃也已到了门口,苏思曼也有点按耐不住,无奈刚刚皇后点名叫她留下,想走也走不得。她心中是叫苦不迭,暗想着,昨天不是都已经罚跪好几个时辰,又训过了么,今天还来? 本来就被那些后妃看怪物似的眼神弄得如坐针毡,皇后还要发难,这日子过得,真蛋疼啊。苏思曼是一脸苦相,耷拉着脑袋坐在座位上。 “太子妃,本宫昨日同你说的话,你怎的全没领悟?”张皇后端坐在凤椅上,一手扶着额,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苏思曼茫然,赶紧惭愧地低着头跪下:“儿臣知罪。” “你知什么罪?”皇后又问。 苏思曼一脑门子汗,她哪里知道自己犯了什么罪! 感觉到皇后威严的目光正压在自己身上,苏思曼只得嗫嚅:“儿臣……儿臣……” 皇后看她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不由暗暗摇头,只得无奈地摆手:“算了,起来吧。开枝散叶固然重要,可也要顾及皇家颜面,日后可不能再这般荒唐放纵,叫阖宫的人笑话。回去好好整理仪容,今日是谁伺候你更衣的,要罚!还有,女则女戒各加一百遍。晚些时本宫再从司宫台挑个知礼数的老人教你礼仪宫规,太子妃这回可要好好学。你是一宫之主,是东宫的颜面,举止要检点,别出差错让人笑话。” 还好皇后这回说的都是大白话,没再引经据典,否则苏思曼脑袋都会被她绕成螺丝卷的。 “是,儿臣谨记。”苏思曼耷拉着脑袋唯唯。 “好了,下去吧。” 听到这五个字,苏思曼如遇大赦,终于松了口气。 回去的路上,她情绪很沮丧,不住地唉声叹气。竟然被加罚抄书,天知道她有多讨厌抄书! 记得读小学那阵儿,默写错一个字就抄书一遍,她那时候功课差得要死,每次都被罚抄罚得要死。所以那时候苏思曼有个美好的愿望,就是当老师,以后教老师的儿子天天就罚他抄书,一定要他父债子还出一出她心中的恶气。没想到以恶制恶的邪恶计划还没实现哩,又要苦逼地重复小学时代的经历。 四百遍啊四百遍,想想这个她就脑袋疼! “皇嫂!” 苏思曼正垂头丧气走着,忽听有人喊道,回头一看,原来是梁少恒,正快步追上来,笑吟吟地看着自己。 半年多没见,梁少恒身量长高了不少,脸上全是少年人的朝气。 “十一皇子。”苏思曼有些诧异,一时间不知该做什么表情。 “皇嫂还是叫我少恒,或者像二哥那样叫我十一弟吧。”梁少恒笑道,也不知看到了什么,白皙的脸蓦地红了。 苏思曼留意到他的目光不经意间落到自己光溜溜的脖子上,这才猛地惊觉,自己脖子上还有昨日留下的淤青,突然明白了为什么那些后妃都看怪物似的看她,皇后为什么那么生气。 原来皇后是嫌她“销毁罪证”做得太不彻底,非但没“销毁罪证”,反而让“罪证”曝露于光天化日之下众目睽睽之中。难怪老说她不检点! 不检点个毛啊!明明是打架留下的好不好! 呃……都是梁少钧惹的祸……这个该死的罪魁祸首! 苏思曼也有些脸红脖子粗,好像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被人逮住了把柄,嗳,怪臊人的…… 咳咳,现在的骚年们真是不纯洁啊,才屁大点儿,眼光就这么毒!还脸红,红个什么劲! “十——十一弟——”苏思曼咳了一嗓子,梁少恒对她态度大改本来就让她挺不习惯的,现在还要改口叫他十一弟,更不习惯,当然了,打死她也不会喊他“少恒”的!多别扭! “皇嫂。”梁少恒笑眯眯也回了一声。 “十一弟这是要上哪儿去?” “正要去东宫呢,瞅准皇兄快下朝了,有事找他。”梁少恒嘿然,笑得单纯。 “那正好一道儿。”苏思曼也笑道。 梁少恒终于能和颜悦色不跟她作对了,这事明显地振奋了苏思曼萎靡低落的心情,叔嫂二人聊了一路。 梁少恒年少,玩心重,对宫外的世界特好奇,而苏思曼这个老油条在他眼里显然是见多识广之辈,尤其是那些趣闻轶事从她那张善能胡侃瞎掰的嘴里蹦出来,那是格外有趣。梁少恒一脸钦羡崇拜的目光,给了苏思曼极大的满足感和自豪感。 说着话,很快就到了。 远远就看到梁少钧一行人从另一个方向过来。 梁少恒一脸雀跃,兴奋得像个得了什么大礼的小孩,对苏思曼道:“皇嫂,我们过去吧!” 苏思曼笑了笑:“你皇兄也要过来的,我们在这儿等着也是一样的。” 梁少恒有点不好意思地搔头:“也是哦。呵呵——” 不知怎地,苏思曼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别扭得紧。她微微低头,揉着袖口的小绣,感觉到梁少钧投过来的目光,脑袋不自觉又耷拉下去了一点。 昨天……呃……那么激烈,呃……虽然也并没发生什么,呃…… 为毛今天这么好巧不巧,在大门口给遇上了,又有梁少恒这个小鬼在旁边,想溜都溜不掉。 切,谁说我要逃了,劳资……劳资就是看他不顺眼,所以不想见他! 尤其是她这次受罚,都是拜他所赐,这口恶气不出,对不住自己! 想到这里,苏思曼中气十足地抬头瞪梁少钧。 白日里光线真好啊,就是—— 好得有点……过分了。 梁少钧下唇还微微有些肿,被咬破的那一小块尤其红得可疑。虽然他特意穿了高领的中衣,可颈侧犹有几处红痕不甘心被藏在黑暗里,性急冲冲地出墙招摇。 这这这…… 苏思曼绝不承认这是她的杰作! 一定是这厮贪吃,然后吃东西的时候用力过猛所致! ——那,人家脖子上的红痕如何解释? ——这这这……肯定是昨夜蚊子多,他自己挠的! 那么地禽兽,那么地鲜明,那么地打眼,怎么可能是她干的嘛!苏思曼绝不承认! 苏思曼这时的心理活动简直能用澎湃磅礴来形容,一边目瞪口呆地瞪着那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的“罪证”,一边脸红得比火烧云还火烧云。梁少钧的情况也比她好不到哪里去,本来白皙的面皮此时粉嫩嫩的,那薄薄的嘴唇微微抿着,墨黑的眸子里有些恼怒,又有些迷茫,更有些……呃呃……羞赧? 呃……这小子看起来可真帅……尤其那粉嫩嫩的脸儿,真想扑上去狠狠掐两把,蹂躏一番,以消心头之恨。 脸红个毛线啊!劳资……劳资是女人,劳资脸皮薄,(某锦捂脸,果然我才是脸皮最薄的有木有!)脸红情有可原,你是大老爷们,脸红毛啊! 苏思曼没出息地连脖子跟耳朵都涨得通红,这会儿给她递个镜子她肯定都不敢照,她才不要看自己脸红得跟猴屁股似的! “见过太子殿下。”苏思曼忙乱中还不忘行礼,果然是孺子可教也。 梁少钧抵唇低低咳了一声:“太子妃今日好早。”说完突然意识到什么,脸腾地更红了。 “……”苏思曼满脑袋黑线。 “……” “十一弟,今天没去太学么?”梁少钧将目光从苏思曼身上收回,温和地开了口。 其实他心里可远没有面上那么平静,刚刚老远就认出了苏思曼,可叫他慌了一道,全没料到会在大门口碰见她。这都快到宫门口了,再绕到别的地儿去,显然不合适,只得硬着头皮过来。 他本来想就像从前一样,给她摆个冷脸,不搭理她。可是眼睛不争气,老不自觉往她身上凑。尤其是现在她也已经知道了他的心意,他要再想用从前的冷淡对她,实在也做不出。 谢天谢地,十一弟在这里,不然他要别扭死了。为了表示对这个救星的感谢,他对梁少恒笑得格外亲切。 梁少恒被兄长这个宠溺亲切的笑乐得有点找不着北,傻笑道:“今日太傅家出了急事,他布置作业后就回去了,明天就要交。我有的东西不太懂,所以特来向皇兄请教。” “原来如此。那我们进去说吧。”梁少钧微笑道。 苏思曼缓步跟在这两兄弟后头,心情挺复杂的。 “皇兄,大后天就是皇祖母生辰了,你准备送什么礼物啊?”梁少恒口无遮拦地问。 听到这个问题,苏思曼果断又蛋疼了。 唉,骚年啊,为毛你挑选话题的眼力如此精准,专挑你嫂子我揭不开的那一壶,这不是成心给你嫂子我添堵么! 明天就要上交礼品了,她拿啥交啊!真愁人…… 苏思曼正苦恼地绞着手指,低头也没看路,险些就撞到梁少钧身上。 他似乎是特意放慢了脚步等着她,领悟到这一点,苏思曼疑惑地看着他。 “别担心。”他说完这三个字,头也不回往庆延殿的方向去了。 苏思曼则依然疑惑地目送着他离去的身影,虽然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不知为什么,心里却有松口气的感觉。 囧,果然我的猪脚们都一个赛一个地别扭么,就我还是比较正常的。新建了投票啊,大家踊跃呀 ------------ 第十一章 感动死你 更新时间:2012-09-12 回去后苏思曼开始老老实实地抄写女则和女戒。 老实说,她一看见那歪歪扭扭跟篆书极相似的字体,就脑袋发痛,眼睛发晕。虽然以前没事干就让碧玺教着识字,好歹让她脱离了“文盲”的尴尬身份。但是,因为篆书不太好辨认,她能认的字和能写的字全不在同一个比例。往往是认得到多,会写的少。 女则女戒虽然写的简明扼要,到底也是古时流传下来的,生僻字极多。苏思曼抄了一遍下来,完全不知所云。因为篆书比划多,抄写很是不易,抄完第一遍,苏思曼已经觉得自己手腕都快断了。 “太子妃,要不咱们先歇会吧?”立在一旁研墨的碧玺体贴地提议。 苏思曼将毛笔搁在笔架上,伸直胳膊抻了个懒腰。 香儿适时地端了一盘精致的小点心进来。 苏思曼站起身,从秘色瓷的碟子里取了一块糕点放在嘴里,那软甜酥香的感觉就从舌尖迅速遍布了口腔,仿佛入口即化,白玉堂的糕点果然不是盖的,不愧是最得她青睐的。 “咦,今天怎么会有白玉堂的点心?”吃第三块的时候,苏思曼才迟钝地发问,她可不记得什么时候吩咐过啊。 “回太子妃,是太子殿下刚刚命人送来的。”香儿恭顺答道,又伸手探入怀中,掏出一个信封递来,“还有这个,请太子妃过目。” 苏思曼一愣,一时也忘了嚼嘴里的糕点,疑惑地看着香儿手里的信封,迟疑地接过。 捏在手里翻来覆去看了两遍,信封很干净――崭新的,上头一个字也没有,能不干净么? 谁会给她写信呢?苏思曼暗暗纳闷。 苏思曼抬眼扫了一圈,屋里侍奉的几个宫女都一脸好奇地巴巴看着她呢,一遇见她的目光,赶紧假装若无其事地做着各自的事,一个两个都一本正经的模样。苏思曼满肚子狐疑,看看手里的信,又看看这帮故作正经的宫女,不由暗暗皱起眉头。 到底是没按捺住,苏思曼撕开了信封。 抽出里头那叠得整齐的薄纸,展开来,刚劲有力的字体跃入眼帘。只寥寥数语,意思是礼品已经送出,叫她别担心。落款是:君烨手书。字迹遒劲,力透纸背。苏思曼看着那两个字,纳闷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那是梁少钧的字。君子之光,果然是好字! 苏思曼捧着那张薄薄的纸,虽只寥寥数字,她却反反复复看了不下十几遍,余光又瞥见桌上那碟糕点,一时间竟是百感交集。 他怎么知道她喜欢白玉堂的糕点?他又是怎么知道她的窘迫的?他对她,知道多少? 他说要跟她重新开始,她当时还恶意地作践嘲弄他的感情,还想着报复他,原来他却是真的认了真的…… 不知怎么的,她觉得眼睛一阵酸涩,有流泪的冲动。 苏思曼觉得自己没出息极了。 他做的这些,明明只是很平常的事,为什么就这样轻易被他打动呢,她很鄙视自己。 梁少钧,你太不厚道了!怎么能冷不丁突然做出这么煽情的事呢!混蛋啊!你个渣渣!明明就是个渣渣! 苏思曼不争气地抹着泪花儿,一边酸了吧唧埋怨:“今天风怎么这么大,眼睛进沙子了,真不舒服。” 抹完泪花,又没头苍蝇似的在院子里转了好一阵,拿着那信纸是看了又看,简直快给她看出褶子来了。 唉,你说梁少钧这人,咳!他到底想干嘛?! 苏思曼啊苏思曼,你不是该恨他要杀他么,怎么能被他的糖衣炮弹击溃呢!你不能这么没节操啊! 这时候的苏思曼思想斗争那叫一个轰轰烈烈热火朝天,简直是油煎火烧,正处在一片水深火热之中。 可不管苏思曼怎么提醒自己,怎么骂梁少钧不厚道,心里那一浪高过一浪的甜蜜幸福还是快把她淹死了。 她就在别扭和亢奋中,巡回悠长地在庭院里踱了无数个来回。这可苦了那些出来寻觅食物的蚂蚁,不知道被她踩死了多少。嗳嗳,真是太没道德啦! 结果,这一整天苏思曼都极度亢奋,再静不下心来抄书。 苏思曼回到室内,也大笔一挥,写了一封道谢信,洋洋洒洒一百言,差点想破头。 不多时,庆延殿那边就来了回复。 结果,后面这大半天的时间里,同在一座宫阙下的两口子就一直在信来书往,送信的宫女太监差点没跑断腿。 苏思曼对这种古老而新鲜的沟通方式,保持着高度的热情。 傍晚时分,皇后亲自挑选的司仪女官提前来见礼,没想到竟然是当初乍到梁国时负责她饮食起居事宜的顾绣莲。苏思曼见到是她,多少有些意外。加上因为今天心情格外好,破天荒没给她脸色看,还格外和颜悦色地邀她一道共进晚餐。苏思曼当然是打好了拉拢贿赂的主意,俗话说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短,提前打好关系还是很有必要的,免得日后遭罪。 晚上用膳的时候,苏思曼一手拿着信纸在瞧,一面有一搭没一搭地嚼着饭菜。一旁给她布菜的碧玺拼命给她使眼色,结果苏思曼却误会她想偷看信的内容,一记眼刀子杀到,那意思是:碧玺你就别再贼眉鼠眼了,这信是老娘的私人物品,隐私,懂不懂?没你份儿,不给看! 碧玺看看那不住暗暗皱眉的司礼女官,又看看自家那副吊儿郎当模样的主子,一脸苦相。怎地自家主子这么没长性,人家顾司礼还在这儿呢,不能好好做做样子么?真是替她捏把汗!偏偏好心被当了驴肝肺,咳! 得意忘形,说的就是你啊,苏凉凉。 后来碧玺实在没忍住,趁着布菜的当儿,小声提醒主子,顾司礼在这儿呢,别看了! 苏思曼这才意识到自己失礼,赶紧抬头朝顾绣莲笑笑:“一年不见,顾领司可是荣升了,可喜可贺。” “太子妃谬赞。”顾绣莲微微颔首,也微笑应对。 老实说吧,虽然顾绣莲几乎可以算是她来梁国宫廷之后见到的第一个人,但是她跟这个人实在不熟。那时候她算什么呀,人嫌狗不待见的,基本属于压根就没人搭理的那种。顾绣莲也不常在她面前露面,平时来去就那么几个宫女太监,只要没出什么大事,根本都不会到香逸殿来。所以苏思曼跟她也谈不上什么交情,对顾绣莲这个人吧,只能算是泛泛之交,没什么好感,也没什么恶感。 跟这种半生不熟的人相处吧,其实多少是有那么点尴尬的,尤其是在对方对自己差不多算得上是知根知底的情况下。既不能像对熟人那样拉家常谈天说地,也不能像对完全陌生的人那样拿腔拿调地寒暄。所以苏思曼其实挺蛋疼的,心里也知道,自己刚刚肯定没给顾绣莲留下“士别三日刮目相待”的印象,烙印在她脑海里的估计还是“烂泥扶不上墙”的强烈感觉。 苏思曼觉得自己在跟有代沟的人交流方面的能力实在有待提高,但是,她并不想把顾绣莲当做她提高这方面能力的实验对象。这就让她们之间的谈话总是陷入一种诡异的气氛中,常常是说着说着就冷场。好歹顾绣莲是皇后亲自挑的,算是皇后的人,借苏思曼一百个胆儿也不敢太轻慢了她。 还好有碧玺在,大约是因为身份的缘故,碧玺倒是跟顾绣莲接触多一些。因而在苏思曼使眼色叫碧玺救场子的时候,碧玺当仁不让将活计揽了过来。 看得出来,在顾绣莲顾司礼这儿,碧玺可比她主子受待见得多。顾绣莲跟她倒是相谈甚欢。 苏思曼斜睨着眼,慢条斯理挑着筷子,砸吧着嘴,这时候终于得空腹诽了。皇后还真心急,早上才说要找人教她礼仪,傍晚就来了人,这雷厉风行的作风,真叫人……佩服啊。(佩服泥煤,其实劳资很抓狂啊有木有!这才是某人真的不能再真的心里话啊!)苏思曼怎么看顾绣莲都有种心里发毛的感觉,谈不上讨厌不讨厌,反正就是不大喜欢。 苍天,叫她怎么欢喜得起来! 这种低迷的情绪,甚至都影响了她看梁少钧书信的心情。 晚上在香儿和宝琴的督促下,苏思曼不得不挑灯夜抄。 尼玛这情形这感觉是有多久违了,貌似在现代时只有考试前夕某人才这么拼命过哩。不过那情形也跟现在大不同啊,那时候都是抄在小纸条或者手掌上啊大腿上什么的,为的是考试时搞点小动作,那是怀揣着多么美好而纯洁的愿望,多么忐忑而激动的心情啊,哪像现在这么不情不愿的满腹牢骚! 好不容易抄了一遍女戒,苏思曼已经瞌睡得上眼皮打下眼皮。 更要命的是第二天一早,她都还没用早膳呢,顾绣莲就来了。苏思曼再傻也知道她是来干嘛的,所以用早膳时肚子里就憋了一股瘴气,这股瘴气一直持续了一整天,所以这一整天她都很不痛快。 事实证明,苏思曼昨晚上那顿晚饭的贿赂一点用也没有。人家顾司礼根本就是刚正不阿的典范,丝毫不受糖衣炮弹的袭击。(对照某人,你就会发现……苏思曼,你真的太不行了,道行啊道行啊!) 纠正坐姿,规范步态走姿,还要背一大箩筐教条,苏思曼头都要炸了。 不爽,不爽,极不爽! 因为有顾绣莲这个活阎王在,苏思曼也抽不出空闲跟她老公书来信往培养感情,这一点尤其让她怒气熏天。 带着消极抵触情绪学东西,效果自然不佳。 临走前,顾绣莲告诉了苏思曼一个噩耗:五天后,皇后娘娘就要亲自检查她的学习成果,当然了,那罚抄的书也是要一起上交的。 苏思曼差点吐血当场。 要背条条框框,要练习各种姿姿姿,还要抄四百遍书,就五天时间!这惩罚多狠!就算当老娘是超人,也劳烦您给赏条小红内啊泥煤!还要不要人活了! 化悲愤为食欲也拯救不了苏思曼崩溃的心情,晚上用膳时,苏思曼是边吃一口饭,边鞠一把热泪,悲从中来的感觉从来没这么真切过。 大约真是悲愤过度,她竟然晕倒在了饭桌上。 ------------ 第十二章 模范丈夫 更新时间:2012-09-13 这消息可急坏了梁少钧。 他火速赶过来的时候,一众人正手忙脚乱地将苏思曼扶回寝宫。 “太子妃怎么了?”他焦急地问着,一面自觉将苏思曼打横抱起。 “不知道啊,突然就晕过去了!”近旁的宫女见太子殿下那么心急如焚,也赶紧用着急的声音回答。 “请太医了吗?”梁少钧三步并作两步跨进寝宫,看着苏思曼的眼神十分焦灼。 “去了。”宫女赶紧道。 将她轻轻平放在床上,梁少钧坐在床沿上仔细看着她。 因为刚刚吃过饭,苏思曼的小脸红扑扑的,面颊上还挂着两排面条泪。 唔,这模样真是……我见犹怜。 她一定是太痛苦了,母后竟然这样狠地罚她。梁少钧伸出修长的手指细细地抚摸着苏思曼紧蹙的眉头,看到她在昏迷中依然紧蹙的秀眉,他感到一阵揪心地疼痛,他温柔地替她拭去脸上的泪痕。没能好好地保护她,真是……梁少钧自责地想着,抚摸她的手越发温柔。 此时的苏思曼很后悔,因为刚刚没考虑清楚,竟然选择了在饭桌上晕倒。这实在是她的失策,刚刚怎么就没想到他们会把她往床上扶呢!刚吃完那么多饭,胃胀肚撑啊,往那儿一躺,委实崩得胃疼!能不皱眉头么!吃一堑长一智,下回装晕一定不能在吃完饭后,起码得等消化完了再晕! 她琢磨着,要不,这会子就醒吧?胃疼!反正梁少钧人已经来了,要的效果已经达到。 想罢,平躺在床上的苏思曼“悠悠醒转”。 见她醒来,梁少钧欣喜不已,紧紧握住她的手,满脸关切:“杏儿,你可醒了,没事吧?” “没事。”苏思曼十分娇弱地看了他一眼,飞快垂下了眼帘,“让太子殿下担心了,臣妾惶恐。”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梁少钧将她扶坐起来,“怎么就突然晕过去了,可是病了?” “不碍事……只是一时太心急了……”苏思曼有气无力地摇头。 梁少钧看她这样,就知道她是不想说实话,便将质询的目光投向一旁伺候的碧玺。 碧玺脱口道:“可不是急火攻心,皇后娘娘……” 苏思曼使劲冲碧玺丢挤眉弄眼,示意她别说。 碧玺怯怯地看看主子,又瞅瞅太子,绞着衣袖犹豫不决。 “你说。”梁少钧沉下脸道,他可不喜欢话听一半,留一半打住。 于是碧玺就添油加醋将主子的悲惨遭遇说了一遍,边说还边抹泪花儿,那叫一个情真意切,听得梁少钧频频皱眉。苏思曼耷拉着脑袋,眼睛旁光不时溜达到动情表演的碧玺身上,不由暗暗摇头,再次感叹,这丫头不去演戏真的可惜了。得亏寻的搭档是她,换个人,哪有她这么机灵,不用点拨自然通! 苏思曼早趁着梁少钧跟碧玺交谈的当儿,往眼下抹了点口水,再抬首时,果然梨花带雨,她捏着小手绢儿掩着嘴一脸委屈:“殿下,臣妾哪有那许多时间,怎么可能完得成呢!可是完不成的话,母后又要动怒,臣妾只要想想这些,就茶饭不思寝食不安……” 梁少钧蹙眉,神色间也有些焦虑:“这时间确实太短了些。” “是啊……”苏思曼又可怜吧唧地抹了一把“辛酸泪”。 “这可如何是好呢?”一向脑子好使的太子爷也觉得犯难,纠结地拧着眉毛。从小在男权至上的社会背景下长大的太子殿下,第一次有种爱莫能助的感觉。因为在他的意识里,老婆被老妈惩罚,学礼仪抄女戒这类的事,显然身为男人的他不怎么好插手。貌似越俎代庖还挺不合适。 苏思曼扯着绢子呜咽,一不留神脑袋就钻梁少钧怀里去了。 “杏儿,别哭了,嗳……” 现在梁少钧是一个头两个大,谁来告诉他该怎么哄女人啊!太傅您老人家不负责啊,当初传道授业怎么就落了这么重要的一环! 苏思曼不依,越发哭得声情并茂。 “好了,杏儿,别哭,别哭了,好不好?”梁少钧软着嗓子哄。天可见怜,哄女人,他真的极不在行,完全是个彻头彻尾的门外汉! “那么多书要抄,我简直想死了!”苏思曼愤愤地咬手绢,心里十分着急。 “别哭了,我帮你抄,这样行么?”梁少钧一边安抚地轻抚着她细弱的肩头,一边揉着太阳穴。 苏思曼心里一阵窃喜,也顾不上做样子,从他怀里抬起头来:“你说真的?” “嗯。”梁少钧郑重地点头,见她终于不哭了,心里大大松了口气。 得了这个肯定的答复,苏思曼立时破涕为笑,果然啊,对付情商太低的家伙,只能用开门见山的法子,太含蓄太委婉是行不通的。浪费她酝酿了那么久,外加浪费了那么多口水(值多少个鸡蛋来着?),还及不上一句话的威力。 精神抖擞地从梁少钧怀里整起身子,太医气喘吁吁赶过来的时候,正瞧见太子妃生龙活虎地上蹿下跳忙着指挥宫女太监搭台子,太子爷则袖手立在一边看着。他其实挺委屈的,报信的太监告诉他太子妃突发暴病情势危急,仿佛危在旦夕一般,害得他七喘八喘几乎是脚不沾地赶了过来,结果一口气还没喘匀实了又被打发出来。 “夫君,今夜就在此陪我,好么?”苏思曼一屁股坐在刚刚放了一大摞白纸的台子上,朝梁少钧飞了记媚眼儿。 梁少钧脸红脖子粗,瞧了她一眼赶紧将目光移开来。啧啧,看得苏思曼心里直乐,果然男人害臊的模样最可爱了。一想到这万年冰山面瘫太子就此栽在了自己手里,心里那股自豪感就油然而生。 “夫君,咱们现在就开始吧!”苏思曼腾地从白纸堆里站起来,娇娇娆娆地走向他。 梁少钧看了看左右侍奉的两个宫女,忸怩地抿着薄唇,正欲叫她们都退下,就见苏思曼手脚麻利地开始研墨,一面笑盈盈地向他招手,“夫君,过来!” “你们都退下。”梁少钧黑着脸下令,转头向苏思曼温柔地一笑。虽然知道中了苏思曼的圈套,不过奇怪的是,自己竟然毫不生气,好像……也没什么抵触?只是,那些不相干的人在这儿,就有点碍手碍脚了。再说了,他一个大男人,却要抄女则女戒,这这这……这要是传扬出去……这是绝对不行的!绝对! “快过来,夫君!”苏思曼那只小手就像迎风摇曳的花儿,摇得那样活泼而生动。 梁少钧就失了魂儿似的,乖乖走了过去。 之后值夜的宫女就不时听到自家主子惊叹的声音―― “夫君,好漂亮啊!” “夫君,你好厉害!” “夫君,我来磨,你别管这个,专心!” “夫君……” 直到后半夜才终于没了声响,不过太子妃寝宫的灯却亮了一整夜。 第二天一早,人们看到太子殿下脸色有点苍白,顶着两只熊猫眼从寝宫里出来,怀里还鼓鼓囊囊的不太平整。太子妃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但是送太子殿下出来时,笑容还是灿烂得像一朵花,还殷勤地道着:“夫君,我看好你哟,你一定可以提前完成的!”然后太子殿下的脸,瞬间就变成了调色板。 有那不明白的,看到太子和太子妃那脸色,还以为他们昨夜内个内个啥过度了。那明事理儿的,一个个都心照不宣笑而不语。 虽然苏思曼明令不准传扬此事,不过大约正应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一说,后来这事儿还是被捅了出去,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了当朝太子秉烛夜书替自家媳妇抄女戒女则的事,一时间整蛊自家相公成了京里的时髦,太子妃成了上流贵族妇女争相效仿的对象。那些倒霉的丈夫们则破天荒地干了一回女人的事儿,也体会了一把自家媳妇的苦处。当然了,这都是在夫妻恩爱的前提条件下才能进行的。这些都是后话了,暂且不提。 下朝后梁少钧在庆延殿的书房里,将藏在柜子底下的稿子找了出来。因为媳妇说了,笔迹要一致,所以,那四百遍就都得由他代劳了。为了犒劳他,媳妇给他奖励了一个绵长细腻的香吻。昨晚上抄了那么多遍,他都能背了简直。但是为了稳妥起见,还是要照着之前的稿子抄,他这个人做事一向严谨认真。 梁少轩和梁少恒进来时他正伏案奋笔疾书,因为太入神,竟连外头的脚步声都没听见。结果不用说,好好被自家兄弟揶揄了一番。 梁少恒年少不懂事,趁着太后生辰宴,太后老人家心情好,将这事当笑话抖了出来。太后眉花眼笑地看着梁少钧,乐得嘴都合不拢,直夸这孩子真性情,然后就絮絮叨叨讲起了自己年轻时跟太祖皇帝如何云云,那多年前的老黄历,孙子辈们哪个没听过七八遍的,都偷着乐呢。梁少钧红着脸听他奶奶唠叨,耷拉着脑袋。 太后又拖着太子妃的手,絮絮地道,你这孩子,真有几分像哀家年轻时候的性子,好样的!看到你们夫妻两个和和美美的,真想快点看到曾孙啊……听得苏思曼脸也红红的,不时偷瞄梁少钧。 幸而梁少恒是挑的这个时节说的,太后她老人家只当笑话听,心情好得不得了。皇帝也只一笑置之,笑称是年轻人爱胡闹,皇帝都这么说了,皇后自然不好再说什么,当时只能睁一眼闭一眼,事后却把太子叫去训了一顿。 据说皇后认为太子此事做得极为不妥,有损皇家威严,更有损他本人的名声,说他太荒唐太糊涂。而太子也不客气地抢白了他母后一通:“我就是愿意为她做这些,她是我妻子,我就想护着她。” 有关这件事,苏思曼也是后来从碎嘴的宫女那里听来的。 ------------ 第十三章 撞破奸情 更新时间:2012-09-14 为着太子替太子妃抄女则女戒一事,太子与皇后的关系一度闹得很不愉快,但是后来不知怎么的,皇后下密令免除了罚抄,所以太子最后也没抄四百遍。 既然是密令,当然不可能太张扬,苏思曼本来不会知晓。当真也是机缘巧合吧,那天下午她闲的蛋疼,独自一人跑去逛御花园赏花。她逛了一阵乏了,就在第一次遇见梁少钧的地方躺下睡大觉。地上的草比较厚,加上湖边不时有风吹过,上头又有枝叶茂密的柳树遮荫,往那儿一躺,确实很舒服。正睡得迷迷糊糊地,就听到有细微的脚步声。因为之前就来这地方来过许多次,苏思曼几乎不用睁眼,就知道那脚步声是往凉亭方向去的。 “顾姐姐,可巧在这儿碰上你了,我正要去找你呢。”这声音苏思曼认得,正是皇后的贴身侍女玉蓉。 “哦,蓉姑娘,找我什么事?”顾绣莲问。 “皇后娘娘说,太子妃那边的事,都作罢了,罚抄也一并免了。”玉蓉叹了口气。 “怎会这样?太子殿下那样忤逆娘娘,娘娘怎会下这样的命令?”顾绣莲显然很不解。 不单她不解,无意间偷听的苏思曼也不解。 “还能为什么,娘娘就是不想把太子殿下逼急了吧,本来母子关系就有些不大对劲了。”玉蓉又是一声叹息。 “原来是这样,唉,到底不是亲生的,隔着心。”顾绣莲也有些感叹。 “虽说不是亲生,可这么多年娘娘待太子殿下如何,太子殿下心里就没数么?从前也还好好的,这次为着太子妃的事竟然那样顶撞娘娘,气得娘娘几天都吃不下睡不着。我是看出来了,太子殿下是真的变了,也不晓得是哪个给他灌了迷魂汤,挑拨离间。我就没见娘娘对其他人那么巴心巴肺过,只要是事关太子殿下的,哪件娘娘不是亲力亲为费心劳神?殿下如今对娘娘那样,我看着都替娘娘伤心。” “或许太子殿下只是一时年轻气盛吧,没你想的那么复杂。这么多年,太子殿下一直视皇后娘娘为生母一般,太子殿下天资聪颖,又怎会轻易受人挑拨?不过说句实话,有时候皇后娘娘对太子殿下管得太严了,太子殿下如今已是大人,很多事自己有分寸,过多的干涉,必然会让他厌烦。蓉姑娘也多劝劝娘娘吧。” “我知道。”玉蓉闷闷地道,“好了,我也不多耽搁了,还要去太医院一趟。” 顾绣莲在凉亭里又坐了一会才走。 苏思曼此刻才知道,原来梁少钧并不是皇后的亲生儿子。想到自己对他的了解那么少,她有些惭愧。她想,他那冷僻的性子,肯定跟他过去的经历有关。于是她有了一个想法,她想了解他的过去。 她现在已经放弃了那些挣扎,过去发生了的事,都已经是既成事实,改变不了,紧揪着不放,只能无休止地痛苦下去。如今到底是谁欠了谁,谁该还谁,彼此都血债血偿过,已经分不清,或者说,已经两清了。这段时间她已经看透了一点,那就是仇恨是无法使人幸福的。 他说他想从头开始,其实那也是她心底里最真实的想法,只是之前都不敢正视罢了。有国仇家恨的枷锁在,私人感情都是微不足道的。而现在,她已经不想再将自己摆在那么高的位置上,只想做个普普通通的穿越者,过平常人的生活。这里的是非恩怨原本就与她无关,她也没有什么宏伟的壮怀豪情远大志向。楚国虽然灭了,但是百姓却再不用遭受刀兵之苦,这何尝又不是一件美事呢?那些国仇家恨,对于她这个随时可能离开的人来说,不过都是浮云。她现在想要做的,就是紧紧抓住手里的幸福,她想要她的这一趟穿越之旅不虚此行。 苏思曼没有直接回安沁园,而是去了庆延殿。 但梁少钧并没在,宫女报说太子殿下被徐宝林差人请去紫铭居了。 这个答复让苏思曼多少生出了几分失落,此时她才第一次真正意识到,跟别的女人分享一个丈夫,实在是件操蛋的事。她捱了这一闷棍,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为什么从前跟冯绾绾同事一夫,却没有这种锥心的感觉,也没多大的抵触,而现在却如此受不了,只觉满心委屈。苏思曼内心里鄙视着自己,本想故作大方地自嘲一番,结果只是徒增心伤。 真正在意一个人,尤其是在知道对方也爱自己的情况下,最理想的状态便是完全拥有彼此吧。爱一个人,才会想去占有他,虽然是自私了一点,可爱情本来就是自私的啊。 尤其她是一个从现代穿越过来的人,怎么接受得了自己爱的男人娶了别的女人,还跟别的女人有了孩子。从前不在意,那是因为那时候她只是一厢情愿地单相思,喜欢他,就只是单纯的喜欢,不带任何占有欲望,所以她可以完全无视站在他身边的女人,哪怕是他喜欢的女人。因为那些外在的因素,同她没什么关系,也因为,他并不喜欢她。套用现代那句话,就是“我喜欢你,但是跟你没关系”,所以她能那么豁达。可是现在的情况不同了,他们是相互喜欢的,他们是该相守在一处的,可是现在猛然间发现,他们两个中间是隔着其他人的。 她原先还能自诩“肚大能容人”,如今回想,却成了赤裸裸的讽刺。 作为男权至上社会里长大的男人,他肯为了她去抄女则女戒,这已经是这个时代很多男人都做不到的,而他贵为太子,却肯为了她这样做,这已是难能可贵,她还能奢求什么呢?能说他不爱她吗,不能的啊,不能这么不公平的啊。可她是个拥有着现代意识的女性,你叫她一时间如何适应这一夫多妻的制度!但她除了接受和适应之外,又别无选择,最大的矛盾就在这里。 苏思曼满心无力,她只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大哭一场,事实上她也是这么做的。 这时候她也实在想不出什么比哭更能宣泄情绪的办法。 偏殿因被传闹鬼,一向安静,平素都没人去,苏思曼是知道的,所以她去的就是那里。 此时太阳已经西沉,暮色下的偏殿格外萧索寂寥,飞檐翘角遗落几丝寥落的光。 苏思曼坐在墙角里,抱着膝痛哭了许久,郁结在心口的憋屈终于痛痛快快宣泄了出来。 梁少钧是太子,他只有三个妻妾,比起他那些妻妾成群的兄弟已经不知好出了多少,她应该庆幸的,他不是那种贪恋女色的人。更何况,他是爱她的,这才是最重要的。生在帝王之家,却要求“一生一世一双人”,这本身就是个笑话。虽然这样暗示自己,可心里终究是不舒服。 抬头看看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了,苏思曼擦擦眼泪,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打算离开。 还没迈出步子,就听到细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 苏思曼心中一凛,登时被吓了一大跳。她几乎是立时缩回角落里坐下,身旁有些家具,正好将她挡得严严实实。 想起宫里传言,莫非真有鬼?!刚刚转过这念头,苏思曼又暗骂自己迷信,但是心里还是发毛得很。虽然从前一直不信鬼神之说,但是她既能碰上神仙而后穿越,那些从前被她视作迷信的事,在她心里已经有了些动摇。正惊疑不定,那脚步声又近了几分,也更清晰,已经到了殿内。她这才敢确定不是什么鬼。她又缩了缩身子,恨不能这时候消失,她可不愿意这时候被人看见,刚刚才哭得跟兔子似的,被人瞧见多糗!她才不要被人看出来,太丢脸了! 苏思曼偷眼瞧那人,殿里黑乎乎的,根本看不清,只隐约辨出是个女子。她一直不安地踱着步,似在等人。 不多时,又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稳健而轻捷。从这步子就能判断出来,这人肯定是习过武的。 苏思曼屏住呼吸,紧盯着门口。 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形出现在那里,明显是个男人。而殿里等待的女子几乎是像箭一般冲了过去,径直扑进了他怀里。 “你怎么才来!”女人呜咽地捶打着男人胸口,撒娇发嗔。 “抱歉让你久等了,乖,别哭。”男人将女人的脸捧起来,用一个吻封住了女人所有的牢骚。 “我还以为你又忘了今日是我们相见的日子……”女人被吻得气息不匀,几乎是喘息着,哀怨又爱意深浓。 “我怎么会忘,只是最近太忙了脱不开身,但我从不曾忘过。”男人低头,又一个绵长的吻落下。 黑暗里传来吮吸特有的声响,听得苏思曼脸红不已,但这不是最主要的,她脸红还有一个原因,那是震惊和气愤。因为这一对男女,她是认识的。 虽然看不清他们的面貌,可是说话的声音她分辨得出,决计错不了。 她从来没想过这两个人会有什么纠葛,但是那缠绵的热吻,分明显示了,她听到的看到的,都是真的。 这个发现,不啻于晴天霹雳,惊得她呆若木鸡。 ------------ 第十四章 心神不宁 更新时间:2012-09-15 从偏殿出来时,苏思曼手脚发凉。 她从没想过回宫后再次见到冯绾绾,是在那样的情境下,更料想不到,冯绾绾爱的人竟然不是梁少钧。这在苏思曼的意识里是多么颠覆! 为什么现实会是这个样子?!梁少钧知道冯绾绾红杏出墙之事吗?尤其是她红杏出墙的对象,竟然会是他! 苏思曼心里乱极了,只觉得六神无主。 梁少钧进来时,她还在托腮发呆。 “在想什么呢,这么出神?”梁少钧在她对面坐下,面上带着丝温和的笑,神色间却透露出淡淡的倦怠。 苏思曼被打断了思路,略略失神,茫然地看着他。 “用过晚膳了么?”苏思曼问。 梁少钧挑眉望了望窗外,有点无语:“都什么时候了,怎会没用过。怎么,你还没用晚膳么?” 苏思曼却岔出来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你是在徐宝林那里用的膳吧。” 梁少钧不语,蹙眉看着她。 但是他这个表情,在苏思曼眼里毫无疑问就是默认了。她低落的情绪不自觉又跌落了下去,看他的眼神也不自禁地带了些幽怨。 在她幽幽沉郁似水的目光里,他紧抿着薄薄的嘴唇,眼睫微微地翕动,终于还是什么也没说。 如果是换个别的时候,她那样的反应,他肯定会很开心,因为她是为他吃醋了。但是现在,尤其是在弥漫着浓得散不开的沉闷气息的情形下,他是无法开怀的。他觉得她是在怪他,这让他有些不知所措。没人教过他该如何应对目前这种情形,令他苦恼得很。 跟女人打交道挺累人的,尤其是跟徐娇那样的女人打交道,尤其费力劳神,但又必须与之周旋。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能够放松的所在,能够敞开心扉的人,偏偏今天也给他吃闭门羹。 “杏儿,你今天怎么了?脸色这么不好。”良久,他开口打破了沉默。 “有点不舒服。”苏思曼心事重重道,她还在想偏殿里发生的事,犹豫着要不要告诉梁少钧。 “要不要请太医来瞧瞧?” “不用,没那么严重,休息一下就好。”苏思曼摇头。 梁少钧看出了她的敷衍,心中虽有些失落,却也不便再说什么,叮嘱她好好休息,便起身离开了安沁园。 刚走出不远,蠡垣闪身而出,附耳低声说叨了几句,梁少钧面色顿时沉了下来。 回了庆延殿,梁少钧屏退了屋里伺候的宫女内侍,撩袍坐在椅上,冷着脸发问:“确定没看错吗?” 蠡垣沉默地点头。 “难怪她今天看起来怪怪的,原来是发现了这件事。”梁少钧喃喃,转头又问蠡垣,“她怎么会无缘无故去偏殿呢?”要知道,偏殿的荒芜是梁少钧有意为之,为的就是给那一对野鸳鸯提供一处幽会之所,事实上偏殿四处都安排了武艺高超的暗卫,静静地蛰伏在那里,他们的责任就是监视偏殿四周发生的所有事情,所以偏殿里发生的事从来都逃不过太子的耳目。不过这事也只太子和他的心腹知晓,旁人都觉不出任何异样。 “具体缘由不是很清楚,暗卫说,太子妃似乎很伤心,痛哭了一场。”蠡垣答。 梁少钧脸露讶然,他只是没想到她会偷跑去那里哭,这在他看来,多少有些难以理喻。他只隐隐约约猜到一点她伤心的原因,这让他忧喜交杂,多少有些惆怅。 看主子神思恍惚的模样,蠡垣迟疑了一下,斟酌了一下才问道:“主上还是有许多事没同太子妃讲吧?” “讲什么?”梁少钧看着蠡垣,目光里有诘问的意思。 “末将以为,有些事,主上还是该向太子妃解释清楚,以免误会难解,心结难释。”蠡垣正色,虽是垂着首,语气却很坚定。作为一个旁观者,太子妃同太子目前微妙的关系他是看得比谁都清楚,明明可以更进一步的,却阴差阳错反而有疏离的迹象。 随着太子太子妃感情升温,一向安静和顺的徐宝林也尽出幺蛾子捣乱,这目的不是很明显么。太子殿下显然不会看不出她的意图,戏虽然是要继续做下去,可也不能误入了他人的圈套。有时候蠡垣看着他主子,也觉得心急得很。他做旁的事总能果决英明,既能隐忍克制又有深谋远虑,独独在感情方面却是迟钝得一塌糊涂,尤其是开口向自己喜欢的女人解释一下,真就那么难吗? 太子妃生日那回明明已经说动他,结果却还是泡了汤,简直不知该说什么好。 蠡垣合计着,实在不行,索性他去向太子妃说道说道去,免得这两个人别扭个没玩没了,看得实在着急呀。尤其是在如今这危机四伏的情况下,太子殿下本应全心全意对付政敌,而不应再在感情的事上分神,所以要尽快让两人解除误会矛盾,站到同一战线上,别再受挑拨。 梁少钧其实也明白他的意思,只是,人家什么都没问,叫他说啥呢!那天本来是要说的,结果又出了那些个岔子,压根就来不及跟她说什么,这不一耽搁,就更挑不到适合的机会么。 想到这里,梁少钧又记起来一些其他的事情:“对了,那日的事调查得怎么样了?” “恩,查清楚了,正要向主上汇报的。李太医那边已经详细检查过太子妃的食膳器物,发现那日太子妃寝殿里点的香确实被人换过了,而且是新进的香料,调制时间最多不超过十天,是以点燃后香雾味虽淡,药力却不弱,另外茶水里头也放了点别的东西。据司宫台那边的记录,最近到的一批香料正是半个月之前,这期间昭明殿与嘉恒殿都着人取过香料……” 梁少钧听到此处忍不住嗤笑了一声,打断他道:“挑要紧的说吧。那宫女后来还招供了什么?还有什么新的线索?” 原来那日被下令杖毙的宫女,根本就没死,所谓杖毙,不过是掩人耳目,事实上她被秘密关押着。好不容易等着那些潜伏在身边的牛-鬼-蛇-神开始冒头,蠢蠢欲动,梁少钧自是没道理自己切断线索,而是顺藤摸瓜,要循着蛛丝马迹揪出隐藏在背后的那张大网。他很明白,有的人看似微不足道,但也不能掉以轻心,因为任何一个小小的疏忽都有可能导致全盘的崩坏,所谓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便是如此,即便是小人物,也有可能对大局造成不可逆转的影响。手下那些心腹怎会不了解太子爷的心思,行刑的时候根本没往死里打,只不过将人打得要死不活,却还留着一口气在。 蠡垣脸微红,复又低头陈述:“回主上,经过调查,那宫女本是楚国人,在京城一户世代为皇商的许姓大户家做帮佣,之后那许员外因一批货出了重大差错,导致宫里许多人中了毒,许员外被斩首,许氏一门被判抄家流放。后来殿下取了楚国,下令赦免,那宫女也得了自由身,还入了宫。” “许家这事倒有几分离奇,他小小的一个皇商,纵然有天大的胆子,又怎敢往宫里投毒,这里头肯定大有问题。蠡垣,你说这许家做什么,跟那宫女偷换香料之事有关么?” “自然是有关系,关系还颇大,牵扯亦是颇多。”蠡垣微微顿了顿,继续道,“那许家自然是受了冤枉的,当年许宅被抄,举家流放,但是还漏了一人,便是许员外的掌上明珠,如今更名徐娇的徐宝林。” 梁少钧唇角动了动,牵出一抹冷笑:“原来如此。这宫女倒是念旧情,连现在的主子都敢谋害。可惜她的忠诚实在用错了地方。” “主上说的极是。”蠡垣点头附和。 “呃,你继续说。” 梁少钧被勾起了好奇心,没想到那弱柳扶风的徐娇竟是钦犯的女儿。他一直对她的身份持有怀疑,暗中派人调查过,但是除了查到她是殿前司都指挥使徐扬的女儿之外,再查不到任何讯息,她的身份被编造得天衣无缝,找不出一丝漏洞。这说明什么,说明她身后还隐藏着高人。只是再高明,也总会有纰漏,今日这发现,虽是意外,却又不是意外。他的怀疑得到了一部分验证,但这还远远不够,他要的是将这股隐藏于黑暗的势力连根拔起。 他在明处,暗处的敌人数不胜数,难以防范。 小小的一个徐宝林,如果背后没人指使,她有胆子命旧仆暗算新主? 他自问同徐娇远日无仇,近日无怨,她这般费尽心机作梗截桥,处处针对,到底是受谁主使? 梁少钧微微眯了眯眼眸,狠戾之色划过眼际。她真该感激肚里那块肉,若非如此,他能容她嚣张至此么?但愿日后她老实安分点,不然他耐心也有限,提前采取行动也未可知。 蠡垣注意着主子面部表情的变化,心下默然。后面的话语,虽然已经酝酿了许久,却依然有些犹豫。说出来,则又有人牵扯进来;若不说,却对不住主上信任。事情的复杂程度,远超出了预想。 梁少钧定定看着他,而他迟疑着,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开口。 ------------ 第十五章 主仆情谊 更新时间:2012-09-16 梁少钧挑了挑眉,眉眼间带了一抹柔色,未出声催促,只点头赞许道:“才不过几日,你就能调查出这许多情况,委实难得,不愧是我最得力的帮手。” 蠡垣被他平和的目光和赞扬的口吻弄得很不自在,头不自觉更低了些:“主上谬赞,这原是臣下该做的。”停了停,见梁少钧并没发话的意思,摆明了是要继续听他汇报。蠡垣不敢再犹豫,低声道:“末将还查知,碧玺同徐宝林乃是表姊妹。” 梁少钧似未觉意外,只若有所思地盯着屋里袅袅绕绕的龙涎香。一抹浅淡的笑意未及眼底。 蠡垣续道:“碧玺的真实身份自不必说,主上都已经知道。” “不错,她是雍凉的王族,同楚国人能有什么关系?”梁少钧撇了撇嘴。 “她母亲据说原是楚国人,枉死的许员外正是她舅舅。” “究竟怎么回事,查清了吗?” “中间过程如何,已是陈年旧事,细根末节都全部查清不是易事,但可以肯定的是,许宅被灭门,同碧玺怕是脱不了干系。当年在许宅做事的人多半已经被灭了口,据那宫女所言,当年被选入宫的本是许娇,却不知为何被碧玺顶替,许娇一度对此怀恨在心,之后不久许家就出了事。如主上所言,许员外只是个皇商,纵有天大的胆子,又怎敢往宫里投毒。但是当时还是公主的太子妃却正因吃了许家上供的东西中了毒,她宫里的许多宫人也都中了毒,能够在内宫里避过重重检查而下毒得手,除了亲近之人,旁人怕是做不到。所以末将猜测,那毒可能是碧玺放的,或者是有人假借碧玺之手下的,为的就是除去许家。从种种迹象来看,实在不能排除所有的一切早有预谋,似乎就只是为了掩护碧玺顺利入宫,身份不被揭穿。” 梁少钧挑着嘴角笑了笑,饶有兴致地问:“那你认为,他们为什么要保住一个碧玺呢?” “末将以为,比之徐宝林,碧玺的种种动机才更值得留意。她贵为一国公主,为何甘愿为奴为婢也要处心积虑进入楚国宫廷。而她在楚国宫中那么多年,身份一直没暴露,这说明背后一定有股势力保护着她,而这一股势力,极有可能同雍凉与突厥有勾结。” 梁少钧点头:“说得不错。那你觉得,碧玺同徐宝林真是表姊妹吗?” “末将不太确定,从种种迹象看,似乎不大可能。许家所扮演的角色,更近似于中间人,利用完,没有价值了,就被无情地舍弃。” 梁少钧随手斟了杯茶,轻呷了一口,悠然道:“事情果然是比较复杂,不过,就这些伎俩,他们也翻不出什么浪花来。继续紧盯着吧,有什么风吹草动随时来报。” “是。”蠡垣恭敬地应。 梁少钧抬头看看窗外,一弯镰刀月正挂在天边,在窗户框出来的那片天空里显得格外招摇,周边寥寥可数的几颗星子簇着,衬得这夜色格外宁静。 “来陪我下一局吧。”梁少钧道,时间还早,他也需要放松一下。 “是。” 蠡垣应声,轻车熟路去寻了棋盘棋子,端放到汉白玉的几案上。梁少钧已命人新点了蜡,装在高高的烛台上,偌大的宫室明晃晃的,烛火摇摇曳曳。 两人各执黑白棋子,棋盘铺陈开来,一场厮杀也即拉开序幕。你来我往,棋子落如走马,不到一盏茶的功夫,蠡垣已是频频蹙眉,抓耳挠腮,他的白棋明显落在下风,被黑子逼得无可退路。他凝眉注视着棋盘,中指与食指间夹起的那枚白子,久久未落。 梁少钧也不急,边悠闲地呷茶边等他思考,微微含笑。 蠡垣思来想去,手里的棋子几度起落,终究未曾落下,依然在犹豫着。 梁少钧看他冥思苦想的样子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 蠡垣不由一窘,终于落了子。 他手才起,梁少钧便一子落,结束了蠡垣的苟延残喘。蠡垣倒是松了口气,虚虚地抹额。 梁少钧打量着这棋局,平声静气地道:“你今日可是大失水平,心浮气躁的,哪有半点往日的沉着。可是有心事?” “没有。是主上棋艺高超,末将甘拜下风。” 奉承的话也是说得一丝不苟,梁少钧看着他乍青乍白的脸,险些又失笑。 “往日同你下盘棋,即便是输,也没今日这般快。说你有心事,还不承认。”梁少钧今日难得来了兴致,少不得要揶揄他一下。 “呃……果然都瞒不过主上。”蠡垣低声,看了太子一眼,“还要再来一局么?” “不必了。不若你将心事也说来与我听听,说不定我也能给你出点主意。”梁少钧兴致甚好地建议。 蠡垣心中忍不住犯嘀咕:别的事还好说,可感情上的事么,跟主上说,还不如同一头骡子说来的好呢。 一看蠡垣的苦脸,梁少钧顿时想到了什么,也有些挂不住,干咳了两声,又呷了口茶。 “莫非你喜欢上哪个姑娘了?不妨说出来,只要那姑娘还没嫁人,我便有法子将她许给你。”梁少钧拍胸脯道。 “主上你想哪里去了……”蠡垣大窘。 “难道不是?”梁少钧用指节敲着汉白玉桌面,唇边噙笑,目光里挟着一丝狭促揶揄。 蠡垣突然叹了口气,半晌没说话,只望着窗外那弯月亮出神,良久才道:“今日是我娘亲的生辰。出门在外这许多年,一直不曾回去看望过,也不知她老人家如今过得怎样……”说到后头,竟忍不住感伤,声调低了许多。 梁少钧有些愕然,也感喟道:“从未听你提及此事,当日我说要带你回宫,问你是否还有家人,为何却不回答呢,我还以为你只是孤身一人,没亲人在世上……” “回去大约便是死路一条,若非遇上主上,当日蠡垣便是身首异处了,哪里还有命在。主上的救命之恩提携之德,蠡垣此生当牛做马都报不完。”说这话时蠡垣突然跪地不起,恳切而动容。 “他们为什么要追杀你?”梁少钧问,起身将他扶起来。 蠡垣抿唇不答,面有挣扎之色。 看他为难的神情,梁少钧不忍再问,便岔开了话题:“怎不早跟我说今日是你母亲的生辰,若早说的话,我一定让你休息一段时日,好叫你回去同你母亲团聚,享受天伦之乐。”略略有点责备的意思,但是听着非常亲切。 蠡垣感激不已:“谢主上体恤。只是如今局势复杂,朝堂后宫都杂事纷乱,我又岂能因一点私事耽误了主上的大业。蠡垣只盼主上早日扫清障碍,成就一番不世之伟业,到时末将也好功成身退,浪迹天涯。” 梁少钧脸色顿时一黯,幽幽叹了口气:“你总是……”说了三个字,后面却接不下去,忍不住又是一声叹息,“罢了,时候也不早了,回去早些休息吧,最近也累坏了。” “是。”蠡垣躬身一鞠,便欲退走。 还未到门口,就听太子道:“天气有点热,你脖子上的伤不要捂着,容易化脓。她那匕首上头怕是淬了毒,不叫太医诊治如何好得了。快些回去吧,我已经差人叫太医去你那儿候着了。” “多谢主上!”蠡垣感激地回头,又郑重地抱了抱拳。 “快去吧。”梁少钧摆了摆手。 蠡垣这才离去。 是夜梁少钧想了许多,辗转良久方才入睡。 娘亲,这于他只是个模糊的概念。他没有娘亲,一出生,娘亲便死了。他听到过传言,都说是他克死了她。他只有一个母妃,后来又成了母后。这个人,在他被接回宫后的十余年里,是她操控着他的人生。他不能挣扎,不能抗拒,不能违背,她的一切意志,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只要是加诸在他身上的,他统统得毫无遗漏地默默接受,不管愿意与否。 是她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 若是没有她,或许他仍被囚禁在那阴暗潮湿的小屋里,一辈子都不会有出头之日。 他一度也感激涕零,暗暗发誓哪怕结草衔环也要报答,因这再造之恩比海深比山高,若是不报答,便是禽兽不如忘恩负义。而他也确实是那样做的,他将她视为生母一样敬畏爱戴,他做一切她希望他做的事情。这也包括亲耳听闻张氏与其父张震密谋设计栽赃陷害先太子梁少逸纵容手下贪敛财物,在宫中操纵巫蛊之术,却不得不缄口,而亲眼目睹皇兄废立之始末,更取而代之。他被推到了那烫人的位子上,引来了多少觊觎目光,深陷权力中心的漩涡不能自拔,走一步更深陷一步。他反而有些羡慕大哥,虽然被贬去了封地,却也远离了是非争斗。 他虽性子要强,却并不喜跟人争夺。 或许在别人眼里,权力是无所不能的好东西,但是在他眼中,却连粪土不如。 在那段灰暗的日子中,他曾想过撒手放弃,想要任性一回,终究还是没做到。 有时候便是如此,越是身处高位,越是身不由己。 这一夜他做了许多梦,一会儿是小时候的情形,一会儿是皇兄愤怒的眼神,一会儿是母后阴沉不定的脸色,一会儿是蠡垣坚定的鼓励,一会儿却又变成了苏思曼幽怨的眸子。他在梦里模模糊糊地想着,一切若都只是一场迷梦,该有多好…… ------------ 第十六章 谈笔交易 更新时间:2012-09-17 蠡垣正欲解衣就寝时,忽听房上屋瓦传来极细小的声响,当即警觉,顺手取了宝剑越窗追了出去。 一抹黑色的身影如疾风一般掠过飞檐翘角,疾风撩起几缕发丝在空气里飞散,煞是飘逸。几个起落间,那人消失在百年老树繁茂的枝杈中。 这熟悉的身影,他大脑不用反应便能认出,是以想也没想,他便追了上去。 站在树下,蠡垣微微仰首往上看。 他视力极好,就着明暗尚可的月色星辉,虽然枝繁叶茂的树荫遮挡了一部分光线,他仍可以清晰看到倚身于树干上的那人。 碧玺抱臂而立,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 “这么晚了,找我什么事?”蠡垣冷冷发问。 “几日未见,按捺不住,想看看你死了没有。”碧玺娇声笑道。 “让你失望了。”蠡垣吐字极冷,明明是句俏皮话,却被他说得干巴巴。 “也不失望,若是蠡垣将军在中了茔魂之后也如普通人一般几天就死了,那多没意思。” “那是什么毒?”蠡垣不自禁伸手欲触已经包扎上药的颈间。 “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毒,只是用内力逼不出来,反而会蔓延得更快而已。哦,对了,随着毒性扩散,皮肤会瘙痒难挡,届时中毒之人便会控制不住地去抓挠,机体开始溃烂,最后不治而亡。事实上,因为很多人无法忍受这奇痒,毒发的几日内便会自杀。所以理论上,茔魂索命之期虽为一月,迄今为止,却没人支撑到一月期满。这毒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药性不够烈,不能马上让人死。”碧玺从树上跳下,笑吟吟在在蠡垣面前。 “拿解药来。”未等碧玺立足,蠡垣便拔剑架在了她脖子上。 “将军觉得我会随身带着解药么?”碧玺毫不畏惧,依旧笑靥如花。 “不给?!”蠡垣语声中已是夹带了浓浓的怒气,宝剑不自觉压低了几分,咄咄而来的寒气,刺得碧玺细嫩的皮肤起了些鸡皮疙瘩。 “对,不给!”碧玺扬眉挑衅。 “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你?!”蠡垣咬牙切齿。 “杀了我,你也活不成,悉听尊便。”碧玺回视着他,语带讥诮。 “小人!”蠡垣啐道。 “错了,我是女人。”碧玺耐心地纠正。 先贤果然是未说错,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当日太过大意,只以为是擦破了点皮,丝毫未放在心上,昨日方觉伤处瘙痒,才知有异,运功逼毒却未见丝毫成效,瘙痒之处确有蔓延之势。若真如碧玺所言,那毒如此阴狠霸道,岂非要栽在这里? 想罢,蠡垣更是心头火起,乌黑的眸子里盛满怒焰。 “我劝将军还是不要动怒的好,血气上涌,尤其有助于毒性扩散。将军若是想多找点罪受,那便当我的话是耳旁风吧。”碧玺伸出两根白皙如春笋的手指,夹住剑锋,明显感受到冰冷的剑锋凹凸的纹样。她也不多施力,只将剑锋往上抬高了半寸,停在更靠近颈侧的位置。 “你到底想做什么?”蠡垣恨声,被要挟的滋味,是个人都不会高兴。 “想跟将军做个交易。”碧玺移开刚刚夹住剑锋的手指,举食指在他眼前俏皮地晃了一晃。 “交易?”蠡垣目光里立时警惕起来。 “不错,交易,不知将军感不感兴趣。” 沉吟片刻,蠡垣终于问道:“什么交易?” “你先如实告诉我,有关我的身份背景,你都知道多少?是不是全部都告诉太子了?”碧玺眸子里倏地冷了下来,修长的眉尖微微耸动。 蠡垣冷哼,飞了一记白眼:“你觉得我会告诉你吗?多此一问。” “那好,我问你,太子殿下……可曾对太子妃说起过……那些?”嗓音几不可查地颤抖,如惊绳上的飞虫。 蠡垣冷冷瞥视她,眉头紧蹙,半晌道:“不曾。” 碧玺似大松了一口气,之后又有些焦灼:“确定吗?” 蠡垣莫名其妙,最后还是嗯了一声。 “那丫头果真死了吗?” “没有。” “那她被关在哪里?”碧玺继续追问。 “你想做什么?”蠡垣怒声,被人捉着紧迫不放,这种感觉实在令人恼火,尤其是在自己陷入被动的情况下。平静了一下情绪,蠡垣讥道,“当初处心积虑害得人家满门被抄,如今是想弥补么?看不出来,原来你竟是这般良善。” 碧玺咬唇,面色铁青,随即笑着伸手拿开了那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剑,一个轻盈优美的旋身,半个身子突然就几乎依偎到了蠡垣身前,轻而易举转移了话题:“谈交易要有谈交易的样子,大可不必动刀动剑的。”她摊着双手给他看,一脸无邪,水波样泛着涟漪的眸子定在他脸上,“看我就什么也没拿,将军,您是男子汉大丈夫,勿要以君子之心度我女子之腹,传扬出去可是要闹笑话的。” 他们隔得那样近,蠡垣从未跟哪个女子如此近地相望。他心跳好似漏了一拍,随即反应过来,倒退的同时一把推将过来,想推开同碧玺,拉开与她的距离。碧玺却似有预知一般,早退开了半步,正不无恶意地看着他笑,笑得明媚如秋霜。他被碧玺一通好臊,脸上也是白一阵红一阵,愤愤地收剑入鞘,身子却未动分毫,十分嫌弃地不愿靠近她。 碧玺见他如此反应,也未放在心上,坦诚而开门见山地直接:“我同徐宝林的关系,想必你也是知道的吧?” 蠡垣脸上红潮未退怒意未平,斜睨她,不言语。他对于自己的反应很生气,本应该在她欺身靠近的那一刻就出手制止,为何却慢了一拍。为何收了她的挑衅,非但不怒,反而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激动。 碧玺不罗嗦,骨子里透着西域人的直率:“今日这交易嘛,就是你帮我将她和阿梅都活着一并带离出宫,办成了,我便将解药给将军。相信以将军的身手,三日内必能办到,咱们一手交人,一手对药,将军意下如何?” ------------ 第十七章 销魂蚀骨 更新时间:2012-09-17 碧玺倚在老树粗壮的主干上,抱臂看着蠡垣,静等他回答。 蠡垣怒极反笑,斩钉截铁不留余地回绝:“荒唐!这与悖主又有何异?便是死,也万不能答应!” “将军可不要一口把话说死了,说不定过两天,将军会改变主意呢?我可是静候将军佳音哦。”碧玺巧笑嫣嫣,眉目含春,端的清丽如月光下的昙花,月华错落有致的疏影落在她精致的脸庞上形成的明暗斑驳,如一幅美丽炫目的图景,黑暗里闪耀着夺人心魄的美。 “痴心妄想!”蠡垣嗤笑,目光犀利如刀,“莫说徐宝林还怀了太子殿下的骨肉,即便没有,这欺主悖逆之事我也万万不会应你。” “那咱们走着瞧好了,我倒想看看将军能拗到什么时候。现下情势如何,将军肯定比我这个小女子看得通透,倘若此时将军不得不撒手西去,无异于自断了太子殿下膀臂,这与不仁不义悖主弃主又有何区别?连我都瞧出来太子殿下并不喜欢徐宝林,你是他的心腹爱将,难道竟是不知?” 碧玺面色郑重,突然又倾身向前,作势要靠近他,蠡垣不由自主向后又退了半步。哪知碧玺却只是作个势,并非真要近他的身,看到蠡垣的反应,碧玺又开始得意讥诮地笑起来,那满脸的整肃竟然退换得完美无懈。 蠡垣有种被耍的感觉,这令他倍觉难堪羞耻。竟然被一个女人耍得团团转,是可忍孰不可忍! 可仔细一思量,她的话也未尝没有道理。太子殿下身在明处,后宫朝堂却是暗流汹涌,觊觎皇位之人都蛰伏在不见光的地方蠢蠢欲动,随时准备发难,自己此时中毒,无疑会将情势向着不利的方向引去。这时候自己是万不能撒手不管的!碧玺便是看透了这一点,才能将他吃得死死的,可恨,可恨!女人果然都是心如蛇蝎,半分仁慈不得!自己在她手上也不止栽了这一回,上一次在绘春楼别院,也是一念之差遭了她偷袭,还被夺去了腰牌,之后尧云山庄那桩血案自然是逃不掉要算在他头上了。只是他也想不通为何当日当着皇甫崇的面,却未说破,是顾忌什么? 自己几次三番中了她的奸计,为何却还是没半分长进,一再地上当,莫非真是脑子进水了!像她这样性格叵测行事诡异的女人,怎能不提防着,怎能又被她所伤,怎能料不到她匕首上会淬毒!蠡垣恨得咬牙,他活到这么大,就没在哪一个人手里吃瘪过这么多回! 若她是个男人,他必定光明正大杀了她泄愤,可问题她是个女人,还是个身手不如他的女人,尤其,她还是太子妃最信任的贴身侍女。他为自己屡次的手下留情找到了理由。但,这并不能减少他心中的苦闷愤怒。 蠡垣面上神色如潮水翻涌,波诡云谲难测定,额上青筋暴跳,眸子里闪动着冷厉中夹着疯狂的光芒,连寥落挂在天上的星辰都黯然失色。 “你是不是特别想杀了我?”碧玺不知死活地凑近他,眼睛弯弯如天上的月牙,黑得不见底的瞳仁散发着旖旎动人的暗芒。 这一回蠡垣没后退,也直直地逼视着她,空气仿佛在两人狭促的空间里凝结成了冰,他看到她浓密卷翘的睫毛煽动者诱惑如蝶翼一般翕动开合,近在咫尺。他不言语,但这不妨碍碧玺清晰感受他浑身暴散的杀气,以及眸子里那不可遏制的凶悍,他明显是强迫自己在忍耐着,可紧攥着剑鞘的手已是微微发颤,指节泛出青白。 她很明白,他现在不可能杀了她。对于这一点,他也同样心知肚明,所以这让忍耐――这件他一向擅长的事变得分外煎熬难耐。 两人冷冷地对峙着,四目交错,恩怨愤恨尽在不言中。 最后他终于从愤怒的失控中恢复理智,面色平静如一碗平水,无波无澜。 良久的沉默之后,他终于冷声问道:“为什么要救徐氏和那宫女?” “若我说,真是我良心发现,你信吗?”黑暗里碧玺的一双眼亮得骇人,语声幽幽,似有股难以言说的惆怅失落。 “果然如此吗?”蠡垣讥讽地扯出一丝笑来。 “信不信随你。这里我不妨向将军交个底,便是将军不出手相助,我也会想法子救她们。”碧玺目光游移不定,越过他肩膀飘向远处,迷失在茫茫夜色里。不知为何,末尾处她轻轻叹了口气。 “为什么?” “留在宫里便只有一个死字,成也好,败也罢,横竖就是一个死。或许在太子殿下手里,能死得体面一些,最大的区别,也仅此而已。”碧玺面色凄然,原本抿着的嘴角也耷拉下来。 “你倒是看得通透,可惜她没你聪明。”蠡垣毫不动容,依旧面无表情,“至今怕还是蒙在鼓里,还想着如何报复你和太子妃。” “将军也看得透彻,东宫里的事果然都瞒不过你的眼睛。既是我先对不住许家,她要报复我,我也没有怨言,只是如今连累了太子妃,心中甚是过意不去。我想着,若是将她们都送出宫去,天高皇帝远,再不会同宫里的是是非非有任何纠葛,也再不会助纣为虐。阿梅与她,两人也好有个照应。如此安排,不好么?”碧玺说这话时,眸光灼灼地注视着他,眼中迷茫里夹杂着欣喜和鼓动。 蠡垣不语,看她的目光渐渐地柔和。 “孩子横竖也保不住,迟早要胎死腹中,与其到时候太子妃再度被嫁祸栽赃,倒不如现在就将她送走。” “什么?”蠡垣明显一愣,双眉紧敛,“你如何知道他们的计划?如何知道胎儿保不住?” “徐氏原是被培养成了一个杀手,和亲路上,你还曾同她交过手,差点伤了她性命,她腹腔几乎被刺穿。之后又经历换皮植骨,改变了容貌,身体早已不如常人,大夫早有言,这辈子她怕是做不成一个完整的女人了。纵然怀孕,也会滑胎。” “为什么要同我说这些?”蠡垣握拳,指骨发白。 “你会救她吧?不光是救她,也是替东宫去除隐患,造成了如今这情形,将军亦是有不可推卸的责任。”碧玺微微一笑,看起来甚是勉强刺目。“你会救她的,是吧?” “你……”蠡垣不自觉退了一步,一敛前一瞬的软弱,指着她恨声咆哮,“你到底是如何知晓了这些,为何要同我说?!” “我如何知晓,你明明晓得……”碧玺笑得凄恻。 “骗子,你这个可恶的双料骗子!!!”蠡垣举掌,却在距离她脸颊不到两寸的地方,生生收住势。 他们隔得那样近,近得彼此呼吸缠绕。蠡垣额头上沁出了细密的汗珠,手掌不为人知地轻颤着。 碧玺拿着他的手,摁在自己狂跳的心房上,用战栗的声音诉说:“你一定想要瞧瞧这皮囊下藏的那颗心,到底是什么颜色,是不是?我等着你用剑来剖开她,我也想看看,你来吧!”她胸口剧烈起伏着,眼底燃烧着不可捉摸的疯狂,最后那三个字像是加了魔咒,热切地召唤着他。 蠡垣像是被烫着一般,飞快想抽开手。他模模糊糊地想着,她疯了,他也快要被她弄疯了! 碧玺不知哪里来的蛮劲,双手死死摁住他的手,他几次挣扎竟然都挣不脱。两人呼吸都急促起来,像是在做困兽之斗,周遭的空气仿佛要燃烧起来,逼得人连呼吸都夹着火星子样的呛人。 蠡垣简直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是徒劳地想甩开她。 而碧玺则踮起脚尖,松开双手突然揽住他颈项,冰凉的嘴唇触上了蠡垣两片薄薄的嘴唇。她贪婪地采撷,仿佛要截取所有气息,彻底毁灭他。蠡垣头脑里一片空白,两手微垂着,喉结激烈地耸动。不知何时,他化被动为主动,强有力地控制了她。 那个吻从单纯而冰冷的肌肤相亲,变成了如火如荼的掠夺取舍,几乎要榨干他所有气力。 碧玺在他下唇内侧狠力一咬,血腥味顿时蔓延在彼此唇舌间,她猛地推开他,眼里意味不明:“混蛋!” 他看着她疾风一般掠去的苗条身影,抚着嘴唇愣在原地。 ------------ 第十八章 朝堂风云 更新时间:2012-09-17 持续了好一阵的晴朗天气似乎要告一段落了,马上就要进入七月流火的季节,暑气渐渐退散了。 天空是灰扑扑的铅色,布满了厚厚的乌云。 空气里依然燥热得厉害,偌大的皇宫静得没有一丝声响。 鲜少有大早上就热得这样的,苏思曼刚从嘉恒殿请安回来。走在路上,总有种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沉重感,又有种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死亡的躁动感。宫中明明看来十分祥和宁静,她却暗暗有些不安,似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不详。 她不喜欢这样的天气,暴雨前的焦灼狂躁总是叫人难捱的。她祈祷着赶紧下雨,解一解横行无阻的暑气。 不单她有这样的祈祷,前朝议事的文武百官亦是有着同样的愿望。 皇帝双目恹恹,频频蹙眉,端坐于鎏金耀光的宝座上,旒冕微摇,正心不在焉地听着底下大臣汇报各地灾情。早有内侍下去收了奏章,卓崇德接过双手奉至御案前。皇帝看着那奏章,不自觉眉头皱得更紧。 “启禀陛下,江南一带水患已持续了近一个月,朝廷若再不赈灾,只怕是要出岔子。泰兴延州沙洲青州等几处,水患尤为严重,山洪阻断了道路桥梁,外头的粮食运不进去,无法接济。光凭城内的存粮,已是不够支撑。如今城内物价飞涨,老百姓度日艰难。民心离散,暴-乱滋长,盗匪猖獗,朝廷再不出政策救济赈灾,整个南边怕是要闹翻天。尤以泰兴最为严重,城里的大户人家已有十之六七遭到暴民袭击,哄抢粮食,那些暴民还包围了府衙,殴打当地官员,如今弄得连日常政务都无法正常进行了。俗话说,民以食为天,如今的情况是老百姓卖儿卖女,即便得了钱财,也买不到粮食。再这样下去,局面会越来越不受控制。 “而青州则完全成了土匪山贼胡作非为的根据地,那些土匪也不知道从哪里弄来那么强劲的弓弩器械,伪装成难民一拥而入,不单袭击强占了州府衙门,还将官军打得溃不成军。他们还在城里招兵买马,看样子是要鼓动乱民造反呀!万岁,此事大意不得啊!还请万岁早日定夺!” 殿中躬身而立的文官乃是三公之一的御史大夫范文忠,虽说已年近花甲,头发花白,却依然龙精虎威,双目炯炯。此时面上郑重而焦灼。 “范爱卿所言,朕都听到了。”皇帝抬手揉着太阳穴,最近这些日,总是接到类似的奏报,听了没有三十二遍也有三十遍了,他们说得不腻歪,他都听腻歪了。刚刚才说了北边的旱灾,现在又来南边的水患,疆土太广了就是有这么个不好,便是没打仗了,也总有那么些个地方会整出些幺蛾子来,不让人清闲。 “还望皇上早作圣断!”范文进伏地跪拜。 见状,一干臣子也都纷纷下跪:“望万岁早作圣断!” 皇帝被弄得一个头两个大,扶额道:“知道了,下朝后朕会同皇后好好商量的。”皇帝朝卓崇德丢了个眼色。 卓崇德会意,立时扯着鸭公桑尖尖细细地道:“有事禀奏,无事退朝――” 话音未落,就见丞相张震手持笏板,跪爬了几步出列:“皇上,微臣有事禀奏。” 皇帝正作势起身要走,见此情形,只得将抬了一半的屁股又压下去,有些不悦道:“张爱卿何事要奏?” “眼下南北都有灾情,近日可能要降大雨,北方的旱情大约能够缓上一缓,也算是解了燃眉之急。只是南边的情形怕是更加不容乐观,赈灾一事确望圣上早作决断。另外,还望陛下效仿历代明君,亲自为百姓祈福。” “朕早已下令削减后宫开支,这还不够?”皇帝青着眼发话,显是十分不悦。“赈灾赈灾,你们就知道喊赈灾,没银子怎么赈灾?前些年内忧外患不绝,连年打仗,加上近几年灾祸不断,国库本就不充裕。去年那失窃的十箱供金至今也只追回两箱,大理寺的人都是饭桶!朝廷白养你们了!看看你们,一个个拿着朝廷的俸禄,关键时刻不好好办事,就只会哭穷!朕半个月前就下令让户部筹措五十万两赈灾款,至今也没个影子!依朕看,倒不如咱们君臣齐心,一并出力赈灾的好。”皇帝说到此处,咳了一嗓子,观察着底下群臣的反应。 群臣叩首不语,天子发话,还轮不着他们插嘴儿哩――虽然这天子不是个能拿主意的,可好歹也是天子,君臣就是君臣,该恪守的礼仪,还是少不得的。 皇帝续道:“既然诸位爱卿也都意识到赈灾的重要性,不如各位也出些力,帮户部将款子凑一些。至于钱银出多少嘛,按官阶品级以及各位爱卿府上人数来算,具体事宜等朕同皇后商议过再定,此事便由太子办理吧,张丞相在旁协助。” 跪伏在地的太子恭顺地应:“儿臣遵命。” 张震面色讪讪,也伏地叩首:“臣遵旨。” 底下跪着的众位大臣面面相觑,都看到彼此眼中的惊疑:皇帝何时竟然变得如此英明! “呃,对了,至于张爱卿提到的为民祈福之事,朕会好好考虑的。此事等这场大雨过后再做定夺。今日就到此为止吧。”皇帝起身,众臣恭送。 “退――朝――”卓崇德尖尖细细的声音再度响起,一甩拂尘,内侍总管的气势拿捏得十足,“起驾――” 今日的朝会便结束了。 目送着那火焰一样耀眼的身影从大殿内隐去,张丞相不觉叹气。 这都什么时候了,皇帝还有心思惦记着那几匹大食国进贡的骆驼,若非皇后贤明在背后辅佐,这万里江山怕是如风雨中舟摇摇欲坠。看如今这局势,南方正处在水深火热之中,本就是新征服的土地,若还不好好爱民惜民,只怕后患无穷。 皇帝今日态度改变这么大,可是有什么缘由?他暗暗思量着,不敢掉以轻心。 ------------ 第十九章 任性一回 更新时间:2012-09-18 “太子妃,咱们还是快些吧,这天看起来要下雨了。”碧玺边给主子擦汗边提醒道。 “这都什么鬼天气,昨天夜里开始就一直闷热难当,怎的就是不见下雨。”苏思曼伸手拿了手绢,自己擦了起来。 好似要印证苏思曼这话的不正确性,她话音才落,就有豆大的雨滴掉落下来,落在地上霹雳有声。 此时一干人也顾不得形象了,拔足疾奔。香儿和碧玺一左一右举袖为苏思曼挡雨,苏思曼嫌她们在身旁碍手碍脚,给她拉了后腿,忙道:“别管我,顾好你们自己就成。”说完,自己就跟那离弦的箭一样冲向前去。 别看苏思曼如今细胳膊细腿儿的,跑起来却也不怎么快,尤其是耐力奇差,这不禁叫她追忆起现代时长跑夺冠的光荣情形,换了副身躯,果然是一切都大为不同了,要么怎么说是脱胎换骨了呢。 碧玺跟香儿不多时便追上了她,苏思曼索性放慢了脚步。此时雨点虽小了些,却是比之前更密集,打在身上滴答作响。 苏思曼突发奇想,想淋一回雨。她还没试过淋暴雨的感觉呢,上回虽然也淋雨过一次,但那回的雨势绝比不上这次。以前看过一个短片,主角就喜欢在暴雨里奔跑,看起来很有种畅快淋漓的洒脱感。正巧她最近挺憋闷,说不定淋雨后那种压抑郁结的心情也会得到稀释疏散。事实上倾盆大雨打在身上时,那种感觉确实很奇妙。尤其是密集如织的雨点击中头部的时候,比现代时的淋浴更带劲,以往她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喜欢把花洒开到最大,享受那畅快淋漓的感觉。 难得不带任何目的地放纵一回。 见主子放慢了脚步,碧玺跟香儿自然也紧随身侧。 “太子妃,这样淋生雨恐怕要坏事,还是寻个地方避避雨吧。”香儿焦虑道。 “你同碧玺不必陪着我,自己寻地方避雨去,不用管我,我就淋一小会。”苏思曼眼望着重重叠叠泛着白气的雨幕,满脸兴奋之色。 “那怎么行呢!太子妃您若是淋生了病,奴婢们可怎么担待得起!”香儿十分惶恐。 “不碍事,有我在呢,谁敢罚你们。”苏思曼抹了一把额,将湿漉漉淌着水的一绺发丝掠到耳后,顺带还甩了甩手,动作甚是潇洒。 香儿只得将求助的目光投向碧玺,指望着她帮忙劝劝。碧玺到底是跟随主子多年的,如何不知她的任性,打定了主意的事,便是九头牛也休想拉得回来。碧玺只附耳向香儿低语了几句,香儿面露难色,最后还是点点头,飞快离开了。 碧玺慢条斯理跟在苏思曼身后,背着手踱步。 “碧玺,你最近也有心事?”苏思曼扭头问。 “是呀,我心事可多呢。”碧玺嘻嘻笑道,冷不防浇灌的雨水便趁机漫进了嘴里,她若无其事地啐了一口,抬袖抹了抹嘴。 “是么,说来听听吧。”苏思曼看着她,很认真。 于是碧玺也正色:“我一直在想,太子妃同太子殿下明明是相爱的,为什么却总是不能顺利在一起,我可是看得着急得很。” 苏思曼哑然失笑:“就猜到你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哪壶不开提哪壶,许久没训你,皮痒了是么?” “是,是――”碧玺拖着长调子,一本正经,“奴婢是长一副狗嘴,就是给奴婢几块银疙瘩,那也变不出象牙来。” “死丫头!一点也没改!”苏思曼笑骂,伸食指点她额头。 苏思曼余光瞥见碧玺胸前的衣服上弥散着一抹淡红,衬着那嫩绿的底色,分外醒目,不觉讶然挑眉:“碧玺,你受伤了?” 碧玺一愣,顺着主子目光看去,自己也被骇了一跳,只是一点皮外伤,且快愈合了,她根本没放在心上,没曾想被雨一淋,竟然又沁出血丝来。她脑子里飞快盘算着如何糊弄过去,但是转念即想到,如今的主子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傻子,要糊弄她可不要弄巧成拙了,只得默然不响。 苏思曼定定看着她,神情复杂,雨水从睫毛滴落,如同透明珍珠般的泪。 碧玺竟是不敢与她对视,只得将目光投向别处。这一刻她也明白,自己以为的那些天衣无缝的欺瞒,或许并未逃出她的眼,她可能很早就觉察到了,只是一直未挑破。那么,自己曾经有过的背叛行为,她是不是也全部都知晓?只是她一直装傻,假装没看见,没发觉,一切都没发生,选择了一如既往地信任自己。 眼窝一热,几乎是在一刹那,碧玺生出了跪下忏悔坦白的冲动。 曾经视那个人为恩主,他却从未给予过自己这样百分之百的信任,反而是这个最初只被自己当做“棋子”的人,却一再地宽恕,几近纵容。到底是她太聪明了,还是太了解人心的弱点?或许该庆幸,早认清了现实,迷途知返,不然悔之晚矣。 然而这一举动终究未能成真,就在碧玺双膝一软,将要跪下之时,香儿找来了梁少钧,及时解救了她。 “你疯了!”梁少钧抓住苏思曼的手,又急又气,给他打伞的小太监几乎跟不上他的步伐,导致他肩头臂膀全都湿透。 “你怎么来了?”苏思曼奇道,“下朝了么?” “正跟外公商量事情,就见香儿慌里慌张跑过来,你还好意思问。都多大的人了,还这样不让人省心,上次淋雨还没病够?”梁少钧铁青着脸斥道,眉头紧紧地蹙结。 苏思曼看他这副神情,明明是担心得很,偏偏做出一副恼恨的模样,心中忍不住偷乐。但听他提及上回淋雨生病之事,她不自禁便想到了他温柔地给她喂药,但是却被她捅了一刀,还搭进去一条无辜的性命。如今回想起来,确是自己将他一番好意当了驴肝肺,不仅糟蹋了,还狠狠蹂躏了一番。那时候他一定很难受吧……她想着,其实他是个温柔的人,只是表达的方式跟一般人不同,他是隐忍的,深藏在心底。但这并不代表他的感受比旁人少一分,甚至,他所感受到的,比一般人更强烈,因为他缺少一个人,同他分享,分享他的喜怒哀乐。 这样的男人,其实更狂热,更执着。但凡是他认定了的人和事,便是不惜一切要去保护的。 而她,有幸成为了那个他想要倾尽一切去保护的人。 他到底有多少事瞒着她呢?好想知道…… ------------ 第二十章 鸳鸯戏水 更新时间:2012-09-18 梁少钧亲自出马,苏思曼没有不给面子的道理。 本来那太监是要给两人撑伞的,不巧那伞面却有些不够,太监是急得上蹿下跳,那汗水混着雨水,挥洒不尽,顾了这头落了那头,两位贵主都湿得跟落汤鸡似的,打伞跟没打伞,也瞧不出什么区别来。最后还是太子妃发话,叫他搁一边凉快去,不用杵在旁边碍事。那太监如获大赦,欣然退到后头。本来是想将伞交给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却道不用,叫他拿着,那没法子,恭敬不如从命。 两人沉默地并肩走在滂沱大雨里,耳畔风雨不歇,心中却是温如暖阳。 苏思曼悄悄伸出食指勾住了梁少钧小指,他没侧首看她,手指却微微僵硬地颤了一下,随即翻掌紧紧捉住了她的小手。虽然隔着微凉的雨水,苏思曼依然感到手掌间传递过来的热度,被他握住的感觉很温暖,很踏实。他的手修长而有力度,而他也将这份力度用得恰到好处。 至始至终,苏思曼都没看到他的正脸,因为他并没有侧头来回视她。但是光看着他线条优美的侧脸,弧度完美得无懈可击的唇角,就已是满心欢喜。 跟自己爱的人在风雨里漫步,果然不失为一种浪漫的体验。 难得他肯陪她淋雨。她有点想笑,心满意足的那种。 一直到了宫门口,梁少钧才松开了手。就在苏思曼有点失落之时,他突然弯下腰,将她打横抱了起来,就这么堂而皇之将她从门口一直抱进了安沁园的寝宫。 苏思曼意外得瞪大了眼,搂着梁少钧脖子,简直难以相信他会这样做。而他似乎毫不在意,对她的目光也视而不见,唯有微微扬起一线弧度的优美-唇角泄露了一点点他的情绪。一路上接受了许多目瞪口呆的注目礼,苏思曼又别扭又得意,娇弱无力地将头贴在他肩上,湿漉漉的头发若有若无地擦着他的脸,一张小脸被羞得红彤彤的,不胜娇羞。 上一次也曾被他拦腰抱着穿堂而过,但那时候她是蛊毒发作,人已经昏迷了过去,哪里看得到那些宫女太监呆若木鸡的惊愕神情,自然也体会不到今日的幸福感。女人嘛,都是有虚荣心的,梁少钧这个举动无疑使她的虚荣心得到了空前的满足,幸福到爆的感觉,哎呀,真是美死了! 回到安沁园,宫女早已备好了洗澡水。 苏思曼半弯着腰站在半人高的大浴桶边上,一只手搭在浴桶边沿,一只手将水划拉得唏哗作响,扭头看着梁少钧,眉眼带笑:“你衣服也湿透了,反正这浴桶也有这么大,同时来两三个人洗澡都成,倒不如你跟我一块儿洗,还不浪费呢。” 梁少钧脸上带着可疑的红,只飞快瞥了她一眼,脸烧得厉害。湿衣服紧贴在她身上,将她玲珑的曲线勾勒得曼妙无比。 寝殿里一个宫女也没有,全被苏思曼打发了。太子妃洗澡时不喜欢人伺候,这是大家的共识,所以也见怪不怪。不过屋里就两个人,这情形却让梁少钧觉得有些窘迫。 “呃……没带洗换的衣服……”他说完马上就有种咬舌自尽的冲动,这什么烂借口! “没事,一会臣妾让人去庆延殿取来便是。”苏思曼笑吟吟道,直起身走向他,“你身子一向不太好,又陪我淋了雨,若不及时洗个澡换了衣服,大约是要生病的。我是你妻子,伺候你沐浴也是合情合理的。” 她要伺候他沐浴,呃,不对,确切说,是两人一起沐浴。呃……这个……现在可是白天啊,虽说是阴雨天…… 大白天的,要坦诚相对?这在他的意识里,绝对是个颠覆!从小接受严格宫廷礼仪规范,被各种条条框框束缚的太子殿下这时候有点凌乱,心里是想跟妻子来个鸳鸯共浴,但是大脑又很清楚这事要是被抖落出去,少不得又要成为笑柄,被人挑刺儿。太子果然是太子,头脑里每个细胞几乎都被武装过,常常因为各种顾虑,而不敢放开手脚做自己想做的事。 苏思曼暗笑,刚刚有胆子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她抱回来,这会子一起洗个澡还害羞了?她偏偏就想看他害羞的样子,今天他乐意也得洗,不乐意也得洗!反正今儿你就认栽吧!苏思曼偷乐,既是打定了主意,便不再犹豫,手脚麻利地开始解他腰带。 梁少钧突然摁住她手,耳根子都红了,讷讷地:“我自己来。” 苏思曼极爽快:“那成,你快点,不然水都凉了。” 谁知他动作反倒还比她快了许多,三下五除二就扒了个干净,呃,只留了一条湿乎乎的亵裤。 苏思曼见状,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夫君,你洗澡都不脱裤子的么?” 她余光却忍不住往他光溜溜的腰腹上瞅,啧啧,果然是猿臂蜂腰,肌肉紧实,身材匀称,两腿修长,白皙的皮肤好似绸缎一般,连胸前的伤痕看着都格外性感。唔,不得不承认,她相公的身材真是没得挑。呃……尤其那腰,嫁给这样的男人,一定很“性福”,某人脑海里闪过这个……呃呃……猥琐的念头。 梁少钧气恼地瞪了她一眼,脸已经快红成虾米了,他就纳闷了,大白天的,他媳妇就一点也不觉得害臊么?尤其是她那双贼亮的眼睛,老往哪儿瞅呢?羞不羞?什么?以为老子硬件不行?得,等着瞧! 梁少钧不吭气儿,走到苏思曼身前,风卷残云样地将她扒了个干干净净一丝不挂,自己也褪下亵裤,抱着她,两人一块儿进了浴桶。 “咦,还不松手么?你这么搂着我,我怎么帮你搓背?”苏思曼扬着眉毛,唇角带着丝邪笑。 “天天洗澡的,还搓什么背。”梁少钧嘀咕。 “那客官要小的如何伺候?”苏思曼两手没个正形地搭在他肩上,一脸谄媚猥琐。 听到这称呼,梁少钧忍不住笑了起来,觉得很新鲜。 “你想怎么伺候?都随你。” “行嘞,客官您要是被伺候得不舒服,就哼一声,小的马上换个花样儿。”苏思曼挑眼儿看他,狭促的笑意挂在唇边,“您还是闭着眼吧,别瞅着我,怪不好意思的。” 嘴里说着不好意思,脸皮子都没变下色儿,梁少钧发现自家媳妇在某些时候挺厚颜无耻的,他都替她害臊!其实也没什么,只对他一个人厚颜无耻,他乐意。嘿嘿,他才不要被人知道,他其实很喜欢他媳妇风骚无耻的模样呢! 梁少钧果然乖乖地闭上了眼睛,背抵着浴桶,松开了揽住苏思曼的手,舒适地搭在浴桶上。 要说苏思曼这小二果然尽心尽责,卖力地上下其手给自家相公搓澡,撩着水花轻重有度地揉着他的肌肤。 反正他闭着眼,她可以随心所欲地尽情揩油,这回不揩够绝不撒手! 她半跪在梁少钧两腿间,面朝着他,大半个身子露在水面外头。看他闭着眼很平静的样子,忍不住起了戏谑的念头,左手掬了一些花瓣,右手开始一瓣一瓣往他脸上额头贴去,嘴里还闲闲地道:“唔,客官,小的看您长得这样好看,不若给您贴个花黄吧。” 苏思曼正伸长着脖子给她相公贴花,一个不留神身子就更凑近了几分,几乎与梁少钧肌肤相触。粉嫩的乳-头在热水的浸润下不自觉挺立了起来,若有若无地触着梁少钧胸口,而她还毫无察觉,脑子里还在琢磨着怎么挑逗她相公,怎么感觉这货没啥反应?难道是老娘魅力不够?都搓了半天了!实在不应该啊,他这年纪轻轻的,咋就无动于衷呢?实在不科学啊。 苏思曼将乱七八糟的花瓣都抚掉,紧盯着梁少钧英俊平静的脸,凑过去亲他。也不晓得是怎么了,从前在妓院里学的那一套,今天好像都忘光了,使不上啊。委实也怪不得她,她压根还没真正在哪个男人身上实践过哩。 他的嘴唇虽然薄,但是很柔软,她有点流连忘返。他也配合地张开嘴,两人唇舌交缠。果然是她在伺候他,他一点主动的样子都没有,完全是在享受她的劳动成果。 苏思曼边闭着眼亲他,揩油的手也不老实起来,顺着他的俊脸往下摸索,摸到他左胸时,她心里一柔,手便停在那里流连,一圈圈地揉-抚着。 梁少钧极轻地哼了一声,睁开眼来,拿住那只捣乱的小手,指引着她向下,再向下摸索去。于是她摸到了某个异样的硬物,水明明已经被洗凉了,握在她手里的那物却烫得吓人,那灼热的温度透过掌心传递到了大脑。 “杏儿……”他嗓音暗哑,隐隐带着不耐。 她一下子明白过来,忍不住心中窃喜,赶紧睁开眼来,发现梁少钧也正看着她。他脸色微微泛出红潮,眼眸明显染上了一层情-欲的炽烈。 他抬手捧着她的脸,开始攻城掠地般激烈地吻她,仿佛恨不能把她拆穿入腹,大手也热情而有技巧地抚弄她的身体。他热切地亲吻她的嘴唇,舌尖仿佛带着一股看不见的魔力,所过之处无不令她感到战栗的甜蜜,在他的爱抚下,她很快就软成了一滩水。 苏思曼这时候才发觉,自己彻底被这货“脸红”的表象迷惑,这货哪里是害羞,分明是故意诱人犯罪! 他的触摸很有技巧,也很耐心,但最重要的是很热切,这股热切也传递到了她身上。她感觉到身体某处打开了一个空缺,急需填补。 外头雨声淅沥,而屋里则是喘息连连。 苏思曼被他撩拨得意乱情迷,连他在调整姿势都没发觉。她被他的吻迷惑着,难耐地哼哼。眼看准备工作已经就绪,他一只手扶着她的腰,另一只手垫在下面,扶着进入了她。苏思曼这才猛然惊觉,失声叫了出来,自己在迷迷糊糊中已是彻底失了阵地。这一坐下,就完全彻底地进去了,混蛋!她还没适应,他不晓得循序渐进吗,这一下这样深,她哪里受得了!陌生的异物感使她无所适从,顿时产生了临阵逃跑的念头,她扭身挣扎起来。 梁少钧死死摁住她纤细的腰肢,使她只能紧紧地包裹着他,半分脱离不得。他也不动,静静蛰伏在她的最深处,等着她适应。同时也不忘用一个绵长而热情的吻安抚她的情绪,他咬着她透明的耳垂,灼热的呼吸喷在她脸上:“别怕,一会就好了。” 听到“一会儿”这三个字,苏思曼松了口气,嗯了一声,安心地点了点头。这一声“嗯”,听在梁少钧耳里简直是媚到了骨子里,比什么什么药都来得更猛! 事实证明她那时候点头真是蠢透了,她要是早知道这货说的“一会儿”就是差不多整个大白天的话,她死活也不能点头啊!泥煤啊,阵地转了好几轮,浴桶里水洒了大半桶,这才移到了炕上,磕得她背疼,再换床上。泥煤啊,这是要闹哪样! 劳资腿都要折了! 苏思曼满腹牢骚,连骂人的力气都没有了。而梁少钧还枕着胳膊十分无害地瞅着她笑哩。 笑泥煤啊笑! ------------ 第二十一章 倾诉衷肠 更新时间:2012-09-19 外头的宫女只听得屋里嗯嗯啊啊的暧昧呻吟,还不时听到什么东西被打翻碰落的砰砰声,几人都听得面红耳赤。 天地良心,她们真不是有意偷听啊,可若不在外头随时待命,主子差遣没人在怎么办! 奉命来给太子爷送衣服的小太监脸皮薄,听着里头声响,耳根子都红了,急急将衣服递给碧玺,躬身作个揖,赶紧脚底抹油顺风溜。 这雨是下大了又变小了,淅沥了又霹雳了,午膳时间都过了,屋里头咋……还不……还不传膳哩…… 听听,动静还不小,没消停过! 这这这……这也太勤奋了…… 几个宫女面面相觑,十分震惊的样子。 看不出来啊,太子殿下素来就是个病秧子,人也瘦得跟张纸似的,竟然这么……精力充沛! 苏思曼腰酸背痛地躺在床上,不对,确切说是瘫在床上,腿也简直要断了。梁少钧枕着胳膊侧头看她红潮未退的脸,唇畔噙着的那抹笑意越发地浓,目光极柔。苏思曼只管闭着眼不搭理他,她可是没力气折腾了。 他支起上半身,笑得像只狐狸,唤她:“杏儿。”同时伸出另一只手温柔地抚摸她裸露在外的脸和颈项,齐胸以下全被她死死用薄被遮着呢。 看她装尸体,鼻尖还一皱一皱的,他忍不住又俯身去吻她。 在嘴唇与嘴唇温润相触的时候,苏思曼赶紧识时务地睁开眼,伸手来推他。要死了,这还有完没完了! 早知道他这么……能征惯战龙精虎威,打死她也不能调戏他啊!她暗自琢磨着,该不是他用了什么奇门秘方,所以才能如此骁勇,屹立不倒,持久而有爆发力,呃呃……她得想法子将那秘方套出来,然后就可以卖到民间去,搞点钱花花,缓解缓解一下最近的财务危机。咦,想远了!目前不是该阻止这家伙的饿虎扑食么?! 看她还有力气推他,他算是放了点心,压着她肩膀,雷打不动继续深吻。唇瓣温柔辗转,舌尖轻勾细舔,很用心,很缠绵。苏思曼不觉又被他吻得晕头转向呼吸急促,不自觉地勾住了他脖子。 “杏儿,永远也别离开我。”他喃喃低语,把脸埋在她颈侧,温热的呼吸喷在她颈窝,柔软的发丝触着她的脸,痒酥酥的。 苏思曼没吱声,只抚摸着他的发,侧头温柔滴看着他。她心里很明白,这个诺言是许不得的,谁知道她会什么时候身不由己地离开呢? “怎么?”他抬起头来,讶然地看着她,有点失落。 果然高-潮过后的男人都格外脆弱么,这么容易受伤害,简直太不像他了。不过他那受伤的模样还是毫无意外地触动了她,她心一软,停了抚摸他头发的手,转而捧着他的脸,认真道:“我是你的妻子,自然要在你左右,永远也不离开。” “那就好。”他定定地注视着她,仿佛要把她刻进骨髓里,眼眸中似有火焰燃烧,炽烈真诚,“真怕再一次失去你,这样的痛苦,受过一次,我再也不想体验第二次。” “这么说,你原先就喜欢我了?”苏思曼觉得吃惊。 他点点头,脸有点红。 “我从前那样丑,又胖又傻的……我还以为你是最近才开始喜欢我的,那……那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苏思曼不禁喜上眉梢,赶紧缠着他问。 梁少钧也忍不住笑,刮了刮她挺翘的小鼻子:“是啊,从前你那样丑,那样胖,我怎么就喜欢上你了呢。” “别转移话题,快从实招来!”苏思曼才不中他的计,坚决要把打破沙锅问到底的精神贯彻到底。 “唔,具体是什么时候也说不上来,我自己都记不得了。”他挠挠头笑道。 苏思曼哼哼:“敷衍!”心里却很得意,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这种滋味,她何尝没体会过呢。 “真的。”他笑得温柔,眼里全是宠溺。 她自个在心里甜蜜了好一阵,忽然想到了什么,从甜蜜中抽脱身,翻白眼肃容道:“既然是喜欢我,那时候为何对我那样残忍,不单对我冷漠无情,对我的家人也那样残忍凶狠,让我恨不得一刀杀了你。” “这正是我一直想同你说的话,却一直寻不着机会而没能告诉你。我那样做,本意是想保护你的……” “那哪里是保护,分明是伤害,弄得我是遍体鳞伤,生死不如……”忆及往日之事,苏思曼依然控制不住地激动。 他低头,将她的牢骚控诉都封在嘴里。 “听我说。”他嘘了一声,食指掩住她红润的唇,“最开始我的确是很讨厌你,甚至恨极了你,于是也就有了那场让你同公鸡拜堂的闹剧。因为每次看到你,我就不得不想起自己的种种身不由己,感觉自己无用,像木偶一样只能任人摆布。或许是那次在秦月楼前亲眼目睹你蛊毒发作时的痛苦,让我有感同身受的深切体会,在我走向你的时候,我就在想,其实我们两个是一样的人,都是被他人摆布,被命运捉弄的人。或许就是从那时开始,我对你的感情已经在变化了。你可能不知道,那时候我就已经知道你并不是真傻,而是装的,甚至你比我预想的还要聪明一些,在没弄清你的目的前,我对你是不敢掉以轻心的。” 苏思曼脸色顿时白了,只惊愕地瞪着他,随即明白过来,东宫是他的地盘,安插几个眼线那不是小菜一碟么。但她仍是抑制不住生气,原来他早就知道了,却一直不动声色,他还真沉得住气! “就连仲晔离私底下见了你几次,我都清楚。”他咧嘴邪恶地笑道。 “混蛋!那你早该知道我根本就没同雍凉突厥勾结,为什么还要把那罪名往我们头上放?!”苏思曼怒了。 “灭楚,这早就在皇后的计划之中,早几年前就在筹谋了,我是无法改变这个大局的。杏儿,你要明白,实权在皇后以及外戚手里,就连我父皇也无可奈何。我所能做的,只有尽最大努力将伤害降到最低。” “你所谓的将伤害降到最低,就是搭进我皇兄的一条命?!” “若我告诉你,你皇兄并没死呢?”梁少钧挑眉轻笑。 “不可能!我亲眼看他断了气。”苏思曼摇头。 “莫说他还是你哥哥,就算不是,我也不会杀他。他现在不是好好地做着文中郡王么,上次他设生辰宴,我不是还特地让你去看他?你不会这么快就忘了吧?” “什么!那个文中郡王是我皇兄?!”苏思曼声音不自觉提高了几分。 “嘘!小点声,要让所有人都听到吗?” 苏思曼哑言,这才叫石破天惊呢,她当时都信以为真了,说不能以假乱真就是睁眼说瞎话。他心思可真够狠,深藏不露,皇后的旨意也敢阳奉阴违。难怪文中郡王会被提拔起来,他是留了后手。 照这么看,倒委实不能再怪他心狠手辣什么的了,说是他逼得她国破家亡,也有些冤枉。她那个父皇是被叔父宰的,其他的皇族只要不是在战乱中丧生的,可都还好好活着。再说他坑杀的那三万将士,这点确实残忍了些,但是有效地起了震慑作用,之后就几乎没费一兵一卒占领了楚国,没再造成更大范围的死伤。 可以说,他的一番话,大概将她的心结都解开了。 继续求收藏啊求收藏,收藏不涨很忧桑滴 ------------ 第二十二章 焦头烂额 更新时间:2012-09-19 “总之你还是个混蛋!”苏思曼嘴硬地骂。 “不混蛋哪里骗得过旁人的耳目呢!”梁少钧挑着她一缕散落肩头的发,在指尖绕着圈儿。 苏思曼这时候没余力去思考别的事情,好想睡一觉,但是肚里又饿得慌。 梁少钧这时候很及时地问:“饿了么?” 苏思曼眨眨眼,点头。 “稍等一会。” 随后梁少钧大声命人将衣服送进来,苏思曼一见送衣服进来的人是碧玺,赶紧将被子又往上拢了拢,实在脸红得慌,索性鸵鸟地将整个头脸全钻进了被子里。梁少钧乐得简直合不拢嘴,命碧玺速去传膳,送到寝宫来。 不多时梁少钧便已收拾完毕,衣服妥帖地穿在身上,苏思曼虽然懒洋洋地不想动弹,到底也觉被人再看到这副样子面上抹不开,只得起来。结果一动,果然觉得浑身骨头都散了架似的,不得劲儿。梁少钧倒是疼惜她,亲自来给她穿衣服,温柔得紧。 碧玺领着三五个宫女将膳食端进来,梁少钧吩咐在床上搭个小桌,省得劳动苏思曼下床。苏思曼羞得不敢抬头看人,紧紧揪着中衣下摆。 布置完毕,其他几个宫女都垂手退在一旁,只碧玺留在跟前布菜。 梁少钧撩了撩衣服下摆,复又上了床,正襟危坐在苏思曼对面,挺有正人君子的模样。苏思曼偷眼打量了一下他身上那一丝儿褶皱都没有的绸子锦衣,正正经经的脸,有点蛋疼地想,这小子其实是衣冠禽兽中的极品啊,果然是人不可貌相…… “今天这午膳可真丰盛啊。”苏思曼讪笑道,她记得这梁国宫廷午膳一直是挺清淡的啊,今天是怎么了? 碧玺憋笑,边布菜勉强严肃地道:“太子妃,这是晚膳。” “……”某人想一头撞豆腐撞死,竟然已经到晚膳时间了!几乎折腾了一天!简直……禽兽啊! “怎么不吃?是饭菜不合胃口么?”梁少钧顿住筷子,关切地问。 “呃……没……”苏思曼赶紧摇头,埋首扒饭。 “你吃慢点,别噎着。”梁少钧边往苏思曼碗里夹菜,边体贴地道。 苏思曼又别扭又受用,自不用说。 用过晚膳后,梁少钧又陪她说了一会话,眼见天色将黑,才道要出宫同张丞相议事,叫苏思曼好好休息,晚点再过来。苏思曼亲自送他出宫。 下过雨之后,北方的酷暑暂时得到了缓解,但是南方的灾情却更不乐观。大雨过后,气温又慢慢回升。 皇帝决定下月初一去福旺山登高祈福,另一面下令督促太子与张丞相加速募集赈灾款。 如今落到梁少钧头上的这个差事看着肥美至极,实则却是个烫手山芋。募集赈灾款,凡是在仕途上混出点名堂的,谁不知赈灾救济什么的最容易浑水摸鱼中饱私囊?哪个不觊觎?可是这次显然跟从前有点不一样,要从这些朝廷大员身上刮油水,可不是什么信手拈来的好活计,动辄要招记恨隐怨的。 梁少钧很清楚,这是皇帝给他出的一个难题,或者说,是一个考验,考验他这个做太子的魄力。 虽说皇帝一直提倡清廉,多次颁法令严惩贪污受贿,但依然屡禁不止,无法根本杜绝。话说回来,梁国建国二百余年,盛极而衰,再到中兴,历代的帝王屡下功夫整顿吏治,收效甚微。尤其是前些年国家一度分崩离析,之所以能有如今的中兴,公卿门阀世家发挥了极大的作用,如今当朝的权臣,有几个不是出身世家?这便造成了如今朝中公卿世家的地位非但难以撼动,反而越发坚固的局面。 二十年前,皇帝一度试图削弱世家门阀的权力,曾经把持朝政近五十余载的谢家被瓦解,但是这场皇权与公卿的对峙,最终却是以皇权的失利收场。之后皇帝的政治策略就彻底软了下来,似乎是沉默地选择了妥协。也是因为这件事,这些大家族也进一步意识到了皇权对自身利益形成的威胁,于是大家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抱成一团,营私结党更难杜绝,牵一发而动全身,若想真正整肃朝纲,这帮“社稷之臣”还不翻了天,搞不好就要天下大乱。所以虽然明明知道冗吏多,是消耗国家财力的蛀虫,朝廷却依然不得不供养着他们,对他们的种种敛财手段睁只眼闭只眼,只要不激起太大的民愤,都只作视而不见。那些法令,最大的作用也就是安抚民心罢了,真正要贯彻落实,那还任重道远。 而这些达官贵人显然也早就习惯了养尊处优一呼百应,向来只有他们从别人口袋里搂钱的,这回太子爷要从他们身上刮油水,这无异于太岁头上动土,可得掂量掂量。 梁少钧怎会看不出这一点,可赈灾款额巨大,从民间募集完全是天方夜谭,费时费力不说,最可能的还是杯水车薪。从京里这些家里富得流油的官员下手,才是最直接有效的途径。问题是,他真要这么做,那帮子公卿大臣岂不是要恨死他,失去这些人的支持,后果将不可预料。可善款筹措不力,罪责也担待不起! 这最大的苦闷就是,明知道是个烫手山芋,却还不得不紧紧捂在怀里,这就好像明明知道再往前一步就是个陷阱,却不得不义无反顾地继续迈步。圣旨就是圣旨,半分不由人。 皇帝七日后就要去福旺山为民祈福,届时他也要随行,留给他的时间真的不多。 这些日梁少钧一直很头痛,募集赈灾善款之事一如预想中的一样,进展得极不顺利。 先前皇帝说过,各大臣家该出多少都按人头点算,结果等梁少钧亲自去护国公安国公等门阀世家“拜访”时,发现府上仆人皆不足十人,果真一个个都“清廉”得很。还有件令他头痛的事就是,他的得力助手蠡垣最近总是不在状态,身体好像也出了问题,只能放他假,让他休息。 他外公名义上是要帮他的,结果又被皇帝抓去筹备初一的祈福仪式。 梁少钧真是忙得焦头烂额,简直连跟苏思曼沟通感情的时间都没有。 ------------ 第二十三章 公卿世家 更新时间:2012-09-20 苏思曼看他每日愁眉不展,自己却帮不上忙,也颇为忧心。再三追问下,梁少钧方才将朝堂之事粗略跟她说了,苏思曼听罢也是半晌不语。 “那你打算怎么办呢?” “还能怎么办,虽然目前已经筹集到了二十万两,从账面的数据来看,也挑不出各府的茬子,再施压恐也无济于事。可七天内要筹措余下的三十万两赈灾银,除了继续从这些大臣身上下手外,也没别的办法。再说,这也是父皇的意思。”梁少钧凝眸看着窗外的青天白日,眉头紧锁。 “我怎么看着,都觉得父皇是故意为难你。”苏思曼直言道,“不管你做好了,还是做不好,对你都只是有害无益。他下这样的旨意,难道说……”苏思曼没再说下去,被自己这个念头骇了一跳,转脸去看梁少钧。 只见他脸色也泛着青白,四目相接,她一下子明白,刚刚自己没说完的话,同样也是他的顾虑。有道是圣意难测,皇帝的用意究竟是什么,便是他这做儿子的也不好揣摩,可若皇帝真有那层用意在,倒是不得不提防。 他紧绷着嘴角,薄唇微抿,面上虽平静无澜,苏思曼却知道,他此时内心并不平静。 “想到对策了么?”良久,苏思曼开口问。 “办法倒是有一个,只是稍有不慎就要落人口实。”梁少钧皱眉。 “我倒是有个愚笨的法子,或许可以一试,哪一方都不亏。” “哦,不妨说来听听。”梁少钧漆黑的星眸闪着湛湛亮光,饶有兴趣地看着妻子,低迷的神色顿时为之一振。 苏思曼微微一笑,走到书案前,抚开一张白纸,提了狼毫,落下一字。梁少钧缓步踱到她身侧,一手揽住她腰,倾身来看。苏思曼一笔一划,力透纸背,梁少钧看着白纸上那斗大的一个字,挑着嘴角轻笑了起来。 “你倒是跟我想到了一处。” “既是如此,想来这主意还是有可行性的,为何还要烦恼呢?”苏思曼搁了笔,往纸上吹了吹气,随后侧头不解地看住他。 “问题是,若以我的名义去借,一旦事发,难免给人留下结党营私的印象。尤其被父皇知晓的话,难免会遭他猜忌,以为我是收买人心。” “这事谁会去乱说?”苏思曼扬眉。 “自然有有心人会时刻关注着,所以一着不慎,就会落人把柄。觊觎皇位的,也不是一个两个。”梁少钧嗤笑。 “都有谁?” “朝堂这些事,本不该跟你说的。”梁少钧伸出手捧着她的脸,黑亮如星子的眼凝视着她,深吸了一口气,“我不想你牵扯进来,知道的越少越好。” “可我想为你分担些,我是你妻子。”苏思曼眼神坚毅,迟疑了一下,才道,“觊觎皇位的人,是不是也包括五殿下?” 梁少钧眉头一跳,沉声道:“别想那么多,朝堂上的事,我自有分寸。一旦有了牵扯,要全身而退就难了,我不想把你带进这漩涡中来。听我的话,别管这些,别让我有后顾之忧。” “可从我嫁你那天起,就已经无可避免地被牵扯进来了,我们的命运是连在一起不可分割的。从前你想尽法子想斩断一切纠葛,结果如何呢,都是徒劳,我还是又回来了。或许冥冥中早有注定,是天意要我们在一起,那我又怎能将所有危难都让你一个人扛而自己隔山观火呢。”她也凝视着他,鸽子灰的瞳仁扑闪着坚毅的光芒,“我是你的妻子,本就该站在你这边,支持你,帮助你,你要成就一番不世伟业,这怎能少了我的参与呢?” “杏儿!”他低唤了一声,仿佛从肺腑最深处迫出来的一声深切而炽烈的召唤,紧紧拥她入怀。 苏思曼也环住他腰身,紧靠着他,幽幽道:“便以我的名义吧,借据也由我来写。” “不!”他立时否决。 她抬头直视他,眼里有丝疑惑:“还有更好的人选吗?” 他纠结地皱着眉,苦恼地闭上了眼,答得诚恳:“没有。”说完这两个字,他又坚决道,“不可以!” 苏思曼不接他话,顾左右而言他:“京里最大的那家如意赌坊,听说背后的东家便是卫国公?” 梁少钧脸现惊诧,愕然地看了她一眼,“你是如何知晓的?” 他自是不晓得自去年得了皇太后那笔赏赐,她就一直琢磨着要把钱放到宫外做投资,所以暗地里派碧玺仔细打探过酒肆赌坊勾栏等行情,以及各类当家人背景等等。其实她当时还买了一块不小的地皮,打算建个这时代绝对没有的场所。按她当时的构想,是要建大楼,不单赌坊妓院酒肆各种营生都有,还要弄桑拿馆针灸馆按摩馆之类的新奇玩意。只可惜她这挣钱的理想还没实现,地皮上才刚刚松了层土,还没正式动工,宫中情势骤变,而她最后没奈何选择了诈死离宫,远离了京城。 之后那件事自然也就不了了之了,此番回宫后她就一直在闹经济危机,这才又想起这事。结果让碧玺一打探,才知她买的那块地早被别人占了,开了赌坊,这赌坊便正是如今名动京师的如意赌坊了。这可是占的苏思曼的地盘,她自是极不甘心,但是从碧玺的汇报来看,如意赌坊的后台非常硬实,真正的当家人乃是公卿世家卫国公邱忠申。 说起邱家,这可是个不可忽视的大家族,京中素有“文张武邱”的说法,文张自然指的便是丞相为首的张氏一族,武邱指的就是卫国公邱氏一族。邱家的祖辈在两百多年前就是开国功臣,赐丹书铁券,盛极一时。第五代卫国公独子骄奢淫-逸横行作恶,有龙阳之好,有一次更是酒后亵污了当时的太子,犯下灭族之罪。得丹书铁券为保,留得一命,但是举家被罢官削爵贬为庶民,流放边疆,从此家道一落千丈。但是几十年前国乱,邱家重新崛起,更在漯河之役羌北之战救驾有功,重归开国五公之首。 老国公去年已病逝,如今继承爵位的是他的长子,驻守京师的大将军邱忠申。邱忠申幼年饱尝颠沛流离之苦,厌极了贫穷,对金钱有一种超乎想象的变态狂执。 有关他不择手段疯狂敛财的传闻,梁少钧也听过不少,不单听过,他还派人偷偷去查过,因为邱忠申虽也是南书院成员,但却不是皇后与国丈这一边阵营的,也不是他的支持者,他支持的是他的兄弟,所以他们其实是对立的关系。都说最了解你的,往往是你的敌人,这话是不错的。 梁少钧对他很忌惮,但是也毫无办法。邱家的势力,在所有的门阀世家中是最强大,最不易撼动的。 事实上其他的一些公卿世家也成不了多大的气候,几乎家家都是单传,只留一个长子及女儿,之后生的儿子一律格杀,哪怕是双胞胎也无例外,这自然也是皇权与门阀相较量,拉锯对峙的结果。皇帝为了巩固皇权,防止大权旁落的手段,说残忍也残忍,说仁慈也仁慈,只看当事的怎么想。 但是邱家是个例外。 老国公有八个儿子,五个战死沙场,其中有三人是为救驾而亡,如今还活着的三个有两个是身居高位,一个驻守与突厥接壤的西北边境重镇,一个拱卫京师,手里的兵力加起来有二十来万,几乎占了全国总兵力的五分之一。 这样的权势,就是身为太子的梁少钧也不得不刮目相待,虽是极力想拉拢他,但是他同夏守义政见不和,总说不到一处去,两人一直在较劲。所谓一山难容二虎,要将两人一同收在麾下,几度尝试皆告失败。苏思曼这会儿提起他,是想做什么?他脑子里揣着这个疑问。 “我们不妨就向如意赌坊借那三十万两。”苏思曼神态轻松。 梁少钧摇头,这简直是痴人说梦。 “先别忙着摇头,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呢!” “这绝无可能。而且,邱忠申也不会借给我的。” “谁说要你去借?你没明白我的意思。”苏思曼胸有成竹地拍拍他肩膀,笑靥如花,“放心吧,有我在,七天内绝对凑齐那三十万两赈灾款。你就等我的好消息吧。” “不,我绝不会让你涉险的。”梁少钧死死摁住她的手,似生怕她马上就要去干傻事。 “别担心别紧张,我还得仔细考虑考虑,把计划做得周全些,确保万无一失。”苏思曼说这话时,脑子里的方案已经有了雏形。 “杏儿,你到底要做什么?”梁少钧紧张地看着她,明明白白写着担心。 “都说了叫你别担心,我自有主张。我暂时还没考虑好到底怎么做,等我完全规划好了,就详细地跟你说。到时候如果需要你配合,你可不许小气哦。” “自然,全力配合。”看她自信满满的样子,他松了口气。 “那你现在去好好睡一觉吧,我也一个人静下来仔细思考一下。”苏思曼说着就把他往卧房推去。 “嗳……”后面的话还没出口,就被她塞床上去了。 ------------ 第二十四章 分头行事 更新时间:2012-09-21 太子殿下最近很忙,天天都要往宫外跑,守在朝华门的兵士远远瞧见马车就知道是谁来了,态度恭敬,连例行的盘查都省了,恭恭敬敬将送马车出宫。 马车往西驰去,马蹄敲击着铺满平整青石板的驰道发出得得声。 “好了,出来吧,已经走远不用躲着了。”梁少钧朝车厢后头的大箱子道,伸手起开箱盖。 总算是稳稳妥妥地出来了,一身男装的苏思曼咧嘴嘿嘿一笑,伸手利索地爬出来,拍拍屁股坐到梁少钧身旁。 “到底要去找谁?”梁少钧替她将一缕散落的发拢到耳后。 “找谁你就别管了,就在前面将我放下来吧,然后你该干什么就去干什么,傍晚日落时分在此地接我。”苏思曼边往自己头上扣书生帽,还煞有介事地整理了一番。 “你一个人我不放心,我跟你一起吧。” “那怎么行呢,说好分头行动的。要是你我在一处,行踪也容易暴露。”苏思曼正色道。 听她说的也在理,他不再废话,从袖中取出一物递到她手上,“这个你戴着,上面淬了毒的,留着防身吧,自己当心。” 是一支簪身粗实的男用发簪,触手微冷,质地坚硬,簪头尖利,通体绘有古怪的暗纹。 梁少钧摘了她帽子,仔细将发簪插好,又将帽子整理好。 苏思曼不再逗留,撩开车帘,翻身跳下了马车。她刚走不远,梁少钧向外做了个手势,跟随在侧的侍卫随即抽身离开,与紧随在附近的便衣影卫接头,传递太子的指令:秘密跟着太子妃,暗中保护她。 之后梁少钧继续串门拜访京中家世显赫财力颇丰的公侯府邸,这些人一听说太子殿下竟然再度亲自登门拜访,着实被惊了一把,预感着自家又要被打劫了,实在是欢喜不起来。 其实怎么说呢,上一回太子殿下亲临,那还是忧喜参半,毕竟能劳动太子殿下大驾光临,这说明朝廷是很看得起自己家族的,虽说更多的成分是看中自己家的钱,可毕竟也是极有面子的事。可这回呢,一听门童回报说太子殿下又来,那绝对是有惊无喜了,上次被太子殿下舌绽莲花忽悠得晕头转向,心不甘但尚算情愿地被狠宰了一笔,这次说什么也不想接待这位贵客了,万一一个不小心又被他忽悠了咋办?最稳妥的法子自然是装死不见! 不过吧,不见还真不行,太子殿下这回可是带着圣旨和赏赐来的。赏的东西说起来真算是本朝独一无二,完全不能用金钱来衡量其价值,是什么呢?据说是皇帝的亲笔字画。皇帝的亲笔……字画……呃……就连在圣上他老人家手底下当了几十年臣子的公卿们也不晓得皇帝啥时候竟然有了这爱好,何况那个字画嘛,看起来有些陈旧,而且委实也没达到洛阳纸贵的水准,将将能看。 呃,圣上他老人家还真不把咱当外人呐……皇帝的墨宝,多难得啊!皇恩浩荡哩。 这些个显贵们一听竟然是皇帝的亲笔,大感意外之余,不觉大生感激。梁少钧又趁机顺势忽悠了一番,访完几家,用尽各种手段又刮下来九万五千多两银子。 其实那赏赐的字画么,当时皇帝自己都不晓得,还是那几个大臣再度谢恩的时候才知道的。太子是亲自去请旨颁赏,皇帝也确实准了。但是皇帝考虑到国库紧张,拿不出什么贵重东西做赏赐,是下令叫太子挑赏赐的物件,没想到太子挑的东西还真是别致,竟然把他老爹几十年前当太子时的习作字画找了出来。 这一趟不白来,原先有几家为了自保,在皇位继承人的问题上态度模糊,保持中立,这次倒给他们提了个醒,顺带也表明了他对他们的态度。 梁少钧两次到访,言谈间虽是风轻云淡,却已表露了种种暗示,分明是自己有把柄落在他手里,只不过他一直没挑破言明。混迹官场那么多年,这些公卿大臣也不是傻子,试问太子若是完全没有把握,毫无筹码,他怎敢如此?两次上门,本身就已经说明了问题。 这是温和的提醒,他们有些事还是做得不够利索,被他寻着了蛛丝马迹,所以只能打落牙和血吞,不“为国出力捐钱赈灾”是不行的。但是太子的态度很友善,言语中也暗示了拉拢的意思,他们也不能不识抬举,默契地配合演了一出君明臣贤的戏。 梁少钧这趟出宫斩获不小,心情自然是好得很,坐在茶肆里悠闲地品茶看着过往行人。 苏思曼那边也按着计划在有条不紊地进行。 她先是去了一趟如意赌坊,不过却不是为了去勘察地形熟悉环境什么的,她的目的很纯粹,那就是去见一个人。这个人同她的关系可谓是十分奇特,且很微妙,不能用简单的敌人或者朋友来定义。 因为这个人是仲晔离。 在苏思曼的眼里,他一直是非常特别令人印象深刻的人物,亦正亦邪,捉摸不透,神秘莫测。这个人决不能算是纯粹的朋友,更贴切一点的词应该是敌人,但是程度又没那么深,甚至他还出手帮过她,所以他也不能算是彻底的敌人。 这一回,她决定要把他拖下水,无论用何种方法。 前一天苏思曼已经向碧玺打听清楚了仲晔离的所有兴趣爱好,他不好酒贪杯,也不好色贪欢。其实听到碧玺说他不好色贪欢的时候,苏思曼是窃笑不止,这家伙是个被压的货色,妓院显然不适合他的口味,去小倌馆么,那是去找压还是找被压?这委实是个问题。仲晔离唯一一点特殊的嗜好,就是在街上看到漂亮的小男孩受欺负,便忍不住将他们带回家养着。这个特殊爱好苏思曼倒是知晓,她从前还对此产生过猥琐的联想,以为他有猥亵男童的下流爱好,事实却并非如此。 苏思曼大感头痛,就算她愿意假扮受人欺负的弱质少年,他也不可能真就把她“捡”回去,听她絮絮叨叨跟他谈交易。 还好,仲晔离因为那个爱好而衍生出了另一个习惯,那就是赌博。因为家里有一大帮子人要养,开支甚大,而仲晔离又几乎是个不折不扣的“无业游民”,没事干的时候天天穿着胡里花哨的袍子捏把折扇充翩翩浊世佳公子四处晃荡捡美少年,他哪里来的钱?赌博赢的呗。他有个令众赌客深恶痛绝的绝活儿,那就是只赚不赔。 从前他是每天必上赌场的,那些天天跟他赌钱天天输的有钱公子哥儿吃瘪吃了个够,不肯再跟他赌。以至于他不得不转移阵地,又去别的赌坊,京里的赌坊就没有哪家没留下过他的足迹。他名声差得要死,每次都赢,被人恨得牙痒。虽然一度有人妄图挑战这位“赌神”,但是失败的人太多了之后,便没人再愿意同他赌了,就连赌坊的掌柜都直言劝他别赌了别赌了,弄得他后来去赌博都不得不易容。 这尴尬的情形一直延续到如意赌坊开张,如意赌坊每天都赌客如云,尤其是掌柜的对他这么一帅气阔绰公子哥十分地热情,令他倍生好感。这次他也学乖了许多,一个月就赌三回,不再追求每次都赢招人恨,而是输赢有度,虽说外人看来是输多赢少,事实上却依然是稳赚不赔。这法子果然极好使,如今愿意跟他赌的人不在少数,就连从前不愿意跟他赌的那些公子哥儿也改变了态度。 他每个月赌钱的日子都很好确定,必然是初八,十八和二十八。去的场所也很好确定,必然是名动京师的如意赌坊。 而今天正正是二十八,所以苏思曼瞅准了日子出来的。 晃晃悠悠到了如意赌坊,时候还早,里头的人却不少,人声鼎沸。 苏思曼坐在一个不起眼的地方,饶有兴致地看着那些吆三喝四满脸亢奋的人,看着他们因为赢钱而欢呼,因为输钱而沮丧,她忽然觉得有点可笑又有点可悲。寻常人赌博,赌的是运气和手气,而这两样东西都是不可捉摸不可控制的,遇上赌场做手脚的时候,那更是只有晦气而言。可这些人明知其理,依旧自甘沉迷痴梦,如癫如狂,这样的偏执令人感叹。 她又想到这些争夺皇位的皇子,同这些嗜赌如命的人其实也没多大的区别,他们的执着狂热同样令人恐惧。同室操戈,父子相残,兄弟反目之事在帝王之家是层出不穷,哪朝哪代都没少过。如今她要陪着梁少钧在这条血腥的道路上搏杀,只能前进,不能后退,可能会付出沉痛的代价,但是也已经决不能回头,有些东西,是值得用生命去捍卫的,那绝不仅仅是皇权帝位。 赌场里白日也燃着蜡烛,日光从格子窗里照进来,有些斑驳。 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朱红的锦袍似火一般耀眼,如缎的黑发只用了一根发带随意地系着,握着折扇的那只手白皙如玉,面容妖娆而美好,眼神邪魅而懒散。 苏思曼眯了眯眼,看着逆光里的那个人,扬起了嘴角,但是她并没站起身迎上去,依旧端个白瓷杯喝茶。 ------------ 第二十五章 晓之以利 更新时间:2012-09-22 仲晔离一进门,掌柜的就笑嘻嘻迎了上去,许多赌客看到他来,也是喜上眉梢,纷纷同他打招呼。 “仲公子,快请进。”掌柜的做了个请的姿势,满脸堆笑。 仲晔离啪地收了折扇拍在掌心,撇着嘴角微微一笑,朝掌柜的颔首致意,侧头目光略略扫过众人,算是回应。然后潇洒自如迈步入内,熟门熟路往二楼上走去。 苏思曼就坐在距离楼梯口不远的地方,见他过来,慢条斯理站起身,抖了抖身上的袍子,神色轻松上去搭讪。 “仲兄。”嗓音低沉。 仲晔离闻声侧首,讶异地扬眉看着眼前一身男装比自己矮一个头的书生,一时没能认出来。 苏思曼只笑眯眯地看着他,用刻意压低的嗓音哂道:“许久不见,仲兄就不记得我了?” 仲晔离一愣,随即认出了她,笑得开朗:“怎么是你?!” “碰巧今天来赌场想试试手气,结果就遇见你了,果然是有缘分。”苏思曼掩着唇干咳一声。 仲晔离自然知晓她是胡扯,但也不揭穿,将扇子在手里又轻拍了两下,挑眉看着她,有点询问的意思。 二楼已经有人发现了他,探身扶着雕花扶手向下面殷勤地招手:“仲公子,快上来,等你好久了!” 微微仰头瞥了眼那人,仲晔离手里的扇子又拍了两下。 “此地不是说话处,咱们到别处叙一叙。”苏思曼不再兜圈圈,直截了当。 仲晔离微一皱眉,随即挑着嘴角轻佻地笑起来:“你什么时候学得了我的招数?” 苏思曼心知他说的是什么,只装傻道:“什么你的招数,自那日琉璃镇别后,已是数月未见,我还想好好感谢一下你的,一直没找着机会。” “别后,这词用得好。”仲晔离点评,唇畔不禁露出一丝心领神会的自嘲笑意,苏思曼真会照顾他面子哩,那回明明是他狼狈而逃,若非碧玺相助,大抵就真要被押回尧云山庄了。她这时候说出这别后二字,分明有示好的意思,这倒有趣。想罢,他挤了挤眉,低声谑道:“你是要谢我什么?那回助你出宫么?你看看,我不也是白费力气么,你这又回去了。” 苏思曼听出他话里的嘲讽,不禁脸上一臊,顿时有些挂不住,知道跟他继续胡扯没用,索性挑明了说,定了定神,还未开口,就又听楼上的人在催。 “仲公子,在磨叽什么呢,快上来啊!”楼上观望的还不止刚刚那一个,那人旁边还有几个,也在七嘴八舌地催仲晔离快上去。 仲晔离拍着折扇,悠哉转身举步,作势上楼。 苏思曼拉住他袖子,平静道:“今日找你有要事相商。” 仲晔离嗤道:“早说不就不用浪费那许多唇舌了,走吧。” 说完又向楼上潇洒地挥了挥手,“你们先玩,我一会就来。” 两人进了一家茶肆,对面而坐,苏思曼点了些小点心,另要了一壶雨前龙井。小二手脚麻利,落座不久便已上齐。 “说吧。”仲晔离轻瞟了一眼空荡荡的四座,呷了口茶,将茶盅轻轻放下,“捡紧要的说,那些家伙还在等我。” “你去的那家赌坊,原是我买的地皮,被人抢占了的。”苏思曼取了一片白色的糕点,轻咬了一口,神色清闲淡定。 “哦,那你是打算?”仲晔离再度扬眉,桃花眼微微上翘的眼角弧度更分明,优美多过轻佻。 “不错,我是打算弄回来。”苏思曼顿了顿,喝茶时余光观察着他的反应,见仲晔离脸上依旧是带着一贯的调笑神态。 “这倒奇了,有谁敢动当朝太子妃的地皮?”仲晔离故意紧蹙着眉头,一脸愤慨,可嘴角那上扬的弧度分明揣着恶意的笑,啧啧咂嘴,“太子妃胆子好大,竟然敢私自在宫外购置产业,也不怕被人抖落出去,跟太子殿下招祸。” 苏思曼早已习惯他的谈话方式,虽是被他好一番挖苦,也只作没听出他话里的嘲讽意味,正色道:“我只问你,你是有没有兴趣加入?事成之后,好处自是少不了的。” “别说这么笼统嘛。”仲晔离突然冷不丁地凑近她,桃花眼淘气地冲她眨了眨。 被弄得哭笑不得的苏思曼直扶额,盯着他没个正形的面孔,干脆也嬉皮笑脸问:“那你要什么?这次是互利互赢,你不亏,当然,我也不会亏。” “好像我还没答应你。”仲晔离这会儿倒是正经起来。 “我想你是不会拒绝的,否则我就不会来找你了。”苏思曼闲闲地品茶,眼望窗外浮云游移。 “那就好好说说你给出的条件,以及要求,最好是把能够说服我入伙的理由也列出来。我也很想试试,你给的条件和理由,足不足以让我动心。”仲晔离淡然道,杯中茶一饮而尽。 “好!”他既已产生了好奇,苏思曼便知他已有点动心了,是以也很爽快,“事成之后,第一,你不用出一分钱,赌场也算你一份;第二,赌场可以由你来-经营;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你可以放开手脚做事,施展经营管理方面的才能。而且你很自由,我不会干涉你。” 开出的条件的确诱人。 仲晔离抿了抿嘴唇,没说话。 苏思曼又用温和的口气道,“我知道你一直就想开酒楼,而且也开过一次酒楼,但是被最信任的人欺骗,亏得精光,那人还让你背了一屁股赌债。所以后来你才开始混迹赌场,依靠赌博赚取钱财,其实你是很讨厌赌钱的,对吧。” “你怎么知道的?”仲晔离脸色很难看。 苏思曼不理会他的发问,继续道:“我觉得,一个男人,从哪里跌倒,就要从哪里爬起。可以说,你之前栽的跟头,说到源头,还是一个赌字。虽然之后在赌场上风光过,但也吃了不少闭门羹。我知道你在赌博方面天赋异禀,但是,一旦那些赌场又将你拒之门外,你还能享受到报复欲得到满足的快乐吗?你的生活是不是又要陷入一团混乱中?而那些被你收养的少年,也要跟着吃苦头。一家之主,可不是那么好当的。” “你调查我?”仲晔离面色铁青。 “你误会了,不是调查的。” “那你从哪里听来这些?” “上次在你家呆了几日,不小心听他们讲的。”苏思曼很坦然。 仲晔离冷笑道:“我为什么要帮你。我们可是对立的。” 苏思曼微笑,很友好:“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共同的利益。撇开那些立场之外,我们两个人有仇吗?私心来说,我从未将你视作仇敌。” “或许你说的有道理,而且开出的条件也的确优厚,但我没有非得跟你合作的理由,那些还不足以打动我。”仲晔离生硬地撇着嘴角。显然是苏思曼之前的话勾起了他一些很不愉快的记忆,他不会单纯到相信她知晓的那些信息全部是从那些少年嘴里听来的,她肯定调查过,这令他十分恼火。 苏思曼似早有预料,只淡淡道:“当初的耻辱,你若是全都能放下,那便当我什么也没说吧。” “你什么意思?”仲晔离眸子里闪过一丝阴戾,双眼微微一眯,身子也不自觉向前倾,似一支绷在弦上的箭,仿佛随时要发动攻击。 他终于被她惹得炸毛了。 激将法很多时候果然都是有用的,尤其是在一个人的怒气被挑起来之后。 苏思曼突然也倾身凑近他,手搭凉棚抵在唇上,神秘兮兮:“你可知道强占我地皮开这如意赌坊的是谁?” “自然不会是那张掌柜,是朝中的官员吧。”仲晔离面带不屑,显出一副对此事不感兴趣的模样。 “不错,还是个重要人物。”苏思曼继续故弄玄虚。 仲晔离频频皱眉,心浮气躁地扭头看窗外,已经不耐烦地站了起来:“还有别的事吗?没有的话,我可要走了。”话还未完,他果然已经举步打算离开。 “如意赌坊的后台是邱忠申。”苏思曼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仲晔离脸色顿时变了,身子也僵硬了一下,握着折扇的手发白。 “当真?”仲晔离嘴唇微微哆嗦,声音嘶哑。 “当真。”苏思曼点头,注视着他的视线没移开。 “好,我答应你了。”仲晔离咬着下唇,一字一句道。 “好。”苏思曼莞尔一笑,纯粹通透的愉悦毫无掩饰。 “说吧,要我怎么做?” “你过来。”苏思曼招手。 仲晔离下唇咬得发白,青黑着脸地走到苏思曼身前,弯腰凑近。苏思曼附在他耳边低语了一番,仲晔离不时点头。 从茶肆里出来时,苏思曼心情舒畅,仲晔离激动得手微微地发抖。两人一起回了如意赌坊。 傍晚时分,从如意赌坊出来,她怀里已经塞了二十万两的银票,手里攥了一张十五万的欠条。 今天的事做得利索而漂亮,自然,仲晔离功不可没。她看人的眼光还是很准的,也不枉费这几日的苦心折腾。 苏思曼赶到相约地点时,太阳已经落到了地平线下。 马车静静地等候在那里,她心里很温暖。 ------------ 第二十六章 匪夷所思 更新时间:2012-09-23 还未走近马车,就见一人利索地跳了下来,正是梁少钧。 他满面春风微笑着迎向她。从他那个表情苏思曼判断出他今天心情相当不错,于是也释然地冲他笑了笑。 “一切顺利吧。”他随口道。 苏思曼随意嗯了一声,两人相携登上了马车。 “你那边也还顺利吧?”坐定后苏思曼从怀里将厚厚一沓银票拿出来递过去。 梁少钧早已得了消息,知道她得了手,但真当这厚厚的一沓银票叠在掌心时,那种震撼依然是难以遏制的,她这一天的成果,实在可观。他看她的目光爱慕中夹杂着叹服,一只手轻轻摁在她手背上,含笑道:“杏儿,你真是女中豪杰,我甘拜下风。” 苏思曼低头抽出手,拢了他手掌,指腹触着那实实在在的的银票上,然后抬起眼帘:“数数看,一共二十万,还不够数。不过我这里还有十五万的欠条。”说着又从袖袋里抽出那盖了私印的欠条。 “够数了,还有多的。我今天也募到了一些。” 苏思曼笑着打趣:“是刮到了一些吧。” 梁少钧也朗声笑道:“反正钱到手就行了,只要不是作奸犯科都没什么的。” “那些倒霉蛋肯定暗地里恨你恨得牙痒。” “你不能说点好听的么?”梁少钧板起脸抗议,不痛不痒掐了一把她手背。 苏思曼嘿然而笑,将头靠在他肩上,这几日一直紧绷的神经此时彻底放松下来。她有时候就想逗她丈夫说话,因为以前他留给她的那种面瘫沉默的印象过于刻板,她是计划着慢慢将他那冷漠淡薄的性子扭过来,事实证明效果不错,至少他在跟她相处的时候不再只是一个表情,话也多起来。她一直认为相互间的交流是很重要的,他现在有事能跟她商量,这让她很开心。 “困么,困的话就眯一会吧,到了我叫你。”梁少钧身子微侧,抽出手臂揽住她肩背,侧头温柔地吻了吻她的发。 苏思曼闭着眼含糊唔了一声,像只懒洋洋的小猫,在他肩上蹭了蹭。梁少钧侧头看着她略带疲惫的小脸,微弯的嘴角,心里一阵柔软,鼻尖轻触着她光洁的额头,心满意足地阖目养神,两人静静地相依相偎。 回到东宫时已近暮色。 苏思曼是被饿醒的,睁开眼发现自己只着中衣好好躺在床上,窗外已是月上中天。 晚膳只端了清粥,苏思曼想起来今天自己是“病了”的,难怪这么清淡,喝完粥她问随侍在侧的宝琴:“碧玺呢?” “不知道。”宝琴低声回答。 “太子殿下来过吗?”她又问。 “嗯,一个时辰前来探望过。” “哦。他人呢?” “被皇上召去御书房,现在还没回来。”宝琴道。 苏思曼纳闷儿,梁少钧是怎么把她弄回来的,总不可能大摇大摆地抱她进来吧,早就串通好了由碧玺替她,今天要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装病来着。从宝琴的反应来看,这些个宫女都不知道她一天没在宫中,金蝉脱壳之计未被识破。而装病了一天的碧玺又上哪儿去了? 此时的碧玺,正一动不动立在蠡垣窗下。 “你还要站多久。”屋里传来一个低低的声音,气息有点弱,但是还算稳。 碧玺颇为意外,他中毒已深,浑身都动弹不得了,竟然还能察知屋外有人,功力真是不可小觑。既已被发现,她也不再犹豫,径直推窗而入。 蠡垣印堂发黑,中毒迹象明显,面色倒是平静如水,看到碧玺进来也没什么表情,既不惊讶也不欢喜。 碧玺默然走近床边,抿着嘴唇,眉尖轻蹙。 “坐吧,照顾不周,请随意。”蠡垣冷冷道,至始至终都没看碧玺一眼。 碧玺站在床前,并没坐,只凝视着他黑气缭绕的脸,默了半晌才若有所思地道:“想不到你倔强至此,连性命都可以不顾。” 蠡垣眼珠子转了转,冷冷瞥了她一眼,撇了撇嘴角。 “你还真能忍,竟没去抓挠皮肤。”碧玺啧啧赞道,弯腰俯身贴近他,仔细看着他。两人隔得相当近,几乎鼻尖擦着鼻尖。 鼻中传来一阵酥香如兰的气息,蠡垣不安地皱紧了眉头,僵硬的手指微微动了动,终究还是无法攒握成拳。 他逃不开那气息,只能略略侧头,但都是无用功。这样的气息他是熟悉的,虽然仅仅有过一次亲密接触,大脑却诚实地记住了,挥之不去。这让他有点难堪地想到了那天晚上,自己的失控,那种奇怪的感觉难以言表,他不愿意去想。但是这一刻却容不得他不去想。 “让你失望了,到现在也还没死,你一定很失望吧。”他嘲讽地弯了下嘴角,试图赶走纷杂的思绪。 “我本就没打算让你死,不然今天就不来了。”碧玺直起身子,若无其事地环视了一下房间,面上隐隐晕着层红潮。 蠡垣似没听见她这话,完全没反应。 碧玺不满地瞪着他:“喂!有没有听我说话!” 蠡垣赏了她一记白眼,似笑非笑的模样。 碧玺被他弄得没了脾气,又踱到床边,这回倒是坐在床沿上。她伸手来解他脖子上的纱布,皱眉道:“太医院开的药根本就没有用。” 蠡垣盯着她白皙的手腕,不悦道:“干什么?” “救你。”碧玺没好气地瞪他,“哪里有酒,伤口要清洗一下,一会好给你上药。” “怎么又改主意了?”蠡垣仍然皱着眉头,眼里有丝怒意。 “还有力气耍贫嘴,看样子倒是我瞎操心,原来你本就是想寻死的。那我走好了,谁爱管这烂事儿。”碧玺气得直哼哼,话还没说完就准备站起来,却发现裙子被他抓着一角。她扬着眉毛,弯腰来掰他的手,急道,“干什么,还不让人走了?!你这人真怪!治也不配合,走又不让走,到底想干什么!” “你告诉我,怎么突然又改主意了。”蠡垣固执地问,翻掌扣住了碧玺纤细的手腕,碧玺被他这个举动吓了一跳,他不是该全身僵硬完全动弹不得么? “偏不!”碧玺怒声,大力想挣脱他的钳制,却发现他手劲好大,根本挣不脱。 两人对峙了好一阵,碧玺最后放弃了挣扎,无语地瞪视着蠡垣冷峻的脸。 “你不说的话,今晚上就别想出这个房门。”蠡垣突然出语威胁,那冷冽的语气和耍赖的姿态,以及绷在唇边那抹若有若无的笑,简直……太崩坏了。 碧玺一听就冒火了,每次秘密出宫都是趁夜色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叫她在外逗留一晚上,呃,被他抓着手就这么僵持一整晚?开什么玩笑! “趁着我还没发火,赶紧撒手,不然,我可要真改主意了。本不想置你于死地,可你自己不识相,那就怪不得我无情了。” 蠡垣眉眼一舒:“我只是有点好奇,你就不怕我活着对你是个威胁吗?指不定哪天我心血来潮向太子妃告发你从前那些事,你不怕?” 碧玺翻了白眼,神色淡淡:“她早知道了。”那日苏思曼向她打听仲晔离的兴趣爱好时,碧玺已经明白,苏思曼并非不察,只是一直未说破,至今犹是。不过既然太子妃愿意睁一眼闭一眼,不做追究,她也是识趣的人,彼此心知肚明就好。 因为猜测已经得到了证实,她心里反而安稳了许多。这些日她想了许多事,太子妃并不是小肚鸡肠的人,又很明白事理,孰轻孰重拿捏得准。如今太子妃同太子是站在一处的,她对太子的亲信蠡垣下手,显然极不理智。而且她暗算蠡垣之事,太子不可能不知道,但是一直没见有什么动作,说不定早有绸缪。 再说她本来也并不是真起了杀他的心,只不过想试探一下罢了,哪里想得到他的倔强刚毅简直都出乎了她的意料。 如今出手救他,也是明志,自己已经彻底脱离了原来那个集团。 而现在,她也急需一个机会表明忠心。 救他,无疑就是最好的选择。 蠡垣一哂,淡淡道:“丑话说在前头,即便你救我,我也不会帮你救人。” 碧玺很快回道:“不需要,我一个人就好。” “酒在厨房的柜子里。”蠡垣松开了手。 碧玺一语不发拿了烛台往厨房走,不多时就端了半碗酒回来,肩上还搭着条毛巾。 蠡垣看了一眼酒碗里浮着的那根鸡毛,又疑惑地看碧玺。碧玺不理他,麻利地解开绷带,浓浓的药味混着轻微的腐烂味扑鼻而来,又将敷在伤口处的草药都除去。碧玺开始用鸡毛沾着酒水清洁伤口。沾了液体的鸡毛异常柔软细腻,触着肌肤格外温柔,就连酒沾到伤处引起的疼痛都减轻了不少。尤其是碧玺用鸡毛轻柔地扫伤处周围的肌肤时,那种感觉真是奇妙无比,就好像有什么软腻腻的东西贴在心上微微躁动,又仿佛蜻蜓点水过而无痕。 因为蠡垣这个病人很乖,再痒也不抓挠,除了颈侧那一线割伤外,体表没有别的伤口,这也是毒性扩散不至于那么快的重要原因。 碧玺仔细替他清理了几遍伤处,又用干毛巾轻轻擦了擦,这才从怀里掏出一个白色小瓷瓶,拔了塞子。她伸出小指,用指甲刮了些药膏出来粘在鸡毛上,均匀地涂在伤处及周围。 “你府上都没人伺候的么?这几日你还是动不了,没法自己擦药。”碧玺边给他擦药边问。 “有一个做饭的余嫂,前些日家里出了点事回去处理,也不知什么时候回。”蠡垣闷声道。 “……”碧玺很无语。他好歹也是个军官,身边竟然都没个人照顾,真不像话。 *** 苏思曼将欠条又看了一遍,自顾自乐。幸好准备充分,抓到了仲晔离的痛脚,不然肯定计划要泡汤。 说起来也真是巧,仲晔离同邱忠申以及邱忠申的女婿有点纠扯不清。 几年前仲晔离认识了邱忠申的女婿段志宏,将他视作好友知己,哪知却被后者暗算,不但生意亏得彻底,托了段志宏的福,他还栽了另一个大跟头,连蒙带骗沦落成了有龙阳之好的邱忠申府里豢养的男宠。 仲晔离竟然是被人生生给掰弯的,这世上的事,果然有很多都是匪夷所思的。 ------------ 第二十七章 百无聊赖 更新时间:2012-09-24 募集赈灾款的事告了一段落。 梁少钧刚缓了了口气,又要随驾前往福旺山参加祈福仪式。 旺福山位于皇城七十里外的京郊,御驾出行,随行人员众多,再怎么快一个来回最少也得花个两三天。 因是去寺院祈福,除了一国之母的皇后和备受宠幸的昭贵妃外,其他女眷都不得随行,所以苏思曼也是留在宫中的。 临走前,苏思曼不太放心地询问梁少钧随行的人稳不稳妥,一再叮嘱他要注意安全。随后苏思曼就意识到,她已经好几天没看见过蠡垣了。一问才知蠡垣还病着,这次也没法陪同他去旺福山。 皇后也不在,苏思曼算是又能有几天逍遥快活的日子,连晨昏定省都省了。 第一天睡了一个大懒觉,起来时已经日上三竿,用罢早膳,去御花园走了一转,再返回东宫,一上午的时光就打发了。用了午膳休息一会,开始午睡。下午睁开眼,太阳还没沉下去,苏思曼突然觉得百无聊赖,这一天咋这么漫长。 忽然间觉得这日子过得也挺没意思的,找点什么乐子打发时间呢,这倒是个难题。 苏思曼瞪着雕花床柱和八宝翠罗帐顶,两只胳膊垫在脑后,掀掉了一般被子,一条腿弯着,另一条腿叠在上面高跷着,面上有点茫然。 微风从窗户钻进来,夹杂着淡淡的花香,很怡人。 也不知保持那个姿势躺了多久,直到碧玺进来唤她才换了个姿势,也不嫌累。 碧玺早对自家主子千奇百怪的睡姿见怪不怪,反正现在也没什么来,只要没什么要紧人物瞧见,她也懒得去提醒主子睡姿不雅之类的,反正也知道主子只会当耳旁风,左耳还没进完,右耳已经同步过滤。其实她私底下还试过一番,发现那些睡姿虽然不大雅观,不过确实蛮舒服。 “碧玺,好无聊啊。”苏思曼翻了个身,胳膊垫在腮下,没精打采地扫了碧玺一眼。这模样像极了发瘟的那啥那啥。 “太子妃想玩什么?”碧玺心领神会地问。 “就是不知道才无聊啊。”苏思曼苦逼地抓了抓耷拉下来的额发。 碧玺想了想,提议道:“要不咱们趁晚上出宫去玩吧?” “好主意!”苏思曼眼睛一亮,立时兴奋得从床上坐了起来,“正好后宫没主事的,咱们偷偷溜出去,保管没人发现得了。”苏思曼忽然又想到了什么,一把拉住碧玺袖子,问道,“今天是不是什么节日?” 碧玺摇头:“不是,今天就是个寻常的日子。”见苏思曼一脸失望的样子,忙又补充,“不过,再过些日就是眷香节了。” “呃……日子过得可真快,就要到眷香节了啊……”苏思曼感叹道。从前碧玺就跟她说过这个,眷香节算是这个时代的情人节,这一日青年男女可以物传情表明心迹,青年们可以大胆无忌地向爱慕的姑娘告白,姑娘则以香囊示意,凭香气告知对方自己是否接受。 楚国宫廷每当这一日时,都会给年轻的宫女放假,晚上可以出宫,见人也好戏耍也罢,都是可以的。但是在梁国,眷香节只是民间的节日,历代宫廷都认为这个节日于礼不合,是登不得大雅之堂的,倘若放宫女出宫出了什么丑事,丢的可都是皇家的颜面。宫廷里就更不能过这个节了,若是年轻女眷都以香囊为号,与人暗通款曲,这还了得,皇家颜面往哪儿搁。 苏思曼没过过这个节日,但听碧玺说的,似乎很好玩,可惜啊可惜,虽然是个很不错的节日,却不招宫廷待见。梁国宫廷的宫女似乎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是被禁锢在宫里的,除非特批,根本别想跟外界接触。宫里宫外,就是两个生生被隔开的世界。那些入宫前就有了心上人的宫女,大约只能在眷香节这日捧着自己偷偷绣的香囊默默垂泪思念宫墙外的恋人吧。这些宫女必须做满五年才会被放出宫,女子的青春就只有那么几年,几乎全都在深宫里葬送了。出宫后,等待她们的往往不是幸福的家庭生活,她从前的爱人或许早已娶妻生子,而她也错过了生命里最美好的年华,难以找到幸福的归宿。 想到这些,苏思曼心里不大舒服。不舒服归不舒服,她也改变不了什么,至少目前是如此。 苏思曼调整了一下情绪,而后道:“我听说蠡垣病了,今晚我们出去,也去看看他吧。” 碧玺脸登时红透,低头讷讷回道:“是……” “怎么了,你好像不大乐意?”苏思曼不紧不慢地下了床,碧玺自然而然上前替她更衣。 “没有。”碧玺矢口否认。 “对了,碧玺,你今年多大来着?” “十六了。” “唔,十六,十六……”苏思曼若有所思地咂嘴。 碧玺真怕主子又问一些乱七八糟让人头痛的问题,还好苏思曼自言自语地重复了几遍,嘿笑了几声,只评论了一句“好年纪”,就扯开了话题,这才松了口气。 对于晚上如何丝毫不引人注目地偷溜,碧玺早已是一把老手,哪怕带着苏思曼这个“累赘”,照样不影响效率。 街道两旁还是有燃着蜡烛晚间也在营业的,到底是京城,寻常日子的夜晚也不会是整条街都黑灯瞎火,零零散散的小摊贩点缀着街市,灯火如星。街上人不多,远没有白日的车水马龙。 到了街上,苏思曼似突然记起了什么,猛地一拍脑门,跺着脚急道:“咱们不是要去看蠡垣么,碧玺,你知道他住哪儿吗?我都不知道!” 碧玺扁了扁嘴,略一迟疑,见苏思曼询问的目光仍停在自家身上,只得低声道:“知道。” “那你带路。”苏思曼笑嘻嘻地,然后还挤了挤眼。碧玺窘得不敢直视她,心里暗暗庆幸她没多问。老实说,她有时候都架不住苏思曼的刨根问底。 碧玺从前都是飞檐走壁直抵目的地,这次却是在地上七拐八绕,倒费了许多功夫。 蠡垣住的地方是一处独立院落,附近居民并不太多,就零零散散几户,好些人家已经熄了灯早早地睡了。这里没有路灯,黑乎乎的一片,十分静谧。 碧玺看看附近几处低矮的房屋,又看看正前方那座稍稍壮观一些的宅子,引着苏思曼缓步向前,应该就是这里了。 漆黑的院门紧闭,隐隐可辨左右两个门环。碧玺不打算惊扰紧邻,携了苏思曼一跃上了屋瓦,一个飞身落到了前院。院内一盏灯也没有,门窗也紧闭。不知为何,碧玺隐隐觉得情况异常,蠡垣这时候应该还没入睡,按他平时的习惯,这时候应该是燃着一盏灯倚在床上看书。 苏思曼正要往前走,被碧玺一把拉住。碧玺打了个手势,示意苏思曼在这里等候,自己前去探探。苏思曼会意地点了点头,停在原地。 今日是月末,残月也无,天上除了稀稀拉拉几点星子,只剩灰扑扑的天幕。不远处的老树的枝叶在晚风中簌簌抖动,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碧玺轻手轻脚靠近了窗户,她敏感地觉出那里被动过,昨夜插在窗棂上的一片树叶不见了。碧玺屏息单膝点地半蹲在窗户下仔细听屋里动静,悄寂无声。她手里攥着匕首,缓缓站起身,单掌发力,吱地一声推开了窗户,一个利落的旋身,身子已经翻窗入内,落地时未发出任何声响。 “别动!” 伴着这一声,正欲直起身的碧玺忽然感觉脖子上一凉,她立时识相地止住了动作。 屋子里黑咕隆咚的,完全是伸手不见五指。碧玺看不清拿剑抵着自己脖子的人的面貌,但是她认出了他的声音。 “皇甫公子。”她低低唤了一声。 皇甫崇未搭话,以迅雷之势制住她穴道,收回了宝剑。 “说,我爹他们被弄到哪里去了?!”皇甫崇压低了嗓子逼问。 “不知道。”碧玺浑身动不得,眼珠子动了动,向房间内侧看去,隐约可见床上直挺挺躺着个人。她收回目光瞪视着皇甫崇,黑暗中他眸子里闪动着冷冷的光,她问,“你把他怎么了?” “回答我,我爹他们被你们弄到哪里去了。”皇甫崇蹲下身,平视着碧玺,声音虽不大,却有十足的压力感。 “我说了不知道,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事跟蠡垣将军一点关系也没有。” “我不信,你们本来就是一伙的。”皇甫崇瞥了一眼内室,复又将省视的目光锁定在碧玺身上,神色复杂。他当然不信碧玺的话,他怀里还揣着那块铁牌,这是铁证,怎么可能跟蠡垣没关系。 碧玺冷静辩解道:“不是,我要是跟他一伙,就不会出手伤他,险些害了他性命。” 皇甫崇沉吟半晌,有些不确定碧玺话语真假,刚刚跟蠡垣交手时的确发现他受了伤中了毒,若非如此,他也不可能这么轻易就制服蠡垣,想不到竟是碧玺下的毒手?他心中疑惑,之前笃定的念头有了些许摇摆。 “既然不是一伙,那你来这里干什么?”皇甫崇紧盯着碧玺,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表情。 “太子妃替太子殿下关照下属,我也是奉命而来。”碧玺冷冷道。 “她也来了?”皇甫崇脸现惊愕。 “嗯。” ------------ 第二十八章 恍如隔世 更新时间:2012-10-03 苏思曼背着手,用脚尖在地上画圈圈。她都不知道画了多少个圈了,碧玺还没回来,直觉告诉她,肯定有问题。 取出随身带的匕首攥在手里,她蹑手蹑脚朝内院走去。穿过天井,四门都是房屋,黑漆漆的,苏思曼拿不准哪间房有人。 正要仔细察看,忽听得细微响动,环顾四周,只隐约瞧见那扇半开的窗户。苏思曼紧了紧抓着匕首的手,还没靠近,一个黑影从屋顶上飞掠而过。苏思曼被骇了一跳,立时拔出了匕首,银白的刃在黑暗里划开一道微光。 苏思曼凝神细听,警惕地主意着四周动静,握着匕首的手攥得死紧,空气里弥漫着紧张。 这个夜晚静谧得诡异,树叶被微风吹得沙沙作响。 没有人声,一丁点也没有。 苏思曼不禁怀疑自己刚刚看到的那道黑影是不是眼花所致,不过她依然不敢掉以轻心,保持着高度警惕缓缓靠近窗户。 房间里黑咕隆咚的,什么也看不见。 “碧玺!”苏思曼低低唤了一声。 没人应她。 侧耳又听了一会,始终是没有半分声响,苏思曼不再犹疑,轻手轻脚绕道房门口,用力踹开,进屋后就着外头透进来的微弱星光,她看到床上的被子掀开一角,状似床上之人中途起夜,须臾将还,并不怎么凌乱,显然没有挣扎的痕迹。伸手一摸被单,尚留余温,蠡垣和碧玺却都不在,显见是刚被掳走不久。 苏思曼骇然,没在房间逗留,飞速离开了宅子。 两个大活人就这么无声无息被人掳走了,即便蠡垣因伤抵御不力,但是碧玺身手不差,不至于束手就擒啊,唯一的解释就是,对方一定是个绝顶高手。刚刚自己决不是眼花,但是刚刚飞掠过去的那道身影绝对只是孤身一人,可能不是劫走碧玺和蠡垣的人。 谁有这么大的本事呢?这么偏的地方,若非有心,怎么找得到呢?苏思曼回头望着夜幕下模糊的檐台飞角,脑子里闪过一个人的面貌。是了,一定是他。几乎是在忆及这个人的瞬间,她心里已经有了定论。这让她稍稍安了心,有碧玺在,大抵不会有事,至少不会有性命之忧。 路上也没路灯,黑漆漆地,苏思曼走了好久才从黑暗里绕出来,远远看到街角的长明灯,她不由得大大松了口气,走夜路最怕迷路了,尤其是像她这样的路痴。 苏思曼一路上没少想东想西,她没把握皇甫崇会不会出来见她,若是出来相见,又该同他说什么。 街角高高悬挂的红皮灯笼里散发着暖得发腻的暧昧红光,人走过,留下一道长长的黑影。不知不觉中,腹中隐隐感到饥饿,苏思曼揉了揉肚皮,开始东张西望找吃东西的地方。但此时已不算早,街上人不多,要找个吃东西的地方不容易,白日繁华的西街夜里反而显得冷清,终于在东市找到一家馄饨摊子,苏思曼不注意形象地叉腿坐了下来,翘着二郎腿等馄饨。手肘抵着膝盖,托着下巴,有那么点遥想当年的样子,苏思曼触景生情不自觉想起了第一次遇见皇甫崇的情形。 彼时的她是身份虽贵却命贱如草的苦逼角色,而他是白衣绝尘飘飘如仙的清雅公子,她为他的气质倾倒,却从未想过自己会跟他有什么交集,她在他面前,总觉形秽。在她眼里,他就像是远离尘世来自方外清界的人物,只可远观不可亵渎,只能抬头仰望。 这样一个近于完美的人,最后却是自己负了他。 人生的际遇还真是奇妙,料得到开头却猜不到结尾。 “姑娘,请慢用。”老板乐呵呵地将馄饨放在斑驳老旧的桌面上。 突如其来的谈话声打断了苏思曼的思路,她仰首朝老板笑了笑,笑容却凝固了。 那一袭白衣遗世独立的身影就停留在不远处,握着佩剑的手自然地垂在身侧,流云水泻般的墨发用发带轻束,面容不再是初见时的冷淡漠然,眉宇间蕴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淡淡愁绪。 她看着他缓步走来,捏着调羹的手呆呆停在半空。 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在她心中升起,让她鼻子一阵发酸,之前还设想过见面时该怎么反应,怎么切入之类的,这会儿忘得一干二净,喉咙却像是被什么哽住了,完全说不出。到底,她不是个精于算计的人。 苏思曼手足无措地站起身,几番张嘴终究还是没说什么,低垂了眼帘。 果然是他,果然他还是来见她了,她没失算。但是她没觉着得意,反而感到有点愧对他,愧对他从前待她的好。 皇甫崇淡然看了她一眼,收敛了目光,沉默地在她对面坐下。 “客官,您要吃点什么?”老板伸手擦着围裙笑问。 “馄饨吧。”皇甫崇淡淡道。 “好嘞,您稍等。”老板乐呵呵应一句,围着炉火忙活起来,不时用搭在肩上的毛巾擦擦脸。 苏思曼揉着袖角,终于抬起头来看着他,涩然唤了一声“崇哥哥”。 “小曼。”皇甫崇弯了弯嘴角,展开一抹浅淡的笑,昏暗的灯光下,一双眸子异常亮眼。 “你什么时候到京城的?”苏思曼问,后面又加了句,“近来好么?” “还好。你呢,”皇甫崇迟疑了一下,才道,“跟他……还好吧?” “也还好。”苏思曼脸上有点发烧,赶紧扯开了话题,“到师伯和师祖爷他们找到了吗?” 皇甫崇黯然摇头。 苏思曼又问:“那查出来他们是被谁人掳走的么?” 皇甫崇不答,看了看苏思曼面前那碗馄饨,道:“不用等我,你先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嗯。那我先吃了。”苏思曼无意识地挑着调羹,浮在汤上的细碎葱花被她搅得一塌糊涂。 皇甫崇默然看着她,目光很柔和,一如往常看她的神情。 苏思曼低着头不敢看他,他没变,她变了,又或许,什么都已经在悄然间变了。 ------------ 第二十九章 携手共进 更新时间:2012-10-05 这夜是皇甫崇送苏思曼回宫的,皇甫崇很警惕地注意着四周的动静,确认无人跟踪才动的身。 他轻功相较碧玺而言更胜一筹,只几个起落,便已到了宣武门,丝毫未惊动当值守卫,从他们头顶如同飞影掠过。 苏思曼并不是第一次被人携着飞檐走壁,但是这一次的感受格外刺激。 夜风肆虐地从耳畔呼啸而过,头发被吹得恣肆飞扬,头皮发紧。 入眼已经能看到地处宫殿外围的议政处――宣和殿,那里只有亮着几盏不太明亮的宫灯,站岗的侍卫站得笔直。快到东宫的时候,苏思曼突然改了主意,叫他把她放到黑暗处就好,连她自己也说不上为什么会提出这样多少有点离谱的要求。 “怎么了?”皇甫崇果然问道。 “呃……”苏思曼答不上,总不能直剌剌地说是不想让他知道她住在哪里。其实她刚刚提出那要求的时候就该想到,他在皇宫里完全是来去自由,若是有心找寻她的住处,还怕找不着么,东宫就那么大的地方。 “需要停一停么?”他征询地看着她。 “好啊。”苏思曼点头赞同,事实上被他不轻不重地揽着腰肢,底下的景致走马灯样的快,为了不掉下去,她不得不伸手紧紧抱着他胳膊,如此这般贴身疾驰,她紧张得心跳得乱七八糟,是要缓口气才行。 皇甫崇顺目一望,口道“抱紧了”,在近旁树枝上做了个借力,一跃而起,轻而又轻落在一处宫殿屋顶的琉璃瓦上。 这是御书房,皇帝虽已出宫,守卫却依然很森严。苏思曼第一次注意到,宫里防御当真是严密得很,必定是皇帝下了严令,所以才没人敢松懈。不知道是不是古代宫廷都如此,反正苏思曼觉得怪怪的。 皇甫崇弹指打出去几枚细小的弹子,侍卫应声而倒。他在屋顶上坐了下来。 苏思曼也在他身旁坐了,暗想,果然不愧是仲晔离的兄弟,连爬人家屋顶的喜好都是一样的。唔,这可跟他那神仙般的气质不大搭调啊。 “他们还有几日就要回来了吧。”皇甫崇眼望着皇城乌压压地一片密密麻麻的建筑,随意地道。 苏思曼“嗯”了一声,低头玩弄裙角。 “梁少钧对他有提防吗?” “他不怎么同我说朝堂上的事,但是,我想他一直都注意提防着他的,兄友弟恭只是表象而已,从前我也被蒙蔽了。” “哦?怎么说?”皇甫崇挑眉,转头专注地看着她。 “还记得去年贡金贡银失窃一案么?”苏思曼扬眉,眼眸里流动着淡淡的光辉。 “怎会不记得,尧云山庄被血洗,上面就附有一张字条,说是要惩罚尧云山庄藏匿过凌云帮那些盗贼,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怎么,跟他有关系?”皇甫崇星眸里隐有怒火窜动,暗暗握了一下拳头。 “不错,都是无稽之谈,栽赃嫁祸。我当时就知道高大哥他们不可能是窃贼,只不过那时候也拿不出证据。”苏思曼神色黯然,“如今依然拿不到有力的证据,罪证早毁了,过手的相关人等都已死于非命。全都被他们偷天换日毁尸灭迹,那些金银都熔了重新打造,成了他招兵买马养精蓄锐的军费。你知道么,芒丈山上那些山贼,全部都是他养的贼兵。” “就是那一伙趁乱强占了青州城的土匪?”皇甫崇暗暗皱眉。 “是的。”苏思曼肯定道。 “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他告诉我的。”她低声,心绪复杂,梁少钧太能隐忍不发了,明明一切都洞悉得一清二楚,但是只要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他就不会出手。梁少轩跟他一比,手段阴戾狠辣。 皇甫崇叹了口气。 “当初和亲路上,梁少轩就曾被山贼劫上山,说是要用我和我的嫁妆去赎才肯放人,如今一想,分明是正大光明就接了头,只是那时候蒙在鼓里,白担心了那许久。因为这事,还害得我差点儿被……”说到这里,苏思曼猛地住了嘴,突然茅塞顿开,为什么一伙人在驿道边的茶铺喝茶就被人麻翻了,压根就是梁少轩授意指使!不消说,仲晔离不怕苦不怕牺牲亲自上阵要给她破身,也都是早有预谋。以前不想去想这些陈芝麻烂谷子,今日翻出来一晒,才恍然大悟。 梁少轩这只披着羊皮的狼藏得可真够深!要不是上回在偏殿撞破他跟冯绾绾私会,她还一直把他当个纯良好青年,太子的好兄弟。 他对她的接近,哪一步不是精心算计? 明里,他做着正人君子,处处对她百般关照,温柔得像只小绵羊,以至于初到梁国乃至此后很长一段时间,她将他视作宫里唯一可以信任的人,而他骗得她的信任,都干了些什么? 先是和亲路上一系列阴谋暗算,再然后就是宫廷里的种种算计。回顾一下,两人正面交锋从未有过,他坐在暗处操控着冷箭暗刀,在她面前出现,从来都是正面人物。冯绾绾之所以会算计她,也不过是他的授意指使罢了,可怜的女人,为了这份不见光的或许只是一厢情愿的爱情,出卖良心和尊严。 他遣了仲晔离几番戏弄她,散布假消息,搅得她真假辨不清,结果就钻进了圈套里。 楚国发生动乱,是谁掀起的浪头?是芒丈山那些山贼啊,这不过是为了配合梁少轩将那场投敌卖国的戏演得更逼真一点。 还有许多事,她都没忘的。只是有一点她想不明白,他最开始时是千方百计地想置她于死地,后来为什么改变了,只要冯绾绾将她逼出宫,而并没向她痛下杀手以斩草除根,这显然不太符合他精于算计慎之又慎的性格。虽然只要她死心离开,他不正面动手就能干掉太子的目的就算达到,虽然他可能算准了这一点,她当时确实恨透了梁少钧,但是他就真的不担心生出变故?苏思曼始终不能想明白梁少轩为什么会高抬贵手放自己一马。 不过这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还活着,梁少钧也还活着,他们解开了误会重新走到了一起,从此并肩作战风雨同舟。 “想好怎么解释了吗?”皇甫崇问。 “暂时还没有,应该也没什么,我只道不知道碧玺去了哪里就是,那些宫女太监想来也不敢乱嚼舌根。”苏思曼淡淡笑道,“不过,在皇上他们回来之前,崇哥哥你一定要放了碧玺和蠡垣,不然事情又要闹大的。” “我知道。不过样子还是要做足,不然人家一眼识破离间计没成功怎么办。”皇甫崇紧绷的脸皮也微微松了些。 “放心吧,我也会暗中帮你查的,可以肯定,师伯和师祖爷他们一定是落在梁少轩手里,只不过不知道被关在什么地方。一定能找到的。” “我就担心到时候他发现一计不成,又生一计,撕破脸拿爷爷和爹他们当人质要挟我。”皇甫崇浓眉紧拧,有些苦恼。 “崇哥哥,你不是一个人,我们都跟你在一起。大不了就是兵来将挡水来土屯,车到山前必有路,咱们见招拆招。”苏思曼拍了拍他肩膀安慰道,“高大哥和陈长老不是也来了吗,多几个人参谋帮忙,总胜过单枪匹马。” 皇甫崇扭过脸看着她,一双漆黑的眼眸深不见底,最后他伸手用力按了按她的手,笑了笑。这一笑,仿佛冰川里开出来的一朵火焰花,温暖如春风拂过。 ------------ 第三十章 和平共处 更新时间:2012-10-08 “太子妃,碧玺姊姊从昨晚就不见踪影,会不会出什么事了?”香儿边给苏思曼梳理头发,似随意地开口。 “是么,今天似乎不是她当值,可能正在哪儿偷懒呢。”苏思曼看着铜镜,无意识地拨弄着手里的金钗,漫不经心打量着镜子里的自己,指指梳妆台上另一支雕花金簪,“把这个插上。” “是。”香儿笑得眉眼弯弯,又讨巧道,“太子妃好记性。” 苏思曼不答,只若有所思地看着什么地方,眼神飘忽。 香儿下去传膳,刚走不久,就有宫女进来通报:“太子妃,徐宝林来请安来了。” 苏思曼一愣,本欲斜插金钗的手在半空顿了顿,略一沉吟才道:“请她在前殿稍候,好好照拂,不可怠慢。” “是。”那宫女躬身退去。 苏思曼最后还是改了主意,将手里那支金钗放下,打开梳妆台上那只精致的首饰盒,取出静静躺在里头的精美别致异常的钗子,那是梁少钧给她的,虽然他当初给她买下这钗时,未必存着定情的心思,但这钗,于她而言,确实有着特殊的意义。前些日当他再度将这支钗递到她面前时,她吃惊不小,记得断肠崖上,她分明将这钗子扔了,想不到他竟是找了回来。据碧玺所言,钗身那振翅的蝶本是摔断了一边翅膀,但是眼前这钗子丝毫看不出破损。他将这钗再度送她时,虽只轻描淡写一笔带过,苏思曼还是猜得到他为了恢复它的原貌费了大工夫。 端详了好一会,苏思曼小心将钗子取了出来,细致地斜插入发间。 到了前殿,徐娇拘谨地坐着在喝茶,看到苏思曼出来,立时放下茶盏起身。随着她直起身,那隆起的腹部尤为引人注目,脸上的胭脂有点浓,像是为了掩盖什么刻意搽得那么浓的,一双眼尚算有神彩,但总觉得整个人的精神状态并不是特别好。 “坐着就好。”苏思曼扶了她一把,将她又扶回坐上,“之前就说过,不要拘礼,你现在有身子,不方便。” “多谢太子妃体恤。”徐娇感激道,作势又要起身道谢。 苏思曼赶紧伸手摁住她肩膀,温和笑道:“都是一同服侍太子殿下的,也算自家姐妹,就别再跟我客气了。再这么推来推去的,我可要生气了。” “姐姐待我真是……太好了……”徐娇捏着手绢儿轻拭眼下,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 见此情形,苏思曼不禁大感疑惑:“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么?” “没事,没事,我只是,太感动了。”徐娇连连摇头,用力擦着眼角,再抬头时,眼睛已经红得如兔子一般。 苏思曼越发觉得莫名其妙,可看徐娇的样子,显然并不打算告诉她,所以也不好勉强。听说孕妇都很敏感,有时候还容易神经质,或许徐娇此时就正是这种状态。此时的徐娇看起来确实也有点神经质,而这让她看起来更加楚楚可怜,又挺着个大肚子,实在是可怜得很,只柔声安慰道:“我虽没怀过孩子,却也听说过母亲对胎儿的影响有多大,你要是不开心,也会影响到孩子的。哪怕是为了孩子,也要开心一点,知道么。” “知道了,多谢姐姐关怀。”徐娇低眉顺眼道。 苏思曼瞥了眼她高高隆起的腹部,平了平面上神色问:“妹妹还有几个月临盆?” “还有两个半月。”徐娇抚摸着肚腹,嘴角微微耷拉下来,目光里充满了母性的温柔。 “那快了,妹妹近来可要好好保重身子,若是这次能为太子殿下生个小殿下,那便是东宫上上下下最大的福气。你那里要是缺什么短什么,尽管告诉司宫台那边,叫他们送过来。同样的,想吃什么,只管吩咐御膳房做就是了。”苏思曼乐呵呵道,很有几分一宫之主的派头,温柔亲切得恰到好处,这当然得益于她是发自内心,惺惺作态恐怕就没这么自然顺心了。 “没什么缺的短的,大家都待我这样好,哪里会缺什么。”徐娇笑道。 这时香儿领头将早膳端了进来,苏思曼自热而然道:“妹妹用过早膳了么?” “尚未。” “妹妹要是不嫌弃的话就在我这里用膳吧,只是不知道妹妹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苏思曼想也没想脱口道。 “这怎生好,还要麻烦姐姐。”徐娇忙推辞。 “有什么好麻烦的,不过添副碗筷的事罢了。只是不知孕妇饮食可有什么禁忌?” “那倒没什么,我一向胃口还好,也不怎么挑。怀孕时跟平常也没多大区别。” “这更好办了。”苏思曼喜道,又瞅瞅小几上的清粥和配菜,皱皱眉,“我这几日有些上火,不敢吃太油腻的东西,所以早膳有点淡素,恐怕不大适合你。我这里还有些滋补的东西,我叫宝琴去小厨房给你炖点鸡什么的,做起来也很快的。御膳房做的东西天天都是一个味道,今天换换口味也不错,你是不知道宝琴的手艺可不比大些大厨差呢。先喝点粥垫垫,一会就好了。” “这可真是麻烦姐姐了,我本来是想这么些日没来请安了,总不像话,所以今日只是过来请安的,反倒给姐姐添了这许多麻烦,真是过意不去。”徐娇绞着手绢,紧紧咬着嘴唇。 苏思曼只笑了笑,叫香儿吩咐下去叫宝琴去炖鸡,不多时宝琴就进来了,手里端个托盘,上面盛了几样滋补上品,问苏思曼用那几样炖鸡。苏思曼哪里懂什么,她就认识人参和枸杞,听宝琴介绍说其他几样分别是黄芪,山茱萸,山药,她也拿不准到底要怎么弄,如果她吩咐只放一两样,会不会显得太吝啬?话说她还真不是舍不得东西,实在是拿不准孕妇是不是要忌口什么的。 于是她道:“宝琴,孕妇适合什么你就放什么吧。” “那奴婢多放些人参山茱萸和枸杞如何?这几样滋补效果都特别好,想来对小殿下百利无害。”宝琴抬头道。 “嗯,那你快点,别让宝林等太久。”苏思曼摆手道,将她打发了出去。 长久以来第一次有人在她这里呆这么久,苏思曼真心高兴,两人谈了许多话。苏思曼觉得徐娇这个人很聪明,心思玲珑剔透,说话轻声细语的,但是从不会透露过多的信息,每每遇到一些提问时,都会不动声色绕开,或者做个模棱两可的回答。 将近中午时徐娇才告辞离去,临走还千恩万谢,对苏思曼的热情招待十分感激。 ------------ 第三十一章 突发变故 更新时间:2012-10-13 苏思曼送走了徐娇,心情愉悦,坐着练了会字,乏了便去床上躺会,日子过得十分惬意。 但是她的好日子没持续多久,这日将近傍晚时分,香儿突然慌里慌张地跑进来,气都喘不匀:“太子妃,大事不好了!” “怎么了?”苏思曼闲闲地翻了个身,对于香儿打断她的好梦不悦地皱了皱眉,似乎丝毫未察香儿语气里的紧张。 “太子妃,出大事儿了!”香儿也顾不上喘气,赶紧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下去,“紫铭居那边出事了!徐宝林腹痛如绞,出了好多血,现下怕是撑不住了!” “什么!”苏思曼这回听得真真儿的,脸色顿时变了,猛地翻身坐了起来,一把掀了薄被就要下床,香儿眼疾手快奔上前帮她穿鞋穿衣。 苏思曼刷白着一张脸问了一连串问题:“撑不住了?什么意思?太医过去了吗?她腹痛多久了?怎么现在才告诉我?” “大约有半个时辰了,起先徐宝林只是隐隐腹痛,她也没放在心上,哪曾想会变得如此严重。太医院的人已经过去了,但是血止不住,太医说……说……” “说什么?!”苏思曼几乎急得吼了起来。 香儿战战兢兢,飞快瞟了苏思曼一眼,又垂下了眼皮,声音低而清晰:“太医说,怕是大人孩子都保不住……” 苏思曼身子一晃,险些栽倒,疾声吩咐:“快给我换衣服,我要过去看看。” 片刻功夫,她已经简单收拾妥当,急匆匆往紫铭居赶去。 紫铭居离安沁园并不太远,步行不过五分钟的样子,而这段路,苏思曼却觉得长得像是走不到尽头。步子迈得沉重而急促,有一些些的不稳,香儿和宝琴左右簇拥着她,像是怕她摔跤。 她万没料到,自己也会遇上这种事,这个徐宝林,竟是如此狠心么,为了要坑害她,连亲骨肉都要害?虎毒还不食子,人啊,比老虎还毒上三分!苏思曼自然是不知道徐娇这副身体,本就适合生养孩子,再怎么小心呵护,不适合就是不适合,仍是保不住的,能养胎到七个多月已是奇迹。 苏思曼紧攥着手帕,指甲都发青。她首先想到的是要尽力救人,一定要救人!如今皇帝皇后都不在宫中,宫里没个主事的,说是巧合,那也真是太巧了。东宫发生这样的大事,尤其是上午徐宝林还在她那儿用的膳,不消说,问责起来,她自然是第一个脱不了干系的。苏思曼明白自己被使了绊子,可眼下管不了那些,恩怨是非暂且放在一旁,救人才是当前第一要务。只要人还在,一切都好办。 虽然拿定了主意,可到紫铭居一看,寝宫里的景象实在是出乎她的意料,屋里浓重的血腥味熏得她几欲作呕。几个稳婆围着床打转,不住地给产妇打气加油,要她用力。但是徐娇失血过多,已经没什么力气可使,连喊都没力气了,只闭着眼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脸白得像张纸,身子单薄得不像话,那盖在薄被下,隆起的腹部看起来跟她单薄的身体极不和谐,仿佛是异物平空填充进去的。如果不是那长长的睫毛还微微地翕动,苏思曼几乎要以为她已经死了。 室内几个宫女见是苏思曼,都跪倒行礼,那几个稳婆也忙不迭跪拜。 “太医呢?”苏思曼尽力放轻了声音问。 “已经被宝林打发走了。”跪在床边靠近床头的宫女道。 苏思曼暗暗摇头,看来徐娇也看出了太医们已是束手无策,可惜李太医跟随皇帝皇后一行出宫了,没在宫里,否则也不至于糟糕到如此地步。 “你们都起来吧。”苏思曼沉声道,走到床边,静静凝视着面无人色的徐娇。 徐娇听得室内响动,缓缓睁开了眼,大眼睛空洞无声,瞳仁泛出浅浅的灰白。过了好一会,她眼睛才有了焦距,聚拢了一些光亮神彩,从被子里伸出手向着苏思曼吃力地抬起。 “别动。”苏思曼鼻子一阵发涩,心中竟是恨不起来,坐到床沿上,将她抬起的手握住,“要坚持住,我亲自去给你请大夫,我有个朋友,医术很高明,他一定能救你。你好好歇会,要不要吃点东西,补充些体力?” 徐娇虚弱地摇头,说是摇头,那弧度小到几乎可以忽略,但是苏思曼明白她的意思。 “没有大夫,孩子怎么能顺利生下来呢,别傻了!”苏思曼紧紧握着她手道。 徐娇动了动咬破的嘴唇,还未及出声,一阵阵痛又袭来,痛得她脸色发青,五官皱成了小小的一团。那原本已经咬破了的嘴唇顿时又源源不断地流出血来,明明是痛得狠了,她仍是一声不吭,难怪之前安沁园听不到一点动静,她一直这么强忍着痛苦不肯喊出来。 “抓紧我!”苏思曼低声道。 她语声未歇,徐娇已是痛得神志模糊,死死抠着苏思曼手掌,将她手掌也抠的出了血。苏思曼紧蹙了一下眉毛,很快又眉眼舒展开来,面色如常,任她像抓救命稻草一样抓着她。这时候她是不能把负面情绪带给产妇的,只是她不能明白,徐娇为何不肯让她走。她不可能不知道,若是没有大夫帮忙,她和孩子可能都要面临绝境。 苏思曼被这里的血腥气味呛得几乎要流泪,连她自己都辨不清这是生理反应还是别的什么,总之是难受得紧,即便血腥味这样浓,她也能嗅出另一股密布这室内的浓厚气息,那是绝望,无边无际的绝望。 徐娇死死抓着她的那只手泛着青白色,手背上青筋根根毕现,那一根根细长的骨头如同展开的扇架,触目地突起,仿佛随时要戳破那层薄薄的皮肉。 等那一阵痛过去了,徐娇终于虚脱地撤了力,额上沁满了大颗大颗的汗珠,一旁伺候的宫女及时为她拭去。 “这样不行,一定要找大夫。”苏思曼斩钉截铁道,看着徐娇毫无血色的脸和染血的嘴唇,秀眉再度蹙起。 徐娇-喘了口气,低缓地絮语:“能不能……叫别人去……我有话说……” “好。”苏思曼肯定地点头,扭头对香儿宝琴吩咐了几句,将随身携带的梁少钧送她的令牌以及一枚银哨交给她们,嘱咐她们去城外找皇甫崇。那银哨是皇甫崇送她的联络工具,只需吹响这哨子,他就会出现。宝琴香儿两个不敢怠慢,立时去了。 ------------ 第三十二章 惊天黑幕 更新时间:2012-10-15 徐娇虚弱无力地蠕动着嘴唇,只发出了低低的气声,完全听不清,苏思曼只得倾身凑近她,将耳凑到她唇边,这才听清她是要她将室内的人都屏退。苏思曼暗暗纳闷,不知道她要干什么,依言将一众稳婆宫女都遣到屋外候命。 苏思曼手里拿着条毛巾,帮她擦了擦汗津津的脖颈,低声道:“好了,人都走了,有什么话现下可以说了。” 徐娇惨白的脸在绣满繁花的锦被映衬下显得格外单薄无力,五官像是稀松地拼凑在一起,透着浓浓的衰败感,眉眼稀散,目光空洞,嘴唇泛着青白色。那双没什么焦距的眼盯着苏思曼看了良久,慢慢地才有光辉聚集起来。 她缓缓将手从苏思曼手里抽了出来,抚向自己隆起的腹部,豆大的泪珠沿着眼眶滚落,迅速钻入发鬓,只留下一道沥沥不干的水迹。 “我快死了……”徐娇恻然幽咽,泪珠如无根之水连连绵绵,语声嘶哑,“太医说,孩子也保不住……” “不会的,不会的。”苏思曼握住她置于腹上的那只手,受此情此景感染,内心里满满都是感伤,眼泪也控制不住地溢出来。既是为徐娇,也是为她自己,更是为这个时代的女人。她紧紧抓着那只手,像是想给她传递某种力量,鼓舞她坚持下去,“你一定要再坚持一会,等我给你找的大夫来了,一定可以救你的。” “你为什么要救我?你难道不知道我是要害你的吗?”徐娇睁着一双泪眼,哽咽道。 “我知道,所以你一定不能死,不然我不会原谅你的。” 一滴辛酸泪掉落在繁华锦簇的被面上,晕出一小块润湿,迅速氤氲开来。 “他们就没想我和孩子能活着,我早就暗中派人打听过,除非能请到百药堂的人,否则不单单是我,孩子也保不住……最好的情况,也不过是能保住一人……但是派出去的人告诉我,尧云山庄被血洗,已经没有希望了……”那只被苏思曼握着的手,剧烈地颤抖着,在看不见的地方,另一只手紧紧攥着被单,指甲都抠断了。 “你尽可以放心,我请的这个人,便是百药堂的。你们会母子平安的,所以你一定要坚持,等他过来。”苏思曼用力握了握她的手,擦了擦眼泪。 “真的吗?”徐娇面色一怔,恍惚绽放出了一种少见的光彩,随后又喃喃道,“怎么可能呢,明明出宫了……” 苏思曼含泪,用力点了点头。 “我不知道能不能坚持到,但是我会努力坚持的,如果那时候我昏过去了,你一定要告诉大夫,一定要救我的孩子。”不知道是太激动还是怎么的,她浑身剧烈地颤抖,喘息了好一会,才紧紧抓着苏思曼的手断断续续道,“一定要保孩子……我……我下辈子结草衔环也会报答你的恩情的……” “……”那一个“好”字在喉咙里打了几个转,始终是出不了口。苏思曼使劲眨了几下眼,努力想将眼眶里的泪水逼回去,却只是无用功,那泪水还是控制不住地掉落下来,最后喉咙里只吐出一声含含混混的哽咽。 徐娇定定看着她,像是要她保证什么。 最后苏思曼微微牵动嘴角,低声道:“我答应你。你现在需要休息,保存体力,我叫人给你弄点吃的吧。” “别,你别再中她们的圈套。”徐娇涩然道,嘴角微微抽搐,原本白如纸张的一张小脸越发惨白,“你如此厚待于我,我若再陷害你,确是我不厚道了。只是我也没得选择,当初被仇恨蒙蔽了心智,才酿成了如今不可收拾的局面,我若早能预料,绝不会甘心被人利用。” 苏思曼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茬,只闷在那里不吭声,最后轻轻叹了口气。 “我以前曾几次刺杀你,不过,你怕是认不出我了,我全身没一处不是换了皮的,就连脸也是。”徐娇凄然苦笑。 苏思曼抿着嘴角,微微蹙着眉,淡淡吁了口气:“我早认出来了,虽然换了皮,可眼睛还是没换的,我知道,那次万福寺行刺我的,就是你,是吧。” 徐娇凄恻的脸上浮出了一点意味不明的笑意,耷拉下去的嘴角有那么一些些的无奈和嘲讽,“不错,是我。那时候我是真的想杀了你,可惜被他挡下了。”她坦然迎着苏思曼的目光,神色有点恍惚。一阵剧烈的咳嗽迫得她侧过脸去,这一声声接连不断的咳嗽仿佛要撕烂她单薄的身躯,瘦弱的肩膀剧烈地抖动着,被子簌然悉索作响。等那一阵咳嗽过去,徐娇才回过脸,苍白的嘴唇又被咬出了一道牙印,鲜血汨汨不绝,她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沉声道,“你要提防宝琴,她是昭贵妃安插在你身边的眼线。你身边肯定还有昭贵妃他们母子的人,只是我只知道这一个。” 苏思曼一怔,面上神情也复杂起来,有什么东西沉落心底,发出砰地一声响。 “她可是聪明得很,她肯定知道,孕妇是不能用山茱萸和人参的,我的身子更是受不起,她故意要你发话,借你的口遂她的意,她以为这样就能瞒天过海把罪责全部推到你头上了。这样的借刀杀人,明目张胆,必然是依仗着昭贵妃,肯定是昭贵妃要她除了我,把罪名栽赃给你。姐姐,对不住,始终是我欠了你,再怎样也还不清,这回你又要背黑锅了。”徐娇无力地回握了一下苏思曼的手,眼眸清亮,“姐姐,你要当心啊,宫里的人都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切不要太轻信于人,身边的人更要提防,以免遭了陷害还蒙在鼓里。” 苏思曼面色灰白,嘴唇微微哆嗦,有种情绪几乎要喷薄,她不知道自己是气愤还是别的什么,胸腔里被什么堵着,难受而憋屈,一团星火几乎要成燎原之势。 “还有,我告诉你,这个皇上好像有点问题,医术比御医还高明,给我换皮的人就是他……” 她后面的话没说下去,因为腹部再次传来剧痛,痛得她终于声嘶力竭地喊了起来,一声声的痛呼演变成了绵延的哀嚎,绝望无助几近破音。 苏思曼的指骨几乎快要被她扭断了,就在稳婆们七手八脚奔进来帮忙时,皇甫崇终于疾步赶到了。 晚点还有一章 ------------ 第三十三章 临终托付 更新时间:2012-10-16 屋里气氛很压抑,明明屋里有那么多人,除了产妇剧烈的喘气,竟是鸦雀无声。 徐娇根本没有力气了,最后连呼痛都出不了声了,嘴唇一张一翕,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唯余一双灰败得几乎不能聚焦的眸子,目光穿透迷蒙的泪,死死看着皇甫崇,满满都是希冀和恳求。 苏思曼站立起身,给皇甫崇让出位置,抬头时,她给他传递了一个黯然的眼神。 皇甫崇立时明白了,此种糟糕的情形,若是保不得两全,苏思曼的意思便是求他必要保全孩子。对于医者而言,这样的结局也是无言的伤。他微微颔首,给予了她一个无声的承诺。在这样的时刻,苏思曼突然感觉到自己跟他的心意是相通的,他是明白她的,她倔强地扭过头,不让他看见眼角滑落的泪滴。 这一点小小的交流没逃过徐娇的眼睛,她终于放下心来,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你太虚弱了,要吃点东西,不然没力气。”皇甫崇道。 徐娇细微地动了动手指,一眨眼便是落下一层泪,喉咙艰难地蠕动,无奈仍是发不出字句,只有呜咽声寂寂地回响。皇甫崇只是静静地看着她,那目光有些怜悯,又有些命令的霸道。徐娇转了转眼珠,恳切地望着苏思曼。 苏思曼明白她根本就吃不下东西,看她这般光景只得代为作答:“她吃不下,你就别勉强她了。” 皇甫崇肃容道:“可不吃东西,哪里来力气?再这么耗下去,便是神医再世也不能妙手回春了。” 苏思曼绞着衣袖,眉头深锁,半晌未语,只黯然看着徐娇,终是不忍心,掉开了脸。 “我带了些助产的药物,服下去立时便能见效,只是你眼下身子太虚弱了,怕是承受不起。这一剂药下去,孩子没生下来,反倒……”皇甫崇从袖中取出药物,捏在手里一时犹豫是放下还是收回。 苏思曼上前将他拉倒隔间,极力压低了声音:“你真认为她还能吃得下东西吗?她连话都说不出了,恐怕也咽不下。助产药绝对不能用,她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服药无异于催命,孩子和大人都会保不住的。” 皇甫崇沉默不语,脸色有点苍白。他心里其实还有一个方案,只是怎么也说不出口。 苏思曼洞察了他的心思,她未作犹豫,直截了当道:“剖腹吧。” 这个念头在她脑子里早已盘旋了不下百遍,这种生产方式虽然在现代已很寻常,但是古代肯定是极少见的。而且古人生产时有很多忌讳,往往认为产妇难产而死很不吉利,产后失血过多致死和带伤死更是不详,死后入葬都进不了祖坟,只能另辟他处。寻常百姓家已是如此,更何况帝王家。但是目前的情况,除了这种方法,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再晚些时,怕是连这个法子都不管用了。看看徐娇的模样,整个人被死亡的阴影笼罩着,神色涣散,仿佛随时会被死神召唤走。她要是就这么死了,胎儿也会窒息而死的。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两个生命就这样悄然逝去呢,哪怕要顶骂名,被人戳脊梁骨,也不能如此残忍地剥夺那个小生命啊,何况徐娇之前那样恳求过她。 苏思曼心一横,肯定地向他点了点头,伸出手拿了那一小包药,无声地推了推他肩膀,催促他进去。 苏思曼没跟进去,皇甫崇离开后她身子就虚脱了一般滑到了地上,背贴冰冷的墙壁,捂脸呜咽。这辈子从来没这么无力过,她曾经以为自己很勇敢,面对死亡毫无畏惧。现在才突然明白,她并不是不畏死,而是希冀着通过死亡这种方式,把生命再次过渡到现代去。可是今天发生的这些事,突然让她看清了她其实是胆小的,她无法直面死亡。生命是能使人产生敬畏的,死亡也有重于泰山和轻于鸿毛之分,有的人不能生的伟大死的光荣,却能在面对死亡时坦然镇定,用自己的死,去换另一个生命的延续,这样的人即使生的不伟大亦是死的光荣,哪怕赴死的方式在世人眼中是如何的不堪。 母性的光辉,从前常常看见这个词,此时回荡在苏思曼脑海里的只有徐娇惨白惨白的脸虚弱无力的字句。她要保住孩子,哪怕是自己付出生命的代价,这样的母爱伟大无私,却也残忍。 苏思曼脑子里乱糟糟的,手脚冰冷,背脊里传来透心的凉。 宫女们端着盛了血水的器皿脚步细碎地走过,未能分得苏思曼半丝心神,她看着她们进进出出,偶尔瞥一眼内室,只见各色衣衫游移不定,她只觉得头晕。有人想将她扶起来,但是她不想动,宫女搬了小绣墩过来,她也不坐,只呆呆坐在地上。 黄昏时的光线不大好,何况此时已快降下夜幕了,寝宫里早早地点起了蜡烛。那昏黄的火焰总也燃不旺,豆大的火苗上似乎笼着黑色的烟,郁结不散,压得那火苗抬不起头。桌上的熏香缭缭绕绕,白雾升腾,最终消失在空气里。 时间过得格外慢,世界似乎都停止了,连那些来来去去的细碎脚步声都停歇了。苏思曼侧耳听着,一分一秒过去,都让她心惊肉跳,为什么会这么寂静,明明有那么多人啊,为什么要这么静,静得这样可怕!她怀疑自己突然之间聋了,觉得自己快要被逼疯了,这让她恐惧不安,想要尖叫却又叫不出来,胸口被堵着,仿佛要窒息。 毫无征兆地,一阵强劲的秋风猛力拍打窗户,宫女还未近前上栓子,窗户已被强力吹得自外打开,发出嘎吱的刺耳响声,终于打破了这寂静的世界。 苏思曼一个激灵,霍地站了起来,因为用力过猛,她晕眩了一下,几乎要栽倒。 几乎是在她起身的同时,蜡烛无声地灭了,屋里顿时陷入了黑暗。 下一秒,一声洪亮的婴儿啼哭刺破黑暗直冲九霄。 苏思曼听到这一声,刹那间泪流满面,身子一瘫,又坐了回去。 “生了,是个小殿下!” 里头的稳婆大声报喜,乐滋滋地。 苏思曼来不及擦把眼泪,急火火地进去,稳婆正乐颠颠抱着小婴儿要去洗澡,同苏思曼遇个正着,忙将孩子展示给她看。 苏思曼只瞧见那孩子那湿乎乎还沾着血的一张小脸,皱皱巴巴的,完全看不清五官,她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似乎有些心酸,又有些喜悦,更多的却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内室的血腥味并未散去,浓得像是无法稀释疏散。重新点燃的七八根蜡烛照得室内亮如白昼。 徐娇闭着双眼,似乎已经昏死过去,皇甫崇手里拿着穿了线的长长的针,一手血污,正准备给她缝合伤口。虽然他也明白,这样做并不能挽回她的性命,但是至少能让她体面一点,不至于肠穿肚破那样难堪。 皇甫崇嗓音暗哑道:“别看,先到外面吧。” 苏思曼极力掩着嘴唇极力压抑,转过身子还未及走,徐娇突然睁开眼来,眸光灼灼地看着她,吃力地吐出几个字:“姐姐――孩子就……拜托……你……了……” 或许她之前一直没说话,便是憋着气力说这几个字,每一个字都很清晰,透过耳膜钻进了苏思曼心里。苏思曼脚步挪不开,又转回身子,疾步上前,半跪在床前握住她的手,用力地点头,郑重道:“放心吧,我会好好照顾孩子的。” 徐娇听到这句话,了然地牵动了一下嘴角,她笑了笑,惨淡的面容终于缓和了一些。那眸子里的光亮几乎盖过了蜡烛的光,只是那光亮涣散得太快,比烟花绚烂,亦是比烟花短暂。 ------------ 第三十四章 孩子难养 更新时间:2012-10-20 当稳婆抱着洗的干干净净裹了绒毛毯子的小婴儿进来时,徐娇了无生气地躺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她甚至还来不及看这个她牺牲性命换来的小生命一眼,走得这样匆忙仓促。 苏思曼默然从稳婆手里接过孩子,将他放在徐娇身旁,也算是让这对阴阳相隔的母子亲近亲近。 这日夜里碧玺被皇甫崇悄悄放了回来。 小婴儿像是有感知一般,夜里一直哭个不休,苏思曼一夜没合眼,碧玺也一直在哄那孩子,可依然不奏效。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小脸皱得发紫,仿佛随时一口气接不上也要随他母亲而去,太医自然也是寸步不敢离开,生怕一个不小心,小殿下就会出意外。徐宝林已经撒手人寰,要是连这孩子还没保住,那就太作孽了。 找了奶娘来,那孩子也不肯吃奶,只一味地恹恹而泣,极是可怜。闹了一晚上,才终于被太医治住,临近黎明时分才停歇,苏思曼这才能清净一会,头一挨着枕头便入了梦乡。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苏思曼记挂那孩子的情况,听宫女说孩子刚刚吃过奶,已经睡着,她仍是放心不下,草草用了早膳,也不歇口气,立时便脚不沾地去了偏殿的暖阁。 苏思曼到那儿的时候,孩子又醒了,嘤嘤地哭,奶娘抱着他满屋子打转,可就是哄不住,老是哭。 奶娘边哼着小调哄孩子,边轻拍安抚他,大约是太过入神,竟没发现苏思曼进来。 苏思曼在门口静静看了好一会,并没去惊动里头的人,外头的宫女也噤声不语,奶娘抱着孩子踱到近前时方才发现她。 “奴婢参见太子妃!”奶娘惶恐不已,抱着孩子也不大好施礼,只得屈膝福了福身。 “快起来吧。刚刚听宫女说小殿下已经睡了,怎么这么快又醒了?” “回太子妃,小殿下在胎里就受了些刺激,加上是非足月出生,自然是比一般的孩子虚弱娇气一些,容易哭也是很正常的。”奶娘回答,见苏思曼脸现忧色,又续道,“不过也请太子妃放心,过些日子,就会好起来的。” 听她如此说,苏思曼总算安心了点,叹息道:“是啊,这孩子命苦,一出生就没了娘,身子骨又弱,是要费心养才行。”她瞥了一眼奶娘青白的脸色和浓黑的眼圈儿,道,“昨夜你也累得够呛吧?辛苦你了。” “都是奴婢的本分,不敢说辛苦。”奶娘低头唯唯。 “来,给我抱抱这孩子。”苏思曼从奶娘手里把孩子抱过来,孩子似乎跟她很投缘,渐渐地竟止住了哭声,在苏思曼怀里陷入了梦乡,睡颜十分可人。 白日里光线明亮,苏思曼就着那亮晃晃的光,仔细打量着他,眉目间简直跟梁少钧一模一样。昨晚上看的时候小脸儿皱皱巴巴,还笼着浓浓的青紫色,今日再看起色已是好了许多,皮肤依然显得有点皱,但是那青紫色已经褪去了,白嫩嫩的,比豆腐还水嫩呢,看着就让人忍不住想摸摸他的小脸蛋儿。 苏思曼抱着他,心里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那是对生命的敬畏和感激。人就是从最开始的这么小小的一个,慢慢成长起来的,虽然最初时娇弱得如风雨下的花朵。生命是那样的奇妙,那样的神圣,又是那样的曲折,蜿蜒如一条奔腾不息的河流,无休无止。 还没从暖阁出来,就有宫女前来请示紫铭居那边怎么办,苏思曼是一宫之主,这主意自然要由她来拿。 苏思曼只得恋恋不舍将孩子交给奶娘,叮嘱她好生照拂着孩子,临走还吻了吻孩子的额头,宛如孩子的亲娘一般。 苏思曼也没遇过这类事儿,问了下碧玺一般宫里遇了白事怎生处理,碧玺道最好还是去请示一下宫里能主事的妃嫔。碧玺这么一说,苏思曼就明白了,其实说白了就是找个帮衬的,哪怕自己没处理好,至少也多个人顶事儿。苏思曼第一个想到的,自然是去跟皇太后商量,但皇太后近来身子不适,昨日已经动身去馥悦潭休养去了,显然指望不上。皇后和昭贵妃都不在宫中,如今宫里位分最高的,当属梁少恒的母亲云妃了。苏思曼没多犹豫,出了暖阁,直奔百悦阁。 到了百悦阁,云妃却不在,宫女报说刚去了惠贵人那里,一时半会怕是不会回来。苏思曼想了想,那还是先回去吧,在这儿干等着也挺没意思,吩咐宫女等云妃回来时,转达一声她来过,有事与娘娘商议。 才走出没多远,遇上从太学回来的梁少恒,两人少不得闲扯了几句。梁少恒听说东宫添了新丁,乐得嘴都合不拢。虽然升级当人家叔叔也不是头一回,不过这回添丁的是他最喜欢的二哥家,自然是比别家添丁时更高兴。当下即表示要去看看小侄子,苏思曼含笑应允,与他一道回的安沁园。 今天,出宫的人也该回来了吧,苏思曼心情有点复杂,期待中夹杂着隐忧,短短几日,东宫里发生了这样多的事,尤其徐娇已经死了,死状又有些惨不忍睹,唉……又有得落下把柄,遭人口舌了,一宫之主不是那么好当的啊。 算了,事情都已经发生了,没法挽回,总之她已经尽了力,问心无愧。旁人要怎样,她也控制不了,但求心安吧。 该是怎么着,就是怎么着,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车到山前必有路。 下午苏思曼听得消息,仪仗已经到了京城几里外,该准备一下去迎驾。果不其然,刚刚换了衣服收拾了一番,就有小黄门来传话,叫她同那些后妃一道去德胜门迎驾。 苏思曼与久未露面的冯绾绾终于正面碰着了面,两人脸色都是一阵苍白,只简单寒暄了几句,各自站好。 日头将落未落的时候,御辇仪仗终于浩浩荡荡进了德胜门,出宫的人,回来了。 ------------ 第三十五章 爱恨寂寥 更新时间:2012-10-22 夕阳将天边的云彩烤成了绯红的缎子,霞光璀璨。广袤的天幕下,宏伟的殿宇都显得渺小,更何况宫墙之下的人。 虽是旅途劳累,但是看得出皇帝心情不错,眉展颜亮,有点精神焕发的样子。皇后和昭贵妃伴在左右,一个端庄秀丽,一个妩媚妖娆,精神头也都不错。 迎驾之时,自然不是汇报宫中事宜的好时机,苏思曼决定还是等皇后回宫之后再去嘉恒殿禀明情况。 昭贵妃从苏思曼身边过去的时候,若有若无地瞟了她一眼,唇角微微挑起,给了她一个意味不明的浅笑。苏思曼欠身屈膝,回了个礼,脊梁里有点发寒。 皇后似察出异样,也问了苏思曼一声,“宫里还太平吧?” 苏思曼勉强笑了笑,未作答。 皇帝起驾回宫,众臣也退散,前来迎驾的妃嫔也各自回宫。 梁少钧此时方才得空到她身边来,见苏思曼眉头微锁,心里暗暗纳闷,轻声问道:“怎么,出什么事了么?” 苏思曼早瞧见了他,看他微带倦容,显然这一趟也是忙前忙后,并不清闲,想了想还是道:“回去再说。这一趟可还顺利?累坏了吧。” 梁少钧只淡淡一笑:“还好。走吧。”他回头又朝冯绾绾弯了弯嘴角,算是回应一下她的请安见礼,随后便与苏思曼并肩而返。 “徐宝林昨晚上生产了,是个男孩儿。”苏思曼头也不抬,情绪不明地道。 “哦,就生了?”梁少钧反应不是很大,若有所思地皱了皱眉头,很快又舒展开。 “是的,但是徐宝林她……香消玉殒了……”苏思曼突然抬起头来看着他,一瞬不瞬地。 梁少钧眉头一跳,似有些意外,却并不是很吃惊,默然不语,刚刚还浮在唇边的那丝暖意又淡了下去,薄唇绷着,眼眸微微眯了一下,不知在想什么。 苏思曼也没再挑这个话题,身后跟着一帮子人,现在还没到说话的地儿。常言道小别胜新婚,几日未见,加之期间发生了许多事,苏思曼自是有许多话想对梁少钧说的,不过说话也分场合,这分寸她是拿得准的,她含笑问道:“这一趟出宫,没发生什么意外吧?” “嗯,尚算平静,也没出什么岔子。”梁少钧侧头冲她微笑,眉宇间夹杂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狡黠,“唯一一件意外之事,便是父皇此番又纳了一位妙人。” “哦?后宫来新人了?”苏思曼有点诧异,迎驾时也没甚在意,倒没瞧见。 梁少钧又嗯了一声,闲庭信步走在前头,苏思曼满腹心事,与他落了一步的距离。 回宫后苏思曼先吩咐了奶娘将孩子抱过来给梁少钧看,当梁少钧看到那孩子的时候,俊颜也颇有几分动容,这是他的第一个孩子,他当爹了,这种体验是多么新奇。梁少钧小心翼翼从苏思曼手上接过那包裹得很严实只露出头脸的孩子,他兀自睡得香甜,仿佛丝毫没感觉到抱自己的那双手已在短时间里换了好几遍。 苏思曼看梁少钧不太会抱孩子,笑道:“要用手托住孩子的头和后背。”说着抬手做了个示范,示意他把手往上挪一些。梁少钧按着她的指示做,素来利索潇洒的举止显得有点笨拙,墨黑的眸子里漾着不加掩饰的喜悦。他俯首看着怀里那小婴孩,额头轻轻触着苏思曼,两人的姿势就像一个拱,一同拱卫着这个孩子。 一旁的奶娘见此情形,很是感慨,悄悄抬袖拭了拭眼角。 孩子嘟着小嘴,模样十分可爱,苏思曼伸出一根手指头轻轻刮了刮他的小鼻子,孩子被她这个动作一逗,张嘴打了个哈欠,淡到几乎看不见的眉毛和眼睛还有小鼻子全皱成一团,嘴却张得像朵打苞儿的小花,苏思曼还以为他要醒来,赶紧撤了手,哪知打完呵欠,小婴儿又没事儿一般继续睡,浑似没受任何干扰。苏思曼忍不住抬头轻笑起来,由衷喜道:“你看,这孩子多漂亮啊,真可爱。” 梁少钧看着孩子,唇角不自觉牵出了一个浅浅的弧度,眼神温和,他眉毛一挑,似漫不经心一般地淡淡道:“几时你也给我生个这样可爱的孩子才好呢。” 苏思曼脸倏地红了,红到了耳根子,飞快瞟了一眼四周,不出声儿。 静了一会,苏思曼才低声道:“是不是去紫铭居看看。” 奶娘识趣地适时上前将孩子抱走,告退离去。 边走的时候梁少钧凉凉地问:“还没处理吗?” 苏思曼道:“没,昨晚上去的,哪里这么快就处理得了。” “她怎么提前生了?” 苏思曼眼风斜扫了宝琴一眼,若无其事道:“不清楚,她身子本来就有点弱,提早生产原也不是什么很出奇的事,你不会不晓得吧。唉,你平日里怎的不待她好点儿,如今想弥补都没得机会……” 说到后头苏思曼心中也有几分涩然凄楚,她早听香儿说过,徐娇自打入宫那天起,就全不受宠,除了第一晚梁少钧是在紫铭居留宿的外,此后他就极少踏足紫铭居,更不要说宿夜。好歹徐娇也是高门贵女,皇后有点看不过眼,对梁少钧施加了压力,后来他才又留宿过两次,这便有了孩子。那时候香儿跟她说的时候,也丝毫没有羡慕徐宝林运气好有福气之类的,神色间倒是很可怜她。苏思曼平日里想到徐娇时,也没多少幽怨怪责,亦觉得她是个可怜的人。 一入宫门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偏偏她嫁的这个人,是梁少钧,他的冷情,苏思曼也是领教过的。他实在是个能够让人又爱到刻骨又恨到剜心的人物,苏思曼太有体会了。不知道徐娇对他到底是抱着一种什么样的感情,她亲手刺过他一剑,险些要了他的命,而这一点,他多半是知晓的,她若是从来没喜欢过他,或许她的命运不至于如此可怜可悲。事到如今,苏思曼只有怜悯她的份了。 女人有时候真是太傻了。 想到此处,苏思曼眼睛有点发涩。梁少钧犹似未觉,阔步直行,脚下并没慢下半分。 ------------ 第三十六章 遭遇责罚 更新时间:2012-10-23 苏思曼驻足看着前头梁少钧颀长的身条似乎比从前厚重一些了,不似那样单薄,步履稳健轻快,她心里有点异样。 “怎么了,走得这样慢。”梁少钧察觉她又落到后头了,便驻下脚步扭身看着她。 “没什么。”苏思曼笑笑,隐下那股惆怅,也加快了步子。 紫铭居很寂静,也不见奴才们穿梭往来,一个两个都好似霜打的茄子,呆呆地发蔫,没什么人声。 苏思曼记得徐娇养了一只小狗的,昨儿夜里一直守在寝殿里,这会儿也没见它在殿外,恐怕还在寝殿里头守着。进去的时候果不其然就发现那小黑狗就蹲坐在床前,还保持着昨天晚上的姿势,似乎一直没动过。也不知道宫女给它喂食了没有,它看起来十分哀伤,原本皮滑溜光的毛也有点暗淡钝殆。看见苏思曼和梁少钧进来,它没汪汪地叫,反而发出了一声类似哀嚎的呜咽。 寝宫里门窗紧闭,燃着蜡烛,昏昏沉沉的。 梁少钧走到水晶密珠帘前时,停了下来,远远望了一眼里头的情形,背手离开了。 “你该先上报给母后,这样的不详之事,应当尽早处理。” 其实她的想法很简单,她只是觉得,徐娇为了生下他的孩子,甚至连性命都可以不顾,她觉得他应该在宫中其他人之前,先来看看她。徐娇生前不能同他道别,至少死后,他一定要见见她,生前再多的恩怨,死亡也该让那些飘渺的东西消散了。苏思曼想,若他不能来看看她,她是不会含笑九泉的。女人啊,怎一个痴字困一生。 不知怎地,苏思曼觉着他那话里透着股淡淡的伤怀,虽然是淡到几乎捉摸不到,可到底,还是被她察觉了。他到底不再是从前那个人了,他不再像从前那么冷血。事实上他之前的反应,多少有点冷她的心,她觉得他似乎一点改变也没有,还是那么冷漠无情,而现在,她又一次明白了,其实他只是习惯了隐藏情绪,而她先前也没注意到,因为自从两人再度在一起后,他从某些方面来说已经发生了一些改变,也不再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这倒叫她忽略了他本就极擅隐忍的性格。 苏思曼没有马上走,她在了无生气的寝宫里呆了一会,还将窗户打开了。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虽然明明知道徐娇已经感受不到太阳的温暖,秋风的清爽,窗外的桂花香。 到嘉恒殿时,皇后脸色阴沉,苏思曼猜想她可能已经听得了一些情况。 果然,中规中矩请了安,还没开口,就听皇后硬邦邦出声问道:“听说紫铭居那边出了点事?” 苏思曼唯唯:“是,想来母后已经有所耳闻。” 皇后语带讥诮道:“这么大的事出在东宫,你倒是沉得住气,现在才出面。” “是儿臣失职,还望母后责罚。”苏思曼跪得笔直,瘦削的肩膀绷着。 皇后突然声色俱厉质问:“本宫自然会追究。听说徐宝林是上午在你那儿吃了什么伤身的东西,下午就发作了,是不是?” 苏思曼伏地叩首,不敢言语。额头触着质地粗糙的地毯,一戳一戳地发凉。虽然也料想过皇后可能会有所反应,却没料到会是勃然变色如此激动,苏思曼实在不知道戳到皇后哪根筋了,平日也未见得皇后对徐娇多么青眼有加,如今这般,怕是为的别的。 她跪着,纹丝不动,一副听候发落的模样。 皇后怫然抬袖一扫,几上还余一半的茶盏乒乓落地,水花四溅,怒声斥道:“我原以为你经历了那么多,该知事了,哪知你还是如此糊涂!出了这样的事,徐家的人会怎么看太子,世人会怎样看太子,你这是要将他推到薄情寡义厚此薄彼的境地么?这一次,本宫定要重重地罚你,也算是给你个教训和提醒,后宫之中,万事必得小心谨慎,不可行差踏错一步,以免授人以柄。你必须为自己做的错事负责。” “儿臣明白,请母后严惩,儿臣绝无怨言。”苏思曼叩了个响头。 抬头时,皇后看到了她了然的神情。 苏思曼是恍然大悟,原来皇后气的是这个,一时心中不知该作何感想。虽觉宫中人情凉薄,另一方面却如遭当头棒喝,拨云散雾想到一件她之前没考虑到的事――昭贵妃心思当真缜密狠毒,小小一个徐宝林之死,她能翻出这样大的浪花来,既能挑拨太子与臣下的关系,又能不动声色就打击到自己,迫使皇后出面惩罚自己,进而挑起皇后与太子本就貌合神离有些紧张的关系更恶化。当初招徐娇入宫,那便是皇后的主意,也是她一手操办,便是有拉拢徐家的意思,徐氏一脉也是京中望族名门,颇有影响力,如今徐家的女儿横死,且死得极不体面,尤其是她的死还跟太子妃有那么点撇不清的关系,难免不叫人心生他念。 这样想起来,苏思曼越发觉得昭贵妃阴狠歹毒,她甚至都完全不用出面,便假借自己之手,将多方矛盾挑了起来。 苏思曼很清楚,自己这个太子妃尚自没那分量让昭贵妃视己如对手,昭贵妃想对付的,自然不是自己。她这一着既是投石问路,也是敲山震虎,实在高明,隐藏于暗堡之后的敌人最难对付,因为藏得深,露出的马脚就少,能抓到的线索也有限。不过眼下倒是有一人,有望能从她身上顺藤摸瓜寻得蛛丝马迹。 虽则苏思曼一度对宝琴和香儿颇为怀疑,却怎么也疑心不到昭贵妃身上,一直以为是皇后派来的眼钉子。而且那怀疑的重点落在香儿身上,还曾将她罚去慎行司,而宝琴一向老实沉默,却不想她才是个奸细。如今非但不能除了她,反而要好好地留着。此时若除宝琴,无异于打草惊蛇,虽能出心中一口恶气,对全局却是有害无益。 皇后的手段果然也是干净利落大有风雷之势,在苏思曼还在嘉恒殿受训的当儿,紫铭居那边的事已经被她不动声色处理掉了。 昨夜在紫铭居徐宝林寝宫当值的所有宫女太监,以及稳婆太医人等,悉数被皇后下密令处死,甚至连那条小狗也不例外。徐宝林带伤死一事被抹得干干净净,众口一词道她是因难产而亡。公卿与皇家的颜面都得以保存,徐宝林破例得皇后“厚爱”,死后得以保存体面,葬入皇陵。 太子妃被重罚,但是并未公诸于众。 皇宫里并未因为死了一个人而有何改变,一切都似乎跟平常没什么两样,风平浪静一如往昔。 徐宝林之子被赐名冕,由太子妃抚养。 ------------ 第三十七章 无心插柳 更新时间:2012-10-26 大抵因为皇后这边处理得及时,倒没再给人落下什么话柄,但是昭贵妃有心借题发挥,自然能找着由头。借着那些个莫名失踪的宫女太监向皇后发难,自然也是讨不了什么好,皇后在处理那件事时显然早预料到这样的局面,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屯,自是不惧她,捏个罪名便打发了。 苏思曼由此事,对昭贵妃也颇忌惮。向来宫中便是皇后只手遮天的地方,昭贵妃尚能找她的不是,可见委实也不是个简单人物。自己唯有小心谨慎才是,免得稍一个疏忽,又在不知不觉间被人利用,将自己平白推入受制于人的境地。皇宫这种地方,有时候好心也会办坏事,你待人好吧,反倒有可能被这人反咬一口诬陷一番。可恨归可恨,历来却也没有谁能杜绝宫中这类恩将仇报之事,反而是稀松平常,这人心隔肚皮,哪能那么容易看得清。 近来苏思曼格外低调,也未表现出什么异常,并不去四处走动,只安心看书抄抄写写。可能是她表现确实很轻松,梁少钧倒没往受罚这方面想,夸她字进步了不少。夫妻两个还不时对一对对联,练一练书法,颇得乐趣,日子过得尚算太平安逸。 梁少钧近来明显情绪还不错,眉头紧蹙的时候已是少见。苏思曼看在眼里,乐在心头,却也没多问,料想是此番募集赈灾款得力,颇得圣意,朝堂之上行事顺利也就不足为奇。春风得意马蹄疾,不过他并非喜形于色得意忘形之辈,外人多半难以察觉,苏思曼自是不同,她从他不经意间的一个小动作就能窥出一二,这大概就是女人的细心之处。 如今安沁园又新增了一位成员,苏思曼多半的心思都放在他身上去了。 冕儿虽非她亲生,但是跟她却很有缘分,很认她这个娘亲,每每连奶娘都哄不住的时候,她一哄保准奏效。 前几日徐娇父亲徐扬加官进爵,徐母也获封四品诰命夫人,苏思曼便顺水推舟着人向皇后提议,请徐母入宫见见小殿下。皇后暗笑不已,准。冕儿得太子妃宠爱,她待他犹如亲子,呵护有加,加之孩子十分可爱,徐母见此情形自是欢喜无限。徐母这一趟入宫还得了皇后亲自召见抚慰,可谓风光无限。 自此,昭贵妃的如意算盘彻底落了空。 对徐家而言,那个死去的挂名女儿,其实未尝比小皇子重要,事实也的确如此。不得不感叹一声,有时候黄发稚子甚至比大人更顶用啊,小皇子虽幼,毫不知事,却着实是个举足轻重的政治和情感纽带,他的存在只会令徐家与东宫的关系更加牢固。 晚间苏思曼正坐在梳妆台前卸妆准备就寝,梁少钧踱步到她身后,手搭着她双肩,半俯着身子敲着铜镜里头那光彩照人的容颜,目光炯炯。 “真是越来越美了。”他赞叹道。 苏思曼也瞅了瞅镜子,低眉一笑,抬头谑道:“咦,难得见你奉承人一回,莫非,是有事相求?”目光流转间,一双清亮蕴满笑意的眼就凝在他脸上。 梁少钧掩唇干咳一声,倒被她说得怪不好意思,近来不时被她调笑,知她是玩笑话,虽也习惯了,可一时半会儿哪能就改了性子。他故意板着脸道:“看你想到哪里去了,每次拿我打趣很有意思么?” “那当然!”苏思曼乐不可支,放下手中的钗环,夸张地摊开手,努了努嘴,顺带还挤了挤眼,“谁叫你平时脸上老是一副万年不变的神情,好像人家欠你钱似的。” “……”梁少钧无语。他一太子爷,要是天天嘻嘻哈哈的,那成何体统?扪心自问,他平时很凶煞吗?记得上回上街的时候遇到那追债的,那叫一个凶神恶煞。他平时好像没怎么对人凶过啊,媳妇咋能这么说呢…… 没等他想清楚,苏思曼笑眯眯地道:“我以前啊,很喜欢面瘫脸,觉得很酷很有型,不过我现在喜欢的是在面瘫脸上开发出各种有趣的表情,这个更好玩。” “面……瘫?”梁少钧好奇地皱着眉毛,一副恳请指教的模样。 “就你以前那样的。”苏思曼强忍着笑打了个哈哈。 “哪样?” “就是那样啊,反正你对别人面瘫没关系,不过别对我那样,我会生气。”她又仔细端详着他那夹杂着好奇和正经的俊颜,也一本正经点评道,“你现在这样就挺好,表情丰富而真诚,嗯,看起来虽然有点呆,但总的来说很萌。” 梁少钧彻底被苏思曼这样那样绕晕了,她的话他有一半没懂,譬如面瘫啊萌啊这些,听都没听过啊。梁少钧幽深的眸子渐渐露出一丝无奈来,他意识到自己又被她捉弄了。 他直起身子,摒弃了正经神色,苦笑道:“真拿你没办法。” 苏思曼冲他做了个鬼脸,这才调回身子,继续拆头发。 “怎么不叫人伺候呢?”他问。 “碧玺今天有点不适,我叫她早点休息。” “那不是还有香儿和宝琴两个丫头可以使唤么,你是太子妃,梳妆打扮自然该有人伺候着。” “知道了,知道了。”苏思曼暗叹,唉,梁少钧什么都好,就是被皇室的条条框框束缚住了,有些神经老短路,结成了死疙瘩,果然想潜移默化地改变他万万心急不得。 “对了,看你这几天气色都不错,想是遇着了好事情,能跟我分享一下么?”苏思曼带着几分调侃地问,半正经半玩笑。 “你算是说对了,”梁少钧拿着她的一缕发丝绕着指间,眉宇间都是难掩的笑意,“旁的想来你也都知道了,此次募集赈灾款,父皇是龙心大悦。另外还有一件,邱忠申同老五生了嫌隙,另外仲晔离也遭到老五猜疑。杏儿,这件事上,你可是功不可没啊。” “什么,真的吗?”苏思曼倒有些诧异。 “是啊,真的。”梁少钧笑道。 这真是无心插柳,苏思曼只是单纯想利用仲晔离神乎其神的赌技从邱忠申那里搞点钱解燃眉之急,根本没想那么多,如今看来,倒成了一箭三雕。这反而叫她有点不寒而栗的感觉。 ------------ 第三十八章 体贴入微 更新时间:2012-10-27 苏思曼并不太清楚朝堂上的事,所以也不知道邱忠申跟梁少轩到底是什么关系,经由梁少钧一解释,才恍然大悟。 这也才知晓邱忠申原来并不是五皇子党,而是拥护先太子梁少逸的。虽然当初梁少钧被新立为太子时,皇后曾用非常手段除掉了一批太子旧党,但有些人位高权重,便是皇后也不敢做得太过分,所以朝中至今仍还有部分表里不一的大臣,而这些太子旧党便是以邱忠申为首的。 梁少逸虽然被贬至偏僻之处,但野心不改,仍梦想着有朝一日夺回皇位。但是自从他失势以后,不管是朝中还是后宫,地位都大不如前,朝中尚自还有几个忠心旧臣,后宫里自他母妃死后,便彻底没了倚仗。这时候梁少轩的母亲昭贵妃向他抛出了橄榄枝,让梁少逸又看了希望,那两兄弟便暗地里勾搭在一处结成了联盟,要一致对付皇后和太子这一方的势力。因为他们彼此都很清楚,单凭一方的势力,无法与权倾朝野的皇后一族抗衡。 先太子梁少逸当然也不是傻子,不会看不出昭贵妃帮助他的表象下包藏的祸心,她是绝不可能真心帮他夺回权位的,一旦皇后这方势力垮台,她肯定马上就会来个卸磨杀驴鸟尽弓藏,届时他便只是当了人家的垫脚石。这样的联盟本来就只是特殊时期下的产物,双方都有猜忌,各自提防,不可能是什么长久稳靠的关系。 如今五皇子的得力帮手仲晔离阴了先太子的首席ceo邱忠申,可想而知是牵一发而动全身,连带着也影响了结盟双方的关系,考验着他们相互间的信任度。 苏思曼明白了,她那无心插柳之举,直接导致了梁少轩梁少逸兄弟间一场信任危机。怪不得仲晔离也遭了梁少轩猜忌,换她是梁少轩也肯定会怀疑那厮胳膊肘往外拐,搞叛变啊! 想到这里,苏思曼忍不住捧腹笑了起来,得,终于轮到她阴了仲晔离一回,风水轮流转,以前每次都是她上他的当,想想就神清气爽四体通泰,她简直笑得直不起腰来。 “怎么了,笑得这样放肆无忌,成何体统。”梁少钧扶额,媳妇这笑得也太夸张了,还好没外人在,不然多有损皇家体面啊。 苏思曼笑完了才眨巴眨巴眼,抬头看着他道:“我是想到了另一件事,咱们还能进一步挑拨他们的关系。” “嗯?说说看。”梁少钧感兴趣地挑了挑眉毛,笑吟吟地。 “我先前没跟你说,那如意赌坊的地皮原是我买下的,如今手里又有他们十五万的欠条,是时候将赌坊收回来了。那时候跟仲晔离谈这笔交易,我就说过,收回如意赌坊之后,交给他经营,他也应下了。你想啊,如此一来,梁少轩能不更怀疑他么?最主要的是,梁少轩只要派人查明来龙去脉就会自然想到,仲晔离肯定跟我有勾结,背叛之事便是毋庸置疑了,梁少轩肯定还会怀疑他已经投靠你了。以梁少轩的性子,肯定会采取点儿什么措施,至于他最后会做什么,这个就只能拭目以待了。”苏思曼摊手,一派纯真无害,咧嘴一笑,“其实那时候我根本没想到这些,只不过是为了利诱仲晔离才开出的这些条件,如今倒是可以顺势利用一番。” 梁少钧面带微笑,摸了摸下巴,正色道:“我倒是真好奇,仲晔离怎么就被你说动了,以我对他的了解,他绝不是个不分轻重的。” 苏思曼于是将那日之事简述了一遍,最后总结道:“我想应该是我抓到了他的痛脚,他必定是恨极了邱忠申,要不是为了报复,他不会答应我。” 梁少钧微微摇头:“我看未必,他不是那么冲动的人,之所以没爽快地答应你,就是因为他很明白一旦做了这件事,会引发什么后果。我猜他跟老五之前就已经有嫌隙了,说不定仲晔离早就有离开他的打算,不然他肯定不会那么做。” “呃……”苏思曼没接茬儿,肚子里却在嘀咕,那啥,仲晔离跟梁少轩不是好基友么,能有啥嫌隙?想到这儿,苏思曼突然警惕地瞪着梁少钧,虎视眈眈道,“喂,我说你对仲晔离的事儿了解得不少啊,你跟他怎么地?有猫腻!速速招供!” 梁少钧愣了一秒钟,反应过神后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饶是他面瘫有术也禁不住他媳妇逗,他笑得气息都喘不匀实:“瞧你又想到哪儿了!了解对手情况,这很正常啊。” 苏思曼顿时脸红脖子粗,以腐女之心度君子之腹,确实要不得,嗳,这凌乱的世界! “话说回来,那天你们是怎么弄的呢,如意赌坊的人怎么可能傻到押了那么大的注,他们应该很清楚仲晔离在赌博方面的禀赋啊,怎么会和他赌呢?” 苏思曼平了平气息,眉飞色舞地得瑟道:“谁说是他去赌的?他那天照旧跟那些赌友赌钱,是我亲自上的赌桌,他陪着我演了一出好戏。要没他助阵,凭我怎么挑衅,那掌柜的肯定睬都不会睬我,更不可能引来众多人围观,逼得他为保颜面而下那么大的本钱跟我赌,你知道么,那次,我跟他赌的是按点数一赔五万,连赌三局,全部都他输了。” “不消说,肯定是仲晔离搞的手脚吧?”梁少钧有些忍俊不禁。 苏思曼但笑不语,她突然想到什么,喃喃自语:“奇怪,发生了这么大的事,那天我还一直担心邱忠申要找我麻烦呢,我当时都想好了,用那借条直接找他要银子,还要理直气壮地把如意赌坊要回来。怎么邱忠申没反应呢那天?”她又问梁少钧,“你说这是怎么了?邱忠申怎么会没反应呢。” 梁少钧温柔地摸了摸她柔顺的发,眼底全是宠溺,没言语,他没告诉她,其实她说的那些经过,他早就从派去的影卫那里知道了。之所以今日再提,为的自然是好好让妻子再重温一下自己旗开得胜马到成功的成就感,其实他还有个小私心,就是想看看苏思曼那得瑟的小样儿,美啊!看了都觉得心里就跟抹了蜜似的。至于她说的姓邱的反应迟钝的问题,其实也不能这么说,毕竟如意赌坊的掌柜不可能不在第一时间找后台大老板报信有人砸场子,问题派出去的人都被影卫给解决了,姓邱的接不到消息啊,怎么反应?等他反应的时候,苏思曼早稳妥妥回宫了。 不过呢,这些幕后之事,梁少钧是不会告诉她的,免得她担惊受怕。 ------------ 第三十九章 琴音雅韵 更新时间:2012-11-01 “好了,时候也不早,安歇吧。”梁少钧从后面揽着她肩膀,将她半搂半抱地从梳妆台前的椅子上抱了起来。 宽衣准备就寝时,苏思曼突然记起了什么,制止了那双正在解自己腰带的手,她道:“我想去暖阁看看冕儿,你先睡,我很快回来。” 梁少钧泛酸道:“从不见你这么惦记我,上回我出去那么几天,你也没甚表示。” 苏思曼忍俊不禁:“唔,你这么大的一个人了,还跟小孩子争风吃醋,不怕被笑话么。” 梁少钧抿着嘴微有恼色,摸摸她脸道:“快去快回。” 冕儿本就不是足月儿,加上徐娇体弱,怀孩子时吃了许多苦头,孩子初生时期比寻常婴孩更脆弱难养。还记得他刚刚出生时柔弱得像只小猫,加上被褥才五斤多。如今半月过去,倒是大有起色,也比出生时胖了一些,但是惊夜的毛病还是没得到改善,夜里老是啼哭。苏思曼去时,冕儿正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奶娘抱着他不住地哄,喂奶也不喝,法子用高了也不见奏效。 苏思曼看他哭得小脸都发白,猜想孩子可能是病了,问奶娘有没有去请太医,奶娘回说已派宫女去了,大约在来的路上。 折腾了大半宿,苏思曼返回寝宫时已近二更,梁少钧已是睡着了,她俯身替他掖了掖薄被,这才轻手轻脚上床。 前几日便已过了立秋,天气却依然是暑热难当,苏思曼万分怀念现代的各种电器,尤其是冰箱和空调,每次半夜里被热醒过来总忍不住要在内心里感叹一番。 如今穿越过来这么久,其他方面倒都适应习惯,就是怕热这一条。今夜似乎比昨夜还热一些,刚躺下没多久,苏思曼就有点出汗了。 外头夜色空明,繁星如织弦月微沉,染得窗户纸都透着蝉翼般的明朗。 苏思曼睁眼呆呆看着帐顶,耳中隐约听到飘渺的琴声,她翻了个身,侧耳细听,那笛声若有若无,飘渺如仙乐。她听不真切,那曲调飘淡清雅,似乎有点寥落,苏思曼不觉暗暗纳闷,这宫里头,谁会这么放肆,半夜里还敢放肆无忌地弹琴,谁敢这么无视宫规呢? 不过那乐曲确实优美,如流水迢迢,浩浩汤汤,意境悠远空旷,又掺杂着淡淡的惆怅寂寞。苏思曼虽不太懂音律,闻此曲却也深受感染,脑子里倒蹦出李白的一首诗来:谁家玉笛暗飞声,散入春风满洛城。此夜曲中闻折柳,何人不起故园情?不错,此时她的确是被勾起了思乡之情。回想起来,她倒是很久没动过这样的情思了,现代的父母,都如何了呢?思及此,苏思曼幽幽叹息了一声。 反正也睡不着,索性便起床去,夜里室外总比室内凉爽许多。想罢,苏思曼又轻手轻脚地下床,只随意地披了件外套就出了门。 今晚的夜色果然是极美的,镰刀月稀释了白日的热度,偶有几缕清风拂面,清爽宜人。 苏思曼月下踏歌信步漫行,很享受这份惬意。她被那优美的琴声吸引,脚步不自觉跟从,向着御花园行去。 越是靠近御花园,琴声越清晰,苏思曼步子反倒迈得更慢了些,脚步声也更轻。对那弹琴之人好奇归好奇,但她并不想去惊扰人家,再有一条,便是她顾虑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宫里头的事,说不清的,不定什么时候见了不该见的人,撞破了不该撞破的事,就招来了杀身之祸,徐娇之事便是前车之鉴,能近距离听一听这乐章就够了。如此想着,她索性驻下了脚步。她停下的地方距离那抚琴之人大约五六丈远,坐在花坛后面,整个身形便都遮挡住了,很隐蔽。苏思曼依稀辨认出那一站一坐的两人是背影对着自己的,那坐着的想来身份应该比那站着的高一些。 才坐下不到片刻,琴音如潺潺溪流渐趋平缓,情人低语般,渐趋于无。明明已是声静,那余韵却悠长似一声缠绵的叹息回荡不去,大有余音绕梁之感,苏思曼心中暗赞,一时竟舍不得马上就走。 “娘娘,时候已是不早,咱们回去吧,若是被万岁爷发现娘娘深夜擅离寝宫,怕是要降罪的。”静默中传来一个清悦的女声,格外引人注意。 苏思曼明显一愣,这声音她是熟悉的,像极了卿染。很快,苏思曼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卿染被人掳走,还不晓得在什么地方呢,再说了,出入宫禁哪是那么容易的,最主要的是卿染不是还要找她哥哥么,怎么可能回宫。世上容貌声音相似的人何其多,倒是自己多想了。 那妃嫔“嗯”了一声,站了起来,小宫女便躬身去拿古琴。她抱着琴,但主子似乎并没有马上就走的意思,只默默凝视着面前漆黑如锦缎的人工湖。 “娘娘,请恕奴婢斗胆,莫非今日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娘娘如此伤怀?”小宫女斟酌了一下语气,小声问道。 那妃子沉吟了一阵,黯然道:“你说的不差,今日的确很特殊。宫中不能行祭拜之礼,只能弹奏一曲聊寄愁思。” 小宫女慌忙跪地,迭声道:“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这也怪不得你,不知者不罪,起来吧。”她伸手将宫女扶了起来。 “逝者已矣,还望娘娘保重啊。” 妃子笑了笑,不置可否,须臾又道:“今日之事便当什么也没发生,明白么?” “娘娘放心,奴婢明白。” 那两人终于向西走了,苏思曼看着那两抹苗条纤细的身形,心中大概猜到了,抚琴的女子就是皇帝新纳的爱宠了。她倒是胆子大,既是明知祭拜之事宫中禁止,却还敢深夜抚琴,莫非是皇帝给了她这特权?那皇帝待她当真不一般呢。 此时苏思曼身上热意已去,便也原路返回。回到寝宫时已近三更,头一挨着枕头便睡着了,一夜无梦,算是近日来睡得最好的了。 ------------ 第四十章 奇葩主子 更新时间:2012-11-02 一年一度的眷香节终于快到了,因苏思曼没过过这个节,所以一直上着心呢,但宫中不兴过这节,她也不敢太放肆,只能偷偷摸摸跟碧玺凑在一处嘀咕。 苏思曼坐在临窗的位置,气定神闲道:“碧玺,再有两天就是眷香节了,你打算绣香囊么?” 碧玺停了停手里的活计,面色微微泛红,有点忸怩:“太子妃怎么惦记起这个来了?”低头又开始拿鸡毛掸子扫柜子上那些几乎看不到踪影的灰尘。 苏思曼嘿嘿笑了两声,摸着袖口的小绣:“唔,我就是问问嘛,我想绣一个给太子。不知道用什么花香好,找你参谋参谋。”苏思曼是琢磨着,不大懂这个时代每种花啊草啊香啊什么的,代表什么含义,怕一个不小心弄差了反而弄巧成拙,故而有此一问。 “既是送给太子殿下,那水仙花和菊花都是不错的。”碧玺一本正经道。 听到菊花二字时,苏思曼忍俊不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她一下子就想到别处去了。脑子里立马出现了一幅图景:她殷勤地将装满菊花的香囊递到梁少钧面前,梁少钧微微低头,将香囊凑近鼻端嗅了嗅,欣喜若狂地问你绣的?苏思曼含羞点头。于是他情绪更显激动,喃喃道这还是你第一次送我东西呢,绣的真好看。内里装的是什么花,如此香?苏思曼继续羞赧地低着头,答曰菊花残满地香。梁少钧疑惑道,什么菊花残满腚香…… 场景还没勾画完,苏思曼已经笑得直不起腰来,捶桌笑得极为夸张。碧玺像看鬼似的看她,一脸莫名其妙。 “奴婢说错什么了吗?”碧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拿着鸡毛掸子的手也顿住。 苏思曼笑够了才正色道:“没什么,我就是想起件有趣的事。那我看我还是弄水仙花吧。”虽然古人肯定不知道菊花的另一种含义,但苏思曼还是不乐意给她相公送菊花,若是非要送菊花给什么人么,首选当然是仲晔离了。 碧玺道:“这时节怕是没有水仙花呢,水仙冬春两季开,如今可连花苞儿都没有。” “啊?!”苏思曼瞪大眼不满地看着碧玺,摆明被这丫头涮了嘛,没有的花说来干嘛?这么说还是得给梁少钧送菊花?呕,这是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天意如此么?苏思曼再度不自禁地发笑,很有几分无语。 碧玺十分淡定地道:“奴婢去御花园摘些菊花。”说着就将鸡毛掸子挂回壁上,动作干净利落。 “我也去。”苏思曼忙一屁股从座上弹起来,那利索劲儿简直像坐的是弹簧椅似的。 “外头日头有点烈呢,太子妃何必劳动贵体,奴婢去去就回。” “既是表心意,哪能假手于人呢,你给我打下手就成,我做的不好或者不对的地方,你负责指出来,明白?”苏思曼挤挤眼,故作正经颜色。 碧玺没好气翻了翻眼皮:“明白。” 碧玺负责挽花篮和给苏思曼打伞,苏思曼心情不错,路上话也多,一路上不时拿碧玺打趣,兴奋得跟个小孩子似的,对此碧玺毫无办法。其实碧玺也挺不明白的,主子在太子面前虽然偶尔也会犯话痨病,但并不会究根问底,凡事为个为什么,可一旦跟自己说话,那问题就跟御花园的花一样多得数不清,为什么夫妻间是送菊花和水仙,这这这,打她记事起就是这习俗,鬼知道到底是什么原因,要是能揪出那定规矩的人,碧玺真想暴打他一顿出气。她已经被苏思曼的苏氏xx问搞得快吐血了,偏偏还没人解救她,唉! 碧玺苦着脸转移话题:“太子妃,口渴么?” 苏思曼想也没想脱口道:“不渴啊,刚刚才喝了红豆粥出来的(梁国习俗,入秋后的半个月要喝红豆粥,解暑气),怎么会口渴。”说完方明白碧玺弦外之音,忍不住很不满地朝碧玺瞪了瞪眼珠子。 苏思曼正待要开口还击,却见迎面走来了个熟人,却是许久没在宫里露面的蠡垣。他一身戎装,手持佩剑,英武不凡,身后还跟着几名侍卫,看来正是在各处巡查。 蠡垣远远便看到了苏思曼主仆二人,也未作加速,步履稳健地向她们走来。 见到来人是蠡垣,碧玺悄然后退了一小半步,玩着篮子的手紧紧扶着竹篮纹饰精美的边框,另一手揉着裙角,微微地低着头,似乎有点窘迫的模样。也真是别扭,刚刚还在心里祈祷着快点出现个人引开太子妃的注意力,这下可好,来了人了,反而有点不自在似的。 到了近前,蠡垣微微弯腰,鞠了个礼,还未开口说话,苏思曼便问道:“蠡垣,你身子可好了?先前我本想去看看你的,结果因为别的事给耽搁了,太子殿下对你也很是挂怀。” “多谢太子妃和殿下厚爱,末将身子已无碍。”蠡垣微微欠了欠身,扶着剑柄的手没动,目光微微朝下。 苏思曼点头笑道:“如此便好。” “末将公务在身,便先失陪了。”蠡垣抱拳,潇洒离去。 眼瞅着蠡垣人已走远,苏思曼扭脸看看碧玺,她正侧首张望,丝毫未觉。 “都看不见了,还舍不得把脖子扭转来?”苏思曼笑着揶揄,而后又收敛了笑意,啧啧赞道,“一早就听闻蠡垣将军力大无比,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呃?”碧玺脸颊泛出些许红润,眼睛在阳光下明亮动人,那带着点迷糊的小模样真是可人呢。 “他要不是力大无穷,怎么人影子都不见了,还能牵着你脖子走呐。”苏思曼眨眨眼,使坏的时候格外纯洁无害。 “……”碧玺的脸顿时像是烧红的熟鸭子,她嘟嘴不满地嚷道,“太子妃你真是太坏了!又拿人家开玩笑!” 苏思曼很无辜地摊了摊手,一副“我说的难道不是事实”的神态,噙在唇畔的那抹笑狡猾得似狐狸一般。 说话间便到了御花园,苏思曼再无心思打趣碧玺了,全副精神扑在菊花上,简直比蜜蜂蝴蝶还勤劳认真,态度绝对值得表扬。考虑到花瓣干了之后体积会缩水,苏思曼便是专门挑了大朵的摘,有黄色的粉色的火红的,白的她没摘,觉得不太吉利。御花园的花卉种类繁多,且护养得极好,盛开之际姹紫嫣红美不胜收,可以看得出来护养菊花的匠人用心良多。 “太子妃,应该够了。”碧玺看看弯腰撅臀继续殷勤采花的主子,又看看装得半满的花篮,一脸无语。 “就够了?”苏思曼头也没回,咔嚓一剪刀下去,一朵花瓣细长锦簇的金菊稳稳当当落在掌心。 “够了。”碧玺已经连白眼都懒得翻了。 苏思曼这才回头,随后撇嘴道:“太少了吧,一会晒一下就只剩一点儿了,哪够做香囊用。” 碧玺摸着额,表情万分纠结:“太子妃,不用晒干……新鲜的就可以……你是要做肩背大小的香包么。”碧玺划拉着花篮,两手张开,虚画了个夸张的弧度。 “哦,你不早说!”苏思曼看着她那个动作,脑子立时联想到梁少钧腰带上挂这么一巨型香包的拉风姿态,忍不住乐得笑了出来。她终于放弃了采花的姿势,直起了腰身,碧玺适时上前递上手绢帮她擦了擦额上细细的汗珠子。 碧玺满头黑线,要说这主子有时候真是太没常识了!这一篮子花,别说做一个香囊,便是做十个八个都绰绰有余。 正打算回去时,却重逢了她完全意想不到的人。 ------------ 第四十一章 重遇故人 更新时间:2012-11-03 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皇帝的新宠。 令苏思曼意外的,却是她认识这人,竟是秦月楼的头牌,妩媚娇娆风情万种的莲花,而站在莲花身旁正是眉清目秀已经亭亭玉立的少女卿染。卿染看清是苏思曼,屈膝作了个大礼,毕竟是旧主,两人也算是共过患难,情谊自是不一样。 苏思曼神色愕然地愣在那里,未作反应,一时倒忘了该有的礼数。 相比之下,莲花淡然自若得多,只温和地笑了笑,十分自然地开了口:“太子妃,许久不见,别来无恙。”她本就生得美,一笑起来更是倾国倾城。 苏思曼也了然一笑,已恢复了常态,自然接道:“是啊,不知不觉已是一年过去了,当真是岁月如梭渺渺无痕。娘娘新至宫中,一切可还习惯?”虽前几日便听梁少钧提起皇帝新纳了妙人,但因苏思曼觉得此时事不关己,所以也未曾打听,倒是连这位新宠被封了什么封号都不晓得,未免出糗,苏思曼在用字上也留了个心眼。 “都还好。”莲花嫣然一笑。 宫中忌讳白色,所以莲花身上便是摒弃了旧日喜欢穿白衣的习惯,今日着了浅紫的琉纱绫罗裙,上面绣满金丝银线栩栩如生的牡丹,华丽富贵。苏思曼一眼就看出这衣裳质地上乘做工不凡,光做这么一件,司宫台的人就得花上大半个月。 莲花眼风微动,瞥见碧玺臂弯间的花篮,眼底泛起一丝淡笑:“太子妃好兴致。” “呃,听说用菊花花瓣泡澡,对肌肤甚好,我便也想试试。”苏思曼随口胡诌。 又寒暄了几句,两下里才分开了。就跟第一次见到莲花时一样,苏思曼心里觉得怪怪的。上回是惊讶于一个妓女竟然名字叫莲花,而这一回,更是离谱,皇帝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将一个――呃――妓女带入了后宫,还万般宠爱,果然是梁国的风气太开放么,还是自己穿越后思想上退化了。 回到安沁园,苏思曼倚着绣垫儿,一手托着腮,若有所思。这一路她就没说话,似乎又收敛了话唠的毛病。 “太子妃,你跟西宫那位娘娘认识?”碧玺边整理那些菊花,边抬头问道。 “有过一面之缘。”苏思曼仍是托着腮,眼睛瞟着什么地方出神。 “那位娘娘真像她们说的那样,出身风尘么?”碧玺又问。 苏思曼眼角扫了扫她,奇道:“你今天是怎么了,这么八卦。” “就是好奇嘛。”碧玺大喇喇回答,手里的活计丝毫不慢。 “这人的际遇呢,是跟运气有关,至于出身什么的,很多时候都是身不由己,不能自主的。至少在我看来,出身并不是最重要的。”苏思曼又补充道,“而且她其实颇有才华,弹得一手好琴,想来吟诗作也不在话下。” “太子妃你听过?” 苏思曼含糊地唔了一声,一笑了之,终于也敛了心神,坐到碧玺对面,也开始挑选花朵。其实她采了那许多,做香囊只需用十分之一,剩下的她也不准备浪费掉,真打算泡菊花浴。据她所知,菊花其实是样好东西,功效各种强大,嗯嗯…… 今天这一天全副心思就扑在这上面了,苏思曼针线活不怎么样,尤其是刺绣,基本上属于一窍不通的那种,幸亏有碧玺在旁指点,不然弄出来的东西肯定连她自己瞧着都不入眼。真正动手绣香囊之前,碧玺详尽地教了她一些需要用到的针法,苏思曼学得快,一点即通,不过毕竟是生手,要做得有模有样还是要花一番功夫的。人家古代那些大家闺秀,都是常年做绣工才能够得心应手熟能生巧,她当然是明白欲速不达的道理,若刺绣是那么容易学的,岂不是个个都是个中高手了么。虽是做得慢些,好歹针脚细密不露破绽,虽谈不上精美,却也大方。她尤其满意的,是缩口处的绞花绲边,光这一处就花了她小半天的功夫,成品出来自是毫不马虎。 接近傍晚时分,终于大功告成。香囊的材料用的是宝蓝色锦缎,上面有浅一个色的隐纹,看起来素净典雅,大方贵气,苏思曼没往上面绣花饰,以梁少钧的性子,估计是不喜欢太花哨的东西的,如此就好。 用晚膳时梁少钧过来了,苏思曼按捺着喜悦的心情,不过脸上到底有点控制不住,那发自内心的微笑怎么也抹不去。引得梁少钧一连串发问,问她是不是遇着什么开心的事了,求她分享呢。 苏思曼发现他在她面前话多了,而且谈话风格也多少跟从前的一本正经变了许多,更是忍不住喜上眉梢,女人果然是男人的好老师啊,好丈夫是需要妻子调教引导的。 饭后小憩散步时,苏思曼便问起莲花入宫的事。 “你见到她了?”梁少钧随口问,并未显出什么意外。 “嗯,今天在御花园碰见的。你不早告诉我,害得我乍见是她,惊得做不出反应,糗得紧呢。” “我回来时便同你说过这事的,你没问,叫我如何继续细说?”梁少钧挑眉笑道。 “呃……我哪知道,再说父皇纳妃子,跟我也没什么关系啊,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咯,哪想得到。”苏思曼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现在我问了,可以告诉我了吧。” “说什么?”梁少钧故意装傻,气得苏思曼擂了他一拳,他也不躲闪,一把捉住了她的小拳头,笑眯眯地,“上次回来时在路上遇见的,大约是天注定的缘分。” 苏思曼不信:“天子出行不是都要清道的么,怎么可能在路上遇见。” “是这样的,途中歇息时,房大人去取水,结果就遇见了在水边弹琴的莲花,之后……” 听到房大人房如今的名字,苏思曼便什么都明白了,“之后”的事也就水到渠成啊。这个房如今没什么旁的本事,就是善能巧言令色讨好皇帝,搜罗珍奇异宝芳华佳人,从他手里献上来的妃嫔,说几十上百也少了,哪一年的选美不是他当钦差,撇去选美上送的美人,平日里他也向皇帝进献过不下两位数的佳人,其中为皇帝诞下子嗣的也不在少数。皇帝对他可是青睐有加,每次出行,必有他随行,而他也每次都会弄出点花样来逗皇帝开心,这事儿指不准藏着点小猫腻呢。 想到此处,苏思曼不禁露出一个会心的笑。 ------------ 第四十二章 眷乡佳节 更新时间:2012-11-14 眷乡节这日苏思曼也收到香囊了,而且一收就是两个,当然了,这不可能是男的送的。 苏思曼这才知道眷乡节跟情人节啊七夕什么的是有区别的,它的涵盖面可比情人节和七夕更广,同性之间也是可以赠香囊的。事实上在即使是在不兴过眷乡节的宫廷里,也不能杜绝此事,这个跟赠异性传递情意的含义自是不同。女子赠香囊给同性,通常是关系亲厚的小姐妹,或者是送上司表达敬意。这并不能算有伤风化之事,宫中历来对此睁一眼闭一眼。 但如果是宫女给太监送了香囊,一旦被发现却是要受重罚的,甚至还要关押到慎行司。虽然太监从某种意义上说,并不能算真男人,但宫规森严,男女大防尤其看得重,一旦越过雷池,后果十分严重。 苏思曼收到碧玺的香囊时,惊诧了一把,才晓得女性间原来也可以送的,她就只做了一只香囊准备偷偷摸摸送给梁少钧的,所以也没什么回礼,便从头上拔了根簪子送给碧玺。而当她收到卿染的香囊时,更是惊诧了一把,没想到卿染还念着从前的主仆情谊呢,于是她又拔了根碧玉簪送给卿染。 两人送她的都装的是月季,一只浅粉色,一只淡蓝色,都是绣工非常细致讲究的,苏思曼摸摸这个,又摸摸那个,拿在手里简直爱不释手。 自从屏宴城一别,已是数月过去,苏思曼忍不住留下卿染说了许久,细问别后情形。 原来那次卿染确实如皇甫崇推断,是被幽禁在州府大人的私宅阁楼中。据卿染说,她一直被秘密囚禁了数日,完全与外界隔绝,起先他们对她很粗暴,但是后面态度有了转变,饭食周全。 苏思曼轻轻蹙眉问道:“那他们有没有苛待你呀?” 卿染微微低着头绞着衣袖,似思索了一下,才道:“起先是有点,不过后面还好了,州府大人看出我并不知道什么内情,从我嘴里也套不出什么话头,所以便也放松了警惕看管,后来才有机会逃走。” 苏思曼诧异道:“竟然是你自己逃走的?” 卿染道:“单靠奴婢自己,怎么逃得了,是被侠士救下的。” “哦,那还真是天可见怜,多亏有那位侠士仗义相助。”苏思曼感叹,“那后来呢?” “出了州府黄大人的府邸,见各处都贴了你们的画像,大侠告诉我说官府的人在通缉捉拿盗金案犯,叫我不要随意走动,以免再度被抓进州府。之后我跟大侠同行到了顺州,分开之后我就独自一人去寻我哥哥……”卿染垂着眉眼,语调低低的。 看她那失落的模样,苏思曼语声柔和道:“是不是没找着你哥哥?” 卿染默然轻轻点了点头。 苏思曼柔声安慰:“别急,这事急不来的,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这大千世界里要找一个人,犹如大海捞针,谈何容易,能不能找到,可能也要看天意。卿染,你不要太着急,慢慢来。”说完这句话,苏思曼自己也觉得很不现实,卿染如今又回了宫,再要出宫可就不容易了,找人,更是不可能了。若是托付别人去找,连她自己都只知道那么一点点少得可怜的线索,外人又如何去寻。这事,多半是不好办的,苏思曼在心里忍不住暗暗叹了口气。 卿染大约也明白她这只是安慰人的话,不可尽信,只飞快抬了一下眼睫复又垂下,涩然道:“奴婢知道。” 既然这个话题有点沉重,苏思曼便决定转移话题,呷了口茶:“对了,后面你有没有遇到那四个突厥人?” 卿染目光闪了闪:“没有。” “哦,那些日子你都是一个人么?” 卿染点头。 苏思曼发现她一直低头拘谨地揉弄着衣角,有点不自在,暗暗思忖,莫非是数月未见生疏了么,若是,为何卿染还要送自己香囊呢?又或者,是自己问的问题是她不太想回答,不太想面对的?苏思曼一时间也想不明白,只觉奇怪,当下面上也没表现出来,命碧玺端了一盘黄橙橙的桔子送到卿染面前。 “这是南越那边进贡的蜜桔,你尝尝看。”苏思曼笑容和煦,随后又微微摇了摇头,“真是苦了你了,看看都瘦成什么样子了。” “多谢太子妃赏赐,奴婢愧不敢当。”卿染立时又要跪下去,叩首拜谢。 “这里又没别人,不用这么罗里罗嗦的,不用跪。碧玺,扶她起来。”苏思曼朝碧玺使了个眼色,眼风一扫又落到了卿染身上,“卿染,出宫那段时间,我们相扶相持,得亏你细心照顾我,我早将你视作自家姐妹,就如同碧玺一样。这次你回宫,我欣喜不已,虽然你不在我这里当差,不过你跟荣贵人在秦月楼时便算是相熟的吧,想来她也不会薄待你。如此我倒放心了许多,往后也能常常见着,不错。” “嗯,贵人待奴婢很好,太子妃如此厚待,奴婢感激不尽。” “我听说,荣贵人是房大人推荐给皇上的,那时候你便是在她身边,然后被一并带回宫的么?” “正是。” 苏思曼挑着眉毛,好奇道:“你怎的会遇上她呢?她不是在秦月楼吗?难不成,你后来又入了秦月楼?” “莲花姊姊赎了身,在外面散心游玩,正巧在徐州时遇到了,我们便在一处。” “原来如此。”苏思曼笑了笑,抬眼一望窗外,夕阳正好,“不如陪我到外头走走吧,卿染顺御花园回西宫吧。” “是。”碧玺和卿染同时应声。 夜幕降临,苏思曼在屋子里来来回回地踱步,嘴角不时噙起一抹笑,手也一直放在袖内,抓着藏在里头的香囊呢。左等右等也不见他来,倒叫她有点望穿秋水。 也不知他在忙些什么,今晚也没到安沁园用完膳,只差了小黄门捎话儿,说有事,要晚些时才能回来。苏思曼将香囊拿出来,嗅了嗅,索性脱了鞋子躺倒床上,慢慢等呗,不急。 ------------ 第四十三章 情愫未明 更新时间:2012-11-16 正值月中,是夜月明星稀,月华皎皎如银洗,天幕密蓝似靛染。 宫中跟平常并没有任何不同之处,主要廊道下几盏灯笼高悬,在夜风中微微摇摆,引带着那火焰也摇摇曳曳。 通向偏殿的那条迂回曲折的廊道尽头,雄伟的大理石柱下,斜倚着一个人。体形纤秀,背影十分苗条,脸向着廊外,那懒懒的姿态有几分闲适,又有几分肆意,似乎是在等人,又似乎是独自一人在赏夜景。 蠡垣如往常一般,打发一众下属先走,自己再将东宫各处细细检查一遍。 远远看到回廊尽头倚着一个人,他顿时提高了警惕,伸手摁住了剑柄,脚下也加快了速度。步伐迅疾,却犹如脚不沾地,没有丝毫声响。 在距离那人七八来丈时,他认出了那道纤秀的身影。 蠡垣不自觉放慢了脚步,摁住剑柄的手也松了下来。 "你在这儿做什么?"他冷声问道。 "赏月,不可以吗?"碧玺扭头,眼尾一挑看了他一眼,扭脸继续看着廊外,也不晓得到底是在看天还是在看什么。 蠡垣抿着嘴角,眼神淡漠地看着她,声音平直得像是结着薄冰的湖面:"那你自便。"说完这四个字,他便转过身目不斜视阔步前行,两侧风生。 碧玺一见这情形,身子像弹簧一样蹦了起来,刚刚的闲适荡然无存,她跺脚道:"喂,你等等!" 蠡垣身形微滞,稍作犹豫后,还是停了下来,腰身微拧,背对着她稍稍留了个浅浅的侧面轮廓:"有何贵干?" 不知怎么的,碧玺对他那明显带着疏远意味的四个字有点不满,以前他都是说"什么事""干什么"之类的,今天忽然换了种说辞,令她感觉很是生分。从前一直觉得说的话越简短,越疏离,长句子总显得亲近些,现在却觉得好像颠覆了她之前的认知,她心里有点不舒服。尤其是想到,就在前几日自己还在悉心照顾他,两人虽不怎么说话,但总归是相处还不错,今天他这什么态度!令她更恼火的是,为什么自己会莫名其妙多做了一个香囊,竟然还是送给他!要是时光能倒回去,她一定不这么干,这不是自讨没趣么!天杀的男人啊! "没什么!"碧玺心头陡生无名之火,从袖袋内取出香囊,赌气地挥臂一掷,狠力将手中之物扔向蠡垣,蠡垣并未躲闪,被砸了个正着。碧玺看他像个木呆子一样毫无反应,忍不住跺了跺脚,也转身愤然朝反方向疾行而去。 看看碧玺疾步离去的身影,又看看地上的香囊,蠡垣立在那儿愣了半晌,不知她缘何发这么大火,完全摸不着门,只觉女人心真是海底针,捉摸不透。 回到安沁园时月已微斜,太子妃寝宫依然灯火明亮,显然还未就寝。 碧玺步子轻快,进到内室才发现苏思曼就和衣躺在床上,竟是睡着了。 "太子妃!醒醒!"碧玺轻轻摇了摇她肩膀。 苏思曼蹙了蹙眉毛,嘴角扯了扯,不多时醒过来,睡眼惺忪地看着碧玺,随口就问:"几点了?" 她经常在迷糊中问这个问题,碧玺已然知晓这是问时辰,便答道:"亥时了,太子妃是不是准备就寝了?" "太子怎么还没来。"苏思曼眸中略有失望神色,撅着小嘴,无意识地揉了揉手中的香囊,低声吩咐道,"嗯,你去准备一下,我要沐浴。" "是。"碧玺躬身退去。 不多时洗澡水便已备好,苏思曼在碧玺的伺候下坐进了浴桶。她有一搭没一搭地挑弄着浮在水面上的各色菊花瓣,脑子里却不由自主地胡思乱想,思绪不受控制地回到了她跟梁少钧第一次圆房的情形,唇畔忍不住就漾起了一丝笑意。 碧玺一看她那幸福荡漾的神色,扁着嘴,面容抑郁。 苏思曼自顾荡漾了一会,敛住笑意,挑起了话头:"碧玺,你说,太子做什么去了,这么晚还没来,今夜会不会不来了?" "奴婢不敢妄加揣测。"碧玺死板地答。 苏思曼本就是随口一问,只为打破沉默罢了,她自己都不知道,碧玺又怎么会知道呢。不过碧玺那恹恹的语调倒是引起了苏思曼的注意,她略略抬头,翻了翻眼皮,笑道:"你这是受了什么打击了,没精打采跟个蔫茄子似的。" 碧玺不自然地摸了摸自己脸颊,掩饰地一笑:“有么。” 苏思曼正了正颜色,仔细打量了一下她,摇头一脸正经:“一定是受打击了,你自己找个镜子看看,你现在脸色多难看,简直好像追债没追回来憋着一肚子火。你看看,眼珠子都发黄,肝火旺得很呐。”不过那嘴角微微上挑的弧度泄露了秘密,这分明是调侃啊。 碧玺如何不知道主子的有意调侃,脸色微红,纠结着双眉,润了润有点干燥的嘴唇,并不买账,似喃喃自语道:“太子殿下还未归来,也不知道太子妃绣的香囊今日是交不交得到他手上,如此佳节良宵,虚度了倒是可惜。” 果然一语戳中苏思曼痛处,气得苏思曼干瞪眼,不过也终于刹住了调侃的势头。 主子的这个毛病让碧玺真是头疼得很,明明她自己也有一箩筐烦心事,却常能撇在一边,还能乐得自在地跟人打趣逗乐,可惜这一点自己却没学到。也真是的,到底在烦躁些什么呢?自己到底是怎么了,先前的喜悦憧憬都哪里去了,为了那么一个冷血冷心的人,值得么? 可是自己为什么会想起送他一个香囊呢?这个问题让碧玺有些惊慌。不不,这绝对不是那种含义,那不过是示好罢了,略略弥补之前自己做的错事。是的,就是这样的!绝没旁的意思!唉,也真是的,蠡垣这个死木头臭木头,凭什么糟蹋了人家一番好意! 碧玺这么胡思乱想着,手上不自觉下了力气,搓的苏思曼龇牙咧嘴,十分不满。 “丫头,你今儿到底是怎么了,别没事往我身上撒气啊!我这细皮嫩肉的,经不起你掐。” 碧玺大窘,一叠声哎哎惊诧低呼,满脸羞赧。好在此时梁少钧及时雨一般出现在寝殿门口,立时移开了室内两人的注意力。碧玺敛了心神,手脚麻利地将主子收拾妥帖,识趣地退出来。 ------------ 第四十四章 花开无声 更新时间:2012-11-25 碧玺失眠了。 这一夜她辗转反侧难以入睡,想起一些从前不敢去触及的往事。 数月前在沙州城的公孙家,公孙牧将碧玺和苏思曼隔开来,不准两人见面,之后将两人分别弄到了不同的妓院。此后梁少轩的人出现,将她从窑子里弄了出来,碧玺这才探听出苏思曼也被困妓院不得脱身。 几番想去救苏思曼,但因梁少轩此时就在沙洲城内,行踪要保密,所以一直寻不到合适的机会溜出去。 终于有一次梁少轩等人外出独留了装病卧床的她,这才难得有了独自行动的机会。 不料中途却生了变故,她还到绘春楼,先遇到了一人被追杀。看清追那人的人时,她未及多想也掉头就溜,因为后面追的人正是梁少轩的手下。她要是被撞破,自圆其说要费一番功夫,而且也不见得能糊弄过精明的梁少轩。所以碧玺在认出来的时候,几乎是毫不犹豫就跟被追的那人朝一个方向跑了。 那人或许是出于自身安全的考虑,又或许真是好心肠,还拉了她一把。两人被梁少轩的手下和夜之魅的高手追得不得不躲进小巷尽处的暗门,进了一户人家的院子。两人躲在仓库背后的狭小空间里,几乎挨着彼此。虽然两人都蒙着脸,但是两人几乎是在四目相对的瞬间都同时认出了对方。碧玺认出了几乎与自己摩肩擦踵挨在一起的人正是蠡垣,那一刻她心里砰地发出一声脆响,简直不知该作何反应,脑子里转过无数个念头。蠡垣只凝神注意着四周的动静,眉毛也没皱一下,神色很淡定。 碧玺心中有些恼怒,为什么自己会显出那样惊诧的样子,也不知道是不是被他觉察出来了,暗处的她,脸上像火烧着了似的。她当时就在想,她的脸一定红了。她不会想到自己第一次跟一个异性亲近到如此地步,竟是跟这么一个人,而且是在逃避追踪的尴尬情形下。 回忆起那天的情形,碧玺的脸仍然有点发烫。她想,那时候自己是有点讨厌他的吧,更是出于某种古怪的心理,之后将他的腰牌盗走,间接促成了尧云山庄被血洗的惨案,出现了栽赃嫁祸的戏码。若是她当初没将那腰牌交出去,或许梁少轩就用不了那样血腥卑鄙的手段了吧……说起来,自己也是不能脱罪的帮凶。可那时候,各为其主,立场不同,有时候确实也是身不由己。 想到这儿,碧玺连着翻了两个身,心中越发愁苦起来,看来今天是睡不着了,索性睁开了眼。 室内昏黑,只留窗户上隐隐泛白。黑压压的帐顶如同一张张开的网,静静地张着嘴,似乎要将她吞没。碧玺睁大着眼睛,死死瞪着帐顶,脑子有些放空。这一刻她什么也没想,从前一直放不下的那些罪恶感,如今似乎已经不再对她纠缠不清了,可她心中依然不轻松,到底在着紧什么,似乎在恐惧着什么,但是连她自己也说不清。 外头巡夜的太监敲着梆子,声音尖细地吆喝着:“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天干物燥,小心火烛……”直到那把声音渐渐远去,碧玺依然睁着双眼。 世界明明这样安静,她心中却犹如万马奔腾江河咆哮。 将近四更天的时候,她终于迷迷糊糊地睡去,次日晨起,一副萎靡不振的模样,眼圈微微发黑,不得不用冷水打湿的毛巾敷了好一会眼睛。因是她当值,所以也不得不强打起精神。她用冷水洗了好一会脸,头脑才清醒了些。草草梳洗一番,便直奔太子妃寝宫。 宫女们住的地方距离太子妃寝宫尚有一段距离,中间还要穿过一条七弯八折的回廊。此时时候尚早,除了当值的宫女太监,其余人都还未起身,是以整个安沁园乃至东宫都很安静,也少有人走动。碧玺刚从小花园转出来,还未及走入回廊,便见一道笔直的玄色身影立在入口处。 没来由地,她心跳加速了几拍,脸也倏地红了――她一眼便认出了那人。 蠡垣披着轻甲,腰间佩剑微垂,纹丝未动,显见他不是刚到,可能已是候了不少时候。 听到细微的脚步声,他扭脸看过来,见到碧玺面上未有波澜,平静得如同一碗端平的水。 不过,在碧玺看来,也仅此而已了。他向来就是这幅冷面冷血的样子,她早司空见惯。可她没仔细留意,其实他面部表情跟往常还是有点细微不同的,譬如以往一直紧抿的嘴角,现在是微微上扬的,虽然那上扬的弧度并不是很明显。 碧玺脚步滞了一下,只飞快瞟了蠡垣一眼,便立时低垂了眼睑,那微垂的螓首似含娇羞,又似笼着薄怒。远山眉斜飞入鬓,杏子眼秋水翦瞳。脸色有点儿苍白,面颊又泛着极淡的晕红,看着真是楚楚动人我见犹怜。 她并不打算搭理他,低头加快步子。几乎就在擦身而过的时候,他伸出手,轻轻捉住了她纤细的手腕。 “你?”碧玺惊愕地回头,一边秀眉高高扬起。 蠡垣跨上前半步,微微俯首看着她,没搭话,另一手探入怀中,须臾,将昨夜碧玺负气扔他的香囊拿了出来。 碧玺的脸立时鼓了起来,脸颊更红了几分,面罩薄怒,劈手就来夺:“还我!” 蠡垣嘴角上扬的弧度明显了些,眉眼也微弯:“送人之物,焉有收回的道理。” 碧玺满脸恼色:“别自作多情了!谁说那是送你的?”手上的动作也丝毫不落,无奈蠡垣胳膊比她长,手脚又灵活,怎么也夺不到。 “混蛋,还我!”碧玺抬头瞪着他,低声道,“大清早的,将军不去巡视,却在这里跟我一个宫女纠扯不清,若被人看见,将军就不怕被笑话么?” 蠡垣不答,眼底蕴着一层淡淡的笑意,也低声道:“你都不怕,我又怕什么。” 这似乎是一语双关,他分明是在暗示什么,碧玺脸上一臊,平素利索的唇舌有点钝。 她看了一眼他手中的香囊,有点底气不足地问:“你想怎么样?” 蠡垣手下突然加重了力道,碧玺腕间一阵生疼,他紧紧盯着她的眼,目光深沉,似乎隐隐燃烧着什么,扬着手中之物道:“我只想问问你,这香囊,你是为我做的吧?” ------------ 第四十五章 白脸红脸 更新时间:2012-12-01 蠡垣那双平湖春水般幽暗深邃的眼眸,似初春里刚刚化掉冰封微微漾着波纹的深水,就那样定定地停留在碧玺脸上。碧玺吃不住这眼力,一颗心早跳得乱七八糟,大清早的,明明凉意深浓,她却出了一脑门子的汗,额头都微微泛出油光,连去夺香囊都忘了。 四目交错时,碧玺的脸色已是绯红,急忙扭开脸,避开了他的注视。 他没再说话,只静静地,似在等待她的回答。 碧玺这种心慌的感觉就像是涨潮时涌起的海水,沾染衣衫,向着四肢百骸浸透过去。她一面急着要去伺候主子,一面羞恼着心事被他戳破,又羞又急之下,索性抬脚使劲踩了他教。蠡垣全没防备,这一下被碧玺踩了个结实,左脚五个无辜的脚趾头全部遭殃,脚板底简直都痛了。碧玺就趁着他一愣神的功夫,甩手挣脱了他,身轻如燕逃之夭夭。 蠡垣望着她燕雀般窈窕的身姿轻捷地远去,唇边那抹笑意终于绷不住,咧嘴独自一人乐开了。直到碧玺背影消失在视线里,他才低头,拍了拍靴子,将香囊收回怀中,贴身放好,摸着剑柄颔首离去,那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一直挂在唇边。 最近几日太子也不知是在忙些什么,经常三天两头都不见踪影。 苏思曼也去过几次庆延殿,梁少钧都不在,听宫女说皇上在太和殿常召见他,爷俩也不晓得在谋划些什么,宫女太监全部都被屏退了。再不然就是出宫去密会臣下,天天都很晚才回宫。苏思曼听得如此回报,心中隐隐觉得有点不安,总有种要发生什么大事的预感,回到安沁园也依然心神不宁。 不过她很快又打消自己的疑虑,先前也总觉得会出什么大事,结果还不是平平安安啰,募集赈灾款的事也顺利解决,总之是天无绝人之路嘛。自己这么凭空胡思乱想,一点意义也没有。 如此想着,苏思曼一颗心又放了回去,转头便去了暖阁。她现在简直有点离不开那孩子了,一天不见心里就空落落的,不知道梁少钧要是知道一天不见他,她尚能坐得住,一天不见那奶娃娃却心如猫抓,会不会吃醋? 奶娘正抱着小殿下在外头晒太阳,今日阳光明媚,万里无云,又不是太热,当真是秋高气爽,分外怡人。苏思曼低头看着睡熟中的孩子,忍不住伸手指轻轻刮了刮他那看上去能掐得出水来的粉嫩小脸儿,脑子里不自觉想起上回梁少钧留宿时说的话—— “杏儿,你什么时候给我生个孩子呢?” 看着他期待的模样,她羞臊地点了点头,忍不住又推了一把他肩膀,羞道:“这要看天意的,岂是我想生就能生,又不是我一个人能决定的。” 梁少钧多聪明的人啊,一下子就把她的话往歪处想了:“怎么,你是嫌我不够勤劳?”瞧那一本正经的样子,喂,你以为你伪装得很好么,嘴巴都快弯到天上去了喂! 苏思曼接不下这茬儿,闹了个大红脸,这家伙肯定是故意的哪!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阴险狡诈了哈,明明只是开导他不要当面瘫啊喂,怎么就被他戏弄了,平时不都是她戏弄他的吗?!这剧本不对! 结果那天晚上梁少钧果然十分勤奋,比那春耕的老牛还卖力,耕了一圈又一圈,播撒种子更是毫不吝啬。瞧瞧,这要还不成,那真不能怪耕地的牛不勤奋了,只能怪那地太贫瘠。 苏思曼抱着小孩儿,那眼光不由自主从奶娃娃粉妆玉琢的小脸瞟到了自己平坦得像锅盖一样的肚皮上。说来也真怪,两人圆房也好几个月了,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难不成真是她这块地不够肥实? 其实这个问题也困扰她好一阵了,自从有了冕儿,她也渴望着生一个孩子,只属于她和他的孩子。可为什么老是怀不上呢?她从来也没喝过什么避子汤,有几次还特意挑的排卵期行房,按说中奖几率很高的,偏偏却还是没动静,实在有点怪异。 在暖阁呆了大半天,眼瞅着日头都偏西了,苏思曼打算移步返回安沁园。路过小花园时,看到不远处一个小宫女低着头行色匆匆而去,竟然都没瞧见她,自然更不可能向她行礼了。苏思曼不是个拘礼数的人,通常遇着这种情况都是不会深究的,更何况此时她满腹心事,根本没留意到。不过随行的碧玺可不是个眼花含糊的主儿,向苏思曼耳语了几句,只见苏思曼点了点头。 碧玺上前半步,扬声道:“你站住!” 那小宫女一听有人叫唤,似乎大吃了一惊,一个手抖,手里拿的什么东西便掉了出来撒到了地上。 “奴……奴婢参见太子妃!”小宫女抖着声儿,跪地死命地磕头。这姑娘也忒实诚,每磕一下都锄地有声砰砰响,没几下额头就开了花。 苏思曼看了看她,没出声。 碧玺出口问道:“你是哪个宫的?怎么瞧着面生得很。” 小宫女听到发问,又砰砰磕了俩响头,才颤声回道:“奴婢……奴婢是清漪轩的。” 碧玺声音立时提高了一度,威势更增了几分:“太子妃面前,你也敢信口开河!” “奴婢没有,奴婢不敢!”小宫女已经被唬晕了,完全不明白自己说错了什么。 碧玺声色俱厉:“清漪轩有些什么奴才,你当太子妃都不清楚?欺主犯上,你可知罪?!” 小宫女此时已经被吓得三魂离体六魄飞散,磕头都磕蒙了,碧玺的话无疑是当头棒喝,她磕头的频率也慢了下来,伏在地上哭道:“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奴婢是新近才调去清漪轩的,可能是上头还未及通报,奴婢什么都不知道……” 苏思曼听得撇了撇嘴,这丫头实在不怎么机灵。 果然就听碧玺道:“如此说来,倒是你主子冯良娣的不是了?好一个大胆的奴才,有你这么做奴才的么!见了太子妃,却故意躲避不行礼,这是第一罪;做错事不知悔改还出卖主子,这是第二罪;宫中行事向来讲求稳重利落,你却鬼鬼祟祟形色不轨,这是第三罪。你可知这些罪行足够你去慎行司关一辈子的么?” 小宫女已经彻底被吓瘫了,嘴里只余“求太子妃开恩求太子妃开恩”了,软瘫在那里浑身抖得像筛糠。 苏思曼见这宫女已被吓住,觉得也够了,便以眼色示意碧玺。碧玺多善解人意啊,无需出声提醒,只要一个眼神,便能与主子心意相通,当下住了嘴,退回苏思曼身后。 “好了好了,别磕了,你抬起头来。”苏思曼婉声道,与碧玺唱双簧已是得心应手。当然了,每次都是碧玺唱白脸,她唱红脸,堂堂太子妃,哪能当恶人不是。 小宫女哪里敢起来,犹是磕头不止,地板上都已经染红了一块。 苏思曼又向碧玺丢了个眼色,碧玺赶紧屁颠屁颠上前去将她半个身子从地皮上扶起来:“太子妃让你起来,你怎么能抗命呢?” 语气那叫一个温婉,态度那叫一个和颜悦色,好像刚刚凶得跟母夜叉似的那个人根本不是她一样。 苏思曼暗暗得意得很,你看看,还是我手下的人得力吧?表演多到位,你叫她唱白脸,她决不唱黑脸,你叫她逮耗子,她决不抓错鸡。反观冯绾绾手底下第一心腹宫女彩霞的亲妹子,道行可就差太远了!就被碧玺随便找个由头这么一唬,已经成这模样了,哪成气候啊! 小宫女早已风中凌乱,被碧玺这么一扶,唯一剩下的那一魄也被吓飞了,只抖抖索索地道:“多……多谢太子妃!” 苏思曼眼风扫了一下地上用牛皮纸包着的药包,继续温和地发问:“地上那是什么?” “奴婢不知!”小宫女摇头好似拨浪鼓,上口处流出的血也随着这个动作,顺应离心力斜斜地洒落,沾到了碧玺嫩绿的衣裙上,现出几个醒目的小红点来。 苏思曼又蔼声问了一句:“当真不知么?” 碧玺适时别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小宫女恰好与她目光相遇,眸中立时现出恐惧来。碧玺那目光似乎又是在告诫她:欺瞒主上,那是重罪! 小宫女自知无法瞒天过海,只能实说,只盼这位看上去非常和婉的太子妃放自己一马。她赶紧又伏下身去:“回太子妃,是姐姐吩咐奴婢去太医院取的药。” 苏思曼很善于抓重点,注意力一下子落在了“姐姐”和“取”这两个字眼上。 事实上,自从她这一次回宫后,就有意开始培养自己在东宫的势力,以防再被他人暗算。而那日撞破冯绾绾与梁少轩的奸情,更是坚定了她往清漪轩安插眼线的决心。可是冯绾绾的心腹宫女彩霞不是个好糊弄的,她几次安插人手都不太成功,被防得死死的。后来才想到索性不如威逼彩霞与自己合作,自己只要有了能让她低头俯就的筹码,便是得了一个力助。其一,彩霞是冯绾绾心腹,冯绾绾不会怀疑她。其二,也因为彩霞是冯绾绾心腹,她知道的秘事更多更详尽,从她嘴里掏出来的东西也就更有价值。 问题就在于怎么收服这个彩霞,彩霞是个软硬不吃的人,游说威逼统统没用,为这个,苏思曼可没少伤脑筋。后来碧玺查出彩霞还有个亲妹子在梁少恒他母亲的百悦阁当差,托了关系才将她调去了冯绾绾那里。 等来等去,到底是等来了个好时机。 苏思曼忍不住唇边溢出一丝淡笑,吩咐:“将她带走。” ------------ 第四十六章 双料间谍 更新时间:2012-12-02 随行的内侍不由分说上前将跪在地上的小宫女拖了起来,带回了安沁园。 苏思曼坐在窗户边,凝神看着面前小几上的药包,脑子里还在想着小宫女那句话,是彩霞叫她去太医院取的药,不是抓药,是取药。这说明什么?苏思曼若有所思地托着腮,碧玺随侍在旁,目光也落在那包药上。 碧玺略一思索,探寻地问道:“太子妃,你是怀疑太医院的人跟冯良娣之间有瓜葛?” 苏思曼托着腮的手指无意识地绕着小圈圈,并未直接作答,而是吩咐:“请李太医过来一趟。” 碧玺心思玲珑,当即明白了主子的心意,肯定是要在这包药上做些文章了,正跟自己想的差不离,忙喜笑颜开爽利地应声道:“得令,奴婢现在就去。”说着就花蝴蝶一样轻盈地飘走了。 碧玺前脚刚走没多久,苏思曼就听见外头似有嘈杂之声。苏思曼仔细听了一小会,眼角眉梢不禁带起几分莞尔。 苏思曼慢吞吞地起身,抬手撩开水晶密帘,行至门口,懒声问:“何人在外喧闹?” 宝琴眼尖,看到主子后立即躬身迎上前来:“回太子妃,是清漪轩的宫女彩霞。说是要求见太子妃,奴婢们见太子妃刚刚在用膳,所以就叫她在外面候着,谁曾想她这样性急……” 苏思曼的确是立了一个规矩,那就是用完膳的一刻钟内不见人,因为这段时间她是用来消化的,一般都是做点娱情娱景的事情,譬如散散步什么的,不喜欢人打扰。东宫的人应该都知道,彩霞竟然这样冒冒失失前来求见,显见是一听到自家妹子被太子妃抓起来了,一时间急昏了头,连规矩也顾不上了。 虽然彩霞表现得如此急迫,似乎很容易把人牵向她注重亲情这温馨的一方面,不过事实是,即便蒙蔽过了众人的眼,苏思曼的眼睛却不是那么容易就被蒙蔽的。她已经得了消息,彩霞在得知自己妹妹被安沁园拘走的第一时间,便去人迹罕至的梧桐苑跟人密会。虽然苏思曼的眼线并未看清与彩霞密会之人的模样,但苏思曼推断,两人密会,多半是因为取药之事被撞破,想谋求解决危机的办法。这点小伎俩根本迷惑不了苏思曼,不过彩霞既然来了,也就说明,她这个亲妹子,在她心里还是有分量的,苏思曼拿对了筹码。后面的事,多半也就水到渠成,会向着苏思曼预想的方向行进,虽然中间出了些波折,不过总的来说还是没偏离大方向,苏思曼感觉甚好。 至于那包药,简直就是个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绝好的一个契机啊,不顺藤摸瓜苏思曼都对不起自己这番苦心。 苏思曼不动声色,一扭身又进到内室,扔下一句话:“让她进来。” 彩霞被领进来之后,苏思曼便将内侍全都屏退。在苏思曼下令音落之际,彩霞脸色变了几变,虽面上保持着镇定,但微垂的眼眸里溢出来的目光却有些细微的飘忽。这些小细节岂能瞒过苏思曼。 被人抓住了小辫子,尤其还是一个从前一直被认作傻瓜,所以旁人一直弄不清底细的狠角色抓住了痛脚,心里难免就没那么足的底气。彩霞面上还很镇定,神态也还算自如,已经算表现很不错了。虽然跟碧玺一比还有些差距,不过调教调教应该也是个好苗子。 “你近前来说话。”苏思曼坐得四平八稳,神态慵懒,一副随意的模样。 彩霞微微一愣,随即明白了苏思曼的意思,隔墙有耳嘛,虽然心中有些忌惮,却也只能配合地碎步上前。 门外传来香儿惊惊乍乍带着埋怨的声音:“宝琴啊,你怎么还有心思在这里站着,太子妃先前不是差了你去司宫台取衣服的么,明儿是十五了,太子妃要穿新衣的,你不会又忘记了吧?” 宝琴又羞又恼,用眼睛剜了香儿一眼,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去了司宫台。 这次苏思曼终于算是来了一回密会,谈话内容不会被传出去了,彩霞自己当然更不会胡乱嚼舌根,除非她想早点儿去阎王殿报到。而这次密谈,也是收获良多,虽然还不能彻底降服住彩霞,但是她的半个身子已经被绑到苏思曼的“贼船”上了,有些把柄已经落到了太子妃手里,想洗刷撇净也没可能,彻底倒戈只是时间问题。 苏思曼在现代时对心理学也小有研究,对于人的心理,多少有些了解。比如此时的彩霞虽然口口声声说自己先前被猪油蒙了心,跟错了主子,这次一定要悬崖勒马浪·女回头,要虔诚地拜到太子妃麾下如何云云,心里肯定压根不是这么想的,没准还在腹诽太子妃奸险狡诈,威逼自己屈服诸如此类。但苏思曼依然敢大胆用她,为何?因为有把柄在手里啊,彩霞不得不把鼻子献出来让苏思曼牵着走。 什么人好用?不一定非得跟自己一条心死心塌地,也不一定非得跟自己立场相同意见一致,只要绑在一条绳上,关键时候用得上的就行!比如彩霞。要知道这世上,从来就没有死磕到底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牵扯啊。 不过话说回来,彩霞能胜任双料间谍这项技术活儿么?苏思曼委实还有那么一点点担心,算了,走一步是一步,看她能走多远了。 苏思曼对于如何收服双料间谍这事儿算得上是有心得的,想碧玺那么高天赋高素质的丫头都被她从梁少轩身边抢了过来,区区一个彩霞不在话下,时间问题尔尔,恩恩,时间问题。 其实就是时间是个问题,哎!碧玺都跟了多长时间才彻底倒戈啊喂! 晚些时碧玺带着李太医过来,其时苏思曼已经从彩霞虚实夹杂的话语里多少猜到那到底是什么药了,不过为求稳妥,还是将那药交与李太医检查一番。 李太医动作利索,拆开药包,手指灵活地翻动了几下散发着淡淡药香的药材,抬了抬眼皮,闪过一丝诧色。 苏思曼问道:“这是什么药?” 李太医拱手道:“太子妃,是落胎药。” 果然是打胎的。 李太医是个知趣的人,深谙皇宫中话不能多说药可以乱吃的道理,压根没问这药的来路,是谁的。躬着腰身微垂着头,很规矩地站着。 这李太医跟苏思曼也算是颇有些交情,从前没回嗜血蛊发作,她挣扎在生死线上,哪次不是李太医救她,这份交情不是别的事能抵的。老实说,这皇宫里得苏思曼信任的太医也没几个,今儿这落胎药的事,她还真不愿旁的人过手。 他年纪也有点大了,再过不久就要退休了,苏思曼这么晚还特意叫碧玺去宫外将他请回来,也挺过意不去,便赐了座,吩咐碧玺传了许多糕点果品进来,与李太医笑谈了许久,最后委托李太医帮忙查一查那落胎药有没有入档载,是何人所制。 苏思曼本是不想劳烦李太医,可她是太子妃,如果她直接派人去太医院查,显然目标太大太张扬,再说了,影响也不好。人家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她宫里哪个宫女跟人苟且怀了孽种。三人成虎,以讹传讹的事宫里不少,能免则免。总之就是她派人查是非常非常不合适。 李太医也明白她的考量,并未推托,见窗外夜色渐浓,便告辞离去,苏思曼亲去送了一程。 送走李太医,苏思曼心头的事便又放下了一件,返回内院时只觉浑身轻松,举头望天,虽是月明星稀依然觉得夜色曼妙。这时节北地的夜里已有些凉意了,她只在庭院中小站了一会儿,便觉胳膊两旁那小风嗖嗖地蹦跶,有点起鸡皮疙瘩,忍不住交抱着双臂上下摩擦。 正待回内室,还未转身,忽觉肩头轻盈地落下一物。她一惊,扭头看去,却不知梁少钧何时悄没声儿地来了,正站在她身后,手里拿着件披风。嘿,碧玺那丫头倒是溜得快! 见她回头,梁少钧略略动了下嘴角,再自然不过地低眉仔细将披风披到她身上,口中道:“天气有点凉了,就算是出来赏月,好歹多穿点衣裳,冷着了可不好。” “你来啦。”苏思曼面露喜色,眸子晶亮晶亮的,伸手按住了他放在她香肩上并未撤下的手。 他轻轻嗯了一声,将她身子扳过来面对着自己,双手都放在她肩上,微微俯首,凑近她耳畔悄声道:“我几日没来,可想我了?” 苏思曼轻呸了一声,十分正经:“少臭美了!” “不想我,那我走了。”梁少钧很无耻地威胁,说完这句,果然撒手作势要走的样子。 “喂!都这么晚了,你还去哪啊!”苏思曼急得跺脚,一把拉住他胳膊。 梁少钧就力一拉,便将她纳入了怀中,在她头顶低低地笑起来。苏思曼一下就明白中了他的圈套了,不过风月的计谋都不是计谋,那叫情趣。 夜里安歇时,梁少钧依然很卖力,十分勤奋,苏思曼就跟那随波逐流的小舟儿似的在波浪起伏里摇摇晃晃,完全沦陷在其中。 完事后,她一脸酡红懒懒散散地伏在他肌肉结实的胸口,良久不说话。他则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发丝,随口调侃道:“杏儿,你该多吃点,把那块地养肥点儿,牛已经很勤奋了。” 苏思曼一怔,半天没接茬,脑子已经从放空状态回归。 别人还千方百计弄落胎药,而她,渴盼着怀孕,却不能如愿,世事何其不公啊。 ------------ 第四十七章 勾心斗角 更新时间:2012-12-03 注意到苏思曼一直在走神,梁少钧问道:“在想什么呢?” 苏思曼被头顶冷不防传来的声音打断了思路,只觉心中涌起一股淡淡的惆怅。螓首微垂,未作言语,两人静静相拥,直至入眠。 次日苏思曼醒来时,梁少钧已上朝去了,如今相处的越久,她越发觉出了他的好,他其实很温柔,还很专情。从前她老以为他很宠冯绾绾,还吃了不少干醋,事实上这却是个假象。 想到冯绾绾,苏思曼不禁微微有些头痛。 昨日之事,她已下了严令,禁止宫女太监乱嚼舌根,若是漏了风声在宫里传的沸沸扬扬,一旦被查出是谁胡言乱语,决不轻饶,罚去慎行司服苦役,一辈子不得出。安沁园的人何尝不晓得今时的太子妃早已不同往日,手段亦是不凡,高压之下哪敢做那出头鸟,当时在场的宫女太监都彼此心照不宣,只当压根就没出过那档子事。 至于清漪轩那边,自然无需苏思曼刻意遣人去放消息,那背后主事的早急得坐立难安寝食不宁了。只是苏思曼并未立即发难,不知在作何考量?越是不知对方用意,只能凭己胡乱猜度,越是容易自乱阵脚如坐针毡。这就好比一个人犯了重罪,却不知大理寺到底会如何判决,到底是凌迟处斩呢,还是五马分尸呢,还是上绞刑架,虽然哪种死法都恐怖,但等待判决的过程更煎熬难耐,倒不如来个痛快的。冯绾绾也不是愚蠢的人,自然明白如此正中苏思曼下怀,却也无法,自己这边被人抓着了痛脚,情势便是不容己方控制,要么奋力一击,要么任人鱼肉,不过后者显然是个人都不会甘心,而前者,一时间却又找不到突破口,不知从何下手。 在苏思曼与梁少钧柔情相拥的时候,冯绾绾却是孤枕难眠如芒刺在背。 太子妃一直不怎么管事的,连东宫诸妃嫔请安见礼都免掉了,可谓是懒散到了一定境界,平时跟清漪轩也没什么来往,怎么偏偏那日就好巧不巧地撞见了彩霞差出去的小宫女?若说全是巧合,叫她如何肯信!说不定清漪轩早安插进了太子妃的眼线,只是自己一时未察觉,倒酿成了如今的灾祸。彩霞必定也脱不了干系,她是清漪轩的大宫女,日常起居务事全都由她一手打理,上回皇后娘娘送了两个小宫女也是彩霞一手安排的,莫非彩霞早起了异心,跟外人串通起来暗算自己?! 冯绾绾越想越觉心惊,益发认定自己的推测有据可依。那日安太医来给她诊平安脉,却查出有喜,吓得她当时几乎是软瘫如泥,这不是惊喜,完全是惊吓,要知道太子已经有差不多一年没宠幸过她,她却有了孩子。但是她舍不得弄掉这孩子,彩霞就献计说不如良娣殷勤些,主动去勾搭勾搭太子,将他灌醉,管那时间对不对,反正孩子得算在太子头上。结果这如意算盘却未能如意遂心,太子几乎夜夜宿在安沁园,不往他处。可肚子却不等人啊,耗不起,可巧前阵子太子十分繁忙,也顾不上给后院这些娇艳的花朵儿浇水施肥。一向教养极好矜持娇贵的冯良娣也顾不上矜持了,主动去庆延殿献媚,哪知梁少钧却不吃这一套,也不晓得是怎么回事,那掺了迷药的酒反而被她自己吃了,梁少钧却没沾到半点。结果第二日一早起来,冯绾绾就发现自己衣衫完好地和衣躺在床上太子雕花精绣的大床上,太子不见踪影,看这情形她自然明白了,他们两个啥事也没发生。而错过了这次机会,却再也没机会了。 偏生此时梁少轩出宫在外,她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可即便梁少轩在宫中,以他的性子,十有八九是不会让她生下这个孽种的(生出来,那可就是个活生生的炸药包,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爆炸,乖乖,那可是小叔子跟嫂子私通款曲的活证据啊,梁少轩脑子没昏,绝对不可能为了女人几句娇滴滴吴侬软语的哀求心软的。告诉他这桩子事,只可能有一个结局,那就是他一定会将她肚子里那块肉剜掉)。冯绾绾努力尝试过了,移花接木大-法失灵,枉费了一番心机。最后只能强自忍痛,差彩霞去太医院去弄落胎药。 没想到这一去就捅出来这么大个篓子,被太子妃抓个正着。 为今之计,恐怕也只有设法堵住那安太医的嘴,先窜好了供词,只要他一口咬定那药是开给某个行为不检点的宫女的,谁还敢把屎盆子往她冯良娣头上扣? 怎么去堵安太医的口?这好办啊,只需晓以利弊,他铁定能乖乖合作。你想啊,要是让太子知道这安太医一直给让他成为绿帽君的小妾殷勤看脉开安胎药,说不定会以为这太医跟小妾有勾结暗藏猫腻,太子一怒,虽不至至于血流千里,可要随便找个由头整死他,还是不难的。既然两人已经是绑在一根绳上的蚂蚱,那蹦跶的时候当然不能光顾自己了,必须同心协力同舟共济才成。到时候把孩子弄下来,这事一平息,冯绾绾照做她的冯良娣,安哉顷继续做他的太医,两全其美,何乐不为?傻子才会拒绝呢。这厢冯绾绾已经算得很精细,基本不会出纰漏,心中便也稍安。至于那些有可能已经背叛了她的人,等这事一完,她会好好收拾收拾他们! 很显然,冯绾绾这一着虽然很符合当时的情势,但是先前恐慌和揣摩太子妃心思的时间稍稍嫌长,加上又不信任彩霞这个心腹宫女,没个人跟她商量,所以等她想起来去给安太医送封口费时,已经落了下风。苏思曼动作可比她快多了!啧啧,一寸光阴一寸金啊,寸金难抵寸光阴,慢了那一寸,就失了先机难翻身咯! 那厢李太医做事效率极高,苏思曼坐在靠窗位置给冕儿绣小肚兜儿的时候,碧玺满面春风掀帘而入,笑眯眯道:“太子妃,李太医求见。” 苏思曼手里的针线顿了顿,边理了理裙摆吩咐:“快请进来。” 碧玺应着声退下,不多时便引着李太医入内。 碧玺像个把门神一样堵在门口,就算有那么个把两个不识趣的小蚂蚱想靠近也被碧玺那闲散中透着凛冽的眼神击溃,只能败退。 这次会谈并未持续多久,据李太医所言,查过太医院的档案,发现所载多有不实,且不是个案。而安太医前往清漪轩诊治看脉的记录也只有寥寥几笔,夹杂在诸多不详实的记载中并不显眼,之所以能一下就断定安太医的记录,是因为上面压根只字未提落胎药之事。 李太医不时摇头,感叹太医院怎的滋长了这样的歪风邪气,可得好好整治整治了。苏思曼并不想在其他事情上纠结,虽然也颇觉意外,因事不关己便也没多加注意,只请李太医从中安排了一下,她要尽快见一见那安太医。安太医不据实上报诊治情况,到底是受了人指使,还是提防着什么?总之很可疑,他既然了解一些内幕,苏思曼自然不会轻易就让他逃掉,她可有好多事没弄清楚,想向他求证求解呢。 苏思曼本来想过直接叫安哉顷前来面见,可又觉不妥,毕竟安哉顷是分派给冯绾绾的太医,跟她向来没什么来往,冷不防召见,一方面是于情理不合,另一方面也容易招人耳目引人猜度。她暂时还不想把这事闹大了。 苏思曼是个效率派,密会之事自然不能拖,她很明白迟则生变的道理。冯绾绾那头肯定也在打安太医的主意呢,她已得了先机,怎可坐失。在李太医的循循善诱谆谆引导之下,终于说动了心神不宁的安哉顷,这次密会定在十六号下午,也就是明日,地点就在车水马龙行人如织的西市,长安街边的茶楼小肆。 之所以会选在街边嘈杂之地,自然是闹中取静的法子,越是明目张胆的地方,越不易引人怀疑。茶楼里往来的通常都是些平头百姓,鲜有达官贵人,混在其中,极易鱼目混珠,穿朴实点儿,绝不会被人注意。只要出入宫门神不知鬼不觉,便是万无一失。 到了密会的日子,苏思曼头一天就吩咐了,她要在十五和十六这两天去太庙为太子殿下和小殿下烧香祈福,外人不得打扰。碧玺被留在了宫里,以免发生意外时无人挡驾,被戳穿她在宫中的假象。这事苏思曼和碧玺早已是驾轻就熟,反正也不是头一回了,双方都很有经验。 所有安排都已妥当,苏思曼藏身于外出采购药材的小太监驾的马车上,顺利出了宫门。 出来时还是上午,早得很,苏思曼很有闲情逸致地四处溜达。一晃眼又有个把月没出宫了,瞅见这满眼的繁华,呼吸着皇城清新自然的空气,顿觉身心愉悦。 她琢磨着,得找个地方消遣消遣打发一下时间。去哪里好呢,眼珠子转一转,便有了主意。当然是去如意坊最好了,如今那里可已经是她苏思曼的了,正好趁此机会检查检查仲晔离的工作,嘿嘿。 这回可是突击检查,要弄仲晔离一个措手不及,看看他是何反应。某人奸诈地想着,忍不住吃吃地笑了。 ------------ 第四十八章 昔年旧案 更新时间:2012-12-04 还没到如意坊,苏思曼先遇着了皇甫崇和高云庆二人。 自从离开尧云山庄后,苏思曼就再没见过高云庆,这下重逢,自是欢喜无限。当下三人便找了一处酒家,点了酒菜叙谈起来。苏思曼离宫时是空着肚子呢,去酒楼吃喝正合心意。 既是重聚,叙旧那是免不了的,皇甫崇的事苏思曼算是比较了解的,所以呢叙旧的对象主要还是高云庆。 苏思曼记起皇甫崇曾提起高云庆前去救丁小强的事,结果自己尚不知,不由心急问道:“不知道小强如今身在何处?上次可搭救到了?” 高云庆闻言眉头不由有些发皱,神色间也黯淡了几分:“唉,一言难尽,我倒是希望当时便救了他,咳……”言语间又是一声叹息。 忆及往昔相处的情形,苏思曼也不由伤神,暗叹小强命途坎坷,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只得安慰道:“小强他吉人自有天相,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日后你们师徒必定有重逢的时候。” 高云庆摇头叹道:“我就怕他身陷敌营,终日跟那些心性凶残之人为伍,耳濡目染也走上了歪路,那样便太对不住大将军他老人家了啊!” 苏思曼被说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听起来似乎小强的身世还有点故事,梁少轩一党还是他的仇家?之前没人跟她提过,自然是完全不清楚,可看高云庆的样子,似不想解释,闷头灌了好几口酒,她只能将疑问的目光投向斯文喝茶的皇甫崇。 皇甫崇似毫无觉察般,并未马上回应她的目光,淡然自如浅尝品茗。苏思曼看他如此,没法子,只好扯了扯他袖子,问他小强的身世。以高云庆跟皇甫崇的交情,想来皇甫崇是不会不知道的。 这回皇甫崇很快给了她想要的答案。 苏思曼怎么也不会猜到,丁小强这个小屁孩的身世还不是一般的牛叉。 丁小强本不姓丁,上面还有个宝盖头,乃是攘夷郡王宁峰的遗腹子。攘夷郡王宁峰当年是匡扶圣上登基平定内乱的重臣,此后又平定边患,前后两次将突厥人赶至贺兰山以北,这便也是其封号中攘夷二字的由来,他是当之无愧。但是谁又能想到,就是这样一位威名赫赫响动宇内的英雄,最后却被人设局诬陷,最终落了个蒙冤不白身败名裂的下场。皇帝以私通突厥卖国求荣之罪,下旨将郡王府上下三百余口满门抄斩。 为何有功之臣却反而惨遭杀戮,总结起来,无非也就两个原因:一是宁峰不懂急流勇退的道理,兵祸已定,却仍手握兵权,加之带兵多年,在军中权威太甚,引得皇帝忌惮;二是不懂左右逢源的处世法则,对皇后这边的张家势力和昭贵妃母家势力的拉拢不理不睬,太不识时务,若随便投奔了一方,那结局肯定不一样了。偏偏他是个绝对热血直性的汉子,百分之百的军人,军人讲求的是真刀真枪地拼战功,功名利禄那都是荷枪实弹拿命拼来的,不像文人升迁靠关系拉后门倚仗家族势力,还总是算计来算计去地放冷箭施暗算。他虽行军打仗运筹帷幄在行,勾心斗角却是及不上那些文臣的。若他性子不是那么直,又懂点儿趋炎附势随波逐流,绝不至于被两家同时下狠手。 可以说,攘夷郡王一案是本朝第一大冤案,可惜,却没人敢为其平反。朝中这些当官的,只要脖子上顶的那个东西还能动,都知道那两大家族是决不能得罪的,尤其是张家,跟他们对着干就更不科学。所以啊,平反昭雪什么的,还指不定有没有这一日呢。 苏思曼听得直咋舌,好半天才问:“那小强怎么还活着啊?” 皇甫崇道:“合该是天意,那时候他姥爷病重,他娘怀着他回了娘家,抄家那日并未在郡王府,所以才没遭了毒手。后来听说了消息,连夜逃走的。” 苏思曼忍不住又问:“听你说得活灵活现,好像当时你都在场似的,你怎么知道得那么清楚?” 皇甫崇挑了挑俊眉,举起手掌像模像样地摆了摆:“佛曰:不可说。” “你……”苏思曼被他一噎,好气又好笑,白他一眼道,“我知道了,肯定是你自己也不太清楚。” 皇甫崇一脸无辜的表情,暗想,要不知道,刚刚扯的那些算什么啊,女人哪,你永远不知道她大脑回沟是怎么长的。当然这话是不能直接出口的,他道:“吃饭吧,一会菜都凉了。” 但是苏思曼的好奇心已经被挑起来,要这么按下去可不容易,皇甫崇转移对方注意力的方案不太成功,饭菜哪堵得着她的嘴啊。高云庆见她性子率直,倒跟先前没什么不同,本来还以为她是宫中女子,变化一定很大了,未料却一点没变,不禁欣慰得很,兴致也又恢复了一些。这也才细致的将自己同攘夷郡王的渊源讲了出来。 他父亲从前是宁峰的亲卫,他自己小时候几乎就是在攘夷郡王府长大的,后来才被送上了山去学武,可以说对宁家的感情非同一般。他爹也是打听到郡王爷还有个遗腹子流落在外,一度还派人四处去找,可惜都没什么下文。当初他第一次见到小强的时候,看到小强手中那把斩金弯刀便愣了。这刀还是平突厥时从突厥一个王爷手里夺得的,他小时候看郡王爷在院子里舞刀还用过。后来又听小强说起过世的爷爷以及爷爷一些未说透的话,加上小强模样也有几分像郡王爷,心里便了然了八九分。 苏思曼一阵唏嘘,连夹菜的频率都慢了许多,自言自语道:“唉,这攘夷郡王一家倒是挺冤的,小强这孩子孤苦伶仃地也真可怜。也不晓得郡王府还有没有其他侥幸逃过一劫的人?” 高云庆摇了摇头:“不知道。” 苏思曼思维有点跳跃,马上又想到了另一件事上,眉头不由一跳:“梁少轩他们抓着他干嘛,难不成是识破了他身份来历?” 高云庆又摇了摇头,低声道:“应该不会。”话是这么说,神色却又有些不确定,他还一直在琢磨梁少轩要搞什么玄虚呢,可惜不是对方肚里的蛔虫,猜不透其心意。 好不容易用罢了早饭,苏思曼便鼓动二人一道同她去如意坊。按她的意思,就是让他们在如意坊落脚,挂个做事的名头,方便掩人耳目。毕竟他们来京城都是另有目的,偏偏那目标又还比较惹眼,并非三两日便可功成,客栈毕竟也不是长久落脚的地方,有个门面上的差事做着,确实比较保险。 不过苏思曼也有点缺德,先前没告诉他们如意坊掌事的乃是仲晔离,等这俩人见到仲晔离时,几乎就要掐起来。尤其高云庆一想到自己几乎瘫痪都是拜仲晔离所赐,简直恨不能一口将他咬死。偏偏仲晔离就是个很欠扁的家伙,一副我的地盘我做主的吊样儿,那吊着眉梢看人和唇角微微上扬的得瑟模样实在是太欠抽了!高云庆心中的怒火瞬间被点燃,两下里险些就打了起来,还好有皇甫崇在中间拦着。相比之下,皇甫崇的确冷静不少,虽跟仲晔离这个亲兄弟也是新仇旧恨一箩筐,还是能以大局为重,暂时将那些不愉快统统压下。 苏思曼那颗在胸前里扑腾了老半天的心也总算放了回去,她可真怕这伙子人动手动脚,那影响可就大了。 如今如意赌坊已经更名为如意坊,不单单开赌场,还有其他业务,做得很红火。仲晔离做生意很有一套,虽然接手才几个月,已经颇有风生水起的势头。其实苏思曼让他打理如意坊的另一个深层含义,以他的聪明,肯定不会猜不透,可他竟没推托,似乎并不害怕梁少轩知晓。虽然这样的发展,很符合苏思曼之前的预期效果,可如今反而有些吃不透仲晔离心中到底在想些什么,是真的跟梁少轩嫌隙已深,还是他另有目的? 梁少轩的暗探眼线应该早将这消息告知大boss了,为什么他们却没什么动静呢。事情恐怕不像表面上看的这么简单,如今的苏思曼也不是个容易被表现迷惑的人了,只不过一时也想不透,只能先按下不提。将正经事安排一下才是重点。 重点当然就是皇甫崇和高云庆要在如意坊落脚的事了。 苏思曼一把这层意思叙述明白,立刻招致仲晔离哀怨的目光。 好么,把他的死对头给招来了,还一来来一双!能不哀怨么! 高云庆则抱臂神清气爽地站在那里,很欣赏仲晔离那怨妇一般的面容。嘿,皇甫崇竟然也是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这这这,这也太扯了!这俩还能表现得更明显一些吗?喂,好歹仲晔离如今是她苏思曼的活摇钱树诶,你们俩能客气一点么?要是把他给气跑了,谁再给她送个如此难得的揽钱高手啊!苏思曼心里也很哀怨啊!可她也不敢明着说,你们别以多欺少哈,还有啊,要打架找别的空旷的地儿去,别搁这儿吓着客人们影响生意。 既然已经走了这步棋,苏思曼当然要使尽浑身解数当和事佬了,还好在她舌绽莲花的卖力表演下,双方终于都退让了,不然这事没摆平,她还真没兴致去想下午那场见面会。 ------------ 第四十九章 情况有变 更新时间:2012-12-05 其实苏思曼作此安排,也还有一层意思在里头,她是希望仲晔离皇甫崇这两兄弟一笑泯恩仇冰释前嫌,毕竟是亲人,血浓于水啊。 在她的卖力撮合下,仲晔离终于答应将苏思曼曾住过的老屋让给他们住。 听仲晔离说,渊四娘如今也在京城,跟他一块搬进了新宅。苏思曼想着今日时间有限,更何况还有别的事要办,便表示他日定当前去拜访拜访,当然这只是口头上客套客套。饶是苏思曼如今已是名正言顺的太子妃,也不太敢去招惹渊四娘这般不甚讲理的江湖人,何况渊四娘还跟她那早死的娘有恩怨哪。 一切安排好,一行人又聚一起吃了顿饭,时间便已不早,苏思曼便道有事该走了,其余几人听她如此说,也不好挽留。只一道送她下楼,快到一楼的时候苏思曼碰见个很眼熟的伙计,定睛一看,认出是景泽,忍不住笑起来,仲晔离这人倒会打算。 皇甫崇本欲与她同行,怕她孤身一人遭遇不测,但苏思曼不想将他牵扯到宫闱争斗中,便婉拒了他的好意。事实上苏思曼也正是怕对方耍花招,所以才特意将见面地点定在闹市的,就算对方有这贼心,怕也没这贼胆暗算她堂堂太子妃。她就是算准了这一点,才敢单枪匹马赴约的。 现代时就养成了守时的好习惯,苏思曼一般都不会让人等,可这好习惯到了古代就不太好使,老是她等人,而被等的那个则迟迟不来。这不,苏思曼到了茶馆,茶水都换了两壶了还不见人,苏思曼暗悔不已,早知道就多在如意坊多待会。 茶楼的小二业务素质极好,而且眼力极佳,不仅将苏思曼安置在雅间,还寸步不离地在旁伺候着,不住地殷勤地茶点斟茶,苏思曼盛情难却,灌了一肚子水,没多大会功夫就跑了两趟茅厕。第三趟的时候,苏思曼终于觉出不对劲,自己该不会被下药了吧?咋浑身发虚两腿发软呐?!中计了! 这仨字从脑子里嘎嘣跳出来,顿时令她一阵头晕目眩,只能双手死死抓着楼梯的木扶手稳住身形。苏思曼使劲晃了晃脑袋,奋力将往上涌的迷糊劲赶走。她心中疑云顿起,头依然晕晕乎乎,站立都有些困难,不得不坐下。 明明是提前服了对抗迷药的药物的,怎么还会头晕呢?难道李太医他……苏思曼眉头猛地一跳,抬手用力揉太阳穴,没证据的事,不能胡思乱想,一定不能胡思乱想。但是,那次密谈所有人都被支开了,若说是有人向外传递了消息,却也不大说得通。可是以自己对李太医的了解,深知他怎么也不可能是梁少轩那边的人啊,或许出现这样的变数他自己也始料未及。此事走漏了风声,除了她自己和梁少钧之外,其余参与此事件谋划之人都可能成为被怀疑的对象,李太医也不例外。苏思曼的反应也正是下意识地,但是很快便又排出来诸多假设猜测,说不定只是安哉顷做贼心虚,伙同他人想来个兵行险招,扣留太子妃,甚至杀人灭口。 他们这胆子可真够肥的了,光天化日之下竟连太子妃也敢劫,果然已经是狗急跳墙。不过这事追究下去,肯定不简单,背后没人撑腰是万万不可能的! 虽然困劲上头,苏思曼却勉力强撑着,头脑还算清醒,她明白当务之急就是马上离开茶楼。那茶楼小二如此殷勤,分明是包藏祸心。 坐在木质的地板上,苏思曼眼风往下一扫,藏在暗处那条影子有些模糊,好啊,既然被堵住了,逃离怕已是不能,只能用第二套方案了。苏思曼索性摊在那里,脑袋也耷拉地倚在扶手上。透过木质窗户照进来的斑驳的光线下,苏思曼唇角微微扬起一个几可忽略的弧度,眼中闪过讥诮之色。呵呵,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尔尔,只看谁能笑到最后。 那小二在楼梯转角处张望了良久,一直在暗暗观察苏思曼反应,见她颓然坐着不动弹,估摸着药力已经全部发作,便轻手轻脚上来查看情况。果然见她烂泥样地软瘫在那里,闭着眼睡死了一般。当下招呼来几个帮手,用麻袋将苏思曼一套,从头到脚捂了个结实。这伙子人也当真用心良苦,对付她一个女子,还弯弯绕地使了那许多鬼把戏。 麻袋里空间狭小,空气混浊,苏思曼这时候倒宁愿自己是失去了知觉意识,偏偏又浑浑噩噩地醒着。被颠来倒去地折腾,也不知他们到底是要把自己弄哪儿去,梁少钧暗中不是安排了人手的么,也不晓得会什么时候动手。咳,这回自己还真是当了一回诱饵,俗话说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啊,这渔网已经撒出去,不知道收网时是否能有预期的精彩? 苏思曼蛋疼地想着,怎么早没想到找李太医要个吃了马上能昏死过去的药丸,也好省得她受这份活罪啊。呜呼哀哉,百无聊赖,苏思曼开始仔细回忆电视剧《倚天屠龙记》里头主角张无忌被布袋和尚说不得装在布袋中疾行的情形。今日自己也体会到那般滋味了,若是电视剧里是真着来演的,那演员可也够辛苦的。不过相比之下,她自己显然更苦逼,虽说也是做戏,可做饵跟演戏还是有本质上的不同啊!你看,演员卖力地演戏,那是有报酬拿的,她有吗?好吧,虽然她没报酬,可她堂堂太子妃,比演员的素养还高哪,明明醒着,明明被折腾得不轻,愣是不吭气。唉!不仅要颠来倒去地颠簸,还要担心自己冷不丁被丢进河水里喂鱼,杀千刀的,到底是要去什么鬼地方! 嘿,这帮王八羔子,只不要落到她手里,否则她非得抽他们一顿鞭子出了这口恶气不可。 时间变得格外漫长,苏思曼在黑漆漆的小天地里感觉已经过了好几个世纪,事实上外头天色才刚刚擦黑。 苏思曼已经被折腾得浑身骨头都快散了架,又累又饿又渴,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先前勤快去了几趟茅厕,不然尿来如山崩,想憋回去都不能,那才叫真正的生不如死呢。 先前苏思曼还趁着有力气的时候闷闷地哼哼声,后来实在是连哼声的力气也没有了,偏偏嘴里还塞了一个布团,空气本已浑浊不堪,呼吸更加困难,只能吭哧吭哧被他们扛着(还是挑着?或者是抬着?反正苏思曼被他们颠得颠三倒四地,已经稀里糊涂,判断力严重下降),她只能一蓑烟雨一忧愁地默默蛋疼着。 外头除了脚步声,鲜少能听到交谈声,即使偶尔说几句,也是极力压着嗓子,语声极低,几似蚊吟,全然听不清楚。绝大多数时候,都是只有沉冗而稍显杂乱的脚步声。苏思曼能判断出这一行人少说不下于三个,其中有一个还很魁梧,因为走路的声音和频率以及颠簸的幅度稍异于其他几人。虽然一路上几人会换着来,但多数时候都是他提麻袋,由此可以推断出此人要么是武功高强,要么就是地位低微。 这一路只靠人力提携,且上下颠簸不止,肯定是走的密道,青天白日的,他们是不可能明目张胆到带着她这个太子妃直接在繁华的街市上溜达一圈的。茶楼里肯定有通向他处的密道!只是当时他们入密道时,苏思曼已经被装进麻袋,所以识不破机关所在。这不重要,她已经听到了机关触动时的声音,并已记住,日后找起来应该会省心一些。 虽然吃了许多苦头,也可能还会被折腾,但是就目前所能推测或者已经知晓的,已经超出预想了,这以身犯险的苦肉计,总算也没白费。 其实这步棋,是她早就同梁少钧设计好了的,只不过这整盘棋局,她是主导,而他从旁相助,因为眼下他正秘密忙着另一件重大的事,即使对苏思曼,也未曾透露半分。 苏思曼很明白,梁少轩是争夺皇位的劲敌,梁少钧若要坐稳这太子之位,就必须对付这个老谋深算的五弟。可不晓得为什么,苏思曼感觉梁少钧对这件事似乎并不是很热衷,他的注意力在别的地方,虽然洞悉梁少轩的野心,也只是暗中防范,并未采取过直接有效的大动作,甚至连梁少轩纵人盗取贡金贡银豢养贼兵都睁一眼闭一眼。她始终琢磨不透他心里到底在做什么盘算,也不知道他一直暗中筹划密谋,到底是要对付谁。 不过自从苏思曼决定要与他并肩作战的那一刻起,她已经做好了投身权力倾轧勾心斗角的漩涡中,梁少轩是敌对的一方,尤其早前还那样把她当个傻子一样糊弄,她可是个女子报仇几年不晚的主儿,逮着机会肯定要把当年的窝囊气都出了。 偏生不巧那日叫苏思曼撞破了梁少轩与冯绾绾的奸情,这便成了一个绝好的突破口。若是直接明着跟昭贵妃一党过不去,显然很不明智,所以发现了这个秘密,一个计划就在苏思曼脑海中有了雏形。 **** 写的好艰难啊,脑细胞严重不够用,摊爪…… ------------ 第五十章 见风就长 更新时间:2012-12-08 而这个计划,正是从冯绾绾身上着手,她既然同梁少轩有那苟且之事,心中多少都会发虚的。其实她有没有怀孕都无所谓,从皇甫崇那里搞点药,再让人在冯绾绾日常饮食中做点手脚,便可轻易以假乱真,只要他们自乱了阵脚,便有机可乘。 当然,一切都不出苏思曼所料。 刚被安哉顷诊断出怀孕时,冯绾绾整个人都懵了,像是被晴天里劈下的雷砸在头上,连手里的手绢都掉到了地上。一方面是震惊,一方面是全然不敢相信,因为一直以来她都是小心翼翼的,且平素就是个药罐子,体内阴气郁结,是个不易受孕的体质。每次幽会,事前事后都会做一些准备,几年过去也不见出事。最近梁少轩忙,两人也见得少些了,所以她也就懈怠了点,可见面时该做的功课还是一样没少啊。自从几个月前见过一次之后,两人也没再会过面,没曾想,从那之后稀奇古怪的症状就出现了,又是晕又是吐的,还老想吃酸东西。开始她还全然没往那方面想,还是彩霞觉得蹊跷,说动她看太医的。 毕竟是做贼心虚,冯绾绾恐怕如今还以为自己真是怀了孕,万万料想不到是被人动了手脚。幸得苏思曼良心不错,适时将那堕胎药给收走了,不然冯绾绾服下去胎没落下来,气血反倒亏虚。 冯绾绾如今日子不好过,苏思曼这个幕后策划人的日子也不逍遥,估计是到目的地了,不用再颠来倒去的,可是旁边一丁点声音也没有,她很担心梁少钧的人找不到她啊!要是两下里接不上头,她不是要死翘翘了?! 她这份担忧可不是空穴来风无中生有,附近的动静就不对头,他们虽然将她从麻袋里解放出来了,但是用布条将她眼睛蒙住了,手脚也都五花大绑地捆着――苏思曼虽然看不到,可是全身完全不能动弹,想也想得到。她只能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因为身子被固定住了跟床绑在一起。 黑暗就像是一道雾瘴屏蔽了一切光明,苏思曼在这寂静沉闷中默默地忍耐着。其实能击垮一个人的,往往不是不给饭吃不给水喝,而是让其深陷在无边的寂寞中,渐渐令其丧失希望,最后自生自灭。所谓攻心为上,也不过就是动摇一个人的信念,瓦解一个人的心智。苏思曼心中很明白他们将她幽禁的用意,她更明白决不能让他们如愿,所以她一直控制着自己不去想梁少钧怎么还没派人来救她,自己的行踪是否被人知悉。她更不愿去想自己是否就会被关在这个鬼地方一辈子,再也见不了天日。她已经诈死过一次,这回离宫又是秘密而为,出了如今的岔子,是不是只能认命是自己失了算,本来是请君入瓮却变成了请己入瓮,自己做下的套子没套着别人,却害了自己。 她不想去想这些,也不愿意想这些,因为这样的胡思乱想才是合了对方的心意,于她自己而言,除了徒劳伤神堕己志气之外看不出还有什么用处。 但是一个人呆在悄寂无声的黑暗里,除了胡思乱想之外,又还能做什么呢? 为了控制自己的心绪,稳定暗暗身体里四处撺掇的不安和恐惧,苏思曼开始回忆现代和穿越之后发生的各种事情。不回忆还好,一回忆总有种恍如隔世的错乱感,现代时发生的种种仿佛已经过了好几个世纪,久远到很多原本以为非常重要的事情都想不起来了。 譬如说曾经那还是花骨朵的小初恋。 程勋应该算是她的初恋对象了吧,等等,暗恋也算初恋吧?得,勉强算上,要不然苏思曼在现代活了二十年初恋都没送出去,怪耸人听闻的。 可程勋长啥模样,爱穿什么衣裳,她都不大想的起来了。苏思曼赶紧在脑子里复习了一遍仲晔离的模样,再把长发和古装自行换掉,程勋的大概模样就出来了,嗯,差不多就是那个样子的。跟仲晔离那骚包妖冶气质截然不同,程勋是带着那种淡雅的气质,走近他,就有种春风沐面的怡然之感。仲晔离那货基本可以归类是个话唠了,程勋则不是多话的性子,这一点倒是跟老梁家的帅锅们差不多,但还是有点区别,因为程勋虽然不多话,但大多数时候面上都带着若有若无的淡笑。这极淡的笑容,可能也没什么别的特殊含义,只是习惯使然。也正因如此,才会有很多人觉得他平易近人吧,虽然对苏思曼来说,他一直是只能远观不能亲近的对象。 其实她对程勋也不太了解,跟他的交集也不多,就偶尔平行线被撞歪一下,打个叉叉碰了几碰,然后那小火花还没长到燎原的程度,她就穿越了。难得她还能记得他,算是不错的了,果然还是应该把他归做初恋咩?要是一纯粹路人甲,她咋可能还记得他?都说人是忘不了初恋的,对吧?那,梁少钧又算啥呢?真正的初恋,不应该是太子他老人家么? 苏思曼在这个问题上纠结了好半天,顺利打发掉了很长一段时间。 也不晓得外头晨昏如何。 送馒头的人又来了,走路像个鬼一样静悄悄的,以至于苏思曼压根没发现有人走近。她正天马行空地胡思乱想着,突然有人将塞在她嘴里的布团拔了,没等她反应过来,嘴里又被塞了什么东西进去,苏思曼只觉舌头上微苦,还没等反应出到底是个什么形状的东西,那人稍一用力顶了一下她下颌骨,东西就入喉了,都不要用水送。 哦擦,真粗鲁!苏思曼愤愤地想着,喉咙里轻微地咕唧了一声,那玩意就顺着喉管入了胃。唉,事到如今只有祈祷不是毒药了。 没等苏思曼开骂,那人早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她嘴。 一个低低的男声传入耳中:“别乱叫。” 苏思曼忙点了点头,表示了解,又摇了摇头,意思是叫他别捂着她嘴。要说呢, 苏思曼这个人还是有不少优点的,比如很识趣,明白审时度势的道理。像眼下这种摸不清底细的情况,她就管不上什么气节不气节的,敌人叫她不要叫,那她肯定不会拧着干。咳咳,可能有的人觉得这样不够硬气,可有硬气这个东西不是什么时候都好使的,要看对象的嘛。自己现在是待宰的羔羊,砧板上的鱼肉,你还跟那霍霍生风的屠刀对着干嘛?想死得快些么?激怒敌人的事不能干,除非是策略需要,这是苏思曼的原则。何况在这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鬼地方,叫破喉咙也是白费力气。何不留着点力气自救,即使梁少钧的人不能及时来救,只要自己表现得乖乖地,总能叫对方掉以轻心的,到时候寻机逃跑也不是没可能。 那人见她懂事,似很满意,很快就松开了手。 “能给我换个姿势么?”苏思曼很小声地问,艰难地扭了扭肩膀,被绑在这里也不晓得多久了,身子都已经麻木了,真难受啊。还好她能苦中作乐,自己想法子引开注意力去想其他的,不然肉-体上的苦楚就够难熬的。 那人道:“恐怕还要再委屈太子妃一阵。”声音虽轻,但是语气却并不是冷冰冰的,似乎还带了点谦恭。 苏思曼只觉漆黑的眼前似乎燃起了一团亮光,心中顿时亮堂起来,但又有点儿不太确定。这称呼和语气,可不大像是敌人啊! 有好一会儿,又陷入了沉寂,那人无声无息地,但是苏思曼知道他没走。她直觉他警惕性极高,而且武功肯定不弱,这会儿估计又是在留意四处的动静。苏思曼猜测着,一时也不出声。 身侧传来咔嚓的细微声响,随后苏思曼感觉身上一松,绷在腿、腰腹和肩膀上的束缚感没有了。苏思曼一时间没敢动弹,等麻木劲过了,才像蚕蛹一样扭动几下身子――手脚和身子可还五花大绑着哪! 那人道:“只能这样了。” 苏思曼嘿嘿笑了两声,扭身坐了起来,厚脸皮道:“索性把手松了吧,脚捆着没事儿,我没打算逃跑的。” “……” 那人似思想斗争得厉害,好半天才无言地走到苏思曼身后,将绳索解开。 苏思曼活动了活动手腕手指,低声玩笑道:“你也真是个榆木脑袋,不知道将头上绑的鬼东西给我扯下来么。”说着自己便手脚麻利地将绑眼睛的布巾扒拉下来,使劲眨了眨眼,突然从黑暗中解放出来,眼睛还有点不习惯哪,好在这鬼地方光线很暗,倒没闪着她的眼。苏思曼眼睛适应环境后,就开始就着那微弱的光线打量眼前的人。 只见这人身材高大结实,看起来三十来岁模样,一双眼炯炯有神。 “一路上背我来的,是你吧?”苏思曼脱口而出。 那人点了点头。 “太子殿下打算怎么办?什么时候把我从这儿弄走?” “目前还不到时候,还得委屈太子妃一阵。” 得,说了等于没说! 苏思曼无语地烦了个白眼。缓过劲来,苏思曼伸手又要去解脚上的束缚,却被那人制止了。得,那不解就不解吧,反正暂时也跑不掉。 看她情绪明显低落了些,那人忙伸手探入怀里掏着什么东西,将一个小纸包献宝似的郑重递到苏思曼面前。苏思曼一脸疑惑,接过一看,一时哭笑不得,还以为是什么稀罕玩意,或者什么荷枪实弹的东西,哪知道是还散着点余温的包子! 苏思曼不由得想起之前吃过的三顿冷馒头,唉,三顿冷馒头啊! 三顿,又提醒了她另一件事,这么说她离宫少说也得有一天了! 按着出宫前的安排,烧香祈福也就一天的功夫,她这头还回不去宫里,查起来可怎么办?碧玺可应付得了? ------------ 第五十一章 大鱼上钩 更新时间:2012-12-10 想到这儿,苏思曼觉得嘴里的肉包子都不香了,虽然她已经有一阵没沾荤腥――肉包子算荤腥么,姑且算着吧。囚犯得有囚犯的样子,哪能要求吃这吃那的,比起冷馒头来说,留有余温的肉包子已经比美味珍馐还珍贵了!人贵知足啊。 可吃在嘴里还是不带肉香,心有所思啊,三日不知肉味,担着愁呐。 五大三粗的汉子显然对怎么安慰人不在行,太子妃神色抑郁,刚开始的惊喜神色(苏思曼也不知道为啥这人会把她看到肉包子时的神情误以为是惊喜,明明是哭笑不得啊啊啊),这么快就不见了,他心里也大感疑惑,不禁有些怀疑,太子妃是不是不喜欢吃包子?敢情伽赫哲这小子是骗人呢!也是,那小子怎么可能认识太子妃啊!自己真是糊涂了,竟然信了他的鬼话。 苏思曼心事重重地咬着肉包子,看着眼前这人摇头晃脑一脸懊悔的模样,也有点纳闷。不过先不管这些,宫里的烂摊子反正现在担心也是杞人忧天,既然不能改变什么,索性先抛开不顾。趁热把这俩大肉包子吃了填肚子才是正事,前一阵儿肚子还咕咕叫呢,这会儿不赶紧垫垫都对不住手上的俩大包子。 “有水吗?”苏思曼以优雅的姿态和高频率咀嚼轻松快速解决了温饱问题,满足地掏帕子擦了擦嘴。 汉子很自觉地出去取了一小瓢水,苏思曼心满意足瞅了瞅肚子,这才想起还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没问:“你刚刚喂我吃的是什么东西?” “十香丸。太子妃之前在茶楼喝的东西不干净,不过现在已经没事了。过不多久,太子妃就不会乏力头晕了。” 苏思曼暗道原来如此,心里那块石头彻底放下了,又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汉子将瓢搁在石床旁的小几上,恭敬答道:“小的刘德奎。” “刘德奎,刚刚谢谢你,味道很不错。”苏思曼这个上司还挺会拉拢人心,总能适时对手下夸上一夸,好让手下能更好地办差事。适时地肯定属下的工作,也是好上司必备的素质之一,有时候奖励的话比奖金还能鼓励人呢。人哪,都是希望得到别人肯定的。 刘德奎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咧嘴笑了。过了好一会才道:“都是小的本分内的事。” 看苏思曼吃饱喝足了,刘德奎开始琢磨怎么让苏思曼回到原状去,可刚刚才受了夸奖,实在有点不好出口啊。 苏思曼心里就跟明镜似的,哪会猜不到他心里那点小九九,估摸着是怕被人看到呢。也是,既然已经知道这人是卧底,已经打入了敌人内部,逃跑什么的,也就是迟早的事。确实不能疏忽,一早就漏了馅,被人察觉起了提防就坏了。苏思曼很自觉地双手一伸,喏,绑吧。 “别绑那么死。”边上绑苏思曼边嘀咕,之前被绑得死死的,她除了脖子能动,身上完全动弹不得,怨念深着呢。 刘德奎嗯嗯了两声,手脚十分麻利,三两下又将苏思曼捆成了粽子。 苏思曼瞅了瞅散落地上的绳子,不太放心地问:“一会儿还要捆这个东西吗?”说着向那三条已被斩断的长绳子努了努嘴。 刘德奎答:“那个就不捆了。不过还是要蒙眼睛,塞布团。” “嗯,塞吧,别露馅。”很少有苏思曼这么配合下属工作的上司,当初碧玺“弃暗投明”不是没道理的。苏思曼一向都认为,人与人交往,不过凭的是以心换心,你对人好,人才会对你好,这世上哪来天上掉馅饼的事,没有无缘无故的恩惠,也没有无缘无故的仇恨,凡事总有个道理。 本来苏思曼还想问东问西,但是刘德奎看起来不像善言辞的人,而且他进来也有阵子了,呆太久了怕惹人起疑心,反正暂时跑不了,晚些时总有机会问的。 苏思曼才转完这个念头,果然就听刘德奎道逗留太久得走了,下次再来。这番告辞的话,苏思曼咂摸了一咂摸,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怪里怪气的,一时又想不起,等刘德奎走远了方才想起来。是了,那道别的话,怎么听怎么像妓院的青楼女子送恩客时说的话,这回从一个五大三粗的一汉子嘴里说出来,难怪感觉怪怪的。好吧,苏思曼的大脑回沟跟一般人是不一样的,明明很正常的一句道别话,在她耳朵里照样能听出别的味儿来,简直不知该说她猥琐还是什么什么了。 有了盼头,那小日子就过得嗖嗖地快。苏思曼数着,又吃了两顿馒头了,啥时候能再送俩大肉包子过来?天天这么素着,嘴里都快淡出个鸟来了。她是真的很怀念刘德奎带的大包子啊,嗯,那味道,回味无穷荡气回肠哎,光想想就唾液分泌旺盛了。现在她最恨的就是啃冷馒头!出去后她再也不要吃馒头了,要吃也吃热腾腾刚出炉的! 关在小黑屋里头的苏思曼闲得蛋疼就瞎琢磨,梁少钧既然早就安插了人手,迟迟不动手是什么原因呐?思来想去,也就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放长线钓大鱼。就是不晓得她这只香饵能不能勾搭到大鱼?这不能看她的本事了,她现在能做的,就是老老实实呆在小黑屋里头不捣乱。 大鱼迟迟不咬钩,梁少钧也迟迟不拉线,遭罪的可就是饵了,天天蹲小黑屋也就算了,还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也没好吃的,天天馒头就咸菜再喝口清凉水,哦擦,这日子是适合她一个太子妃过的吗?这帮坏小子,也不知道给她改善改善伙食。每次来人送馒头,她都那么强烈地抗议了,为啥他们就是不理睬她,一个个耳朵都像聋的。等他们落到她手里,等着瞧吧,她一定天天叫人给他们送冷馒头,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冷馒头! 在某人深重的怨念和虔诚的祈祷下,某日外头终于有了点不寻常的响动。苏思曼直觉,大鱼终于要咬钩了。 悉悉索索纷杂的脚步声自外向内靠近,看来来的人不少,但是没人说话。周围的空气似乎都不一样了,苏思曼虽然看不见,也感觉到了那超强的气场。她依旧一动不动地躺着,懒得动一下。她在心里暗暗告诫自己,镇定,镇定,一定要镇定,以不变应万变,看看对方到底想干啥再说。 对方肯定不是想马上弄死她,不然早动手了,之所以留着她性命,一定是想从她嘴里掏出点什么。 而从她嘴里能掏出啥呢,当然不会是她一天吃啥干啥这类鸡毛蒜皮的事,肯定跟太子梁少钧有关――太子妃算个屁啊,太子才是关键所在呐! 苏思曼心里有谱,打定了主意,如果对方问梁少钧的事,就一口咬死不知道,啥也不知道!想从她嘴里套话,别做梦了!嗯,得打起十二分精神提防着,小心不要中了对方圈套。能不开口就不开口,言多必失。 这边苏思曼正合计着,那边终于也打破了沉默,装模作样地问这几日奴才们是否怠慢了,过得还好否诸如此类。 还像点人话。苏思曼没吱声,静待下文,看看这位狗嘴里吐出象牙的大人是不是能像刚刚嘘寒问暖似的殷勤吩咐人给她松绑。结果等了小半会儿,没下文了。原来人家就嘴上做做样子,没打算动真格的。 此时苏思曼嘴里的布团已经被拔掉了,老半天并不作答,仿佛那人的话就是个响屁,连局部空气都没污染到,直接弥散了。苏思曼只挑嘴角丢了个冷笑,心里暗暗鄙视这些家伙假仁假义,真要是尊重她这个太子妃,敢这么粗暴地对待她?明明她现在就是一副惨象,捆得粽子一般,眼睛也还被蒙着,怎么可能好得了!假惺惺! 苏思曼腹诽着,压根不接话茬儿,只鼻子里哼了一声,当即大模大样地翻了个身,腰杆笔直地背对着那一众人。就是不屑给你看,老娘才不接受你那一套虚情假意。 不过因为苏思曼浑身上下都被绑着,翻身的动作做得不是很利落,像蚕蛹一样扭了扭才翻过去,这模样她自己脑补了一下,觉得应该跟木乃伊翻身差不多,样子可能还有点儿惊悚,反正不大美观。 现在不是注意仪容的时候,苏思曼飞快在脑子里搜索着,把以前打过照面的官员的样子和声音温习了一遍,貌似她认识的人中,没有哪个声音跟这人相像的。大概是不认识的了,转念一想,也是,梁少轩昭贵妃他们怎么可能蠢到让一个苏思曼认识的人来呢?不过如今朝中最大的明争暗斗,莫过储位之争,苏思曼用脚趾头也能想出来,来者肯定跟梁少钧不是同一个阵营的,十有八九就跟梁少轩是一丘之貉。 寒暄也寒暄过了,差不多是时候进入正题了吧。 果不其然,这人也不再绕弯子,直奔主题:“太子妃,俗话说识时务者为俊杰,如今你已落入我们手中,当知开弓没有回头箭的道理,再想回到过去的日子,怕是就不能了。” 苏思曼扁了扁嘴,肩膀都不抖一下,全然不鸟他。切,想劝降?没门儿!而且这游说的水平也太次了!好歹她是梁少钧的老婆啊,跟老公又很恩爱,你说你选哪一招不好,偏干这吃力不讨好的活计,这不是完全没找对门嘛。亲,你这突破口就没找对,老娘都懒得搭理你。 但那人不是苏思曼肚里的蛔虫,不晓得她心里的小九九啊,还在那可劲地唠呢。 人说宁添十座坟,不破一桩婚,这老小子不安好心,竟然想当那打鸳鸯的大棒,真是嘴欠。苏思曼暗暗纳闷,这到底是哪路货色,梁少轩咋挑了这么个怂货过来啊? 正这么胡思乱想着,外头又乱了起来,嘈杂声四起,还伴着惊慌的呼喊。 这又是哪一出啊? ------------ 第五十二章 生死劫难 更新时间:2012-12-11 正惊疑不定,外头的嘈杂声愈甚,有人慌慌张张跑进来。 大棒先生显然已经被外头的动静搅乱了心思,暂停了打鸳鸯的缺德勾当,迭声问外面进来的人:“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苏思曼心里也有点乱,这时候反而真切地感到了恐惧。会不会是梁少钧的人来了?小黑屋里头这帮子人会不会狗急跳墙,一刀抹了她脖子,然后跟她同归于尽?这念头可把苏思曼吓了一跳,不过转念一想,他们应该不会蠢到马上就杀人灭口,好歹留着她在手上还能当个人质呢,不可能轻易宰了她的。这样一想,苏思曼本有些动乱的心神,顿时稳了下来。 外头跑进来的小卒子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也来不及将一口气喘匀实就急火火地道:“大……大人,大事不好!镇守京畿的大将军和羽林卫左将军带着人马寻进来了!” 在场的人都有点乱了阵脚,左右相顾,一时间呆若木鸡,很快从沉默中炸开了锅,低声而急切地议论了起来。 “咱们行踪暴露了!大将军和羽林卫都找进来了,被他们抓住非得下大狱不可,怎么办?” “是啊,大人,怎么办?被抓住就惨了!” “还有没有别的出口啊,赶紧逃吧,我可不想坐牢!” “对啊,逃吧,再晚可就连机会都没有了!” “咱们全都中圈套了!绑架太子妃的罪名这回洗刷不掉了,被抓住非牢底坐穿不可!” 带头的大棒先生已经压制不住他们了,局面有点不受控制,带来的人骚动得厉害。大棒先生环顾左右,心里也有点没谱。朝身侧一人递了个征询的眼色,自己掩唇干咳了两声。 “你们脑子放清醒点,他们是有备而来,现在才想逃,还逃得掉吗?蠢货!还不如拼死一搏,或许还有生路。” 苏思曼耳朵里嗡嗡地响,像是好多蜜蜂在叫。本来嘛,现在他们已经自乱了阵脚,这时候如果能跑路,那是再好没有了,可恨的是手脚施展不开,刘德奎这个小子办事也不靠谱,不晓得提前先通个气,一点准备都没有。这会儿她真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巴不得蠡垣马上带人闯进来。这种混乱的时刻,最怕的就是意外生变,听最后发言的那人脑子就还挺清醒,要是他回过神把钢刀往苏思曼脖子上一架,真把她绑架了怎么办! 刚这么想,冷不防胳膊一紧,苏思曼整个人被外力一带,身子不由自主从石床上被拽了起来,随即脖颈侧一凉,贼沉贼沉的一把钢刀就扛到了脖子上。 “安静!大家不要惊慌,有她在手里,他们就不敢把我们怎么样!”果然就是刚刚鼓动大家拼死一搏的家伙。 靠,有必要这么灵吗,怕什么来什么!苏思曼气得霍霍磨牙,怒火滔天简直,怨愤的口水已经滔滔不绝充-盈了整个口腔,大有一触即发的势头。苏思曼不断暗示自己要淡定,淡定,这时候发怒是很不明智的。可钢刀架在脖子上,淡定个鸟啊! 唉,还是逃脱不了沦为人质的悲惨命运。苏思曼心中一万头草泥马奔腾而过,荡起尘土遮天蔽日――蔽日就见鬼了,不见天日还差不多,谁特么把遮眼布给她扯掉?都捆成这样了,逃不掉的,还绑眼睛,绑你妹! 虽然心里已经在骂娘,苏思曼还是强忍了火气,稳声道:“别对我动粗。” 她声音不大,声线很平稳,语调虽不强烈,却带着一种天然的威慑力,听在人耳朵里仿佛是不可违逆的命令。如今她虽然落魄,可太子妃就是太子妃,皇室贵胄的强大气场盖不住。 挟持苏思曼的人闻言,投了两道惊诧的目光过来,显然也有点被震住,手不自觉往后收了收,刀锋便离开了苏思曼颈项两寸有余。 但那人似乎马上又觉得自己刚刚这个举动太怂包了,不太妥当,于是拧着苏思曼胳膊的手又下了一成力道,低声威胁道:“情急不由人,还望太子妃体谅配合,小的也是不得已为之。”那刀崩地一声又架回来了。 苏思曼极度无语!哦擦,她有不配合的资本吗,人身自由都没了,小命全捏在丫手里,就是想不配合也办不到啊,身不由己就是有这么苦逼。 都捆成这样了还担心她跑!这小子戒心还真不是一般的高。 就这么一路扛着明晃晃的钢刀,苏思曼被半推半拖地弄到外面。估摸着那人觉得绑着她腿蒙着她眼睛拖慢了行进速度,索性便将遮眼布扯了,将绑腿的绳索也斩断。苏思曼心里还窃喜了那么一下下,觉得照他这利索劲儿,说不定顺手也把手上的束缚给去掉,那想得到这小子干的不是个事儿,竟然把绑腿上的绳子绕了几道,又给捆上身了!急得苏思曼使劲剁了他几脚,又大声嚷嚷了几声以示抗议,那人反应奇快,立时伸手捂住了苏思曼的嘴。随后也不跟她没计较,吩咐旁边的人将苏思曼捆严实了,继续催促她快走。 现在还是在地道里,暗无天日的,空气也不太顺畅。还好旁边的人手里执了火把,不然黑咕隆咚的还真看不清路。 苏思曼环顾四周,都是人工开凿的甬道,也就一人高,高个儿的男人还得稍稍低着点脑袋,不然非擦破皮不可,因为甬道并未打磨。宽度也很有限,只能容一人通行。地上倒还算平整,虽然也有点坑坑洼洼,不过至少不会高一脚低一脚的了。洞里有种深藏地底特有的潮湿,空气都似乎黏黏糊糊的,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伙子男人身上有异味。 边走苏思曼边琢磨,自己刚刚使劲嚎了几声,洞里有回音,前来寻找的人不晓得听没听到?会不会找过来?刘德奎这个小子又哪里去了,刚刚四顾张望,貌似都没瞧见他啊。这把她一个弱女子扔在狼窝里,像样么?回头真得数落数落太子他老人家安排不周了。苏思曼这么琢磨着,寻思还得留点记号才成。这洞里九曲十八弯的,跟迷宫一样,弯弯绕可多了,这走了才没多久,已经过了两个岔道了,不熟路的肯定会绕晕。还好因为洞里空间狭小,那小子不方便把刀架苏思曼脖子上,所以苏思曼暂时性命无虞,想搞点小动作也才有了空子。 因手被绑着,苏思曼走路的时候便故意摇头晃脑,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倒腾了半天发间的金钗终于轻巧落地,还好地上都是泥巴,没搞什么青石板啊大理石,不然碰到地面,发出清脆的响声一准坏事。 开始还听到后面有动静,苏思曼还隐隐分辨出蠡垣发号施令以及呼唤的声音,可等她脑袋上的发钗全都摇光了,连手上的镯子都扔完了,啥希望之声也没有了,唯一留在耳边的就只有拿刀指着她后背心的家伙的催促声。这个催命鬼,死后肯定会招牛头马面恨的,因为这厮肯定会抢了他们的饭碗。 苏思曼咬牙切齿地在心里将他祖宗十八代一个不落问候了一遍,嘴上到底还是不敢发泄出来。当然,你可以说她没骨气没志气,可是在生死关头,骨气和志气都是浮云啊浮云!如果逞英雄能解决问题,她肯定会逞英雄的,逞不了也得装个狗熊充充门面,可问题是这些没谱的事儿除了激怒这帮亡命之徒外,没其他作用啊。什么,你说他们不是亡命之徒?擦,敢绑架当朝太子妃,拿刀指着人家太子妃脖子后心的家伙你还敢说不是亡命之徒?一个亡命之徒就已经够让人抓狂了,何况是一群!苏思曼脑袋被门挤了才会干激怒他们的事,惹怒他们,她一个还不够给他们的刀剑喂血的。谁不是爹生娘养的,谁不惜命,贪生怕死不可耻,浪费生命才该遭雷劈! 又走了一段,苏思曼默数了一下,已经过了七个岔道。苏思曼感觉身上有点儿发冷,好像哪里有风,凉飕飕地,抬头看看,前面似乎有光亮,虽然很微弱,但确实是光亮!这么说,快到出口了?苏思曼怔了怔,脚下不由慢了下来。 “怎么,太子妃,你还不死心,现在还指望着有人来救你?”拿剑的人嗤笑了一声。 那冷嘲热讽的语调令苏思曼十分不舒服,跟吞了活苍蝇似的,她忍不住回头狠狠剜了他一眼。不过甬道里暗乎乎的,她又是背着光,估计那厮只能意会她那个狠辣的眼神了。 也不知怎么的,苏思曼总感觉这个人好像跟她有深仇大恨似的,虽然她完全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可人家分明就是把她当成了苦大仇深的仇敌。瞧她的眼神里头几次三番那冒着腾腾的杀气,好似恨不能将她剁烂了再扮点胡椒粉和匀实了,那苦大仇深的小眼神看得苏思曼后背心冷气嗖嗖地,比空调还带劲儿。 前头终于渐渐地亮堂起来,通道也变得宽了许多。 风有点大,洞口好像正当着风口上。 现在是白天,而且下着暴雨,风力很足。 走在前面的人突然乱了套,声音很乱,夹杂着兵器碰撞之声。 苏思曼趁乱就想跑,才迈开腿,胳膊就被人一扯,身子一个趔趄向后倒去。还好胳膊被人扯着,不然就一个倒栽葱爽利地脑袋撞石头上了。 “你们上去,把堵在洞口的人都引开。”那人一边下令,一边挟持着苏思曼前行。 苏思曼这时候才敢确定,原来这个人才是梁少轩派来的啊,之前那根打鸳鸯的大棒子只是个前奏小毛驴,算个鸟!正主儿正是拿剑横她脖子上这位呐。 那闪着寒光的青锋几乎就贴着颈侧的肌肤,苏思曼身子都僵硬了,完全不敢乱动。只能按他的意思挪着一步一挪,每一步都如履薄冰,不知道哪一秒自己就被咔嚓了。 离洞口只有三步之遥了,苏思曼的一颗心激烈地跳动着,仿佛要跳出胸腔。外面的人是谁呢?而眼前这个人又会对自己采取什么样的行动呢?一切都不在掌控之中。无法预料,人类对未知的事物都是充满恐惧和疑虑的,这是深藏在潜意识里的东西,没法改。 可当她看到立在洞口那道颀长的身影时,苏思曼所有的恐惧都消失了。 “少钧!”她失声喊了出来,声音一个劲地在抖啊抖,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梁少钧双肩一僵,握着宝剑的手又攥紧了几分,哐的一声剑已出鞘,直指苏思曼身旁那人:“放了她。” 他神色很平静,那语调跟苏思曼说“别对我动粗”简直如出一辙,不过他似乎更随意一些,就如同说“你好啊,吃饭了吗”,但那天生的王者气度不容人直视。因而他那句话比苏思曼的话语更有力量,余韵足。 “凭什么放了她,放了她,我还有活路吗?”那人冷笑,竟似无视太子殿下的威仪,依然逼着苏思曼向外走。苏思曼虽然不愿,却也只能被他推搡着不由自主前行。 “我叫你放了她。”梁少钧重复了一遍,浓眉几不可见地蹙动了一下。 “放了她,你会放过我们所有人吗?”那人冷声问道,语声冷硬得像冰坨。 对方这么不识好歹,梁少钧终于难得动了怒,他冷着脸突然出手挥剑斩断了附近一个小卒子的大刀,那刀刚碰上梁少钧的宝剑,立时嘣脆一声断成了两截。他寒声道:“你今日若不放了她,下场便有如此刀。”说话间,冷厉如刀的目光若有若无地瞟了一眼那人架在苏思曼脖子上的刀,似乎在提醒他什么。 那人脸色顿时灰败下来,己方已是寡不敌众,很多同伙不是被生擒就是被杀死,再不走就逃不掉了。他只望了一眼洞口两丈外的悬崖,心中一横,空着的左手探入腰间锦囊,一扬手,几枚暗器直奔梁少钧面门。梁少钧侧头一避的空当,这人拖了苏思曼飞身向外一扑。两人一并跌入了悬崖。 ------------ 第五十三章 波诡云谲 更新时间:2012-12-12 跌入悬崖的前一刹,斜刺里飞来一把匕首,却是刚刚还在跟人混战的刘德奎施袭得手,挟持苏思曼的人反应奇快,但已避闪不及,险险逃过后心被刺穿的命运,那匕首稍稍偏了点方向,插在后背上。 梁少钧此时已意识到自己刚刚中了计,这人分明是想携苏思曼跳崖。当即回身想阻拦,哪知对手已抱定了同归于尽的打算,竟然挥剑向苏思曼肋下刺去,梁少钧大吃一惊,情急之下挥臂一掷,竟将手中宝剑掷了出去。那青光闪烁的锋芒只一闪,“当——”嘣脆清越的一声响,刺向苏思曼的剑断成了两截,而梁少钧的宝剑则顺着那股强劲的惯力,在空中划了一道浅浅的弧,率先跌下了悬崖。 在苏思曼与绑匪同时跌落悬崖的那一刻,梁少钧听到了苏思曼的呼痛声,恍惚看到她整条手臂都被鲜血染红了,他的情绪在这一刹彻底失去了控制,恐惧如同破开闸门的洪水淹没了他。他失声地大喊着“杏儿——杏儿——”可伸出去的手,什么也没抓到。 狂风吹得悬崖峭壁上飞石乱崩,洞口几株小树都被吹得恣肆乱舞,树干仿佛随时要折掉,连同树根被这风拔地而起,树叶悉悉索索地乱响。 今日的情形,突然令梁少钧想起了断肠崖发生的种种,那一次是苏思曼寻死,要同他诀别,而今次,却是他无力护她周全。同样是眼睁睁看着她跌落悬崖,同样是懊恼悔恨和亏欠,可这一回却多了惭愧。如果他早点来救她,事情会不会就不是现在这样了? 上一次,他好歹还拉住了她,虽然只是一根绳索,且最后还被她狠心斩断了一切纠葛,可那时的心境,远不如今日复杂。这一回,他连她一片衣角都没碰到,她便跌入了万丈深渊,而这一切都是为了他。 而他明明可以早些来救她的……他本来可以阻止这一切,不让这一幕悲剧重复上演的…… 如果他能多考虑考虑她的处境,多考虑考虑绑匪的为人,如果他能暂缓一下诱敌上钩的算计,她就不会有这样的危险了。说到底都是野心在作祟,他的爱情不够纯粹,虽然他爱她,可为了达成目的,他依然不惜利用她,送她入虎口,甚至心安理得。他母亲——皇后娘娘一直便是如此教他的,凡是能利用的,一定要人尽其才物尽其用。 他千算万算,虽然算准了梁少轩最后会上钩,却也低估了梁少轩的谨慎和警惕,更算漏了暗夜之魅小头目王霄玥有个这样记仇的弟弟——王霄珏。 几个月前江南水患,是他去借机重提去年贡金贡银被盗一案,暗中授意大理寺给王霄玥安了罪名,弄死了他。因为这个王霄玥明里暗里都使绊子坏他的事,是梁少轩的得力膀臂,这个人迟早得除。只是没料到,王霄玥还有个混迹江湖的兄弟,对兄长之死如鲠在喉,一直寻机报仇,事实上梁少钧在这几个月内,已经遇刺过好几回,只是王霄珏都没得手罢了。可见,若没梁少轩在暗中相助,他一个江湖人不可能对宫禁物事如此熟稔,对他的行踪和习惯也如此了解,先前有一阵他故意不去后院各处,便是为了避开王霄珏这个亡命徒。王霄珏拿他这个太子没办法,竟然将报复和仇恨都发泄到了苏思曼身上。 这两人都受了伤,悬崖峭壁之下便是汹涌澎湃暗礁遍布的漯河,凶多吉少! 梁少钧几乎来不及多想,身子像弹簧一样突然直起,从刘德奎腰间拔了匕首插入腰带内,开始伸手去除身上冗重之物,吩咐了一句,会水的都跟他下去。 后面立时跪倒了一大片:“太子殿下,此事万万不可!属下前去营救太子妃便可,太子殿下不可不顾安危!” 这些人今天一早就在这儿候着了,周围地形了然于胸,谁不知道落下这悬崖多半就是有去无回!太子若是出个三长两短,他们全家老小的性命都不保。 “多说无益,吾意已决。”梁少钧将护身软甲同护腕一并扔在地上,脱了靴子,决然向悬崖走去。 “太子殿下,卑职与您同去。”刘德奎抢上前一步道。 梁少钧面容冷峻,眼神中的坚决不容撼动,他头也不回地冷静吩咐:“你留下,见到左将军时告诉他,按原计划不变。” 交代清楚,梁少钧置身后诸多劝谏声不顾,决绝地一跃而起,扑向那迎面雾霭翻腾的未知凶险之地。 上一次,他被臣下拉住了,最终没有跳下去追随她。可这一次,他明白,如果再像上一次那样,他已经做不到了。此一时彼一时,心境已经变了。如果这一次他依然放弃她,他再也不会原谅自己,这不光是要救她,也是拯救他自己,他不能在失去爱情的同时把良心也埋葬。他的心不允许他再一次放弃她,他做不到了。 在不久前的过去,他对她真真假假,跟她恩爱温存,可他内心很明白,做出这种姿态,对他来说实在只是小事一桩。过去他可以做出十分宠幸冯绾绾的样子,如今便也能跟别的女人假恩爱,旁人都以为是真,唯有他自己明白那都是一腔虚情假意。他曾经跟她说的那些话语,多半也是假的。 为什么当初会费尽心机保全楚文渊一条性命,为的不过是将江南那半壁江山笼络在自己手心里,届时即便起了兵祸,他亦有所倚仗,不会落下风。 为什么要把苏思曼找回来,再度将她带回宫,那是因为楚文渊跟他订立了盟约,楚文渊需要一个保证,而他,也需要一个能够制约他的人质。 一切的一切,早有预谋,只苏思曼一人蒙在鼓里。 在勾心斗角的帝王之家生活得太久,便会迷失了本性。什么亲情爱情,那都是假的! 就好像张皇后养育了他几十年,他以为她是真心为他,结果她却只是把他当做张家独霸朝野的一颗棋子。 张皇后自己无法生育,便趁着兵荒马乱,害死了他母妃,夺得他的抚养权,将他培养成了实现自己政治野心的傀儡。 他这个太子,做得窝囊! 打他知道张氏是他的杀母仇人之时,便已下定了决心要铲除张家的势力,要将张氏逼入冷宫。为了达成这个目的,这几年,他费了多大的心力! 他本来以为自己的心够冷够硬够歹毒够狠辣,歹毒狠辣到可以不计一切去搞垮皇后张氏一族,甚至可以放下被兄弟暗算的恩怨,也要秘密筹划搞垮张氏一族。他的耐心,他的心机,他的隐忍不发,他的一切筹谋,如今就要见成效了,可他自己却有可能看不到张家倒台的那一天了。 真是可笑啊,他从来都不相信爱情,如今却因为一个女人打乱了计划。 瓢泼的大雨打在身上,有点痛,可他不觉得痛,反而觉得很痛快。 若是这一去,便是生路无返,也好,了却了尘世里的种种烦恼。张家这次已是在劫难逃,种种证据已齐备,幕后黑手也已浮出了水面,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本想亲自去接皇帝出来,不过现在怕是不能了,能不能活着回来都难说。 这些年,一直为仇恨而活着,为了报仇而隐忍着,如今已能预料到张氏一门马上要被连根拔起,能亲眼看到仇家被扳倒自然是快事一件。 可偏偏自己如今为了救一个女人,不管不顾跳下了悬崖。 唉,太蠢了。 急速地向下坠落,狂风暴雨恣肆地扑面而来,底下雾气弥漫,急流拍打崖壁的轰隆声不绝于耳。梁少钧苦笑着闭上了眼,嘲讽的笑容挂在唇畔。 曾几何时,他竟然会为了那虚无缥缈的良心奋不顾身呢,不可思议得很呐。 他是无论如何不会承认,自己是真的爱上那个女人了。是的,他不会承认的。虽然他以前跟她说过类似喜欢之类的话语,可那都是骗人的,他心里很明白,那些让人沉溺的甜言蜜语其实都是裹着刀剑的暗器。 甜言蜜语谁不会说?可要喜欢上一个人,不容易! 对于一个从小在利用欺骗权力倾轧中成长的人来说,人与人的交往,从来不是单纯可靠的。他的心坚如顽石,周围还筑着铜墙铁壁,杜绝一切温暖的东西靠近。因为他怕那柔软的东西,会腐蚀了他的心志,他是为了复仇而活着的,在没有达成这个目标前,他什么也不在乎。 长到这么大,他好像从未任性过,从来都是别人要他做什么他就不得不做什么。譬如张氏要他娶冯绾绾笼络冯家,他便不得不娶她,即便心中非常明白冯绾绾属意梁少轩,他依然能泰然处之,表现出对她十分宠爱的样子,直到冯家终于转了舵,偏向了梁少轩那头,他终于可以放下这担子,不再理睬冯绾绾。又譬如娶楚红杏这个傻瓜公主,这有什么,违背心意的事情,他已经做习惯了。 说到头,却还是这样讽刺。如今难得不受束缚,做了一回自己甘愿的事,却为何偏偏是为了那个女人? 莫非,自己真是…… ------------ 第五十四章 死里逃生 更新时间:2012-12-13 脑子里总不自觉地回放着她那一声饱含了深情和期盼的呼唤,要是没记错,这还是她第一次唤他“少钧”,他的名字被她唤出,却是如此情真意切。 他原先一直暗示着自己,对她也不过是逢场作戏虚情假意,只怕是,当真在相处中不知不觉也动了真心。 不然为何这一次非来寻她不可? 生死关头方才看明白自己的内心,原来不知从何时起,她的生死已经变得如此重要。她存在的意义已经远不是一个人质一个筹码,她的身份首先是他的妻,其他的都是浮云啊。 如果他早点明白这一点就好了…… 漯河的水那样湍急,浑黄的河水奔腾咆哮,暗流汹涌礁石浅藏,跟随他一道下来的人,都被冲散了。有的人被卷进了漩涡里,起先还能看到沉浮,须臾间便不见了踪影。 梁少钧胳膊和腿在跌下悬崖的时候就擦伤了,又被水下的礁石碰撞,衣衫已经被撕扯得破破烂烂,简直遍体鳞伤。他跳下崖时原本并未受伤,如今已经落到如此田地,可想而知苏思曼跟王霄珏的境况只会更惨。 苏思曼被宰了一刀,上身又被绳索捆得结结实实,就算水性再好也无济于事,不被礁石撞死也会被水淹死。梁少钧蓦地意识到了,这一次真的是他亲手将她推到了死地。 她要是死了,他没法饶恕自己。 是他亲手害死了她。 这个认知使他像当头挨了一记闷棍,心都疼得一抽一抽的。 但是他显然是多担心了,苏思曼的命大得很。鹤半仙这个二货神仙都还没出面招她的魂,她就是想死也死不了!何况她这人有点儿贪生怕死,只要一息尚存,她就会想法子不让自己去见阎王,既然上次断肠崖都没能摔死她,这次也照样摔不死她。 王霄珏这个家伙倒是真的抱定了同归于尽的心思,但是他受了重伤,本来已经失血过多,意识有些模糊,警惕性便也没平时强了。坠势正疾尚未跌入漯河之时,她便趁王霄珏不注意夺了他别在腰间的匕首,想斩断捆在身上的绳子。要知道她可是被绑了两遭,反手割绳子本来就是个技术活,加上此时还是在急速坠落中,手忙脚乱的,不得劲儿。苏思曼正心急火燎地忙活,哪知王霄珏此时头脑突然清醒了过来,劈手就来夺匕首,苏思曼一急几乎要扔掉匕首。王霄珏手还没碰到匕首,两人便同时落入了波涛凶悍的漯河中。正当此时,一道急浪打来,苏思曼呛了一大口浑水,迅速闭了气,五指一松匕首便被激流冲走了。 可恨先前王霄珏用绳子绑了她两遭,苏思曼已经割断了一部分绳索,捆缚已经松了许多,可还有一道束缚没斩断,情急之下她使劲挣扎,将绳索弄到了腰上,两条胳膊终于摆脱了束缚。王霄玥抓着落到苏思曼腰间的绳索,死死将他控制在身侧两尺范围内,现在再要将她绑回原状已经不可能。 要说王霄珏这小子心肠也真够歹毒的,竟然死死拽着绳索不松手,苏思曼感觉自己那小腰简直要被勒断了。两人落水后,他也依然紧扯着她不放,苏思曼拼死挣扎也挣不脱他的钳制。 急浪滚滚,总把人淹在水底下,苏思曼就像快要窒息的鱼随波逐流,身上不时磕碰到礁石锋利的棱角。她感觉得到腰上的绳子一直在动,可水下的世界昏天黑地的,什么也看不清。 苏思曼接连呛了几口水,赶紧踩水,用两条好不容易才挣脱束缚的胳膊拼命划水。她脑袋刚浮出水面,还埋在水里的王霄珏就死命把她往下拉。气得苏思曼只想踹他几脚,偏偏要踩水,顾不上踹人。两人在水里斗得你死我活,苏思曼也受了伤,女人又天生力气比男人小,实在吃亏得很。她心里很清楚,再这样下去,两人都非死在这水里不可。王霄珏这是要拉她当垫背,丫的,黑心鬼,偏不能让他遂了心。 好不容易冒出水面,苏思曼贪婪地大口吸气,因为不知道下一个浪头什么时候就会砸落,在这种随时可能被撞死或者淹没的情况下,每一次呼吸都变得分外难得。 这时候苏思曼才发现一件奇怪的事,落水大概已经有三分多钟了,这个绑匪一直埋在水下没冒头。而且他不像一般人那样,落水后死命地扑腾。苏思曼明白了,这人不但会水,还是个高手,闭气能闭这么久,不是高手是什么!可如果这个游泳高手抱定了必死的心,非要拉她垫背……那她就别想再活命了,只要他一直扯着她腰间的羁绊,她肯定会被淹死的。 苏思曼背脊里直冒冷气。 浪头又高又急,张牙舞爪叫人无处可逃,只能在它的魔爪下起落颠沛。一个巨浪下来,两人都被淹到了水下,偏偏又不偏不倚撞在礁石上,王霄珏此时似乎突然开了窍,改变了要与苏思曼同归于尽的主意,竟用力将她往外推了一把,碰撞到礁石的冲击力几乎全落在他身上。苏思曼被他一推,避过了礁石的撞击,脑袋反而有些懵了。 他一定是被浑水灌晕了,所以一时糊涂改了主意,一定是的! 苏思曼心头一阵狂喜!不趁着这个时候扔掉这个累赘,等他回过味来非弄死她不可。苏思曼立时向右边游去,刚游了不到两尺,突然发现游不动了,腰间被勒得死死的。伸手一摸,缠在腰间的绳索崩得死紧,透过混浊的河水隐约可见绳子就连结在两人之间。苏思曼心里顿时亮如明镜,这回她终于忍不住狂骂起来。 玛丽隔壁!!!玛丽隔壁!!! 被这混蛋阴了! 敢情那小子一直埋头在水下就没干好事,将绳子另一头绑在自己手上。这意思很明白,俩人是绑一块了,要死一起死,要逃命,苏思曼也休想撇下他一个独活。苏思曼算是明白了他的用意,他自知伤重,要凭自己之力决计没可能游回岸边,苏思曼受的伤轻一些,且会水,只要跟她绑在一起,她就没法撇下他不管。他早看出来了,苏思曼为了活命,就会拼了命地带着他一起往岸边游,这样他也才有可能逃出生天。 也正是看明白了这一点,苏思曼终于大爆粗口开骂了。她本身就胳膊被砍了一刀啊玛丽隔壁,还要带着这个砍她的死鬼逃命——偏偏这死鬼还是一百多斤的大老爷们!她真后悔把匕首给扔了,要是匕首还在手上,她一定毫不犹豫先给这小子补一脚,再爽快将那绳子一刀两断! 苏思曼也明白为什么他会替她挨那撞到礁石的苦了,原来是要让她保存点体力好带他一块儿逃命。亏她刚还以为他糊涂了,玛丽隔壁,天下果然是没有免费的午餐! 这死小子,都伤得要死不活了,还敢阴她,真特么太会算计了。 苏思曼实在是气得头晕,边骂边呛浑水,直到又一个浪头盖过来,将她又逼到了水底下。苏思曼死命地踩水,拼命地划水,终于扛住了向下沉的力道,渐渐又浮出水面,这么来回了几次,她也没力气骂人了,乖乖地划水。呛了半肚子水,脑袋还算清醒,多少有些庆幸王霄珏突然想开,改变主意不寻死了。老实说,她宁愿拖着这么个累赘累死累活游回岸上,也不想当他的垫背做个冤死鬼。这家伙可恨归可恨,到底还不完全是个混球。 王霄珏伤势过重,可能陷入昏迷了,刚开始还能自己踩水来的,后来没动静了。苏思曼游得很吃力,衣服也被挂花得差不多了,袖子被扯断了,伤口就大喇喇露在外面,那肉都泡得腐白腐白的了还一直往外淌血。失血加上负重,苏思曼在惊涛的拍打下拼命地挣扎,很多时候,她觉得自己游不动了,马上就要死了,身子沉重无比。那混浊的河水好似一眼望不到边际,一直在嘶吼奔腾,而她就像一根小小的木头,只能随着那惊涛骇浪沉浮起落,根本没有半分反抗之力。 每当想要放弃的时候,她就不断给自己打气,不时想想梁少钧的音容笑貌,想想冕儿稚嫩的面庞,如此求生的意志便又被激发了出来,被抽走的力气便又会一点一点聚集回来,能支持着她再游一段。 终于过了风急浪高的漯河九道湾河段,到了水势平缓许多的尧水河段。苏思曼已经被折腾得再没半点力气,再也游不动了,只能勉强抱住一块浮木听天由命。 要死就死好了,她已经尽了全力了。老天爷要是要收她,再怎样挣扎也是无济于事。 苏思曼吃力地回头看看身后,王霄珏仰面朝天无知觉地闭着眼,惨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不知怎的,苏思曼鼻子一酸,眼泪吧嗒吧嗒掉了下来,这回真的是死里逃生。还好身边还有这么个人,虽然如今生死不明,可这一路要不是有他,她被那些礁石撞也撞晕了,那些撞击都是他默默地承受了的。 若那时当真撇下了他,她不一定能活到现在。 王霄珏绑着绳子的手腕无力地水面上沉沉浮浮,牵带着苏思曼抱着浮木的身躯也有些动荡。她来不及再体会一把劫后余生的辛酸,眼前一黑,终于体力不支地晕了过去。 ------------ 第五十五章 梦里迷迭 更新时间:2012-12-14 梦里到处都是潮湿的,全透着冰一样的寒冷,又黑又模糊,不知道是在哪里。明明是在做梦,心里也模模糊糊明白自己是做梦的,可梦里的人竟然也有意识,看着那黑茫茫湿乎乎的混沌天地,潜意识里总觉得很害怕很恐惧。这害怕大抵也是彻骨的寒意引发的。 苏思曼浑浑噩噩地深陷在梦魇里。 她走啊走啊,到处都湿淋淋黑压压的,没有一个人,没有一棵树,没有一丁点声音,她不知道是什么地方。只觉得浑身都犯怵,哆嗦个不停,撒开了腿狂奔,想逃离这片寂寥黑暗的世界,可跑多远都看不到一丝生气。 梦里头她就一直在狂奔,也不知跑了多久,竟然丝毫也不觉得累,身子反而很轻盈,她自己也觉得很奇怪,可梦里就是有很多没法用常理去解释的事。 兜兜转转一直好像是在迷宫里绕圈子,苏思曼终于死心,一屁股坐了下去。 刚坐了没多大会儿,忽然听到谈话声,苏思曼大感奇怪,四顾一张望,视线所及之处全都乌漆麻黑的,什么也看不见。她竖着耳朵一听,却真是有人在交谈。 “你说,咱们这么做会不会太缺德了?” 一把熟悉的声音钻入苏思曼耳中,苏思曼这回更惊诧了,这不是鹤半仙的声音么?为什么只听得到声音却见不到人呢?苏思曼正纳闷,又一个略显沙哑的声音响起来。 “什么缺德不缺德,咱们也不过是受人差遣奉命办事,不得已而为之嘛。再说了,这番安排,早在我那簿子上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咱们也不算从中作梗,命数便是如此安排。” 这声音好像也有点耳熟,到底是谁却又想不起,苏思曼心里好生诧异,这谈话声好像是从头顶上方传来的,可抬头看,也没半个人影啊。怪事,难道鹤半仙这次不是来找自己的?不然怎么不现身呢? 簿子?什么簿子?苏思曼脑子飞快转起来,莫非,莫非同鹤半仙交谈那人是司命星君?如此说来,那簿子必然是命格簿了。不知道司命簿子上到底写了些什么?是不是跟她也有关系?哎,要是她能瞅一眼那簿子上写的啥就好了! 当然了,这只是苏思曼的一个美好心愿,铁定是实现不了的。神仙的东西,哪能随便给她看啊。她也就这么想想罢了,她都不晓得司命星君长啥样呢,跟他更没交情可言,他也不可能将那么秘密的东西给她看不是。 苏思曼依然坐在黑暗里,明明一直觉得四周都很潮湿黏人,偏偏自己身上没感觉,只是心理上一直被这种潮湿阴冷的感觉占据着。 只听鹤半仙又道:“刚刚那姓王的小子想寻死,你干嘛搅乱他的思维,突然叫他改变了主意?那姓王的小子阳寿本来就该尽了,你没瞧见幽冥司都派牛头马面来招魂了吗?” 司命星君道:“不让他活着,瑶舟也会跟他一道被淹死的,你我这趟差使就算办砸了,到时如何向天后娘娘复命?劫还没渡完肉身却死了,又让她转入下一个轮回?那扶邪(ye,二声)上君又该如何处置?也叫他一命归西再入轮回?他们劫数还没渡完哪,唉,这事都是被你搅合的。个把凡人的命格,本司尚可以修改的,届时幽冥司那边要查问,我来应付便是了,你瞎操什么心。” 话到此处,司命星君已经有撞墙的冲动,鹤半仙这个搭档太要不得了啊,办事不讲效率也就算了,还老这么没脑子,总添乱!还嫌不够乱! “咳,我不是那意思。”鹤半仙干咳了一声,老脸似乎有些挂不住,“我只是觉得,你没必要为此乱了一个凡人的命数,你是司命星君,应当知晓命格不能乱改的道理啊。” 司命星君冷哼了声:“亏你还晓得命格不能乱改,可这命数已经乱七八糟了!要不是你当初将他们投错了地方,用得着现在兜这么大的圈子?天后娘娘待你算是不薄的了,只削了你千年道行,降做半仙,你还不思进取,不好好将功补过么?” 鹤半仙显是知道自己办的事不太漂亮,所以很虚心地嘿嘿了两声,表示知错,小声嘀咕道:“那你也没必要去改一个凡人的命格嘛。趁他们都淹死了,再用还魂术将瑶舟唤醒不就可以了。” 司命星君显然对鹤半仙这套说辞很不感冒,又是冷哼了一声:“上次在断肠崖你不是已经动用仙法救了她一次?这是在下界,不可以乱用术法的,用多了必然被天上知晓。你不晓得这一切都是天后娘娘的意思么,她就是不想惊动太多,才命你我秘密监督他们渡劫的吗?若你老动用仙法,这事被陛下察觉,怪罪下来咱们可吃不了兜着走。你又不是不晓得陛下一直对瑶舟余情未了,要不然天后娘娘也不会趁着他去西方论道的时候,找由头将瑶舟贬到下界,说是渡情劫,唉……” 苏思曼听得稀里糊涂,理不大清,貌似是在说她?好像也不是啊,说的是一个叫瑶舟的,跟她有关系……还是没关系?唉,这特么神奇了,她竟然偷听到了天机?苏思曼的脑袋也跟四周这乌漆麻黑的情况差不多,跌在云里雾里的。 就听鹤半仙惊惊乍乍地道:“竟有这等事?小仙确实不知!星君还知道些什么内幕,不妨都说与小仙听听,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小仙才拿捏得住做事的分寸啊!” “你当真不知道?” 鹤半仙诚恳道:“不知。” 司命星君显然有点不耐烦,懒散道:“回头你自己去打听吧,懒得跟你费口舌。” 默了一会,又听鹤半仙出声了:“说来说去,小仙还是不明白,这些跟改那个凡人的命格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关系?姓王的小子要是死了,后面的事情就又不受控制了,扶邪上君的劫数便又会中途生变,那我簿子上安排的劫难什么时候才能完成?他们早些渡了劫数,你我也就不用再操这份心了。” “嗳,我说,星君,你那簿子改天能不能给我看上一看?不然咱们步调不一致啊,我也不晓得事情到底要怎么个发展。其实话说回来,你要是早将那簿子给我看了,我肯定不会做岔了那许多事情,你说是不是?” 司命星君想也没想便道:“这可是天机,哪能随便给人看!” 鹤半仙贼笑了一声,道:“也成,天机是不可泄露,我知道你的难处。那以后我要是老做岔了事,你可不许再说我啊。” “……”司命星君连连哀叹,“早知道你净捣乱帮倒忙,那时天后娘娘下令叫你协助我办这差事我就该拒绝的!” “嘿嘿……” “簿子我没带身上,下次再给你看。我大致给你讲一下,就是扶邪上君最近要历一个重要的劫数,总结起来就是七个字:家破人亡空悲切。到时候你别搅浑了,记住么?还有就是你一定要保着他的命,劫数还没渡完呢,人要是死了,本司拿你是问。” 鹤半仙又苦着脸嘀咕起来:“怎么老这么缺德……我都觉得自从我接了这趟差事,缺德事基本都做尽了,这是有违仙德的。唉,当初被天后娘娘找去,还以为是什么好差事,能助我顺利渡过天劫,我还欢喜了好些时日。哪知净是做这些缺德事,等这事做完,说不定德行有亏,遭天劫时本来只要挨三道雷劈火烧,结果劈九道下来,小仙岂不是要灰飞烟灭……再说了,就算离天劫时侥幸没死,可那瑶舟乃是东海龙王之女,在水族里也颇有地位,扶邪上君就更是了不得,术法深不可测,这两位要是找我寻仇,我还不如被惊雷天火劈死烧焦哪。” 司命星君被他这么一嘀咕,心里也有点犯怵,沉吟了一会才道:“不会的。他们下界转世时都是喝了孟婆汤的,等劫数都渡完,返回天上,照样是要喝孟婆汤的,到时候凡界里发生的事便都记不得了,寻仇一说便也不存在。再者说,这样苦害他们的,又不是咱们,咱们只是奉了天后娘娘的旨意。就算他们要算账,也该是去向天后娘娘算账。” “可我这心里还是不踏实。想当年我在天庭第一次瞧见扶邪上君时,他的风采是何其出众,熠熠夺目如群星环绕,不过是拒娶天后娘娘的妹子,便开罪了天后娘娘,如今落入凡界,竟是如此命途多舛,还要家破人亡,你看看他如今的模样,哪里还有半分当年在天上时的样子,过得这样憋屈,还要受尽作弄,唉……似扶邪上君那般冷面冷心的仙君,偏偏还叫他历一遭情劫,去折磨瑶舟,这天后娘也忒心肠歹毒了,将这两人齐齐弄到下界受苦受难,倒是称了她的心。我当初就是不想自己助纣为虐,弥补过失,所以才故意将瑶舟弄去现代的。还以为将这两人隔开,就能助他们逃过一劫。没想到……唉,还是失算了。” 司命星君听他如此说,也叹道:“这天后娘娘做事是过分了点,可有什么法子,陛下都忌着她哪,咱们做臣下的,又能如何……” …… 苏思曼是被冷醒的,醒来时自己脸朝下躺在浅滩上,手里还死死抱着那截浮木。 睁开眼时四周一片黯淡星光,一轮冷月斜斜挂在天际。 她知道自己做了个梦,但是梦里究竟如何,却只记得只言片语。她自是不知道这都是她脖子上的镇魂珠在作怪,这镇魂珠是有灵气之物,日夜汲取她的精气神,时间一久,便能通灵。苏思曼睡梦中能捕捉到鹤半仙与司命星君的仙踪,便是拜这镇魂珠所赐。 家破人亡空悲切,她就记得这七个字。 ------------ 第五十六章 劫后余生 更新时间:2012-12-15 因为想不起那句话前后的语境,所以苏思曼只觉得一头雾水,也不过就当做了个梦罢了,并未多做计较。 一晃眼,这就到深秋了,北方气温转凉转得快,江边更是凉意深浓。雨虽然早就停了,可那凉飕飕的秋刀子还是不容忽视。 苏思曼摸了摸怀里的浮木,小心将那截助她逃命的幸运木头放在岸上,吃力地支撑起上身,扭头向边上看去。 王霄珏就在她身旁不远的地方,也是脸朝下昏死在浅滩上,大半个身子还浸在水里。苏思曼看了他好一会,未见他有半分动静。最后她的目光定格在了他系着绳索的手腕上,似乎是打了个挺复杂的死结,苏思曼脑子里模模糊糊在想着,现在是去解开绳索呢,还是将他也弄到岸上去。 被冷意浸透的大脑还没做出反应,她的手已经伸出去探他的鼻息了。边探鼻息的时候她就在想,如果他就这么死了,她得在这附近刨个坑把他埋了,好歹也是共了一回生死,她能活到现在,也有他一部分功劳——虽然要不是他挟持她一道跳下悬崖,她压根就不用经历这样的惊涛骇浪死里逃生。如果还没死,那得继续拖着这个累赘了。若是现在将他独自一人抛在这不见人烟的地方,她过不了自己良心这一关。 这么一探,只觉王霄珏鼻息微弱,还活着。 苏思曼也不知道从落水到现在过去多久了,她只觉得累,没力气,肚子也饿得很。将王霄珏从水里拉到岸上,不过就只有几步的距离,她竟然七喘八喘地歇了两三次。 江边只有稀稀拉拉几处灌木丛,藏不住人,倒是东边不远处有片小树林。苏思曼想了想,决定今夜还是在小树林藏一夜,等明天天亮再找找看四处有没有人家。她之所以如此谨小慎微,顾虑的自然是怕后面有追兵了。江边肯定是不能呆的,一来太冷,二来是没地方藏身,一旦被发现就形迹难藏。若是后面有人跟来,是梁少钧的人倒还好,就怕是梁少轩的人,她都不用蹦跶,直接又得被抓回去。所以为了安全起见,虽然苏思曼现在极度疲乏,仍是坚持着半拖半扶地带着王霄珏一道向小树林走。 明明看着小树林就不太远,可苏思曼走起来却觉得那就好像海市蜃楼的幻觉一样,看着近在眼前走起来远在天边,差不多花了大半个时辰才到。这个过程-真是艰辛无比,苏思曼都记不起自己到底歇了多少口气才到的。挑了个稍微平整点的地儿,苏思曼正要王霄珏放下地,无奈身子实在虚的慌,脚下完全站不稳,还没把人放下,自己反倒跌了一跤,俩人一起摔了个狗啃屎。 苏思曼像个哮喘病人一样趴在地上喘了半天,体力终于恢复了一点点,浑身冷得直哆嗦。想烤火的欲望战胜了疲劳,她没有随身带火折子的习惯,于是去翻王霄珏身上,幸好他带着,不然真够呛。苏思曼就近找了些柴禾生了火,将绳索烧成几段,也丢进去当了引火柴。边烤火的时候,苏思曼扯了衣服衬里给自己胳膊上的伤处胡乱包扎了一下,至于王霄珏,她是心有余力不足,实在没力气再去给他察看伤势扎绷带,她都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没扔下他已经很对得起他了。 浑浑噩噩的,一夜就这么过去了。次日一早,苏思曼是被饿醒的,其实她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只是昨晚上实在太累,扛不住那排山倒海的困意才睡着的。这不一醒过来,肚子就呱呱叫,比夏天里的蛤蟆还叫得响亮欢快。苏思曼单手揉着肚皮慢腾腾从地上爬起来,火堆已经烧得差不多,还有点热气,苏思曼又去捡了点柴禾添上。做完这些,便打算到附近转转,看看能不能找点东西填肚子。 苏思曼运气也真好,走出没多远,就到了一片菜地,乌油油的一片,煞是好看。就是不晓得都种的是什么,请原谅这个从小在城市里长大连庄稼都没见过的苦逼孩子吧,将红薯当做油菜,实在不是她的错啊,她绝不是故意的。还好苏思曼没将这个失误的认知摒弃掉,熊熊饿火早烧掉了她的理智,她也不管眼前到底是油菜还是啥了,操着路边捡来的棍子就蹲地上卖力地挖起来。当看到挖出来的是红薯时,苏思曼瞬间幸福感爆棚。 既然有庄稼,说明这附近一定有人家。苏思曼想着,加快了刨红薯的速度,打算先刨俩红薯吃了再说——实在是太饿了嗷,至于是生吃还是烤熟了吃,这个不太好说,苏思曼已经饿得快要眼冒金星了,这时候只要眼前是能吃的东西,她都不嫌弃,得,洗洗干净先吃个生的吧。吃完才有体力去找附近的人家。 果然不出所料,距离这菜地大概一里路的样子,就有个小村庄,苏思曼像最近的一户农家道明了来意,老乡一听有人受了伤还躺在野地里,便叫上儿子跟苏思曼一道将王霄珏弄了过来。此后数日,便是在此地养病。因她胡乱吃东西坏了肠胃,加上在冷水里泡了太久,这一病非同小可,当真是病来如山倒,缠绵病榻月余,得亏老乡热心肠照顾着。大概男人真的都皮粗肉厚,受伤比她严重得多的王霄珏反倒还比她好得快些。 这村庄虽还离京城不算太远,但因大山阻隔,信息交通都非常落后。苏思曼在这里住了月余,一星半点外头的消息也没有。 这日苏思曼终于能下床走动,天气也还不错,她便拿了把椅子坐在屋外头晒太阳。 老乡跟他儿子都去地里干活了,家里就只剩耳朵和眼睛都不太好使的老太太,王霄珏就在院子里帮老太太劈柴。 苏思曼瞧着他挥舞斧头那股子利索劲儿,心里一直犯嘀咕,其实她这些日都挺纳闷的,他伤都好了,干嘛还死赖着不走啊?难不成还要绑架她?苏思曼是巴不得这个瘟神赶紧走,看到他,她就又有点后悔当时没把他给扔喽。你说,这打架吧,她也不是人家对手,身体恢复能力也没人家强,他若是真动了心思要弄死她,那可不就像碾死一只蚂蚁一样易如反掌嘛。唉,早知道他康复这么快生命力这么顽强,就把他扔江边不就得了,果然太妇人之仁了。 苏思曼是个藏不住话的人,脑子里这么想着,就问了出来:“我说,你伤都痊愈了,打算什么时候走啊?”其实她本来想说的是,你伤都好全了,怎么还赖着不走啊?不过这话说出来太难听了,到了嘴边便又换了个意思差不多的说辞。 王霄珏专心劈柴,根本鸟都不鸟她,好像没听见她说话似的。 见他半天没反应,苏思曼觉得好无趣,便又自说自话地叹道:“哎呀,一晃就是个把月,也不晓得京城里怎么样了。”眼睛也瞟着被四面青山围出来的一小片天空,这地方真的是好闭塞啊,换个好听点儿的说法,就是世外桃源。 王霄珏还是没什么反应。 “唉,也不晓得会不会有人在找我,更不晓得少钧他们能不能找到这儿来。”苏思曼又惆怅地叹了口气。 其实这时候苏思曼已经放弃了跟他瞎扯淡的念头,相处也有个把月了,这人老是板着一张脸孔,好像上辈子的债还没收回来似的,又不爱搭理人(此处特指苏思曼),而且他的这种冷漠跟从前的梁少钧以及蠡垣都不一样,他那种是带着莫名的情绪的,在苏思曼看来,那种情绪当然是敌对和仇视的,有时候还是不屑。要不是太寂寞了,她都懒得跟他说。 出乎她的意料,这回王霄珏却顿了顿手里的斧子,冷哼一声,接了话茬:“真没见过像你这么执迷不悟的女人,竟然还痴心妄想梁少钧会来找你。” 苏思曼一听这话不对味,愣在当场,隔了好一会才傻傻地问:“什么意思?” 王霄珏瞅准木头,一斧子将其劈得四散开来,这一斧子不知下了多大的劲儿。劈完了这块松木,他扔掉斧头,举起袖子随意地擦了擦额头,露出一截伤痕累累的前臂,新伤旧伤叠加在一起,看起来有点狰狞。看到这样的伤疤,苏思曼心里有点犯怵。 “难道你以为梁少钧是真心待你的?”王霄珏忽然回过头蹙着眉毛紧盯着苏思曼的眼睛问道。 苏思曼脱口而出:“当然,他是我丈夫!” 王霄珏冷笑道:“他要是真心待你,会让你只身涉险?会让你沦为人质?说白了,他不过是利用你引开五殿下的注意力,为他实施阴谋赢取时间。他要是真心待你,肯定早就将你救走了,哪会让你沦落到我们手里。” 这其实是苏思曼一直回避不愿意面对的问题,被王霄珏这么一针见血地指出来,就好像她使劲捂着的金疙瘩被砰地打翻在地,不得不去面对。她有点恼羞成怒的感觉,但是她得控制着情绪,一旦她表现出愤怒,说不定又要被他嘲笑。虽然乌龟不太愿意被人叫缩头乌龟,可一遇到危险还是忍不住要缩头,就好像鸵鸟虽然知道把脑袋埋进沙子里不顶事,遇到问题时还是会把脑袋戳到沙子里去一样。苏思曼有时候宁愿自欺欺人,装糊涂也是门学问,起码能让自己舒服些不是。 王霄珏这个家伙真的太可恨了,明明她都打定主意当鸵鸟和乌龟了,他非把那遮盖物统统都给她扯了,过分! ------------ 第五十七章 孰是孰非 更新时间:2012-12-16 苏思曼被他嘴边挑起的那抹冷笑激起了斗志,很快反唇相讥:“你这样无非是想挑拨离间,想让我跟太子反目,你们好渔翁得利,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也不想想,我同太子的关系岂是你三言两语能挑拨的,劝你早点死了这条心。” 苏思曼是个嘴硬的死鸭子,即便心里不爽,嘴上也不会示弱。她可不会说“就算太子待我未必全是真心,可我跟他命运已经绑在一起,理当同舟共济,你说什么都是枉然。”之所以不会说出这句心里话,自然还是鸵鸟心理作怪,这句话出口,便是承认她自己也已经觉出梁少钧对她的情义分量不够了。 事实上,近来这段经历,她自己也看得明白了,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始终是不如指望自己靠谱。越是依赖别人,一旦失望起来,更是令人心碎。虽然被幽禁的日子里天天盼着梁少钧早日采取行动来救她,最后还是要靠她自己自救,旁的人都靠不住,哪怕那个人就是枕边恩爱海誓山盟的人也不可尽然托付。事实再度证明了靠人不如靠己的真理。 即便如此,她也还是要坚定地站在梁少钧这边的,毕竟他是她丈夫,哪怕他这次令她失望了,他依然是她在这个世界上相对而言最能倚仗的人。他一旦失势或者倒台,她只会跟着倒霉。何况梁少钧的表现也并非彻底让她失望,好歹出事那日,他是在洞口候着的,即便不是为了她,可毕竟他出现在那里了。她可以说服自己相信,他心里还是有她的。 王霄珏看着她,黑亮的眸子有点深不可测,看了她好一会,他才道:“你果然是执迷不悟。” “我执迷不悟是我的事,要你管!”苏思曼负气地竖着柳眉,本是想做个凶巴巴的模样出来,反倒现出几分女子愠怒嗔痴的娇态来,看着非但不凶,倒是别有韵味。 王霄珏一时有点失神,没接话。 苏思曼看他这般模样,又羞又恼,气得直翻白眼,起身恨声道:“你若再出言挑拨,休怪我对你不客气!”言毕便转身准备回屋。 “早听说太子妃跌了一跤跌聪明了,依我看,倒不尽然。”王霄珏在后头不阴不阳地评论。 切!没想到这小子说话还这么迂回委婉,还挺讲战术的嘿,不就是想嘲笑她又跟初嫁时一样傻么,直说就得了,松狮染了毛也还是松狮,变不了熊猫,以为人辨不出味儿哪?哼,还激将法?抱歉,老娘懒得理会!苏思曼挺了挺腰杆,继续往回走。 王霄珏目送着她的背影,喃喃道:“我真想不明白,一个蓄谋整垮自己母族恩将仇报的败类,有什么值得你死心塌地的?” 苏思曼猛地止住了步子,霍然转身喝问:“你说什么?!”杏眸也倏地染了一层凌厉,不复平日的温和,王霄珏刚刚那句话,带给她的震惊非同小可,不啻于晴天霹雳。 王霄珏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微微眯了眯眼:“这些,他都从没跟你说过吧?他老早就秘密谋划着要对付张皇后和张氏外戚了,他就是个养不亲近的白眼狼。张皇后对他的养育之恩,他全然不顾,一心要整垮扶植他登上太子之位的张家。你若是早知道他是这般忘恩负义之人,便能知道他并非可依靠之人了吧。” 苏思曼没想到王霄珏竟将她的心思看得如此通透,一时间僵在那里,脸上全是错愕。她犹是不信梁少钧会是那样的人,这实在太突兀了,即便他平日性子冷淡些,思维缜密深藏不露,有谋略有手段,可要说他会去坑害扳倒皇后一族,苏思曼是无论如何也不敢信的。虽然知道梁少钧同皇后有些隔阂,皇后并非梁少钧生母,可梁少钧能有今日,不全是仰仗皇后的栽培吗?她印象里,他绝不可能是那种恩将仇报的人啊。 看苏思曼仍是难以置信的模样,王霄珏也没故弄玄虚,径直道:“你若是想了解,我可以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 “你说。”苏思曼声音有点嘶哑,不知怎的突然就想起梦里的那句话,家破人亡空悲切,她有点悚然的感觉,明明天气难得的好,手脚却不自觉地有些发冷。 “他早就暗中派了人在秘密调查张家卖-官鬻爵以及侵占民田之事,只等时机成熟便要一举搞垮张家,他这么处心积虑,简直是丧心病狂。” 苏思曼此时头脑已冷静了不少,插嘴道:“这怎么可能,张家早已是树大根深,光凭这两条罪名是根本不可能达到一举击垮张家的目的的。”这言外之意,依然是不信王霄珏的话。 “自是不止这两件。”王霄珏走上前几步,神色间有几分讥诮,“不过他做事向来谨慎,许多阴谋诡计,不到最后一刻,焉能让人洞悉?不过这次的事,却是他处心积虑地利用了你,这一点你不怀疑吧?” 苏思曼讷讷不能言。她当然明白这次自己是被利用了,可她还是相信,他这样做,必定有他的道理――虽然这样的想法明显有自欺欺人的成分在,她还是宁愿让自己相信他是有迫不得已的苦衷。或许他对自己还是有真感情的,但这并不妨碍他利用她,推她出去做诱饵,将她置于险境心无旁骛地等候猎物上钩。 这几个月的相处,他们平日的相处无不像是恩爱夫妻,他庇护过她,她也倾力帮过他,她以为她很了解他了。可到头来才发现,她根本不了解他,哪怕是形影不离耳鬓厮磨,他也不会向她敞开心扉。他还是冰封着自己的心,就算是她,也无法完完全全地靠近。他依然是万年不化的冰山,柔情蜜意热情如火也温暖不了的。 她有点凌乱的感觉,同时也觉得心灰意冷。脸上不自觉地浮上了一丝自嘲的苦笑,她觉得自己真的很像个傻瓜。尤其在王霄珏眼里,更像个彻头彻尾的傻瓜吧。 傻瓜就傻瓜,她不在意别人的看法,就是自己这一关不太好过――心里实在疙疙瘩瘩的不舒服。 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她便故意岔开了话题:“你今天怎么有闲心跟我唠叨这些,不劈柴了?” 王霄珏奇怪地睨着她,一副看怪物的神情,大抵有点想不通,似乎――她的反应跟他预期的差很多啊,本来还以为她会追着他问一连串的问题,哪晓得她表现这样――淡定,女人的心思果然是猜不透的。 被他那目光弄得发毛,她索性不鸟他了,径自回屋睡觉。 感谢造物主制造了睡眠这种东西,她最喜欢睡觉了,尤其是在碰到让人蛋碎的事情的时候,她还得好好理一理思绪呢。 管他天崩地陷也好,物换星移也罢,先睡了再说――鸵鸟本性如此,诸君莫怪。 ------------ 番外 篇 之碧玺(1) 更新时间:2012-12-17 她并非生来就是尊贵的公主。 被接进王宫封为公主的那一年,她五岁。她清楚地记得那一日的情形。 简陋的土坯房外,站了好多人,一个个立得笔挺,盔明甲亮。 她就手扒着隙大漏风的木门,偷偷地看着他们。长这么大,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威武昂扬的军士,感觉他们一个个都像天神一样英气不凡。 阿尼(雍凉话,哥哥)站在她身后,也在偷偷张望。屋里有个当官的在跟阿娜(雍凉话,母亲)说话,她跟阿尼都被阿娜支出来玩耍。 锡兰河边那棵枣子树已经结满了红枣儿,只要路过都仿佛能闻到枣香味,每次走过时,她都馋得直流口水。好不容易等到枣子熟了,可她跟阿尼都不想去打枣子了。或许那日兄妹两个都意识到,命运即将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整条巷子的人都不敢相信,那臭名昭著已经被赶出村子的混混,竟然是老国王的私生子,老国王驾崩后,他就登基当了雍凉城的新国王。 走的时候,阿娜不知道是高兴还是怎么的,一直在流泪,街坊们都说她有福气,嫁了雍凉最有本事的男人,这下终于苦尽甘来,被接去是要当王后了。 那时候她还不叫碧玺,而是叫哈塞依――这是贱民的名字。她父王嫌这名字太难听,就给她赐名安伊娜,从那以后,她就是雍凉尊贵的安伊娜公主。宫女们都叫她伊娜公主。 那时候她还是个天真无邪的小姑娘,全然不谙世事,有父王母后的疼爱,阿尼的纵容。 那时候她是个幸福的小公主,要什么有什么。 可幸福的日子只持续了不到半年,自从父王将阿佳妮以及她的几个孩子从别宫接回来,她的天堂般快活的日子就一去不复返,噩梦开始阴魂不散地缠上了她,阿娜,还有阿尼。 阿娜是个江南人,在雍凉没势力,可阿佳妮的家族就是本地的名门望族,据说父王能登上王位,阿佳妮的家族功不可没。阿佳妮为了让自己的孩子成为王位继承人,一直暗中设计要废掉阿尼。她挑拨父王跟母后的关系,离间父王跟阿尼的父子之情,久而久之,母子三人都被冷落了。阿娜已经年老色衰,多年的辛苦操劳也使她看起来比本来的年纪还大,完全不受宠,要不是看在她是原配的份上,或许她父王都不会封她做王后的。 王后的宫殿比冷宫还冷清,这样备受冷落的日子一直持续到安伊娜公主九岁。在那漫长的三年里,看似风平浪静的王宫里阴谋迭起,外邻骚扰,可谓内忧外患,所有的矛盾都空前激化。 这一年,风云突变情势陡转。在国王出访突厥之时,安伊娜公主十六岁的兄长伊什尔王储被诬蔑阴谋篡位自立,被逼自杀。王后被诬蔑与侍卫私通,被绞死。入葬时,阿佳妮甚至都不准将她葬入王族陵墓,只命人用一袭破席子将她抬走,草草埋了。 这还不够,阿佳妮心狠手辣,绝不肯放弃斩草除根的机会。还好有忠心耿耿的老宫女提前得知了消息,将安伊娜公主带到宫外躲避追杀,这才逃过一劫。 突如其来的变故,给小小年纪的安伊娜心中种下了仇恨的烈火,此后她偷偷返回宫廷时,将从宫外商人那里买来的砒霜投进了阿佳妮的食物中,随后自己孤身一人去了阿娜的坟前。她知道自己犯了大错,父王不会饶了她,与其被父王亲自处死,还不如自行了断。所以她闭着眼睛,朝自己腹部捅了一刀。但那时候毕竟力气太小,竟是没死成,反而被听闻宫中发生剧变急忙从突厥返回的雍凉王救了。 后来她才知道,宫外的商人骗了她,卖给她的根本就不是使人致命的砒霜,而是蒙汗药,所以那时候她只看到阿佳妮昏死过去,但是并没看见她痛苦挣扎。她以为仇人死了,其实只是暂时陷入了昏迷,毕竟那时候她根本不知道服毒会导致的痛苦。 她被父王安排在宫外,派了医官和侍女悉心照顾。这样的结果是她从没想到的,本来抱定了必死的决心,就这么轻易被瓦解。 父王跟她说,雍凉已经没有她的立足之地了,必须将她送走。不然阿佳妮家族的人报复起来,她肯定小命不保。 临走的前一晚,父王出宫来看她,跟她说了很多话。当时她不太听得懂,可字字句句都还记得。 他说,安伊娜,我的女儿,是我无能,不能保护你们。阿爸也有苦衷,你还小,还不懂事,虽然这一次没能杀了阿佳妮,但是你很勇敢,很有血性,不像阿爸这样软弱,被人控制身不由己。阿爸有你这样的女儿,真的很骄傲。然后他又问,安伊娜,你想给你阿娜和阿尼报仇吗? 安伊娜坚定地点了点头,黑亮的眸子闪着熠熠流光。 我的女儿,那你就去江南吧,有重要的使命在等着你。她父亲这样说,阿爸已经帮你安排好了一切,明天就送你启程。到了那边,你要听话,要好好地活下去。不要忘了自己是谁,总有一日,阿爸不用依靠突厥人的力量时,就接你回来,你还是阿爸最喜欢的安伊娜公主。 她似懂非懂地点着头,其实并不太了解阿爸话里的意思。 去江南的途中并不太平,几次三番遭遇陌生人的追杀,护送她的随从死的死伤的伤,十分狼狈。抵达梁国边境城市耀州时,遇到了沙匪,所有东西都被抢光了,她也被俘。之后又被卖到了奴隶市场,因她还太小,干不了什么活,所以没人愿意买她。那时候她挨的毒打足以让她铭记一生。 大概在被卖到奴隶市场的第二个月,终于有位先生肯花两个铜板买她。她堂堂一位公主,就只值两文钱。 买她的人将她带到了一个富丽堂皇得比雍凉的王宫还阔气的地方,那个人跟她说,她的任务就是陪小公子一起玩,让小公子开心。但是现在首要的,是疗伤。于是她在那金碧辉煌的地方养了半个月,伤处终于都结痂了。 她不会忘记第一次见到那小公子时的情形,那时她正躺在床上,身上到处都擦着药膏,满屋子都是药味。她想之所以她会记得那么清楚,大概是因为小公子并不是走正道――从门口进她的房间,而是架梯子爬窗户进来的。细微的响声响起时,她扭头就看到一道细弱的小身影从半开的窗户钻进来。他穿着丝绸的衣服,上面绣满了精美的图案。她知道那种绸缎,雍凉只有贵族才穿得起,贵得要命,她已经很久没见过这样的富贵了。 小公子脸上有些汗,他毫不在意地用那昂贵的绸子衣服的袖子随意地擦了擦,这个举动让她很吃惊,张着嘴都忘了说话。 小公子长得可真好看啊,虎头虎脑的,笑起来的样子格外好看。 他问她伤势好了没有,她都不记得自己到底是怎么回答的了,大概因为跟对方不熟悉的缘故,她有点紧张。 她大概猜到了,这个人就是买她的人说要她陪着玩的小公子,她有点高兴,又有点疑惑,同时觉得自己运气真好。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人家会看中她,买下她呢?她愣愣地想着,有些出神。 小公子也看了她好一会,笑嘻嘻地问她叫什么名字。 我没有名字。她回答,她没忘记临走前阿爸的话,叫她不要随便说出自己的名字,也不要泄露了身份。如果有人问,就说没有名字,父母都死了。 小公子认真地端详着她,最后说,你的眼睛好奇怪,迎着光线,看着隐约有点碧绿的颜色。你要是没名字,我给你起个,好不好? 她说好,有点好奇他会给她起个什么名字。 碧玺,我就叫你碧玺怎么样?他说,小脸上很正经。 她又点了点头,回答道,好,以后我就叫碧玺。 从那以后,她就不再是安伊娜,她是碧玺,曾经,一度是只属于梁少轩的碧玺。 不错,小公子正是梁少轩。那时的他跟随母妃回姥爷家省亲,因为没有同龄的玩伴,十分无聊。某日在集市上无意中看到被贩卖的奴隶中有个小女孩,一时兴起,就叫人买下了她。 缘分就是这样奇妙,一场意外的相遇,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左右着她的命运和选择。 回过头来看她同梁少轩的这一段相识,多少叫人唏嘘。 是他将她救离了苦海,可也是他,在日后的岁月里,带给她默然难捱的痛苦,最后给了她一个心伤的结局。 他叫她碧玺,应该是希望她欢喜的吧,必喜。可最终,他还是伤了她。 人生若只如初见啊…… 谁能料得到日后发生的事情。 那时候她以为她可能要违逆父王的意思,去不了江南了,她觉得就在小公子身边呆着也不错。听说江南还很远,她独自一个人,很害怕,真的很害怕,怕再一次被卖了当奴隶,那些虐待太可怕了。 可是最后他离开耀州时,并没将她带走,他的母妃不准他将这个来历不明的野姑娘带回宫。 就这样,他第一次抛弃了她。 她那时候一定不会想到,他对她的抛弃,不会只有一次。 如果能选择的话,她宁愿她没认识过他。呵呵,可上天是多么残酷啊,从来都没有时间倒流的奇迹,只有物是人非的悲哀。 *** 摊爪,卡文了,写的不太顺畅 一直有计划写点碧玺的番外的,这次就手欠写了,大家凑合看吧,后面可能会回头来修改的 ------------ 番外 篇 之碧玺(2) 更新时间:2012-12-19 到了楚国没多久,就遇上宫廷招纳宫女,碧玺便被送进了宫。 其实那时候她年纪尚小,还不能完全清楚明白自己的使命到底是什么,为什么一定要被送入楚国的宫廷。那时候她只是觉得不快乐,楚宫规矩很多,完全不似雍凉的王宫,可以随意出入来去自由。身份地位的颠覆以及命运无常的捉弄使她比同龄的女孩子要成熟一些,所以跟同批入宫的女孩也没什么共同语言,外人看来她总有点孤僻,所以也不太有人愿意搭理她,她常常很怀念在耀州的日子。 名义上她是买来的奴隶,可是梁少轩待她很不错,她的任务主要就是陪他玩耍解闷,那真是一段快活的时光啊。可惜,就是太短暂了点。 长大后她偶尔想起那段往事,忍不住会泛起一丝淡淡的惆怅。她跟他,应该算得上青梅竹马吧? 原本以为隔得那样天远地远,这辈子再也不可能再见了,哪知命运的神手惯能翻云覆雨,叫人猜不到下一秒会发生什么。 昭桓二十年,孝成帝为解青州之围,遣使向梁国求救,不得不答应令楚国颜面无光的各项条件,其中有一项就是指名要红杏公主和亲。 使者带来的消息几乎震惊了整个朝野,谁也摸不清梁国皇帝提出这荒谬的要求到底是有何用意。和被困青州城的十万大军相比,显然牺牲一个傻瓜公主就显得无足轻重了,所以孝成帝当机立断答应了梁国的全部要求。 要说这红杏公主虽然是个傻子,可毕竟是先皇后的嫡女,出身不可谓不高贵,虽是屈辱的和亲,嫁妆应也是颇丰的。只是彼时素来与突厥亲善的皇后蔡氏很不待见这个傻公主,连带着也对梁国这个“友好邻邦”很不待见,将规制一缩再缩,导致公主最后出嫁时嫁妆多少有点寒酸。 公主出嫁,身为公主贴身宫女的碧玺便自然而然被划入了陪嫁的名单,当然,这样的安排也很符合蔡氏的心意。 说起来,碧玺被送入楚国皇宫,从某种程度来说,相当于人质,同时又是细作。 雍凉已经投靠了突厥,而楚国皇后蔡氏之弟实为突厥光禄王私生子,他是一心向着突厥的,也怂恿撺掇他姐姐卖国,所以这两人其实也投靠了突厥。 按说蔡氏贵为一国之母,却胳膊肘向外拐实在有些说不通,可事实是蔡氏这个皇后做得非常窝囊,上有皇太后压着,即便是平辈中也被其他宠妃抢尽风头,偏偏她又是个比较有野心的女人,长久的压抑便导致了恶果。事实上当时楚军在青州遭围困就是这姐弟俩人背后通敌搞鬼的杰作。 突厥人疑心重,便又要求第三方的雍凉王派人潜入楚国,一来是暗中监督那姐弟两,二来是增加渗透。所以蔡皇后这边一面要不情不愿地罩着碧玺,一面又要提防着她,对这丫头顶讨厌的。也正是这个原因,她将碧玺踢得远远的,将她弄去伺候楚红杏这个傻瓜。 碧玺对自己要陪嫁到梁国之事毫不意外,也没什么特别的感觉。时隔多年,她对梁国那份特殊的好感已经消失得差不多了。她不会想到,还未曾启程前往梁国,竟再遇当年的小公子。她更不会想到,当年的小公子,竟是梁国的五皇子。 早在梁国派兵前往青州之时,梁少轩便已秘密潜入了楚国,也就是在那时候,碧玺第二次见到了他。 可再次相见,他已经完全想不起她是谁了,就好像从来不认识她一眼,眼神里全是陌生的冷漠和上位者的威严,这几乎一下子浇灭了她心头的热火。要知道,当她跪在地上回完话起身欲退走时,出于好奇偷偷打量了一眼上座的尊客,就是那惊鸿一瞥,她认出了他。虽然时移世易,当年的小公子已长大成人,模样改变了一些,可她就是一眼认出来了。 他的洞察力非同一般,立时便觉察出有人偷看,冷戾地回应了一眼,那双漆黑的眸子里散发的浓烈煞气仿佛是两把冰刀插过来,叫人背生寒芒,。 几乎是在那一刹,碧玺明白了,眼前的这个人,跟记忆中的小公子已是截然不同。这不同不仅仅是身份地位的差异,更是性格脾气的巨变。除了一张脸依稀看得出当年的影子,他身上已经找不出她所熟悉的东西。 这个发现多少叫她受了些打击,但转念便又想到,既然突厥那边已经将她划到了梁少轩手下,听他调遣,以后固守下属的本分便好。至于其他,委实也不是上司跟下属该有的。既然他已成了她的上司,前尘过往不记得便不记得吧,太复杂了不好,时隔多年,其实她也早应该忘记的。可偏偏……见他之后,所有的事又历历在目。 她就是个念人家好处的人,在她短短的十几年的生命里,给过她温暖的人寥寥可数,在这寥寥可数的人里头,很大一部分为了维护她,已经命丧黄泉,所以余下那小部分活着的,便是她念念不忘的。 和亲大典前夕,碧玺得了命令――将公主迷倒。传达命令的人甚至贴心地将迷魂药都替她准备好了,根本连拒绝的余地也没有。 碧玺大概猜到了,梁少轩的用意是要破坏和亲。她能想到,或许他们会劫走公主,或者是破坏她的贞操,一旦得手,和亲之事便会成为泡影。梁国很可能借机挑起事端,被困青州的楚军已是疲惫之师,而梁国借救援之名,就在城外十里屯军十万,一旦激怒梁国,两军交战,届时楚国便是岌岌可危,可以预见梁国大军不日便可攻入京师。拱卫帝都的北营大军已调大部分去了青州,帝都犹如空城,临时从各地调集军队也不太现实。 考虑到各种综合因素,碧玺虽然的确是给公主下了药,但是在服侍公主用膳时,却是她亲自试膳的,所以那时候苏思曼是没中招的,倒下的是碧玺。她之所以这么做,一方面是不想加害公主,毕竟侍奉公主已是多年,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另一方面,自然也是不希望是自己的所作所为给楚国带来灾祸。 虽然事后毫不意外地受了责罚,不过好歹还是能自圆其说,毕竟给主子试菜也是奴婢的本分之事,梁少轩那边也不好多做追究。只能假设是楚国那边警惕性太强。至于楚国宫廷这边,此事是被压下了,毕竟公主和亲在即,谁也不希望出乱子,何况药是碧玺下的,也是她自己服下中招,不明内情的哪里会猜得到是她捣鬼呢。 至于那天夜里梁少轩再度派人捣乱,毕竟他已经是她实际上的主子了,她再要直接出手坏他的事,显然不明智。何况晚膳时故意中了迷药,已经是给楚国宫廷敲了警钟,她能做的,都已尽力。 她早该明白的,一人不能同时侍二主,而她却要充当三面间谍,在楚国梁国和突厥间周旋,也或许正是因为这样的局面,又或许是因为她良心未泯,终于为后面事情走向无法挽回的境地埋下了隐患。 ------------ 番外 篇 之碧玺(3) 更新时间:2012-12-21 和亲之路漫长而艰辛,一路上又多番遇刺,碧玺心思剔透,如何看不出背后的主使者,是以每每做势抵抗反击,却决不下狠手伤人,得了空子还会手下留情放走行刺的杀手。但是表面上的功夫又做得很足很逼真,不至于引起蠡垣怀疑。 梁少轩对她这一点颇为赞赏,曾亲口褒奖过她。 有一次傍晚露天宿营,碧玺去溪边取水回来,迎面正好遇上了悠闲散步的梁少轩。碧玺下意识加快了步伐,不想同他明面上有什么瓜葛,以免身份暴露。 她远远地行了个礼,低头打算匆匆走开,孰料错身而过的时候,他忽然轻声叫住了她。他唤了一声“碧玺”,很轻柔的声音,似乎带着某种柔软的感情,这一声呼唤几乎叫她心跳都漏了一拍。 他是高高在上的主子啊,连命令都是有专人传达的。即便是一路同行,她能见到他的机会也绝对不多,很多时候只是远远看到一个侧影,抑或他偶尔来见公主时,她能见到他,但那时候的他都是目不旁观的,恐怕也不会瞧见她这个“公主的贴身侍女”。她以为他不会记得她的名字,可是这一刻她发现,原来他是记得的。她的名字被他唤出来,那样清晰而低柔。或许他把小时候的事又记起来了呢?她想,内心里激动得一塌糊涂,脚下就像被磁石吸着,怎么也挪不动了。 夕阳的余晖灿如赤练,金芒万丈。在那炫目的光晕中,梁少轩向她温和地笑了笑,她感觉他的笑容比夕阳的余韵更炫目。 莫名的情绪在心底里疯狂地滋长,她低下头去,脸却渐渐地红了,耳根都微微发热。 这样的笑容她其实并不陌生啊,每次他去见公主时,都会露出这样灿若桃李的明媚笑容,只是那时候他的笑容并不是给她的,她顶多只是个旁观者。可那一次,他是对她笑的,这意义就跟往常有些不一样。也正是她激动的缘故。 很久之后,她回忆起那一日的情形,依然觉得有些恍惚,那炫目的光影使得一切都美得不够真切。最初的朦胧情愫,便是在经历了久久的沉睡后,从那一日起复又萌芽破土的吧,如同春日见风就长的野草,蔓延成灾。 依稀记得她只像个做错事的孩童,微微脸红着,低垂着头,额发散落,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桂花香,天空中飞过一排大雁,漫天的红霞。他看到她窘迫的模样,低低地笑了一声,他说――“碧玺,你很能干。” 碧玺,你很能干。 寥寥几字,她听在耳里,却有如天籁,久久在脑海里回荡。 他没多做停留,留下这句话,背着手继续悠闲地散步,而留在原地的碧玺心中却陡生波澜,隐藏在乖顺安静柔弱外表下的一颗心开始癫狂如痴,心火就这样轻易被他点燃。他甚至都不需要多做什么,只要一句话,一个笑容,足可以让她死心塌地追随。 这或许就是他的高明之处,他非常懂得如何使用他男性的魅力去吸引异性,影响异性,一句简简单单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意义就不再是寻常。他是上位尊者,头上是笼着光环的,但是他很明白偶尔放下身段会收到非同一般的效果,他也将这一项技巧运用得十分熟稔,往往是信手拈来都不用铺垫作势。 当她卑微地爱着他的时候,他不珍惜她,无情地践踏她。他这个人,骨子里透着这样的傲慢,觉得人家对他掏心掏肺,那都是应该的,他接受起来理所当然心安理得。心情好时,就嘉奖一下,心情不好的时候,责罚也在所难免。 那个时候的她,默默地爱着他,小心翼翼地,甚至都不敢让他知道,是多么的卑微啊。 蚂蚁虽小,仍有悲悯之人不忍将其踩踏,可她虽生而为人,在他面前却连一只蚂蚁都不如。 感情的事就是这样说不清道不明,更无道理可言,更无公平一说。 她为了他可以抛弃一切,虽贵为公主,甘愿在他面前卑微得低到尘埃里,匍匐在他脚下听他差遣。可他是怎么做的呢,他同时在那么多女人中间周旋,还勾搭了太子的宠妾冯绾绾,两人暗度陈仓之事,便是她最先知道的。 虽然冯绾绾也是站在梁少轩这一边的,她心在曹营心在汉,可说是他潜伏在东宫的重要帮手。按说既然都是为梁少轩做事,那么目的是一致的,当能相安无事。早知梁少轩不是个专情的人,擅长的便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身边从来不缺女人。可别的女人碧玺都可以容忍,唯独这个冯绾绾她忍不了。 为何? 因为这个女人太不知廉耻,明明是太子的宠妾,还不甘心,不守妇道。 碧玺讨厌她,不光是因为她对梁少轩怀着的那份纯洁的情感,还因为同情备受冷落的太子妃。她觉得那时候她主子的处境和遭遇,同她是一样的,同样的感情失衡,同样的被无视,同样的被冷待,这份共鸣激起的力量不容忽视。直接导致了她不理智的行为。 被太后知悉的燃灯事件,便是碧玺愤怒爆发的具体表现。 碧玺早洞悉冯绾绾的不良用心,不过就是想在太后面前揭穿太子妃不是傻子,让太后对太子妃生疑,这种绵里藏针的伎俩,便是冯绾绾这般大家闺秀教养良好温婉贤淑的女子常用的阴招,远比正面交锋来得可怕。 这样的苦肉计,又让她体会了一把少时在奴隶市场承受的苦痛,慎行司这个地方,实在是恐怖,恐怖!可只要能挫败冯绾绾,她就觉得受些皮肉之苦也值得。临被拉去慎行司之前,看到冯绾绾那怨毒的眼,恨不能杀了自己的神情,她真觉得快意恣肆! 在慎行司的数日,漫长而痛苦,甚至还夹杂着绝望。因为没有人来救她,至少她期盼的那个人没来。虽然明知道不该有那样的奢望,他是尊贵的皇子,不可能纡尊降贵到慎行司来看她――事实上若是他光明正大地来,也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可她在备受酷刑折磨后痛不欲生时,还是匀出了一丝精力去希冀奇迹的发生。其实根本不用他亲自来,只需派个人就好,让她知道她在他心中有那么一丁点的地位就可以。可是没有,在她生不如死,希冀他垂青的时候,他没关心过她的生死,也不曾叫人传递过只言片语。 更令她伤心的还不止这个,在她被太子妃差人从慎行司接回后,她也没能安心养伤。本来她都已经用各种理由为他开脱,蒙蔽自己安心接受了被他忽视的无情现实,可他突然又着人传信要见她。得知这一消息的她可是欣喜若狂啊,想着他果然还是在意她的,果然还是关心她的。可谁知现实会是那样,她拖着伤痕累累的身子蹒跚地走向他,正要跪下行礼,他冷不防突然转身,扬手就是一耳光! 那啪的一声真脆啊,寂静的夜里格外清脆,宛如利刃霍地崩断。 她被他一耳光打得瘫倒在地,腰上臀上的伤处便又撕裂开来,钻心地痛,不知道是身体上的痛还是什么,她只觉得万箭穿心般难受。她痛得哭了起来,却始终没发出声音,唯有泪千行默默流淌。但是他没看见吧,因为他没有任何表示。她艰难地爬起来,无声地跪好,紧紧地低着头。心中已经明白他为什么打她了,他不会听她辩解,径直将她扔在黑暗中,独自一人挣扎。他的态度明白无误地昭示了,他庇护的人,是冯绾绾,不是她。 不是她。 她永远是那个被抛弃的人。 原本到了嘴边的道歉请求饶恕的话语,再也说不出口,硬生生又咽了回去。 当时的心情,应当是心痛如绞吧。 时间就静静地在他们之间悠悠划过,四下里全是寂寂无声,世界仿佛静止了,停留在这难堪难捱的一刻。直到他开口,打破沉默。 “这次,你做了错事,刚刚那一耳光,是我赏给你的,做个记性。”他如是说,轻描淡写得就像在说,今天的赏赐,你喜不喜欢。 她终于嘤咛一声哭了出来,泪水如珠迸。她没觉得自己错,可他说她错了,那便是真的错了。错在搅乱了他的计划,其实她应该明白的,叫太子妃在太后面前露马脚,最终揭穿太子妃装疯卖傻其实是他的意思;更是错在,连累冯绾绾挨了训受了罚,非但没阴谋得逞,反而还遭了她的算计。 他能为冯绾绾出气,可她呢?谁给她出气?在他眼里,慎行司的酷吏惩罚甚至都还不够抵消她的罪孽,他还要亲自补上一耳光才解气么? 明明告诉自己不许哭的啊,为什么还是忍不住……那样无助的时刻,她唯有恨自己软弱。竟然无知到妄图用眼泪打动他么,难道不知他的心,才真是铁石做成? 他的心思,她永远也琢磨不透。比如他前一刻刚狠狠抽了她一耳光,而现在,却会温柔地执起纯白的手绢,俯下身子,细致地替她擦去满脸的泪痕,夜色下深邃的眸子温和地注视着她。每一个动作,专注的眼神,都被赋予了特殊的力量,渐渐抚平她内心的伤。 “回去吧,自己保重身体,以后不要再犯这样的愚蠢错误,害人又害己,不值得。”他说着,抬起另一只手收了手绢,替她掠起耳旁散了的发丝。 那样自然,那样亲切,那样……令人迷恋…… 她常常会恨自己,恨自己被他轻而易举地征服。 是的,她太愚蠢了,所以才会一次又一次沉溺在他信手拈来的温柔里,给他一次又一次抛弃她,践踏她,伤害她的机会…… ps:明天还有一章碧玺的番外,写得有点心酸,泪目 前一章已经修改完毕,再前面的一章也会马上修改的 看来我不写满碧玺三度遭弃的段子,没法安心啊 ------------ 番外 篇 之碧玺(4) 更新时间:2012-12-22 她是他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马前卒,做事干净利落,从不拖泥带水--当然,感情方面的事不在此列。 若将感情与正事混在一起算,这便是一笔糊涂账,怎么也算不清。她是非常忠心的奴仆,他叫她给那个名义上的主子下套,她便能鬼迷心窍去陷害那个一直信任着她的人。 梁少轩在背后操纵,几次派仲晔离散布假消息,叫苏思曼对楚国发生动乱之事信以为真,可说起来,这事若没有碧玺从中推波助澜,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可因为她插了一脚,最后使得皇太子梁少钧也不能再睁一眼闭一眼。为了达成目的,她甚至不惜以身犯险,故意露出端倪招引皇后眼线的注意,为的不过是将矛盾引到太子妃身上。 而她的苦心,亦没有白费,最终将太子妃逼上绝路,不惜一死同太子决裂,碧玺何尝不是充当了推波助澜的推手助力。是她在太子妃送去庆延殿的黑鱼汤里做了手脚,累得太子妃平白背上了弑杀亲夫的黑锅,最后又让无辜的香儿当了替罪羊。也是她刻意表现,故意在太子上朝必经之路,同雍凉使臣会面,当然,这看似无关紧要不伤大雅的举动,反馈到皇后那里引起的后果,都是在她预料中的。 她在那整个的事件里,扮演了一个极不光彩的角色,她背弃出卖了信任她的太子妃。从良心上讲,凡此种种足以让她鄙视自己,这也就是为什么后来得知苏思曼可能还活在人世时,碧玺毅然要求出宫去寻她的原因――她良心还未彻底泯灭,还是想弥补自己的过失。 在这个世界上,或许她没有对不起其他人,可唯一对不起的,就是太子妃――这也是她的主子,可她屡屡暗算背叛了这个人。虽然不想承认,可事实确是她忘恩负义。其中的对与错,已不堪深究,因为无论对或错,她内心都是备受煎熬的,为了爱情,抛却了良心,却又抛弃得不彻底,午夜梦回之时便总是恶汗淋漓不得安宁。 那时候哪里会想得到,到头来,她为之卖命的那个人依旧无情地抛弃了她,反而是曾经被她背叛过的那个人宽恕了她,一如既往地厚待她。这世上的事情啊,就是这么讽刺啊。以心换心,并非适用于任何人,因为有的人,是没有心的,所以才能对人家的满腔热情视而不见,将她所做的一切都看做是理所当然。 他会说,属下就是属下,不该心存妄想,对主人怀有超越主仆的感情。胡思乱想,只会自取其辱。 自取其辱。他说得够明白了,也够冷酷。 很明显,他不是没感受到她的心意,但是他却明明白白地告诉了她,叫她将那份感情扼杀掉,断绝了念头,他说她只会自取其辱。 可是,在感情这件事上,除了他,还有谁能有权让她感觉到屈辱?他分明是……嫌弃她吧…… 她只是将一颗心深藏,甚至都不曾向他表明,就已经遭到他的厌弃了。他连她一厢情愿的权利都抹杀,可见她在他心中是多么的没有地位啊。他可能永远也不会知道,她为了他那句话,伤心了多久。 虽然后来的后来,他有一次仿佛是向她解释,那是一个夏日,傍晚刚过的时候。泛舟湖上,她半跪在舱板上斟酒,船上静悄悄的,这样静谧的傍晚,夕阳照影,碧水长天,两岸芦苇在微风里悠闲地招摇。碧潭的景色果然不负沙州一绝的名头,夕阳西下时尤其迷人。 船上除了艄公,就只有他跟她。这样惬意的时光,她只在梦里有过,斟酒时神思便有些恍惚,总觉不太真切。 梁少轩小酌且赏景,留给她一个优美高贵的侧脸,她跪在旁侧,只敢偷偷睨他几眼,不敢明目张胆地瞧他。 他似有察觉,却并未表示什么,算是默许了她的放肆。不知道是不是角度的问题,她看到他唇畔似乎带着一抹浅浅的笑意,极为恬淡的,看着真是温柔亲切啊。 他忽然放下了手中的白玉杯盏,轻叹了口气,开口道,碧玺,我什么都明白,有些事,有些话,可能只是当时的气话,不必放在心上。我只是担心,你被旁的事分了心,不能心无旁骛地做事,你明白么?他侧过脸来,温和地看着她。 夕阳的橘色光芒掩映在他眸子里,像是平静湖面上洒落的日光跳跃闪烁,微风拂过惊起一片波澜,缓缓地晕开,像是要将她吸进去,紧紧地将她包围。 毫无意外地,她内心激烈地挣扎,最终却还是沦陷了。 他说,你过来,到我身边来。 其实她就在他身后三尺范围内,他却要她过去。她心跳乱七八糟,鬼使神差地跪地挪了几步,衣裙擦着木板发出轻微的沙沙声,犹如春暖花开的曼妙音律。 这样的日子多好啊。他感叹了一句,并没看她,而是极目望着那水天相接的地方,她猜那时候他脸上应当是带着柔柔的笑意吧,他看着那遥远的地方,或许不止有天,有水,还有他广阔的未来。她内心突然激动了起来,她想,在创造他的未来的历程中,能少了她的参与么?不!不能!哪怕力量微薄,哪怕他并不在乎,她依然想出一份力,竭尽所能地帮他,无怨无悔地帮他。她为自己这个念头激动不已。 梁少轩收回目光,轻轻握着她纤细白皙的小手,薄唇轻启,只是现在你应当回去,回到她身边去,继续扮演她贴身侍女的角色。替我留意东宫的一切,她就快要回宫了。旁的人我都不放心,唯有你才能让我放心。我需要你的帮助,你很重要。 他终于承认了,她很重要,他需要她。 听到他那句话,她突然失控地小声地啜泣起来,自己也未曾预料到会激动到不能自已。 傻丫头。他轻笑了一声,将她拉入了怀中。 那时候她幸福地憧憬着,他们就这样一辈子依靠在一起,惟愿时光在这一刻停滞不前。 可是幸福的时光,却是那样短暂。短暂到她还不能好好回味,世事已是陡转。 她错在不该出现在绘春楼,更不该败在蠡垣手下。即便她盗取了蠡垣的腰牌,还献上了栽赃嫁祸的计策,在他眼里,她的行为依然是赤裸裸的背叛。 背叛不背叛,其实还是次要的。令他怒火中烧穷凶极恶的,其实是他的计划失策,平白被太子摆了一道。按他原本的计划,是用太子妃做饵,诱使太子出手来救,然后一举扑杀太子一党,永除后患。孰料太子并未现身,只来了一个蠡垣。碧玺未经允许,也插了一脚,终于使他丧心病狂,将全部怒火都迁到了她头上。 她也终于明白,于他而言,她其实一丁点也不重要。是她太傻,一直堪不破他的虚情假意。若他真有一星半点真心,会如此迁怒她么?会视她如草芥,肆意践踏而毫无怜悯之心么?她早该看清他的,却一直心存妄念,希冀着用绝对的忠诚和脉脉柔情感动他。最终的事实不过是证明了她有多愚蠢。 生性凉薄无情的男人,便是能将女人的心轻而易举伤得千疮百孔。前一刻还对你花言巧语,一转身,立时便能拔刀相向。 这就是男人呵。 他命人将伤重失血的她拖到了千叠峰顶峰之上,指着悬崖对她说,你口口声声说对我忠心,可事实上却是一再地背叛。若你真是忠心不二,便从这里跳下去。 他分明是要她死。 蚂蚁虽小,仍有悲悯之人不忍将其踩踏,可她虽生而为人,在他面前却连一只蚂蚁都不如。他不会在意她已是伤重之身,只为了发泄心头怒火,他便能逼她死。 他要她死。 天上的月亮明明很很明亮,她却眼前一片漆黑。那深不见底的崖底像是裹着黑布的魔鬼,张牙舞爪地涌入眼帘。她被他们死死地押着,他们用力摁着她的头,她被迫迎着那无尽的黑暗。即使闭上了眼睛,那弥漫不散的诡异恐怖也驱不散。崖下的冷风似乎窜涌了上来,叫她不寒而栗,浑身发冷,如坠冰窟。 她不怕死,可是她怕生不如死。 大颗大颗的眼泪迸流而出,可是没人看见,它们无声无息地坠落在那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里。 拉她起来。他冷漠似寒冰的声音仿佛从遥不可知的地方冷冷地传来。 她身子被猛地一扯,剧烈的动作撕裂了伤口,一阵撕心裂肺的痛,可她咬牙忍着,既不喊痛也不落泪。 殿下若是想看碧玺的忠心,那碧玺便给殿下看看。她凄然地笑,胸口某处已是在泣血。 哀莫大于心死。 没等人反应过来,她飞快从靴子中拔出匕首,朝着胸口准确无误捅了下去。 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一刀下去,再无恩义。 若是身死,便是了却凡尘俗事。若侥幸没死,便是恩断义绝情根灭。 那是曾给过她温暖的人吗?人生若只如初见…… 曾经绽放的爱火,绚烂得如同天上的烟花,终于还是被他亲手扑灭了,甚至还要在她心上补一脚,捅一个窟窿。 再多的真心,也是经不起挥霍的。再多的青春,也不该虚度。 爱错一个人,便是粉身碎骨伤痕累累。 爱一个人,真的不容易。 最怕的,是痴心错付。 碧玺的番外终于写完了,撒花! ------------ 第五十八章 嗜血屠戮 更新时间:2012-12-23 原本只是打算眯会,谁知往床上一倒,醒来时已到晚饭时间,还是王霄珏喊醒她的。 苏思曼嗡嗡地应了一声,翻个身继续窝着,不想起来,懒劲儿还没散尽。 “起来了!去收拾桌子。”他拿着一把筷子敲着床头柜,噼里啪啦直响,跟放鞭炮似的。 苏思曼被他弄得烦不胜烦,一把掀了被子坐起来,一骨碌爬下了床,动作很利索。俩脚丫子往鞋子里一伸,都不用整理――鞋子太大了呗,能当拖鞋使――她现在穿的鞋子不是她自己的,她自己的鞋早被河水冲走了。 一抬头,发现王霄珏今天这身打扮似乎跟平时有点不同,她左一眼又一眼地打量,目光从脸溜到手上那把筷子,终于发现不对劲的地方了――这丫竟然穿着围裙哪,手里还薅着把筷子,难怪她老觉得他造型不同往常。这也忒稀奇了,这小子竟会做饭么?老实说,他要是再戴顶厨师帽,手里的筷子换成锅铲,这人模狗样地还挺像个厨师呢。 王霄珏丝毫不在意苏思曼惊奇的目光,将手里的筷子朝她一递:“收拾桌子去。” 嗬!竟然使唤她堂堂太子妃! 苏思曼不满地冲他瞪了瞪眼:“干嘛?” 他于是又纳闷这女人耳朵也不太好使,简直比老乡家的老奶奶还那什么,只得又耐心道:“去收拾一下桌子,我去田里喊他们回来吃饭。” 这一回他口气软了不少,苏思曼翻了翻白眼,接过了筷子。 还没到厨房,苏思曼就被满鼻子的菜香味勾引着加快了步伐。 老奶奶拄着拐杖站在厨房门口,正颤巍巍地准备转身,苏思曼赶紧一个箭步上前,将她扶到椅子上坐好。然后又是抹桌子端菜。这活计苏思曼做起来得心应手,在现代时就已经十分熟稔了。 别看王霄珏这人平时话不多,又是身怀绝技的高手,做菜的手艺还真不是盖的,甩出高云庆不知道多少条街,这项技能引得苏思曼对他颇为刮目相看。同时也让苏思曼对他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因为他这个人怎么看也不像是能下厨房的――你看看,古代是男权社会啊,有几个男人会做饭啊?这个时代会做饭的男人就比现代的熊猫还稀罕,还珍贵哪。 也是打那以后,苏思曼闲来无聊之时便会找他瞎扯淡,老实说,她对他挺好奇的。还有就是,她想套他的话――他到底想把她怎么着? 可每次话题一扯到“你伤都已痊愈了,准备啥时候离开村子”这里,他就转移话题了,可恶! 苏思曼琢磨着,俩人也已经相处了个把月,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他要是真打算弄死她,或者将她交给梁少轩,肯定早这么干了,没必要迟迟拖着不动手。只是猜不透他现在还窝在村子里到底是在打什么主意? 明白自己暂时性命无虞,苏思曼微微松了口气,安分地养伤,只等早些痊愈了好离开此地。至于离开后是立时回宫去找梁少钧还是暂时先在宫外游荡一番调节调节情绪什么的,她还没决定好。若说马上回宫,她却是不大愿意的,梁少钧这次的做法,多少让她有点心冷,叫她马上去面对他,她是不想的,好歹还需要再缓冲一段时日,等心境完全平复了才能见他。 京城的情况也不知怎么样了?若真如王霄珏所言,那么梁少钧已经对张家出手了么?张氏家族尚自屹立于朝庭否?抑或已被一举击垮? 山中数日,外头想必已是乾坤陡转物换星移。 唉,这些事,却不是她能扭转的,也不是她该管的。 以后做人还是不能将心彻底地交给别人,至少要保留一部分给自己,以免被伤得支离破碎。她只安心地做太子妃便可了,什么爱啊恨啊,那都是虚空,值几个斤两?徒添烦恼罢了。反正你掏心挖肺地待人家,人家也照样利用你,何必呢,自己找虐不是。 山间的空气当真是清新无比,将她脑袋里昏昏沉沉的冗务尽数疏通,这回她倒是开窍了,都省去了王霄珏开导她的口水。 又住了几天,苏思曼感觉好得差不多了,已经不必再养伤,便起了辞行的念头。这日她正在拾掇东西,边琢磨着,在老乡家叨扰了这么久,白吃白喝总归是不好,好歹得意思意思。可翻遍口袋也找不出半点值钱的东西,苏思曼顿时窘得脸红。找到王霄珏商量,看看他能不能搞点钱,反正又不是她一个在这里养病,他也有份。 还好王霄珏身上还有些碎银子。 他边翻着钱袋子,边挑着眉毛问:“怎么,打算走了?” “对!”苏思曼答得干脆。 “你伤不是还没好全么?” “没事,已经好得差不多,再在礁石密布的河里淹一回也死不了。” 王霄珏嘴角抽搐,脸色顿时绿了。这女人纯属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哪知都决定要走了,偏偏临走前一晚出了大岔子。夜色朦胧,村子里突然来了一伙子来历不明的黑衣杀手,这帮人杀人不眨眼,还放火烧了村子。 苏思曼是第一次遭遇这样的屠戮,火光冲天,亮如白昼,很多人还在睡梦中根本来不及抵抗就沦为了刀下冤鬼。 也不知道到底来了多少人,他们分散各处搜查,见人就杀,本该寂静的村子惊叫声呼喝声不绝于耳,声声嘈杂。 王霄珏拖着她和老乡一家三口躲在田里的干草堆背后,老奶奶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睁着一双老眼努力想看清楚始终看不清,正要开口问,就被他点了穴道。他顺势将其余三个也都点了穴道,老乡父子面面相觑,眼中俱是惊恐。苏思曼也有些心惊胆战,这伙人莫不是冲着她来的?可怜这许多百姓,白白成了冤魂!梁少轩果真心狠手辣,如此草菅人命! 她梗着脖子盯着王霄珏的眼睛,怒意窜烧,却只能无声地控诉。 王霄珏不避不闪直直迎着她的目光,眸子里近似严酷的冷静叫人后背发寒。苏思曼越发愤怒,这村子与世隔绝,外人绝难找到,定是王霄珏给梁少轩报了信!一想到这,她就恨不能跳起来宰了他。 哪知他非但不心虚,反而用冷静得让人发指的眼神审视她。苏思曼这下子真的是怒火中烧,若不是穴道被制住,非跟他拚命不可。 王霄珏轻描淡写地撇了撇嘴角,直立起身子,阔步走向那火光冲天的地方。 因为距离隔得有些远,又夹杂了许多嘈杂声,苏思曼隐隐听到他说“去叫你们的头儿来”,又混乱了一阵子,终于又慢慢地静了下来,偶尔能听到几声痛苦的呻吟。 这被鲜血和火光染红的夜幕,直到黎明时分才归复寂静。 死一样的寂静。 ------------ 第五十九章 重返京师 更新时间:2012-12-24 几个时辰过去,穴道终于自动解开,苏思曼活动了一下已经麻木的手脚,又帮着老乡替老奶奶揉胳膊捏腿儿,老乡的儿子则到附近察看情况去了。 很快他就回来了,脸色不太好看,一脸恶寒,嘴唇有点儿发抖。简要地说了一下现在村子的情况:很多房屋已经被烧成了灰烬,侥幸活着的人已不多,而且基本上都受了重伤。隔壁邻居家的李老伯身上中了十一刀,已经气息奄奄,恐命不久矣。 这才多大会功夫啊,村子就几乎被彻底血洗了,这些人真比豺狼虎豹还恐怖。 看样子真的是梁少轩的手下了,要不然王霄珏怎么指挥得动他们?没想到,王霄珏在梁少轩手下的地位还颇高,所以他说的那些,大概都是真的吧。 苏思曼想得出神,那些人当真是为了来搜她么?如果是的话,又怎么会在杀了那么多无辜百姓之后轻易罢手无功而返?王霄珏又是说了些什么,才打发了他们?苏思曼胡思乱想着,额上沁出冷汗来,她心中已经一团乱,空气中那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刺激着她的鼻腔,几番令她作呕。 如果说这伙人真是王霄珏给梁少轩送了信,特地被派来抓她的,他根本就不用点了她穴道将她藏在干草垛后面,甚至后头有人想来草垛这边察看并提议烧光一切以免有漏网之鱼时,还是他厉声喝令他们收手作罢。他分明是救了她。也正因如此,苏思曼脑子里全乱了套,敌我关系非常混乱,思绪也一片紊乱。 难道说,王霄珏早料到会有这么一出,所以才一直没走?莫非他是还她一个人情,以报当日救命之恩?这个念头令苏思曼心中豁然开朗,这个王霄珏,倒不是忘恩负义之人。 可她还是有些想不明白,她虽然是个太子妃,可到底不是个顶事的,梁少轩何必费这么大的工夫来搜她?难道说他是想杀人灭口?他肯定是听得了风声,猜测到她洞悉了他跟冯绾绾的苟且之事,所以才要对她痛下杀手。 当然,这些都只是她在不明全局的情况下单方面的猜测,虽然也头头是道,可究竟如何,却不是她光凭臆想能准确判断的。 村子遭了的大劫,苏思曼很自责,但是现在不是自责的时候,为了避免那伙人卷土重来再遭不测,她将王霄珏给她的银子全部送给了老乡,叫他们另觅家园,此处恐怕不能再久留。 因为东西都烧得差不多了,所以幸存者们几乎什么都没带就相扶相持上了路。这些老百姓虽然家园被毁,有的还受了重伤,可没人绝望,没受伤或者受伤轻些的年轻人也丝毫没有要抛弃那些老弱病残的念头。苏思曼被他们这种压不跨摧不毁的精神深深地震撼了,这些生活在社会底层的人们,却用顽强的生命力和不离不弃相濡以沫坚定地走向未来,迎着希望。 和他们一比,苏思曼觉得有些汗颜。她太龟毛了,也太容易被影响。 像这些老百姓何其无辜,却要遭到如此屠戮,梁少轩虽然贵为皇子,可他有这样草菅人命的权力吗?表面那样温文尔雅,却是如此心狠手辣!简直就是皇族中的败类!这样的人若是得势当了太子,并且最终继承了大统,天下的黎民可就遭殃了。只为杀一人,他就可以连带诛杀无辜百姓,可以预见若是他当政,必定暴戾无比。 梁少钧虽然也有些冷酷,到底不会滥杀无辜,若是二者选其一,果然还是梁少钧要好一些。 唉,不管怎么说,还是先回宫去找梁少钧吧,虽然在男女感情方面依然是个渣货,毕竟其他方面还有可取之处。再说她是他老婆,这事实改变不了。 艰难行路两日,终于到了京城。苏思曼先去了官府,本意是叫本地父母官出面安置流民,哪知人家只当她是个穷要饭的,根本鸟都不鸟她,苏思曼被气得直冒青烟。嘁,天子脚下尚且如此,可以想见其他地方的官员只会变本加厉地趋炎附势。真是的,哪个时代当官的都这德行啊,有的还进化了,真是世风日下,找个清廉管事的真不容易。没钱没势又跟当官的攀不上关系,哪个鸟你哟。 苏思曼只得死了心,又步行了半个时辰去如意坊,打算找仲晔离支个一千两银子,再吩咐人送去老乡们临时落脚点,带话去叫他们在京城安家。毕竟是她害他们背井离乡流离失所的,这事她不出面怎么办呐,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流落街头。 她盘算倒是盘算得好,就是现实有点不对头,仲晔离不在如意坊。这回可好嘛,如意坊大掌柜可是仲晔离,底下的伙计只认仲晔离,不认她这个后台老板,账房先生死活也不给支银子。 真他喵个流年不利。苏思曼蛋疼蛋碎蛋洒一地。 老实说她真想把账房先生的脑壳撬开看看,这人到底有多顽固。这丫跟苏思曼照面过好几次了啊,应该晓得她是后台大老板的吧?好吧,就算你以前不晓得,可刚刚老娘不是都表明身份了咩,为毛非要等仲晔离给他戳个章子?仲晔离的章子比后台boss的话给力咩?这特么什么世道啊!午饭时间了,她肚子已经叽里咕噜了竟然还挑战她的耐心,这个顽固账房果然牛x! 苏思曼憋了一肚子火,但是一连几日食不果腹,已经饿得她没力气拍桌子。只能趴在柜台上干瞪眼,账房只管把那小算盘打得噼里啪啦,两撇山羊小胡子乐颠颠地一颤一颤,也不鸟她。 靠,这敬业的账房先生! 因为正值中午,客人不多,伙计们也休息的休息,吃饭的吃饭,偌大的如意坊显得有些空旷。 苏思曼恹恹地问道:“仲晔离什么时候回来?” 账房依旧算盘打得飞快:“不知道。大老板用过饭了么?” 苏思曼暗想,这丫终于说了句人话,稍感欣慰,便道:“还没,你叫人去给我弄点东西来吃。” “嗯,”账房爽快地答着,“那请大老板到别处坐着吧,您在这儿我没法专心。” 我去!原来是要嫌她碍事,苏思曼囧了。 “大老板是要在这儿等着仲掌柜么?”账房又问。 苏思曼点头:“对。” 然后账房就招了招手,叫来个伙计,吩咐他去隔壁酒楼订一桌好菜送过来。这才像个手下该干的嘛。苏思曼于是离开柜台打算找一间临窗的房间坐坐,这几天累得够呛,是该好好歇歇。 还没到,就瞧见景泽迎面走来,苏思曼赶紧叫住他问话。 ------------ 第六十章 宫中有变 更新时间:2012-12-26 好不容易遇着个讲理的,苏思曼扭身就朝他欢快地招手。 景泽也看到了她,眼中闪过一丝诧色,也快步迎上来。因苏思曼在这里一直并未显露太子妃的身份,所以景泽虽知她身份,也未行大礼,只微微欠了欠身。 苏思曼逮着他就问:“仲晔离去哪里了,什么时候回来?” “这……”景泽欲言又止。 苏思曼环顾一下四周,有人走动,当即明白他不方便说,于是笑了笑,道:“换个地方,到二楼去。” 景泽点了点头,在前头领路。 到了之后,他又仔细察看了一下四周,方才关了门。警惕性够高,苏思曼暗暗思忖,不愧是常受仲晔离这个家伙熏陶的,有点搞特务的潜质。 景泽从怀里掏出样东西递给苏思曼,低声道:“掌柜的叫我把这封信交给太子妃。” 苏思曼疑惑地看了看他,伸手接了信封。信上没打蜡封,信封上干干净净,她用中指向外轻轻一擦,信纸便露了出来。 展开来,入眼便是刚健隽秀的笔迹,字字着墨浓淡得宜,力透纸背,虽只寥寥数语,也可看出他书法上颇有造诣。 只言“速速回宫,切勿在外逗留,宫中有变”。 “他走之前还说过什么没有?”苏思曼将信纸折起来又放回信封,揣在袖兜里。 “没有了。”景泽神色淡定,看苏思曼一脸菜色,似又想起什么,“哦,对了,还有要是到账房支钱的话,就让我把印章交给太子妃。” “这还差不多。景泽,那就由你去替我至一千两银子,额,银票吧。然后送到城西北正街,交给这个人。”苏思曼走到桌前,沾了点墨歪歪扭扭写了个名字,将字条递给景泽,嘱咐道,“这事你亲自去办吧。” 景泽躬身接过,告辞即去。 他刚走不久,饭菜也送了过来,苏思曼心不在焉地吃了一些,便吩咐人撤下去了。 因为心中装着事,苏思曼不再逗留,打算立时回宫,但是眼下这身装扮实在太寒酸落魄,只得命人去弄了身半新不旧的衣裳换上。收拾停当,当即离开了如意坊。 一路向北行至宣武门,瞅着那几排白杨树一样立得笔直的士兵,苏思曼心里有点发虚,不知道太子妃失踪之事已被察觉?印信什么的俱已丢失,没东西能证明她的身份,现下又只有她孤身一人,落魄得要死,不晓得他们会不会放她进去? 据这一路的观察,京中一起如常,不像发生了什么变故,那可能是宫中出了变故,消息还没流传出去。这个认知使得苏思曼心中更加忐忑不安,她有种不祥的预感。 虽心中有些七上八下的,她还是神色镇定地继续前行,然后不出所料被士兵拦截下来。 “什么人?”一个看似小头目的军士厉喝道,他一出声,戟明枪亮的士兵立时架起兵器挡住了去路。 果然平时走的“旁门左道”太多了,导致了一个恶果,人家不认识她这个太子妃啊哦擦,苏思曼满头黑线,心中很悲催。 还没等苏思曼答话,有人忽然道:“那是不是太子妃啊?” 然后又有人小声议论开来。 “太子妃?太子妃怎么这副打扮?连个侍女都没有?” “太子妃不是在宫里吗?” “这真的是太子妃吗?你见过?” “好像是的,以前远远看到过几次。” 然后那小头目悄悄挥了挥手,士兵便将兵器都撤了下来。 “小的有眼无珠,不识太子妃尊容,还望太子妃恕罪。”小头目打躬作揖,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还偷眼打量了苏思曼几眼,似乎还在确认她的身份。 “免了。”苏思曼大度地挥了挥手,径自大摇大摆往前走,也没人再敢拦她。 那小头目挥了下手,给身边两个士兵使了个眼色:“你们两个,护送太子妃入宫。” 苏思曼也是大意,未觉什么不妥,只心急想快点赶回宫,再细问到底发生了何事,所以对跟随在后的几名兵士也未放在心上。哪知行至无人处,忽然被人暗算,后颈窝一阵发麻,苏思曼连叫都没叫一声便倒了下去,人事不省。 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所处之地全然陌生,看陈设,似乎是杂物间,积了不少灰尘,看来久无人至。门窗紧闭,窗户纸破破烂烂,外头那个风就嗖嗖地钻进来。 苏思曼趴在那儿,风中无限凌乱。 这又是到哪儿了?明明记得回宫了啊!狗胆包天的,竟然背后暗算她!哦擦,这到底什么鬼地方?苏思曼不明不白被关在这儿,凌乱了数秒,开始镇定下来。 谁会抓她呢?眼下这情形,要对她下手的,肯定是梁少轩了。才出虎口,又入狼窝,果然是在劫难逃,躲过了初一,躲不过十五。 苏思曼扒拉着窗户向外看,四周凋敝萧索,看起来隐隐有几分眼熟。她搜肠刮肚地想,终于想起来,这里好像跟从前渊四娘被幽囚于宫中养蛇之地有几分相似。苏思曼细细查看周围情况,越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这地方可是宫中的禁区,没几个人擅自敢来的,靠,把她关在这儿,谁会知道?叫天不应叫地不灵,谁会来救她啊,郁闷! 认清了现实,苏思曼垂头丧气松开了扒着窗户的手,一屁股瘫坐在地。 这一出连着一出的,到底都发生了些什么,完全摸不着头脑,苏思曼苦闷无比,这感觉仿佛又回到了去年梁国灭楚前夕,迷幻丛生前路不明。此种境况最是叫人煎熬,因为看不清迷雾,所以怕行差踏错,可偏偏又时不我待,没那么多时间给你去勘探个究竟。 梁少钧在哪儿呢?那些当兵的都敢如此粗暴地对待她这个太子妃,没人撑腰他哪敢!莫非这些日宫中已是乾坤颠倒,梁少钧在与张家的争斗中失利,或者是两虎相斗伤者各一,双方都同时失了势?而梁少轩隔山观虎斗,坐收渔翁之利,占尽便宜,所以如今局势已天翻地覆,现在他是要一网打尽? 苏思曼被自己这个念头吓了一大跳。 好!要死便死好了,但求痛快一点! 只是若就这么死了,多少还是不甘心啊,她这不是白白成了他们兄弟争权夺利的牺牲品?还什么事都不清楚,就不明不白死了,这也……太窝囊了啊…… ------------ 第六十一章 拨开迷雾 更新时间:2012-12-30 苏思曼这厢还灰心丧气地呆坐着,一肚子闷火发不出,忽然听到外头有极轻微的响动,她心下一惊,立时竖起耳朵听。 那动静却又没有了,苏思曼还当自己是幻听,不由又丧气起来,继续耷拉着脑袋。 才把脑袋耷拉下去,忽然看到眼皮子底下露出一双皂色靴子,苏思曼呆了呆,缓缓抬起头,才抬起来便迎上了仲晔离俯视着她的眼睛,那目光澄透明锐,隐隐含着一抹深沉,绝然不同于往日的轻佻戏谑。天气已有些冷了,手里却犹是倜傥地捏了把折扇,明明跟往常一样还是一副纨绔打扮,可感觉却又截然不同,今日气质风貌大异往常。 “怎么是你?”苏思曼张嘴问的第一句话。 这句话虽只四个字,包含的内容却很多。苏思曼是又惊又诧,一则是对梁少轩,一则是对仲晔离,这两人竟……还未分道扬镳?梁少轩竟能如此容他?而仲晔离,对梁少轩竟忠心至此?一时间苏思曼神思纷乱,只朱唇微启,呆呆瞧着仲晔离。 仲晔离面无表情,没理会苏思曼的惊诧神情,自顾自将屋里唯一一把漆迹斑驳的破烂椅子扯过来,本来撩了袍子下摆要就坐,不知一睨眼又看到了什么,从怀里扯了丝绢出来弯腰使劲擦了擦,随手扔了丝绢这才坐了。苏思曼看他这个动作,感觉十分熟悉,皇甫崇也常干类似的事情,不愧是两兄弟,毛病都差不多。 前一句问话仲晔离没理睬,思及此番竟又中了他的奸计,苏思曼胸中怒火陡起,发狠地瞪了他两眼,恨声问道:“无耻小人,你来做什么?你这么急着将我诳回宫,究竟有何目的?” 仲晔离也不看她,啪地收了手里的折扇,用折扇自在自得地轻轻掸了掸刚刚沾了点灰的衣袖,头也不抬地平静道:“帮你而已,哪里无耻了。” “帮我?!”苏思曼气得跳了起来,咬牙道,“你最好跟我说清楚!” “若是我真要对你不利,你早不知被关到什么鬼地方去了,兴许现在早已香消玉殒,哪还有机会在这里冲我发火。”仲晔离不紧不慢地道,缓缓抬起头来看着她,审视的目光如同长了刺一般,看得人很不舒服,“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放心,我不会将你交给梁少轩的。” 苏思曼被他一语说破了心事,也不晓得是气的还是恼的,脸色有些泛红。短时间内苏思曼脑海中转过了无数个念头,尤其那称呼的变化,她非常敏感。他不带任何感情直接道出了“梁少轩”这个名字,没加任何修饰,也未像往常冠以封号或尊称殿下,这看似细微的变化,却是感情由亲密转为疏离的重要佐证――他对梁少轩似乎淡薄了,苏思曼捕捉到了这一重要信息。 她探寻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想从他的神色表情中寻到更多的蛛丝马迹。 仲晔离在她的注视下扭脸将目光瞥向别处,避开了她。从苏思曼的角度看去,他那长长的浓密的睫毛飞快地翕动了几下,这显示了他内心极度的不平静。苏思曼更加确定,仲晔离跟梁少轩的关系,可能真的掰了。她内心很邪恶地哈皮了一下,同时又惋惜了一下,这么一对美型的基友掰了,该是让多少一入腐门深似海从此萧郎是基佬的腐女惆怅啊。不过梁少轩这样男风女色两手一把抓的渣货,掰了就掰了,早日脱离苦海,应该要恭喜仲晔离才对。 可看仲晔离如此反应,分明是感伤得很,咳,管它同性恋也好异性恋也好,只要是爱情,都是让人伤神的东西。 苏思曼想了想,收起唇边那丝兴高采烈的笑,一脸我明白你的感受的深沉模样,伸手拍了拍他肩膀,蔼声安慰道:“别胡思乱想了,都会过去的。” 大约也感受到了苏思曼的善意,仲晔离再转过头看她时,目光柔和了些。他面容惨淡地叹了口气,沉吟片刻后才正色道:“我今日来见你,是有重要的秘密告诉你,其中涉及我的身世,也涉及一桩宫中秘事,更涉及石破天惊的重大阴谋。你现在听着就好,后面可以提问。” 苏思曼听他如此说,柳叶眉乍然惊跳,当即郑重点头:“好。” 仲晔离并没有马上开口,而是微微垂下头,平素妖孽轻狂的桃花眼此时不知看着哪里,眼神飘忽不定。那苍白平静的面容下,一颗心可能早已是波澜起伏跌宕落拓,或许他是在犹豫怎么开口吧,需要再斟酌斟酌措辞什么的。毕竟是他自己的身世,原本是那么隐私的事情,今日却不得不对一个很难准确界定为敌人或者朋友的女子提起,多少会有些难堪吧。 苏思曼静默不语,未作任何催促。 仲晔离沉默了良久,抚平下摆的不平整,仿佛要拂掉心上的障碍,那捏着扇柄的手根根骨节突起,泛着苍白的颜色,似乎要戳破那层薄薄的皮肉。他暗暗吸了口气,双肩微微舒开,终于再度抬头,凝神看了苏思曼一眼,又调开了目光,开始了他的叙述。 “我并不是皇甫钺的儿子,皇甫钺是我伯父,我父亲是皇甫陨。”仲晔离唇角勾起一抹嘲弄的笑,神色有些凄凉,“本来就不该出生在这个世上,所以连名字里都带个死字。”(注:陨,古同“殒”,死亡) 这内幕使苏思曼大吃一惊! 只听仲晔离继续幽幽然道:“只因皇甫氏有祖规,为避免门派内斗,兄弟自相残杀,每代只留一名男丁继承家业。若不幸生了双胞胎,便会被杀掉,或者遗弃,只留长子。若是他就此死了,便也没有后来这许多纠葛。只可惜祖母太仁慈,当时一个善念,留了次子性命,只命人将他抛弃。 “命运偏偏就是这么神奇,明明是隔得十万八千里,最后却又让他误打误撞返回了尧云山庄,成为老爷子座下弟子。然而我父亲跟伯父外貌完全一模一样,很容易被看穿身份,祖母不忍再与骨肉分离,请求老爷子提前教了他易容术,而这门技艺,原本是只有嫡长子才能学的独门绝技。老爷子终是经不住祖母软磨硬泡,坏了祖规。 “但是他不满自己不能以真面目示人的现实,更对祖父母的偏心恨之入骨,他老早就起了报复的心思,而为了学到全部技艺,他将这心思藏得极深,不让任何人洞悉。就这样,我父亲一直在尧云山庄待到二十岁,能学的不能学的,都学了。他不告而别离开了尧云山庄。 “此后他就假冒伯父做了很多伤天害理的事,一度将百药堂和尧云山庄的名声弄得极臭,伯父的名声也基本被他毁得一塌糊涂,终于激起了老爷子的怒火。他亲自下山清理门户,我父亲那次若是就死了倒也好,偏偏被我娘插了一脚,老爷子没杀得了他。此后他改头换面躲到了梁国军队里,彼时战祸频发,万事流离,他也趁乱躲过了尧云山庄的数次追杀。 “虽则如此,他还是不敢掉以轻心,再不敢以真面目示人。再后来,他易容成了皇宫里的侍卫,在宫里安稳度过了好几年。虽然他一直小心翼翼,却还是被心思缜密明察秋毫的张皇后瞧出了破绽。那时候皇上宝座已经坐稳,流露出了要铲除权倾朝野的张氏一门的意思。张皇后和张丞相都清楚这一点,密谋了很久也找不到好的对策,而善易容的我的父亲出现得正当其时,他们当即生出了一条妙计。软禁了皇帝,让我父亲易容成了皇帝的模样,充当傀儡。” 苏思曼此时已是目瞪口呆呆若木鸡,嘴张得能塞下两个鸡蛋。 同时,徐娇临终前的话清晰地回响起来。她说,皇上好像有点问题,医术比御医还高明,给她换皮的人就是他……她还说过只有百药堂的人才有可能救她和孩子,可那时候皇帝去了宫外,她说没人能救她……原来她早就怀疑皇帝是百药堂的人冒充的了!可那时候苏思曼浑未觉出其中的机要,还以为当时的徐娇神智已经不清晰,全然未放在心上。 早该明白那句话的,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如此机密的事情,若非已近油尽灯枯生命将竭,又想报答恩情,给苏思曼些提示让她好早生提防,早做筹谋,这样大逆不道之语,徐娇怎可能轻易说出? 苏思曼脑袋里炸开了锅。 仲晔离今日这番话不啻于晴天霹雳,将她震得晕头转向。 万没料到事实会是如此!皇帝竟然是假的! 张皇后和张丞相这对父女的胆色当真不是一般的大!他们蒙蔽了世人这许多年…… 从前很多令人费解的事,如今终于说得过去了。 为什么后宫朝堂都是皇后的天下,皇帝反而像个局外人;为什么曾经打压世族门阀铁血冷酷的君王,突然改变了为政方略;为什么服侍皇帝的宫女太监时常莫名其妙“失踪”,经常换新人,且皇帝不太喜欢人跟太紧,不太喜欢被人伺候…… 一切的一切,原来是这样的缘由。 果然是石破天惊的阴谋…… ------------ 第六十二章 兹事体大 更新时间:2012-12-31 这石破天惊的内幕让苏思曼半天都没能从震惊中缓过神来,定定看了仲晔离良久,但见他面色微泛苍白,目光虽黯淡,却决然平静,未见任何说了假话的心虚。看来他说的都是真的了。 可仲晔离为何会如此清楚呢?这个问题盘桓在苏思曼脑海里,紧接着另外几个问题也浮现出来,徐娇是昭贵妃一方的人,皇甫陨为何要替她换皮,莫非,他暗中早就跟昭贵妃一党勾结上了?说不定,昭贵妃也早已洞悉了他的秘密!不然皇甫陨为何要出手?当知一旦出手,身份必然会暴露。 苏思曼额上冷汗开始密密地沁出,事情的复杂性远远超出了想象,其中的利益牵扯阴谋勾结,远非寻常!任何事,但凡涉及到了皇室安危,那便是关乎社稷的大灾难!王霄珏的话也突然清晰浮现在她脑海中,他说梁少钧要一举搞垮张家,那么,梁少钧一定也知晓了张氏父女的阴谋,但凭这一条,足够张家永世不得翻身! 原来,原来…… 真相是如此恐怖狰狞!苏思曼的手控制不住地抖了起来,趔趄了一步,扶着沾满灰尘的桌子方才站稳。她做梦也不会想到这看似平静浮华的大梁宫廷,背后隐藏了这么多阴暗的故事。这不仅仅关乎夺嫡争位,更是欺君罔上偷天换日!简直就是另一个版本的“狸猫换太子”! 一旦事发,后果将不堪设想,非但朝野震荡,只怕庙堂之外也会生乱,一准会闹翻了天。引起的连锁反应可能没人能控制得住!而梁少钧如今想做的,便是要将这天下捅一个天大的窟窿!如此,酿成的灾祸将不可估量,动辄伏尸百万血流千里,试想,首当其冲的,便是权倾朝野的张氏一门,以及依附他们的一干门生党羽;紧接着就该是皇甫陨充当傀儡后,与后妃所育皇室血脉不纯的子嗣,这么一算,又有无数人要遭殃;再接下来,还不知道有什么事会发生…… 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这件事可能引起的严重后果,足以大创梁国,一个处理不好,便可能催生各种矛盾,届时社会动荡,皇室颜面荡然无存,国家毫无荣誉可言。兹事体大啊! 不不不,梁少钧不会想不到这些的,他不会愚蠢到这一步,他可能另有图谋,决然不会是颠覆这个国家。 他真要是那么做,真的就太愚蠢了!而他并不是个愚蠢的人,对不对,所以他不会的!苏思曼指甲死死抠着斑驳的桌子,指甲都断了也浑然不觉痛,眼神疯狂激动,闪动着恐惧癫狂,好似个疯子。她好像从来没这么怕过,真的。 “太子人呢?”她突然疾步上前,死死抓着仲晔离的手臂,颤抖着声音问。 仲晔离吃痛,微微皱眉:“他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苏思曼眸中本已淡去的癫狂复又炽烈地燃烧起来:“怎么会这样?!他不在宫中?” “那日你坠崖,他便跳下去寻你,至今不知生死。”仲晔离眼睫微动,仿佛动容。 他跳下崖寻她……苏思曼呆在那里,仿佛石化一般,难以置信地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 他不要命了。这是她的第一个念头。 原来他是在乎她的。咂摸了好久,苏思曼才稀里糊涂地明白过来。 他竟然是在乎她的…… 当真怪事年年有,今天特别多,不把她惊成痴呆不肯罢休么。利用她是真,为她奋不顾身也是真,这太子真是个矛盾综合体,搞不懂啊搞不懂。苏思曼此时非常凌乱,脑子里就跟洪水肆虐后的庄园乱得一塌糊涂。 但是眼下最重要的,显然不是梁少钧对她是否是虚情假意或者情真意切,苦逼的,他人现在在哪儿啊,到底是死是活。如今这局面乱得,偏偏他这个太子挑这么个时机失了踪,这不是要命吗! 苏思曼勉强赶走杂念,理顺理顺乱成一团麻的思绪,仲晔离既然找到了自己,那么很明显,局面还没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境地,兴许还能转圜。苏思曼振了振精神,又问道:“如今局势到底如何,太子失踪前,有没有命人揭发张家的罪行?” 仲晔离拿折扇无意识地轻轻敲击膝头,狭长的桃花眼微眯,睨了她一眼,淡淡道:“自然,若非一切都做了妥善的谋划,他会放心跳下悬崖去寻你?他那样精于谋划胸怀城府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本性,怎可能为你抛开一切?你还是少做梦罢。” 苏思曼一张俏脸顿时红透,仲晔离这嘴欠的家伙,说话就不能留几分么,非得这么毒舌!显得她问得很愚蠢似的!好吧,其实本来就是个愚蠢的问题。可仲晔离也没必要这么快就打破她那颗正遐想联翩温暖如春的粉红少女心的幻想啊啊啊!怨念! “既然如此,那你直接告诉我近来事态是如何发展的。”苏思曼面容正肃。 “我一早料到了他会让蠡垣去揭发此事,提前知会了梁少轩,他着人偷偷拿了蠡垣,将他关起来了。所以直到现在,这件事还未宣扬出去,否则梁国朝野势必将掀起轩然大波。” 苏思曼瞧着他,眼神开始复杂起来,眉头皱得死紧,她现在拿不准他到底是什么立场了,怎么还跟梁少轩纠扯不清?到底在搞什么! 仲晔离似乎看出了她的犹疑,声线平直音色幽冷:“人生于世,靠旁人那都是虚的,唯有靠自己。有时候依附于人结成同盟,只是各有所需互利互惠而已。时移世易,曾经的对手也可能变成朋友,曾经的朋友也可能变成敌人。诚如你当日劝导之语,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利益的瓜葛牵扯。” 苏思曼哑然失笑,诚然,仲晔离就是这样一个人,他其实最是洒脱不羁,依附或者脱离某一方,全凭他意气而为,旁人勉强不来。他既不会被金钱收买,也不会为名声所累――事实上他一丁点也不在乎什么名声,他早已是臭名远扬,这又有什么,他根本就不在乎世人的眼光,他只做他自己,也只忠于他自己。 ------------ 第六十二章 羁绊难释 更新时间:2013-01-01 苏思曼忽然有点羡慕他,她所认识的人当中,真正拥有那令人羡慕的自由的,唯有他尔尔。旁的人都被各种羁绊束缚着,行事多有顾虑,唯有他来去自如,放浪形骸,最潇洒风流。 而这样的人,也最率性,所做之事都只听从自己的心。最明显的例子,当属去年他帮她从宫里逃出来。其实那时候他们是属于对立的阵营的,他本不该帮她的,可事实上他却违逆梁少轩的意思,放了她一马,还同梁少钧一同演了一出戏,成功骗过了她的眼睛,使她误以为楚文渊真的被梁少钧毒死了。可事实呢,却是金蝉脱壳偷梁换柱之计。 他只做他心中想做的事,无关立场,无关权谋。他不能单纯被界定为一个好人,或是一个坏人,人性本来就复杂多变,不过难能可贵的是一贯地坚持自我。苏思曼觉得仲晔离就活得很率性,很坦荡,很堂堂正正。 这样发自内心的自由,一直是苏思曼渴求的,却一直求而不得。被皇宫这座华丽的牢笼牢牢囚住的那些人,永远不可能得到这份自由。心中有牵绊,就如空中飞翔的风筝,始终不能彻底挣脱束缚。 可即便是被苏思曼认为活得很自由的仲晔离,也还是有羁绊束缚的,不然他今天就不会来见她了。毕竟生而为人,所能得到的自由,都只是相对而言的,没有绝对的自由,因为人生于凡尘之中,总有抛不开的挂牵念想。只是他来找她,究竟是为何呢? 苏思曼的疑惑不自觉地写在了脸上,仲晔离一目了然,微微一哂,道:“最近出了点棘手的事,所以……” 后半句已经不必再言,苏思曼心下一惊,忍不住问道:“怎么了?莫非,”迟疑了一下,才把话说完,“蠡垣逃出来了?” “不错。”仲晔离面罩薄霜,神色冷峻,“前日便不知所踪,我寻了整整一日一夜,毫无收获。” 不用仲晔离细说,苏思曼已经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天哪,这简直就好像身边埋着个炸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猛然炸开,捅出一个天大的窟窿。苏思曼生平第一次希望人们对忠诚不要那么看重,她希望蠡垣不要听从梁少钧的安排,她希望他什么也不要说。 “你应该继续找他,然后阻止他。”她顿了顿,声音微有些发颤,却很坚决,“事关重大,但凡有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尽管说。” “这次若没有你,还真不成。你也知道,蠡垣武艺高强,我跟他在绘春楼交过手,几人围攻依然胜不了他,武力用强恐怕反而会弄巧成拙。如今太子下落不明,或许你这个太子妃的命令,他还能听进去一二。”仲晔离扶额,颇有些郁闷的样子,神色凝重道,“另外,梁少轩已经派出好几批杀手循漯河找寻太子的踪迹,我寻思着,他可能也下了密令要除掉你。这时候你回宫的消息恐怕已经传到他耳朵里了,但是他没见着你的踪迹,大约不会轻易罢休。我思来想去,最危险的地方,往往也是最安全的地方,还是将你留在宫中,如此方便行事。” 苏思曼忽然低声问:“梁少轩是不是已经不太信任你了?” 仲晔离换了个坐姿,翘起个二郎腿,扇子抵着下巴,一脸似笑非笑的无奈唏嘘:“什么信任不信任,除了他自己,他信任过谁?” “你跟他……”苏思曼没好意思说出来,你们这对基友当真分手了么?你放得下么?关键时刻,苏思曼的厚脸皮突然薄得相纸一样,想想那日在秘密阁楼上瞧见的基情四射的活春-宫,她耳根就发热。 “我们……”仲晔离脸上惆怅一闪而过,“不可能的。”停了片刻,他又低声补充了一句,似自言自语一般,“可从前做过的种种,对也好,错也罢,都不后悔。”这近似呢喃的低语,却满含了不完满的遗憾。 苏思曼内心里有些替他不值,又是一个痴心错付的人,梁少轩根本就不配……可感情的事,谁说得清呢,本来就是一笔糊涂账。 仲晔离忽然问道:“你相信除了我们这个空间之外,还同时存在另一个截然不同的空间吗?” 苏思曼被他问得犯糊涂,呆呆看着他,没答话。他竟然用了“空间”这么前卫的词,他是怎么知道空间这个概念的,好奇怪啊。 仲晔离一脸遐想,思绪早跑远了,根本没注意到苏思曼脸上的惊愕,继续自说自话:“你信不信有人是从另一个空间来我们这儿的?还有,明明跟你不是双生子,却有一模一样的面孔?” 苏思曼这下被惊骇到了!这分明说的是穿越啊!仲晔离已经识破她的身份了?!苏思曼呆若木鸡,看鬼似的看着他。 过了好一会仲晔离才发现苏思曼老半天没反应,才转转眼珠子把视线投到她身上,倒被她目瞪口呆的模样唬得一愣,继而自嘲地笑了笑,拿扇子使劲敲了敲脑门:“也是,这么离谱的事,你肯定不会信的。” 良久,苏思曼终于搭了声腔:“你……你说的是谁?你怎么知道?” 仲晔离注视着窗户外遥远的天际,神色有些恍惚:“有人跟我说,他是另一个世界来的,他之所以会选择我,是因为我跟他在那个世界的模样很像,很像……他说,他每次看到我,就好像看到了另一个世界里的他自己,所以即使我屡屡犯错,他也会饶恕我……” 苏思曼感到有什么东西从身体里猛地破裂开来,窸窸窣窣的响动遍布全身,一颗心顿时如坠冰窖,刺骨地冷。一个名字在她耳边轰炸般地回响…… 程勋,程勋,程勋…… 程勋也穿越了…… 还穿越成了梁少轩……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 程勋明明是个温文尔雅风度翩翩的男人,怎么会跟满腹阴谋心狠手辣的梁少轩是同一个人?! 这无论如何都是难以置信的! 苏思曼此刻的震惊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她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这个现实。就如同刚刚被人强暴,转头就被告知,其实强暴自己的那个人,是多年失散的亲哥哥。哦擦,这玩笑就开大发了。可现实就跟强暴一样残酷,不能反抗,只能被动地接受,不管你愿意不愿意。 那厢仲晔离刚回过神来,看到苏思曼被雷劈中的焦炭表情时还全然摸不着头脑。 ------------ 第六十三章 达成协议 更新时间:2013-01-03 “怎么了你?”仲晔离好奇问了一句。 苏思曼还是一副乌云遮顶的炭黑表情,就跟没听见一样,依然呆若木鸡眼睛发直。 “嗳!”仲晔离在她眼前晃了晃两根骨节修长的手指,终于成功将苏思曼从失魂落魄中带离出来。 看着回过神后就一直霜打的茄子般蔫了吧唧的苏思曼,仲晔离满腹狐疑,不过他也看出她情绪低迷,便没再追根究底问下去。 两人各怀心事,相对无语。 好半日,苏思曼才幽幽长叹了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终于勉强自己接受了那离谱的现实。 也是,当时鹤半仙就说是天庭要举办那什么穿后感大赛,既然是比赛,肯定就不止她一个人。不过她以前也猜想过,大概所有被选中的人都穿越到了不同的空间和时代,这样子演讲比赛的时候内容与经历才更丰富多彩,没想到偏偏却有人跟她到了同一个时代,还偏偏就是程勋。 而时至今日,她也恍然大悟,程勋可能早就识破了她的真实身份,要不然,她肯定早死了不晓得多少回了,那时候只要弄死她,梁少钧这个太子迟早活不成。她还没到梁国的时候,他跟昭贵妃就有心除了她,和亲前夕作梗,和亲途中安排杀手行刺,反而之后他屡次对她高抬贵手,就好比那时候她跟梁少钧决裂,他明明可以趁机弄死她,但是他却帮她离宫,只是叫她不要再回皇宫了。她以前想不明白,今日才豁然开朗,他一定一早就认出了她,一定是。 她一直觉得自己瞒得很严实,对碧玺都不曾提过只言片语,那么,他是怎么猜出来的,或者说认出她来的? 苏思曼绞尽脑汁地想,终于想起,或许那次燃灯会,他就已经瞧出来她是个穿越者了。是同为穿越者的敏感,使他一下子就识破了她。可他不会仅仅因为她也是穿越而来的就对身为敌人的她手下留情,他到底是怎么认出她是他的小学妹的呢? 为什么程勋会变成现在这样呢?好可怕,一点也不像原来的他…… 唉,神仙果然是法力无边,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他做不到的,苏思曼是由衷感叹,同时也黯然神伤。 拂去这些纠结,苏思曼的心思被扯回了现实,现实里也是一团乱麻,真够蛋疼的,她皱着眉头问:“现在该怎么办?我还要继续呆在这鬼地方吗?” 仲晔离道:“暂时还是在这里吧,安沁园是肯定不能去的。” 苏思曼眼睛扫了扫四周破破烂烂陈旧肮脏的――姑且算设置吧,一脸无语,再看看锦衣华服的仲晔离,他身旁不远的杂物堆以及屁股底下那把破椅子,苏思曼对蓬荜生辉这个词的理解一下子通透无比,这鲜明的对比,简直绝了。 “现在天气已经转凉,你不觉得待这地方是遭活罪吗?”苏思曼抱着手臂站在他面前,俯视着他,语气十分认真地,“你别告诉我,以前你母亲就是住在这儿。” 仲晔离好死不死地挤了挤眉毛,神色倒是比先前开朗了许多,很有点眉花眼笑的样子:“还真被你说中了,我母亲就是住在这儿。若不是她带我来,我哪会知道宫里还有这么个隐蔽的地方。” “……”苏思曼绝对不信!这地方哪像住过人的?少说也有三四年没打扫过了吧,瞧那灰厚得! “要不这样吧,你不是会易容么,给我易容成个小宫女的模样,我也好活动啊,要传达指令什么的我也能帮上忙,是不是?”苏思曼狗腿地冲仲晔离巧笑嫣然,心里却暗骂这厮太不厚道,转而又一脸严肃地分析,“不然待在这里多被动啊,一旦被梁少轩的人找到,连逃都不用逃了。眼下这局面,争的便是时间,一刻也不能浪费耽搁,否则便悔之晚矣。我晓得,你这次之所以要跟我坐上同一条船,是为了救你父亲。而我呢,既是自救,也还要想方设法寻找太子和蠡垣下落,可以说咱们是互利互惠,各取所需。可我们最终目的都一样,就是化解这场危机。既然如此,就该把能利用的资源都利用起来,决不能浪费,这一点,我想你应该很清楚。” 仲晔离嘿嘿一笑,折扇一拍手心,从椅子上站起来:“刚刚逗你玩呢,怎么也不能让太子妃受这委屈啊。我来就是要为太子妃易容的,你看,工具都带来了。”说着仲晔离从身后变戏法似的拿出几样东西。 边易容的时候苏思曼又跟他唠嗑:“你母亲是不是早就知道你父亲假冒皇帝之事了?” “是啊。我母亲一直想劝他不要做这大逆不道之事,趁早收手,逃到漠北去。可谁想得到,我父亲当了几年替身,竟然生出了野心,同昭贵妃他们结党密谋,意欲找到真正的皇上,杀了他,真正取而代之。我母亲知道这事牵扯极大,一旦事发后果不堪设想,以死相劝,却怎么也劝不住被权力欲望蒙蔽了心智的父亲,我母亲脸上那些伤痕,便是那时候留下的。只为唤醒我父亲,她不惜用最残酷的方式,亲手毁了自己美丽的容颜,可惜……最后还是徒劳了……就在我母亲死了心,打算离开皇宫的时候,却被皇后的人拿下,此后的十来年就一直被幽禁在这里。皇后大约知道她洞悉这个秘密,之所以没有灭口,自是为了太子。皇后所做之事虽然很多让人不能理解,可有一点毋庸置疑,她待太子真是极好的,便是太子的亲娘也未必及得上她。”仲晔离轻轻叹了口气,手却没停,依旧麻利地在她脸上忙活。 苏思曼听完神色也有些黯然,想到梁少钧如今竟要推翻张家,此等做派,撇开家国大义,当真是不孝啊。他为什么要这样处心积虑对付张家,她想不明白。从多方了解的信息,苏思曼也已确定,梁少钧这么多年隐忍不发,确实是为了整垮张氏一族,而非维护他的太子之位。他到底在是怎么想的?这主次矛盾完全混淆了呀。他是个聪明人,怎么可能犯下这种低级错误?他对付一力扶持他的张家,除了能给觊觎太子位的对手可趁之机外,不可能再有别的“好处”。她实在不明白他怎么会在关键时刻犯这种糊涂!尤其是,他至今还下落不明,纠结! 这时候的苏思曼非常怨妇,一想到梁少钧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而这一时的糊涂就要毁了一世英明,她就十分怨念,十分蛋疼!丢下这么个烂摊子,他人倒是死哪儿去了,快死出来啊!她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狂躁过,好想暴打他一顿把他打醒啊。 而且这里还有个疑团,那就是有关渊四娘毁容背后的故事。因为她之前听渊四娘自己说出来的,完全是另一个版本,跟皇甫崇他爹有莫大干系,甚至同她那个挂名老娘也有点拐弯抹角的关系。如今看来,渊四娘那时候跟她说的,倒有可能不是实话,可能全是瞎编的,至于渊四娘同她老娘是情敌,那就更是子虚乌有的事情。为着遮盖事实真相,楚红杏的老娘跟皇甫崇他爹都背着黑锅呐,唉,渊四娘也真是……用心良苦。 仲晔离没注意到苏思曼走神,还在感叹唠叨:“我娘这辈子是栽在我爹手上了。她老跟我说,她是上辈子欠了他的债,这辈子来还的。要不然,被他伤得那么深,早该放手了。临到头来,还是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被处死,叫我无论如何,也要努力一把。要照我说,我那个父亲,死了还是活着,跟我都没什么关系,死了反而干净,啧啧……” 苏思曼半天没什么反应,仲晔离瞅瞅她,才发现她一脸凶巴巴,还摩拳擦掌的,忍不住撇嘴道:“你也别烦躁了,看你一副要吃人的样子,好可怕。” “这么多紧急又棘手的大事挤到一堆,能不烦吗?我们必须分头行事才行。” “同意。”仲晔离笑嘻嘻应了一声,又朝她挤了挤眉毛,“有什么行得通的法子,咱们共同探讨探讨。” 探讨你妹儿哟!苏思曼好想揍他!狂暴地揍他!这死鬼,什么时候了,还这么不严肃! 苏思曼顺了顺气,道:“找蠡垣的同时,还得找太子。” “找蠡垣就成,太子自然梁少轩会派人找他的,一有消息,我就告诉你。” 苏思曼立时跳了起来,被仲晔离捏在手里的发丝便光荣夭折了几根,顾不上龇牙咧嘴她就抗议起来:“那怎么行,叫梁少轩找到太子,太子还有活路?” “放心吧,派出去的人中,有我安排的人手,铁定出不了事。”仲晔离拍着胸脯做保证。 “那行,你安排吧。”苏思曼脑子飞快转动,迅速做着思虑谋划,“易容好后,我会联系宫中可靠之人。咱们又如何联系?” “我这扇子给你,你若有事要见我,拿这扇子到麴亭,轻拍手掌三下便可。”说着仲晔离便将折扇递到了苏思曼手里。 接头方式也搞定,了了件大事,苏思曼感觉心里轻松了一点。 此时仲晔离给她易容也差不多了,她随口问道:“对了,那时候,你母亲为什么要跟我搭伙逃出宫?她武艺那么高强,要逃走应该不是难事啊。” 仲晔离道:“那是因为我母亲答应了梁少钧,要告诉你真相。” 听他这么一说,苏思曼心中豁然开朗,渊四娘跟梁少钧肯定达成了某种协议。苏思曼看着仲晔离,唇畔终于有了一丝笑意。 ------------ 第六十四章 秘密筹谋 更新时间:2013-01-04 易容完毕苏思曼并没马上离开,而是等着仲晔离给她搞装备。 此时天色已晚,快到冬天了天黑得比较早,俗话说天黑好办事,仲晔离果然动作利索,出去不到半个时辰,就给苏思曼搜刮了一身行头回来。苏思曼拿在手里掂了掂,打量了好几眼,感觉有点眼熟,质地什么的也不错,看样子还是个有点身份的宫女呢,她也没多想便麻利地换上。令苏思曼哭笑不得的是,仲晔离这厮竟然连人家宫女的亵衣都扒下来了,还好没连着肚兜儿扒下来,还算没缺德到底,要不是知道这货是那啥那啥的,苏思曼一定要骂他色鬼。 不晓得那苦逼的被扒了衣服的妹子现在怎么样了?仲晔离有没给她找点暖和东西裹着?最近这天气可冷呢。 仲晔离估摸着她差不多换好衣裳了,都不用她招呼径自进来。那门嘎吱一声响,吓得苏思曼赶紧背过身去,手忙脚乱地去系腰带,糗死了。古代宫廷女子的装束十分繁复,平时基本是别人服侍她穿着,这回自己动手还着实费了好大一番功夫。结果就这么一折腾,刚刚还尚算整齐的衣裳立时歪得不像样子。 “果然是被人伺候惯了,连衣服都不会穿。”仲晔离嗤笑了一声,大步流星上前,微微低下头,伸手就来解她刚刚胡乱系上去的腰带。 “干嘛!又耍流氓!!!”苏思曼几乎是条件反射般闪开,还使劲打了一下他的手。不晓得为什么,她忽然想到了第一次见他时的情形,脸倏地就红成了猴屁股。 仲晔离被她这么一拍一闪弄得愣了愣,随后似也想起了什么,俊脸也微微泛红。他睨着苏思曼,咧嘴嘿嘿邪笑了起来。 苏思曼恶狠狠瞪了他一眼,暗暗跺脚,用低得只有她自己听得见的声音嘀咕:“厚颜无耻,臭流氓!” 仲晔离摸着下巴,先前那略带猥琐的笑立马变得坦荡荡,正色道:“放心吧,这次我是来帮你穿衣服的。” “……”苏思曼恨不得立时一巴掌pia飞了这货!消失,消失,立刻消失!鹤半仙快来,把他变走! 仲晔离自动无视了苏思曼的猴屁股红脸和各种忸怩怨念的表情,大方自然地来了个你退我进,又阔步上前,这回他眼疾手快,没等苏思曼出手来打他,他那长胳膊一伸已经捉住了她的衣带,顺势整理了一下上身的对襟。这时候苏思曼再要拒绝他帮忙,反而显得矫情,她索性也不再表示什么,虽然很别扭,还是很配合地展开双臂站直,由他摆弄。仲晔离整理好上面的衣裳,又绕到她身后,手臂往前一环,从腰腹向两侧递转,收拢,结环,苏思曼纤细的腰身顿时被勾勒出来。之后又是系宫绦,整环佩,理襦裙,捣鼓了好一阵。 这个过程苏思曼一直红着脸低着头,害羞得跟个大姑娘似的。好吧,虽然梁少钧也帮她穿过衣服,可毕竟这么细致帮她整理穿着,那是不曾有过的。仲晔离一个大老爷们给她做这些,她心里始终有点怪怪的,但并不是抵触或者反感。其实说实话,他做得相当有水准哪,不比碧玺香儿她们差,而且收腰的力道比她们还拿捏得好。嗳嗳,好神奇…… 收拾妥当,仲晔离退后一步,欣赏一下自己的作品,唇畔一直噙着一抹淡淡笑意,满意地颔首:“不错,天衣无缝,容貌体型俱是毫无破绽。”边说着话,他又上前替她整理了一下发间的青玉簪,撤手时若有若无地轻轻触摸了一下她那头青云般秀丽的发丝。 苏思曼这时候想起来一个重要问题:“你将我易容成了谁?” “应当是你很熟悉的。”仲晔离挑着眉毛回答。 “谁?” “也是你的贴身宫女,香儿。” “……”苏思曼满脑袋黑线,敢情那苦逼的被扒了衣服的宫女是香儿啊,难怪她觉着这衣裳有那么点眼熟,她瓮声瓮气地道,“不是说不能回安沁园么,怎么弄成了香儿的模样……” 仲晔离理直气壮道:“若是没易容,当然不能回安沁园,这不是易容了么,可以堂而皇之地回去了。哦,是了,你回去后还得委屈你伺候几天假太子妃。” “什么?安沁园里头有个假的太子妃?!”苏思曼惊得跳脚。 仲晔离毫不在意地道:“是啊,不然你以为这个把月你都不在宫里,怎么瞒得过去?得亏碧玺脑子转得快,及时找我商量,我们一合计,就弄了个假的。这个把月里那假太子妃一直躺在床上装病呢,什么人也不见,当然了,皇甫崇那小子最近天天都易容成太医的模样进宫,办事很方便。”仲晔离得意地挤了挤眼。 哟,这俩小子,修好了?神了嘿,苏思曼咋感觉她离开皇宫个把月,天地都掉了个个儿了?天翻地覆,真是她最近这几天遭遇的感受最贴切的表达。 不过这件事,苏思曼喜闻乐见,也算是近来最大的好消息了。 “你们已经冰释前嫌?那真是太好了!”苏思曼喜上眉梢,由衷道。 仲晔离赶紧摆手解释:“谈不上什么冰释前嫌,我祖父和大伯还有林伯父他们都在皇后手里,他就算不愿与我为伍,也暂时不得不妥协,毕竟我对梁国宫廷的了解程度远高于他,在宫里也有些路子。再说了,我们现在的目标都差不多,可以说也是绑在一根绳上的蚂蚱。那些旧账,我估摸着,他以后还会跟我算个清楚明白,不过先不管这些了,共同先渡过了眼下的难关再说。”说这话时,仲晔离脸色苍白了点,连带那微微扯着的唇畔的笑意都凉薄了几分。 苏思曼暗想,这两人倒是明白事理,仲晔离这个家伙,到底不是个混账,虽然油腔滑调一点,脑子可不糊涂。皇甫崇能做到这一点,更是难得,他那么个清高志洁之人,肯放下身段与仲晔离共事相处,的确不容易。还有高云庆,可以想见,肯定也是按捺着报仇雪耻的心思,他肯定是恨不能一刀劈了仲晔离的。仲晔离以前办事确实太缺阴德忒狠了点,高云庆那时候可是被他弄得生不如死全如废人。苏思曼能料得到,这笔账不会就这么不了了之,按江湖上的规矩,可能会单打独斗一定生死胜负,那时候便又是一场刀光剑影歃血恩仇。唉,这笔糊涂账啊,要怪只怪仲晔离下手太狠,因果报应……真不希望见到…… 看到苏思曼神色不忍,仲晔离反倒是笑得磊落得很,潇洒地挥了挥手道:“唔,你那是什么表情,好像提前给我奔丧似的。这有什么,血债血偿罢了,欠人家的总是要还的,早还早轻松,不用老惦记着。” 他倒是豁达。 苏思曼也笑了笑,轻声问道:“你的身份以及你父亲的事,他……知道了么?” 仲晔离道:“不清楚。我母亲大约告诉他了吧,至于信不信,就在他自己了。时候也已不早,你快些去安沁园吧,虽说今日不是香儿当值,那假太子妃又卧病在床,可你老不见踪影,总惹人怀疑。” “也是,不能耽搁太久,我这就回去。你也去忙你的吧。”苏思曼将扇子藏入袖袋内,掉头变走。 “等等,还有件事要告诉你。”仲晔离疾步上前,神色严肃,“香儿是皇后的人,可能对你们没有恶意,但是东宫里许多事情都是通过她传递到皇后那儿的。东宫里可能还有皇后的眼线,但是香儿是能够直接去嘉恒殿面见皇后的,地位不同寻常,或许你可以利用一下这一点。另外,你回宫之事碧玺已经知晓,也知你易容此事,你们万事小心,注意安全。” “知道了,你也是。” 这番道别,说不上为什么,苏思曼心头总有些泛酸,仿佛骨子里带了一丝凉薄的惆怅。不等他再说什么,她夺门而走,不再停留。 ------------ 第六十五章 望君平安 更新时间:2013-01-05 最后却不是苏思曼独自一人走着回安沁园的,仲晔离怕她在夜色中找不到路,便是一路携了她飞檐走壁。直到僻静处才将她放下,只片刻便到了。该说的好像刚刚都说完了,一路上便都只相对无言,苏思曼心情有些沉重。 送她安全到了安沁园,他便闪身犹如鬼魅离开了,不着痕迹。 这里是池塘边上,池子里养了许多红色的小鲤鱼,平素没事时,苏思曼常常到这里来喂鱼。从前储香阁那池子已经在那场大火中被倒塌的建筑填平,重修安沁园时,彻底被毁坏。这池子也不过是八月里才完工,是梁少钧下令修建的,大体上跟从前储香阁那一处池子很相似。 苏思曼静静站在池子边上,旧时情形纷至沓来,历历在目。 她站在熊熊的烈火中笑看众生,那些惊慌失措四散奔逃的宫女太监,还有拎着水桶准备救火的羽林卫。在她身后,无数雕梁画柱倾颓,肆虐的火焰张牙舞爪。浓烟滚滚中她看见了梁少钧领着许多侍卫奔来,火光里他苍白着一张脸,隔着熊熊烈火滚滚浓烟目眦欲裂地看着她,她看到他身侧的蠡垣极力想拉住他,而他奋力挣脱了蠡垣,疯了一样往火里冲。 一根挟裹着烈焰的巨大柱子向她砸来,她看着闻讯赶来的皇后还有离自己近在咫尺的梁少钧,展颜一笑,如三月春花般璀璨。无数火光飞溅着四散开,曾经辉煌的宫殿尽数坍塌,与此同时她的身子终于轰然倒下……她依稀看到他癫狂的神色,绝望悲凉的目光…… 他们两个,竟是经历了那么多生死边缘的徘徊,那么多惨烈悲痛的生离死别,这一次,他为什么那么傻,就那么奋不顾身跳下了悬崖去找她。 他傻啊…… 他真傻…… 如果时间能倒回去,她一定要阻止她。 事到如今,她已经分不清他到底是真心实意还是虚情假意了。她是他的妻,却没能真正走进他的心,真真切切了解他这个人,以及过往发生在他身上的故事。他之所以要推翻张家,一定有内情,只是她不知道而已。 他从前总跟她说,不希望她被卷入政治漩涡,她知道,他这样固执,其实是想保护她的,让她远离政治。可是她不愿意这样被他保护,何况,她的身份地位,注定了她会无可避免被卷进争斗的泥潭,无法自拔。后面的这些事,都证明了这一点。可他依然是那样固执,固执地想将她护在身后,再大的风浪,都由他一人承担。 或许,这就是他爱她的方式,沉默地,固执地,却坚如磐石不可动摇。所以朝堂上那样重大的事情,他对她瞒得滴水不漏。 梁少钧,你真是个混蛋。 不知不觉地,眼泪就涌了上来,一眨巴眼,两行清泪便缓缓滑落,被风一吹,好冷,冷进骨子里。她打了个寒噤,蓦然回首,泪光中依稀看到一人于门前橘色朦胧灯火下孑然而立,如遇劲风掀动衣袂翩跹,脸色微微苍白,眼眸里蕴着淡淡的柔和,嘴角微扬。 苏思曼抬手擦了擦眼,再细看,却空无一人,唯有她站在那里唏嘘怅惘。苏思曼忽然觉得双腿似乎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她慢慢弯下腰去,蹲在地上,瞬间泪流满面。 这一刻,她感到前路艰难,一副重担压在肩头,沉甸甸的,卸不掉。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局面向着最糟糕的方式发展下去,她就像是一个决定要力挽狂澜的舵手在波涛翻涌的海上,要竭尽全力扭转颓势。她感到很无力,她需要支持。 少钧,你在哪里,你在哪里啊…… 少钧,回来吧,快点回来吧,回来…… 夜深浓,灯花恹,殷殷望夫安。 秋风劲,衰草摧,日日盼君归。 这世上的事,当真是说不清,那时候明明是抱定了同他决裂的心意,不惜用这整座华丽的宫殿做陪葬,最后却只是兜了一个圈,又回到了原地。更料不到,自己会再一次爱上他。 或许真是上辈子欠了他的债,这辈子是来还他的。他是虚情假意也好,利用欺骗也罢,她这辈子栽在他手里了,她跟他绑在一起了,注定了分不开。 有一种缘分,便是叫做――上天注定。 好安静啊,真是难得的安静。门廊下那两盏橘红的灯笼在微风里轻轻地摇动,灯笼里散发出来的光影也摇曳着,映在那门扉上梦幻一般迷离。 苏思曼望着那里,泪眼模糊,却再寻不到那人的影子。秋风挟裹着萧瑟冷意风干了她脸上的泪,苏思曼缓缓站起身,抬手轻轻拭擦易容过后的面孔,昂首阔步向内廷走去。 天还没塌,地球依然在转动,他不在宫闱前朝,她便替他先扛住这关乎社稷的重担。她要阻止那一幕能够预见的悲剧,她不要他背负上良心的债,她不要他日后为了自己所做的事后悔。他虽然不在这政治权力的中心,她便替他守好太子的位子,不让宵小之辈有可趁之机。 她并不是孤立无援的,她身边有一些得力助手,还有一些可靠的盟友,她是不能被击倒的――纵然有昭贵妃梁少轩这样的强敌在前,她必须意志昂扬地面对一切敌人,如同寒梅迎风傲雪绽放。 先前她还怀疑过他的爱情,在意那些利用欺骗,还有他的虚情假意,可有些时候,在情势的逼迫下,不得不如此。可谁能说,虚情假意就不会变成真心实意呢?其实他早在那个虚情假意的过程中交托了真心,只是他自己不晓得,不愿意承认罢了。可他的实际行动,远比他纠结的头脑爽利得多。 她早该知道的,他就是这样的人,爱这一个字,从来不会说出口。 他从前为了令她摆脱沦为药引的命运,对梁少轩和冯绾绾挑唆怂恿她离宫的事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推波助澜,无情地伤害她,为的便是早日让她死心离开他,离开宫廷这个鬼地方。可到底人非草木,相处的过程煎熬着折磨,却又搅拌着淡淡的甜蜜清香,令他一度动摇。直到后来的后来,他终于下了狠心,也是抱定了必死的决心,在那个晚上,强迫她圆了房。他用了男人最粗暴的方式,彻底伤了她。她那时候杀了他的心都有了,要不然在他肩膀上咬的那一口,她不会咬得那么深,深到触及了骨头。只是没想到李太医所说的“破蛊,必然气血逆流血管破裂”的后果并未出现,反而阴差阳错彻底两厢抵消了蛊毒。 他爱她的方式,便是远远地将她推开,他潜意识里是为了要保护她,可这种方式太残忍,太惨烈。 他是可怜的,情商低得可怜,没人教过他怎么去爱一个人,所以只能用最笨拙的方法来爱她,爱得辛苦,爱得压抑。于他而言,爱,或许比恨更痛苦。 而她爱他的方式,是要与他肩挑日月,齐看那风霜霁雨花容花谢。她要的,是他们彼此守护在一起。 记得去年初嫁,喜婆执着角梳,抻着她柔顺细软的发丝,念着“一疏白头偕老。二梳举案齐眉。三梳儿孙满堂……”虽然你那时候淘气,成亲的时候捉弄了我,让大公鸡代你跟我拜堂,可我从未后悔过。你知道么,你那日为我梳头,我偷偷开心了好几天。我那时候没告诉你,你梳的头,比她们梳的都好看,你什么时候再为我梳头呢? 少钧,你在哪里呢?受伤了么?快回来吧。 少钧,你什么时候回来?我有好多话想对你说。 苏思曼边走边抬起袖子擦脸,到内廷的路,似乎很远,虽然步子不大,但是她走得很稳。 ------------ 第六十六章 知恩图报 更新时间:2013-01-08 因为今日不当值,所以苏思曼并没打算去寝宫,而是直接去了宫女们住的地方。 推开香儿房间的门,屋里原本坐着的人一弹而起,两手紧张地抓着身侧的襦裙,望着门口。 苏思曼打开门,眼睛余光已然瞥见了她,蓦地升起一股异常柔软的情绪。 屋里的人像被施了定身术一样,一动不动地站着,直直地盯着她,视线却不知怎的,有些模糊。 苏思曼踏入门槛,转身将门掩上,什么也没说,背过身子的时候感觉眼眶微微发热。 “公主!”碧玺小声地喊了一声,声音都有点发颤,拔足奔来,激动得眼泪直掉。 苏思曼张开双臂,给了她一个温暖的拥抱,碧玺喜不自禁,泣不成声。 “傻丫头,这不是活着回来了么,哭什么。”苏思曼笑了笑,轻轻拍了拍她后背,自语道,“好久没听你叫我公主了,今日听到这个称呼,当真是久违了。” 碧玺赖在她肩膀上蹭了好几把眼泪,这才正了正身子,边抹泪花儿边哽咽道:“那日听闻公主被人绑架,我是日夜不安,寝食不宁,偷偷去寺里为公主祈祷,可后来却又听到说公主被恶人挟持坠落下崖……我还以为佛祖没听到我的祷告……我那时候就想出宫去寻你的,却被仲晔离拦下了。还好,还好,公主你总算平安回来了……我都不敢想,公主若是出了什么三长两短,碧玺唯有一死为报……” “说什么傻话呢!”苏思曼掏出手绢,给她擦了擦眼泪,“我哪那么容易死,那么多回生死劫难不都没事么,我命硬着呢,阎王爷都不收的。” “呸呸呸,什么死不死的,公主是福大命大,吉人自有天相,老天爷保佑着呢。”碧玺终于被苏思曼逗得破涕为笑。 苏思曼心里装着事儿,也顾不上叙离情别绪,径自问起宫中发生之事来。 出乎苏思曼的意料,宫中一切似乎如常,平静无波。太后依旧初一十五出宫去万福寺诵经念佛,没有旁的举动。皇后近来似也潜心向佛,不怎么过问朝政,皇帝依旧碌碌无为,成日和后宫妃嫔打成一片,与平常毫无二致。唯有一点,太子失踪一事被隐瞒下来,对外称太子前往耀州秘密视察去了,归期未定。 可苏思曼明白,如今这种情形下,越是一切看着正常,越不正常。皇后一向善能明察秋毫之末,必然已经有所察觉,如今突然来了这么一着,潜心向佛?不,苏思曼不会相信。说不准皇后明面上如此,暗地里早派了人手调查堵截,她肯定不会坐以待毙。换做苏思曼,她就决不会。试想,养育了二十来年的儿子,即便不是亲生,几十年的相处,也早已胜似亲生,如今他却要反了自己,意欲置己于死地,谁能淡定得了?皇后这反常的举动,不正恰恰暴露了为上者冷酷绝情的一面么?明面上向佛,实则是要对太子下狠手了,母子相残的故事,即将上演。 苏思曼打了个寒噤,后背冷意直窜。这便是她身处的宫廷,贵为太子又如何,尊为皇后又如何,母子情分寡淡如水,对阵厮杀亦是手下不留情,骨肉相残绝不含糊。 她意识到了,梁少钧如今的处境,真的很艰难。他弟弟要置他于死地,他母亲要置他于死,而他真正的父皇,不知道在哪里。如今坐在那皇位上的那位,肯定也巴不得他死,他死了就暂时不会威胁到他的宝座。昭贵妃和梁少轩就更不用说了,他们早就巴不得他死了。人人都要他死,苏思曼心中陡生悲凉。她忽然发现,在那些个权力核心人物中,她竟是找不到帮手,她意识到,其实她依然是孤立无援的。这一个认知,突兀地盘旋在她脑海中,将仲晔离带给她的安全感击得粉碎。 这宫里面,她找谁帮忙?她能找谁帮忙?她茫然。 举目四望,天地浩荡,却唯她孤然一身,茕茕孑立。 碧玺看她面色苍白,眸色冷淡凄寒,站在那里呆如木鸡,心中大是不忍,紧紧握住她手道:“公主,不怕,风浪再大,碧玺都在您身边。但凡公主吩咐,碧玺万死不辞,虽刀山火海亦不在话下。” “碧玺……”苏思曼声音苦涩,孤立无援感觉到挫败的时候有个人在身边,上天待她还算不薄。还好,总有人是愿意跟她站在统一战线上的,碧玺,仲晔离,皇甫崇他们,都没抛弃她。不管怎么样,不管前路是有多艰难,总要放手一搏才能死心。 不到黄河心不死,苏思曼就是这样固执的人,挫败感没法从精神上击垮她,要救梁少钧的信念支撑着她。 苏思曼坐下,正要端起小几上的冷茶喝,被碧玺拿走了杯子。碧玺倒掉冷茶,给她重新泡了一杯热气袅袅的雨前龙井。半杯热茶下肚,苏思曼感到身子暖和了一些,思维也活络了一些。 “安沁园里如今的这个太子妃是谁?” “卿染从宫外找的,是个瞎子,名字叫做莺红。” “莺红?”苏思曼重复了一下这个名字,很熟悉啊,想了好一阵才想起来,是了,在沙州城绘春楼要跟她一道逃跑的那个风尘女子就叫莺红。就因为她动作不利索,险些连累得苏思曼那次被梁少轩他们当场捉住,若非蠡垣搅场子,后果还不知会如何。事实上在沙州城养病那些日子,苏思曼就多少已经洞悉,莺红此人多半是被梁少轩收买了,毕竟绘春楼事件本来就是以她做诱饵,引诱太子上钩,莺红在最后关头给她使绊子就是最好的证明,至于之前在绘春楼的种种照顾示好,当然都是另有目的。梁少钧肯定那时候也看穿了她的身份,所以后来离开沙州城时,他将莺红留在沙州城,并不肯带她回宫。不知此莺红是不是彼莺红?只是她如今又怎么到京城了,还成了瞎子?她怎么又与卿染认识了?冒充太子妃,这事若被查出来,后果有多严重,碧玺和卿染都不会不知道,她们如此胆大替她遮掩,足以证明对她赤胆忠心。不过,卿染如今到底是惠贵人的人了,于整件事,她又知晓多少呢? 苏思曼脑子里有很多疑问,不待她一一问询,碧玺已看出了她的疑惑,淡淡一笑道:“公主好记性,这个莺红,便是当初在绘春楼害你的人的帮凶。听卿染说,后来她被梁少……轩……”碧玺不自觉地结巴了一下,“被梁少轩所弃,作为惩罚,还用毒雾毒瞎了她的双眼。她流落街头乞讨时,被卿染发现,随后被惠贵人收留。我跟卿染商量找人假扮公主时,被她听到,想着从前坑害过你,如今悔不当初,感佩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当日不杀之恩,便请求由她假扮,以赎己过。我看她身形同太子妃也颇相似,便允了。”碧玺求情地看着她,言辞恳切,“还望太子妃不计前嫌,饶了她,她已经痛改前非了。” “原来如此。”苏思曼又喝了口茶,茶水已凉了大半,“既是已经改过了,我又何必再紧抓着不放,何况这次她还帮了我大忙,我还得谢谢她。” ------------ 第六十七章 突厥王子 更新时间:2013-01-09 “太子妃宽宏大量,奴婢等感激不尽……”碧玺突然跪下,声泪俱下。 对于曾经的背叛,碧玺始终未能完全彻底地原谅自己。虽然隐隐明白主子可能早就洞悉了一切,也早已原谅,可她还是不能那么容易就宽恕了自己,一直想找个机会忏悔的。 苏思曼心里当然很清楚她的想法,当下起身将她搀扶起来,轻拍了拍她纤细的手臂,柔声道:“碧玺,你想说的话,还有你的心意,我都明白。我想告诉你的是,过去了的事情,就让他翻过那一页,不要再去纠结了。何况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人都要向前看,多去看看生活中那些美好的事物。若是过去从未犯过错误,又怎会懂得珍惜现在呢,你说是不是?” 她温和地看着碧玺的眼睛,亲切得像个大姐姐。 “公主说的是。”碧玺抬手以中指拭去泪水,眼里一片晶莹,面上终是浮上了释然的微笑。 苏思曼伸手将她鬓边散落的头发掠了掠,笑道:“碧玺,你都跟了我这许多年了,早跟我亲如姊妹,跟我就不用太生分了才好,你便是唤我姐姐也没什么不可以的。” “嗯。”碧玺点头,又用手指拭了拭泪。 “傻妹子。”苏思曼用手指轻轻戳了戳她额头,乐呵呵的。 碧玺螓首微垂,红着脸揉了揉额头,一团少女的娇羞。 苏思曼忽然正色道:“还有个问题,不问清楚我放不下心。” “什么?”碧玺脸上微有诧色。 “想来有关太子以及宫中的那家秘事,仲晔离也不曾瞒你,你应当是知晓的吧?”苏思曼跟碧玺说话就比较干脆了,不用小心斟酌措辞试探,更用不着拐弯抹角。 “粗粗知晓一些。”碧玺也不避讳地答道。 苏思曼面色严肃,语气也十分郑重:“我想知道的是,你有没有同卿染说过什么,或者说,卿染对整件事,知道多少?” 碧玺被她的神情吓了一跳,恍然大悟她为何如此着紧这事,肯定是因为找人伪装太子妃的事被卿染插了一手。如今是非常时期,苏思曼警惕性极高是情理中的事,有此疑虑担忧也属正常。 “我什么都没跟她说,我只是跟她说你出宫有要事,非亲自出宫办才成,具体什么事以及什么时候回来,都不清楚,为了宫里不出乱子,所以才要寻人先替着。”碧玺咬了咬下唇,面上有些纠结忸怩,“我什么都没告诉她,倒是她告诉了我一些机密要事。” “什么事?”苏思曼自然地问。 碧玺略一沉吟,答道:“卿染说她一直在寻她哥哥……” 苏思曼打断她,道:“这事我知道,怎么,她是找着了,还是没找着?” “找着了。”碧玺低垂着眉眼绕着自己细白纤长的手指,脸上红润还未褪去,顿了顿才涩然道,“是蠡垣。我也是才知道,蠡垣原来是突厥的王子。” “啊?!”苏思曼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愣愣地看着碧玺,脸上还有些疑惑不定。 “是的,蠡垣是突厥塔提利可汗的第二个儿子,本名叫苏莱曼利赫。因为部族起了内讧,他那身为部族首领的外祖父,满门被屠戮,他母亲带着他一路被追杀,最后逃到了突厥和梁国的边界燕州,后来他被人掳到了中原。他同母异父的妹妹卿染便在母亲死后受遗命,到中原来寻他。这些年,从前的部众也在寻他,公主还记得赫尔扎、伽赫哲他们么?他们就是特地来寻他的。” “你……你怎么知道……”苏思曼仍是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 “卿染告诉我的,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她要告诉我。”碧玺羞涩地垂着头,面颊绯红,声音也低得如同蚊吟,“不过,我从前给他上药的时候,确实瞧见他身上有狼的印记,这一点足以可以证明他真的是突厥人。那时候我就疑惑过,只是想不到他身份会如此……尊贵……” 苏思曼简直惊悚了,最近令人惊奇的事情当真不是一般的多,饶是她心理素质好,也架不住突如其来的这么多“怪事”。 “那他为什么一直呆在中原,没回去呢……为什么不去找他父母亲呢……”苏思曼喃喃自语道。 碧玺道:“他母亲是奴隶的女儿,而且有一半的汉人血统,所以被部族里的人瞧不起。塔提利可汗并没有娶她,所以她也没有名分,可汗的王帐里没有他们母子的位置。而且谢舍尔大妃根本容不下他们,一路派人追杀,回去基本就是找死。” 苏思曼探寻地问道:“碧玺,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呢?” “同样的事情,也曾在我身上发生过。”碧玺声音晦涩,微微地低颤,想起离开雍凉前的那一个无月的夜晚,想起阿爸无奈自责的神色,心中一阵绞痛,“这件事,阿爸跟我说过。阿爸告诉我必须送我离开雍凉的时候说了这个真实的故事,他要我好好活着。只可惜那时候我还不能完全明白阿爸的话,直到后来阿佳妮的人杀光了我的随从,我也被迫跳下断崖。我至今也不敢回雍凉,有家不敢回……他们还会杀了我……”碧玺脸色灰败,眼中全是痛苦,紧紧握着拳头,“但是总有一天我会回去的,我会亲手杀了阿佳妮,为阿娜和阿尼报仇。”提到报仇两个字时,碧玺隐隐泛着碧蓝色的眼眸蓦地一暗,杀意沸腾。 苏思曼面带歉意,轻轻握了一下她的手:“碧玺,抱歉,又让你想起悲伤的往事。我相信,离你手刃仇敌的那一天不会太远的,你一定做得到。”她又补充道,“我信你刚刚说的一切,虽然有点让人难以置信。对了,蠡垣跟卿染相认了么?” “是的,他们相认的时候我也在场,那场面真是温馨感人。我真替他们高兴。”碧玺由衷道,神情有些恍惚,大约正在回忆当时的画面。 苏思曼看着她湿润的睫毛,以及那不自觉扬起弧度的唇角,若有所思地笑了笑。 “那蠡垣现在在哪里,卿染知道吗?”苏思曼又问。 “这个我不太清楚。”碧玺神色顿时有些闪躲。 苏思曼莞尔,静静地瞧着她,不作声。 碧玺又垂下了眼皮,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两道长长的阴影。 苏思曼突然声色俱厉:“碧玺,这时候你可不能犯糊涂,切不可让儿女私情影响了判断力。你应该知道,蠡垣在整个事件中有多重要的地位。你是不是打算眼睁睁地目睹他背上弃主背义的骂名,陷主上于不孝不义?” “不……不……”碧玺膝盖一软,瘫倒在地,飞快地眨着眼,神色迷离,微微地喘息着,“他不会做那样的事,他不会出卖太子殿下……决不会!” 苏思曼肃容,语气冷硬,不容半分抗拒:“那你告诉我,他到底在什么地方。” “我真的不知道……你去问卿染吧,她可能知道……” 苏思曼明显有些不信地问道:“卿染没告诉你?” 碧玺脸上闪过一丝痛苦,睫毛飞快地开合了几下,迅速染了一层氤氲湿气:“她原是要告诉我的,我制止了她。我虽然想知道,却不敢知道……我……我怕自己会忍不住……做了错事……” 苏思曼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感觉自己刚刚逼她过甚了。不过总算把碧玺的心里话逼出来了,她终于放下了梁少轩,爱上了另一个值得她爱的男人。可是她也很苦,生怕自己被感情左右,主动断绝与他的音讯联系,以免做出最终影响整个事态发展的错事,虽然她很明白,这个时候的蠡垣,应该是渴望得到她支持和帮助的。在这件事上,她坚持了自己的原则,决不肯帮助蠡垣揭发皇后一党。 “碧玺,苦了你了。你做的很好,真的,很好,很了不起。”苏思曼紧紧拥抱了她一下,像安抚小妹那样拍了拍她纤弱的后背。 ------------ 第六十八章 诚心诚意 更新时间:2013-01-13 苏思曼心里已经有了下一步的计划。 原是想直接让碧玺马上去找卿染的,结果碧玺前脚刚走,马上又回来了。苏思曼一问才知是她碰上了易容成太医的皇甫崇,皇甫崇一听说她平安无恙归来,便想见一见她。 苏思曼心中正有许多疑团未解,也正有些事想同他说,便未作犹豫出来与他相见,另一面吩咐碧玺马上去找卿染过来。 到了相约地点,果见朦胧夜色中一人伫立,正向她这边张望,看到她后便大步流星向她走来。 待走到了她面前,看清她面貌时,来人脸上又有些疑惑的神色,浓眉紧蹙。 他还未张口说话,苏思曼便压抑住喜悦,低声问:“是崇哥哥么?” 这把声音皇甫崇如何听不出?用这种声调和语气喊他崇哥哥的,唯有她罢了。 那人一愣,又仔细打量了她一眼,眼中惊喜乍现,一步上前紧紧捉住她胳膊道:“小曼,是你?!” 苏思曼眉眼一舒,带笑道:“是我。仲晔离替我易了容,碧玺没告诉你么?” 皇甫崇有些讷讷地松开抓住她胳膊的手,黑暗中脸色微微发红:“可能是我一时心急没注意听,看到你平安无事,我就放心了。” “这些日要多谢崇哥哥在宫里照应,不然可能早被人察觉出破绽了,多谢。”苏思曼诚恳道。 皇甫崇淡淡道:“不必谢我,我也不光是为了帮你,也是在寻找爷爷和爹他们的下落。” 苏思曼有些惊讶地问:“他们……在宫里?” “大概是的,可能在皇后手里。” 苏思曼愈发惊诧了:“不是在梁少轩手里吗?怎么会是皇后呢?” “不知道,可是梁少轩那里我查了这几个月一点头绪和迹象也没有。前些日遇见了小强,据他所言,梁少轩虽然派人去过尧云山庄,可在他的人赶到尧云山庄之前,我爹和爷爷他们就已经被人掳走了,所以恼羞成怒之下才血洗了山庄。小强当时也在场,我想他说的应当不是假话。” “不会吧?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呢?你之前不是说……师祖爷他们怎么可能是在皇后手里呢?”苏思曼睁着一双大眼睛,仍是一脸的难以置信。 “我也不确定他们是不是在皇后手里,但是可能性很高,因为种种迹象表明,爷爷他们的确不在梁少轩手里,反倒是皇后或者太子的可能性更大。” 最后那半句话让苏思曼彻底晕了,只能傻眼地瞧着皇甫崇。她感觉自己意识好混乱,之前的种种认知,在短时间内一再地被人推翻逆转,这种突兀的感觉最近时常冲击她的头脑。特么感觉死里逃生一回,重返皇宫突然发现咋天地全都变了哪!天翻地覆,翻天覆地……全部凌乱了……苏思曼就感觉自己像是狂风里的那株小草,被吹得颠三倒四。 皇甫崇看她无限凌乱的表情,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跟她细说。其实吧,刚刚那些话很多都还只是推测,没得到确凿的证据。早知道她会如此反应,索性就不告诉她了,唉,女人果然搞不懂。 咂摸了好半天,苏思曼也没回过味来,皇甫崇略感歉疚,好好一个美女被自己震傻了,实在过意不去,只得重新挑个话题转移她的注意力。所以他想了想,开口道:“小曼,这次回来诸事纷杂,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 “嗯,会的。到时候肯定少不了需要崇哥哥的帮忙的,你可别嫌我烦啊。” 皇甫崇只温和地笑了笑,没搭腔。 苏思曼道:“崇哥哥刚从寝宫出来吗?那边没露什么破绽吧?” “放心吧,没人起疑的。我还有些事情要办,便先走了。”皇甫崇神色有些匆忙,掉头走了一步,又停下,微微侧了侧脸,留给她一个优美的侧脸,“小曼,看到你安然无恙,我真的很高兴。”说完便匆匆离去。 苏思曼看着他的背影飞快消失在夜色里,站了一小会,回味了一下刚刚见面时的感觉。从前有过的那种好感已经杳无踪迹,如今有的,只是完完全全的欣赏和信赖,在她心里,他越发像个大哥和挚友。离开尧云山庄之后这段时间里发生了那么多事,他也经历了那么多,人更成熟了,或许之前对她的感情,也悄然发生了一些变化了吧。 时间可真是个神奇的东西,就那么悄无声息不知不觉地改变着一个人。不过这样也好,不管是对她,还是对他,都是好事。 倘使放不下,那便不会有新的开端,感情上的糊涂账便不会了结。 若说当初离开尧云山庄多少还有些负面情绪和几分不舍不忍,如今的苏思曼是真心希望他万事顺利,娶个满意的妻子,以后的日子也都和和美美。时至今日,皇甫崇在苏思曼眼里,依然是堪称完美。如果连皇甫崇这样的人如果都得不到幸福,上天真的就太残酷了。 她在心里默默地祝福他。 一阵秋风刮过,苏思曼身上泛起一阵冷意,想起还要见卿染,当即离开了此地。 跟卿染是约在沁心湖,也就是上次苏思曼半夜无意中偷听到惠贵人弹琴的地方,是御花园里一个僻静的所在。如今是秋夜,晚上去那儿的人很少,在那儿见面比较安全。 待苏思曼赶到的时候,碧玺卿染两个丫头已经侯在那儿了。见主子来了,碧玺很自觉地到一旁望风。 卿染见了苏思曼就要行大礼,苏思曼连忙搀住了她,都什么时候了,还兴这套虚礼,浪费。 边将卿染扶起来,苏思曼便开门见山道:“卿染,碧玺都同我说了,他在哪儿呢,你晓得吧?可不要瞒我,这事关系重大,你我都耽误不起。一着不慎,便是千古罪人,个中要害,你可明白?” 卿染听她如此说,一时脸色煞白,紧紧咬着嘴唇,低着头没说话。 苏思曼轻轻握住她两个瘦小的肩膀,放柔了声音:“卿染,带我去见你哥哥吧。你放心,你哥哥就像太子的亲兄弟一样,我也不会做任何伤害他的事。更何况,你哥哥还屡次救过我,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是不可能害他的。只是这一次,有些道理必须同他讲明白,晚了怕会铸成大错。到时候遭到天下人唾骂嗤笑的,就不单单是太子殿下和你哥哥,还会累及许多许多人,可能当中还会有很多无辜的人。” 卿染绞着衣袖,紧垂着眉眼,苏思曼从她不住颤动的浓密睫毛可以猜出来,这小姑娘心里一定在做着激烈的斗争。她显然也明白眼前的局势,她哥哥是个多么关键的人物,正因为关键,所以也更容易被人瞄上。一步踏错,酿成的后果难以设想。一边是救过自己的旧主,一面是自己失散多年刚相认不久的亲人,当真为难。虽然很明白苏思曼不会伤害她哥哥,但是她心里却总担忧着可能不安全的威胁来自其他的与此相关的地方。这时节,万万不能掉以轻心的。 苏思曼没再说什么,只是温和而诚恳地注视着她。 最终卿染沉重地点了点头。 ------------ 第六十九章 安之若素 更新时间:2013-01-13 其后便是随着卿染前往蠡垣藏身之处,不知怎地,苏思曼心中没有一丝轻松。 路上三人都没说话,苏思曼满腹心事,她觉得之前的问话落下了重要的一环,这让她非常不放心。另外她心中还藏着个疑团――既然蠡垣就在宫中,为何他一直没动作呢?是心中另有考量,还是出了什么别的事情? 今天碧玺的神色总让她觉得有点不对劲,这些反常都让她觉得心里没底,总毛毛的,事情似乎没那么简单。近来事态发展往往出人意料,苏思曼都有点疑神疑鬼了,她老感觉有猫腻。 卿染如今带的路是向惠贵人所在的西宫方向的,苏思曼疑心越发重了。因心中藏着疑团,苏思曼走了半路,停住了脚步。 注意到不走了,卿染也赶紧停了步子,依旧是紧紧低着头。 “你哥哥在西宫?”苏思曼压低了嗓子,语气却是不容忽视的严厉。 “对……”卿染嗫嚅着点头。 “惠贵人知道?” “嗯……”卿染复又鸡啄米似的点头。 “这么重要的事情,你怎么能告诉她呢?!”苏思曼低吼起来,简直有点急眼了,一时语气也没控制住,严厉得吓人。 简直全部乱了套了!惠贵人对整件事知道多少?这网简直越拉越大,越扯越破了,怎么谁都能插上一脚!卿染这丫头……特么能再让人无语点儿吗? 苏思曼重力捶着自己额头,目眦欲裂满脸怒色,真想一头撞死。不晓得这事还兜不兜得住?特么越想补救,越是发现牵扯进来的人多得超乎想象,真想死…… 卿染大约也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事情,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那膝盖骨磕着小径上的鹅卵石发出闷响,这一跪估摸着她那小膝盖要遭大罪了。卿染跪地后便要磕头,细瘦的小胳膊抖索得厉害,声音里也带了哭腔:“太子妃……对不起……奴婢不知道事情有多严重……是奴婢自作主张,您要打要罚,奴婢甘愿领受……求太子妃切莫打自己,您打我吧!”这把声音也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嘎嘎蹦蹦,抖得不逊于她那两个细胳膊。 眼看着她又要磕头,苏思曼内心无比悲催,弯腰将她拉起来。卿染在苏思曼拉她起来的时候飞快抬起泪眼看了苏思曼一眼,那双大眼睛里包了两汪可怜巴巴的泪水,稚嫩的面容满是惊恐。 苏思曼狠狠一巴掌拍在自己额上,长长地叹了口气,无比郁结。 再看一眼卿染,还是个没发育完全的黄毛小丫头,年纪还那么小,那么稚嫩,有时候分不出轻重辨不清要害,又怎能怪她!这么小个丫头,哪里会晓得什么大局!她眼里只有她哥哥的安全,哪里看得到什么局势! 唉!头痛!乳酸!胃胀!蛋疼! 方才看见苏思曼自虐的举动,把个碧玺吓了一跳,赶紧捉住了苏思曼的手,以防她再打自己。卿染吓得除了哭什么都不知道了,两条腿直发虚,连跪都忘了。 苏思曼挣脱碧玺,疾步走到近旁那颗树下,前臂撑在树干上,小手紧握成拳抵着额头。深呼吸,调节情绪,她真怕自己会再冲着卿染发火,淡定,淡定,这时候一定要淡定。不光要淡定,还要镇定。 卿染和碧玺两个只敢看着她,都没动地方。碧玺给卿染擦了擦眼泪,一面低声安抚她。 终于冷静下来,苏思曼才缓步踱过去,平心静气地看着卿染,温柔地替她拢了拢头发,蔼声道:“卿染,振作一点,现在不是哭的时候。刚刚我的确很生气,但是我知道,你也很无辜,你还太小不懂事,所以这件事不能怪你。”她停了停,关注着卿染的表情,小姑娘还抽抽噎噎的,捏着碧玺的绢子一个劲地捂着鼻子,苏思曼忍不住又叹了口气,还是继续循循善诱地引导,“卿染,你哥哥不光是对你而言重要得紧,对我,对碧玺,也是一样重要。他如今处在很危险的境地,越多的人知道他的下落,他就越不安全,你明白吗?” 卿染抬起头,使劲擦了把泪,抽噎道:“我……我知道。我本来不会告诉惠娘娘的,是……是惠娘娘跟我说,她其实是太子殿下这边派在皇上身边的卧底,跟哥哥一样,都是太子殿下的手下……我……”她又抽噎了几下,帕子已经湿透,索性用手揩了揩脸,“我这才……告诉她的。惠娘娘的寝宫下面,有个地下室,哥哥在那里养伤,很安全。” 苏思曼已经淡定,已经不惊诧了,反而笑出了声,最近经常被炸弹炸得习惯成了自然。而且卿染的这个爆料也算不上太突兀,惠贵人本只是个地位轻贱的妓女,名头再怎么响亮也只是个妓女,哪有可能入宫受宠?苏思曼之前就疑心背后肯定有鬼,只是没料到,背后那只“鬼”竟是太子梁少钧。这么说,早在那之前,梁少钧就已经知道皇帝是个冒牌货了,可他那时候依然装着什么都不知道似的,明面上也没采取任何行动。 他可真能忍。 苏思曼至今堪不破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但是隐隐可以猜到,他肯定是在万事俱备的情况下才打算动手,意图将所有逆党一锅端掉。他平素不动声色,手段果决狠辣却丝毫不输梁少轩,老梁家的人,啧啧,个个儿都不是省油的灯。论起来,这两兄弟的狠辣歹毒,几乎不相上下,唯一的区别只是大义与私利。显然,梁少轩为的是一己私利,为了打击兄长将兄长从太子宝座上拉下来,设计暗算,挑拨离间,栽赃嫁祸,下毒绑架无所不用其极。而梁少钧的狠辣,不单单表现在夺嫡争位上,事实上在夺嫡争位这件事上,他从容淡定,甚至可以不计较梁少轩的多番暗算,唯独在对待张皇后以及张氏门阀的态度上,完全冷酷无情狠辣歹毒,甚至不惜大义灭亲。用王霄珏的话说,就是他甘愿做白眼狼,也要除掉张家的势力。他为了实现这个目的,多年隐忍不发,卧薪尝胆,如今终于不顾一切。 这里面的内情,苏思曼并不清楚,但她直觉皇后与太子,母子之间一定有什么重大误会。 ------------ 第七十章 酸甜苦辣 更新时间:2013-01-14 思绪飘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苏思曼注意到身旁碧玺面色煞白,紧咬着下唇,神色紧张痛苦,不由纳闷。再看卿染,眼睛红得跟兔子似的,脸色也很惨淡。苏思曼回味了一下卿染的话,恍然明白过来,不由皱紧了眉头:“什么,你哥哥受伤了?” 卿染微微点了点头。 “伤得重不重?”苏思曼也紧张起来。 “还好没有生命危险,伤在左边肋下,胳膊上也中了一剑。所幸天气冷起来了,伤口没那么容易发炎化脓,这些日都不敢叫太医来看,只有碧玺姊姊从皇甫先生那儿弄了些草药敷着,没那么好得利索,不过现在伤势也愈合得差不多了。”卿染口齿不太清楚地回答。 苏思曼眉头皱得死紧,不消说蠡垣肯定是被梁少轩的人所伤。看来这事惠贵人和卿染口风都很紧,碧玺就更不用说,难怪仲晔离等人都探不到蠡垣的下落。或许大家伙儿都还以为他身在宫外某个地方,谁猜想得到他就躲在宫里,还是“皇上”宠妃寝宫的地下室。这样隐秘的所在,又是看似毫不相干的关系,谁能疑心到西宫这里?如此看来,卿染非但不是草率行事,反而做得非常正确。 既然惠贵人是太子这边的人,那就无关紧要了,苏思曼大大松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终于也缓了缓劲儿。 几人继续向西宫行去,依旧是一路默然无语,脚步也格外轻,临近西宫了,尤其要当心可能存在的旁人的耳目。 此时已近一更,天气又冷,宫女太监除了那当值的,哪个愿意留在外头受寒,但为稳妥起见,苏思曼还是决定先由卿染通报惠贵人,而她和碧玺不走大门,由碧玺带她越墙而入。 不多时二人顺利潜入了惠贵人寝宫,丝毫没惊动外头值夜的宫女,碧玺还点了她们的昏睡穴。 卿染点燃了蜡烛,室内光线仍有些暗,只见莲花穿着中衣,外面披着大氅和狐裘,就站在床前,身材显得十分高挑。她在朦胧的灯光里冲苏思曼微微弯了弯嘴角,眼神很模糊。苏思曼也回了一个笑容。 很好,傀儡皇帝今夜并未在此留宿,正好方便行事。 想是卿染都已向她道明苏思曼的来意,所以莲花并未啰嗦什么,径直掀开帐幔,指着床下压低了声音道:“就在这下面。” 苏思曼走近床边,侧首看了碧玺一眼,示意她留在上面。 莲花复又低声道:“我带太子妃下去吧。”说着从卿染手上接过火折子吹了口气,点了烛台上半截短蜡,一矮身钻入了床底。 苏思曼也紧随其后下来。 就看见莲花躺在地板上,伸出纤纤白玉指在上方的床板上一拂,只听一声细微响动,旁边的地板瞬间打开一个豁口。莲花一翻身,人便隐去了形迹。 苏思曼依葫芦画瓢,仔细留心了一下刚刚莲花伸手拂过的地方,虽然光线不佳,但是她夜间视力尚好,所以大致的位置还能判断。可是并未发现什么可疑的凸起或者痕迹,竟是看不出机关的具体所在。 豁口处传来的烛光提醒着苏思曼,莲花还在等着自己。她没再去研究,翻身也下了豁口。 没有预想中的疼痛,苏思曼发现自己掉落在软绵绵的锦被上,还挺厚实的,掉下来都不会发出任何声音。苏思曼翻身很快爬起来,眼风粗略一扫发现这里空间比较狭小,蠡垣并不在此处。目光再一转,发现还有台阶,不过那台阶就是光秃秃的土台阶,没放青石板大理石之类的东西。就着蜡烛橘红的光线,苏思曼注意到那些土的颜色还很新。 “这密室是你不久前挖出来的?”苏思曼诧异地看着莲花。 莲花莞尔一笑:“是啊。自打我进宫的时候就偷偷命人在修了,现在还没完工呢。” 苏思曼目光有些钦佩,语气也甚是激赏:“这宫里要做这样的手脚可不容易,一个人肯定做不来。你请了别的人帮忙么?而且挖地这些都是会弄出动静的,白天挖不太现实,就只能晚上动工,你是怎么做到不被人发现的?” 莲花伸手掩着唇角,但笑不语,只道:“一会憋着气吧。” 好吧,苏思曼对眼前这女子的胆量以及瞒天过海的本事另眼相看了,她有这样的胆识,果然不愧是魁首。 两人继续前行,因是在地下,空气不大好,苏思曼看着莲花手里的蜡烛那火苗从拇指大小变成豆眼大小,心里暗道不好,空气太少了,蠡垣在里头会不会窒息?越往前走,会不会……苏思曼这么一想,心中竟然有些犯怵,但看看走在前头的莲花,一颗心又放回了胸腔。如果进到这地下室就等于自寻死路,莲花肯定不会亲自带她进来。苏思曼这会儿也突然明白莲花刚才那句没头没脑的“憋气”的意思。 虽然如此,可越走呼吸越不顺畅,胸闷气短的感觉有些强烈,苏思曼只得忍着,继续弯腰低头慢慢走。这地道的空间比上次被绑架时关的那个地道还窄小,不晓得蠡垣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当时还受了伤,怎么进来的? 正胡思乱想着,直觉胸中开朗了许多,呼吸也顺畅不少,苏思曼注意到地道上方有个不大的洞,看来是通气孔。 “就要到了。”莲花回头道。 苏思曼暗道谢天谢地。这儿可真是个藏人的好地方,真是好地方啊。 拐了个弯,果然就是另一番天地,空间开阔了许多。 “左将军!”莲花轻声喊了一声。 离得还有点远,烛火照不了太大的范围,苏思曼都看不清蠡垣在什么地方。 “是莲花姑娘吗?”蠡垣的声音响起,低沉嘶哑。 “是我。我带太子妃来看你来了。” “太子妃?”蠡垣明显很惊讶。 这时候苏思曼也终于看清了蠡垣所在的位置,他半撑着身子坐了起来,正向这边张望,面上神色似乎很焦灼。 “真是太子妃吗?”蠡垣问。 “是我。”苏思曼道,“我易容了。” 蠡垣脸色乍白乍白的,完全没有血色,只呆呆地看着她,喃喃自语:“原来太子妃没有……那……那太子殿下呢?” 苏思曼听得此语,神色顿时黯淡,眼皮也耷拉下来:“不知道,至今生死未卜。”说完这句丧气话,她又马上打起精神道,“不过那日我受了伤都能活着回来,少钧他武艺高强,必定能逢凶化吉化险为夷。” 蠡垣还是呆呆瞧着她,不知道在想什么。 苏思曼看到他那张轮廓分明从前泛着健康颜色而此时因失血和不经光照而惨白的脸色,心头也是打翻了五味瓶,不知酸甜苦辣咸到底是何种滋味。 ------------ 第七十一章 醍醐灌顶 更新时间:2013-01-14 第二更 苏思曼一时间张不开嘴,只询问了他这段时间的遭遇,而蠡垣也毫无保留地告诉了他这段时间发生之事的来龙去脉。 原来梁少钧早就发现了皇帝是个冒牌货,而这个冒牌货却不甘心沦为傀儡,想掌握实权,但是筹谋这偷天换日大计的张丞相张皇后父女决不能容许此事发生。假皇帝便明面上顺从张氏父女的摆布,暗中早就跟昭贵妃一党串通一气朋比成奸。 假皇帝意欲借昭贵妃以及她身后强援突厥的势力,彻底剿除张家的势力,自己好稳坐江山,毕竟只要张氏父女在一天,他的命就捏在他们手上。可以说,他们虽是同一根绳上的蚂蚱,身份地位却不可同日而语,完全是云泥之别。虽然是合作的关系,却决然没有平等一说。张皇后看中的是他的易容术,可以天衣无缝地伪装成真皇帝,而皇甫陨则是要日夜提心吊胆,一则要担心真正的皇帝哪天会被找出来,二来还要担心张皇后随时找其他人替换了他,此等谋逆之事,他既然参与了进来,要被踢出去的时候皇后为了不泄露秘密,必然会杀人灭口,将这世上有关他的一切痕迹都清扫得干干净净。对于这一点,想来没人敢怀疑,皇后的手段向来是狠辣果决的,从不拖泥带水。 皇甫陨当了多年傀儡,表面上坐享九五之尊的尊荣高贵,实际处处受钳制没有半点实权,表面的浮华与内里的空虚形成的强烈反差,终于也慢慢唤醒了他沉睡的反抗意识和勃勃野心。他瞅准了宫中各方与皇后不睦的个人和阵营,暗中挑拨皇太后,导致皇太后对皇后态度极差,几度出面干预威慑皇后决断。但皇后也不是省油的灯,一次两次尚可退让,一而再再而三便是不能让步的了,所以后来皇后忍无可忍,便借题发挥就皇太后纵容亲族侵占民田广置产业之事,态度十分强硬夺了皇太后的权势,逼得皇太后退居幕后,不再干涉朝政。此后皇太后越发年迈体衰,也无心再过问国事,再有大臣求见也不接见,只一心向佛。皇甫陨妄图搬出太后打压皇后的计策就此破了产,唯一的一点收效便是皇太后与皇后有隙,至今梁子未解。 这些事都是发生在苏思曼嫁入梁国之前,原先也从未有人向她提起过,是以她全然不知。原来皇太后与皇后结下梁子,却是因为这些利益纠葛权势争斗。唉,皇后的手段当真厉害!皇太后那可是后宫的一把手,不管是在前朝还是在后宫,那地位都是非同一般,皇后竟能迫得太后无作为地退居幕后,可以想见皇后手段之凌厉! 难怪,难怪皇太后那么不待见皇后,总不给皇后好脸色看。 蠡垣之后的叙述没有出乎她的意料。 皇甫陨为了保全自己,当然是多管齐下,凡是跟张家势力不在一条阵线的人都是可以利用的,他都会加以笼络和挑拨。这其中最重要的两方,便是昭贵妃一方,以及太子这一方。 昭贵妃之所以会选择跟他结盟,当然是因为他名义上毕竟还是皇帝――不管到底是真是假,只要外头不明底细的那些大臣认为他是真的就成,所谓假作真时真亦假,真作假时假亦真便是这个道理,只要有人信就可以了。昭贵妃要扶持她儿子梁少轩做太子,实力却又不敌独霸朝野的张家,跟皇甫陨结成同盟便不难理解。说到底双方只是相互利用,而这种同盟关系在张家未垮台之前都十分牢靠结实,毕竟这场赌局的筹码是那金碧辉煌的皇位继承人/九五之尊的宝座,分量千斤重。但是因为利益的出发点不同,注定了这场结盟存在无法避免的隔阂,皇甫陨心里很明白,必须提防昭贵妃哥舒氏一方的势力,既要用又要牵制,不然张家一倒,哥舒氏得势,直接逼迫他传位给梁少轩,彻底将他置于架空境地,那时处境只会更惨。而昭贵妃也不是傻子,对他一样有提防,要提防搞垮张家后他真正夺得实权另立其他人为太子,抑或在铲除张家势力时也一并扫除己方势力,因为她知道的秘密委实太多了! 如此一来,日常月久,皇甫陨假皇帝的身份便也没瞒过昭贵妃,为了巩固既得利益,昭贵妃虽然洞悉这些也不得不帮着隐瞒做戏。 皇后那边的耳目也不是省油的灯,对皇甫陨与昭贵妃等人的阴谋诡计洞若观火,所以这些情况皇后都了如指掌。皇后之所以睁一眼闭一眼,是因为那两人都心怀鬼胎,只要张家这棵大树不倒,自己镇得住前朝后宫,他们就别想达到目的,朝堂大局也不会混乱。更出人意料的是,皇后在这件事上,与昭贵妃一方态度是一致的,彼此心照不宣,双方都保守着秘密,暗中捍卫假皇帝明面上的尊荣。这也就是说,冒牌皇帝之事一旦被揭穿,皇后一方和昭贵妃一方两边都会同时被拉下水,没有谁能独善其身。 苏思曼忽然明白了梁少钧的心思,原来一锅端就是这么回事!他的筹谋――果然狠决毒辣! 其实皇后很明白,在真皇帝临朝执政或者太子登基之前,张家这棵大树是万万不能倒的,否则皇权落到皇甫陨以及哥舒氏手里天下必将大乱,可以预见,届时这两方为了皇权必定将掀起腥风血雨,梁国就祸不久矣。 为了确保江山社稷安稳,皇后张氏不惜冒天下之大不韪架空皇帝,自己掌控实权,重用张氏外戚,权压朝野。只要能镇住那些牛-鬼-蛇-神,她不怕身后留下妇人专权的骂名,也不怕给张氏一族招来灾祸。事实上盛极而衰的道理她何尝不明白,但是只要大梁江山能长治久,身为臣子死亦何憾。 而话至此处,苏思曼也才终于明白了梁少钧让她做诱饵的真正用意,就是让她引开梁少轩和昭贵妃的注意力,让他们误以为太子妃这边准备借梁少轩与冯绾绾的奸情向他们发难,不至于马上洞悉梁少钧的真正图谋。而在他们把注意力放在苏思曼身上的时候,他已经暗中启动了整个计划。苏思曼这个客串,虽然艰辛,却着实是成功达到了转移注意力和拖延时间的效果。 难怪那之后梁少轩终于不念旧情要派人追杀她和梁少钧了,一定是发现自己上了当。 这么久她稀里糊涂想不明白的事,忽然有些豁然开朗了,她如醍醐灌顶。 ------------ 第七十二章 真相大白 更新时间:2013-01-14 今天的第三更,表惊讶亲们,向完结进发,嚯嚯―― 昭贵妃张皇后与傀儡皇帝皇甫陨这些利益牵扯恩怨纠葛差不多明了了,只是皇甫陨是如何挑拨皇后太子母子关系的,苏思曼还很好奇。 老实说苏思曼有点想不明白,蠡垣已经说得很清楚了,皇后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梁国的长治久安,是为大局着想,他天资聪颖见微知著,又身为太子深知政治利害,怎会如此不明白事理,偏生跟皇后死磕过不去? 皇甫陨又是凭什么挑拨得了他们母子的关系?这里面究竟有什么内情?这个疑问并非近来才使她困扰的,早在数月前她隐隐意识到梁少钧要对付张皇后时,她就有这样的疑惑,只是如今这疑惑更浓烈。 莲花一直立在一旁,默不作声,而苏思曼跪坐在蠡垣对面。 烛火寂寂地燃烧,橘红的火光几乎平直不动,未有一丝动摇,三人的影子映在土墙上分外高大。 苏思曼没开口说出自己的疑问,她能猜到,既然蠡垣已经开了口叙说宫闱秘事,个中曲直,必不会避开皇后与太子母子关系恶化这个话题。 但是蠡垣垂眸静静注视着烛台上那豆大的火苗,微微眯着眼,似在出神,紧抿的嘴唇一动不动,没有再说出只言片语。他目光也有些飘渺不定,不知道此刻在想什么。 这个侧面的轮廓不晓得为什么,总给苏思曼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心中怅惘顿生。 苏思曼没忍住,终于还是轻轻开口发问:“你说皇上挑拨他们母子关系,到底是怎么回事?” 蠡垣睫毛动了动,若有若无睇了莲花一眼,半晌才淡淡道:“具体不清楚,属下不知。但是太子殿下对皇后娘娘态度的转变,太子妃想必也看在眼里。至于内情,岂是外人能说得清的。” 听他如此说,苏思曼也不好再问,只暗暗琢磨了一下他到底是知晓内情碍于什么理由不方便说,还是当真不知。但是蠡垣是梁少钧心腹臂膀,有些事旁人,甚至她这个做妻子的都不知道,但是他可能了解得一清二楚。 苏思曼思及此次来见他的最终目的,稍稍斟酌了一下措辞,才道:“他果真命你揭发皇后昭贵妃等人偷梁换柱祸乱宫闱之事么?” 蠡垣点了点头。 “你……”苏思曼咬了咬牙,脸色煞白,“你做了吗?” 蠡垣迟疑了一下,答道:“还没。自殿下与太子妃掉落悬崖那日后,我也一直被人追杀,尚未来得及给各位元老大臣送信。” 苏思曼皱眉的同时又舒了口气:“那就好,我这次来见你,就是要阻止你。”同她之前想的一样,梁少钧是要蠡垣联络那些元老大臣,将确切证据交到他们手里,然后让他们联名一齐向皇后等人逼宫发难,迫使其下台,如此一来,这桩宫闱秘事再想遮掩挽救也无济于事,不光张氏一族要遭灭门之祸,昭贵妃等人全部会受到牵连。 蠡垣怔了怔,抬头看着苏思曼,沉静的黑眼睛深不见底,洞察不出喜怒。 “这样做不明智。”苏思曼神色冷静,语调也透着些冷意,她一针见血地分析道,“一旦这样做了,皇室威严扫地,朝野混乱,不管成功与否,他都会遭人唾骂。若是不成功,便是公然与朝中最大的两股势力结下了仇怨,试想皇后与昭贵妃会轻易放过他么?而在这两股势力的攻击下,太子的处境只会更艰难,距离他被废黜也不远了。你可知道,一个废太子,便是连庶人都不如!不晓得什么时候就会被仇家弄死。这样做只会树立更多强大的敌人啊。退一步讲,成功摧垮了张家和哥舒氏的势力,一样会遭人唾骂。首先便是坏了孝道,整死母族,尤其是害死为国家劳苦功高的母后,世人要如何看他?更坏的情况是被别有用心的人造谣诽谤,说太子为了谋朝篡位,弑父诛母,还编出那样离谱的故事哄骗世人妄图堵住天下悠悠众口。而以此为借口趁机揭竿而起前往征讨的皇室宗亲又会有多少,你想想看,如今觊觎那把宝座的,肯定不止五皇子梁少轩废太子梁少逸,还有暗地里不知道多少人,即便太子在除去假皇帝张皇后昭贵妃等人,在众人的声讨下坐得稳那宝座么?” 苏思曼静静注视着蠡垣的脸,发现他脸色死灰,嘴唇也泛出青白色,眼神很复杂,似乎藏着激烈的挣扎。 “少钧不是傻子,我既然都能明白这些,他一定不会想不到。你告诉我,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蠡垣紧抿着嘴唇,唇角抿成了一条细线,但是苏思曼注意到他嘴角微微哆嗦。 “告诉我。”苏思曼双眸闪着坚毅果决的光芒,打破沙锅问到底的精神又附体了。 “太子妃说的那些,确然很有道理。太子殿下也都考虑到了,但是天下大乱的局面绝不会出现。”蠡垣勾了勾嘴角脸上浮起一丝惨淡的笑,嗓子有些沙哑,“他要向皇后报仇,他发誓要杀了皇后为死去的容妃娘娘报仇。” 苏思曼心直往下沉,这事她曾向人打听过,是以梁少钧虽从未向她提起,她却是知道的。容妃,也就是后来被追封的容贵妃,乃是梁少钧生母。这位妃子不是在生下儿子之后就撒手人寰了么,难道说里头还另有故事? 蠡垣抚着肋下,轻轻咳嗽了几声,继续道:“据说容妃娘娘是被张皇后害死的,太子殿下也是后来才知道的,就是那以后,太子殿下对张皇后的态度也开始发生改变。之后又发现原来太子殿下当年被种下蛊毒并非意外偶然,乃是张皇后暗中授意,为的就是更好地控制太子殿下,让太子殿下做傀儡。” “什么?!”苏思曼眉毛猛地跳起来,紧紧揪着裙摆,指甲几乎嵌入肉里,“他中蛊毒竟然是张皇后背后捣鬼?!” 蠡垣神色黯然无言,可这神情分明是告诉了她:他说的都是真的。 苏思曼仿佛被雷劈,呆在那里半天没反应。 天哪,皇后那么疼爱梁少钧啊,竟然是……是她!难道这些年,她对他的好,都是假的?为了控制他,她竟然不惜在他身上使用如此冷血残酷的手段! 几乎是在一瞬间,皇后那慈母的形象在苏思曼脑海中彻底颠覆。 难怪梁少钧会这么恨她,难怪他不惜背负骂名也要搞垮张家。 原来,原来…… 都是假的! 虚情假意! 苏思曼能想象到,当梁少钧得知这一切真相时,会是多么愤怒。他曾经敬畏如神明一样的人,结果后来神形坍塌暴露出真面目,惊觉这么多年来自己敬爱的人乃是杀母仇人,还是害得自己求生不能求死不得遭受人间最大折磨的幕后黑手。正因为这个人的存在,他的人生充满了悲催,而他从前还将她视作生母一般敬爱有加,为了达到她的要求不断地折磨磨砺自己。 她终于能明白他的狠毒了。 她为他感到心痛,几近心碎。 为什么命运要如此残酷,为什么真相会是如此鲜血淋漓! 苏思曼捂着胸口,弯下腰来,只觉一颗心抽搐得厉害。她对这个狗血的解释各种接受无能。难道张皇后对梁少钧的那些疼爱关心和宽容都是假的么?可为什么看起来那样真实,全然不像作假?说不定梁少钧是被谁蒙蔽了呢?真相到底是怎样的? ------------ 第七十三章 明断利害 更新时间:2013-01-15 这看似风光无限平静无波的皇宫内院,究竟还有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或许没人知道。 苏思曼在那一阵极度的惊愕过后,扼腕唏嘘,可她还是不大相信真相会是如此。凭她知悉的情况,皇后对太子,那绝对是掏心掏肺真心实意的好。那时候为了医治他,花费了多大的心力!那次太子在万福寺遇刺,皇后急得五内如焚,几乎是衣不解带地守护在病床边,以至于苏思曼被迁怒受了惩罚,想偷偷去探望他都必须小心翼翼避开皇后。还有那之后皇后疑心是她给太子下了毒,宣她去嘉恒殿训话严厉斥责,还怒火熏天地扇了她耳光。 若非是真心疼爱梁少钧,皇后决不至于表现得如此极端,全然丧失平素的端庄持重。 如今听到这样的内幕,叫苏思曼如何相信皇后的狠毒? 想起蠡垣之前的话,皇甫陨为了保全自己,不仅勾结昭贵妃一方,还挑拨皇后与太子的母子关系,莫不是就是指这些事? 这八成是皇甫陨给梁少钧下的迷魂汤!这些可能不是真的!都是皇甫陨整出来的幺蛾子。 可是梁少钧并非草率之人,怎么就轻易信了那些鬼话呢?不对,他肯定秘密去求证过事实真相,进而发现了别的一些内幕机密,最后不得不接受这个现实,从此跟那位曾经被他视作生身之母的皇后渐渐离心离德貌合神离,最后演变成了势不两立形同水火。 是谁的话能有那么大的信服力?能颠覆一个人的所有信念与认知? 苏思曼打了个寒噤,突然就想起蠡垣那句话――“天下大乱的局面绝不会出现”,能镇压得住朝堂乱局睥睨天下的,纵观梁国上下,还能有谁?! 还能有谁?! 惊愕地看着蠡垣,苏思曼感觉到自己嘴唇都有点发抖,完全说不出话来。 蠡垣从她震惊的神色看出了她的觉悟,他微微颔首,一双眸子如同初冬覆盖了一层薄冰的湖面,泛着凛冽冰凉的光芒。四目接触之际,苏思曼心底一颤,顿时明了自己的猜测已经得到了证实。 她原本跪坐着,此时身子全无力地垮了下去,紧紧抓着裙摆的手也无力地松开来。 她感觉梁少钧这次是在自掘坟墓,真的是自掘坟墓自毁长城,她已经完全无法理解古人的孝道了。 “他在那儿?”她颤声问。 蠡垣抿着嘴角不答。 苏思曼喃喃道:“我真不明白少钧到底是怎么想的了,这一次他完全可以自立。他这样做很冒险,简直是拿他自己的未来做赌注,而且赌赢的几率极小。” 蠡垣眸中的凛冽又清寒了几分,低声道:“殿下的心思,谁也猜不透,但我相信,他之所以选择这么做,必定有他的考量。不管他做什么决定,我都愿意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这句话听着好熟悉,苏思曼端详着面前的人,脑海里却浮现出了另一个人的影子,那是碧玺,碧玺也不止一次说过类似的话。 她忽然有种感觉,觉得蠡垣跟碧玺真是太像了,出身地位,性格样貌,样样都很般配,简直像是天造地设的一般,而他们也确实彼此倾心。 这又让苏思曼想起了另一件事,于是她语气平和地开口问道:“碧玺已经告诉我你的身份了,既然兄妹已经相认,族人也已寻到了你,你有什么打算呢?” 蠡垣扶额,一手无意识地插在发间,神色有些苦恼:“不知道,先将眼下的事情办好再说吧。” “突厥那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苏思曼又问。 “不知道……”蠡垣脸色不太好,眉头皱得死紧,过了一会,再开口时就不着痕迹地转移了话题,“太子妃下一步打算怎么做?” 苏思曼态度坚定地道:“这要好好合计合计,我觉得少钧让你去做的事,不太好,有欠稳妥,所以,之前他制定的计划,要改,必须改。” “这……”蠡垣有点犹豫。 苏思曼深吸了口气,满脸正色:“怎么,你希望眼睁睁看着他自毁前程吗?” “皇上总不至于……如此不分青红皂白……”蠡垣说这话时自己都有些犹疑不定,明显没什么把握。 “可是人心难测,尤其是在面对皇权的时候,即便是手足至亲,照样自相残杀。少钧如今要费这么大的力气,将他父皇迎回重掌政权,谁知道皇帝重新坐稳了宝座后会不会翻脸不认人?倘使皇上认定他是个心狠手辣六亲不认的人,今日能将执掌大权的张氏一族搞垮,他日照样能废掉自己这个皇帝,为了巩固自己的皇权地位,难保不会卸磨杀驴鸟尽弓藏。我不信他没考虑过这些,他这样做,实在不明智。”蠡垣叹气:“殿下或许自有考虑吧,我也不知道他究竟是如何想的。”他顿了顿,又道,“一旦事成,张家的势力会被彻底扫除,昭贵妃一方的势力也将大大被削弱,朝中格局将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届时能与太子殿下抗衡的便也没什么人了,太子妃或许不知,拥护太子殿下的大臣,并不在少数,早就有人不满皇后执政了。何况太子殿下迎回圣上,上合天意,下顺民心,乃是仁孝无双德馨功高之事,既能维护皇权正统摒除后宫乱政,亦能一举扫除奸佞宵小,安定宇内兴国兴邦。世人焉能不分青红皂白指责殿下?该当是万人颂扬才是。” 苏思曼摇头道:“话是不假,前景似乎一片光明,可那样的风光必定长久不了。最怕的就是一个功高震主,多少人就是死于此。太子也好,皇后也好,在皇权面前一样脆弱不堪。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儿子比父亲威望更高,只会招来灾祸。” 蠡垣良久默然不语。 不知不觉中烛台上的蜡烛已经燃烧殆尽,莲花弯腰从附近的简易台子上取了一只蜡,安静地点燃。至始至终,她都没说什么话,安静得几乎让人忽视她的存在。 注意到烛火摇曳,苏思曼才看了看她,但见她神色淡然,不知什么时候也跪坐在旁边。一只纤纤素手正拨弄着灯花,全神贯注的模样格外温柔娴静。 这沉默似乎很漫长,直到蠡垣最后开口打破了这份沉寂,他单膝跪地,冲苏思曼抱拳,微低着头,语气里是前所未有的郑重:“请太子妃定夺,蠡垣但听太子妃吩咐差遣。” ------------ 第七十四章 嘘寒问暖 更新时间:2013-01-19 从西宫回来,苏思曼已经安心了不少,而且在向蠡垣询问真皇帝的情况时,她又得了一个重要信息,那就是从皇甫云皇甫钺父子的下落,原来他们果然是被梁少钧抓走了的。 据说老皇帝生了一种怪病,耳不能听,眼不能视,面貌也扭曲不堪,当年英姿飒爽纵横天下的风采已荡然无存无从辨认,梁少钧几个月前费了大力气才秘密将被张氏父女幽禁的老皇帝弄走,偷偷藏在宫外,如今便是让那对父子在医治老皇帝的怪病。 经过几个月的治疗,老皇帝的恶疾已经好得差不多,梁少钧觉得时机也成熟了,所以就有了如今这些破事儿。 在苏思曼看来,迎回老皇帝这着真是兵行险招,很不稳靠。不过这步棋出自梁少钧的谋划,倒也不是那么出乎意料,像他的做事风格。 苏思曼想,如果这件事是由梁少轩主导策划,那他肯定不会多此一举,将老皇帝重新请出山,他肯定是直接扫平张家的势力,然后自己登基继位。至于那位这些年一直未曾露正脸儿的老正牌皇帝,要么心情愉悦之际尊奉他为太上皇,享享太平清福,要么直接当做不知老皇帝还存活于世,袖手不理任其自生自灭。这种冷血的事儿,梁少轩肯定干得出来。 虽然后者的方式很残忍,毫无人道孝义可言,可从夺权维权的角度来说,也称得上是干净利索不留后患。有时候就是想不通这古人的思维到底是怎样的,愚忠愚孝这类的事在现代已不常见,可在古代好像还挺普遍,就连梁少钧也不例外。 当然了,若要让苏思曼来主导这件事,她选的肯定是前者,扶持太子上位,而后尊老皇帝为太上皇,毕竟老皇帝数年不问政事,对天下大局朝堂纷争已然生疏,这一着可谓是孝义兼顾两全其美,太子也不必遭天下人非议。 可愿望虽好,实施起来还是有现实因素的困扰――太子如今还不晓得身在何处,就算现在假皇帝张家人都一举被铲平,那可太便宜昭贵妃梁少轩母子了。 如今的当务之急,乃是寻找太子,太子梁少钧才是整件事最重要的核心人物,缺了他,做什么都白搭,都是给旁人做嫁衣裳,苏思曼可不想自己忙活一气,结果胜利的果实她就只能眼巴巴看着落到别人囊中。所以苏思曼给蠡垣的第一个任务,不是按原计划去通知各位元老大臣,而是马上秘密带人沿漯河寻太子下落。 而苏思曼如今能做的,就是按兵不动,静待时机。 考虑到香儿的身份有所局限,加之猜到梁少轩可能早就对宫里的这个太子妃有所怀疑,因为他曾几次三番前来探视,当然,探视是比较好听的说法,说不好听点,就是不放心亲自来验查真伪。好在仲晔离易容术高明,几次都有惊无险。虽然他如今也是忙得焦头烂额,苏思曼还是担心他揪着这事不放,毕竟他能派人在宫门口劫持她,就是已经知道她回宫了。若是他此时借着这个由头发难,苏思曼百口莫辩要圆谎可就不容易了,是以悄悄恢复了太子妃的身份,让仲晔离将香儿弄了回来。 也不知仲晔离对香儿做了些什么手脚,导致这段时间她的神思恍恍惚惚,全然不知道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 梁少轩似乎也已经察知老皇帝在世的消息,一直暗中派人在找,一面也不放松对太子的搜寻。 近来很多与梁少轩有关的消息都是彩霞提供的。冯绾绾的心腹宫女彩霞这段时日早已被碧玺收拾得服服帖帖,加上她妹妹被留在安沁园当人质,她暗中已经投靠了苏思曼这边。 苏思曼很有些想不明白,梁少轩怎么还敢跟冯绾绾明来暗往,当真不怕奸情被揭穿?看不出来啊,他那样薄情寡义的人,竟然是真的很在意冯绾绾么?唉,每次想到这一对,苏思曼心情都十分复杂,不知道是恨还是什么,总觉浑身虚脱无力似的。 太子妃萎靡了许多日子,终于身子“有了起色”,不用再在床卧病了。 这日苏思曼决定去给皇后请安,听说她近来身子骨不太好,探望的同时顺便也探探口风。 还在路上,远远就看到几位南书院要员从嘉恒殿方向出来,看来刚刚去觐见皇后了。不知道皇后身子究竟如何,需外臣入宫议事,苏思曼心里不由一沉。 在嘉恒殿前厅小候了一会才见玉蓉手上端着副银质托盘出来,一脸的忧色,内室还不时传来咳嗽声。 “太子妃久等了。”玉蓉屈膝福了福身。 苏思曼细声问:“母后身子如何?可请了太医过来?” 玉蓉道:“李太医刚走不久,奴婢刚刚服侍娘娘喝药时娘娘就一直咳嗽,唉……”玉蓉说着直摇头,“真希望娘娘早日好起来。” “是啊。”苏思曼附和,“这阵子我生病,还劳动母后凤驾前往安沁园探视,没想到我病好了,母后却……”说到这里她轻轻叹了口气,低垂了眉眼,“这天气是越发冷起来了,我带了件貂皮袍子过来,想亲手交给母后,还望蓉姑娘通禀。” “太子妃一片孝心,奴婢这就去通报给娘娘。”玉蓉睨了一眼苏思曼身后碧玺手上精致的木盒,微一低头转身进入内室。 等待的间隙又听到几声轻微的咳嗽,似强压抑着一般,隐隐透着气喘的尾音,听得苏思曼无端地有些堵。 不多时玉蓉再出来时冲苏思曼微微一笑,苏思曼心里一松,也微微颔首,跟着玉蓉一道进去。 皇后躺在床上,身上盖着厚厚的锦被,已经坐了起来,背后靠个靠垫,脸色和唇色都显得十分苍白,眼睛也不复往日的神采,平素的威严庄重散去了不少,整个人看上去憔悴不堪,有点显老,尤其唇边和眼角的皱纹,尤为明显。 苏思曼请安完毕,就听皇后嗓音嘶哑地开了口:“太子妃,起来吧。赐坐。” “多谢母后。”苏思曼从碧玺手中取过木匣,举过头顶呈献,“这是太子特意吩咐儿臣为母后做的披风,用的貂皮也多是从前太子打猎留下的,很暖和,希望母后裹上它便再也感觉不到寒冷。” 皇后眼神一滞,愣在那里,似乎没听明白,但是很快那双本来有些黯淡的眼睛突然明亮起来,晶盈盈得仿佛闪着璀璨光华的明珠。她颤着声音道:“太子……回来了?”那语气里的希冀与喜悦,令人心酸。 ------------ 第七十五章 细致分析 更新时间:2013-01-22 暗暗观察着皇后的表情,苏思曼心绪复杂,皇后那原本黯淡无光的双眸确实是在听到自己的胡编时突然明亮起来,若说这份关切是作假的,那么皇后的演技确实够可以的了。且在病中还能如此,实在敬业可佩。 苏思曼眼帘一低,秀眉微蹙,眉眼间暗结抑郁,稍稍偏过脸:“不是,太子殿下不是被派去宫外视察了么,还没回来的,儿臣也希望他早日回来呢。” 边说这话苏思曼继续偷眼观察皇后神色,但见皇后脸上的希冀期盼立时被失落取代,刚刚的精神头立时垮了下来,她自己心中顿时也堵得发慌,心口一阵发紧。都道最是无情帝王家,何以就走到了这一步……逼退泪意,她不断暗示自己要理智,这时候决不能被情感搅乱了思维。 接下来苏思曼便不再去探究皇后对太子的感情究竟是真是假了,而是小心斟酌措辞将打了n遍腹稿背得烂熟的问题一一不着痕迹地问了出来。但皇后作为前朝后宫首席杰出代表,成熟老练程度远远超出苏思曼预料,结果是苏思曼直接被秒成了渣渣,想皇后她嘴里套出点情报消息,那是比登天还难。 别看皇后如今身子虚弱,可脑子丝毫不比平时差,依旧是思维缜密心细如发。苏思曼是尽力轻描淡写地抛出了砖头,但是没引出玉来,反倒被皇后一眼识破,还被皇后不动声色牵着她鼻子走了几转。回答了两轮问题,苏思曼意识到自己的功力跟皇后实在不是一个段位上的,担心自己入了皇后的套儿,反而不经意间向皇后透露了己方的重要信息,便起身告退。 不错,当自己不如对手时,跑路不失为一种明智的选择。 路上苏思曼回顾着之前的谈话,咀嚼自己说过的每一句话,以及皇后的对答,越发觉得自己真心不是皇后的对手。也对,自己本来就是个宫斗外来户,不是个内行人士,皇后那是在后宫前朝摸爬滚打几十年的熟手啊,自己还太嫩了!刚刚倒的回答,倒也没出太大的纰漏,只是一不小心提到了梁少轩到安沁园探视的事,不知道向来明察秋毫的皇后会不会从这里洞悉什么?但愿她生病精力不济,什么也没留意到。 回了安沁园苏思曼叫碧玺给皇甫崇送信,告知他皇甫云皇甫陨的下落,让他同仲晔离一道秘密前往城郊白凌山将老皇帝等一众人全部接走,转移地方。自然,转移地方,这个是特别针对老皇帝的。苏思曼既然打定了主意径直越过老皇帝将梁少钧推上九五之尊的位置,当然不可能让外人轻易找到老皇帝,藏身之地越隐秘越好。而那地方,也是之前仲晔离选定的,苏思曼曾秘密前往察看,确实巧夺天工隐秘非常。苏思曼并不担心仲晔离露口风,在这件事上,他们是在统一战线上的,因为他要想保他老爹的命,肯定不能让老皇帝有出头之日的,否则老皇帝第一个要除掉的人显然非他那个冒牌皇帝老爹莫属。 一切都很顺利,宫里看起来也是风平浪静,皇帝昭贵妃那边也没什么动静,看起来一切都很正常。 但是苏思曼的日子过得依然提心吊胆,她的眼线耳目秘密留意着消息,梁少轩派去搜寻太子的人去了一拨又一拨,但依然没有太子的消息,梁少钧就好像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一样。苏思曼对这些消息的反应自然是忧喜参半。但同时也更加心如油煎,因为这么多天过去了,梁少钧依然下落不明,这决不会是什么好事情。她一直强迫自己不去做那不祥的猜测,因为打死她也不愿意发生潜意识被压制的不堪面对的结局。 东宫很安静,安静得有些寂寥,宫女太监依然像平时一样热衷嚼舌根撒口水,气氛毫无二致,可还是有那么一些些的不同。自从上次冯绾绾派去取药的人被太子妃撞破之后,冯绾绾做贼心虚,一直托病不出,直到现在依然报说身体抱恙,不能到安沁园请安。 冯绾绾那边有人死盯着,苏思曼是放心的,而且一个冯绾绾也翻不出天大的浪花来。倒是冯绾绾她爹兵部侍郎,这个人值得留意,如今他已经叛离了太子阵营,转投了梁少轩。他虽然不是掌握重兵的大将军,但是从前也是在军队里混过的,有些人脉,据苏思曼了解,他跟镇守京畿地区的大将军邱忠申有些交情。邱忠申本是废太子梁少逸一党,梁少逸与梁少轩两人结盟时,梁少轩就曾向他示好拉拢,但是不知为何却没成功。后来因为仲晔离明目张胆“夺了”如意坊,跟梁少轩的关系一度很僵。虽然不明白他们之间到底有什么纠葛,但是苏思曼能隐隐猜到他们肯定早就生了嫌隙,只是“夺如意坊”事件使得那矛盾更趋尖锐白热化。 梁少轩手里没兵权,现在肯定可着劲想拉拢邱忠申,而冯绾绾之父极有可能会充当说客,这一点,不得不防。 显然,苏思曼绝对不会乐意看到那样的一幕。所以在忐忑等待太子消息的时候,她又偷偷出宫过几次。便是为太子殿下光荣回归营造开平完胜的环境,为他争取支持力量。 也是由这件事苏思曼想清楚了一个问题,那就是梁少轩为什么不趁着太子不在宫中,直接自己宫变夺权,毕竟他母妃也是颇有势力的。苏思曼其实纳闷了很久都没想明白,这日思及兵权之事,方才恍然大悟。 若是梁少轩直接废了傀儡皇帝自立,首先要面对的就是比哥舒氏还强大的张家势力,说不定位置还没坐稳就被赶下来了;其次太子若是还在人世,他废帝自立就有点站不住脚,道义上要受人诟病,所以即使要发动宫变,也得先除掉太子再说,而且是必须除,太子在一日,他就各种不能顺意。逼宫什么的也不现实,因为殿前司的人基本上归已故的徐宝林之父徐扬统领,因为处理得不留痕迹,徐扬非但没有因女儿之死与太子生隙,反而更加拥戴太子,所以从内部谋反逼宫的可能不大。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他在京畿地区是没有兵力的,他养的那些贼兵可都还在远处打望,没进京畿地区的编制呐,远水解不了近渴,若是他手上有兵权,就完全不用跟母家的突厥人联盟了。而突厥人也照样是远水救不了近火,他要逼宫不能顺利成事。另外还有一点,梁少轩虽然也曾打过仗,但是他在军队中的影响力和声望绝对及不上他那个曾经统领三军霸气灭楚的太子哥哥,他不一定能煽动那些军士跟从他。而反观皇后,她手上有一半兵符,虽然也无法调动京畿地区的所有军队,但是要控制禁卫军绝对是绰绰有余。 禁卫军那可都是精锐,一个顶普通士兵好几个,要取胜,只能靠数量来凑了。显然,邱忠申手里那几十万驻扎京畿的大军横看竖看都绝对合适。虽然邱忠申也没有独立调兵之权,但是毕竟他在军中的威望摆在那里,底下的那些将军们都听他的,所以号召力绝对比五殿下这个头衔强太多了。所以梁少轩百分之百肯定是要下血本拉拢他的,因为这个后备力量委实分量太重了! 她之前就见过邱忠申一面,为的是如意赌坊的事儿(其实是为了帮梁少钧筹措赈灾银两来着),那时候她敲了他一大笔银子,估摸着他恨她牙齿都痒痒。 去的时候,她只有三成的把握。 其一,邱忠申是个贪财的人,而贪财的人通常不会是愚忠之辈,他对废太子梁少逸的忠诚有个限度。 其二,跟随废太子梁少逸,显然是没有前程的,因为梁少逸早就大势已去,绝无东山再起之可能(虽跟梁少轩是同盟,却被弟弟秒到死,一有什么计划行动,除非要用到他,否则梁少轩都不通知他。),邱忠申跟随废太子不是一日两日,这一点肯定看得很清楚(财迷通常很精明唷),所以放弃废太子的可能非常大,从而另觅新主。 其三,而新主基本上就是二选一无悬念。梁少钧之前有没有拉拢过他,苏思曼不清楚,不过梁少轩对他的拉拢她是知道的。但是鉴于前面说到的那些明里暗里的种种纠葛,一直没拉拢成功。虽则如此,梁少轩在这种关键时刻肯定是舍得下本钱的,砸重金拉拢也说不定。 而现在的苏思曼就比较囧了,首先她只是一介女流,她说的话,人家不一定听;其次敌我双方实力悬殊,她平时不涉朝政,认识的官员寥寥无几,跟太子的心腹重臣也没什么交集,还好有一个蠡垣,可也被派去找梁少钧了。不过好在蠡垣走之前,跟那些同僚透了些气,所以这几日有几位太子的心腹大臣曾到安沁园以探病为名拜见过她。她也曾几次偷偷溜出宫找他们议事。 这次去见邱忠申,苏思曼并不是单枪匹马地去,还特意找了个人作陪。 ------------ 第七十六章 平安归来 更新时间:2013-01-26 还未到邱府,苏思曼掀开车帘,才探出头,就见邱忠申殷勤送一人出府,两人相谈甚欢。定睛一看,苏思曼当即认出另外那人正是冯绾绾之父。早听闻最近这段时日此二人走得挺近,往来频繁,果然不是空穴来风。 陪同苏思曼一道来的,不是别人,却是大将军夏守义。这一路夏守义都骑着高头大马随在马车旁,一身戎装未曾卸甲,眉如刀削斜飞入鬓,连目光如电炯炯有神,鬓胡子很扎眼醒目,端的威风凛凛气概万千,一路上行人纷纷避让。 苏思曼之所以会选择让他陪同,当然不是为了逞威风,而是另有思量。一来是怕自己这趟出宫又出岔子,被人掳走什么的;二来邱忠申同夏守义素来有隙,说到这梁子,无非也就是名利两个字。两人俱是武艺高超,一个武力值排名第一,一个排名第二,是梁国罕见的悍勇之将,又在军中素有威望,邱忠申曾经几次挑衅,想同夏守义比武,每次都未能如愿。邱忠申一直觉得是夏守义此人太狂妄,不屑与自己交手,对他颇有微词。但事实并非如此,夏守义不同他交手,却不是看不起他,而是生性淡泊名利,不在意那些虚名。 这次请夏守义一道来,便是留的后手,若是游说不见成效,那便来个激将法。 本来来时苏思曼还没那么足的胆气,但是看到邱忠申送人出来,她的斗志被极大地激发了出来,坚定了一个念头――一定要将邱忠申拉过来! 而事实也证明了,请夏守义来实在是个明智的选择。 起先不管苏思曼如何晓以大义,邱忠申都油盐不进,始终对这位太子妃不咸不淡,恪守礼节,迫得苏思曼使出了杀手锏,跟夏守义一唱一和,下套儿引他上钩。最后夏邱二人比武,邱忠申不敌夏守义,十回合不到便败了,甘心拜服。但出乎苏思曼意料的是,邱忠申虽贪财好利,在某些方面却很有节操,他依然不肯加入太子阵营,不过承诺在太子与五殿下之间保持中立,不搅这趟浑水。 苏思曼虽未能如愿,不过只要邱忠申不搅合,就是好事。 其实回过头想想,这邱忠申确实十分精明,虽说这时候保持中立算不上什么明智之举,却也很保险,因为一旦站错了队,那是想反悔都来不及。当然,站对了队伍好处就很多了,譬如日后新皇登基也会顾念其拥立有功,大受封赏,荫庇子孙。但如今的局势纷杂错乱,一旦选错便是悔之晚矣,邱忠申选择无所作为,看似愚钝,实则大智若愚明哲保身。 夏守义一直护送到宣武门外,目送太子妃的马车入宫方才离开。 此时天色已黑,待苏思曼回到安沁园宫里早已是灯火绰绰,远远地就看到碧玺在门口蹲着,一见着她乐得蹦起来猴子样的敏捷。 “太子妃,你可回来了!”碧玺迎上来亲昵地拉住苏思曼的手,一脸喜色,刚刚还扬着调子,转头又压低声音问,“事情顺利么?” 苏思曼脸上倒没表露出太多,只微微一笑,随意朝碧玺比了一个ok的手势:“还好,幸亏有夏将军在,搞定了。” “饿了吗?用过晚膳了吗?”碧玺又眉眼带笑地问。 苏思曼奇怪地打量了她一眼,感觉今天这丫头特别怪,最近这阵子诸事烦扰,身边的人也受感染难见欢颜,不晓得离宫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事?想罢苏思曼便心直口快地道:“你今天怎么了,眉飞色舞的,有什么好事情,说来听听,去去最近的晦气。” 碧玺乐滋滋地拉着她就走:“也没什么,快进去吧。” 还没到前殿遇到几个宫女,不知道叽叽喳喳地在讲什么,不过一见到苏思曼就吓得立即闭了嘴,惶恐地跪地行礼。苏思曼没在意,只吩咐碧玺赶紧准备晚膳,她还没吃饭呢,饿坏了。 吃完饭,碧玺不知何故突然撺掇她去顺昌宫拜见皇太后,苏思曼一头雾水,不过还是点头同意。近来皇太后潜心礼佛不问政事,几乎不怎么接见外人,是以虽同在宫中,苏思曼却是有很久没见过她了。 据碧玺猜测,太后可能是被皇后软禁了,因为顺昌宫的宫女太监换掉了一大批,如今那儿当差的藏着很多皇后的耳目。由此可见,即便皇太后什么事也不过问,张皇后依然忌惮她。也是,皇太后毕竟是在后宫中最有地位的人,对朝堂的影响力也不容低估,那些对皇后不满的臣子都希望太后出面干政以“清君侧”之名,逼迫皇帝下令废黜皇后,而皇后一旦被废,张家也会跟着受牵连。为了杜绝此种状况发生,皇后先下手为强,控制住了太后。 皇太后此时行事也很谨慎,外臣基本是不见的,但苏思曼猜测太后必不会甘心一直处在下风,潜心礼佛只是个假象,她也在等待反扑的时机。 苏思曼去的时候本也没把握能不能见到皇太后,哪知小太监进去通报不久就带来太后口谕,叫她入内相见。 皇太后在偏殿,因为偏殿设了神龛供了佛像,平时她老人家的活动范围就是这块儿。 殿外站着两个小公公,俱是没什么神采,殿内很安静,整个顺昌宫都非常安静,安静得几乎能让人产生这儿是无人区的错觉。 碧玺很自觉地在偏殿外停住了脚步。 苏思曼在门口稍稍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轻轻推开了门扉,令她颇感诧异的是殿内香烛袅袅,却空无一人,太后并不在此。她心生疑窦,隐隐有压低的谈话声传来从左厢的耳房传来,她便大着胆子往那边走去。 那门虚掩着,苏思曼从门缝里瞧见了皇太后的尊容,这回放下心来,也不敢敲门,只在门外恭顺轻柔地道孙儿来给皇祖母请安。 “进来。”门里传来太后压低的声音。 进去后又意外发现里头还有个身形颇高的小黄门,竟然胆大包天地坐在了太后下手边的位置,因他是背对着的,苏思曼先前还没瞧见,待给皇太后施礼时眼角余光方才扫见他。 可只那一眼,她那行了一半的礼便僵住不动了,扭头死死盯着那“小黄门”。 “小黄门”冲她极淡地一笑,眼波似春日里的湖水泛起涟漪:“杏儿。”这语声极低,极柔,仿佛是一柄柔软温存之极的软剑,钻进人骨子里,酥得人骨头都要碎掉,又隐隐带着些疼痛。 苏思曼死死看着他,半天做不出反应来,脸上也说不清到底是什么表情,只微微张着嘴,保持着“给皇祖母请”那个“请”字的口型,末尾一个“安”字生生哽在喉咙里吐不出。 皇太后慈爱地笑了笑:“太子妃,别发傻了。还不快过去看看,”又朝梁少钧努了努嘴,指指他道,“不信的话还可以掐掐他,验一验。” 梁少钧听了这话嘴角微微弯出了一个浅浅的弧度,眼睛明亮地看着她,缓缓站起身。 苏思曼犹在梦中,曾经多少次他频繁地出现在她梦里,两人对视的情形逼真得如同现实,可醒来却只是黄粱一梦两手空空。 “少钧,真的是你吗?我不是在做梦吧……”她低喃着伸手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脸,又揉了揉眼睛,确定他还在眼前,几乎是踉跄着快步跑向他。 梁少钧笔挺地站在那里,垂在身侧的手微微张开了一些。 迎接她的,是他温暖的怀抱。他两条结实有力的长胳膊紧紧匝着她,几乎将她抱得喘不过气来,可是她还是宁愿被他这样紧紧地抱着,幸福喜悦的感觉压倒了一切,完全彻底地占领了她。 她喜极而泣,一颗心如小鹿乱撞,心跳全乱了节拍,只低低喊着他的名字:“少钧,少钧……” 终于看到他好端端地回来了,不是做梦,她抬起头看着他,摸摸他的脸,又摸摸他的衣服,喃喃道:“你瘦了……”“回来了就好……”“真好……”她完全语无伦次,眼眸闪着狂喜的光芒。 梁少钧低头看着她的脸,心疼地一皱眉头,眼波温柔如水充满了疼惜怜悯,抬起手以手背极轻柔地触抚她的脸颊,低声道:“怎么下那么重的手。” 苏思曼抬头迎上他的眼眸,迅速又低垂下头,无限娇羞:“我以为又是在做梦。” “我回来了。”他抚摸着她发红发烫的脸颊,低柔道,“让你等了这么久真是抱歉。”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不知为何触动了她,原本已经止住的眼泪又开始稀里哗啦。梁少钧毫不迟疑将她再度揽入怀中,轻抚着她后背安抚她,任她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在他胸口蹭。 皇太后笑眯眯地看着这对小儿女,乐得合不拢嘴。 还是苏思曼回过神来记起皇太后就在面前,慌不迭从他怀里挣出来,狼狈地拿手绢擦脸,臊得一塌糊涂,这回在长辈面前丢脸可丢大发了! 这晚上她净神魂颠倒,什么夺位争权的事儿全被抛到了九霄云外,还有什么事比她老公平安归来更重要?梁少钧既然已经回来,她就可以安心退居幕后,她相信,他死里逃生,必然是神灵庇佑,上天厚待。 一切有他足矣。 ------------ 第七十七章 发生争执 更新时间:2013-01-28 虽有千言万语要诉说,但梁少钧此次是秘密返回,之所以化装成小黄门,也是不想暴露身份,苏思曼只得依依不舍独自一人离开顺昌宫。 这几日她去顺昌宫十分勤快,不过为了避免被人猜疑,每次不敢逗留太久。皇太后十分体贴地为他们单独相处创造机会,吩咐宫女太监不得入内。 头几次见面,她关注的重心都在他跌落悬崖后死里逃生的际遇上。 其实他能躲过那么多批搜查,虽说有侥幸的成分在,却也着实费了大力气。最惊险的一次他被人发现了形迹,而那时他伤势未愈,空有一身好武艺无力施展,连他自己都以为在劫难逃,哪知对方却故意放水,杀了另一名同来搜查的同伴,偷偷放走了他。一问才知那人乃是仲晔离安排的,仲晔离办事果然十分牢靠。 梁少轩为了抓他,费了不少心力,为了断绝平民为他提供修养治病之所,漯河沿岸每座村子都安排了人手在村民家中守株待兔,专等梁少钧前去送死,梁少钧初时不知,中了套儿,被一通穷凶极恶地追杀,拼了命才逃离。遇到不合作的老百姓就大开杀戒,所以这段时间漯河沿岸的老百姓遭了大罪,许多无辜之人仅仅因为与驻守家中的军爷一言不合甚至什么错事都没做就被无情屠戮,做了冤死鬼。 所以梁少钧压根就不敢去村庄,一直在深山老林里徘徊打转,饿了只能采食野果充饥,伤处只能敷些草药了事,导致伤处愈合极慢。幸好后来在大山里碰到一个猎户,此后总算暂时告别了颠沛流离的辛苦日子,而那时他体力早已不支,意志也趋于崩溃。 苏思曼听得两眼泪汪汪,回顾自己劫后重生,还有个王霄珏暗中相助,梁少钧全是单枪匹马独自一人挨过来的,那种苦逼难捱的滋味,她比别人更了解,所以也更心疼他。两人紧紧交握着彼此的手,都不忍放开。这次的别后重聚,使他们都深深意识到了对方在自己生命中是何等重要,海誓山盟永不分离,惟愿琴瑟和鸣相伴终老。 依偎在他怀中时,令她恍惚产生了“一生一世一双人”的错觉,脑海中不断巡回往复着那句话,“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但甜蜜的时刻过去,现实的问题搅扰进来,在如何对待皇后以及老皇帝的问题上,两人产生了严重的分歧。苏思曼的意思,还是不能对皇后做得太绝情,毕竟再大的仇恨,也不能抹去养育之恩深似海,而在老皇帝的问题上,苏思曼依然主张不能让其复位。 两人各执己见,谁也说服不了谁,苏思曼切实意识到彼此截然不同的思维方式,仿佛是一道鸿沟横亘在彼此心间,同时她也惊讶于梁少钧的固执,简直是不可理喻。他在这件事上的态度非常强硬,苏思曼从来没见过他如此顽固冷酷的模样,简直难以相信刚刚还对自己十分温柔的人,眨眼又恢复了从前的冷漠凛冽。他前后反差巨大的态度使她倍感痛心,也使她丧失理智地吵了起来,但是他的态度是那样坚决,又那样冷漠,只冷着脸随她发作不做任何回应,但是她明白她没能说动他,而他这种态度也彻底激怒了她。预感到自己之前所有的谋划可能都要付诸东流成为泡影,她只觉急火攻心,跟他争吵也无济于事,他轻而易举就击溃了她,苏思曼被气得简直要吐血,最后愤然拂袖离去。 这是他们之间爆发的第一次不可收拾的争吵,苏思曼歇斯底里的发作遇上梁少钧的冷漠固执,败得一塌糊涂。尤其是他用那冷漠的不容置疑的声音说出那句“我只做我认为对的事,对错只在我一心之间,外人如何评判与我何干?我决定的事,便不容更改。”苏思曼回想起来依然觉得七窍生烟,他的偏执,令她无所适从。她感觉他这次回来,整个人都变了似的,不过也许他本来就是个固执的人,只是今天她才发觉。 但她终究还是放心不下,冷静思考许久,这日傍晚又去了顺昌宫,打算平心静气跟他好好谈一谈。却不想,太后却不允她入内。苏思曼虽很不甘心,却也只得悻悻而返。 回去的路上一直在思量,是不是出了什么岔子,以致太后不肯接见。这一想不由想到了白日里的争吵,莫非皇后的耳目已觉出有异,禀明了皇后,令皇后起了疑心?苏思曼越发觉得这种可能很大,心底不由慌了,一路上都六神无主脚步虚浮。 快到安沁园时,蠡垣迎面匆匆而来,苏思曼却完全没注意到他,险些撞到他,幸得碧玺悄悄从后面拉了一把。 蠡垣抱拳施礼,恭然而立,微微垂着眉眼。他身旁并没带侍卫,显然不是在执行巡视任务。 苏思曼讶然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这两天光顾着为梁少钧平安归来高兴,倒没注意蠡垣并未与梁少钧一同回宫,疏忽了。 “今日。” “为何今日才回来呢?怎么没同他一起?”苏思曼又问。 蠡垣目光有些躲闪,继续低敛着眉目,不敢正视苏思曼:“有些事耽搁了,是以迟了两日。” 苏思曼哦了一声,此时神智也清明了一些,考虑事情便也有了些条理,她语气十分郑重地道:“你见着太子殿下时,替我好好劝劝他。他那样的做法,我实在很担心。” 蠡垣唯唯答声,目光有些闪烁。 苏思曼精力有些不济,便也无意再多说,径自回了寝宫,倒头便睡下。 近来操心太过,忧喜交错,已令她心力交瘁,加上今日这番争吵,几乎将她浑身力气都抽走了。头一挨着枕头便入了梦,这一觉睡得格外死沉。虽然入梦很深,却焦灼难安,梦魇重重。奈何梦里身不由己,极力想逃避什么,却无法说出个一二,只觉惊恐,却不能及时醒来。 被梦魇完全缠住的她不会想到,第二天睁开眼时,已是改天换地日月转换,一切已成定局。 ------------ 第七十八章 朝局剧变 更新时间:2013-01-28 一场政变来得迅疾无声,犹如疾风劲雨,皇后张氏被废,打入冷宫,假皇帝在被捕时咬舌自尽,真正的睿宗皇帝梁肇复位。 半夜时分,尚在沉睡中的张氏全族尽数被抄,未有漏网之鱼。 显然梁少钧谋划这件事已经酝酿很久了,所以才安排得如此缜密周全,甚至连细节都设计好了,这一切发生得看似突然,实则是精心设计。他秘密筹谋这件事不是一日两日,只是有些人一直没察觉到,所以临时叫他改变主意,简直就是天方夜谭,根本绝无可能。他这个人性子本来就傲,还有点刚愎自用,认定了的事,便是九头牛也拉不回,别说一个苏思曼,便是天王老子也说不动他。其实这一点,梁少钧跟苏思曼两个都是半斤八两,十分相像,处理事情都各自有一套原则,不会轻易改变。说是死心眼也好,执着也罢,原也没什么好与不好,只看用在什么地方。 当苏思曼从碧玺那儿得知消息时,犹如五雷轰顶,她瞬间懵了,手一个打颤,翡翠簪子摔得粉碎。 “太子妃……”碧玺满脸愁容地看着主子,攥着梳子的手有点儿发白。 “果真吗?”苏思曼从震惊中回过神,嘴唇还有点发颤。 碧玺艰难地点点头,垂下的眼帘显得十分低落丧气:“真的。皇后娘娘的凤印已被收回,刚刚大总管卓崇德已经去宣旨,令皇后娘娘即刻搬去碧落殿。张家人全被押入了天牢,无一人幸免于难。”幽幽叹了口气,碧玺又道,“听说光是仆役就五六百多人,其中不少是妇孺,真是作孽……” 苏思曼呆在那里,半天没说话。或许是昨晚上睡得不好,她现在感觉头痛欲裂,眼睛也发胀,浑身不对劲,脸色也有点憔悴。 “下朝了么?”好半晌苏思曼终于问了一句。 “还没。”碧玺拿起梳子又心不在焉地顺着苏思曼的头发,虽然她也不知道做这个有什么意义,可比起像个木头一样杵着,她更愿意没事找事做。她只有一搭没一搭地梳理着,全没留意到苏思曼原本一丝不乱的发丝反而因为她多余的举动被弄乱了。 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不用再早起去给张皇后请安了,可不晓得为何,苏思曼并不开心,反而心中空落落的。她吩咐碧玺赶紧给她拾掇拾掇,一会去嘉恒殿,看能不能见到皇后,也算是给她送行。 碧玺边给她梳头边劝道:“太子妃,这不好吧,皇后娘娘如今是戴罪之身,众人唯恐避之不及,太子妃去看她,恐遭人猜疑……” “再怎么说,他待少钧如同亲生,养育之恩不能忘,何况皇后待我也算不薄。少钧如此待她,已属不孝,我这个做儿媳的,当去探望,也算是为少钧减轻一些罪孽。若有人非要抓着这件事不放,那我也不惧,此事我对得起良心。” “太子妃……” “不必多说。”苏思曼态度坚决地打断了她。 苏思曼到嘉恒殿时,皇后还素发朴衣呆坐在梳妆台前,玉蓉垂手侧立,默默垂泪。寝宫外杂乱无章,宫女太监穿梭如流云,一个个手里都拿着东西,全是在搬东西。人虽然多而杂乱,却都出奇地沉默着,安静着,仿佛将那狂暴的怨怒都强行地埋葬与地下三尺。 一夜之间,皇后容色显得苍老了好多,平时养尊处优保养得当,虽已是徐娘半老,却驻颜有术,看起来美丽端庄仪态万方,如今却好似一下子老了十多岁。唇角眼角的皱纹一眼便能看见,都是耷拉下来的,尤其那嘴角下垂的模样格外凄凉。 从铜镜中看到苏思曼,皇后面上微微动容,轻声问:“钧儿同你一起来了么?” 苏思曼忽然没有勇气直接回答,垂眸绞揉着衣袖,只道:“还未下朝呢。” “哦。”皇后耷拉的嘴角动了动,自言自语道,“今儿的朝会开得可真久。” “嗯。” 殿内的气氛有点怪异,这份安静让人倍觉难捱。外间搬东西悉悉索索的响声充斥于耳,为何却依然觉得寂静得发慌呢。 “玉蓉,好好给我收拾一下,这样子没法见人了。”皇后扭头道,甚至微微笑了一下,本来憔悴不堪的脸顿时生动了许多。端详着镜子里的自己,皇后脸上神色有些恍惚,似乎在追忆那些已经逝去的峥嵘岁月,目光也渐渐地迷离起来。 苏思曼呆呆站在那里,一时间竟不知心中到底是何感想,只觉百感交集。 “太子妃,你能来看本宫,真是令本宫意外。”皇后看着镜中的苏思曼,目光很柔和,“不过,本宫甚为欣慰,钧儿有你这样的妻子,我也能放心一些了。” “这都是儿臣应该做的。”苏思曼低着头,声音有点苦涩,“母后为何就这样……束手就擒坐以待毙……” 皇后面色一滞,眼睛微微眯了眯,眸子里亮光一闪而逝,却渐渐地有些湿润,她淡淡道:“我早料到有这么一天,早一日,迟一日,又有什么区别。既然钧儿一意如此,我这个做母亲的,又怎忍再与他作对?如今的局势,你看不出来么,我们两个人,是不可能同时存在的。倘若为了权位,而不得不除掉至亲,我宁愿牺牲的那个人是我。他身中蛊毒,备受折磨之时我不能替他,已是万分遗憾,恨自己无能为力。好不容易如今能见着他身体健康,平平安安,总算也了却了我的心愿。” “母后……您这又是何苦……如今皇上重新执政,张家第一个被开刀,凶多吉少。母后为何不阻止这一切发生,如今已成定局,再难扭转了……”说到动情处,苏思曼眼泪不自觉涌了出来。皇后刚刚那番话,已令苏思曼彻底相信了她对梁少钧的母爱是真的。以皇后的权势和政治敏感,不可能对这场宫变完全没有察觉,若她有心化解这场灾难,必然不是难事,梁少钧筹划再缜密,也不可能一举得手,至少会大动干戈血染六宫方能成事。 “一言难尽,是我失算了,没想到中了哥舒氏那个贱人的圈套。”皇后抬手拭去泪珠,语声平静。 苏思曼微感诧异,蹙眉问:“怎么?昭贵妃做什么了?” “不提也罢。”皇后叹了口气,脸上认命的无奈神色令人扼腕。 想当初,皇后是这大梁庙堂之上的第一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哪知会落到如今这地步。皇后不愿细说各种曲折,但苏思曼却多少能猜到,皇后必然是被昭贵妃要挟了,而充当“人质”的,肯定就是梁少钧。不知道她们又达成了什么秘密协议?她们之间互相提防算计,又互相合作密谋,苏思曼是知道的,此间最显著的例子便是有关傀儡皇帝的真相,双方都心照不宣地保守这秘密。 苏思曼由此又想到了一件事:“母后,当初您为何要冒灭门之罪的风险,弄一个假皇上呢?” 皇后眼眸倏地阴戾起来,眉头一蹙,冷冷道:“一来是局势所迫,二来是我恨不得杀了他。” 那个“他”,苏思曼自然明白指的便是真正的睿宗皇帝了。从皇后那双蕴满仇怨的眸子,苏思曼看到了她积压的怨愤,这么多年过去,皇后依然耿耿于怀,必然又是一段纠结的过往。她小心地问了句“究竟如何”,声音都不敢大。 可能是被勾起了旧事回忆,皇后的话匣子一时关不住,声音面容俱是冰冷入骨:“那时候他大肆镇压公卿世家,朝野动荡,人心惶惶,骚乱频起,他兄弟昭阳王举兵造反,声势浩大,朝中又有内应。而他偏偏在紧要关头得了怪病,不能亲政,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国家陷入混乱,百姓再受刀兵之苦,才同我父亲定下了这偷天换日之计,却也是被逼无奈。我虽然恨他,最后还是没忍心杀了他。今日这苦果,也是我自己种下的,自作自受。” 说这些话时,皇后的冷静冷酷简直令人不寒而栗,苏思曼只觉周围空气都似乎泛着冷意,脊背发凉。无端地有种浓浓的无力感从四肢百骸漫漫浸透。宿命这种东西,或许真的存在,她模模糊糊地想。甚至有个模模糊糊的念头闪过脑际,若是那时候皇后便除掉了梁肇,今日的一切,便都不同了。这个念头刚刚转过,苏思曼又暗暗忏悔,自己的想法太恶毒,有点恶心自己怎么会有这么歹毒的念头。 正呆愣着,忽然又听皇后道:“太子妃,你过来,本宫有话对你说。” 苏思曼苍白着一张脸,隐去惭愧的神色,手脚冰凉地走到皇后身边,垂着手,低着眉,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 当日皇后正式搬进了碧落殿。 宫变成功后梁少钧空前地忙碌起来,朝堂整顿,政务调整,人事调动,诸事繁杂,太子事必躬亲。苏思曼一连几日都未见他踪影。 令苏思曼意想不到的是,昭贵妃并未受此事件影响,依然做着她的贵妃。 三日后,传来皇后死讯。 其时苏思曼正在用膳,闻讯,手一颤,银质的筷子砰然掉地,发出“当”的一声脆响。 ------------ 第七十九章 惆怅连绵 更新时间:2013-01-28 宫变并未引起朝堂震荡,六宫倾乱,宫里很多人,甚至很多大臣,都根本不知道隐藏在这件改天换地大事件背后的内幕,全然不知一模一样的面孔下,高高在上坐于烈火流焰宝座上的皇帝,已经是截然不同的人。而知晓内情的人,就更不能说什么,只能当做什么事也没发生。所以朝堂上并未掀起太大的波澜,便是张氏家族留下的官职空缺,也在第一天就得到了解决,皇帝当机立断擢升了一部分人,贬掉了一部分人,朝堂局势尽在掌控中。 而因为朝中十多年都没发生过类似的巨大变动,许多当事的官员还在发懵品级已经变了,连还手之力都没有。 皇后一家子倒台了,皇权旁落的时代已成过去式。 经此事变,朝堂尚能如此平稳,太子自然是功不可没。 东宫里赏赐源源不断,送礼物的太监来了一拨又一拨。不但皇帝赏了,就连新近受命统领六宫的昭贵妃也差人送了赏赐过来。苏思曼表现比较冷淡,该谢恩的谢恩,该周旋的周旋,举止十分妥当。 她的所有盘算,所有谋划,就那么轻而易举化成了泡影。没想到,蠡垣终究还是不能为她所用,明明那样答应了她,最后却还是听从梁少钧差遣,将老皇帝接了回来。那日遇见蠡垣时,见他言辞闪烁她早该想到的,以他对梁少钧的忠诚,他注定是不可能跟她在同一阵线上的。可惜,她脑子还是少了根筋,没觉出异常。 愚忠害人,愚忠害人啊。日后之事,难以预料。 睿宗皇帝是个权力欲望强盛的人,这从他一重返权力宝座下达的一系列旨意便可窥察,由此可以推想到,这些年,他被皇后架空,被剥夺权力,被迫隐形,对张家的恨意也必然不会轻。所以等待张家人的,只可能是挥之不去的阴霾。但是没人想得到皇帝的恨意是如此炽烈积深,听说太子曾经上书求情,从轻发落那些无辜的仆役,留其性命,或流放或充军,只求饶那些无辜之人一命,皇帝愤而摔烂了那奏折。立时下令刑部直接越过大理寺提了人犯行刑,前丞相张震以及其子张书敖、张书敬,其弟张放等人一并处以极刑--凌迟处斩,其余家眷仆从一律绞杀,甚至曾经母仪天下的皇后,也被赐了一杯鸩酒毒杀。 告示上罗列了张家十大罪状,其中包括欺君弄权,结党营私,侵占土地等。十条罪状中,有的罪行却是捏造的,纯粹子虚乌有,不过皇帝既然已晓谕天下,那便是铁案,翻身不得,谁还敢站出来乱嚼舌根? 朝中人事变动,后宫亦紧随其后。有的妃子被打入了冷宫,有的则承宠进阶。昭贵妃虽无皇后之名,但暂理六宫杂务,已有皇后之权,惠贵人进封妃位,成为四妃之一,一时荣宠无双,风头正健,无人能及。 太子不来安沁园,苏思曼也不去庆延殿找他。自从上次争吵之后,两人的关系已然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似乎彼此都冷淡了。苏思曼跟他有了隔阂,她脑子里不时会蹦出王霄珏的话,他说太子是个养不亲近的白眼狼,是个忘恩负义之徒。那时候她还不信,总觉得他是想离间他们的关系。而现在,当时的种种空头话,都已然成了现实。 皇后虽是死在皇帝赐的毒酒下,可也是被梁少钧间接害死的。而张皇后――那个多次力挽狂澜于危难中拯救了梁国的奇女子――同时也是一位外严内慈的母亲,她不该是那样的结局,她不应该被当做权利熏心的奸*后打入冷宫再赐死。 是太子逼死了他的母亲,他……好狠!这个念头在苏思曼脑子里扎了根。 苏思曼心里头很空虚,仿佛破开了一个洞,到处都冷冰冰的,怎么捂也捂不热。 她本来以为自己会很愤怒,会去找他理论,结果没想到当意想中的一切灾难真正全部成了现实时,自己会是如此平静。一颗心,平静得如同一碗水,风拂过时依然默然不动,因为上面已经覆了一层冰,隔绝了内里的温度和悸动。她感觉自己的心已经冷却了,她想,她的反应可能不太正常,正常的反应应该是去找他,质问他,可她什么也没做,这是不正常的。或许对一个人失望到了极点,才会出现这样的心灰意冷。 她仔细回忆着初识的他,孩童的模样,虽是一脸老成,可模样实在是萌,很讨人喜欢,再是后来长成了大人模样的他,虽然外表很冷酷,内心却是热的,再再后来,他们终于在一起了,有过一段甜蜜幸福的日子,她还打算慢慢改造他…… 可事情却又朝着不可逆转的方向发展了,她隐约看到,他们的未来又变得飘渺虚浮起来。她潜意识里,对他们的关系已经不抱乐观的态度。 从前她也曾对他有过失望,可心到底没冷却,今次却不同以往,她的心冷了。 这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她不知道。 也不想知道。 如今她无心关注外面的事,日日枯坐。碧玺见她日渐憔悴,神采不佳,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各种逗人开心的法子都试过了,都未能改善太子妃的心情,使得她一筹莫展。只得苦口婆心劝苏思曼保重身体,还将冕儿从暖阁接了过来。苏思曼被孩子缠着,精力被分散,倒是眉目舒展了不少,连日寂寂无声的安沁园也终于有了些生气。 冕儿长胖了许多,小脸蛋粉嘟嘟的,嫩得简直能掐出水来,头发也又黑又浓密,完全看不出刚出娘胎时的羸弱。因为天气有些冷了,所以包得很严实,而小娃娃偏偏又好动,老是想将小胳膊伸出来,可惜怎么努力都无济于事,不时嘟嘴巴,那黑葡萄似的大眼睛也一眨一眨的,可爱得一塌糊涂。苏思曼天天跟孩子腻着,倒也不嫌烦。 大事已了,有些事情便也提上了日程。 听碧玺说,太子已经向皇帝禀明了蠡垣的真实身份,不日蠡垣就要启程返回突厥了,到时卿染也会同他一起走。 苏思曼心里很不是滋味,怅然若失。 ------------ 第八十章 请求赐婚 更新时间:2013-01-29 自从蠡垣要返回突厥的消息传开来,有人欢喜有人愁。 碧玺往宫外跑的频率比从前高了许多,挺勤快,每次回来都神不守舍的。 苏思曼见她如此,起了给他们赐婚的念头。趁着蠡垣人还没走,还有机会。再者说,蠡垣是突厥的王子,碧玺是雍凉的公主,两人也算得上门当户对,最难得的是他们彼此有情。虽说苏思曼舍不得碧玺走,但是为了她的终身幸福,她愿意忍痛割爱。 先前苏思曼已经见过老皇帝,梁肇对她这个儿媳妇态度不咸不淡,苏思曼对他这个公爹也没太多好感。梁肇跟易容后的皇甫陨面容虽然一样,但两人性情截然不同。皇甫陨因为本身就只是个傀儡,扮演的皇帝形象自内而外也散发出来的气质与真皇帝有所不同,梁肇眼神中隐含阴鸷,锐利如刀,霸气十足,却又内敛沉着,气场与皇甫陨迥异,而皇甫陨扮演的皇上比较慵懒闲适,更像个放权碌碌无为的老爷子,比较和蔼可亲。对于苏思曼来说,这个真公爹给她的感觉甚至还不如那冒牌公爹好。 这些不同,大臣们可能也已洞悉,不过不*明*真*相的人,肯定以为皇帝这些年放权只是假象,是卧薪尝胆,纵容张家坐大的目的只有一个,便是等待时机将其一举扑灭,永除后患。 虽说对“新”公公不是很感冒,但是赐婚一事还是要经他老人家首肯的,即便不想自己亲自去面对他,也得派个代表不是。 苏思曼思来想去,最后还是决定先去见梁少钧,让他求皇帝。想来皇帝也不会拒绝,由他出面给突厥王子和雍凉公主赐婚,想想就倍儿有面子,无形中就提升了梁国天朝上国的地位啊。这是只赚不赔的买卖,人情名声同时捞,还能煞一煞近来气焰正甚的突厥。 当日下午她便去了庆延殿,正好梁少钧蠡垣二人都在,正在亭子里对坐博弈厮杀。 蠡垣见到苏思曼面上顿时有些不自在,只看了她一眼立时便垂下了头,飞快立起身告退。 梁少钧看了眼跑得跟兔子似的蠡垣,中指食指间夹住的棋子落在棋盘上,侧首将目光投到苏思曼脸上:“你们怎么了?他怎么一看见你跑得这么快?” 看着他嘴角似乎还噙着一抹玩味的笑,还有那悠闲下棋的模样,苏思曼心中忽然莫名地腾起一股怒火。不过今日是来谈事情的,还是不能随着性子发作,要平心静气跟他说。 苏思曼在酝酿情绪,暗暗深呼吸,抚平心中火气。 梁少钧见她站在那儿半晌不说话,挑了挑眉毛,温声道:“过来坐。近来事务繁忙,几日没见面,可还好?” 他今天看起来心情很不错,眉梢眼角都透着淡淡的笑意。而他的惬意,在苏思曼眼中,无疑是冷血残忍的符号。皇后刚死不久,他竟丝毫不念往日母子之情,还有闲情逸致在这里下棋作对,委实叫人寒心。 苏思曼只从鼻子里哼了一个调子,对他的问候反应得十分敷衍,他应该觉察出来她的不以为然和不屑一顾了吧。 果然,梁少钧脸色登时冷了几分,在她面前,他还是无法做到喜怒完全不形于色,她的反应和态度,终究是会影响他的。 她这态度,是嫌弃他么?是鄙视他么?还是,在怪他?他心中有点乱。 他皱着那好看的剑眉,声线平稳地问:“今日找我有什么事?” 苏思曼简要地道明了来意,也不像从前商量事情时再将征询的目光聚到他身上,她说完就闭口不言,目光瞥在别处,一直没往他身上放。 这令他有点不爽,可又不知该如何发作,他只有忍着。 不过既然是事关兄弟的幸福生活的重要事情,他的表现也不比苏思曼含糊,当即答应了亲自去面见皇帝,请旨赐婚。 苏思曼得了准信,转身边走,不想多停留片刻。 “杏儿,你等等!”眼瞅着苏思曼已经走出亭子,梁少钧突然出声挽留。 苏思曼极轻地冷哼了一声,未作停顿,依旧头也不回地走,仿佛根本就没听见。 梁少钧眸子一暗,并未追上去,他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视野里。 天色还早,又是近来难以得见的晴天,日头都还没完全沉下去,苏思曼心中郁结,不打算马上回安沁园。 这趟出来并没带宫女,便只她独身一人,倒也乐得自在。不晓得这时节还有没有菊花,她忽而产生了去御花园走走的兴致,当即掉头出了东宫,信步向御花园踱去,正好赏赏花排遣排遣胸中的闷火。 不管是哪个季节,御花园总是不缺艳丽的,各色菊花海棠如意草吉祥草还有很多不知名的花,都开得甚是绚烂。也不知那些花匠用了什么妙工,御花园的这些花期比普通的花草要长一些,可见花匠确实匠心独运费了很大的心力。 面前满眼繁华,苏思曼却有些寂寥感伤。按说已经过了悲春伤秋的时节,不该是多愁善感的时候,苏思曼却依然触景伤情。她忽然记起小时候同家人一起去公园赏花的情形,她忽然很想很想爸妈他们,似乎,她有很久没想过他们了。她觉得自己不孝顺。看多了穿越小说,对于尚在那个世界的自己,她有许多猜测,如今是被雷劈晕在家里的床上呢,还是躺在医院的床上呢?那个世界的时间过去多久了?爸妈有没有为自己担心?什么时候能回现代去?还是,这辈子,都回不去了?她忽然觉得很怕。 苏思曼无力地捂着胸口,慢慢蹲下去。很多往事在脑海里如电影快进一般掠过,泛着卡白陈旧的颜色。她有点怀疑了,自己究竟是在现实里,还是一直在梦里。 若说是梦里,一切又那么逼真,好像真的似的。若说是现实,一切却又显得那样飘渺虚无,变幻无常。 一切的一切,在她眼里都变成了苍白的空壳。 她看着鹅卵石小径旁那株离群独自长出来的小白菊,它竟然奇迹般地没被花匠拔掉,一直长到如今含苞待放的模样,这顽强而沉默的力量,令人叹服。苏思曼看着它,仿佛在看一条蜿蜒曲折的生命之河。她意识到自己切实是存在的,周围的一切也都是真的,包括近期发生的种种,都是真的。 而她,必须在这里继续活下去,能依靠的,也许只有她自己。 ------------ 第八十一章 意外相逢 更新时间:2013-01-29 苏思曼缅怀往事,惊觉过往如潮逝去,来时千尺浪,去时沉如沙,一层一层地覆盖,深埋。终于到揭箱翻看时,才恍然发现许多事,早已尘封,更有那许多物是人非。 有道是物是人非事事休,可现实却是人非事犹在。程勋,从前那么和蔼可亲温柔迷人的学长,如今却已与自己水火不容势难两立,要对自己痛下杀手。 恍然感到世事变迁仿佛只在一瞬之间,是非成败转头空。 有的人变了,有的人却要离开了。到头来能伴着她的,还有谁呢?或者最后只能是她孤身一人踽踽独行? 想到这些,苏思曼顿觉惆怅。 眼前满眼的繁花,变成了一片苍茫,她模模糊糊又记起那日在此地与卿染惠妃重逢的情形。不曾想,这么快就要同卿染分别了,待她回了突厥,恐怕今生再无相见之日。 想罢,苏思曼收敛起低落惆怅,站起身子,决定去西宫看看卿染。总是相识一场,卿染从前也尽心侍奉过自己,如同小妹妹一般,不见一面,日后回想起来,想必多少会觉得遗憾。 还未到西宫,迎面走来一个少年,远远地看着,苏思曼就觉得眼熟。对方也一下子就看到了她,热情地喊了起来:“苏姐姐!”生怕她看不到似的,还夸张地挥舞着胳膊,快步向她奔来。 一听到这个熟悉的称呼,苏思曼心中的疑惑立时被打消了,果真是丁小强! “小强,是你?”她嗓音里依然透着淡淡的不解。 说话间丁小强已经到了面前,许久未见,他个子窜了不少,不像初见时一副小毛孩的模样,已长成了少年人的模样,模样装束十分漂亮。锦衣缎服,束发披肩,金带抹额,青丝整得一丝不乱,腰配九紫玄玉,一看就是仔细收拾过的,贵气十足,从前那毛躁鄙陋的模样已半分寻不到痕迹。只那双充满灵气,又天真无邪的大眼睛同过去一般无二。在宫中遇到他已属奇怪,如今他与从前迥异装束就更奇怪,苏思曼满腹疑团地看着他。 丁小强被她打量得不好意思,一张嫩脸儿涨得通红,衬得那一双黑漆漆的眼更通透澄澈:“苏姐姐,你是来找我姐姐的么?” 苏思曼发懵:“你姐姐,谁是你姐姐?” “惠妃娘娘啊。”丁小强笑眯眯地道。 苏思曼风中凌乱,喃喃重复着:“惠妃是你姐姐?她竟然是你姐姐?”丁小强是将门之后,世家遗珠,莲花可是个风尘女子,他们竟然是姐弟?这怎么看,怎么像天方夜谭。 “嗯。”丁小强肯定地点点头。 瞧他认真的样子,看来是真的了。苏思曼想起什么来,拉住他胳膊问:“你不是在五皇子手里吗,怎么入宫了呢?” 丁小强偏着头想了想,脸上也有些迷茫:“我也不知道,前阵子他突然将我放了,还让我跟姐姐见了面。我也是才知道我有个姐姐还活在世上,从前听爷爷说我家里人都不在了,爷爷死后我还以为我再也没有亲人了,没想到还有个姐姐。”提到姐姐时,丁小强笑得璀璨如星,染着幸福的光芒。 苏思曼疑窦丛生,不晓得为什么,心中隐隐有些急躁。丁小强原本是要出宫的,结果遇着苏思曼又原道折返,领着她一路闲侃,大概是太高兴了,一反常态也像个话唠一样滔滔不绝地聊开了,不消苏思曼问,他自己就绘声绘色讲起了别后种种遭遇。又提到近期皇帝可能要拨乱反正,平反旧案,他们家数年承受的不白之冤终于要洗脱了。据说旨意过几日便要下达,届时将重修王府,而他,就将承袭父辈爵位,成为世袭王侯,有望重振家门。 苏思曼也才知道,原来惠妃的本名并不叫莲花。她一直就不是个纯粹的风尘女子,早在多年前就谋划着要为宁家翻案雪冤,这么多年刻意接近那些王孙子弟豪门贵胄,都是别有目的。她的每一步,无不是精心算计过。如今得偿所愿,总算也没白费心机。此女之工于心计,厚积薄发隐忍有度,甚至令无数男儿汉汗颜。苏思曼第一次见她时,便觉得她的身份名字与气质十分违和,直到在宫中再遇见她,苏思曼还未想到她会是这么深藏不露的厉害人物,只道她不过是梁少钧的一枚棋子,原来两人并不是什么从属关系,而是心照不宣地达成了协议,互为利用,做了笔公平交易。如今想来,倒是她自己太天真了。 到了西宫,丁小强的话匣子算是勉强关住了,蹦跳着跑去前殿找他姐姐,不多时便拉着惠妃出来,对他姐姐热情洋溢地介绍了一番。 惠妃秀长的眉微挑,桃花眼潋滟生辉,眼波流转间飞快在苏思曼身上扫过又瞥向了别处,只这一瞥便风情万种。她捏着丝绢轻掩樱桃小口,语声娇媚道:“哦,原来太子妃与本宫的弟弟是旧识啊,本宫在这里先谢过。” 苏思曼听她那虽然柔媚却显得有点生疏的口吻,心里有点不舒服,不过转念又想到惠妃如今荣宠无限,再不必做小伏低,派头比从前大也属正常,便也没往心里去。梁少轩为什么突然间会放了丁小强,这可不太像他的作风,苏思曼很好奇,保不定其中另有玄机,她直觉这件事不是那么简单。所以这趟来,一是看看卿染,二是也问问其中缘由。 哪知不冷不热地寒暄完,苏思曼才起了个头,惠妃脸色便有点僵硬,面对苏思曼的提问表现有点细微的反常,脸色泛白,连胭脂都似乎失去了颜色。苏思曼就坐在她对面,离得很近,她面上细微的表情变化都没逃过她的眼。 惠妃只草草答了一句,便顾左右而言他,想将苏思曼注意力引开,但苏思曼向来是个打破沙锅问到底的主儿,根本不吃她这一套。又交谈了几句,惠妃扶额闭目,神色苦楚,一旁伺候的卿染道:“娘娘近来染了风寒,坐久了怕是受不住累,太医嘱咐要多休息。” 苏思曼见此情形,不好再强人所难,只得起身告辞。 “卿染,替本宫去送送太子妃吧。”惠妃言毕,便由其他宫女搀着回了寝宫。 ------------ 第八十二章 冰消雪融 更新时间:2013-01-30 出了西宫,苏思曼心中的疑团没消,反而加深了不少。只有卿染在身边,有些事倒不防问问她,卿染毕竟是惠妃的贴身宫女,知晓的情况必然不少,或许能得到答案。 卿染却也是支支吾吾的,言辞闪烁,口里那些客套话明显言不由衷。 苏思曼不禁暗暗皱眉,越发认定其中有猫腻,悉心劝导道:“卿染,你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我的问题,让你很为难吗?”卿染一双眼根本不敢看她,只将目光瞥向别处,眉头紧锁,苏思曼停住脚步,抬头望了望西边的天空,又喟然感叹,“你我相交一场,曾经名为主仆,却胜似姊妹,我也是念着往日的情分,所以特地到西宫,想见见你。往后你回了突厥,咱们怕是难有相见之日了……” 卿染忽然毫无征兆地跪了下去,涩然道:“太子妃待奴婢恩重如山,奴婢永世不敢忘怀。今日本该推心置腹,知无不言,可奴婢确实有苦衷,还望太子妃体谅。”说着眼泪也扑簌簌掉落,谨小慎微的模样令人生怜。 今日注定是问不出什么了,苏思曼不忍再逼迫她,只得作罢。苏思曼将她扶起来,沉默地向前走,卿染也不敢多嘴。路上苏思曼叫她回去,卿染不答,却固执地跟在苏思曼身后。这二人行,气氛沉闷而诡异。 临到东宫门口时,苏思曼道:“好了,就送到这里吧。天色也不早了,回去吧。再有几日你就要同你哥哥离开,往后要好好过日子,知道么?” 卿染用力点了点头,泪汪汪地道:“我会的,以后我一定会常常想起你们的。” 苏思曼莞尔,用指尖轻轻触了触她饱满秀气的额头,看她的神情十足像个疼爱妹妹的大姐姐。 卿染又道:“临行前,我会特地过来向太子妃告别的。”她顿了顿,咬了咬嘴唇,似挣扎了一番,终还是开了口,低低地道,“太子妃,近期宫中大事诸多,您便不要出宫了吧。” 说完掉头离去。 第二日傍晚时分,梁少钧过来了,皇帝准了,已经命新上任的总管徐宗茂拟旨赐婚,蠡垣在此次政变中功不可没,所以皇帝借此机会又大大地赏了他一番。 其实这件事梁少钧大可不必亲自来告诉她,他只是想来见她罢了,正好借这个机会名正言顺地来。可能在他的印象里,争吵之后他若主动示好,是很违背他身份的,更是有损他身为太子的骄傲。 苏思曼其实看出来他是让步了,可她并不买账。经过这么多的风风雨雨,她的心肠冷硬了不少,不像从前那样容易被打动了。人啊,都是会变的。 碧玺一看对坐的两人气氛不对头,干坐着不说话,太子妃还装模作样地在刺绣,完全视太子如空气。她赶紧过来打圆场,抬头瞧瞧外面擦黑的天色,道:“冬日里日头就是短啊,这天色就要擦黑了,太子殿下用过晚膳了么?” 梁少钧作势轻咳了一声:“还没。” 碧玺目光贼紧地盯着苏思曼,等着她开腔。 苏思曼翻了个白眼儿,只得言不由衷地道:“那便在安沁园一道用膳吧。”转头又瞪了碧玺一眼,那鬼灵精的丫头一脸得逞的小模样,很得瑟,苏思曼来气,佯斥道,“还不快去传膳?可不要饿着了太子殿下。” “是,奴婢这就去。”碧玺自动过滤了苏思曼气呼呼的眼刀子,乐滋滋下去了。 饭后散步时,两人并肩而行,苏思曼不想说话,便一直闭口不言,梁少钧似也无意打破沉默,两人就这样散步了许久。 苏思曼暗暗佩服他沉得住气,挨得了冷落,想他贵为太子,普天之下敢给他脸色看的能有几人?如今自己这般冷落他,他依然没拂袖离去,倒也稀奇,心中不禁有点小触动,有点儿可怜他。 他这辈子必然是没爱过几个人的,也没真心待过几个人,而她幸运又不幸地,正是他真正在意的少数几个身边人中的一个。所以她慢待他,他忍着,甚至为了见她,骄傲又别扭的他,不惜打着那回复消息的幌子到安沁园来。他已经退让了,向她示好,却也只得到了她的冷待。难怪好几次眼风里扫见他,面上神色都十分落寞寂寥,她的态度大约是伤到了他。他怎么就这么固执呢,掉头离开不就好了么,眼不见为净,省得两厢里都别扭得慌。可他偏偏不,即便心里暗暗不爽,依然呆在这里,真让人窝火。 唉,怎么就遇上了这么个家伙!苏思曼暗地里也不爽。 我不说话,你就死也不开口是吧,行,咱走着瞧,看谁憋死谁!老娘还就不信了,除了报了那个信儿,你真没话对老娘说(没话说不早走了咩,至于还在安沁园蹭晚饭?额……)!苏思曼连翻了三个大白眼,无意识地踢着地上的青石板。 一不留神,没注意到前面的青石板有个豁口,苏思曼一脚下去正好巧不巧磕在那豁口上,痛得她立时哎哟叫唤起来。 “怎么了?!”梁少钧迅速退后半步拉住她胳膊,语气里透着淡淡的焦灼。 “没事。”苏思曼甩开他,蹲下身子拿手去揉脚尖。 梁少钧也蹲下身,关切地询问:“是磕着什么东西了么?痛不痛?是这里?”说着话已将苏思曼的手拿开,来脱苏思曼鞋袜。 “做什么?”苏思曼将脚迅速缩了回来。 “查看伤势。”他头也不抬地答,伸手又来捉。 苏思曼急忙道:“不碍事,没什么要紧的!” “我看看。”他坚持道。 “这可是在外面,被人看见不好。”苏思曼又道。 “你是我妻子,我给你查看伤势,有什么不妥?便是被人瞧见了又如何?” 苏思曼有点急了:“我说了不要紧!”一着急就乱,没留神一屁股就坐到地上去了,她索性蹬了蹬腿。呃,这青石板可真够凉的,屁股上冷飕飕。 梁少钧总算抽空抬头看了她一眼,目光里全是担心和关切,那黑眸子温柔得似初寒乍暖冰雪乍融的春水一般。他道:“要不要紧,不是你说了算。我看看。”说着很强势地将她纤细的小脚丫纳入掌中,不由分说除去了鞋袜。 得,真是个犟种! 这下可好,不光屁股上凉飕飕的,脚丫子也冷得嘎嘣抽。 梁少钧低着头,不知何时他换了个姿势单膝半跪在地,检查得十分专注。两人几乎是头挨着头,从苏思曼的角度看去,只能看到他束发金冠乌发如云,她心里有个地方忽然就柔软了起来。 苏思曼右脚大拇指磕破了一块皮,但是没有出血,情况确实不严重。梁少钧这才放了心,利索地帮她穿鞋着袜。 “我都说了不碍事,偏偏不信。”苏思曼埋怨道,屈着腿打哆嗦,“我都快要冷死了,你这个傻小子,这外头风大,看把我冻成什么样儿了!” 梁少钧脸倏地红了,腼腆地抿着嘴角:“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在你面前,好像是比平时傻了许多。” 苏思曼翻了个白眼:“自己不聪明还赖我。”心里却已经快要得瑟死了。 次日散步再经过此处时,苏思曼意外发现,那块豁了口子的青石板已不知道被谁换掉了。 ------------ 第八十三章 故人已去 更新时间:2013-01-30 经过那日的事,苏思曼对梁少钧的态度松动了许多,但还是没彻底原谅他。因为有些事情,她觉得他还欠她一个解释,她还有心结没打开。在她眼里,他做的那些事,有些已经过了头,甚至都触及到了她所认定的做事原则,而在原则问题上,她是不含糊的,所以当夜她并没有让他留宿。 碧玺本来看他们回来时彼此态度已起了变化,心里还偷偷高兴了一把,哪知到头来还是不尽如人意,太子太子妃还是没能马上恢复到从前那样毫无芥蒂耳鬓厮磨。不过多撮合撮合准是没坏处的,这太子跟太子妃啊,也就是闹闹别扭,迟早还得在一处。这一点,碧玺简直比她主子还看得清楚。啧啧,旁观者清啊。 不过自那日后梁少钧表现很不错,三不五时地便过来看她,还精挑细选了一些礼物着人送过来,显见为了弥补夫妻间的感情,他是花费了不少功夫。说不定还背后请了“高人”指点,因为凭他那悲催的情商,大约是想不出这么讨好又讨巧的小花招的。 在一次相处中,梁少钧终于主动提及已故淑仪皇后之事,语中似有悔意,神情也有些苦涩。提到祭拜之事,眼眶有些发红,他对张氏,到底还是有感情的,只是政见不和立场不同,最后导致了悲剧上演,当他说到他已经放弃了杀她为母报仇的念头,而只想将她废了张家以及她只手遮天的权力时,苏思曼终于原谅了他。 原来,他的本意,并非传说中的那样歹毒,他内心里是存了善意的。可是梁肇容不下张氏,非杀她不足以泄恨。这两人的积怨,外人断难想象。 如今碧玺已经光明正大恢复了公主身份,身份地位早已今非昔比,她是贵宾,再不是奴婢,但她不愿搬到皇帝御赐的宫殿,选择就住在安沁园西厢的暖阁。虽然碧玺的身份几乎可以说是跟苏思曼平起平坐,但碧玺在苏思曼身边依然与往常无二,她自知能呆在苏思曼身边的时间已是不多,伺候得格外尽心尽力,总想法子调动苏思曼的情绪,苏思曼也很配合。 这日早膳过后,碧玺忽然想在走之前再到京城各处转转,留点念想。苏思曼想起许久没见过皇甫崇仲晔离等人,便点头应允。二人同乘一辆马车低调出行。 两人尽兴游赏京城出名风物,碧玺更是兴起买了许多小玩意,苏思曼也挑着她喜欢的买了一些相赠。接近傍晚时,碧玺提议去如意坊,跟仲晔离他们道别,正中苏思曼下怀,她想都没想便答应了。 到了如意坊,一进门就感觉不太对劲,发现生意似乎萧条了许多,少了从前的人声鼎沸往来如梭。碧玺向苏思曼望了一眼,这小小的眼神交流,彼此便都觉出了异常。 苏思曼心中隐隐不安,快步上楼,账房还是之前那难缠的老头儿,这回他可没埋着头打算盘打得噼里啪啦,而是呆愣愣坐在柜台后。看到苏思曼,惊诧地喊了一声:“大老板,你来了。” “嗯。”苏思曼点点头,“仲掌柜呢?” 老账房搔了搔头,摇头晃脑地嘀咕:“他已经好多天没来柜上了,不晓得在忙些什么。年轻伢子真是嘴上没毛办事不牢,热乎劲儿一过,又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了。” 苏思曼诧异问:“他上次来是什么时候?” 账房先生偏着头仔细想了好一阵子,掐了几遍手指道:“大概是二十天前,不对,是二十二天前。他还交代我说他要外出办点事,可能要出去好几天,叫我把账都对好了,他回来要看。哪知道一去这么久都不会来。”说着他又摇了摇头,显得不太满意。 二十二天前……那不正是苏思曼叫他和皇甫崇去接老皇帝转移地方的时间么? 如此说来,自打他上次执行那个任务,就没回来过……她的心猛地一沉,该不会……出什么事了吧……一种不祥的预感悄然弥漫上了心头。 苏思曼打量了一下四处,没发现熟悉的影子,便又问道:“景泽他们呢?” “噢,他们啊,前几天也突然走了,连个话都没留,也不晓得什么时候回来,或者是不回来了。这些小伙子,平时干活挺利落,就是没个靠谱的,来去也太随便了……” 话唠账房先生还没说完就被苏思曼打断了:“皇甫公子最近有没有来过?” “来过啊,前几日刚来过。就是他前脚刚走,景泽他们那帮混小子也后脚跟着走了。唉,现在的年轻人啊……”账房又摇头。 苏思曼已经无心再问,拉了碧玺便直奔仲晔离宅邸。远远地,就看到那崭新的匾额上挂着的孝花,横在墨色的匾边上分外扎眼。苏思曼心中一凛,随即想到可能是在为皇甫陨办丧事。他们胆子也真大,皇甫陨可是逆贼啊,虽然梁肇为了皇家威严,也为了朝堂安定,并未死抓着自己的傀儡替身不放,没深究其族人,但是仲晔离他们也该知晓,他父亲的后事,是决不能大操大办的,以免招人眼目惹来不必要的是非。所以为皇甫陨办丧事的可能性其实不高,那会是谁呢?难道是渊四娘追随她丈夫共赴黄泉了么? 几乎是在看到那扎眼的白色之时,无数念头涌上苏思曼脑海。她加快了步子,只想马上一探究竟。 然而,当她走过中庭,到了被暂时改造成灵堂的客厅时,她那上佳的目力,一下子就捕捉到了大厅正中央灵位上的名字。她几乎以为是自己看错了,那黑色遒劲的字,纹理细致木色的底,却是那样分明――仲晔离,三个斗大的黑字映在她瞳孔里,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苏思曼脑袋轰地一下,短促地陷入了真空状态。 碧玺唇齿间逸出一声复杂交错的低呼,掩唇时手里的东西撒了一地。 灵堂内麻衣素发的渊四娘缓缓转过身,遥遥地看着她们。这木讷呆滞的一眼,却像一把刀,剜在苏思曼心口,钝痛自脚底腾起。她想,她这辈子都不会忘记那位母亲幽怨的一双眼。 怎么也没想到,竟然是仲晔离……真是意外……真是……突兀……他怎么就死了呢?苏思曼有点不信。她几乎是冲进了灵堂,还未盖棺,她一眼便认出了静静躺在那儿的人是谁。 真的……没有错。 仲晔离就好像睡着了一样,面上神情很安详,似乎并不怎么痛苦。只是,那脸色白得过了分。从外面完全看不到伤口,保全了他完美的容颜,可惜了,那双妖孽的微微上挑的桃花眼,再无法睁开了。 苏思曼在这里见到了皇甫崇以及他的父亲祖父,另外林家父女也在。苏思曼终于知道了一些内幕,她派皇甫崇仲晔离去转移老皇帝,结果消息却不知为何人泄露了出去,半途上遭到了截杀,而这一队绝顶高手当中,赫然便有五皇子梁少轩的身影。双方拼死厮杀,伤亡俱是不轻,皇甫崇中了他们的卑鄙暗算,自保尚且吃力,更顾不上支援仲晔离,最后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仲晔离死在梁少轩手里。而在两败俱伤之际,又杀出一队人马,将老皇帝劫走了。 用脚趾头也想得出,最后这一拨人,必是蠡垣一行人。 那日在西宫地下室中,苏思曼同蠡垣密谈时,在场的就只有三个人。泄露消息的不可能是蠡垣,苏思曼自己就更不会说出去,那么就只有一个人泄密的可能性最大。苏思曼忽然就明白为什么梁少轩会放了丁小强,是的,一定是惠妃,一定是她出卖了他们。没想到,真是没想到…… 仲晔离,死得好冤。 ************** 皇帝已然赐婚,又下令为他们举行了隆重的订婚仪式,还邀请了各国常驻京师的使节参加。突厥方面的代表便是赫尔扎和伽赫哲,这两人宴席上神色颇为尴尬,估计是感到脸上无光。他们可能还有点纳闷儿,好不容易找回来的王子殿下,那可是高贵的可汗的子孙,怎么反而叫外国的皇帝给赐了婚,而且王子殿下好像还挺高兴,没一点抵触情绪,这像话么? 苏思曼心情抑郁,宴会上总是走神,喝了许多酒。是的,她想把自己灌得烂醉,最好是能醉个三天三夜,便不用面对短期内再一次的别离。 因为订婚仪式之后的第二日,蠡垣碧玺等人便要启程了。 离别的情形是最让人感伤的,才死了一个仲晔离,如今碧玺卿染蠡垣也都要一起走了,苏思曼心里就好像一下子被掏空了似的。那惆怅一直绕在她周身,剪不掉甩不脱。 这惆怅一直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后来得信,林夭夭与皇甫崇正式订婚的消息方才冲淡了一些。他们还要过两年才成亲,苏思曼想,到时候她一定要去喝他们的喜酒。 ------------ 第八十四章 残酷打击 更新时间:2013-01-30 时光飞逝,两年的时间只如白驹过隙,一闪而过。 一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却也不短,对于准备大展手脚的皇帝来说,这一年的时间可以改变许多事情。 昭贵妃一直盼望着自己能成为继张氏之后的新任中宫之主,一开始也确实合乎她的算盘,她手掌六宫大权,已是有实无名的后宫霸主,多年来的窝囊晦气终于一扫而空,她的跋扈天性便显露无疑。后宫中也就只皇太后能压得住她的嚣张气焰。她积极地培植羽翼,同外臣往来也甚密。很多大臣也觉得她封后的可能性极大,攀附与她。她跟她那帮党羽时常密谋如何加重皇帝对太子的厌恶,目的当然只有一个,就是废了梁少钧,让她儿子取而代之,到时候她儿子成了太子,她母凭子贵,想不封后也难。 但是哥舒氏的综合素质显然不如从前的张皇后,明里暗里同她作对的人不少。皇帝也借着由头趁机褫夺她贵妃的封号,贬为嫔,缴了她统领六宫之权。梁少轩看似未受母妃失宠的影响,依然在朝中如鱼得水,但是只有他自己知道,皇帝对他的态度,变化的可不是一点点。 出人意料地,惠妃被立为了新后。圣旨刚出的时候,大家都感到十分诧异,但是冷静下来一想,便明白了其中的玄机。宁氏一门差不多已经被灭光了,男丁就只剩了一个,外戚坐大的可能性大大降低。宁氏无所出,所以也没有嫡庶相争的顾虑。总的来说,立宁氏为后,有利于平衡朝中各方势力。 太子梁少钧扶持皇帝重返宝座,功不可没,封赏应有尽有,皇帝的赏赐勤快得过分,仿佛有将国库都搬到东宫的势头。起先还有人觉得太子风光无限,眼红攀附,可日子一久,就嚼出点别的味道来。皇帝这封赏势头实在有点诡异啊,俗话说盛极必衰荣极必败,太子恐怕是要走下坡路了,皇上那赏赐很有点障眼法的意思。 事实也正是如此,皇帝看似器重梁少钧,实则对他处处提防着。这一年间,太子的臂膀被卸得七零八落,许多支持他的元老大臣被迫辞官告老还乡。 梁少钧对皇帝削弱自己权力之举的反应,相较于他兄弟梁少轩,显得很淡定。今日这局面,他当初应该早料到了,因为早有心理准备,所以接受起来也很平静。但是梁少轩不一样,他看到了胜利的曙光,误以为自己离太子之位只有一步之遥,因为太子表面风光荣耀,暗地里已经被皇帝剪去了左膀右臂,这说明皇帝不信任太子,那么太子离倒台也就不远了。哪知道一眨眼的功夫,刚刚还锦绣繁华的前程立时化作了泡影,这前后的落差不是一般的大,反应激烈也是情理之中。 如今倒是十一皇子梁少恒很中皇帝的心意,十分受宠。 这一年的十月初九,正是张皇后的忌日。梁少钧夫妇前往皇陵祭拜时,惊奇地发现皇帝梁肇竟然立在墓前,侍卫随从远远立在十丈开外。两人面面相觑,都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父皇。”梁少钧讶然喊了一声。 “钧儿,你来了。”皇帝扭头朝他笑了笑,眸子里的阴鸷在白雪的映衬下赤*裸裸地暴露出来。 他竟然在笑! 祭陵的时候他竟然笑了,还笑得那么阴险,简直令人惊悚! 梁少钧显然也被他的表情震住了,一时僵在那里不知该作何反应,嘴角的肌肉有点抽搐。 “钧儿,过来。”皇帝又冲他笑了一下,简直叫人背生寒芒,“父皇今日有话跟你说。有件事,朕觉得今日告诉你,很合适。” 梁少钧看了眼苏思曼,挪步过去,垂首恭立洗耳恭听。 梁肇闲适地抖了抖斗篷上的雪花,微微倾身,不知跟他说了些什么,只见梁少钧脸色从最开始的涨红,又变成了苍白,最后脸色泛青,嘴唇和手指都微微发抖,突然膝盖一软跪倒在陵前,一张脸深埋进雪里。而梁肇若无其事脸带满意的笑容扬长而去,仪仗浩荡气势非凡。 从昭陵回来后梁少钧便神情非常沮丧,满面悔恨忧伤,凭苏思曼怎么问,他就是一个字也不说。问得急了,他便眼眶通红地看着她,不停地问她:我是不是太蠢了,我是不是这世上最愚蠢的人?是不是? 苏思曼不知道他到底受了什么刺激,可他反应如此激烈,她也被吓住了,不敢再问什么。 也是在这个时候,有关太子逼死母亲的传言在京城开始流传。 梁少钧对这些流言听而不闻,终日抑郁,与酒为伴,颓废了不少,朝中政务也荒疏了。 苏思曼瞧他似乎有些心灰意冷的趋势,却又找不到症结所在,虽想鼓励他振作,也不知从何处下手。女性的温柔体贴也无法感染他,挽回他的颓势,倘若一个人意志消沉了,那外来的助力再强大,也无法从根本上扭转局面。 梁少钧把酒惆怅,苏思曼则是看他把酒惆怅加惆怅。 苏思曼也看明白了,皇帝是起了废太子的心思,太子背上了那样的罪名,在梁国这样一个崇尚孝道的国家,便是要遭千夫所指万人唾骂的,这只是第一步,皇帝肯定还有后招。 梁少钧的态度,她也看明白了,他什么都清楚,什么都看得明明白白,他心里苦,却不得不独自一个人扛下所有责任,咀嚼痛苦悲伤。那日皇帝同他说的,肯定与已故张皇后有关,很可能是一些残酷的真相,而当他了解真相,知道真的是自己误会了母亲,还因为自己的执拗最终害死了她,可想而知他所承受的心灵的煎熬,他是有多么悔恨。苏思曼猜得到,必定是梁肇从中挑拨,令梁少钧信以为真,以为张皇后真是他的杀母仇人,他身中蛊毒也是张皇后为了控制他有意为之,但是这些统统都是假的。他母亲是因难产而死,至于小时候中的附蛆蛊,却是昭贵妃派人下的毒手。 早在张皇后搬去冷宫之前,皇后最后向她交代了一些话,叫她好好照顾他,做他的指明灯,他性子执拗,要尽力劝他,还有就是要早作准备,提防皇帝卸磨杀驴。那时候苏思曼问及是否真是她授意人给太子种下蛊毒,皇后指天发誓,亲口否认了此事。皇后恳请她保守秘密,不要告诉他,苏思曼答应了,所以一直没向他提这件事,就是不想让梁少钧自责。 却没想到,担心的事最终还是成了现实。 他最敬重的父亲,为了挑拨离间,编了许多瞎话骗他。他在政变事件充当的那个角色,顿时就变得可悲了。他成了他父亲对付母亲的一颗棋子,他被利用了,被他所尊敬的人无耻地利用了。 有什么比信念的崩塌和悔恨的绞撕更能摧残一个人? 皇上,原来你才是真正的狠角色啊。十几年被架空,被控制,依然运筹帷幄决胜千里。 ------------ 第八十五章 尾声 更新时间:2013-01-31 今年的雪不仅下得早,而且罕见地凶煞。非但北方风雪肆虐,甚至南方也冰雪成灾。 再过几日便是皇帝寿诞了,太子却被打发去南方赈灾。 皇帝生辰时,梁少钧差人送来了一坛佳酿,不知怎么就被人动了手脚,以致皇帝饮了此酒,竟有中毒之兆。皇帝大怒,下令马上召回太子。 众臣皆惊,都觉此事蹊跷得很,太子是个聪明人,决不可能做这种蠢事,十有八九是嫁祸。但是皇帝认定了太子有弑父篡位之心,加之先前太子已有逼死母亲的罪名,即便他是冤枉的,也总会有人相信,所以梁少钧这次是在劫难逃。 梁少钧不久被九道金牌召回京师,他人还没到,又一桩官司扣在了他头上――赈灾银两数不对账,疑似被人侵吞。无论这银子是进了谁的口袋,总归是太子在主持赈灾事宜,所以责任由他担着也是活该。 还未进城,梁少钧径直被夜之魅的人缉拿,押入了刑部大牢。 消息封锁得死紧,苏思曼还一直以为他在南方赈灾,过了几日往来的书信全突然断了,使她意识到出了变故。 经过多方打探,这才知道梁少钧已被秘密关押,而且是直接被押到了刑部大牢,越过了大理寺,这是重案。苏思曼马上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 最初的慌乱过去后,她冷静下来思量对策。看皇帝这一出接一出地安排,分明是下定了决心要废太子,不光如此,还要将儿子往死里整,下手之狠辣歹毒,令人发指。梁少钧是他的目中刺眼中钉,唯有除之而后快。常说虎毒不食子,可在帝王之家,骨肉相残的事再正常不过。 对于那个太子之位,苏思曼同梁少钧一样,看得很开,当不当太子,继不继承大统,其实他们都不甚在意。但是面对父亲咄咄逼人的狠毒,除了心寒之外,更令人陡生反骨。 如今没有哪个单独的个人能有力挽千钧之能,救不了太子,唯一的办法,只有请那些元老大臣朝中柱国之臣联名求情,皇帝迫于众人压力,或许能饶过梁少钧一命。 好在太子在朝中人缘还不错,亦颇有建树,得很多大臣拥戴,从前忠心的追随者不少,所以不消苏思曼去找他们,他们已经约好了似的力谏皇帝详查,还有大部分大臣属于中立分子,不趟这浑水。虽然暂时劝住了皇帝不杀太子,但保不齐皇帝什么时候又改了主意,一旦皇帝下令废太子,估计梁少钧也就活不成。 苏思曼积极奔走,四处活动,不知道花费了多少银两打点上下关系。亲自去京郊的尧山将隐退多年的老太师出山,这位老太师乃是三朝元老,德高望重,他的面子皇帝也得买账。 而在这混乱的时候,宫里出了一件大事分了皇帝的心――十一皇子七窍流血暴毙而亡。这是皇帝有心栽培的太子候选人啊,就这么突然死了,梁肇似乎受了不小的打击。当天夜里他便中风瘫痪了,昏迷不醒。 废太子一事便暂时耽搁下来。 苏思曼很悲伤,之前小十一还为了梁少钧的事向皇帝苦苦哀求,没想到,转眼间就魂归西去了,他年纪还那么小,怎能不令人痛心!下手之人,何其歹毒!她不敢将梁少恒遇害之事告诉梁少钧,他已经够悲催了,她不想他再承受精神上的打击。但是她不说,不代表别人不会说,他终究还是知道了。跟他最亲的那个兄弟,就那么走了,但是他除了枯坐,什么也做不了。他的心,满满的都是无力的悲伤。但是另一股力量却从身体最深处滋长,他不能被悲伤摧垮,他必须站起来,将过去那些缺憾,那些错误,都弥补回来。 首先他必须好好地活着,所以他不再绝食,开始养精蓄锐等待时机。他知道,他的妻子正在外面替他奔走,他相信她的能力。他不会在这监狱里待太久的。 果不其然,苏思曼虽然悲伤,但是布置谋划毫不耽搁。 梁肇从前就身患怪病,还是皇甫崇的祖父医治的,但是久病成灾,不能根除。皇甫崇答应帮忙除掉这个面冷心黑的皇帝,他易容成御医的模样轻而易举混进了皇宫。也没做多大的手脚,只是在皇帝的药里面多加了一味甘草。其他的太医均不知皇帝从前的顽疾,更不知他服药医治时体内已经积了不少药毒,多加的这味甘草,恰恰搅乱了药性,一碗新煎的药下肚,必死无疑,还查不出破绽。 当日午夜时分,皇帝便陷入了深度昏迷,之后一直昏迷不醒,药石不灵,已无法吞咽,于服药后第三日深夜驾崩,凸目充血,五官扭曲,嘴张得很大,似乎极力想呼吸而不得,死状极为恐怖。 太子被夏守义邱忠申为首的数位大臣从大狱中迎出,登基为帝。 梁少轩彻底落败,但他并不甘心,依然想东山再起,扳倒梁少钧。为了达成目的,他已经丧失了理智,他煽动他舅父哥舒部首领日逐王率兵十万大举进犯。此时突厥已经起了内乱,老可汗腿一蹬啥事也不管了,可继任者年纪太小,不能服众,被族兄所杀,汗位被夺。蠡垣回去的时候,正是内乱高峰期,各个部落首领趁机争夺地盘羊群奴隶,草原上一片混乱。他赶到突厥王城时,几个异母兄弟自相残杀,除了他,基本上死绝了。他高贵的血统在草原上便是最有力的通行证,当即被拥立为新汗,是为河洛可汗。在荡平几个反王的叛乱之后,他的名声响彻了整个草原。 梁少轩的舅父哥舒赞自持本部是草原第一大部落,不肯顺服,遭到可汗追剿,一路逃到突厥与梁国边界,遇上落败的外甥。被梁少轩花言巧语一番忽悠,登时答应出兵帮他夺梁国的花花世界,说定了到时候成功了,便将边界之地全数给他。两人一拍即合。 这便导致了梁少钧帝位未坐稳,外患便逼近的苦逼局面。 突厥骑兵锐不可当,加上他们是打一枪换个地方的无赖打法,很难预知下一个攻击目标在哪里,导致梁军节节败退。 而梁少轩从前养的那些贼兵,忽然从南方起兵。梁国遭遇南北双劫,兵力大大被分散,顾此失彼。 就在这时节,楚文渊重返楚国旧都,宣布独立,趁机收复失地。对于楚国来说,这确实是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的好时机。楚文渊不是个孬种,他筹谋复国也不是一日两日。 梁国自顾不暇,只能默认。 局势有些不受控制,在短短的半个月时间里,梁国三分之一的广袤国土已经卷入了战火,数百万百姓遭受荼毒。 梁少钧决定遣使前往楚国求援,拖住南方那股反叛势力。苏思曼自告奋勇,决定亲自去做说客。凭着三寸不烂之舌和对时局一针见血的分析,终于说动了她哥哥,楚文渊答应发兵相助。 河洛可汗也发兵扰乱哥舒部后方,哥舒部与梁少轩的贼兵先前的优势顿时消失无踪,反而双双陷入了两面夹击的不利局面。哥舒赞在战场上被乱箭射成了刺猬,梁少轩被俘。一场延续了半年之久的叛乱,终于被剿灭。 自此,梁少轩的皇帝梦彻底破灭,被发配边疆。临行前,苏思曼曾为他送行,惨淡地谈及往昔种种,两人都颇为唏嘘。 此后举国太平,梁国与楚国修好,梁国将从前侵占楚国的土地都归还了。在苏思曼的建议下,两国签订了《和平共处五项条约》。 梁少钧励精图治,没过几年,老百姓的生活水平便已超过了战前。 梁少钧基本上事事如意,可就有一点不称心,那就是他的皇后肚皮一直没动静,这结婚都好几年了,不对劲啊。 苏思曼也挺着急的,太医看了那么多,都说她没问题,可就是怀不上,咋回事?她也不晓得。 后来微服出宫巡游时,遇见个眯眯眼的半仙,自报名号可道,唔,好像有点耳熟的样子。苏思曼记起来了,就是那个说她是扫把星转世的臭道士。不过时过境迁,她也不同他计较,很大度地将手往他面前一伸,喏,道长,再给算算命呗。 那可道道士可能一时眼拙没认出她,又或许压根早将她忘了,眯着眼便给她看起手相来。 ------------ 后记:哈皮二货神仙的幸福人生 道士藏在乱蓬蓬的胡须下的一张嘴一动胡子便乱颤,十分喜感,他十分严肃地道:“姑娘,你的手相跟贫道从前算过命的一位女施主有几分想象,你也是孛星转世,不过你比她命好,印堂红亮,运势正盛……” 苏思曼打断他道:“道长,能不能给我算算,我什么时候能有子嗣?” 可道道士眯眯小眼睛,作势又摸了摸她的脉象,诧异道:“施主脉象平缓,阴胜阳虚,阳气不足。”但是说着这话,他自己也觉得很扯淡,阳气不足还能印堂红亮,龙姿凤采?得得得,一定是哪里不对! 他忽然了然地笑道:“姑娘不妨同我去个地方,或许能治这不孕之症。” “哦?”苏思曼诧异地挑眉,“去哪儿?” “姑娘跟贫道走便是。”可道伸手虚空一划,道一声,“起!” 苏思曼脚底立时空了,竟是腾云驾雾而行。她心中大骇,尖叫道:“放我下去,放我下去!”一面去摇那道士,可凭她使多大的力,对方却好似根本没受力,岿然不动。 苏思曼彻底懵了,就在她慌乱之际,耳际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瑶舟,是时候将你带回天庭了。” 是鹤半仙。 苏思曼如梦初醒,是了,这死老头现在一定是抓她来参加演讲比赛了。矮油,怎么把这茬给忘了!可话说回来,她现在对那什么比赛一丁点兴趣也没有,她只想回去跟她老公团聚啊。坑爹的死神仙,好不容易过上幸福的小日子,咋这么不晓得成人之美哪,怨念。 她看见鹤半仙十分悠闲地看那河,背对她面对一条星辉璀璨的河流站着,那破扇子就别在腰杆子上。 苏思曼走上去,想吓一吓他,在背后大吼了一声:“嘿!” 鹤半仙悠闲地转过身来,呀,怪事,鹤半仙明明是个须发皆白的老头儿,眼前这个银色头发的俊小子到底是哪个?苏思曼狐疑地瞪着他,问道:“你是谁,怎么衣服打扮都跟鹤半仙一样?” 鹤半仙从腰杆子上扯出那扇子,悠闲地扇啊扇,唇角撇着抹笑,嘿,这上挑的眼稍儿,怎么看怎么熟悉。“我就是鹤半仙啊。” 苏思曼糊涂了:“可是鹤半仙是个老头儿,没你年轻漂亮。” 鹤半仙歪着嘴角笑,破扇子掩着下颌:“可我就是鹤半仙啊。”他又道,“瑶舟啊,我发现你下凡一趟,变了许多,尤其变笨了许多,眼睛也不好使。来,把这个喝了。”说着手一伸,不知道怎么的,他那破扇面上就多了个杯子,一眨眼,空杯子又满上水了。 跟变魔术似的,有意思!苏思曼也忘了医治不孕不育症的大事,开口就想问问他那是怎么弄的,才张嘴,那杯子里的水忽然自动连成水柱子涌进了她口里,她没奈何,只得往下咽。 咽完最后一口水,前生今世各种恩怨纠葛如流云,纷至沓来。身上衣物发式全然变了,这才是真正的她,碧水瑶誉满三界的瑶舟公主。 那一日,天后姊姊告诉她,扶邪上君要到下界去历劫,她便恳请姊姊将她也送到下界去,她想陪着他。姊姊说,这种逆天改命之事,可是要不得的,会折损了仙道。可是她很任性,认定的事,必然是九头饕餮也拉不回头。姊姊终于没挨住她的死缠烂打,决定趁着天帝不在时偷偷放她下凡去,还委托鹤白羽与司命星君暗中照顾。 没曾想鹤白羽不知怎的听了些不明不白的谣言,误以为她是要下界历情劫,私心不想让她同扶邪上君的肉胎凡身相遇,故意将她投到另一个时空去了。大半日过去,天后娘娘才察觉事情出了岔子,此时人间已经过了十几年,没法子,为了挽救,不得已瞎掰了什么穿越演讲比赛的烂招儿。唉,都赖鹤白羽办事不靠谱呗。 瑶舟将这前因后果一串,立时明白了许多事。难怪那楚国的红杏公主是个傻子,原本就是给她准备的肉身,结果她那魂儿落到别处去了,那肉身有形无神,怪不得傻。 瑶舟又问:“你弟弟鹤白翎呢?” 鹤白羽翻了个白眼,又摇了两摇扇子:“下凡渡情劫去了,还不肯回来,说是要投胎转世,趁着那人现在还活着,还年轻,等他再投一回胎还能与他再续前缘。” “哦。不是我瞎说,你弟弟那简直是找虐啊。不过也不错,很有点大情圣的样子。”瑶舟一副了然的神情,面带揶揄,“都说禽兽无情,没想到你们羽族的也是有情种的嘛。” 鹤白羽拿扇子敲了她一记,不满道:“怎么说话呢!下凡一趟,你还变粗俗了!”然后收回破扇子又颤巍巍使劲朝自己脸上扇了扇,“我弟弟那是个例外,像我们羽族的神仙,个个儿都风度翩翩仙姿潇洒倜傥无比,所以呢,异性缘很好的。但是我们瞧那些平庸的女子是瞧不上眼的,偏偏这类平庸的女人又太多了,还老爱嚼舌根,说我们羽族如何薄情寡义。”他郁结地叹气,拿眼瞟了瑶舟一眼,“其实都是冤枉了我们。羽族的神仙一旦动情,便是一辈子都不会改的,更不会始乱终弃。” 瑶舟打了个哈哈,一连嗯了几声,鹤白羽对她这个反应只能报以白眼,不太满意。 “对了,扶邪上君回来了吗?”瑶舟想起了这个最重要的问题。 鹤白羽摇头:“他要在凡间离三世的劫,哪会这么快就回来。” “三世?”瑶舟瞪眼,“那我刚刚跟他度过的,才是第一世?” 鹤白羽点头,小破扇子摇得欢畅:“天帝寿诞之日就要到了,你可不能再下界乱跑了,以免被他察觉,明白?” 瑶舟点头,又摇头:“不行,我还得下界去陪他。” 鹤白羽翻白眼,破扇子一划拉,凡间熟悉的宫殿便映入眼帘。宽大的榻上,卧着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榻前还跪着个翩翩美少年哭得梨花带雨。 瑶舟叫了起来:“什么,躺着的那个是扶邪上君?他已经这么老了?”她才说着话,忽然发现幻象里,榻上那虚弱的老者隐约依稀似乎……已经咽气了? 坑爹啊!!!!!瑶舟简直想咆哮!就说会话的功夫,人间至于十几年就过去了么?!不对头!她四下里一打量,恍然大悟,orz,这里还是在时光镜中,时光镜中一分钟就相当于人间一天啊!鹤白羽,你个坑货,你个坑神!算你狠! 一眨眼的功夫,便瞅见扶邪上君魂魄离体,再度转入了轮回道中。 “我去找他!”她语气坚决地道,转身就要走。 “你就这么去?”鹤白羽拉住她,打量了她几眼,“都不去看看你姊姊?” 瑶舟浑身不自在,气鼓鼓道:“不去了,等我跟姊姊唠嗑回来,扶邪上君估计都回天庭了,那我岂不是又没戏了。你还有什么事儿要说吗?没事儿我就先走了,我还得马上下界去找他。” 鹤白羽撇着嘴角,扇子遮着半边脸,露出来的那半边真是美丽动人,不过瑶舟可没心思欣赏他的美貌。 “你要是就这么下去,洗净了凡间的沌拙之气,到凡间容易被发现,难隐行迹,最好还是变回凡间时的样子,照样用凡间那个肉身。你保管放心,那个肉身很结实,经得起你折腾。” 鹤白羽婆婆妈妈起来,可真不比女人逊色哪,瑶舟撇嘴。 鹤白羽全然没在意瑶舟的小表情,续道:“你到了凡间若是想过正常人的生活,像正常人一样生儿育女,须得去取些九生池的池水喝下。” “哦?可是我不晓得九生池在哪里啊。”瑶舟急得跺脚。 “看这里。”鹤白羽扇子一扇,一个小银瓶便出现在掌心。“我就猜到你会这样,给你取来了。记住了,每次想要孩子的时候,取一滴服下便可,这一小瓶,够你在凡间用几辈子的。” “多谢!”瑶舟乐滋滋从他手里夺了小银瓶,道一声“再见”,话音还没落,已经窜了下去,跌入了云里雾里。 留下鹤白羽呆呆立了半晌才走。 ***** 凡间小剧场 背|景:瑶舟姑娘窜下凡的速度不够快,在路上耽搁了,没赶上扶邪哥哥第二世,因为她脚才踩着凡间的地儿,她扶邪哥哥就挂了…… 没法子,瑶舟只能苦逼地等扶邪哥哥第三世投胎转世。 片段一: 某女邪肆地笑:相公,你终于成年了,娘子我等得好辛苦! 书生气美少年满头黑线:娘子,你在我家当童养媳都已经当了整整十六年了,我能不成年么…… 片段二: 书生气瘦子美少年:娘子,话说,为啥当年你要自请到我家当童养媳呢? 某女挠头:上上辈子没能守着看你咽气,上辈子也没赶上你咽气,这辈子说什么也不能错过! 书生气瘦子美少年:……(内心独白:好可怕的样子,上上辈子都出来了……这是真的么?好可怕啊!为什么娘子会知道那么多上上辈子上辈子的事情?莫非是妖怪?惊悚——害怕——淡定——诶,就算是妖怪,也认鸟,娘子最可爱了……) 片段三: 书生气瘦子美青年:娘子你偷偷摸摸地在吃什么?我能吃么? 某女迅速藏东西,板脸:不行。这玩意是给女人吃的,吃了才能有娃,懂? 书生气瘦子美青年:哦……难怪这几年你一直没动静……(看某女肚皮) 某女瞪眼:…… 片段四: 某女拍拍大肚皮躺床上,作威作福地模样,伸手:相公,我那小银瓶呢? 书生气瘦子美青年:喏,给你。 某女诧异惊呼:瓶子怎么空了?我明明记得还有很多的啊! 书生气瘦子美青年淡定一笑: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我倒村头那口井里去了!村里那些一直生养不出小孩的人家终于能解决问题了吧。 某女头晕目眩:……(暗自揣测:凡人喝了那玩意,有作用么,有作用么?转而又想到,嗯,相公真善良,不错不错,不当什么太子皇帝,就当个平头老百姓挺好的,这小日子有滋有味啊。乐……) 片段五: 某女擦汗,看看炕上一顺溜的小罗卜头,向老公发飙:相公,以后再也不许挑村头那口井的井水了! 瘦子美青年,不解地眨眼:为啥? 某女看着自己圆滚滚的肚皮,再看炕头那一排整齐的小萝卜头,深深地感到蛋碎奶疼。手指自己肚皮:你看看,那井水喝不得,这才几年,我就一口气生了七个娃,现在肚子里还怀着俩,这日子还要不要过了? 瘦子美青年:哦……你说的,我命中率高嘛…… 某女抓狂,暗暗腹诽,高个屁!都那水作怪!鹤白羽你个坑爹货,竟然不讲清楚!只说按滴服,那井水一稀释,平时喝水能沾到的还不到一滴吧?尼玛坑爹呢?!一怀少说俩,多的还仨!还要不要人活了?为啥村里其他妇女喝了那水都没事儿,也没见谁怀孕啊,到她头上咋就……咳!还有你啊,相公,瞧你那身板儿也不厚实啊,战斗力咋这么强哩,命中率咋这么高的离谱哩…… 看娘子抓狂,美青年赶紧知错就改:下次我去半山腰取水,对了,溪里的水你也不能喝,因为溪里的水可能也跟井里的水混了。 某女几欲晕死,勉强镇定:相公,咱们搬家吧。 瘦子美青年:嗳,听娘子的。明儿咱就搬。(旁白:伙计,你搬家都不用做准备工作的么?直接搬?牛人) 某女摸着肚皮嘀咕:上上辈子,你老说你这头牛多勤奋,是我这地不肥实,所以长不出庄稼。你瞧瞧,现在一口气把上上辈子跟上辈子的都一起补回来了。 又是上上辈子上辈子! 瘦子美青年的反应只剩了一个:嗷!(惨叫呢?销魂呢?还是又要被娘子欺负呢?) 最后的皮埃斯:其实某瘦子也不喜欢媳妇生娃,生娃多耽搁时间啊,床单还没滚够呢。举双手加双脚赞同搬家! 某女其实很委屈,尼玛这到底是谁在渡劫啊啊啊! (全书完) ------------ 番外篇之碧玺(1) 她并非生来就是尊贵的公主。 被接进王宫封为公主的那一年,她五岁。她清楚地记得那一日的情形。 简陋的土坯房外,站了好多人,一个个立得笔挺,盔明甲亮。 她就手扒着隙大漏风的木门,偷偷地看着他们。长这么大,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威武昂扬的军士,感觉他们一个个都像天神一样英气不凡。 阿尼(雍凉话,哥哥)站在她身后,也在偷偷张望。屋里有个当官的在跟阿娜(雍凉话,母亲)说话,她跟阿尼都被阿娜支出来玩耍。 锡兰河边那棵枣子树已经结满了红枣儿,只要路过都仿佛能闻到枣香味,每次走过时,她都馋得直流口水。好不容易等到枣子熟了,可她跟阿尼都不想去打枣子了。或许那日兄妹两个都意识到,命运即将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整条巷子的人都不敢相信,那臭名昭著已经被赶出村子的混混,竟然是老国王的私生子,老国王驾崩后,他就登基当了雍凉城的新国王。 走的时候,阿娜不知道是高兴还是怎么的,一直在流泪,街坊们都说她有福气,嫁了雍凉最有本事的男人,这下终于苦尽甘来,被接去是要当王后了。 那时候她还不叫碧玺,而是叫哈塞依——这是贱民的名字。她父王嫌这名字太难听,就给她赐名安伊娜,从那以后,她就是雍凉尊贵的安伊娜公主。宫女们都叫她伊娜公主。 那时候她还是个天真无邪的小姑娘,全然不谙世事,有父王母后的疼爱,阿尼的纵容。 那时候她是个幸福的小公主,要什么有什么。 可幸福的日子只持续了不到半年,自从父王将阿佳妮以及她的几个孩子从别宫接回来,她的天堂般快活的日子就一去不复返,噩梦开始阴魂不散地缠上了她,阿娜,还有阿尼。 阿娜是个江南人,在雍凉没势力,可阿佳妮的家族就是本地的名门望族,据说父王能登上王位,阿佳妮的家族功不可没。阿佳妮为了让自己的孩子成为王位继承人,一直暗中设计要废掉阿尼。她挑拨父王跟母后的关系,离间父王跟阿尼的父子之情,久而久之,母子三人都被冷落了。阿娜已经年老色衰,多年的辛苦操劳也使她看起来比本来的年纪还大,完全不受宠,要不是看在她是原配的份上,或许她父王都不会封她做王后的。 王后的宫殿比冷宫还冷清,这样备受冷落的日子一直持续到安伊娜公主九岁。在那漫长的三年里,看似风平浪静的王宫里阴谋迭起,外邻骚扰,可谓内忧外患,所有的矛盾都空前激化。 这一年,风云突变情势陡转。在国王出访突厥之时,安伊娜公主十六岁的兄长伊什尔王储被诬蔑阴谋篡位自立,被逼自杀。王后被诬蔑与侍卫私通,被绞死。入葬时,阿佳妮甚至都不准将她葬入王族陵墓,只命人用一袭破席子将她抬走,草草埋了。 这还不够,阿佳妮心狠手辣,绝不肯放弃斩草除根的机会。还好有忠心耿耿的老宫女提前得知了消息,将安伊娜公主带到宫外躲避追杀,这才逃过一劫。 突如其来的变故,给小小年纪的安伊娜心中种下了仇恨的烈火,此后她偷偷返回宫廷时,将从宫外商人那里买来的砒*霜投进了阿佳妮的食物中,随后自己孤身一人去了阿娜的坟前。她知道自己犯了大错,父王不会饶了她,与其被父王亲自处死,还不如自行了断。所以她闭着眼睛,朝自己腹部捅了一刀。但那时候毕竟力气太小,竟是没死成,反而被听闻宫中发生剧变急忙从突厥返回的雍凉王救了。 后来她才知道,宫外的商人骗了她,卖给她的根本就不是使人致命的砒*霜,而是蒙汗药,所以那时候她只看到阿佳妮昏死过去,但是并没看见她痛苦挣扎。她以为仇人死了,其实只是暂时陷入了昏迷,毕竟那时候她根本不知道服毒会导致的痛苦。 她被父王安排在宫外,派了医官和侍女悉心照顾。这样的结果是她从没想到的,本来抱定了必死的决心,就这么轻易被瓦解。 父王跟她说,雍凉已经没有她的立足之地了,必须将她送走。不然阿佳妮家族的人报复起来,她肯定小命不保。 临走的前一晚,父王出宫来看她,跟她说了很多话。当时她不太听得懂,可字字句句都还记得。 他说,安伊娜,我的女儿,是我无能,不能保护你们。阿爸也有苦衷,你还小,还不懂事,虽然这一次没能杀了阿佳妮,但是你很勇敢,很有血性,不像阿爸这样软弱,被人控制身不由己。阿爸有你这样的女儿,真的很骄傲。然后他又问,安伊娜,你想给你阿娜和阿尼报仇吗? 安伊娜坚定地点了点头,黑亮的眸子闪着熠熠流光。 我的女儿,那你就去江南吧,有重要的使命在等着你。她父亲这样说,阿爸已经帮你安排好了一切,明天就送你启程。到了那边,你要听话,要好好地活下去。不要忘了自己是谁,总有一日,阿爸不用依靠突厥人的力量时,就接你回来,你还是阿爸最喜欢的安伊娜公主。 她似懂非懂地点着头,其实并不太了解阿爸话里的意思。 去江南的途中并不太平,几次三番遭遇陌生人的追杀,护送她的随从死的死伤的伤,十分狼狈。抵达梁国边境城市耀州时,遇到了沙匪,所有东西都被抢光了,她也被俘。之后又被卖到了奴隶市场,因她还太小,干不了什么活,所以没人愿意买她。那时候她挨的毒打足以让她铭记一生。 大概在被卖到奴隶市场的第二个月,终于有位先生肯花两个铜板买她。她堂堂一位公主,就只值两文钱。 买她的人将她带到了一个富丽堂皇得比雍凉的王宫还阔气的地方,那个人跟她说,她的任务就是陪小公子一起玩,让小公子开心。但是现在首要的,是疗伤。于是她在那金碧辉煌的地方养了半个月,伤处终于都结痂了。 她不会忘记第一次见到那小公子时的情形,那时她正躺在床上,身上到处都擦着药膏,满屋子都是药味。她想之所以她会记得那么清楚,大概是因为小公子并不是走正道——从门口进她的房间,而是架梯子爬窗户进来的。细微的响声响起时,她扭头就看到一道细弱的小身影从半开的窗户钻进来。他穿着丝绸的衣服,上面绣满了精美的图案。她知道那种绸缎,雍凉只有贵族才穿得起,贵得要命,她已经很久没见过这样的富贵了。 小公子脸上有些汗,他毫不在意地用那昂贵的绸子衣服的袖子随意地擦了擦,这个举动让她很吃惊,张着嘴都忘了说话。 小公子长得可真好看啊,虎头虎脑的,笑起来的样子格外好看。 他问她伤势好了没有,她都不记得自己到底是怎么回答的了,大概因为跟对方不熟悉的缘故,她有点紧张。 她大概猜到了,这个人就是买她的人说要她陪着玩的小公子,她有点高兴,又有点疑惑,同时觉得自己运气真好。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人家会看中她,买下她呢?她愣愣地想着,有些出神。 小公子也看了她好一会,笑嘻嘻地问她叫什么名字。 我没有名字。她回答,她没忘记临走前阿爸的话,叫她不要随便说出自己的名字,也不要泄露了身份。如果有人问,就说没有名字,父母都死了。 小公子认真地端详着她,最后说,你的眼睛好奇怪,迎着光线,看着隐约有点碧绿的颜色。你要是没名字,我给你起个,好不好? 她说好,有点好奇他会给她起个什么名字。 碧玺,我就叫你碧玺怎么样?他说,小脸上很正经。 她又点了点头,回答道,好,以后我就叫碧玺。 从那以后,她就不再是安伊娜,她是碧玺,曾经,一度是只属于梁少轩的碧玺。 不错,小公子正是梁少轩。那时的他跟随母妃回姥爷家省亲,因为没有同龄的玩伴,十分无聊。某日在集市上无意中看到被贩卖的奴隶中有个小女孩,一时兴起,就叫人买下了她。 缘分就是这样奇妙,一场意外的相遇,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左右着她的命运和选择。 回过头来看她同梁少轩的这一段相识,多少叫人唏嘘。 是他将她救离了苦海,可也是他,在日后的岁月里,带给她默然难捱的痛苦,最后给了她一个心伤的结局。 他叫她碧玺,应该是希望她欢喜的吧,必喜。可最终,他还是伤了她。 人生若只如初见啊…… 谁能料得到日后发生的事情。 那时候她以为她可能要违逆父王的意思,去不了江南了,她觉得就在小公子身边呆着也不错。听说江南还很远,她独自一个人,很害怕,真的很害怕,怕再一次被卖了当奴隶,那些虐待太可怕了。 可是最后他离开耀州时,并没将她带走,他的母妃不准他将这个来历不明的野姑娘带回宫。 就这样,他第一次抛弃了她。 她那时候一定不会想到,他对她的抛弃,不会只有一次。 如果能选择的话,她宁愿她没认识过他。呵呵,可上天是多么残酷啊,从来都没有时间倒流的奇迹,只有物是人非的悲哀。 *** 摊爪,卡文了,写的不太顺畅 一直有计划写点碧玺的番外的,这次就手欠写了,大家凑合看吧,后面可能会回头来修改的 ------------ 番外篇之碧玺(2) 到了楚国没多久,就遇上宫廷招纳宫女,碧玺便被送进了宫。 其实那时候她年纪尚小,还不能完全清楚明白自己的使命到底是什么,为什么一定要被送入楚国的宫廷。那时候她只是觉得不快乐,楚宫规矩很多,完全不似雍凉的王宫,可以随意出入来去自由。身份地位的颠覆以及命运无常的捉弄使她比同龄的女孩子要成熟一些,所以跟同批入宫的女孩也没什么共同语言,外人看来她总有点孤僻,所以也不太有人愿意搭理她,她常常很怀念在耀州的日子。 名义上她是买来的奴隶,可是梁少轩待她很不错,她的任务主要就是陪他玩耍解闷,那真是一段快活的时光啊。可惜,就是太短暂了点。 长大后她偶尔想起那段往事,忍不住会泛起一丝淡淡的惆怅。她跟他,应该算得上青梅竹马吧? 原本以为隔得那样天远地远,这辈子再也不可能再见了,哪知命运的神手惯能翻云覆雨,叫人猜不到下一秒会发生什么。 昭桓二十年,孝成帝为解青州之围,遣使向梁国求救,不得不答应令楚国颜面无光的各项条件,其中有一项就是指名要红杏公主和亲。 使者带来的消息几乎震惊了整个朝野,谁也摸不清梁国皇帝提出这荒谬的要求到底是有何用意。和被困青州城的十万大军相比,显然牺牲一个傻瓜公主就显得无足轻重了,所以孝成帝当机立断答应了梁国的全部要求。 要说这红杏公主虽然是个傻子,可毕竟是先皇后的嫡女,出身不可谓不高贵,虽是屈辱的和亲,嫁妆应也是颇丰的。只是彼时素来与突厥亲善的皇后蔡氏很不待见这个傻公主,连带着也对梁国这个“友好邻邦”很不待见,将规制一缩再缩,导致公主最后出嫁时嫁妆多少有点寒酸。 公主出嫁,身为公主贴身宫女的碧玺便自然而然被划入了陪嫁的名单,当然,这样的安排也很符合蔡氏的心意。 说起来,碧玺被送入楚国皇宫,从某种程度来说,相当于人质,同时又是细作。 雍凉已经投靠了突厥,而楚国皇后蔡氏之弟实为突厥光禄王私生子,他是一心向着突厥的,也怂恿撺掇他姐姐卖国,所以这两人其实也投靠了突厥。 按说蔡氏贵为一国之母,却胳膊肘向外拐实在有些说不通,可事实是蔡氏这个皇后做得非常窝囊,上有皇太后压着,即便是平辈中也被其他宠妃抢尽风头,偏偏她又是个比较有野心的女人,长久的压抑便导致了恶果。事实上当时楚军在青州遭围困就是这姐弟俩人背后通敌搞鬼的杰作。 突厥人疑心重,便又要求第三方的雍凉王派人潜入楚国,一来是暗中监督那姐弟两,二来是增加渗透。所以蔡皇后这边一面要不情不愿地罩着碧玺,一面又要提防着她,对这丫头顶讨厌的。也正是这个原因,她将碧玺踢得远远的,将她弄去伺候楚红杏这个傻瓜。 碧玺对自己要陪嫁到梁国之事毫不意外,也没什么特别的感觉。时隔多年,她对梁国那份特殊的好感已经消失得差不多了。她不会想到,还未曾启程前往梁国,竟再遇当年的小公子。她更不会想到,当年的小公子,竟是梁国的五皇子。 早在梁国派兵前往青州之时,梁少轩便已秘密潜入了楚国,也就是在那时候,碧玺第二次见到了他。 可再次相见,他已经完全想不起她是谁了,就好像从来不认识她一眼,眼神里全是陌生的冷漠和上位者的威严,这几乎一下子浇灭了她心头的热火。要知道,当她跪在地上回完话起身欲退走时,出于好奇偷偷打量了一眼上座的尊客,就是那惊鸿一瞥,她认出了他。虽然时移世易,当年的小公子已长大成人,模样改变了一些,可她就是一眼认出来了。 他的洞察力非同一般,立时便觉察出有人偷看,冷戾地回应了一眼,那双漆黑的眸子里散发的浓烈煞气仿佛是两把冰刀插过来,叫人背生寒芒,。 几乎是在那一刹,碧玺明白了,眼前的这个人,跟记忆中的小公子已是截然不同。这不同不仅仅是身份地位的差异,更是性格脾气的巨变。除了一张脸依稀看得出当年的影子,他身上已经找不出她所熟悉的东西。 这个发现多少叫她受了些打击,但转念便又想到,既然突厥那边已经将她划到了梁少轩手下,听他调遣,以后固守下属的本分便好。至于其他,委实也不是上司跟下属该有的。既然他已成了她的上司,前尘过往不记得便不记得吧,太复杂了不好,时隔多年,其实她也早应该忘记的。可偏偏……见他之后,所有的事又历历在目。 她就是个念人家好处的人,在她短短的十几年的生命里,给过她温暖的人寥寥可数,在这寥寥可数的人里头,很大一部分为了维护她,已经命丧黄泉,所以余下那小部分活着的,便是她念念不忘的。 和亲大典前夕,碧玺得了命令——将公主迷倒。传达命令的人甚至贴心地将迷魂药都替她准备好了,根本连拒绝的余地也没有。 碧玺大概猜到了,梁少轩的用意是要破坏和亲。她能想到,或许他们会劫走公主,或者是破坏她的贞操,一旦得手,和亲之事便会成为泡影。梁国很可能借机挑起事端,被困青州的楚军已是疲惫之师,而梁国借救援之名,就在城外十里屯军十万,一旦激怒梁国,两军交战,届时楚国便是岌岌可危,可以预见梁国大军不日便可攻入京师。拱卫帝都的北营大军已调大部分去了青州,帝都犹如空城,临时从各地调集军队也不太现实。 考虑到各种综合因素,碧玺虽然的确是给公主下了药,但是在服侍公主用膳时,却是她亲自试膳的,所以那时候苏思曼是没中招的,倒下的是碧玺。她之所以这么做,一方面是不想加害公主,毕竟侍奉公主已是多年,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另一方面,自然也是不希望是自己的所作所为给楚国带来灾祸。 虽然事后毫不意外地受了责罚,不过好歹还是能自圆其说,毕竟给主子试菜也是奴婢的本分之事,梁少轩那边也不好多做追究。只能假设是楚国那边警惕性太强。至于楚国宫廷这边,此事是被压下了,毕竟公主和亲在即,谁也不希望出乱子,何况药是碧玺下的,也是她自己服下中招,不明内情的哪里会猜得到是她捣鬼呢。 至于那天夜里梁少轩再度派人捣乱,毕竟他已经是她实际上的主子了,她再要直接出手坏他的事,显然不明智。何况晚膳时故意中了迷药,已经是给楚国宫廷敲了警钟,她能做的,都已尽力。 她早该明白的,一人不能同时侍二主,而她却要充当三面间谍,在楚国梁国和突厥间周旋,也或许正是因为这样的局面,又或许是因为她良心未泯,终于为后面事情走向无法挽回的境地埋下了隐患。 ------------ 番外篇之碧玺(3) 和亲之路漫长而艰辛,一路上又多番遇刺,碧玺心思剔透,如何看不出背后的主使者,是以每每做势抵抗反击,却决不下狠手伤人,得了空子还会手下留情放走行刺的杀手。但是表面上的功夫又做得很足很逼真,不至于引起蠡垣怀疑。 梁少轩对她这一点颇为赞赏,曾亲口褒奖过她。 有一次傍晚露天宿营,碧玺去溪边取水回来,迎面正好遇上了悠闲散步的梁少轩。碧玺下意识加快了步伐,不想同他明面上有什么瓜葛,以免身份暴露。 她远远地行了个礼,低头打算匆匆走开,孰料错身而过的时候,他忽然轻声叫住了她。他唤了一声“碧玺”,很轻柔的声音,似乎带着某种柔软的感情,这一声呼唤几乎叫她心跳都漏了一拍。 他是高高在上的主子啊,连命令都是有专人传达的。即便是一路同行,她能见到他的机会也绝对不多,很多时候只是远远看到一个侧影,抑或他偶尔来见公主时,她能见到他,但那时候的他都是目不旁观的,恐怕也不会瞧见她这个“公主的贴身侍女”。她以为他不会记得她的名字,可是这一刻她发现,原来他是记得的。她的名字被他唤出来,那样清晰而低柔。或许他把小时候的事又记起来了呢?她想,内心里激动得一塌糊涂,脚下就像被磁石吸着,怎么也挪不动了。 夕阳的余晖灿如赤练,金芒万丈。在那炫目的光晕中,梁少轩向她温和地笑了笑,她感觉他的笑容比夕阳的余韵更炫目。 莫名的情绪在心底里疯狂地滋长,她低下头去,脸却渐渐地红了,耳根都微微发热。 这样的笑容她其实并不陌生啊,每次他去见公主时,都会露出这样灿若桃李的明媚笑容,只是那时候他的笑容并不是给她的,她顶多只是个旁观者。可那一次,他是对她笑的,这意义就跟往常有些不一样。也正是她激动的缘故。 很久之后,她回忆起那一日的情形,依然觉得有些恍惚,那炫目的光影使得一切都美得不够真切。最初的朦胧情愫,便是在经历了久久的沉睡后,从那一日起复又萌芽破土的吧,如同春日见风就长的野草,蔓延成灾。 依稀记得她只像个做错事的孩童,微微脸红着,低垂着头,额发散落,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桂花香,天空中飞过一排大雁,漫天的红霞。他看到她窘迫的模样,低低地笑了一声,他说——“碧玺,你很能干。” 碧玺,你很能干。 寥寥几字,她听在耳里,却有如天籁,久久在脑海里回荡。 他没多做停留,留下这句话,背着手继续悠闲地散步,而留在原地的碧玺心中却陡生波澜,隐藏在乖顺安静柔弱外表下的一颗心开始癫狂如痴,心火就这样轻易被他点燃。他甚至都不需要多做什么,只要一句话,一个笑容,足可以让她死心塌地追随。 这或许就是他的高明之处,他非常懂得如何使用他男性的魅力去吸引异性,影响异性,一句简简单单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意义就不再是寻常。他是上位尊者,头上是笼着光环的,但是他很明白偶尔放下身段会收到非同一般的效果,他也将这一项技巧运用得十分熟稔,往往是信手拈来都不用铺垫作势。 当她卑微地爱着他的时候,他不珍惜她,无情地践踏她。他这个人,骨子里透着这样的傲慢,觉得人家对他掏心掏肺,那都是应该的,他接受起来理所当然心安理得。心情好时,就嘉奖一下,心情不好的时候,责罚也在所难免。 那个时候的她,默默地爱着他,小心翼翼地,甚至都不敢让他知道,是多么的卑微啊。 蚂蚁虽小,仍有悲悯之人不忍将其踩踏,可她虽生而为人,在他面前却连一只蚂蚁都不如。 感情的事就是这样说不清道不明,更无道理可言,更无公平一说。 她为了他可以抛弃一切,虽贵为公主,甘愿在他面前卑微得低到尘埃里,匍匐在他脚下听他差遣。可他是怎么做的呢,他同时在那么多女人中间周旋,还勾搭了太子的宠妾冯绾绾,两人暗度陈仓之事,便是她最先知道的。 虽然冯绾绾也是站在梁少轩这一边的,她心在曹营心在汉,可说是他潜伏在东宫的重要帮手。按说既然都是为梁少轩做事,那么目的是一致的,当能相安无事。早知梁少轩不是个专情的人,擅长的便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身边从来不缺女人。可别的女人碧玺都可以容忍,唯独这个冯绾绾她忍不了。 为何? 因为这个女人太不知廉耻,明明是太子的宠妾,还不甘心,不守妇道。 碧玺讨厌她,不光是因为她对梁少轩怀着的那份纯洁的情感,还因为同情备受冷落的太子妃。她觉得那时候她主子的处境和遭遇,同她是一样的,同样的感情失衡,同样的被无视,同样的被冷待,这份共鸣激起的力量不容忽视。直接导致了她不理智的行为。 被太后知悉的燃灯事件,便是碧玺愤怒爆发的具体表现。 碧玺早洞悉冯绾绾的不良用心,不过就是想在太后面前揭穿太子妃不是傻子,让太后对太子妃生疑,这种绵里藏针的伎俩,便是冯绾绾这般大家闺秀教养良好温婉贤淑的女子常用的阴招,远比正面交锋来得可怕。 这样的苦肉计,又让她体会了一把少时在奴隶市场承受的苦痛,慎行司这个地方,实在是恐怖,恐怖!可只要能挫败冯绾绾,她就觉得受些皮肉之苦也值得。临被拉去慎行司之前,看到冯绾绾那怨毒的眼,恨不能杀了自己的神情,她真觉得快意恣肆! 在慎行司的数日,漫长而痛苦,甚至还夹杂着绝望。因为没有人来救她,至少她期盼的那个人没来。虽然明知道不该有那样的奢望,他是尊贵的皇子,不可能纡尊降贵到慎行司来看她——事实上若是他光明正大地来,也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可她在备受酷刑折磨后痛不欲生时,还是匀出了一丝精力去希冀奇迹的发生。其实根本不用他亲自来,只需派个人就好,让她知道她在他心中有那么一丁点的地位就可以。可是没有,在她生不如死,希冀他垂青的时候,他没关心过她的生死,也不曾叫人传递过只言片语。 更令她伤心的还不止这个,在她被太子妃差人从慎行司接回后,她也没能安心养伤。本来她都已经用各种理由为他开脱,蒙蔽自己安心接受了被他忽视的无情现实,可他突然又着人传信要见她。得知这一消息的她可是欣喜若狂啊,想着他果然还是在意她的,果然还是关心她的。可谁知现实会是那样,她拖着伤痕累累的身子蹒跚地走向他,正要跪下行礼,他冷不防突然转身,扬手就是一耳光! 那啪的一声真脆啊,寂静的夜里格外清脆,宛如利刃霍地崩断。 她被他一耳光打得瘫倒在地,腰上臀上的伤处便又撕裂开来,钻心地痛,不知道是身体上的痛还是什么,她只觉得万箭穿心般难受。她痛得哭了起来,却始终没发出声音,唯有泪千行默默流淌。但是他没看见吧,因为他没有任何表示。她艰难地爬起来,无声地跪好,紧紧地低着头。心中已经明白他为什么打她了,他不会听她辩解,径直将她扔在黑暗中,独自一人挣扎。他的态度明白无误地昭示了,他庇护的人,是冯绾绾,不是她。 不是她。 她永远是那个被抛弃的人。 原本到了嘴边的道歉请求饶恕的话语,再也说不出口,硬生生又咽了回去。 当时的心情,应当是心痛如绞吧。 时间就静静地在他们之间悠悠划过,四下里全是寂寂无声,世界仿佛静止了,停留在这难堪难捱的一刻。直到他开口,打破沉默。 “这次,你做了错事,刚刚那一耳光,是我赏给你的,做个记性。”他如是说,轻描淡写得就像在说,今天的赏赐,你喜不喜欢。 她终于嘤咛一声哭了出来,泪水如珠迸。她没觉得自己错,可他说她错了,那便是真的错了。错在搅乱了他的计划,其实她应该明白的,叫太子妃在太后面前露马脚,最终揭穿太子妃装疯卖傻其实是他的意思;更是错在,连累冯绾绾挨了训受了罚,非但没阴谋得逞,反而还遭了她的算计。 他能为冯绾绾出气,可她呢?谁给她出气?在他眼里,慎行司的酷吏惩罚甚至都还不够抵消她的罪孽,他还要亲自补上一耳光才解气么? 明明告诉自己不许哭的啊,为什么还是忍不住……那样无助的时刻,她唯有恨自己软弱。竟然无知到妄图用眼泪打动他么,难道不知他的心,才真是铁石做成? 他的心思,她永远也琢磨不透。比如他前一刻刚狠狠抽了她一耳光,而现在,却会温柔地执起纯白的手绢,俯下身子,细致地替她擦去满脸的泪痕,夜色下深邃的眸子温和地注视着她。每一个动作,专注的眼神,都被赋予了特殊的力量,渐渐抚平她内心的伤。 “回去吧,自己保重身体,以后不要再犯这样的愚蠢错误,害人又害己,不值得。”他说着,抬起另一只手收了手绢,替她掠起耳旁散了的发丝。 那样自然,那样亲切,那样……令人迷恋…… 她常常会恨自己,恨自己被他轻而易举地征服。 是的,她太愚蠢了,所以才会一次又一次沉溺在他信手拈来的温柔里,给他一次又一次抛弃她,践踏她,伤害她的机会…… PS:明天还有一章碧玺的番外,写得有点心酸,泪目 前一章已经修改完毕,再前面的一章也会马上修改的 看来我不写满碧玺三度遭弃的段子,没法安心啊 ------------ 番外篇之碧玺(4) 她是他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马前卒,做事干净利落,从不拖泥带水--当然,感情方面的事不在此列。 若将感情与正事混在一起算,这便是一笔糊涂账,怎么也算不清。她是非常忠心的奴仆,他叫她给那个名义上的主子下套,她便能鬼迷心窍去陷害那个一直信任着她的人。 梁少轩在背后操纵,几次派仲晔离散布假消息,叫苏思曼对楚国发生动乱之事信以为真,可说起来,这事若没有碧玺从中推波助澜,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可因为她插了一脚,最后使得皇太子梁少钧也不能再睁一眼闭一眼。为了达成目的,她甚至不惜以身犯险,故意露出端倪招引皇后眼线的注意,为的不过是将矛盾引到太子妃身上。 而她的苦心,亦没有白费,最终将太子妃逼上绝路,不惜一死同太子决裂,碧玺何尝不是充当了推波助澜的推手助力。是她在太子妃送去庆延殿的黑鱼汤里做了手脚,累得太子妃平白背上了弑杀亲夫的黑锅,最后又让无辜的香儿当了替罪羊。也是她刻意表现,故意在太子上朝必经之路,同雍凉使臣会面,当然,这看似无关紧要不伤大雅的举动,反馈到皇后那里引起的后果,都是在她预料中的。 她在那整个的事件里,扮演了一个极不光彩的角色,她背弃出卖了信任她的太子妃。从良心上讲,凡此种种足以让她鄙视自己,这也就是为什么后来得知苏思曼可能还活在人世时,碧玺毅然要求出宫去寻她的原因——她良心还未彻底泯灭,还是想弥补自己的过失。 在这个世界上,或许她没有对不起其他人,可唯一对不起的,就是太子妃——这也是她的主子,可她屡屡暗算背叛了这个人。虽然不想承认,可事实确是她忘恩负义。其中的对与错,已不堪深究,因为无论对或错,她内心都是备受煎熬的,为了爱情,抛却了良心,却又抛弃得不彻底,午夜梦回之时便总是恶汗淋漓不得安宁。 那时候哪里会想得到,到头来,她为之卖命的那个人依旧无情地抛弃了她,反而是曾经被她背叛过的那个人宽恕了她,一如既往地厚待她。这世上的事情啊,就是这么讽刺啊。以心换心,并非适用于任何人,因为有的人,是没有心的,所以才能对人家的满腔热情视而不见,将她所做的一切都看做是理所当然。 他会说,属下就是属下,不该心存妄想,对主人怀有超越主仆的感情。胡思乱想,只会自取其辱。 自取其辱。他说得够明白了,也够冷酷。 很明显,他不是没感受到她的心意,但是他却明明白白地告诉了她,叫她将那份感情扼杀掉,断绝了念头,他说她只会自取其辱。 可是,在感情这件事上,除了他,还有谁能有权让她感觉到屈辱?他分明是……嫌弃她吧…… 她只是将一颗心深藏,甚至都不曾向他表明,就已经遭到他的厌弃了。他连她一厢情愿的权利都抹杀,可见她在他心中是多么的没有地位啊。他可能永远也不会知道,她为了他那句话,伤心了多久。 虽然后来的后来,他有一次仿佛是向她解释,那是一个夏日,傍晚刚过的时候。泛舟湖上,她半跪在舱板上斟酒,船上静悄悄的,这样静谧的傍晚,夕阳照影,碧水长天,两岸芦苇在微风里悠闲地招摇。碧潭的景色果然不负沙州一绝的名头,夕阳西下时尤其迷人。 船上除了艄公,就只有他跟她。这样惬意的时光,她只在梦里有过,斟酒时神思便有些恍惚,总觉不太真切。 梁少轩小酌且赏景,留给她一个优美高贵的侧脸,她跪在旁侧,只敢偷偷睨他几眼,不敢明目张胆地瞧他。 他似有察觉,却并未表示什么,算是默许了她的放肆。不知道是不是角度的问题,她看到他唇畔似乎带着一抹浅浅的笑意,极为恬淡的,看着真是温柔亲切啊。 他忽然放下了手中的白玉杯盏,轻叹了口气,开口道,碧玺,我什么都明白,有些事,有些话,可能只是当时的气话,不必放在心上。我只是担心,你被旁的事分了心,不能心无旁骛地做事,你明白么?他侧过脸来,温和地看着她。 夕阳的橘色光芒掩映在他眸子里,像是平静湖面上洒落的日光跳跃闪烁,微风拂过惊起一片波澜,缓缓地晕开,像是要将她吸进去,紧紧地将她包围。 毫无意外地,她内心激烈地挣扎,最终却还是沦陷了。 他说,你过来,到我身边来。 其实她就在他身后三尺范围内,他却要她过去。她心跳乱七八糟,鬼使神差地跪地挪了几步,衣裙擦着木板发出轻微的沙沙声,犹如春暖花开的曼妙音律。 这样的日子多好啊。他感叹了一句,并没看她,而是极目望着那水天相接的地方,她猜那时候他脸上应当是带着柔柔的笑意吧,他看着那遥远的地方,或许不止有天,有水,还有他广阔的未来。她内心突然激动了起来,她想,在创造他的未来的历程中,能少了她的参与么?不!不能!哪怕力量微薄,哪怕他并不在乎,她依然想出一份力,竭尽所能地帮他,无怨无悔地帮他。她为自己这个念头激动不已。 梁少轩收回目光,轻轻握着她纤细白皙的小手,薄唇轻启,只是现在你应当回去,回到她身边去,继续扮演她贴身侍女的角色。替我留意东宫的一切,她就快要回宫了。旁的人我都不放心,唯有你才能让我放心。我需要你的帮助,你很重要。 他终于承认了,她很重要,他需要她。 听到他那句话,她突然失控地小声地啜泣起来,自己也未曾预料到会激动到不能自已。 傻丫头。他轻笑了一声,将她拉入了怀中。 那时候她幸福地憧憬着,他们就这样一辈子依靠在一起,惟愿时光在这一刻停滞不前。 可是幸福的时光,却是那样短暂。短暂到她还不能好好回味,世事已是陡转。 她错在不该出现在绘春楼,更不该败在蠡垣手下。即便她盗取了蠡垣的腰牌,还献上了栽赃嫁祸的计策,在他眼里,她的行为依然是赤裸裸的背叛。 背叛不背叛,其实还是次要的。令他怒火中烧穷凶极恶的,其实是他的计划失策,平白被太子摆了一道。按他原本的计划,是用太子妃做饵,诱使太子出手来救,然后一举扑杀太子一党,永除后患。孰料太子并未现身,只来了一个蠡垣。碧玺未经允许,也插了一脚,终于使他丧心病狂,将全部怒火都迁到了她头上。 她也终于明白,于他而言,她其实一丁点也不重要。是她太傻,一直堪不破他的虚情假意。若他真有一星半点真心,会如此迁怒她么?会视她如草芥,肆意践踏而毫无怜悯之心么?她早该看清他的,却一直心存妄念,希冀着用绝对的忠诚和脉脉柔情感动他。最终的事实不过是证明了她有多愚蠢。 生性凉薄无情的男人,便是能将女人的心轻而易举伤得千疮百孔。前一刻还对你花言巧语,一转身,立时便能拔刀相向。 这就是男人呵。 他命人将伤重失血的她拖到了千叠峰顶峰之上,指着悬崖对她说,你口口声声说对我忠心,可事实上却是一再地背叛。若你真是忠心不二,便从这里跳下去。 他分明是要她死。 蚂蚁虽小,仍有悲悯之人不忍将其踩踏,可她虽生而为人,在他面前却连一只蚂蚁都不如。他不会在意她已是伤重之身,只为了发泄心头怒火,他便能逼她死。 他要她死。 天上的月亮明明很很明亮,她却眼前一片漆黑。那深不见底的崖底像是裹着黑布的魔鬼,张牙舞爪地涌入眼帘。她被他们死死地押着,他们用力摁着她的头,她被迫迎着那无尽的黑暗。即使闭上了眼睛,那弥漫不散的诡异恐怖也驱不散。崖下的冷风似乎窜涌了上来,叫她不寒而栗,浑身发冷,如坠冰窟。 她不怕死,可是她怕生不如死。 大颗大颗的眼泪迸流而出,可是没人看见,它们无声无息地坠落在那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里。 拉她起来。他冷漠似寒冰的声音仿佛从遥不可知的地方冷冷地传来。 她身子被猛地一扯,剧烈的动作撕裂了伤口,一阵撕心裂肺的痛,可她咬牙忍着,既不喊痛也不落泪。 殿下若是想看碧玺的忠心,那碧玺便给殿下看看。她凄然地笑,胸口某处已是在泣血。 哀莫大于心死。 没等人反应过来,她飞快从靴子中拔出匕首,朝着胸口准确无误捅了下去。 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一刀下去,再无恩义。 若是身死,便是了却凡尘俗事。若侥幸没死,便是恩断义绝情根灭。 那是曾给过她温暖的人吗?人生若只如初见…… 曾经绽放的爱火,绚烂得如同天上的烟花,终于还是被他亲手扑灭了,甚至还要在她心上补一脚,捅一个窟窿。 再多的真心,也是经不起挥霍的。再多的青春,也不该虚度。 爱错一个人,便是粉身碎骨伤痕累累。 爱一个人,真的不容易。 最怕的,是痴心错付。 碧玺的番外终于写完了,撒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