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题外闲谈 ------------ 新卷 即来 更新时间:2011-05-10 《各向春风》第一卷之‘强取豪夺’已经完结,今天晚上开始更新的,便是新的第二卷,遥汀已经彻底的决定留在幽冥司中,以后的生活和道路,还很漫长。 这篇文的开始,还很有趣,那几天一直想着写个什么类型的故事,偏巧早上梦中,梦到了一个十分模糊的故事,便有了如今的《各向春风》。 此文改过三次,刚开始男女主角没有立即登场,所以被说不够鲜明,当时也没有打算写他们以前的故事,后来打算将他们的故事写得更加充实一些,也才开始有了分卷。 其实我更喜欢那个开头,不过要用在第三卷了,大概会是第三卷的第一章吧,如果我不是又会突发奇想,做些别的变动。 竹子能够理解大家想要多看些文的心情,但是竹子毕竟想要好好写些东西,担心着急赶着文字,便会堕了文字的质量,连自己都不知道在写些什么,那样就太对不起认真看文,鼓励竹子的各位看官了。 谢谢大家对竹子的支持和厚爱,谢谢大家的红票,大家的留言,大家的点击,谢谢大家喜欢竹子的文,竹子会继续加油的。 最近竹子居住的城市总是天阴雨多,已经夏至,还是有些凉冷,希望大家多多保重身体,一切平安、幸福。 ------------ 强取豪夺 ------------ 第一章 挟持 更新时间:2011-04-14 夜幕深沉,冰轮高悬,黢黑的天幕中繁星数点,月辉星光,淡淡的撒向树梢,又慢慢的延伸到屋顶,徐徐顺势滑落,铺散在墨格梨白纱的 窗纸上面,映出细碎的几点光亮。 屋内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只有屋子正中被绢稠覆盖的南海夜明珠,泛出微微光泽,却也不甚分明。 遥汀缓缓睁开眼睛,动了动昏沉沉的头,迷茫的盯着眼前发呆。 过了好一会儿,双眼逐渐适应了屋内的暗度,她这才开始转动眼珠,打量着身处的环境。 黑暗中更显得雪白细腻的玉手,一点点的摸索着身边的东西,借以用来了解自己究竟是身在何处。 右手到处,是大片的丝绸,质地滑/顺柔和,透着丝丝的凉意,似乎也染凉了指尖,而左手边,竟是要翻几个身才能接触得到,似乎是玉石质地的墙壁。 难道自己竟是躺在床上? 双手擎着身体,遥汀慢慢直起上身,手下的触感柔软舒适,暖暖的覆盖着她陷入的双手。 小心翼翼的摸到床边,遥汀把双脚踏到地上,她脚上没穿鞋子,但双脚所踏之处,却是觉得温暖干燥,似乎房中烧着地火一般。 轻轻撩开遮在面前的丝幔,遥汀站立在大床旁边,打量着这间黑得如漆着墨汁的屋子。 毕竟屋中太过幽暗,遥汀实在无法看清东西,突然发现屋内有星星点点的亮光,便本能的向着亮光的方向走去。 走到亮光近前,遥汀凝目望去,待发现亮光是被一块方形丝绢遮住,便伸手除去了丝绢,好能多借些亮。 除去了珠顶覆盖,但见夜明珠通体顿时熠熠发光,璀璨得耀眼,遥汀不适应的闭上双眸,缓了片刻,才方敢将眼睛睁开。 屋内刹时间光明彻亮,犹如白昼一般,遥汀瞪圆双目,双手不知觉的握紧成拳,退后了数步。 夜明珠是置于一桃木龙纹桌上,而桌子旁边,一个顶顶好看的男子,正背倚着桃木龙纹扶手椅,凝神审视遥汀。 墨色发丝,墨色龙纹银线饰边衣衫,衬着白玉雕琢的一张脸庞,男子精致的面容,实在有些夺魂摄魄。 这种相貌,估计便是石头看了,也会怦然心动。 但眼前这个男子,在遥汀看来,却是打从心底而来的一阵寒意。 尤其是当对上男子那双紫眸的时候,遥汀的心口,竟会剧烈的跳个不停。 男子眼眸专注,缓缓起身,一步一步,逼近遥汀。 每当男子接近一步,遥汀便向后退上一步,砰地一声轻响,遥汀撞在了房门上,便是再无退路。 将双臂藏于身后,遥汀试图找到门闩,逃出房内,可房门上面竟是光滑平整。 以为此门无闩,遥汀遂双手背在身后,反手用力推门,可无论她使出多大力气,房门却仍是坚如磐石,岿然不动。 困在一个颇为陌生的男子房中,遥汀心中很是不安,待要再度用力,却陷在了一个温暖结实的怀抱里,不得半点空隙。 属于男子的淡淡气息,一点一滴的散在遥汀周身,紧紧的将她缠绕起来。 这是什么情况? 有没有人能来告诉她? 为什么这个苦苦纠缠的魔障,会和她同处一室? 究竟发生了什么? 试图回忆起昏迷前发生的事情,但只要是她努力回忆,头就会一阵阵的眩晕,遥汀无法想起种种由来,只好暂时放下心绪。 “画兰,我不允许你再次离开我,我绝对不许,”男子双指微动,放下系着遥汀墨丝的紫色碎花头绢,用手梳理着遥汀的满头乌发。 男子的这句命令口吻,竟是夹杂着数声叹息,遥汀听了,不禁有些恻然。 本是打算声色俱厉的质问于他,因怜他为那位画兰姑娘痴心一片,遥汀不由得放缓了语气:“我已说过多次,我不是你要找的画兰,为什 么你就是不肯信我?” 一边解释,一边用力推挡,想要从男子怀里挣脱,但男子双臂就如铁桶钢圈一般,遥汀左扑右突,却反而被男子箍得更紧,好像是要被嵌入对方身体。 屋内暖如春日,遥汀扑腾了多时,早已热汗涔涔,反观男子,却仍是淡定自若,只是眼眸中有些深情痴迷,不错眼的凝视遥汀,含情脉脉 终于浑身无力,遥汀认命的被男子抱在怀里,男子气息清浅,在遥汀耳边轻轻诉说:“我知你怨我当年没能护你周全,但我保证,绝对不 会再有下次!画兰,我要娶你,我要你成为最幸福的女人。” 最幸福的女人? 她是不是听错了? 是不是此时,应该应景的摆出一副受宠若惊的表情? 但那话对遥汀来说,却是一点都没诱惑力,当年她那貌似忠贞的父亲,不知对自己那昔时容颜倾国倾城的母亲,说过多少这样的甜言蜜语 后来呢,也不过是红颜老去,君心难系。 不要说有过一段故事的父母如今形同陌路,要说眼前这个男子,她更是根本毫不了解,凭空的信誓旦旦海誓山盟,为什么她就一定要信? 更何况,她也根本不知,男子口中的那个画兰姑娘到底是谁。 轻轻的摇了摇头,遥汀低声喟叹:“无论我怎么说,你都始终认为,我就是画兰,是不是?” 男子只手抚上遥汀脊骨,由上至下,寸寸滑落:“你还在生我的气,是不是?” 这个数日前出现在自家后花园的男子,口口声声叫着自己画兰,遥汀只能模糊认为,自己和那个叫画兰的女子,容貌上十分相似。 既然解释不起作用,遥汀只好换个话题:“那么请问,你是谁?这里又是哪里?” “你果然记不得我了么?我是法天,这里是幽冥司,曾经我带你来过一次,还记得么?” 姣好无暇的脸庞出现一丝裂痕,遥汀不可置信的说道:“你……说什么?这里是幽冥阴司?那……你是鬼?” “怎么会,傻瓜,你真是一点都不记得了,我是天界的上仙,不过是司辖此处而已,”法天双手握住遥汀臂膀,眼眸含笑,宠溺的望着她 要是有谁见到一向冷酷的幽冥主露出这种纵容亲昵的笑容,非得吓掉下巴不可。 法天的声音如流水潺潺,静夜中淙淙动听,可在遥汀听来,却是有些毛骨悚然。 幽冥司? 天界? 上仙? 连成串的星星,手牵手的从天上坠落下来,砸得遥汀头晕目眩。 眼前这个男子,确实有一双不是人的眸色,也是那么来无影去无踪了一点,可不至于这么震撼吧? 尽量挤出一个真挚的笑容,遥汀和这个看起来一点都不好说话的男子商量:“不如你放我回去,你也知道,我是个凡人,恐怕……不太能 习惯这里。” “那也没关系啊,如果你不喜欢这里,我们就到人世一起生活,反正这个幽冥主,我也不想当。” 这都是哪儿跟哪儿啊,遥汀见男子一脸的满不在乎,顿时觉得一个头八个大。 “这个,我可能没说得太清楚,我的意思是,我可能接受不了你。” 紫眸中深邃无澜,法天笑得温润:“没关系,你先嫁给我,慢慢接受我就好,我们有的是时间。” 听到这里遥汀认识到了一件实事,眼前这主的思维,果然不像人类:“实话和你说吧,我要成亲了,早就下好了婚聘,你死心吧。” 话音甫落,遥汀顿时感到腰肢剧痛,蹙起一对秀气的柳眉,遥汀抱怨:“放开,你弄痛我了。” 遥汀的下巴,被一只修长的食指微微抬起,紫眸中满是戾气,声音里也皆是阴森森的冷风:“你,再说一遍。” 在这种可怕的气场之下,遥汀呼吸为之一窒,一时说不出话来。 手指指腹在遥汀光滑白细的颌下来回摩挲,一双紫眸闪着精湛的寒光,遥汀突然觉得头晕目眩,全身毫无半点力气。 “是谁?” “什么是谁?” “你要嫁的凡人,是谁?” “怀王,李夜华,”这一声如低语呢喃,说完这句,遥汀身子一软,摊在了法天的臂弯。 不到眨眼功夫,法天便移到了玉床旁边,慢慢俯下身子,轻轻的将遥汀放在床上,又从床格中取出一支金色蜡烛,点燃在床边烛台之上。 “画兰,好好的睡上五天,五天之后,我再来看你,”说着放低身子,在遥汀樱色的柔唇上,印下了轻轻的一个情吻法结。 如此只要遥汀魂魄不散,无论是谁吻上遥汀樱唇,都将气结而死。 墨色门扉无声洞开,法天一袭黑衫卷着月华星辉,在浓重的暗色之中,杀气腾腾。 挥一挥手,立即有一身着玄衣的侍应来到身旁,双膝跪地,叩首拘礼。 法天俊美的脸上阴鸷寒凉,声音犹如涂着冰霜:“我要出去办些事情,如果她突然消失不见,或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就用你一家给她殉葬 。” 侍应身子微颤,将头垂得更低:“落棋不敢,定当小心仔细。” 长袖掠起,无数血红的大片枉生花瓣,飞速的旋转在乌墨的夜色之中,花瓣鲜红妖冶,闪着夺目的朱色血光,一如被鲜血着上层层浓色。 ------------ 第二章 强吻 更新时间:2011-04-14 三鼎莲耳香炉烟雾袅袅,釉质清润自然,炉身釉彩厚重沉稳,十二条线纹如浅水流淌,光润匀净,雅致中不失秀逸。 香炉的十二条线纹上渗出烟绿色轻雾,雾气馥郁馨香,青烟缭绕。 伸手取过青花乳釉碗,法天将遥汀从床上扶起,把碗中的醒神汤,用嘴一点点喂给遥汀。 剑眉深蹙,法天面色沉郁如海,心疼的看着遥汀。 用‘摄魂’将她心魄镇住,本是为了令她说出与她有婚约的凡人名姓,可是当时自己气急败坏心神焦躁,竟然没能稳妥控制,以至于 她如今仍未清醒。 已经整整过去将近一月的时间,可是遥汀仍旧昏迷不醒。 将手心对准遥汀后心穴道,法天微微凝神,将自身的元神精魂,源源的输入遥汀体内。 约半盏茶时分,遥汀脸上出现炽热的细小汗珠,身体也随之高热起来。 法天父母皆为上古天神后裔,出生时元神即已精纯浑厚,遥汀毕竟只是凡胎,今日能撑得半盏茶左右,已经是这些时日以来坚持最久 的一次。 将遥汀拥在怀里,法天用以温水浸湿的帕子,细心的为遥汀擦拭额上汗珠。 屋中桌上放着温热的米粥,落棋已经热过多次,法天没有那个心情去吃,这些日子以来,除了逼不得已,他更是不出房中半步,只耐 心的守在遥汀身边。 擦完了汗,法天将遥汀放到床上,刚要将她的手放进天蚕被中,遥汀的手指,突然微曲了一小下。 狂喜之下,法天犹不置信,将遥汀的手托在掌中,静静的看着遥汀面庞。 浓密的羽睫墨黑纤长,挺立的鼻尖缀着一丝汗泽,小巧的樱唇微微颤动,像是有什么话要说。 把耳朵凑到遥汀嘴边,只听遥汀声音细弱蚊蝇,反复的说着‘娘亲,不是我,真的不是我做的’这样的话,声音里充满了焦急。 知道遥汀是被梦魇到,法天抱紧遥汀,顺着她的脊背:“不要怕,我知道不是你做的,你从来都不会做错分毫,我信你。” 法天这么反复的说了几遍,遥汀方才稳定下来,墨睫不住的抖动,似乎要挣扎着醒来。 见遥汀如此难受,法天心中心疼万端,前些天他在人间了结她尘世情缘,对于她的身世背景,也知道了个详尽,也是实在的难过。 这些日子查来看去,法天已经由最初的震惊略转平静,其实他心里一清二白,即使画兰当时没死,也不可能今日仍旧活着。 她们长得实在太像,当初点点滴滴的温情眷念,便是在见到这个名叫遥汀的女子之时,抽丝剥茧般的层层出现,汹涌澎湃。 相似的容貌,略近的身世,即使重叠得如此清晰,法天却仍然觉得,有些不一样的东西。 他对遥汀毕竟知之甚少,虽然觉得不同,但仍然理不出头绪。 只是因为这张相同的脸,法天便是决定绝不放手,他是高高在上的天界上仙,纵然他会心疼这个与自己爱过女子样貌相同的遥汀,他 仍然会选择让自己好受的做法。 想到这里,法天略微低头,看向遥汀,却是发现,遥汀已经睁开的双眸,正看着自己。 “我不是画兰,你别白费力气了,”遥汀的身体仍旧虚弱,话也说得有气无力,但却是说得决绝无情。 没有想到,遥汀醒来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这个,法天勾起唇角,笑得意义不明:“我知道,不过没关系。” 冷冷的眸底无尽悲凉,遥汀一声叹息:“找一个影子,就那么有意思?” 一手拦住遥汀纤腰,阻住她的去路,一手钳住遥汀下颌,一个深吻,封住了遥汀的那一声叹息。 瞪大了一双好看的眼睛,遥汀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法天,大脑一片空白,连挣扎这种常识都已忘记。 挑开樱色唇瓣,炽热的舌尖攻城略地,可怜毫无经验的遥汀,没有丁点应对之策。 直到将遥汀吻得面色潮红,眼角都泛着晶莹的泪滴,法天这才作罢,舌尖拂过被蹂躏的红唇,挑衅的看着遥汀。 ‘啪’的一声脆响,法天俊秀的脸上,端方的印上了一座五指山。 从未对谁动过手的遥汀,显然也被自己吓到,明明做错的不是她,可是也惊的一时说不出话来。 用手背蹭了蹭发红的脸颊,法天邪笑:“遥汀是吧,这个世上,敢打我的还没有过,告诉你,我娶定你了。” 眼中充溢雾水,遥汀的声音坚决:“你做梦!” “我保证,就算是梦,也一定会是美梦,”法天淡淡而笑,话中风清云扬。 闭上眼睛,眸中再不复现丝毫情绪,遥汀轻语:“是么?” “知道么,你已经昏迷了一月有余,”故意的顿了一顿,法天继续说道:“你就不想知道,你的家人如今境况?” 遥汀猛然睁开双眼,眸中闪烁着炎凉的光芒:“你威胁我?” “遥汀,你要记住,威胁是无能的表现,我只有做与不做。” 霜雪凌寒的紫色眼眸之中,是凌驾众生的天生骄纵,这种非人的上仙,大概不懂慈悲为怀。 “好好休息,”以为抓住了遥汀软肋,法天笑得心安理得,稍微前倾,在遥汀光洁的额头上面,轻轻烙下一个浅吻。 “好,”这一声似乎耗尽了仅存的一丝气力,遥汀头向后仰,借着法天的手臂,渐渐的躺到床上。 搭过脉线,法天终于放下心来,遥汀的体质虽然仍是虚弱,但脉象却渐趋平稳。 房门轻响两声,落棋在门外声音恭谨:“主上,恒君来了。” “他要是要什么东西,你让观棋给他就是了,说我没空,不见了。” “可是恒君说了,他只为见主上而来,并不是要什么东西。” 迟疑了片刻,法天吩咐:“告诉六叔,我这就来。” “是,”落棋答应下来,脚步声逐渐远去。 帮遥汀掖好被子,再恋恋不舍的看了一眼,法天这才开门出房。 房门闭合瞬间,遥汀双眼睁开,失神的望着床顶,待过了片刻功夫,思量法天已经走远,这才走下地来,往房门的方向走去。 果然不出所料,无论用了多大力气,房门仍旧是纹丝不动。 颓然的跌坐回玉床之上,只觉得气乏力竭,心口也有些刺痛。 回想着法天刚才说过的话,遥汀不由觉得一阵心悸,满门几十口的性命,究竟是出了什么事情? 咣的一声,房门被从外撞开,一个白衫墨发的男子,突兀的冲了进来。 环视了一圈,终于看到在房中床上坐着的遥汀,男子冲到床前,拉起遥汀双手,焦急的说道:“跟我走。” “你是谁?”遥汀仰头望去,是个从未见过的陌生男子,只是眼睛有点熟悉的感觉。 “没时间多和你解释,我带你离开这里,送你回人世,”说话之间,男子已经拉着遥汀穿过门槛。 “为什么要帮我?” “我……” 男子欲言又止,终于还是没有说出话来。 带着遥汀一路穿廊过户,都是挑着偏僻的小路前行,终于来到了一丛荆棘前面,男子立定站住。 “从这里穿过去,你就能回到人世家中。” 遥汀望了望眼前荆棘,深红色的棘刺上面,闪着淡淡的金光,每个棘刺都有几寸长短,最长的一根,约有一丈左右,绝对能把遥汀刺 穿。 大概看出遥汀顾虑,男子解释道:“我已在这上面施了术法,你我渊源颇深,我不会害你,这个看着有些可怕,但你一定不会有事, 我保证!” 男子一双好看的丹凤眼眸,也是淡淡的金色,虽然从未蒙面,不知为什么,遥汀却是肯信他言之凿凿的保证。 “你不会有事?”想起法天傲视众生的眼神,遥汀突然很担心。 “法天不能拿我怎么样,你放心,还有,这个给你,拿着防身”像是知道遥汀心中顾虑,男子说得坚持肯定。 接过男子递过来的匕首,遥汀顿悟,男子能来到幽冥司中,并且穿行自如,看来也非凡类。 “谢谢你,”道谢过后,遥汀再不犹豫,转身穿过荆棘丛中。 棘刺看似尖锐锋利,但遥汀身体所到之处,棘刺刺手纷纷缩避,向两旁闪开。 穿过荆棘丛中,前方出现一片巨大的椭圆形亮色光环,遥汀走出光环,当真站在了自家的后花园中。 可是,这真的还是自家的后花园? 园中池子里几尺长的大金鱼,全部翻白死去,密密麻麻的挤在水上,将那些水中的花草,压得花残叶败。 池子旁边半人高的秋千,一边还系着,而另一边,已被烧得焦枯,不成原来样子。 穿过花园,遥汀走过莲亭,满目但见断壁残垣,砸断损毁的器物不计其数,此时人世正是巳午相交时候,阳光蕴藉着烫金光晕,挥挥 洒洒的笼罩着遥府,但这暖热的阳光,在遥汀心底,却是一片冰凉的感觉。 就这样漫无目的的走到遥府朱漆大门,遥汀突然听得门旁有哭泣之声,凝神一看,原来竟是几年前已经回来家的前任管家王叔。 王叔虽然正哭得伤心,但突然之间见到遥汀,浑浊的老眼中露出无尽的欢喜:“二小姐?真的是二小姐?” “是我,王叔,这是怎么了?” 踉跄着跑到遥汀身旁,王叔用袖子抹了抹眼泪:“二小姐,老奴三天前才听说大人一家遭灾了,是要满门炒斩呢,就是在今天,连怀 王都牵扯进来了。” 遥汀不可置信的重复道:“满门炒斩?” “是啊,老奴刚才见了二小姐,还吓了一跳呢,”说着又是两行浊泪,不住的流着。 怀王? 自己的婚夫? 恍惚之间,法天和自己的对话逐渐清晰。 ‘是谁?’ ‘怀王,李夜华。’ ‘你做梦!’ ‘我保证,就算是梦,也一定会是美梦。’ ‘是么?’ ‘你就不想知道,你的家人如今境况?’ 来不及多想,遥汀抛下王叔,冲出朱漆大门。 遥汀容冠京华,方一出门,便被人群中的百姓认出,禁不住指指点点的议论纷纷。 扒开人群,遥汀往弃郊五凤楼跑去。 五凤楼并不是一座楼阁,而是城南郊外的一座杀人法场,因杀人台旁建着几级阶梯,因而以楼台命名。 京畿所有取命的刑罚,皆在五凤楼执行。 到得五凤楼,遥汀已经跑得满身热汗,气喘吁吁。 显然围观的百姓中有人认出遥汀,本着看热闹的心理,自觉的给遥汀让出一条路来。 半月前,遥府满目获罪,京畿衙门派兵包围遥府,而遥家的二小姐遥汀,却是唯一未能擒获之人。 无论怎样严刑拷打,遥府满目七十三口老老小小,竟是没人能说出遥汀去处,只说已经不见了半月有余。 今日遥府于五凤楼问斩,遥家二小姐却突然出现,如此狗血沸腾的场面,刹时间黑压压的人群,立时安静下来。 走到刑场最前端,木杆上六十七颗人头血污狰狞,血河之上,黄绸座椅刺目斑斑。 “恭喜你,李恪华,终于得偿所愿,”冷冷一笑,遥汀不屈不惧的看着行刑官居中一人。 三皇子李恪华,右手拇指带着象征皇太子身份的九龙金纹玉扳指。 虽然此事法天不能脱得干系,但就眼前的情形,法天最多不过推波助澜。 数十支剑羽直指遥汀,将她圈在正中,几十道剑光寒气森森,令人视之胆颤心惊。 一个肥胖的官员拍案而起,大声斥责:“大胆犯女,还不束手就擒,竟敢在此直呼太子名讳,好大的胆子!” 环视左右,跪在尘埃中即将引颈就戮的皆为女子,而且都已吓得昏迷过去,只被刽子手单手撑着而已。 遥府几十口人几乎全部尸横就地,惨不忍睹。 勾起娇唇,遥汀凉凉一笑,右手抖动,手里已是多了一把匕首。 大小官员以为遥汀是要刺杀太子,连忙呼喝官兵保驾,却没想到,一片血光朱红眼前晃过,遥汀竟是倒在了血泊之中。 ------------ 第三章 渡仙 更新时间:2011-04-15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令谁都没能料想,一时间刑场寂静,只听得秃鹫振翅徘徊,待得分食尸肉。 ‘哗’的声声百姓喧闹嘈杂此起彼伏,口中喋喋不休:“不好了,不好了,遥府的二小姐抹脖子自杀了。” 刚刚等着看热闹的人群,立刻乱成了一锅沸粥。 官兵几次想要过去收捡遥汀尸首,但人群乱哄哄的不成规矩,把官兵四下冲散,过不得遥汀尸身旁边。 突然之间,遥汀手中的匕首白光灿灿,匕首上的淋漓血珠,好似被匕首吸收一般,忽然不见。 见到的人‘啊’的一声惊叫,惊呼道:“闹鬼了,闹鬼了!” 第二声‘鬼’字尾音尚未落下,突然一白衫墨发男子现身匕首之旁,扶起遥汀尸身,神色惊慌:“遥汀,我给你匕首,不是让你自杀的!我才发现,原来你是头猪!” 这突然出现的男子已够奇妙,森然的刑场之中,说出来的话,便更是离奇,人群也不发疯的狂走了,都静静看着这个男子的一举一动。 男子拿起拿把看起来普通至极的匕首,又将遥汀抱在身前,转身就走。 那刚刚拍案的胖子在后面大声叫喊,大意是让男子把遥汀放下。 男子冷哼一声,一个转身,从一个官差身上解下来一把长剑,嗖的一声直取那肥官的面门而去。 剑势锋利凶狠,还没待那胖子缓过神来,剑尖已经由眉心笔直的穿过后脑。 这样一来,整个法场,顿时鸦雀无声。 “杀人了!杀人了!”刚才还幸灾乐祸看着杀人的百姓,此时颇觉自身性命堪忧,经过这接二连三毫无预兆的血腥场面,都不迭的忙着逃命,作鸟兽散。 男子也不再多做逗留,迅即前行,不消眨眼功夫,即消失在了众人视线之外,踪影全无。 把一粒朱丸推入遥汀口中,男子抱着遥汀腾云驾雾,很快就来到一座仙府前面,径直踏入仙府大门,凭着感觉直往厅堂而去。 ‘咕嘟’一声,男子咽了一下口水:“法天,你怎么也在?” 男子还在愣神,手中却觉一轻,法天恨恨说道:“洛涯,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法天觉察不对时候,已是四处找不到遥汀,质问六叔,才知是声东击西的一计。 既然不得寻访,不如来这里守株待兔,但法天万万没想到的是,竟然会守来一个满身血污的遥汀。 “我做什么了?你还好意思说,要不是你,遥汀能全家都差点死?”咄咄相争,洛涯也是不肯相让。 两方剑弩拔张,蓄势待发。 破蒲扇手中摇,法天的六叔提起他们:“有功夫吵架,还是看看这位遥汀姑娘吧。” 恶狠狠的看了洛涯一眼,法天抱着遥汀快步前行,到了自己以前长住的那件屋子。 洛涯也要跟着进去,被一把破蒲扇挡在身前:“你进去更加麻烦,他仙元比你厚重,先等等看。” 被说道痛处,洛涯郁闷:“我应该多修炼的。” 拽着洛涯的领子,摇蒲扇的那主将洛涯拉走:“你呀,只有羡慕嫉妒恨的份了,人家那是天生的,学不来。” 哼了一声,洛涯不再说话,只抻着脖子往屋子的方向看。 这边洛涯暗自生气,法天却是急的快要没气,洛涯已将遥汀伤口抚平,他又给遥汀渡到体内将近一半的鲜血,可遥汀魂魄仍旧飘忽,大概是因为曾经由幽冥门进入幽冥司,魂魄较平常凡人更易分离。 抱着遥汀称不上温热的身体,遥汀闭目苦思,脑中思绪万千,有如千军万马奔腾。 电闪之间,法天突然想起渡神之说,但从未见谁试过,也不知真假。 遥汀现在的状况,死是绝不可能,但要想清醒如常,也未必一定。 渡神术法即以元神相渡,以仙体助凡人成仙,遥汀是死过一次,即使成仙,也是最末的鬼仙。 这种术法精妙危险,只要差之毫厘,便不仅是谬之千里那般简单,一死两命,不过是寻常而已。 能够使用渡神的上仙,不过是屈指可数的几个而已,法天虽然位列其一,但施此术法,也是在刀刃上取命。 遥汀的呼吸微弱衰败,睫毛轻轻颤动,好像下一刻就要死去一般。 她不是画兰,法天比谁都更加清楚,但法天此刻,是如此的不忍失去她。 命仙童取来净水毛笔,法天在屋外十丈内外布下天罗结界,又在地面画写梵文,设置地网,防止幽冥寒气侵入。 褪下遥汀外衫中衣,法天将六百粒仙丹化在碧瓶之中,用毛笔沾了碧色药汁,封住遥汀三十六处致命死穴。 药汁渐渐渗到遥汀肌肤内部,形成了一个个嫩绿色的小点,三十六处小点逐渐聚合游走,连成了一条碧色脉线。 将遥汀额头靠在自己肩上,两手食指聚于遥汀头上百会穴道,法天将自己数万年的元神,渐渐渡到遥汀体内。 幸亏在幽冥司中时候,遥汀已经习惯法天为他渡气,而洛涯为遥汀服下的那颗朱丹,是凤族的朱血凝丹,是数代凤凰涅槃转生之时血气凝结而成,绝对是仙家的上上药品,因此遥汀才能承受住法天的精纯元神。 过了大约一个时辰左右,法天的脸色渐渐苍白,身体也冷得可怕,反观遥汀,倒是面色渐渐红润,眉心之间,一抹碧绿若隐若现。 碧绿点点上移,直往遥汀百汇而去,法天凝神屏息,功败垂成,只在此一举。 绿点越往上去,移动的速度便逐渐减慢,从眉心至额上这短短距离,竟是用了一个时辰。 屏住心神,法天将中指搭在食指之上,四指作用之下,绿点终于移至百会穴处,元神归一。 缓缓睁开眼睛,遥汀发现自己只着抹胸,正靠在法天肩上。 浑身无力,遥汀也懒得动弹。 “遥汀,我没想杀你家人,真的,我只是搜集了那个李夜怀的罪证,随便扔给了个皇子,”法天声音低沉,疲乏无力。 “是啊,之后我家人成了替罪羔羊,任人宰割,”遥汀幽幽的叹了口气,听不出是埋怨还是陈述而已。 为遥汀披好外衫,法天温言软语:“别凉到了,我听到洛涯正在说,他把尚未斩首的人,救了下来。” “正在说?” “我能千里听音,你得了我的元神,虽然不能那么远,方圆十里,也应该不成问题,你听听看。” 遥汀竖着耳朵听过去,果然听见两个男子声音,正在谈论她的家人。 “真厉害,竟然能听到那么远,”遥汀喃喃说道,满面惊讶。 “你已经是神仙了,没什么可惊奇的,”法天帮遥汀理理耳边湿法,手法轻柔。 “什么?” 遥汀惊讶的表情特别可爱,瞪圆了滴溜溜的一双眼睛,说不出来的活泼,法天看了,不由心情也好了很多。 “你已经是神仙了,但因为曾经死过,可惜只能是个鬼仙。” 昏迷之前遥汀只能记得,自己横剑自刎,要是成了个鬼她还能接受,再次醒来,怎么就变成了个仙? 打击太大,遥汀不能消化。 见她愣在一旁,法天就要上去抱她,遥汀闪开,正色说道:“我们谈谈。” 于是法天只好坐在遥汀身旁,听她谈。 “我家人的事情,其实我没那么难过。” “啊?” “其实李恪华早就虎视眈眈,就算没有你的推波助澜,这也是早晚的一天。” “那你的家人还要把你嫁给那个李夜华?” “法天,你不懂。” 很多年之后,遥汀只称他为主上,那个时候,他很思念那一声寻常的‘法天’,不过此时,他是真的不懂,于是虚心求教:“为什么?” “其实你不需要懂。” “这样啊……” “你知道,起码现在,我还不能接受你。” “所以?” “我也不知道。” “……” “我只是,有点累。” 揽过遥汀身子,将她拥到怀中,法天拍着遥汀后背:“好,我不强迫你,只是留在我身边,我等你同意。” “如果我永远都不同意呢?” “这个我想过,”法天深深的叹了口气:“我就关到你同意为止。” 于是遥汀突然醒悟,她都白说了。 房门洞开,白衫男子撞门而入,手指法天,声色俱厉:“法天,你在做什么?” “洛涯,你真是找死,”法天唇角弧度凉冷,字字霜寒。 那双金色眼眸认真执拗,遥汀思绪电闪,脱口而出:“你是那只鹦鹉?” 正巧法天六叔也跟着走进屋内,听到这话,哈哈大笑。 白衫男子满脸通红,转身而出。 ------------ 第四章 获罪 更新时间:2011-04-16 遥汀在一座仙府里被圈养起来,虽然说法诡异,但也只能这么说。 考虑到遥汀身体仍旧虚弱,幽冥司中阴气过盛,法天咬牙狠心,不得不把遥汀托付给六叔照料。 每天几乎不让下地走路,实在一定下地,也是有限的活动范围。 汤汤水水倒是喝了不少,每次见到洛涯端着杯碗进来,遥汀都恶心的想吐。 这几天遥汀终于打听明白,原来洛涯原身是凤,并不是那只色彩斑斓的大鹦鹉。 想起自己前几天叫洛涯鹦鹉,遥汀额头就直冒冷汗,虽然洛涯看样子并不计较,基于自己犯错在先,只要是洛涯端来的东西,遥汀都是忍着难受喝得一滴不剩。 其实说句实话,洛涯做的羹汤绝对堪称美味,肉质细腻,汤鲜味香,但天天都是骨头汤,油水又做的那么足,也是挺折磨。 房门被轻轻推开,不出遥汀所料,果然又是端着汤碗的洛涯。 “商量点事?”遥汀看着那个特大号的汤碗,终于鼓起勇气。 用汤勺盛出一碗牛骨汤,又撒了些芫荽,洛涯端到遥汀面前:“什么事?” “每天都是骨头汤,太单调了。” 将汤碗放在遥汀手里,洛涯笑道:“怎么会呢,昨天的是羊骨汤,不一样的。” 遥汀郁闷,原来洛涯所谓的多样性,就是通过更换骨头的类型体现的。 这些天相处下来,遥汀摸准了洛涯的脾气,虽然表面看起来十分温和,其实本质上是实实在在的一条路走到黑。 拒绝喝汤大概无望,遥汀仰头喝了下去,准备商量其它事情:“我在床上躺了这么多天,也躺得挺烦了,我想四处走走。” 见洛涯眉间略有迟疑,遥汀煽风点火:“当然了,如果法天不允许的话,你就别为难了。” “当然没问题,你要去哪?我陪你去,”果然遥汀一激,洛涯立即答应。 “无所谓,就是走走就好,”只是听说此处为天宫中的一座仙府,但遥汀这些时日都是躺在床上,对这里是一点都不熟悉。 放下汤碗,洛涯说道:“那你准备一下,我到门外等你。” 掀开被子,遥汀立即下地穿鞋:“不用了,我们走吧。” 看着穿戴整齐的遥汀,洛涯哭笑不得:“遥汀,你在床上躺着,用穿得这么整齐?” “有备无患,这叫有备无患,”打着哈哈,遥汀和洛涯一起走出房门。 仙府实在太大,但没什么特别有趣的景致事物,遥汀看了一会儿,渐渐有些疲乏。 见遥汀略有疲态,洛涯体贴说道:“前面有个小花园,我们去那坐坐。” 遥汀点头,遂联袂往花园走去。 进得花园,洛涯在前引路,带着遥汀往小花园凉亭走去,他们来到凉亭进前,却见到亭中一抹玄色身影。 洛涯没好气的问道:“墨训,你在这做什么?” 玄色身影回过身来,见了洛涯,忙把手里的东西藏在背后,嘴里却不服软:“这里可是本上仙的仙府,本上仙有哪里不能去?” 走上凉亭,洛涯往一旁轰墨训:“一边去,别在这挡路。” 墨训看来是十分的好脾气,也不觉得违逆,乖乖的让出屁股,让洛涯去坐,自己坐到遥汀对面,也依旧自在。 既已坐定,墨训又是忍不住的聒噪:“遥汀是吧,身体好些了么?有没有想我那侄儿?” 对于第二个问题,遥汀实在不想回答,于是找个了墨训大概不想回答的问题:“上仙手里拿的是什么?” 被问道手里的东西,墨训一下子吱吱呜呜,像是实在不好说的样子。 遥汀笑笑也不多问,倒是洛涯不依不饶,终于从墨训手中抢来,拿到手里。 原来只是一只毛笔,只是笔毫颜色实在太过鲜艳夺目,不知是何种动物的毛发所制,遥汀不禁赞叹道:“好漂亮。” “呵呵,很漂亮吧,我也是这么想,”墨训说着,把笔从洛涯手中嗖的一下抢过来,递给遥汀:“摸摸,很特别的。” 接到手中一摸,遥汀立即感到不同,不由说道:“好奇怪。” 洛涯在一旁磨牙运气,抽空问遥汀:“怎么个奇怪?” “笔毫种类不过硬、软、兼三种,虽然毫质多样,但这笔上毫质唯有一种,却比混合毫质更为质地上乘,弹性适度,能用于各种画法,如此毫质,倒真是奇特。” 谄媚的笑容在墨训脸上瞬间绽放:“原来遥汀姑娘对丹青也是见解非凡。” “只是学过十几年,比不得上仙您,我倒是有些奇怪,这毫质是采于何种动物?” 一时墨训无语,做仰天思考状。 洛涯终于不再磨牙,进入实质性质问阶段:“墨训,你怎么不说话了?问你呢,是怎么来的?” 旋风状的玄影飞驰而去,洛涯气呼呼的在玄影身后大喊:“墨训,我说你怎么那么好心帮我整理房间,你无耻!” 打量着洛涯全身,遥汀终于将目光聚焦于洛涯头发,但洛涯头发为乌黑光泽,并不见一丝彩色。 洛涯回头,见遥汀满目疑窦,只好解释给她听:“我晚上睡觉的时候,喜欢变回本身。” 忍着笑出声的危险,遥汀低首点头,重重的点头。 原来洛涯平日都是为了低调,将头发化为乌色,其实他发色本为灿黄,晃眼明亮。 坐下想了好一会儿,洛涯仍旧觉得颇不解气,遥汀说让他但去无妨,洛涯于是气冲冲的去寻墨训麻烦。 洛涯刚走了不一会儿,墨训便探头探脑的回到凉亭,手里又多了把破铁扇,也不怕把手骨压弯。 “您怎么回来了?洛涯在找您呢。” “被他找到,那我岂不很没面子,”墨训说着,压低嗓子:“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回到这里,他肯定想不到。” 这么无耻的上仙,令遥汀实在无语,不过只是初识,遥汀只得夸赞:“上仙博学。” “所以法天那个小子,才敢把你放在我的天府,毕竟大哥不会想到,他会把你放在天界之中。” 这话说得没头没脑,遥汀一时没有转过弯来。 “不知道吧,法天在仙惩宫里受天雷地火严惩,说是一定要将你留在身边,他和大哥这次吵得更是厉害,吓死我了,”墨训如此说着,竟然还拍拍胸口,安慰自己。 声如止水,遥汀淡淡问道:“仙惩宫,是在什么地方?” “从本上仙的府门出去,一直往前直走,虽然路是长了点,但不需要拐弯,很容易找到,”说着拍了一下脑袋,从铁扇子坠上拿下来个黑色珠子:“这个你拿着玩,很值钱的哦。” 心中纷乱,遥汀也就没想着推迟,接过珠子站起身来,向墨训告辞:“我也走累了,想回去歇歇了,就不陪上仙了。” “走好,走好,”挥着扇子和遥汀摆手,墨训笑得意味深沉。 从仙府正门出来,这一路走了好久,刚开始还能见到几个小仙童,越到后来便越是荒凉,四周连个草木都没有。 在遥汀以为墨训指错路的时候,路径前方,真是隐约得见一个牌坊,快步走到牌坊近前,朱色立柱高高耸立,悬空的牌匾上写着朱色的三个大字――仙惩宫。 从仙惩宫外看去,里面也是天界随处可见的云雾,但当遥汀迈进仙惩宫中时候,突然却被大团大团的黑色雾气包围,四周一片死寂阴沉,但却也不是特别幽黑,凝目细看,也能看清身边情状。 既然目不可远视,遥汀静下心来,侧耳倾听。 东南方向似乎有雷声阵阵,又似乎有火焰炙烧的声音。 顺着声音走去,过了几乎小半个时辰,才终于走到声音所在。 眼前所见,令遥汀呆立原地,震惊不已。 法天被架在一个刑台之上,形销骨立,十指上垂落的黑色血滴,无声无息的凝成了两条墨色溪流,高空中闪电颜色青紫靛蓝不停闪烁,地下火焰来势汹汹,雷鸣和地火上下夹击。 地下有一条灿金色的细线,遥汀正欲走过细线,法天突然睁开眼睛,声音沙哑的说道:“别过来,过了金线,便是天刑的范围。” “我帮你解开手上的束缚,这样你就可以免收刑灾了。” “绑在我手上的是千年龙筋,连我都不能轻易挣脱,更何况,这是我自愿的。” “你自愿的?” “如果不是这样,他总归不会善罢甘休,只要我活着,便不能看你死去。” 这一席话,似乎是耗尽了法天好些力气,他垂下头去,继续承受天刑。 一阵茶花馨香淡淡袭来,法天抬起头来,竟然看到遥汀站在身边。 “你疯了么?” “没有,我挺好的,”不理法天的担心,遥汀试着去解法天手腕上绑着的龙筋。 无奈的摇摇头,法天撑着力气说道:“遥汀,你快出去,这里危险。” 看看完好无损的自己,遥汀没发现危险在哪里:“不会啊,挺平静的。” “当然平静,你手里有墨训的镇龙珠。” 严谨凌厉的声音不怒自威,透露着主人无尽的怒意和克制。 一向骄傲的法天,眼中竟然闪过一丝颓败,不用回头,遥汀也能猜出来者是谁。 举起那个看起来平常的墨色珠子,遥汀笑得没有温度:“天帝说的,可是这个?” “你竟然知道我?”来者走进金线之内,一步步逼进刑台。 “不知道,猜着玩的,”遥汀也不回头,只是继续解龙筋。 手腕被一双白得晃眼的手捏住,遥汀不能动弹,只得看向左侧,微有怒意。 “放开她!”法天声音低沉急躁,充满了担心。 不理会自己儿子的要求,天帝盯着遥汀,一双紫色的眼眸泛着阴狠的杀意。 遥汀这才看清天帝容貌,心想法天的血亲倒真是会长,一个个都是极致的精致完美。 凉薄的嘴唇抿成一线,唇角没有一丝温度,整个脸庞犹如被细致雕琢一般,形成完美的弧线,只是那双眼睛,太过深邃可怕,如一口幽幽古潭,看不清星火的情绪。 “法天,如果你能斩断三千青丝,亲手杀了她,我便放你,一切既往不咎。” 冷笑一声,法天觉得此话甚是好笑:“不如你把我斩成三千肉丝!” 转过头去,遥汀惊讶的看着法天:“原来你也会说笑话。” 被遥汀气得差点气吐血,法天极度崩溃:“你是怎么听出我在说笑话的?” 挠头思考,遥汀答道:“凭直觉。” 天帝冷眼一旁,眸中倒是有了一丝不一样的情绪,眼前这个和被自己杀死的女子相比,虽然样貌难辨,但性情上,却是很不一样。 “父上,你怎么能放过遥汀?” 听了这一称呼,天帝身子一颤,遥汀趁机赶紧将手腕从天帝的手中抽出,脱离桎梏。 好久好久,天帝和法天冰火不容,这声‘父上’,天帝已经是有许久没有听过。 “她对你来说,就那么重要?” 看了眼遥汀,法天答得毫不迟疑:“是。” “既然这样,”遥汀见天帝眼中有一种奇妙的神情,紧接着就听天帝说道:“你自毁元神入畜生道轮回,我许你放过遥汀。” “放开我,我答应你。” 这回轮到遥汀问他:“你疯了么?” “没有,我挺好的,”法天的淡紫眸色平静幽暗,不见丝毫涟漪。 转向天帝,遥汀说的坚决:“杀了我。” “不必,”天帝立即否决。 “为什么?” “没原因,更何况,他私渡鬼魂为仙,触犯天条,也是重罪。” 天帝两指弹过,法天双手手腕上的龙筋立即散开,长时间吊起经受酷刑,加之先前为遥汀渡仙,法天已经是摇摆虚晃,不得一点力气。 上前扶住法天,遥汀怒视天帝:“即使他渡我触犯天条,如此重刑加身,也可一笔勾销,他毕竟是你儿子,你就这么忍心看着他死?” 冷冷一笑,天帝答得毫无感情:“我可不记得,我有这么一个儿子。” 捏了捏遥汀双手,法天摇头,对遥汀轻声说道:“对不起,我还是害了你。” 一身傲骨的法天突然如此歉然,遥汀恍然间有些心酸,血亲骨肉,对她也从未如此用心,不过见过几面的法天,对她却是如此性命相倾。 遥汀正要出声阻止,法天像是看穿她的心思,封了她的动作声音,将她轻柔的放到地上。 回过身去,法天又是一脸的冷静沉郁:“你答应我的,便要实现,”说着双手举起,像要运法一般。 遥汀心底无限着急,可是不能动弹不能发声,实在不知如何是好。 忽然间环佩叮当,香雾萦绕,一声清脆童声划破黑暗:“天后到。” ------------ 第五章 画卷 更新时间:2011-04-16 童声方落,只见一个仪态万千的女子匆忙而来,步履却不见丝毫凌乱。 给天帝福了一福,天后开口说道:“天帝,这是怎么回事?” 走下刑台,天帝携住天后双手:“天后怎么来这种地方?” 甩开天帝的手,天后来到法天身旁,伸手慈爱的摸了摸法天脸颊,声音颤抖:“天帝,法天毕竟是您的亲生儿子,我知道您因为姐姐的事怨恨法天,可这孩子也是姐姐的骨肉,你就真的这么忍心!” 字字逼问如泣血饮泪,天后说话时候,眼圈泛红,心疼得不行。 天帝被质问的毫无招架力气,呆立在原地,不知如何回答。 天后抹了抹眼泪,掏出丝帕,将法天手上的污血擦拭干净,起身立于天帝身前,斥责天帝:“您贵为天帝,搬出天条惩处这孩子,我也不能说什么,既然你要杀死姐姐唯一的骨血,那不如连我一起杀了吧。” 没想到天后有这么一说,天帝一时愣住。 “只要法天喜欢,是人是鬼是神是怪,都有什么关系?你何苦这么难为这个孩子!” 长叹一声,天帝失神落魄,紫色的眼眸中挫败悲凉,是数不尽的凄惨难过。 “都由天后做主,”撂下这么一句,天帝转身即走,幽暗中踽踽孤单。 事情突然逆转,犹如黑暗中突然划过一丝光亮,法天已是支持得十分艰难,既然遥汀已毫无危险,瞬间倒地昏迷。 “快,去请医仙,将他抬到恒君府上,”天后急声吩咐之间,用眼角余光瞥了一眼遥汀。 果然很像,和当年那个女子,真是可惜了。 一群仙童将法天抬到担架上面,瞬间飞移,转眼间就不见了踪影。 天后上前解开法天封住的穴脉,笑得端庄:“遥汀是吧,他们先抬法天去恒君府上治疗去了,这里有些危险,我陪你慢慢过去。” 刚刚长时间没有动弹,遥汀腿部有些酸麻,天后见状,递过手去,将遥汀扶了起来。 这些天过得离奇诡谲,满眼见到的,无论仙鬼,皆是男子,今天难得能见到身为女子的天后,而这位天后又出现救了法天,遥汀对她不由得多了三分亲切。 一路上天后不过问起遥汀一些人世趣闻,遥汀想起诸多人世年节间的往事,一直绷着的神经,也舒缓了许多。 又回到了墨训仙府,遥汀恍如再度隔世,本是以为这次死定,没成想又是奇妙的活了下来。 刚到府门前,墨训就迎了出来,微微躬身,行了个喏。 天后轻启皓齿,笑得明眸绚烂:“有段时候没见,恒君还是如此丰神毓秀。” 如此褒奖,显然令墨训很是受用,口中虽然谦辞,但脸上笑得无比光辉,再亮一点,就能普照众生了。 进了仙府,墨训陪着天后喝过两盏清茶,医仙这才前来禀告,法天已无大碍,虽然现在尚未清醒,往后的时日,也就是需要细心调养而已。 既然法天基本安然无恙,天后也就辞别墨训,带着仙童离去。 折腾了一圈,遥汀仍在墨训府中继续待着,只不过是结束了圈养生活。 法天整整昏迷了七天七夜,遥汀也没在法天身边陪着,只是在厨房里和洛涯临时抱佛脚,学着一些养血补身的羹汤。 第八天的时候,法天终于转醒,睁开眼睛时候,遥汀正在床边瞪眼看他。 “你终于醒了,医仙果然很厉害,说你今日辰时必须会醒,医仙就是医仙,连时辰都能算准,太厉害了,”见法天醒来,遥汀舒了好一口气。 “你担心我?”法天不顾自己身体虚乏,见遥汀如此担心,觉得甜蜜。 这声问话情意缠绵,遥汀虽然是真的担心,但没有法天想得那么意味深长,为了转移话题,遥汀赶忙拿过桌上的一碗莲子羹:“这是我和洛涯学了好久的,他说你身体只适合喝些粥水,我自己尝了,味道还过得去。” 这几天遥汀学得实在刻苦,是一等一的好学生,只是洛涯的厨艺博大精深,虽然遥汀用功十足,但却只是学了个皮毛而已。 本来遥汀是想将洛涯做的莲子羹端给法天来吃,但是想想他们好像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于是决定还是自己做的比较保险。 遥汀猜的果然不错,只听法天说道:“幸亏是你做的,要是他做的,我才不吃。” 法天不方便动弹,遥汀也就一勺勺的喂给法天吃,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吃着吃着,法天倒是乐了起来,遥汀不明所以,问法天道:“你笑什么?” “真是风水轮流转,又轮到你来照顾我,前些日子,我还喂你吃过药呢。” “那你一定很辛苦,那个时候我还昏迷呢,一定吐出来好多吧?”举起一勺粥,送到法天嘴边。 吞下勺子里的粥,法天笑道:“不会啊,你都喝了,因为我是用嘴喂的。” 因为我是用嘴喂的…… 用嘴喂的…… 嘴喂的…… 喂的…… 见遥汀倏然石化,法天好笑的推推她:“那又不是我第一次亲你。” 想起第一次那个深吻,遥汀脸上的温度急剧上升,一直红到了脖子。 把粥碗放到法天手里,遥汀开门就走。 法天没什么力气拦他,只能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摇头好笑。 从房中出来之后,遥汀便是全无目的的直往前走,想离着那房里的法天越远越好,好能不去想那种让她脸红心跳的事情。 直到把自己走得气喘汗流,遥汀才止住脚步,环顾四周,却是不知到了什么地方。 眼前正中所见,好似一座书阁,遥汀正在思量,听到那边有脚步声响,她此刻脸上红得如同煮熟的大虾,说什么也不好被谁看见,想也没多想,打开书阁走了进去。 藏身到书阁之内,遥汀从窗格的缝隙中往外张望,果然见两个梳着发髻的童子,正从书阁前面走过。 在人世时候,遥汀很少有时间和同龄的孩子玩耍,后来稍微年岁长些,每日母亲都逼迫她苦读诗书,刚开始她觉得有些厌烦,但是后来,诗书绘画,反倒是成了她的乐趣。 刚才在外面时候遥汀着急,并没有细细看这书阁,现在仰头望去,似乎这书阁有四层高矮,不知有多少本书。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遥汀直指墨训附庸风雅,倒是真不知道,原来墨训藏书如此浩渺。 爱书成性,再加上墨训一向随和,遥汀也就不打算去问墨训同意,自个儿在书阁当中找书来看。 寻寻觅觅找了好久,遥汀竟是没发现一本自己没看过的书,沿着楼阁中的楼梯走到顶层,遥汀这才略觉有趣。 顶层中摆设的并非是书,而是满层的画卷,遥汀虽然懒于作画,但还是颇为喜欢看别家的画,因为这样轻松。 一卷一卷看来看去,遥汀觉得稍有些累,便随意在一堆画卷中拿起幅画,坐到那画的位置上去。 坐下的一瞬间,遥汀觉得坐着的位置有些不太结实,便用手拍了两下,却惊觉其下中空。 好奇心的驱使之下,遥汀仔细观察那处地面,发现地面上有一条纹缝,用手轻轻向旁边推去,竟然露出一道暗格。 暗格中有一幅画卷,遥汀谨慎的从暗格中取出画卷,缓缓的展在手中。 画卷剥啄古香笔墨酣畅,但画卷表面却是有些凹凸不平,微微的泛着一点暗黄。 遥汀用手触摸画心,发现此画应是已经揭裱修复多次,但却仍是显出一些古旧痕迹,看样子年代可谓久远。 这么私自看墨训资深收藏,遥汀略觉不妥,把画卷轻轻放下,欲要合上画卷,再稳妥的放回暗格之中。 卷到一半,遥汀突然觉得有些不对,急忙再次展开画卷,却是万分惊讶。 画中女子容貌婉约,眉目含笑,眼眸亮泽墨黑,流溢浓浓幸福。 天后! 画中的女子,竟然是遥汀前些日子见过的天后。 只是在活着的天后眼中,遥汀却看不到丁点幸福。 墨训是天帝的六弟,天后是天帝的妻子,墨训的暗格之中,竟然有天后的一幅画卷。 此时遥汀脑海闪过六字箴言:此地不宜久留。 心念及此,遥汀连忙卷上画卷,按照原样放回暗格之中,匆匆离开书阁。 按原路返回,遥汀竟在小花园偶遇墨训,因为画卷一事,遥汀的脸色有些不太自然。 墨训刚刚去看过法天,听法天说遥汀被他气走,还当遥汀是心里不怎么痛快,也就没当回事,只是笑着招呼遥汀:“散步呢?” “恩,”遥汀心中存着疑惑,答的也是心不在焉。 “一起到凉亭坐坐?”墨训走时法天已经睡下休息,反正他也闲得慌,就打算陪着遥汀聊聊。 昨天洛涯回了亲族,遥汀也不想去法天那里,凉亭里和风徐徐,花香婉婉,遥汀点头应允,和墨训到凉亭中坐下。 既已坐定,遥汀从一浅粉色荷包里拿出镇龙珠,递到墨训眼前:“这个还给上仙。” 摆摆手,墨训没有伸手去接:“我送的东西,从来不要回来,你拿着就好。” 想了一想,遥汀说得直接:“但是听说,上仙从来都是只取不送,珠子这么平白无故的给我,这样不好吧。” “说得也是,”墨训呵呵一笑,好像这话是在表扬他。 看了看凉亭外土壤中盛开的各色牡丹,墨训开始求回报:“不如帮我画幅牡丹,正好天后喜欢,我对人物还较擅长,山水花草却不太精擅。” 提起天后,遥汀心中一动,开口说道:“上仙要是不嫌弃,我就试着画画,看起来上仙和天后很熟悉啊。” “也还好,我大哥娶了两个妻子,我都挺熟的,”墨训悠悠的看着亭外牡丹,神色悠闲。 “两个?”想起那天天后说起法天生母,遥汀这才恍悟。 “是啊,是姐妹两个,姐姐叫荆衣,妹妹叫荆可,荆衣生法天的时候死了,后来大哥就迎娶了荆可。” 突然遥汀想起那暗格中画卷的女子身旁,有个小小的‘衣’字,脱口说道:“荆衣?” “你很在意这个名字?” “没有,只是很好奇,天帝很了不起的样子,难道救不得自己妻子?” “就算是神是天,也总有不能办到的事情,逆天而行,难免报应。” 将眼神从牡丹丛中移回,墨训温和笑笑:“我也累了,就先回去了,你也别多坐,这儿还是有点风,你要是吹出病来,我那侄儿弄不好要找我拼命。” 听了这话,遥汀脸上一红,低头无言。 紫色衣衫闪过,墨训已是出了小花园月形边门,悠然而去。 ------------ 第六章 幽冥 更新时间:2011-04-16 既然法天是因为自己受伤,遥汀便是实在不好坐视不理,虽然那日红着脸跑出房中,可仍旧是每日送汤送药,照顾得周全。 多日以来,法天发现,遥汀脾气实在难测,也就不敢再和她言语调笑,免得又惹得她丢下自己跑掉。 这样又过了几天,法天的伤势已经大好,便和遥汀商量着同回幽冥。 前些天洛涯曾和遥汀说过,她死去家人的魂魄,目前都在等待进入幽冥司的洗怨池中,遥汀虽然和家人感情不深,也难免有些惦念,便答应下来,同法天辞别墨训,一起回到幽冥司中。 天界中没有黑夜,他们回到幽冥时分,却是幽冥司的傍晚,一路上经过有些地方,夕阳暖暖的撒在遥汀身上,让她几乎忘记自己身在何处。 这次回幽冥司中,遥汀清醒得很,一路上经过十一处大殿,最终他们停在第十二座大殿门首。 门首高悬蓝色匾额,额上鎏金蓝字,上书‘汀兰殿’。 一同走进大殿,法天问遥汀:“又回到这里,有没有觉得亲切?” “要听实话?” 想了一想,法天笑问:“晚上想吃什么?” 饭桌上两菜一汤,凉拌土豆丝、凉拌豆芽、鸡蛋紫菜汤。 咬着筷尖,法天有些犯愁:“只吃这些?” “有什么问题么?我觉得挺好啊,你不喜欢?” “没有,我喜欢,”这话里明显的言不由衷,遥汀全当听不出来,反正是法天一定要问她的意见,该装糊涂的时候,坚决不能清醒。 已经吃饱,遥汀放下碗筷,盯着空碗发呆。 法天吃的本来就不专心,不一会儿就注意到遥汀表情:“有心事?” “啊?” “在想你家人?” “你怎么知道?” “要么你怎么那么痛快和我回来?” “啊……那是因为,我有些怀念幽冥司。” “这样啊……” 虽然遥汀颇为体察世态,要比同龄人更多揣摩心机,但毕竟也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女,在法天面前刻意圆谎,还是羞红了脸。 白皙的脸上片片云霞,屋内灯火如豆,烛火下遥汀娇面羞涩,更添了几分可爱,法天凑到遥汀身旁,柔声执起她手:“遥汀……” 遥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连忙拿起法天竹箸,拉开彼此距离:“吃饭,浪费粮食不好。” 磨牙拿过遥汀手中竹箸,法天笑得邪魅:“是么?” “必须的,粒粒皆辛苦,先人的话,我们是要听的。” 一顿素食吃完,法天如同没吃一样,遥汀近在身边,却又处处对他小心提防,搅得他心火燥热。 饭后落棋收拾了碗筷,遥汀便也打算抬脚出门,法天把她拉到怀里:“去哪里?” “每次说话都要这么动手动脚?”遥汀摇摇头,深深无奈。 屋内暖热,他们穿得都不算多,靠在法天胸膛,遥汀感觉不妙。 温热双唇轻轻啃噬遥汀脖颈,黑格白纱,映出对影成双。 遥汀身子微颤,如秋雨浸湿的落叶一般,瑟缩哀伤。 “弄痛你了?”扳过遥汀肩膀,四目相视,遥汀眼中,几许惆怅疏离。 “这是帮我家人的回礼?”声音苦涩绵绵,犹如叹息。 “对不起,你别误会,我是真心想好好待你,”将遥汀轻拥于怀,法天稍觉愧疚。 他想要的,从来都是手到擒来,不错差池,可对遥汀,却是狠不下心来。 夜露深重,法天和遥汀辞过,搬到东厢暖阁去住,将自己房间让给遥汀。 貔貅香炉,紫烟飘忽,炉中燃香‘醉眠’,深眠如醉。 心思万千,遥汀抱腿坐于床上,想着两月来诸般芜杂,却是难以入眠。 家人几乎全部身死,洛涯大闹法场,她或许已被当成妖魔鬼怪,人世必然不能回去,何况那个法天也不会许。 不过是长得和他曾经心爱的女子一般容貌,为什么就要如此相待? 既已成仙,便是长生不死,难道日后,就要每日观日出日落,长长久久被困在这幽冥司中?碌碌无为? 年幼稚齿,遥汀便熟读诗书,母亲恨她没有生得男儿身,不能加官晋爵鲜衣怒马,深闺弱质,纵然遥汀才学骄人,也不过以色容冠群芳。 不可否认,怀王当初求婚,除为了遥汀家世,或许对她真有那么一点动心,但是剥离权势、美貌,没谁知晓,怀王是否真正在意遥汀。 满盘皆算,也不过一招失策,遥汀听法天提起,怀王和他的三皇弟,命中皆无帝王命相,繁华转瞬,十三年间,身首异处,不过先后而已。 ‘醉眠’燃到浓重,香雾倾洒满室,遥汀渐渐困乏,眼皮不支,沉沉睡去。 一觉无梦好眠,已是日照三杆。 起身穿好衣衫,遥汀不知可于何处提水洗漱,推开房门欲出外找寻,却不想看到落棋正垂手恭候。 “遥汀姑娘请在房中稍候片刻,”话音方落,落棋即转身而去。 不知落棋意欲何为,遥汀一向随和,也就回房等落棋回来。 不多时候,落棋端着净水进得房内,又将一应用具摆在梳洗台上。 “这些事我自己来做就好,你是从哪里打来的水?” 低眉顺目,落棋不敢和遥汀平视,声音平正:“回遥汀姑娘,水是在后园净池当中,主上吩咐,不得让遥汀姑娘动手。” 水波碧澄,清澈涟漪,遥汀看着波流圆晕,没有说话。 “如果遥汀姑娘没什么别的吩咐,落棋这就去为姑娘准备早食。” “多有麻烦,”遥汀浅笑,柳眉簇簇。 见此落棋略微惊讶,宠而不骄,在法天身边无数多年,落棋还真是难得一见。 躬身退出,落棋去厨房拿早已备下的细点粥菜。 两色细点,甜酥香脆,碧荷粳粥,清香莹翠,三色时令小菜,澄鲜色明。 周全如此,遥汀笑言致谢:“都是你做的?都好漂亮,辛苦你了。” 落棋面上惶恐,似乎消受不起遥汀赞誉一般。 “如果遥汀姑娘没什么事情,那落棋就此告退,”落棋说着,又和遥汀拉开尺许距离。 回身对镜自照,遥汀没有发现何处有异,遂不解相问:“落棋,我身上有何怪异之处?你好似躲我。” 踟蹰犹豫,落棋嗫嗫回道:“主上说了,我是男子,不得离遥汀姑娘太近。” 遥汀哑然,彻底无语。 “你那主上现在哪里?” “去了洗怨池。” “我可以随处走么?” “主上没说不可以。” 得到答复,遥汀放落棋离开,免得他被法天责怒。 吃过早饭,遥汀缓步离开汀兰殿,一路上身后同种脚步声随她时走时停,显然落棋实在身后尾随。 遥汀站定,回身,招呼落棋。 “正好我也不认识洗怨池去路,不如你在前边给我带路,我也省得四处乱问。” 抓个现形,落棋不好再藏,战战兢兢的从一屏石山背后走出,来到遥汀面前,仍是保持完美距离:“主上说了,不得让遥汀姑娘单独出去。” “我懂,没关系。” 有了落棋在前带路,遥汀这一路走得便是顺遂得多,一路上遇到不少魂魄,都离得遥汀远远,只敢拿眼角快速一瞥。 怕遥汀一路上发闷无聊,落棋为遥汀介绍各处所在,鬼差、殿王、判官等一一鬼官如何辨识,落棋说起来也是头头是道。 行路漫漫,直到遥汀以为要走到天边时候,落棋终于停下脚步,回身一躬,请遥汀止步:“我去前面禀报,主上说了,遥汀姑娘不能单独进入洗念池界域之内。” 淡然一笑,遥汀颔首,望着从早开始叨念‘主上说了’的落棋,走到前方的一个鬼差旁边。 隔得挺远,他们对话仍旧清晰可闻,遥汀也不以为杵,原来八卦,连鬼都爱。 鬼差转身进去通禀,落棋回到遥汀身边,与遥汀告退:“小童还有些事情,就先不陪遥汀姑娘,主上这就出来。” 点头应允,落棋回身走远。 轻雾逶迤,悠悠晴日,遥汀见法天走近。 “怎么起来这么早?不多休息一会儿?” “已经不早了,差不多要吃午饭了,”说着遥汀望了望头顶的艳阳天。 “你饿了?我们去吃饭,”真是出言则行,法天说话之间,拽着遥汀便要折回而行。 “我就是打个比方,刚吃完饭没多久,我可吃不下去,”费了好大力气,遥汀总算没有被法天拽出太远。 “是急着见你家人?”法天看穿遥汀心思,一语中的。 “有些,”想到亲人惨死,遥汀眉目间有些悲怆。 不再多说,法天携着遥汀右手,带她径往洗怨池方向走去,经过那个报讯的鬼差身边,声音漠然的说道:“卸下差使,去拔舌地狱。” 那鬼差听了悚然惊魂,轰然跪在尘埃之中,捣头撞地,满面血污,面色狰狞。 想起刑场惨状,遥汀不禁握紧双手,法天寒眉冷蹙,早有几个鬼差,将那磕头求饶的鬼差拖了下去。 ------------ 第七章 信诺 更新时间:2011-04-17 不同于方才冷若冰霜的厉声严词,面对遥汀说话,法天显然温柔的可怕:“会不会冷?” 冰珠悬空,寒色凝烁,洗怨池几丈之外,已是冷得彻骨。 进入洗怨池前,法天已经为遥汀披上裘袭,反倒是他,衣衫单薄。 见遥汀盯着自己衣衫凝看,法天笑语解释:“我神元超凡,这种程度,不算寒凉。” “可是你的身体也是刚刚痊愈,”想起法天受伤时候情状惨烈,遥汀实在有些歉然。 “你在心疼我?”忽略遥汀心中愧疚,法天直接离谱误解。 确实担心,但还不足以心疼。 不知如何回答更为妥帖,遥汀索性不说。 法天以为遥汀害羞,也就不再苦苦索问,手指东方,令遥汀看去。 大粒碧珠,游移漂浮,洗怨池四周皆被围堵,碧影幢幢,森然无际。 被鬼差驱使,魂魄接连跳入洗念池中,碧影亦随之开开合合。 所有进入洗怨池中魂魄,眉心皆有一团黑气,待出得洗怨池后,眉心黑气即散。 “那是魂魄怨恨凝结所至,洗怨池可以洗去前世怨尤,令魂魄安然投胎,”法天说着向遥汀看去,却见她神情酸楚,眼中大滴泪珠簌簌落下,连城晶莹珠线。 看向来往魂魄,法天默然,走在魂魄最前面的女鬼,正是遥汀娘亲。 “我已将你家人厚葬,尸首补全,并安排他们全部投胎为人,今日进了这洗怨池,再走上奈何桥,便是再世为人,”凉风乍起,遥汀的小臂上面,传来法天手掌中的丝丝暖意。 洗怨池边碧影帘幕被风吹散,扯成碧色碎片,烟雾中朦朦胧胧,千点万滴,消融破碎,复又聚拢闭合,不着一丝痕迹,恍如一道碧色轻纱,柔婉低伏。 清泪滴尽,遥汀面上如梨花落雨,素手伸缩,收拢衣衫:“我想回去。” 前世过往,断尽尘缘。 跟上遥汀脚步,法天温言相问:“你就不想知道,他们再世投往何处?” “不想知道,他们的再世,与我无关,”说完头也不回,凌然驱步,再无眷念。 从此以往,便真是孤家寡人。 洗怨池界域之外,天朗气清,万里无云。 黑白分明的眼眸抬头望天,东西南北,旷旷清野,何处是家? 揽住遥汀身子,法天细语轻声:“你还有我。” 在法天怀里哭得肝肠寸断,抬起头时,却见法天正强忍笑意。 “我的眼睛很像桃核?”遥汀按了按酸痛的双眼,眉心微凝。 “是两只美丽的桃核,”抚平遥汀眉间愁绪,法天心中爱怜几许。 并肩与法天慢慢回走,遥汀忽然问道:“你是不是,有过好多女人?” 此问来得突兀,却令一向英明的幽冥主不知所措。 “我就是随意问问,甜言蜜语说得如家常便饭,不是一两天的功夫,”遥汀语气淡然,听不出有何深意。 “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法天确实曾经飞花逐叶,风流成性,不知多少仙娥妖女因为这祸害将红颜憔悴,可一物降一物,果报不爽。 “我猜也是,”一片花叶被风吹落,轻轻的落在遥汀发间。 把落叶从遥汀墨丝间取下,法天有些茫然:“你怎么会猜到?” 墨羽低垂,遮住遥汀眸中情绪:“那个画兰姑娘,对你很重要。” 法天顿在原地,再抬头时,遥汀已经走远。 追上遥汀时候,遥汀正拿着一枝桃花揪叶子,见到法天,摇了摇手中的桃枝:“小的时候背书偷懒,为自己开脱,就想了个法子,如果花瓣双数,就被到双行,如果花瓣单数,就背到单行,长大发现,其实是五十步笑百步,当真好笑。” 说这话时,遥汀眸波流转,盈盈脉脉,如秋水剪裁,眸色墨黑,乌沁若漆。 法天神色严肃,对遥汀说道:“我承认,当初挟你到幽冥司中,的确因为你和画兰容貌极似,但到如今,我分得清明,遥汀,我是真心想要和你相守,你信我!” 墨色龙纹天锦衣衫随风展动,男子眼眸专注,儒雅中显出一脉英气,神色整严,盯着遥汀双目。 风清日斜,浅目从容。 “我……试着信你,”娇美无暇的凝脂面颊之上,点点星晕。 捏住遥汀光洁滑腻的下颌,法天在嫩唇上印落一个浅吻。 想也没想,遥汀立刻将法天推开:“你做什么?这可是光天化日!” “这么说,要不是光天化日,做什么都可以?”抱臂站定,法天嘴角勾起一抹邪笑。 “你!” 和流氓吵架,遥汀显然毫无胜算,三十六计,败走为上。 见好即收,法天也不再继续出言调戏,追上遥汀,只讲些各处殿王琐事,譬如转轮殿那位殿王起了红尘之心,已经去投胎转生,如今正在寻找新的殿王,十分棘手。 路上法天是难得的多话,遥汀倒是不过随意‘恩,恩’两声,表示‘我正在听’,并不怎么说话,还在恼着法天方才言语突兀。 进了汀兰殿大门,遥汀自顾自的回到房中,法天稍微慢走几步,路过落棋身边停住。 ‘扑通’一声,落棋跪在地下,水纹流石的大块路板,渗骨的寒凉。 “落棋多嘴,请主上重责,”落棋说话时已是面目苍白,拼命咬着嘴唇,抑制住身体抖动。 法天今日心情显然不错,语气不算十分冰冷:“你在我身边万年,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不用我教你,罚你十日不得言语一字,退下吧。” 听到惩罚只是如此,落棋方才松了口气,俯仰天地叩首三拜,这才跪着退出门外。 进到遥汀房中,法天见她正在对镜发呆,走上前去,扶上遥汀肩膀:“想什么呢?” “静日潺潺,着实无聊,”长叹了一口气,遥汀抒发感慨。 “其实有很多事情可做,一点都不会无聊。” 没有回头,遥汀只在镜中看着法天,一副警惕的眼神:“我看还是算了吧。” 跳起眉梢,法天笑得不怀好意:“遥汀,你在想什么呢?我可是很纯洁的。” 眨了眨眼睛,遥汀问道:“是不是在你们神仙的词语当中,‘纯洁’有很多深意?” “有没有谁说过你很有趣?可别忘了,你现在也是神仙。” 不情愿的点点头,遥汀似乎有些遗憾:“是啊。” “做神仙不好么?世人似乎都很喜欢求仙问道,据说特别喜欢炼丹。” “那些方士炼丹,都是用些硝石、水银、黑铅一类的东西,单独拿出一样,就会害的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用那些东西炼出的丹药要是能够长生不老,幽冥司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法天眼眸中一抹笑意闪过:“你倒是看得明白。” “是啊,想成仙的人成不了,如我这般不想成仙,偏偏长生不老,听过人世苦短么?几十年活得都那么辛苦,要是活成个千年王八万年龟,我可怎么是好啊?” “万年是龟,十万年的话,会成了什么?”法天很少在人世走动,对于遥汀说出的有些话,实在是觉得有趣新鲜。 “这个倒是真没听过,大概是鳖吧,”遥汀两排贝齿咬住食指关节,似在思考。 “怎么都是甲壳一类的动物?” “不知道啊,大概这种动物爬得慢,也就死得慢吧。” 乐出声来,法天难得的如此开怀:“你前世是说书的吧。” “咦?真的么?”听说自己前世,遥汀倒是有些兴趣。 “这个我倒是真没查过,”摇了摇头,法天也实在不知。 “那你胆子还真是大,我前世要是个十恶不赦的恶人呢?说不定会突然性情大变,恢复前世记忆,涂炭生灵。” 法天笑得肩膀微微抖动:“人世间传说的幽冥司,是不是都特别神奇?” “是啊,”遥汀诚实的点了点头。 法天从小性子霜寒如冰,极少与谁说笑,难得遥汀出现,能令他开怀一笑:“等零夜身体好些,就让他查查,说不定你前世真是与众不同。” “零夜?”这个名字,遥汀倒是首次听说,稍稍有些好奇。 “是司书殿司书,管辖幽冥司所有文书和魂魄生平过往。” “他也是神?” “幽冥司中所有殿王皆是仙体,不过基本都是鬼仙,但你略微不同。” “为什么?” “你未入幽冥即已成仙,虽然同为鬼仙,但魂体无混浊之气,元神精纯。” “有好处么?” 法天考虑了一下,回得确切:“好处比较多。” “这么说也有坏处?” “如果上斩仙台,死得比普通鬼仙要快。” “呃……这样啊。” “你不用怕,我会保护你的,”法天双目恳切,语气赤诚。 “好……” 想起后花园前几日被观棋夷平,法天觉得遥汀正好有事可做:“如果你觉得无聊,不如陪观棋种种花草,不过也很辛苦。” 提起花草,遥汀忽然想起什么:“对了,我还欠恒君一副画呢,他要的牡丹图。” “牡丹图?他那里的画还少?” 想起暗格中的那副画卷,遥汀瞬间失神,不过立即说道:“恒君说是要送给天后。” “姨母?他是为了姨母寿辰?” “恒君没说,原来天后寿辰在即,你要送点什么?” “还没有想,不如你也帮我画上一副,我也送画。” 点头许诺,遥汀总结:“你们叔侄……还真是……” 法天笑笑,不以为然:“姨母什么都有,其实我觉得,每年都要想寿礼存放在哪儿,于她才是最大麻烦。” ------------ 第八章 讨画 更新时间:2011-04-18 门外脚步声响,接着传来三声轻轻叩门之声,观棋声音清朗:“主上,恒君来见。” 不见知客的落棋,遥汀有些讶异:“落棋呢?” “我着他去办些事情,”不等遥汀再说,法天将她从座椅上拉起:“和我一起去见六叔。” “你自己去见就好,我就不去了,”想起墨训嘴上最是刻薄,遥汀有心不见。 “这可不行,”法天似是认真又似说笑:“上次就是六叔来见,结果你跑得不见踪影,这次说什么你也得在我身边,不看着你,指不定你又跑到哪里。” “这次我是真的无处可去,”遥汀还待挣扎,法天却是不再给她机会,携着她同去会客厅见客。 汀兰殿规格与寻常人世房屋极不相同,没有几进几出的亭台高阁,不知是否因为占地广大,屋舍建筑只是求远,而非毗邻。 从主屋经过东厢暖房,穿屋过廊,又经过了几处花圃,终于到了离着门首不算过远的会客厅。 听得豁拉一声清响,一把纸扇徐徐展开。 折扇缀着珐琅彩绘花果纹珠扇坠,扇边镶以金星玻璃,又用玳瑁为框,富贵扎眼。 这顶顶沉重的扇子眼前一放,不懂的眼热羡慕,懂行的则是只道俗气。 普普通通的一把黑纸扇,不过是用柿漆厚厚的涂了几层,夏来消暑冬用纳凉,这折扇的主人倒好,把扇子整得乱七八糟,不堪入目。 遥汀远目眺望,看了会儿扇子,想起个词儿――暴殄天物。 月白色长衫亮白清新,但穿着长衫的墨训却是毫无正形,吊儿郎当的盘坐在椅子上面。 “茶呢,怎么上得这么慢?都别客气,找地方坐吧,”坐呼右喝,墨训好一个反客为主。 法天也不和他计较这些,和遥汀相挨坐下。 “六叔找我有事?” “不给我茶喝,我不告诉你,”这声音如风动碎玉,清越滑脆,只是内容太过无赖。 大概这种情况法天已是见怪不怪,竟然真是不问,只令观棋上茶。 平时皆由落棋前来知客,观棋只在殿内打理一应殿务,做起事来,就不免有些怠慢。 三杯茶端上时候,听墨训的意思,他即将死于口渴。 皓手握杯,轻掀茶盖,乳白色茶汤盈盈,嫩碧色的茶叶根根垂立,清香澄澈。 墨训喝得焦急,也不待观棋续杯,喝得兴致畅怀。 “终于喝饱了,”拍了拍肚子,墨训心满意足,全不顾及仅存的一丝形象。 听说法天有三位叔叔,两位姑姑,虽然连着法天在内,遥汀只见过三仙,管窥蠡测,这天帝一脉,都是绝顶的貌相胚子。 若说三仙中容貌秉质,当属法天为冠,但墨训与天帝,实在难分伯仲,只是墨训性子太过脱略逸兴,少了些丰神俊朗。 喝足之后,墨训开始没事找事:“法天,我还是觉得,去年你采的雪山盈碧要更好些。” “终南山容若峰离六叔仙府更近,从天界落下即是,六叔想要最好的,只需待茶枝方一吐蕊去采,必能得到。” “这可不成,茶枝吐蕊时候,正是子时三刻,那个时候我一向正在睡觉,不能因茶废寝,”说这话时,墨训一字一句认认真真,脸色是一等一的一本正经。 一口茶还没咽下去,遥汀差点呛到,咳个不停,满脸涨得通红。 法天连忙单手抚上遥汀脊背,慢慢的为她顺气,语气中满是关怀:“好些了么?怎么这么不小心。” 咳咳咳的三声咳嗽,墨训好似也被茶水呛到一般,见半天没谁理他,越过桌子扯了扯法天衣袖:“怎么不帮我顺顺气?太厚此薄彼了。” 这下遥汀的一张面皮,彻底一红到底,欲要滴血样子,忙把法天的手拍开:“我没事。” 墨训脸皮,果然铜墙铁壁,多恶心的话说过,仍旧是面如清风,色不变化,绝对的淡定自若,气定神闲。 脸皮能炼到这般地步,绝非凡人所及,听法天说墨训不司何职,是个绝对的散仙,只因仙位较高,才封了个恒君的仙号,如此想来,墨训散漫的这么多年中,大概是一直都在修炼脸皮,使之足够的顽强坚实。 总算顺遂心愿,喝够雪山盈碧,墨训缓缓道来:“这次我来,是为了两件事情,一件是取画,一件是取遥汀,” “娶遥汀?!” 难得见法天如此震惊,墨训看得有趣,于是决定非常无良的逗他玩玩:“是啊,而且还是天后准了的,你有意见?” “姨母准了的?这怎么可能?”听墨训并未解释,法天脸色瞬间变得有些苍白。 “当然可能了,我说了,也不知道寿诞的时候给她送些什么,就借花献佛的让遥汀帮我画幅牡丹给她,聊以当成寿礼,你姨母一高兴,就答应了,不信你去问她,”墨训脸上一派老神定定,看不出虚实。 没头没尾的一席话,听得遥汀十分迷蒙:“牡丹我还没画呢,你怎么就急着去和天后说了,我要是画不好可怎么办?” “关键不是这个,”法天见遥汀全然没有拒绝墨训的意思,心中焦急,脸色的神色也急迫焦躁。 哈哈几声大笑,墨训以手拍桌:“情生智障啊,情生智障,真是逗死我了,”说着用衣袖抹着眼角的几滴笑泪,朗声说道:“我说的‘取’,根本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天后是想邀遥汀去她寿宴上玩玩,哪里就是你想的那种事情。” 老成持重的法天经过这番心焦起落,有些茫然:“什么?” “我就是逗你玩的,看看你的反应,果然有趣得紧,有趣得紧啊。” 抿着薄唇,法天长长舒气,转而脸色由白泛青,微有怒意:“六叔,那个素三彩佛手耳瓶,我找不到了。” 正中红心,这话如暖日中的一矢寒箭,飕飕的射向墨训,把他洞穿个措手不及。 “不要啊,我错了,好侄儿,你不能这么小心眼啊,”墨训见法天薄怒微起,竟然拿他前两天看中的耳瓶威胁于他,危机感勃然而生。 “不信你问观棋,”法天负手不理,把烫手的山芋推给观棋。 这下墨训更是头疼,问观棋,那不就等于问石头。 没有谁能够说清,墨训如老鼠般在幽冥司随意乱串始于何时,既然身为幽冥司主人的法天不管不问,那也就都不必置喙。 从那以后,隔三差五的,墨训不是送几株兰花就是送几株兰花,正经事是难得的有上一两件,就连鸡毛蒜皮的小事,也都是百年不遇。 一向潇洒翩翩的墨训,性情是一等一的好,也不见被谁厌烦,可是法天的那些名茶珍玩,倒是被他顺走了不少。 遇到这样顺手牵宝的六叔,法天也不说什么,任由他拿,倒是汀兰殿中的侍应观棋,逐项的记录下来,据说已经攒成了一本册子,大有秋后算账的意味。 话不多说的观棋,性格自如其名,观棋不语,但最是擅长洞彻心思,一双眼睛似能穿射内心,必须是一种如芒在背。 每次墨训去讹法天的诸多器玩珍奇,就怕的就是阴魂不散的观棋。 现在法天让墨训问观棋要素三彩佛手耳瓶,那绝对是一件非常不靠谱的事情。 果然没等墨训问他,观棋便立时答道:“真的找不到了,不信恒君亲自去翻。” 观棋藏着的东西,就算他墨训真是老鼠,那也必然是翻找不到,也就没必要白费力气。 脑海中回忆了一下那耳瓶的黄绿紫三种釉色,明净优雅,色泽空灵,实在是素三彩中的上上之品,只是一时口快,便是错失了那般珍宝,墨训脸色乌黑发紫,顷刻间变成了只苦瓜。 那边法天也不管他,任凭墨训哭丧着一张脸,悠悠品茗,自得其乐,心中大是畅怀。 自苦了一会儿,墨训看向遥汀:“耳瓶没了,你给我画的牡丹,要画得好看一些,安慰我受伤的心灵。” 遥汀苦笑:“我在这里根本没有一应画具,要怎么画才好?” “这个好办,”话到此处,墨训是一脸的得意之色,从脚下拽过来一个好大的包袱,接着又跑了出去,过了不一会儿,拖过来一个两丈长的大画板:“怎么样?” 打开包袱,里面是些颜料画笔碟子之类,林林种种准备了好些,真可谓是无所不包。 “那天你说你已经将花园里的牡丹记下,我也就没给你带着线图,没有问题吧?”墨训问这话时,正往大画板上铺着宣纸,乐呵呵的忙进忙出,完全忘记了刚才的沉重打击。 走到门外,遥汀看向画板,丈许的大画板上铺着质地上乘的酒金熟宣,手感光滑。 看着熟宣尺寸,遥汀笑道:“这宣纸也不算大,恒君何必带来这么大的画板?不沉么?” “不沉不沉,我想啊,要是我一时兴致遄飞,又想让你帮我画些别的,那就可以把宣纸的铺在画板上了,这样才最是方便。” 沉重的点了点头,遥汀挺无力,听这口气,难道要画很多幅? 遥汀尚未抗议,法天首先不乐意:“六叔,你这意思,是要画多少?” “反正遥汀也闲着无事么,”墨训正从包袱里往外拿颜料,回头一看,法天神色不善,眉尖斜上挑起,连忙改口:“我是开玩笑的,一幅就好,一幅就好。” ------------ 第九章 落水 更新时间:2011-04-19 波光粼粼的碧水池边,轻烟缭绕。 法天的面庞如白玉雕琢,精致的有些摄魂夺魄,实在有些妖孽。 似有所感,遥汀转身回首,眉目如画,宛如凌波仙子,正对上法天的一双紫眸:“还要一段时间才能画完,你不用在此陪我。” 方才墨训交代清楚,便把他们撂在汀兰殿水边,又不知跑到哪里,遥汀猜想,他或许是去求观棋要那耳瓶去了。 “我也没什么事好做,在这陪你最好,”忽略方才送来的几摞文书,法天款款坐在遥汀身旁,神色柔和。 和法天讲理,永远都不具有现实意义,遥汀不再说话,专心运笔作画。 过了约有一个时辰,遥汀伸出纤细玉指,从笔架中换了一支勾线笔,开始仔细勾勒修饰。 半盏茶时分,一幅炫色兰图终于笔落收势,画作末端笔走蛇龙,上书‘辛丑年六月初六于汀兰殿水边’。 水旁风起,遥汀拿起墨训带来的黄石异兽镇纸四个,分别放在画纸四脚。 拿起一个镇纸在手中把玩,遥汀不由自主的赞叹:“我倒是第一次见到这么纹路细腻质地透彻的黄石,真是难得一见的上品。” “你要是喜欢,我还有一些,全都给你,”法天说得淡然,像是说不怎么值得珍视的东西。 “恒君究竟从你那里顺走了多少东西?”遥汀真是没有想到,原来这四个兽性镇纸,也是法天的东西,原来又是被墨训要走的物件。 “这个我也不太清楚,你要是想知道,观棋一定很清楚,问他就好了。” “那些珍玩都是你从哪里搜刮来的?听你的意思,好像是有很多,”这些天遥汀看到汀兰殿里的摆设,已经觉得十分奢华,竟没想到,原来即是这样,墨训仍然是拿走了好多,多到连法天都记不清楚的地步。 看了看遥汀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法天捏捏她小巧的鼻尖:“你当我有多穷凶极恶是吧,都是送给我的,但我也不知道究竟哪一个是谁送的,观棋都知道,问他好了。” 人他都敢夺,东西又算什么?遥汀心中腹诽,却不敢说出声来,要么吃亏的肯定又是她。 把法天的手打掉,遥汀揉了揉发红的鼻尖:“是不是你这汀兰殿里有多少把椅子,都要问观棋?” “是啊,”方答过此问,法天恍然,遥汀原来竟是在鄙视他,于是有样学样:“不如你嫁给我,做这汀兰殿的女主人,这样都由你来管,好不好?” 扭过身去,遥汀拿起画笔,开始画汀兰殿内内外外随处可见的兰花,不再理会法天。 得意一笑,法天也不多说,只静看遥汀继续作画,绿水逶迤,水渚华盖,天际悠游。 檐牙高啄,水天一色,月白色长衫猎猎风中,看着法天遥汀说说笑笑,墨训面色平淡,神色古井不变。 半个时辰之后,遥汀已经开始收拾画具,颜料碟子笔具画架,忙得不亦乐乎。 盯着自己手中的画,法天小有抱怨:“为什么帮我作画,时间这么短?” 看着一副委屈样子的法天,遥汀觉得可乐,只得耐心解释:“恒君要的牡丹太过富贵雍容,兼之色彩绚烂,所以颜料调起来也很麻烦,不像这墨兰图,色清气浅,就要容易多了,并不是我偏心。” 如此解释一通,法天终于释然,开始帮着遥汀收拾东西。 收拾东西时候,遥汀望着墨兰感慨:“你这汀兰殿倒是不缺兰花,而且全是稀世品种,当真名贵非凡。” “很名贵么?我对花卉全然不懂,都是六叔送的,他倒是广有研究。” 指着水旁一株素兰,遥汀指教:“只是这一小株兰花,就是小户人家六七口人几年的用度,只是种着观赏,当真可惜了。” 时长日久的相处下来,法天实在不觉得遥汀是生在大户人家,慈悲体察之心颇多,骄纵傲慢之气皆无,既然是生在相府,着实难得。 “既然你这么说,不如就把这些兰花都拿到人世卖了,也好救济贫民,我并不在乎园里种的是否名花。” 没想到法天如此说,遥汀实在惊讶,又不免觉得不太实际:“去卖花本身就很麻烦,谁去卖呢?” “这个容易,交给落棋就好。” “落棋?他可以去人世?” “汀兰殿中一切人世东西,都是落棋采办,”终于收拾好所有用具,法天把遥汀拉到一边坐下休息,把茶盏递给遥汀,让她喝茶。 作画时遥汀一向不吃不喝,多年来习惯已成,如今大功告成,终于得空喝茶,也确实觉得很是口渴,茶也变得更加好喝。 “天后的寿宴,我可以不去么?”遥汀心中思量了几次,仍旧问了出来。 “你不喜欢天后?”法天将遥汀玉手放在手中轻轻抚摸,上下来回。 手心被挠的有些发痒,心也跟着恍惚不定,可又撤不出法天手掌裹覆,缓缓心神,遥汀淡淡答道:“当然不是,到时候一定很多仙,我有些不习惯。” 渡仙一事,动用天刑,显然已经闹出不小的风声,法天一向我行无素惯了,并不理谁的胡言乱语,也没谁敢轻易在他背后编排嚼舌,不过遥汀与他不同,法天听了遥汀如此说法,心中也有几分了然。 正想着是否让遥汀去赴寿宴,那边月白色影子晃晃悠悠的走了过来。 不等有谁招呼,就自顾自的展开两幅画卷,不错眼的看个没完。 “恒君,看出是花来了?”遥汀看他盯着画一顿狂看,开始替画滴汗。 清风呼啸,墨训坐到遥汀对面,泪眼汪汪,像条大狗。 被墨训盯着发毛,遥汀看法天:“我有什么奇怪的地方么?” 过去挡在遥汀面前,法天语气不善:“六叔,你要做什么?” 缓过神来,墨训呼喊:“天人啊,天人!” 法天郁结,就算是遥汀样貌惊为天人,也不至于这么夸张吧,尤其对自己侄儿喜欢的女子,也有些太过了。 在这点上,遥汀显然就不会如法天那般没有理智,看法天紧锁双眉,笑语嫣然:“恒君夸我的画好?” 大狗状的墨训点点头,对着遥汀感慨得稀里哗啦:“你都不知道,我盼你盼了多少年。” 明明是见面不久,之前完全不认识,遥汀叹口气,不接这种无聊话题。 也不管有没有谁理他,墨训自己说得相当有氛围:“我用了几千年的时间,把在侄儿这里看中的东西几乎搬了个空,观棋的册子是一日看似一日的厚,可是看着侄儿的藏品基本上都到了府中,我其实心中是货真价实童叟无欺的伤心啊。” 遥汀想了一想,仍旧不太明白:“这是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顺的东西必须比自己真金实银买的东西拿着舒服,而且有乐趣,”法天把遥汀拉得离墨训远些,替他作答。 “侄儿很懂行啊,”墨训摇头晃脑,开始欣赏画作。 “不能和你比,”法天说着,便要带遥汀离开,那幅墨兰图还留在墨训手上,也并没有去拿。 遥汀正拿着一枚镇纸把玩,这么急促一走,镇纸便落在了地上。 也是正在此时,墨训抬头见遥汀要走,但寿宴事情还没有和她说完,便奔去欲要阻拦,行路匆忙,正好绊在了遥汀落下的那枚镇纸上,俯身前倾。 如果墨训笔直落下,那便是会直直的摔在遥汀身上,遥汀十几年来不通男女之情,除了非正常状态下被法天轻薄,实在是礼教大防,为了躲闪墨训,忘记身后是澄澈碧波,水花激越,掉落湖中。 汀兰殿是一座水上大殿,其整体构造呈椭圆形,殿的最外围是浅碧色湖水,通往殿门的唯一出入口是一座水上的绿玉浮雕桥。 绿玉浮雕桥末端桥下有水孔流觞,连着殿内湖水淙淙叮当,湖底有千年淤泥尘沙,各种生物游荡其间。 情急之下,法天亦是跳落水中,疾速的往遥汀身边游去,虽然速度极快,但游到遥汀身旁时候,遥汀已是吃了几口湖水。 “你倒是避水啊,”墨训在湖边看着,也是急得不行。 方才形式紧急,法天脑中全是遥汀安危,并没有想到自己身为仙人,其实有很多办法可以身不沾水便救遥汀出来。 将遥汀抱上湖岸,法天帮着遥汀拍背吐水,墨训在一旁神色紧张的不行,生怕法天把他吞了。 好在法天救的及时,遥汀也略微通些水性,虽然落水时因着忙吃了几口湖水,但是并无大碍。 这一天被墨训折腾得没完,法天都没力气和他计较,冷着脸倒了声别,抱起遥汀起身,往遥汀住的屋子走去。 “放我下来,我自己可以走的,”见墨训在旁边眼睛瞪得金鱼状,遥汀实在觉得丢脸,拍着法天肩膀,让他把自己放下走路。 法天嘴唇贴近遥汀耳垂:“你再扑腾,我当着墨训吻你。” 跟流氓就不要抱着讲道理的心态,法天这话撂了下来,遥汀立刻老实的如一只小猫,乖乖的蜷在了法天怀里,再也一动不动。 嘴角噙笑,法天突然发现对付遥汀的绝招,一扫方才的阴霾心情,顿时雨过天晴。 ------------ 第十章 情燃 更新时间:2011-04-21 将遥汀抱回房中床上,法天站在遥汀床前,挑眉说道:“脱衣服。” “你说什么?”遥汀捂着衣衫,往床角里退。 “别多想,我是怕你冻到,”法天说着往外走,头也不回的说道:“我出去总可以了吧。” 听着法天走远,遥汀钻到被里,把身上湿冷的衣服脱了下来,光溜溜的如一尾鲤鱼,静静的躺在柔白色的蚕被下面。 这一天经历好多事情,看着亲人走向洗怨池,便是永世相隔,遥汀想起这些,禁不住有些鼻子泛酸。 任她如何故作坚强,也不过是只有十几岁的年龄,本来她是下了狠心进入宫闺纷争,血泪苦痛,不过几十年的咬牙而过,亦或许,她不能那么寿长,不过也是一场政治阴谋的直接牺牲品。 父亲选择自己而非姐姐,已经心意明了,遥汀当初心中存下的一点骨肉希望,其实不过都是妄念。 法天把自己带到幽冥司中,遥汀一直懵懵懂懂,这对她到底意味什么,她也实在无法预测,于她而言,一切都不过刚刚拉开帷幕。 法天拿着干净衣衫回到遥汀房间时候,只见遥汀缩成一团,躲在被子当中,被子外面露出一双乌黑的眼眸,滴溜溜的眨来眨去,不知道正想着什么心事,神情有些萧索。 “你、你怎么又回来了?”方才一直在想着心事,遥汀竟然没有听到有脚步声走来,直到法天来到床边,才后知后觉的退了一退。 见遥汀拼命往床里缩去,法天也不拦他,反而劝她:“再退退。” “啊!”退得太用心,没有注意已经到了床的尽头,于是结实的撞到了白玉墙壁上面,又冰又硬。 看着法天一脸坏笑,遥汀撅嘴生气:“你都看到了是不是,明明知道我要撞到了,还让我退!” “你不是不放心我么,这样你就有安全感了,”眼眸含笑,法天并不为自己的行事辩解。 哼了一声,遥汀躲在被子当中,身体紧紧的靠着墙壁,语气不善:“你来做什么?进来都不知道敲门!” “这是我的房间,为什么要敲门啊,”法天把手中的衣服放到身旁床上,装作委屈的抱怨。 “那房间还给你好了,又不是我想住的!”遥汀瞪大眼睛,气狠狠的表达郁闷。 指了指身边的衣服,法天点点头:“说得也是,那你穿好衣服,搬到东厢暖房去住,把房间还给我吧。” 眼睛瞄了瞄门,遥汀说道:“你出去,我要换衣服。” “那不行,这可是我的房间,你要是不过来,那我过去好了,”法天说到即做,立刻就要过去遥汀那边。 猛烈的摆摆手,遥汀制止他:“别,你别过来,我过去。” 遥汀心中打着主意,觉得在床上始终不好,要是去了床边,有什么风吹草动,也好逃得快些。 蚕蛹状的遥汀,团在被子里一蹭一蹭的往床边挪,速度堪比乌龟。 终于挪到了床边,遥汀一只手裹住被子,另一只手从被子中伸出,去够床边的衣服。 担心被子滑落,遥汀一心二用,一边要拉紧身上的被子,一边还要瞄准衣服,保证一次抓到,真是好不辛苦。 洁白的天蚕丝被裹着遥汀身体,从天蚕丝被当中伸出来的一只臂膀,竟要比天蚕丝被更加柔滑白皙,还隐隐泛着剔透的光泽。 心中一动,法天稳住心神,他想要正式迎娶遥汀,而遥汀不同于那些他曾经相好过的妖女精怪,那般白璧无瑕,他实在不忍伤害。 嘴角上扬,弯出一道狡黠的弧线,法天逗弄遥汀,将床边的衣衫拉远了些距离。 一拉一够之间,恰是同时,遥汀本是已经瞄准了床边的衣衫,法天这一拿开,身子没能稳住,直接扑倒。 本以为会掉在柔软的床单上面,结果陷在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之中,淡淡的茶花熏香,清澈肺腑。 用睫毛去想,都能猜到是谁,遥汀柔白的面颊,腾得烧红一片。 温柔的将遥汀扶起,法天笑言:“疼不疼?” 从肩膀上传来的,是手掌中的滚烫气息,遥汀睁大一双眼睛,如一只受了惊吓的小鹿,不知该如何是好。 本来法天只是为了逗她一逗,但手掌下柔滑细腻的触感,身上馨香的气息,和那双令自己生怜的眼眸,让他强制压抑在心底的火苗,瞬间燃烧。 拂去遥汀香鬓的几缕柔丝,法天双唇,咬在遥汀细小的耳垂上面,舔舐捻转,轻柔炙热,感受到怀中身子向后挣扎,法天右腕收紧,拢在她纤腰之上。 刚要叫喊,让法天将她放开,却有温热的气息,涓涓细流般的在她耳骨轻轻扫过,酥麻酸软,身子瞬间便如沉入海底样无力,溺水深陷,不能自拔。 柔软凉薄的天蚕丝被,缓缓的滑落在遥汀肩头,柔若无骨的酥肩微微颤栗,似巨浪中的一叶扁舟,无法自主。 双唇划过遥汀秀气的额头、挺翘的鼻尖,最终擒住丁香小舌,长驱直入,两条游蛇缠绵悱恻,唇齿生香。 遥汀于此十分青涩,只能凭着法天引领,任由他的双唇辗转徘徊,眼中生出氤氲水汽,朦朦胧胧娇羞妩媚。 唇齿间牵出莹亮晶线,法天双唇逐渐下移,覆上遥汀玲珑有致的两排锁骨,凹凸的锁骨纤细软滑,带着凉凉的质感。 法天左手下滑,扣住遥汀手腕,欲要剥落她仍旧围在身上的天蚕丝被,下个瞬间,却是突然反手一带,将拿来的干净衣衫,盖在了遥汀身上,将她裹得严严实实。 咚的一声巨响,黑石房门向内而开,势如竹破,房门被震得摇晃不迭,颤悠悠的前后摆动,总是不停。 “遥汀啊……”这个时候闯进房中,也只有没什么神经的恒君比较擅长,恒君身后躲着阻拦不力的观棋,怕得连头都不敢抬起。 迎着屋外照射进来的几许暖阳残粒,法天的声音仿若千年冰霜冻住的深潭,凌寒凛冽:“六叔,你有什么事情?” 衣衫被盖之下遥汀被捂得极严,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遥汀又是如此衣衫不整,难免不令墨训浮想联翩,嘻嘻一笑,墨训问到关节:“我有没有打扰到什么?要不你们继续?我可以等等再来。” 一直被法天挡在身后,其实遥汀并不能看到墨训表情,但这话说出来即是不明的暧昧,遥汀一排贝齿紧咬下唇,窘迫到极端。 不怒自威,法天的眸色渐渐由紫而墨,异常的冰冷。 “也没别的事情,我不过是来看看遥汀情况,顺便把天后的请柬送来,方才忘了,不用送我,我走了,”话音方落,墨训也不待法天吐字送客,施施然的将烫金请柬放到观棋手中,长袖而去。 观棋懂事的将请柬放入怀中,恭恭敬敬的低头掩门,远远的走了开去。 墨训一走,法天总算放下心来,遥汀锁骨上遍布吻痕,柔唇也被自己蹂躏的有些红肿,小巧白皙的耳垂上,也隐隐有着自己的牙痕,如果这个样子被墨训看到,遥汀必定无地自容。 回身打算温语相慰,转身一望,却是哭笑不得,遥汀不知何时又缩到了床角,而且这次还非常认真的拼命往墙上靠。 “如果给你个几万年,说不定真能把墙壁靠穿,”说着法天也不顾遥汀躲闪,上床抓住遥汀手腕,把她拉到床边:“不过短时间内,你还是别想了。” 看似遥汀是打定主意不做声,眸子晶晶亮亮灿若星河,只是一副打死也不说话的架势,知道她又是转不过来弯,法天也不迫她:“好好休息一会儿,晚上我来找你吃饭。” 紫衫闪过,遥汀被平放床上,还未躺稳,即是一吻落下。 受了不少惊吓的遥汀已是不知躲闪,呆呆的看着法天阖门扬长而去。 法天刚一出门,遥汀立刻从床上蹦到地上,和大床拉开好远距离,恨不得逃得愈远愈好。 如果她没记错,方才那幕活色生香的好戏,似乎就发生在那个床上,遥汀的心突突跳个不停,那个大床就像一个魔咒,遍布着法天和自己缠绵的影子。 脸色发烫的回忆种种过往,直到身子有些冷飕飕的感觉,遥汀回过神来,这才发现自己全身赤裸,刚刚自己仓促中跳到地上,披在身上的被子衣衫,零落的撒了一地。 从地上捡起散落的衣衫和被子,遥汀首先将被子放回床上,这才拿起衣衫,来到水镜前面,打算把衣衫穿好。 如果没有来到水镜前面,遥汀也不至于如此震撼。 将满头的乌丝披散肩头,还能勉强遮住耳垂上的朱红色印记,可是肿胀的嘴唇,满是咬痕的脖颈锁骨,如白滑的肌肤上布着的丝丝血斑,足以令遥汀觉得触目惊心。 心神混乱,遥汀脑中思绪电闪。 法天难道很饿? 我还是个未婚女子,所谓礼教之大妨。 现在我好像已经成仙,虽然只是个鬼仙,是不是这样,就不用遵守什么礼教? 满脑子杂乱无章的想法,足足要把遥汀闹疯。 直到法天来找她吃饭时候,遥汀仍保持一个姿势坐在水镜前方,手正扣在衣衫的第二个盘扣上面,不见动弹。 ------------ 第十一章 徘徊 更新时间:2011-04-22 推开门时,屋内已是略显昏暗,法天又是背光而入,不得明见遥汀神色,但只是侧面望去,已是仪静旷世,柔婉绰约。 行到水镜遥汀身旁,法天缓缓伸臂环抱遥汀身子,温声细语:“我走了之后,就在这一直坐着?连衣服都没有扣好,”说着就要伸手帮遥汀扣紧盘扣。 任由着法天将两粒盘扣系好,遥汀仍旧神思恍然,不甚灵动。 捧住遥汀下颌,法天逼其双目与自己对视,一双紫眸关怀倍切:“出什么事了?你看起来不大对劲,和我说说。” 霸道专横的法天,只对自己柔情似水,说是心如止水,遥汀自己也有些不信,可她从小便在利益挣扎之中左右权衡,一颗心顾此失彼,总难落下。 法天的声音太过美好,消融着遥汀心中破碎不堪的人世苍茫,遥汀听到自己回道:“我们还没成亲,那样不好。” 眸染笑意,法天将遥汀圈在怀里:“那我娶你,成为我的妻子,好不好?”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知道的,我……”遥汀嗫嗫不知如何表达,急的一头细汗。 “我知道,你现在还没法接受我,你说过的,”法天眸色中一抹暗影闪转即过,遥汀没能捕捉得到。 “不是,我是想说……” 话并未说完,门外观棋禀告:“主上,晚食备好了。” 看了眼欲语还休的遥汀,法天将她的衣领往上遮了遮,盖住脖颈上细密的吻痕,吩咐外面:“进来。” 房门轻启,观棋安静的将碗筷菜饭摆在屋内桌上,请了法天允许,这才退了出去,临出门时小心翼翼关上房门,不敢丝毫懈怠,从始至终,都没敢看遥汀一眼。 拉起遥汀坐到桌子前面,布好饭菜碗筷,法天招呼遥汀吃饭,也并不深究她方才要说什么,反正自己也未必想听。 心中惴惴,本来是有一腔心事要和法天说起,但被这么突然打断,少了当时心况,遥汀却又是不知该如何去说,也就低头吃饭。 不知道每顿饭食都是由谁准备,倒是都十分难得的适合自己胃口,尤其是那道蜜/汁栗羹,糯而不粘,甘绵软滑,上面还浅浅的淋了一层芝麻香酱,甜中糅香,说不出的回味悠长。 食物当前,烦心事情自然先抛脑后,遥汀刻苦的吃着蜜/汁栗羹,忽然想起天后请柬一事,遂问法天:“听恒君的意思,天后是有请柬给我?” “是姨母的私帖,邀你去赴寿宴,如果你不喜欢,大可不去,”说这话时法天神态自若,显然也并未特别将此事放在心上。 上次天后救了法天,也可以说,是连带自己一并救下,后来天后不过在恒君府上小坐片刻,遥汀也真是没有谢过天后,既然是天后私帖,想来也未必会在仙众前太多露面。 “那我还是去吧,也该当面谢谢天后,”想着天后和蔼亲切,遥汀并不觉得怎么畏惧。 “那好,明天就是姨母的寿辰,我早上来找你。” 法天说的是‘早上来找你’,而不是‘我们早上一起起床’,这句话有如甘霖,让遥汀倍感舒畅,心中的一块石头,也终于落了下来。 吃过了饭,法天并没有在遥汀房中待过太玩,只陪着遥汀说了会儿话,便离开了遥汀房内,也不提要遥汀搬到东厢的事情。 送走法天不久,门外再度响起脚步声音,遥汀侧耳细细听去,却不是法天脚步声响,却好似并不多话的观棋。 走几步到门旁将房门打开,果然见观棋正往这边而来,左手上拿着一盏普通的红纸灯笼,遥汀方站到门首,右臂上挎着一个大衣盒。 矮身拘了一礼,观棋话语声音严谨:“这是主上着落棋为遥汀姑娘采办的衣物,天晚观棋不便进去,多有麻烦遥汀姑娘,”说着递过衣盒,交到遥汀手中。 “怎么一直不见落棋影子,他去哪里了?”遥汀把红木衣盒随手放在地下,和观棋打听落棋去处。 “落棋每每多嘴,被主上禁语十日,不便服侍遥汀姑娘,目前皆由小童为遥汀姑娘办事。” 多嘴禁语?遥汀想想今日上午洗怨池旁边落棋和鬼差的一席对话,又想到了今日下午房中床上发生的事情,脸又烧了起来。 好在天色向晚,观棋因行事谨严,又未曾抬头看向遥汀,也就没能见到遥汀露颜上浮起的层层红晕,如天边的火烧红团,云蒸霞蔚。 观棋走后,遥汀又在门首略站了一会儿,这才拿着衣盒回到房中。 朱漆沉香衣盒散发着淡淡茶花香气,是法天身上常有的一种味道,想来虽然时间仓促,只能从人间采办些寻常衣物,落棋还是十分仔细的熏染过衣衫。 打开衣盒,最上面是一件红锦凰形衣裙,淡红色的衣裙下摆绣着金红色的九瓣玫瑰,袖子上着刺着富贵吉祥图,绚烂夺目。 落棋不愧是法天一直留在身边的侍童,什么都想得周到,知道明日是天后寿诞,便准备了这身衣裙,免得遥汀不知如何应对。 在人世时候,遥汀对衣饰并不如何在意,既然明天去给天后祝寿的衣裙有了着落,遥汀也就合上了衣盒,并没有继续翻看,净面漱口,除了外衫,着中衣而卧。 因为晚上睡得太早,第二天一早没等法天前来找她,天色微蒙时候,已是去后花园井中打水洗面,并将群衫穿戴整齐。 打水中途遇到落棋,慌忙的帮着遥汀提着水桶,也不敢说出丁点片语,指了指自己的喉咙,又摆了摆手,那意思是自己不能说话。 回到房中时候,桌上已经摆着早食,八宝粥上面冒着热气,想是观棋并没送来多久。 笑着送走了落棋,便是不多时迎来了法天,见到遥汀时候,法天微微愣住,失神了好一会儿。 平日里遥汀只着素裙,也并不上妆,今日因是天后寿诞,故而穿着浅红锦装,又是淡扫蛾眉,比之往常的清秀出尘,又有了一番妩媚摄魄的迷醉。 这种眼神遥汀最近常见,十分的熟悉,心中羞怯,如小兔乱撞,把头轻轻的低了一低。 今日毕竟是天后寿诞,法天不能去得太晚,敛了心神,笑着对遥汀说道:“听观棋说你已经吃过早饭,那我们这就走吧。” 正拉着遥汀的手上,是火炭一样的热气,怕被炙到,遥汀微微缩了缩手:“怎么这么烫?你发热了?” 法天放开遥汀的手:“也没有,”面上笑容十分的不自然。 自从回了幽冥司后,这还是遥汀第一次出去,虽然去的地方让遥汀稍稍有些不太安心,但能出去走走,也比总闷在汀兰殿中强了很多。 不知道是不是时候太早的缘故,直到幽冥门时候,也并未见到半个鬼影,只有幽冥门多重门里门外,守着不少司职的鬼差。 这些鬼差在所有司职鬼差中品级较高,因此平日里见到一众魂魄,都是呼喝叫喊惯了,但是法天遥汀所到之处,所有鬼差无不俯首顿地,贴耳膜拜,可见法天整治严厉。 幽冥门最外部是一片白色混沌,法天再度拉着遥汀纤指,叮嘱她道:“不要松开。” 十指紧和,遥汀察觉到法天手中温度只是平常,不过是有一些汗珠,这才放下心来,点头说道:“我知道了。” 下一瞬身子突然轻盈飘摇,宛如坐在舟船之中,遥汀四周一望,目下山川河流只如细线米粒一般大小,身周遍是白云腾绕,已是置身云海之中。 上次从墨训仙府回到幽冥,法天也是带着遥汀行的天路,那时遥汀惊奇得不行,只是这次,已经比较习惯,不会担心从空中坠下。 还不到半盏茶功夫,他们便来到了南天门,守门的天将见了法天点头哈腰,不敢有丝毫的放肆不敬,就是连对遥汀,都是谦恭卑膝得很,遥汀心中暗叹,看来她就算是不嫁法天,和法天暗通曲款的名声,也是已经坐定。 绕着较为幽静的天路,法天带着遥汀一路前行,天界地域广阔,各个仙府之间都要隔着好大距离,要不是这些个神仙都能驾云御风,恐怕去其它仙府喝上杯茶,都要花上几天的功夫。 天路上行了一程,并未遇到一个仙娥仙童,遥汀心中祈求,千万不要遇到什么罗汉金仙,自己这种不尴不尬的身份,说什么也有些奇妙。 内心正自浮想,没有见到法天已经停下脚步,遥汀撞到了法天后背。 回身看向遥汀,法天笑问:“你又在想什么?” “没什么,我就是求菩萨不要让我见到什么神仙而已,”遥汀揉着发痛的额头,心想法天的后背怎么可以这么结实,好像撞到的是钢铁。 法天被遥汀逗笑,不可抑制:“世人都求菩萨,这样的事情菩萨如果都帮,岂不是要忙死,你还是求求我,来得比较有效及时。” 似嗔似怒的瞥了法天一眼,遥汀的额头终于没有那么痛了:“还不都是因为你,你还好意思说!” 刚才遥汀看向他的眼神,明明是含着九分的责怪,但在法天看来,却是有着十分的可爱,想了想遥汀话中的意思,法天和遥汀商量:“不如你嫁了我,这样就能名正言顺。” ------------ 第十二章 逼婚 更新时间:2011-04-23 掰着手指算算,遥汀发现,这已经是法天第三次和自己如此求婚,看他说起婚缘如同儿童游戏,遥汀也不看他,把头转向一边。 “天儿,真是来得好早。” 脚踏五彩祥云,身着天丝瑞金彩服,腕系千年珊瑚韵香珠,颈缀碎雪珍珠流苏链,铅华容贵,眉饰蝶翅金粉,云髻峨峨,天后莲步轻摇移来。 “姨母,”法天回身,对着天后敛身而福,遥汀有样学样,依着法天身后,也对着天后敛了一敛。 天后令他们起身,却是用手去扶遥汀,上下打量了一番,点头笑道:“真是极好的模样,只这样稍事打扮,就是我见犹怜惜。” 这话如果是法天说出来,遥汀最多也就是掉头就走,大不了不理就是,天后这么拉着遥汀的手如叙旧一般说了出来,虽然天后身边的仙娥仙童都退得很远,也足以让遥汀不知所措。 见遥汀神情凝滞,天后微微一笑:“都别在外面站着了,进来吧。” 来得天后仙府附近,遥汀就一直没曾留神,如今凝目望去,这才看到了眼前仙府的模样。 仙府门首不见任何立柱支撑,只有一朵五色祥云,托着一块琉璃五色牌匾,在大团朦胧的白色云朵之间,说不尽的耀眼刺目,牌匾彩光斑驳,上书‘蝶雨殿’。 “蝶雨殿?好美的名字,”遥汀见到这牌匾上的殿名,不禁赞叹起来。 一旁跟着的一个小仙娥插嘴道:“这殿名还是有由来的呢。” “簪儿,不得多嘴,”天后虽然语气微嗔,可并不见得怎么生气。 小仙娥吐了吐舌头,小声嘟囔:“又不是坏事,说出来也没什么么。” 看着小仙娥样貌,年龄并不大的样子,虽然不能以遥汀作为衡量标准,但是大概在天界之中,也不过是个小孩子。 看到嘟着嘴的小仙娥,遥汀想起了灵灵,既然见天后不是真的生气,便笑着问她:“是有什么来历?” 小仙娥见先后并未阻止,又是被主动问起,立即娓娓道来:“天后好厉害的,不仅跳舞跳得好漂亮,跳舞的时候还能召来很多仙蝶,随着天后一起舞蹈,多得如雨一般,天帝第一次见到天后,就是因为天后在跳蝶舞,所以这殿才被赐名‘蝶雨殿’。” 这段由来却是足以堪当八卦一段,遥汀点点头:“你知道的还真多啊。” 被夸奖的小仙娥眉开眼笑:“原先这个殿是用来存放月老文书的,那个时候是月老的书库,我那个时候就在书库里当差。” 先后见小仙娥越说越多,蹙了蹙金粉修饰的眉尖:“快去倒茶,一天不管教你,就不知道谁是主子。” 小仙娥听了又是小舌微吐,脚底抹油,灵巧的一扭身子,一溜烟的跑走。 看着小仙娥远去,天后叹气:“稍微不约束这些仙童仙娥,就闹个不像话,真是让你见笑了。” “没有的事,是天后宽厚仁慈,体恤他们,”遥汀怕小仙娥被天后责罚,连忙把天后捧在云端。 “和天儿这个孩子比起来,还是你更加令我喜爱,”天后拍拍遥汀手背,目光中透露出长辈的慈爱眸色。 除了对自己温存体贴,那个始终脸色万年冰霜的法天,谁也不敢和他比,遥汀笑笑:“天后说笑了。” 说话间小仙娥已经奉上了三杯仙茗,茶色碧绿,上面飘着几只小枣,赤红饱满,旁边小碟中放着数枚黄杏,果肉圆润。 品过仙茗,又食过仙果,天后着小仙娥端来水盆净手,这才执了遥汀行到梳妆台前,打开一个鎏金镶玉缀满翡翠的珠宝盒子。 珠宝盒中无数珍奇,琳琅满目,样式各异,依着颜色种类仔细放置,看上去规整细致,显露出所有者的精心与仔细。 虽然遥汀并不喜欢这些饰物,但还是由衷的赞叹:“天后就是天后,好有钱。” “你是不是又想说,把这些东西换了钱,拿到人间发给穷人,来得更好?”法天见遥汀这般感慨,想起了汀兰殿中的兰花。 “当然没有,你别诬赖我,”遥汀被法天这么突然说中心事,脸上烧红一片。 天后倒是很有兴趣知道:“遥汀还很关心世间疾苦?” “也就是游历过一些地方,人世江南地处富饶,但有些年头饱受水涝灾害,漠北地区高寒风霜,每年也总有贫民冻死冻伤,有些地方我并没去过,但事以推举,大抵也是一样。” 点了点头,天后微叹:“说的是啊,”声音中充满了无限的惋惜。 遥汀刚刚结束感言,就觉察不对。 遑论自己说的有多正确,今天毕竟是天后寿诞,这个时候说什么人世疾苦,也太过失礼了,连忙岔开话题,拿起一串看起来并不起眼的白色细链:“这是什么?看起来不像是普通的手链?” 链子质地柔滑细腻,虽然看上去并不起眼,但是质地温润,覆在手上,有暖暖的感觉。 天后在珠宝盒中找了片刻,即拿出了一模一样的另一条白色细链,一同交到遥汀手中:“这个也给你。” 这下轮到遥汀愣住,她明明只是为了岔开话题,这么现在弄得自己像是在讨要东西一样?明明是天后的寿辰,法天说是不用带着任何东西,所以她才跟着法天勉强空手而来,现实不合时宜的讨论民生疾苦,现在又要拿天后的东西,这样太不好了。 根本不用细想,遥汀推辞的坚决干脆:“我真的不能凭白无故的要天后的东西,这样也令我太为难了。” 天后笑笑,笑意中似乎隐着千言万语,让遥汀一时间看不明白,天后也不接遥汀递过来的两条细链,只是把她的手心合上,温言说道:“这并不是我的东西,是法天娘亲留下的,说是要留给未来的媳妇,我只是代为保存,交给你,也是应该的。” 未来的媳妇?遥汀张口结舌面红耳赤,不知道如何回话。 见自己未来的媳妇脸色赤红,法天好笑的俯身,帮遥汀将两条白色细链戴在脚踝上面,堂堂的天帝之子,一任幽冥司主,当着外仙面前做这等事情,却是徐徐有致,不觉的一点的不好意思。 这厢法天没有丝毫感觉,遥汀却是不干,推着法天,口气有些着忙:“你在做什么?起来啊。” 法天动作奇快,没等遥汀说完起来,倒是真的已经起来,不过两条细链已经不在手里,遥汀微微掀起裙摆,见脚腕上各有隐隐的一道白色光泽。 天后在一旁看着微笑,也并不说话。 “你……” 遥汀不知道法天动作如此之快,自己还没说要这两件东西,法天倒是连用途都知道,还不迭的给自己戴了上去。 “这样栓住你,你就逃不掉了,”法天站起身来,在遥汀耳边细细轻语。 在天后面前,遥汀实在不好发作,只好委委屈屈的收下,想着怎么不认账。 一直在一旁看好戏的天后,仿佛看穿了遥汀的心思,将遥汀拉到身边坐下:“本后可使认定你答应了天儿,本后可就做了这个见证,你可不许反悔。” 被姨侄左右夹击,遥汀一时间没了主意,今天的目的是来给眼前这位天后祝寿的,可不是来给自己配婚的。 方想出言推辞,天后婉约而笑,话说得滴水不漏:“今天是个大好的日子,什么世间疾苦的事情都无所谓,能见天儿如偿婚缘,才是了了我最大的一桩心事。” 这么一来,遥汀简直就是骑虎难下,法天本来就挺难对付,那个墨训,更是个插科打诨的主,说不出的油滑,本以为天后慈祥敦厚,没成想也留着这个后招等着自己。 这么一大家仙,还真没一个省油的灯。 自己刚刚是不对,不该在她寿辰的时候说这种话,可是这么随意的许了终身,遥汀还是觉得有些不妥,她和法天认识都不过一年,说什么情浓意合,是不是有点太夸张? 鉴于这家仙都不善于,遥汀堆彻笑言,明眸皓睐,说得十分委婉:“天后,事情是这样的,法天他太好了,我觉得配不上她,你看我,既不够漂亮,也不够聪明,随便从您宫里找个仙娥,”说着遥汀指向一直垂首立着的仙娥:“都比我妍丽,要不您再考虑考虑?” 一个箭步,法天走到遥汀身边:“就算你不漂亮也无所谓,只给我看就好,你也不用聪明,有我在你身边,没谁敢动你一根毫毛,”说着还卷着几尺寒冰的目光,瞪了瞪那门角的仙娥。 那仙娥被瞪得好不冤枉,她不过就是在那里站着,自打帝子进来,连呼吸都不敢重了,招到谁惹到谁了呀。 遥汀此时心里也是火烧火燎,前有猛虎,后有饿狼,进退维谷。 “遥汀,我会对你好的,你说过,会信我,”见遥汀神色迟疑不定,法天执起遥汀双手,眸光诚肯,志在必得。 “天儿,遥汀是个通透的孩子,一定会信你,”天后笑得姿态万千,高贵持重。 火上浇油,遥汀心中愤恨,赤裸裸的火上浇油。 ------------ 第十三章 雪兽 更新时间:2011-04-24 内心如油锅翻腾,遥汀额头鬓角几滴香汗有洋洋洒洒之势,彻底无言相顾唯有汗两行。 正在此时,一个仙童脆生高喊‘紫微大帝到’,这五个字如他乡遇故知,救遥汀于水深火热之中。 当着天后的面,法天还能和遥汀商量婚约事情,但是既然是紫薇大帝到来,法天只好暂时放弃,拉着遥汀坐到一旁梨花椅中,眸色不喜的看着这个半路杀出来的紫薇大帝,真不知道他怎么偏偏挑选这个时候来拜见姨母。 紫薇大帝执掌天经地纬,以率三界星神和山川诸神,本是天界当中顶顶重要的一枚上仙,但脾气太过随和了些,职司虽重能役使雷电鬼神,但他所管辖的神鬼仙众,对他倒是都没什么敬畏之心。 在人世时候遥汀只知紫薇大帝于仙中味品崇高,但却如普通凡人一般,并未见过紫薇大帝真身,如今听说紫薇大帝来了,也不免有些好奇,遂往门首方向看了过去。 清风徐来,两袖舒展,涂朱衣衫,一个书生模样男子,缓缓走进蝶雨宫中。 要论相貌而言,男子断然不能于法天相衡,但身上自有其翩翩君子风度,双眸清浅淡然,润泽明晰,不起一丝波澜,观之平和冲淡,舒坦宜心。 紫薇大帝微敛袍袖,只是浅浅躬身答礼:“见过天后。” 天后在座椅上挥手于右,眉目笑言:“紫薇大帝请坐。” 摆了摆手,紫薇大帝并不坐下,只是说道:“我要到人世历劫,今日去历劫的时辰,恰好和天后的寿宴冲违,故而本君想提前将寿礼送上,聊表寸心。” 天后笑得祥和端方:“紫薇大帝客气了,下世历劫本是星君大事,何足还牵挂本后的区区寿宴。” “本君又不是第一次历劫,早就熟门熟路,算不得什么大事,”谈笑之间,紫薇大帝不住的往蝶雨宫门首望去,不知是寻找什么东西。 见紫薇大帝审目张望,天后轻声问道:“大帝是有什么东西掉落了?” “没有,没有,我方才和童儿一起来的,他手里拿着我要送给天后的寿礼,我着忙过来和天后叙话,也不知他什么时候才来。” “大帝,大帝,怀清来了,”一个长得颇为清秀的童儿,冒冒失失的从蝶雨宫的外面冲了进来,额上都是细密的汗珠,面色酡红,口中还喘着粗气,像是跑了好远的路程。 那个叫怀清的童儿进得门来,直奔紫薇大帝而去,嘴中断断续续的说道:“大帝,你怎么走得那么快,也不等怀清一下?” “要是等你,我今日就不用下界了,这么横冲直闯,还不给天后见礼。” 紫薇大帝看起来稳重得体,这个座下的童儿,倒是有够迷糊,经过紫薇大帝的提点,才想起来并未给天后施礼,连忙把寿礼放到前来接应的仙娥手中,俯身叩头。 自家仙童行完了大礼,紫薇大帝指着仙娥手中的贺礼,缓缓开口:“这是本君从一枚白色琉璃蛋中得来的雪兽,虽然没什么仙骨,但胜在灵巧可爱,也算稀奇。” 从那童儿进来,遥汀就一直看着那童儿手忙脚乱,也没顾看到童儿手中拿着什么东西,如今听说不是普通的如意珍玩一类,这才注目的看了过去。 仙娥手中托了一个红玛瑙方盘,盘子正中一个浑身雪白的小兽,正瞪着一双红色的朱眸,好奇的看着周遭景致,一双眸子四处转动,溜溜的闪着银亮的光芒。 挥了挥手,仙娥将小兽从托盘中拿起,交到了天后手中,小兽并不十分老实,在天后手中翻滚,露出了四只殷红的小爪,就如踏在雪地上的红梅。 “这雪兽长得确实十分可爱,真是难为大帝如此费心,”说着将兀自扑腾的雪兽递给身旁侍立的仙娥。 “天后喜欢就好,如果没什么其他事情,那本君这就告辞,不能赴天后寿宴,还望恕罪。” “大帝但请自便,不必多加客气,”天后涂着丹蔻的手指微微挥动:“梦清,送大帝出门。” 拱手为礼,紫薇大帝即带着仙童由蝶雨宫门首出去,临出门时,那童儿还对着身边仙娥千叮万嘱:“还请梦清姐姐好好照顾红九,它年岁还小,特别怕生,从不肯吃桃子,最喜欢的就是香梨。” 那个叫梦清的仙娥掩嘴笑笑:“看把你宝贝的,放心吧,谁能和个小兽一般见识,没谁能欺负它的,你就放心走吧。” 仙娥手中的雪兽,见走了最近一直照顾自己的童儿,心中有些不舍,喉咙里呜呜的呜咽了几声,另一个仙娥将蝶雨宫中的香梨拿了一些出来,见有了东西吃,雪兽这才恢复平静,屁股坐在地上,伸着两只红色的小爪子,抱着香梨啃。 天后抬头,见遥汀一直盯着地上的雪兽,眼里一片喜爱的神色,遂笑着对遥汀说道:“你要是喜欢,这雪兽就送了你。” “这怎么好,这个雪兽可是紫薇大帝送给天后的寿礼,我是不能拿的,”虽然话是这么说,但是雪兽实在是长得颇为讨喜可爱,遥汀还是忍不住过去,蹲在雪兽身旁,看着它吃香梨。 雪兽看到遥汀走了过来,也不吃香梨了,往遥汀脚边蹭过去,依着遥汀的腿,脸上一副笑眯眯的样子,将头放在遥汀的手中,让遥汀为它顺毛,就像是个撒娇的孩子。 “看着雪兽好似特别的喜欢你,本后也是好静,再则每日处理这天界中分内之事,也是心力交瘁,不得功夫好好养这雪兽,你要是真心喜欢,就拿回去好好养它,也算是功德一件,每年我收到的寿礼都堆成了山,要是每样都留下来,那还不把我这个蝶雨宫给淹了。” 前些天遥汀说在幽冥司中闲来无事,奄奄无力的样子,法天难得见她喜欢什么东西,也就撺掇着她收下:“既然姨母这么说了,你也就别推迟了,有它在幽冥司中陪你,也好过你每日无聊。” 伸出一条粉红色的小舌头,雪兽舔了舔遥汀的手心,雪兽的小舌头湿漉漉的,舔得遥汀心痒,心中喜它可爱娇巧,实在是想把它留在身边,于是点头致谢:“那就多谢天后了。” 天后看着遥汀把雪兽抱到怀中,温声慢语的说道:“这算得了什么,我的侄儿都要送你,不过是一只雪兽而已,就不用这么客气了。” 遥汀面上通红,直至耳根,心中腹诽,这个天后的记性,有些超过她想象的好。 这天本是天后的寿诞,但是遥汀的运气,却是出乎意外的好,当她以为这次必然逃脱不过的时候,又是一声仙童高喊:“恒君到。” 因为那紫薇大帝的到来,打乱了法天的计划,但听着姨母又提起自己和遥汀的婚事,本来以为能顺水推舟的令遥汀答应下来,这下可好,六叔又是这么会挑时候来,心中闷着不爽,脸色泛黑。 左手拿着两幅装裱后的画卷,右手执着一把草色摇扇,墨训晃着进入蝶雨宫中,给天后行了个礼,这才注意到坐在一旁的遥汀和法天,当然,还有遥汀怀中的雪兽。 “你们来的可真是好早,”抽了把椅子,墨训坐到遥汀身旁,上手就去摸雪兽脑袋:“好白啊。” 雪兽抱着香梨斜闪到一旁,不让墨训碰它脑袋,气哼哼的对着墨训瞪眼,坚决而强硬的不理墨训伸来的魔爪。 讪讪的笑笑,墨训退回已经伸出来的手:“算你有性格,我还不摸了呢。” 见到墨训和一只小兽相互斗争,遥汀有些好笑,看了眼他手中拿着的画卷,问墨训道:“恒君裱完画了?” 提起画卷,墨训又来了兴致,将两幅画卷展开,也不管是不是送给天后的寿礼,和遥汀款款而谈起来,从墨色、印泥的晾晒,到揭裱修复的工艺,说得头头是道,遥汀不时的插上一句半句,简直都是说到墨训心坎,眼睛都笑出华彩。 喝完了一大壶茶,墨训也终于说完,看他还说得意犹未尽,天后揉了揉耳朵,笑着说道:“恒君这两幅画,都是要送本后的寿礼?” 终于想起此行的目的,墨训将两幅画展在天后面前:“一副是我的,一副是法天的,都是遥汀画的,我们就借朵花献尊佛吧,”说话间又是爽朗一笑。 看着眼前两幅画卷中的牡丹兰花,天后笑着点头:“我不太懂丹青绘画,但也能看出笔意清朗,真是好画,”接着指了指那副兰花:“这画可有名字?” “当时并没有想名字,天后要是有合适的好名字,不妨赐一个名字,”其实遥汀当时是有想到名字,只是经过落水一闹,完全忘记提在画上,后来再想去提名,但是墨训已经拿走去裱,也就作罢。 天后略加思索,微一沉吟,当即说道:“这兰花是花中君子,画的又是素兰,不如叫‘君子素冠’,你们觉得怎样?” 今日是天后的寿诞,即使名字不好,彩头也是要有,墨训立即拍手赞许:“好极好极,天后起的这个名字,倒真是切合题意,好得不能再好。” 画已经送了出去,遥汀也就不再在乎一个画名,当下也就附和墨训,点头称是。 ------------ 第十四章 有耳 更新时间:2011-04-25 “天儿,”顿了一顿,天后说道:“今日凤主要来,你们也有好久没见,凤主如今正在宾阁之中,不如你去见见。” 正卷着画卷,墨训手中忙个不停,嘴中也是一叠声的问道:“那个凤主,当年不是被大哥说成是‘棍棒下还教不好的浪子’么,大哥为了规训侄儿,强制不许侄儿和凤主见面,如今怎么天后竟让侄儿去见他?” 轻轻端起茶盏,天后喝了一口甜茶:“那都是小时候的事情了,如今凤主也长大了,前些年终于接了凤族的金印,做了一族之主,怎么也该稳重了,哪里还是当年那个样子。” 低头喟笑,墨训不再说话,只是忙着抚平画卷,心无旁骛。 法天看了看遥汀,看她正在逗弄着怀中的雪兽,颇为自得其乐,倒是有些担心,不放心把她独自放在蝶雨宫中。 像是看穿了法天想法,天后和墨训打着商量:“恒君,本后这里有只宣铜八角鼎,不如你在蝶雨宫中鉴赏一会儿,也正好可以照顾陪伴遥汀,我就和天儿先去一步。” 听说有珍玩可赏,墨训的眼睛瞬间彻亮,忙着点头应允,生怕天后改了主意。 知道这个六叔好占口舌便宜,但毕竟也是言出必行,既然答应照顾遥汀,那就必然没有问题,法天与凤主已有百年未见,虽然不舍离开遥汀寸步,可是天后既已开口,也不好拂了她的颜面。 走到遥汀面前,法天谆谆叮咛:“要是有事,就差仙娥去寻我,没有六叔在旁边陪你,不要随处乱走,天界太大,你别迷路了。” 将手中的雪兽举起,遥汀答应:“我只和它一处玩,不去哪里闲逛,你放心走就是了。” 此时天后已经走到蝶雨宫门首,回头招呼法天:“天儿,该走了,”法天辞别遥汀,又和墨训嘱咐一句,这才与天后同行而去。 今日的墨训十分老实,也不言语刻薄遥汀,只是抱着那只宣铜八角鼎,聚精会神的看个没完,八角鼎上古迹斑驳,想来定是有好些年代,遥汀对青铜一类器皿却是没什么兴致,只将香梨切成薄片,喂着雪兽吃。 吃完了六只香梨,雪兽还伸手要梨,遥汀怕将雪兽吃坏,就不肯给它,还认真的和雪兽讲着道理,告诉它吃这么多香梨,其实对它身体不好。 许是真如那紫薇大帝所说,这雪兽并没有什么灵性,任由遥汀如何劝说,雪兽还是扑腾着四只红色小爪,非要不可,于是遥汀只好把香梨放到高处,谨防它够到。 雪兽身子虽小,年龄也不算大,但是脾气可真不小,见没有了香梨吃,一个生气,趁着遥汀放香梨的功夫,几步就跑出了蝶雨宫中。 遥汀担心雪兽四处乱跑会迷路不回,也就随后追了出去,那个被托付的墨训,正一味的盯着铜鼎里瞧外看,也竟没有看到遥汀出去,还乐呵呵的捧着眼前的宝器。 雪兽虽然跑得急促,但毕竟兽小腿短,前后四只爪子交叉跑跳,却也跑得不怎么快,过不一会儿,即被遥汀追上,一把将它抓在手里,雪兽大概也是跑得累了,却也不再乱动,乖乖的趴在遥汀手中。 方才跑得太急,遥汀也没注意周遭景致,如今停下来歇气,这才仔细看了一看,也不知雪兽跑来的是什么地方,只见四周一片白雾缭绕,手拨云雾,一片果园映入眼帘。 心中一动,遥汀暗想,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蟠桃园? 抱稳雪兽,遥汀顺着笔直的天路,往园子中前行,行到近处抬头一望,这才发现顶头一块匾额,写着‘果园’二字。 踏入果园,遥汀这才得见,原来园子正中是一汪池子,池水背后是一座假山,园子的其余地方,都种着粗细不一的果树,倒真是不拘品种,红果绿榄,紫桑莓蓝。 雪兽见了满树的果子,兴致又来,在遥汀怀里抻着脖子,伸着粉色小舌头,直往上面,想去咬那些树上的仙果,恨不得自己有几丈高才好。 看它闹得有意思,遥汀也不想委屈了一只小兽,既然这里不是蟠桃园,想想这里的果子也未必真的名贵,也就随手摘了些低处的果子,喂到小兽嘴里,雪兽有了吃的,也就不再闹腾,美滋滋的吧嗒着嘴,吃得不亦乐乎。 终于将每样果子都吃了一遍,雪兽这才老实,不在遥汀怀里瞎扑腾,再次温顺的像只绵羊,仰爪朝天,让遥汀给它梳理一身雪白的毛发。 在果园中走走吃吃,再加上方才为追雪兽,遥汀确实是走了不少路,雪兽安稳下来,她倒是真觉得有些累,正好看到假山后有一处台阶,就走了过去,想在台阶处歇歇,再行返回。 也就是刚到台阶上坐好,果园门首即传来了两声清亮的女子声音,有说有笑的往这个方向走来,头上宝钗频动,声脆欲碎。 毕竟是私自进来,遥汀不想太过惊动,心想如果没被发现,她也就不从假山后面出去,以等这两个女子离开。 说话的两个女子渐行渐近,但走到园子中池塘前端即停住脚步,悉悉索索的衣袖摩擦声音传来,但却听不得她们说话。 假山有一条小小缝隙,顺着缝隙向外张望,只见那两个女子都是仙娥打扮,身上穿着一紫一白两色衣衫,正在挽着袖子,脚边各放着两只果篮,果篮都有米筐大小,能放下去十几只雪兽。 挽好袖子,两个仙娥开始往篮子中放水果,紫桑因为容易破损,因此只单独放在一个果筐之中,其余的果子,倒是没有什么特别安排,满满登登的放了好一大筐。 四只果筐越来越满,眼见有冒尖的趋势,两个仙娥这才停手,歇了口气,只在池塘边席地而坐,拿出帕子擦了擦手,这才又开始说话。 “今天运气可真好,本来还要命我们去南边的果园采摘李杏,听说早上天后宫中的梦清姐姐亲自去采的,也真是奇怪,采摘仙果的事情,不一向是我们司果宫中的事情么?” 那穿紫衣的仙娥看了看左右,神秘的说道:“没听说么,是帝子今早到了蝶雨宫,这样梦清姐姐才亲自去采仙果的,要么梦清姐姐在我们仙娥中的品阶,怎么也不可能亲自去的。” “帝子?”那个白衣仙娥听了,仿佛好大不信的样子:“那个帝子,不是一向很少去蝶雨宫中么,就算是往年天后寿宴,也不过是来得颇晚,只是点卯而已,虚虚的应个景,也就走了,今日怎么来得这么早?” “这我可不知道,不过听说啊,”这句话说完,那紫衣仙娥又警觉的向果园外瞅了片刻,这才敢说道:“帝子带了一个女子来呢,听说喜欢的不得了。” “哇,有这种事情?快说给我听听,你是怎么知道的?”那个白衣女子听说有八卦可听,立刻来了兴致,挤到紫衣女子身旁,一张嘴乐得合不拢。 “你可别到处去说,得罪了帝子,要担多大的干系,我们在天界中如此多年,可见到了不少的教训,”那紫衣女子不甚放心,犹疑着不知道是否要说。 在假山后躲着的遥汀觉得好笑,那紫衣仙娥明明是一副欲说还休的样子,竟然还装得这么淡定自若,想来人世传说的天界六根清净,也不过是世人推断而已。 “好姐姐,说给我听么?”白衣女子见有松动,偎在紫衣仙娥身边撒娇:“我保证不说出去,这还不行么?” “真拿你没有办法,”紫衣仙娥笑了一笑:“和你说哦,记不记得前几天帝子被天帝刑责,那是因为啊,帝子私自渡仙的缘故。” “渡仙?就是那个只在传说中存在的渡化仙人的术法?竟然真的有?” “当然真的有,只是我们这种等级的仙娥,别说是见过,就是连听,也是少有听到,你我是在天界待了万年有余,这才知道一些而已。” “那帝子渡的是谁?就是你说的那个女子?” “是啊,那么冷静的天帝,知道之后气得不行,于是就让帝子把那个已经成仙的女子元神焚灭,可是帝子哪里肯干,竟然自己去仙刑宫领罚。” “那后来好像也没什么事情了?那个渡仙的女子不是好好的么,帝子也没受什么惩罚。” “那是当然了,天后都给惊动了,特意去仙惩宫里去求的情,天帝也没办法,凡人不是常说一句话么,叫‘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想来天帝也没办法,也就只好那样了。” “那个女子就在幽冥司里?” “我们刚上天界当职的时候,帝子就已经是幽冥主了,想来那个女子一定也在幽冥司中,这是据说是天后用私帖邀请来的。” “天后竟然都用私帖邀请来了,那可是好大的面子,看来对这个女子很重视啊。” “帝子喜欢么,那也没办法,遇到那么痴情的帝子,天后也只好如其所愿了。” “痴情?不要是滥情就好了,这么多年你难道一点都没听说?帝子曾经伤了多少女子心肠。” “也不是全都是那样,不是有一个凡间女子么,好像名字叫什么兰的,听说帝子曾要娶她呢。” “倒是有这么一回事,可是后来就没了后文,也没谁知道怎么样了,从那之后,帝子倒是沉稳多了,也没听说又沾上谁家的小姐。” “听说天后宫中的那个女子也曾是凡人,你说这两个凡人,帝子更喜欢谁?” ------------ 第十五章 追忆 更新时间:2011-04-27 “矝莺,殷莲,你们在哪里?”果园的那头,一个娇柔的女子嗓音,正在呼唤着女子的名字。 “不好了,”两个仙娥听了召唤,连忙从地上站了起来,一手一只果筐,把地上的四只大筐都提了起来,这两个仙娥身子骨虽是消瘦,但没想气力却大得如此惊人。 紫衣仙娥对白衣仙娥说道:“想是环姐姐等急了,就来寻我们了,一会儿见到环姐姐,可千万别胡说八道。” “我哪里敢啊,快别说了,我们赶快出去,就说刚刚采摘结束,环姐姐也不好说我们什么,顶多就是几句责骂便是了,”白衣仙娥说着,便率先走出了果园,紫衣仙娥点点头,也跟着走了出去。 在假山后面坐了太久,遥汀的双腿有些酸麻,想扶着假山起身,却借不上多少力气,只好再度坐下,靠着假山望着悠悠白云,行在天间。 雪兽见遥汀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也不再胡乱捣蛋,瞪着滴溜溜的一对眸子,好奇的看着遥汀,似乎在安慰遥汀,让她不要难过。 低下头去,遥汀看到雪兽的一对巧眸,微微的笑了笑,手抚上一颗雪白的小脑袋,冲着雪兽淡淡的笑着。 歇了一会儿,遥汀担心墨训过早结束沉浸,也就慢慢的站了起来,带着雪兽,按着原先来时的路线返回。 还没行到一半,遥汀便见到那边有个浅黄色身影冲向此方,急冲冲的心焦火燎。 浅黄色影子见到了遥汀,就如同寻到了千年奇珍,那种行路的速度,难得没有污了他上仙的品号:“遥汀,你去了哪里?本上仙要是找不到你,可怎么向本上仙的侄儿交代?” “我好好的,恒君不用担心,不过是追雪兽去了,它总是乱跑,怎么也叫不住。” “不过是追一个腿还没有椅子高的雪兽,你就去了这么久?”墨训摇着头,坚决不肯相信。 “恒君,别太注意细节,”也不解释,遥汀抱着雪兽,就要往蝶雨宫里去。 “别忙,我也看够了那个铜鼎,反正你也闲来无事,不如我们去瑶池看看?”墨训方才已经让随来的童儿将铜鼎扛回了自家仙府,现在是舒心畅快得不行,就又有了闲逛的乐趣。 “瑶池会不会太热闹?”法天一早陪她同到蝶雨宫,也就是为了早些来见天后,这样既是已经拜见过了天后,又不一定非得去瑶池赴宴。 “本上仙知道一处地方,既能一览瑶池景,又不必身在瑶池间,一起去看看吧,”这语气明明是打着商量,可墨训才不会给遥汀思考的余地,接过雪兽在前引路,也不管雪兽如何在他怀里扑腾,用食指微微点住雪兽后颈,立刻就换得安静。 “恒君,你对雪兽做了什么?”看着方才还活蹦乱跳的雪兽顷刻间老实得不行,基于对眼前这位总不按照常理做事的恒君之理解,遥汀立即觉得有些不对。 抻着雪兽的毛发,墨训将它举在遥汀面前:“就是先让它睡一觉,免得一会儿它又四处乱跑,为了追它曝露了行踪,那可就不大好了。” 点了点头,遥汀还真是微有惊讶,这位恒君平日中悠嘻悠哉,可竟是心细如发,想到了如此多的地步。 “本上仙要带你去的地方,叫做览瑶居,位于瑶池西南角上方,因为处在极浓的白云之间,是极为隐蔽的地方,我小的时候到处疯玩,这才发现的。” “恒君要是陪我去了览瑶居,那天后的寿宴怎么办?恒君不出现的话,真的好么?”遥汀心中有些不解,既然这位恒君自称与天后熟悉得紧,那天后的寿宴,他必然就应该出席才好,如今既然要陪自己同去俯瞰,明显是不想去的意思。 “没有关系,反正我是年年都到,也就不差这一年,”说着面上带笑,十分的狡黠:“再说这么短的时间,天后要是想起那个铜鼎,我可就赔大了,时间一久,天后也就忘了。” 真是服了这位恒君,爱宝如此,也实为难得的一种执着。 “我们走的这条天路,也是我从小游戏的毕竟路径,小时候怕被抓到唠叨,都是选的僻静的所在走,你看看,我们走了这么久,还没看到一个仙家影子吧。” “恒君,对于这种事情,你倒真是在行得很,”寻常提到这些事情,为了颜上面子好看,没谁会轻易提起,可是法天的这个六叔,实在是太过难测,也是仙家中的极品。 笔直的行了一炷香的时辰,又东西南北的转了八九个弯,遥汀终于跟着墨训到了极高的白云形状阶梯之处,抬头仰望了会儿阶梯,墨训叮嘱遥汀:“跟在我后面,不用担心,虽然这些云彩看起来危险,但绝对没有问题。” 知道墨训不打诳语,遥汀放心的笑言:“好,那恒君就在前引路吧。” 云阶高有百丈有余,虽然云阶之间紧密相连,但数千级阶梯高耸密布,如此一级级的登临攀顶,即使遥汀得到法天送入她体内的精纯仙元,因自身体质不佳,额上已是凝了一层细细的汗珠,身上的衣衫也微微打湿。 回头张望,墨训发现遥汀落后的好大一截,拍拍额头恍然大悟,瞬间移到遥汀身边:“不好意思,我忘记了,这云阶如此高耸,你想是累了。” 前目张望,遥汀见这云梯他们已是走了十之八九,这个时候他方才想起问题,是不是有些太及时?要是龙王也如他一样迷糊,恐怕等着记起浇洒甘霖,人间早已旱灾连年,饿殍遍野。 揉揉发酸的双腿,遥汀笑得仍旧有礼:“没有关系,我最近也太过疏懒,这么走走,或许对身体也好。” 斜着头稍微想了片刻,墨训频频点头:“你这话说得极是,我原先还想携你一同快点上去呢,如今你这一说,我才明白,幸好没有帮了倒忙,”说着便又回转,自顾自的前行。 白云深处,忘了来时路,前端无限白云缭乱,遥汀苦笑不已,自己是在客气好不好,这个恒君,究竟是糊涂还是精明? 上过重重云梯,终于见眼前览瑶居,出乎遥汀预料,览瑶居竟然只是云阶上面的一处瞭望之所,数尺方圆,无桌无椅,空空旷旷。 “这览瑶居的名字,是恒君起的吧?”既然此中这般简单,又是无牌无匾,那想必一定不是天界中注明的地方。 “不是我起的名字,究竟如何来的名字,我也有些模糊了,”独立云霄满风袖,落寞苍凉,斜倚断愁肠。 览瑶居下瑶池之中,仙乐齐鸣,览瑶居中墨训面上,却是疏淡的几许萧索寒凉,不知他是想起什么往事,竟是一副斩断肝肠的心况。 平时墨训都是一副乐天知命的随意性子,这般愁容模样,就如精致完美的面具,突然有一丝小小的裂痕,遥汀心念陡转,忽然想起了仙府中暗格中的那副画卷,和画卷末端的那个小小‘衣’字。 在墨训府中盘桓的那些日子,墨训自从知道了遥汀擅长丹青之后,每每见了遥汀,都是谈得极多,大有相见恨晚的意味,遥汀见过墨训的亲笔画作,于那暗格中的画卷笔法绝对一致。 天帝曾经的妻子,法天的亲生母亲,再就是墨训,这些血缘相连但却不见亲密的上仙,有些事情,遥汀不想去想。 “遥汀,你看下面,”墨训脸上的那种愁容并未维持多久,过了不多一会儿,又是兴高采烈,指着瑶池中的景致,要遥汀去看。 瑶池之中,众仙筵宴,天庖盛馔,仙醪琼浆,仙乐和鸣,云止风息。 “又是丹凤与青鸾共舞,都没个新意,”墨训嘴中唠唠叨叨,看似并不满意这天后的寿宴。 之间瑶池之中有一舞池,丹凤与青鸾共同显出本身,彩翅绚烂,翠毫明艳,玲珑剔透间缤纷澄耀,舞姿婉转中顾首弄姿。 桃花果酿粉晕涟漪,绿萼梅酒翠盈清澈,仙果流水盘席,仙肴香羹美炙,说不尽的天华物灵,喜贺延年。 “法天又跑到哪里去了?我还以为他不在你身边,就在来你身边的路上呢,瑶池里面,倒还真是没他的踪影。” 脸上一红,遥汀实在拿这位上仙没有办法,什么叫‘不在你身边,就在来你身边的路上’?把她和法天说得如胶似漆,事实根本就不是那个样子。 天界寿宴,其实比起人世祝寿场景,遥汀也实在没能看出什么花样,虽说翔龙金凤人世不可见得,但在天界之中,也确实不是什么稀罕的存在。 又看了一会儿,遥汀也没觉得有什么意思,就和墨训说要回去,恰好墨训也惦念刚送回府中的铜鼎,便也就和遥汀一起折回。 这此墨训没再让遥汀多累,念了个法诀,眨眼功夫,他们就从那览瑶居上直落云端。 “我先将你送回蝶雨宫,再回府中,”既然答应了法天,墨训也就尽责到底,这天界地域广大,要是没他引领,不知道遥汀会迷路到何方。 其实不仅因为天界广袤,遥汀自出生起就十分不认路径,小时候在自己家中后园,都是时常迷路,更别提这陌生的天界。 这种时候不能逞强,遥汀也就答应下来,和墨训一起回去。 行到蝶雨宫门首,早上见到的那个小仙娥迎了出来:“恒君,你们可回来了,迎儿等了好久呢。” “出什么事了?”这个小仙娥慌里慌张,好像发生了什么大事一般。 “天后吩咐,要迎儿陪着遥汀姑娘回幽冥司去,说是帝子和凤主一处叙旧,不知要到什么时候。” ------------ 第十六章 解愁 更新时间:2011-04-28 行在云端,墨训还在感叹自己如此善良,本来天后不过令迎儿那个小仙娥伴遥汀同回幽冥,天后身边的仙娥,不论年龄多么幼/齿,总归不好相与,出事是决然不会,可自己菩萨心肠,仍是不太放心。 小仙娥一副伶牙俐齿,看墨训正面满笑意,吐字如剑雨:“恒君,您不会是想着您多善良呢吧?” “你这个小仙娥,怎么会知道?”墨训拖了拖手中的扇子,不可置信。 “我们一帮仙娥闲着无事聊天,就总研究各位上仙啊,尤其是像您长得如此绝色的,我们一致公认,恒君您啊,最喜欢自认为善良,”小仙娥手捂腮边,想着以前和仙娥姐姐们说过的话。 半褒半贬的被说了一通,墨训也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他的脾气好是归好,但毕竟也是九天之上十足成分的上仙,这些仙娥背后议论上仙,这在天界之中,认真追究起来,也算个罪责,看来这小仙娥也真是口快,什么都敢说。 笑着摇了摇头,墨训也不说什么,一路行得顺风万里,不多时候,就来到了幽冥门处,墨训常来幽冥,已经和所有门旁的鬼差混得颇熟,遥汀进出幽冥,也自然是畅行无阻。 进了幽冥司中各殿地界,墨训便急着告辞:“我先走一步,在幽冥司中,遥汀你绝无危险,顺着这条路笔直的走下去,保准没错,还不用经过十一处大殿,路程也近,我是走得极多的。” 也耽误了墨训多时,遥汀心中实在愧歉,拘礼送了墨训,便和迎儿顺着墨训指的道路前行,果然是路程平坦,也很静谧。 迎儿是闲不了的性子,大概也是第一次来到幽冥,一双小眼睛四处的张望,抱着雪兽四处乱跳乱跑。 雪兽刚醒了没一会儿,现在又在迎儿的怀里被上下颠簸,眼睛里似有怨言,无助的瞅着遥汀,楚楚可怜的样子。 “迎儿,我想抱一会儿雪兽,将它交给我吧,”说着遥汀便伸出手去,把迎儿怀里的雪兽接了过来,雪兽在遥汀怀中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打着哈欠,缓缓的半明半昧。 “姑娘,我听说转轮殿的殿王已经去人世投胎去了,不知道新一任的转轮殿殿王有没有找到?”迎儿四处看够了,这才老老实实的回到遥汀身边,打听幽冥司中的事情。 “这事我不知道,只是听说过转轮王去投胎了,幽冥司的事情,你倒是知道的清楚,”这幽冥司一向不归天界辖制,一个小小仙娥都能知道,真令遥汀好奇。 “那是当然了,天后一向最关心帝子了,每每有什么好吃的,都顾着给帝子送来,有时一些姐姐来幽冥司中送吃食的时候,就能听到一些事情,”迎儿眨巴眨巴小眼睛,说得眉飞色舞。 “天后还真是关心法天,”仙娥虽然已经成仙,但是八卦起来也同寻常女儿家一样,也不算有什么奇特,但遥汀听过墨训提起,思议上仙罪名可大可小,这个小仙娥说起来竟然这样无所谓,真不知天后是故意放纵,以至于这些仙娥肆无忌惮,还是她们太过放肆。 “那是自然,天后又无子嗣,只有帝子这么一个外甥,也是正常的呀,”迎儿伸手逗弄着遥汀怀中的雪兽,雪兽大概是真的玩得困乏,也不理他,将头扭过一边,继续的睡。 遥汀只知道法天是天帝嫡子,听说现在的天后和天帝成亲多年,原来竟然一直都没仙婴降生,也确实有些奇怪。 一路上但听得迎儿说说笑笑,也不觉得疲乏,不多时也就回到了汀兰殿,殿内殿外绿树成荫,兰花却是消失不见,土壤上种着千奇万色的各类杂化,温馨小巧,都不是名贵的品种。 遥汀真是没有想到,那日自己不过只是说说,法天倒是真的当真,将这殿中的无数珍品兰花,皆令落棋拿到人世去卖,将换来的银钱都接济了穷人。 以前没有到过汀兰殿,迎儿也不知道这土壤中曾经种过稀世名花,女孩家都好个色彩鲜艳,看着杂化生色,缤纷轻盈,也就觉得美不胜收,一路看得不停咂舌,议论篇篇,将难得一笑的观棋,都逗笑了几分。 虽说迎儿这仙娥有些聒噪好动,但手脚却是麻利,进了遥汀暂住的房间不多时,就将房间归拢得更加有模有样,还从观棋那里要来了一只釉白瓷花瓶,去花圃中采了好些彩花,依着颜色层叠,细心的放置在花瓶当中。 来了之后就没闲着,遥汀让迎儿歇歇,迎儿也说不忙,说要是不布置得妥帖,自己就闲不下来,于是忙得更加热火差天,遥汀看着她都累。 好不容易将法天的房间布置得像个女子闺房,迎儿总算是一边擦着汗水,一边满意的点点头,邀功似的和遥汀说道:“姑娘,你看怎么样?” 迎儿说是不用帮忙,遥汀刚才就和雪兽一同出去待着,如今迎儿总算收拾停当,才把遥汀请了进来。 看着粉色色系为主的房间,遥汀内心挣扎了半天,不忍心令迎儿失望,仍是好脾气的笑道:“挺漂亮的,辛苦你了。” “只要姑娘喜欢就好,”迎儿将遥汀扶到桌子旁边坐下,为遥汀斟了一杯茶。 茶是上好的龙峰雪舌,但遥汀为人时就不喜喝茶,多是只喝白水,要么就是泡些晒干的菊花、玫瑰花的花瓣来喝,这龙峰雪舌以苦涩著称,遥汀嘴里心里都是一味发苦。 原先这汀兰殿中只有观棋和落棋两个侍童,一应事物布置也没有变动的地方,清雅素淡,倒是合了遥汀的脾性,这个迎儿一来,窗幔、床上、梳妆台上,都没能逃得了她的魔爪,所有东西都以粉色为主,太显娇嫩。 方才在天后蝶雨宫中,遥汀也未能当面见到天后,所以心中虽不想要迎儿前来侍候,也不好就那么把迎儿挡住,不如等法天回来,和他商量一下,看看如何将迎儿送回天后那去。 “迎儿,你也坐吧,忙了这么久,喝杯茶,”遥汀将手中的茶盏放下,作势要给迎儿斟茶。 迎儿哪里敢令遥汀给她倒茶,连忙将细粉花茶壶拿在手中,自己斟了杯茶来喝。 既然已经忙完,手中没有活计,迎儿就又开口说话:“姑娘,我今天终于见到凤主了,虽然是个男子,可长得漂亮极了。” “听说那凤主年岁可是不小,你竟从未见过?” “我到天界的时间其实不长,也是第一次见过,那凤主不仅长得漂亮,拿来的东西也奇特,”这小仙娥眼里一抹华彩,莹莹的透着亮光,崇拜敬仰加羡慕。 “是什么好东西,看把你向往的,”雪兽不知道是不是能听懂迎儿说话,见了迎儿那种神秘兮兮的样子,也爬到桌子上去,看着迎儿说话。 喝了一口茶,迎儿说道:“是一瓶叫做‘一醉解千愁’的酒,只那么小小的一瓶,据说可要酿制千年呢,”帝子喝的茶就是不一样,迎儿心里开心,这茶的味道要比自己平时喝得好许多呢。 “一醉解千愁,”遥汀抚摸着桌上安分的雪兽,轻轻的说道:“千愁结肠,一醉就可解?” 正忙着喝茶的迎儿,显然并没听清遥汀说话,问道:“姑娘说什么?” 估摸着时辰,遥汀淡淡说道:“没什么?你饿了么?时候也不早了,不如我们吃饭吧。” 听说有饭吃,迎儿乐不可支,巴巴的问遥汀:“姑娘,饭菜在什么地方?我去端来。” “是在厨房中,但是我也不知道厨房在什么地方,估计观棋也要来了。” 话声尾音方落,观棋就如同听到吩咐,轻指叩门,恭敬问道:“遥汀姑娘,如您方便,观棋要进来布饭了。” 还未待遥汀答应,迎儿立即上前把门打开:“可等了你多时了,我都饿死了,”说着也不理会观棋阻拦,抢着帮观棋将饭菜布好。 送好饭菜,观棋也就退了出去,迎儿盛了两碗饭,先将一碗端给了遥汀,之后便是喜滋滋的自己端了一碗,站着就要吃,遥汀不忍见她站着吃饭,便拉她坐下同吃。 忙着吃饭的迎儿,却是难得的安静,一顿饭吃下来,并不搅扰,想来在天后的蝶雨宫中已是养成了习惯。 雪兽在天界中一直只吃仙果,如今到了遥汀这里,也就着遥汀的手吃些鱼肉蔬菜,吃得也很乐呵,要是不及时给它,竟还扒着你的手要。 一顿饭吃的其乐融融,吃过饭后,迎儿忙着收拾碗筷,擦抹桌子,收拾安稳过后,已是月上柳梢。 遥汀正在房中挑灯看书,只见迎儿拿了一只水瓶进来,往水瓶中倒了一些细小的白色粉末,回身对遥汀说道:“姑娘,这是解酒药,每次帝子喝醉,天后都是给帝子喝这个的,天后担心帝子直接回来,就让我把这个交给姑娘。” “若是他晚上回来,你给他喝了就是了,和我说做什么?” “天后是着迎儿陪着姑娘回来的,迎儿要在天宫宫门闭合之前,赶回到蝶雨宫的,担心帝子回来得太晚,不能见到。” 听说迎儿还要回到蝶雨宫中,遥汀竟是舒了一口气,要么让她和天后提出送回迎儿,她也真是不知如何开口。 “姑娘走了一天,想必也沾染了土尘,迎儿刚刚去取水,发现后院井中的水,竟然都是刚刚好的温热,原来井中的水,都是热泉一脉,迎儿这就去提来,姑娘一会儿洗洗,”也不等遥汀答话,风风火火的又出去了。 过了不多一会儿,迎儿便进进出出的走了十个来回,每次手中都提着好大的水桶,也不见她有一丝的累意,今日遥汀在果园中见的那两个仙娥,也是骨骼清奇,却是力气颇大,如今见了迎儿这般,也不觉得奇怪。 看完了十二页书,迎儿也终于忙完,来到遥汀面前,指着下午房中刚刚添置的翔凤镂刻鎏金屏风:“我将沐浴所有的一切事物都打理好了,天色不早,迎儿再不回去,就不能进入天界了,那迎儿就拜别姑娘了。” “我送你出去,”遥汀说着即要起身,想将迎儿送出幽冥司去。 “不劳姑娘,我已经和观棋说定了,让他送我出去,姑娘今天也奔劳了一日,也该歇歇了,桌上是帝子的醒酒药,姑娘沐浴的温水,只要是在三个时辰内,都是保持温热,姑娘只管放心。” 伶牙俐齿的丫鬟遥汀见过不少,但是这个迎儿,算是其中的翘楚,既然她说已经和观棋说好,遥汀也就不再担心,把她下午喜欢吃的细点都包在一个精致的小竹篓中,一并送了给她。 ------------ 第十七章 沐浴 更新时间:2011-05-01 凉凉白珠,池上坠雨,月笼银华,暖黄色柔辉阻隔,雨声滴滴碎荷,风吹兼寒。 一丝丝的雨线,点点洒在窗前,窗格上噼啪的滚动着细碎的雨粒,簌簌飞溅,传来缕缕凉意。 伸手关上屋内窗户,将碎雨挡在窗外,夜浓雨密,着实令遥汀觉得有些寒露袭身。 读书时候屋内安静,雪兽也是四处玩耍一天,经不住疲乏,早已沉沉睡去,遥汀将睡着的雪兽放到一只铺着软绒的大篮子中,垂落手臂褪下外衫,放到房内的如意云龙纹衣架上面。 转到翔凤镂刻鎏金屏风后面,遥汀在水雾之中,一层层褪下衣衫,将身子浸到水桶之中,立刻周身被温暖的水波包围,每个毛孔都舒服的透着气息,漾着醉人的暖意。 昨晚心中记挂天后寿宴,遥汀几乎是每个时辰各醒一次,不要说是好好睡上一觉,她整晚几乎就没有睡上多久,今日又是来回走动,费心与法天周旋求娶一事,又和墨训上了几千级的云阶,确实是身心俱疲。 浴桶中水波圈圈荡漾,卷起层层暖浪,如初生婴孩细嫩的小手,软软痒痒的推着光滑的肌肤,将整个身体包裹起来,仿若被推上了飘渺的云端,虚晃的不知身在何方。 迎儿在浴桶中撒了好些牡丹、百合的花瓣,颜色缤杂,橙紫粉绿,都是些香气持久的花类,又在水中滴了一些润肤凝脂的花粉香膏,散发着浓郁的甜香,美妙而奇特。 水的温度果然持久不变,水中香气也是恒久弥长,温暖舒适的感觉,令遥汀昏昏欲睡,这一天的疲乏,使她合上双眸,渐渐的陷入黑甜香中。 几乎同时,篮子中的雪兽满满睡饱,睁开了一双朱眸,左右扫过,却并未向身后望去,自然也就没有发现正在屏风后沐浴的遥汀。 雪兽是极寒雪峰上特有的一种小兽,还存着些旷野兽性的品性,很少有经过驯化,虽然这只雪兽在紫薇大帝府中待了好些时日,但仍是调皮捣蛋,只要清醒的时候,就少有安分。 既然不见了遥汀,雪兽更是按耐不住寂寞,嗖的一声从大篮子中蹿了出去,四只小腿前后紧忙,只消几步,便跃到了门首。 打从遥汀自愿与法天回到幽冥之后,法天便从未在门上加固术法,禁止遥汀出门,因此雪兽只是轻轻的用红色的小爪子抓了抓门,墨色房门便轻易开启。 怕弄出声响,雪兽不敢将门缝开得太大,只是谨慎的开了一条小缝,扭着身子从门中钻了出去,又回身用爪子向外轻轻一拉,将被自己打开的门缝重新闭合。 因是生在极冷地界,雪兽并不在乎正在下着的丝雨,凉飕飕的细线,滋润的打在雪兽雪白的毛发上面。 没了汀兰殿内单一品种的蓝色兰花,如今满目的锦绣炫彩,倒是更加观之欣喜,雪兽常年在雪峰上生存,除了大片皑皑白色,所见的色彩真是屈指可数,而紫薇大帝生性谨严,也不喜多色,因此雪兽在雨中伶仃游走,倒是颇为自得其乐。 左赏右玩,扑抓玩耍,乐悠悠的雪兽一个没注意,竟然已经走到了汀兰殿殿首位置,殿门自然不比一道屋门那样容易打开,纵然是雪兽撞咬啃挠使上十八般绝世招式,也奈何不了分寸。 吱呀一声清响,殿门竟然从外由内打开,雪兽眼眸闪过一道亮光,连忙伸展四肢跳到门外,轻盈的绝尘而去。 知道雪兽生性好动,法天虽然能轻易擒获跑过脚边的小兽,但也并未存心抓它,只在殿门初留了一条缝隙,令它不至于晚归不得入内。 一醉解千愁果然是千年古酿,绵醇悠远,清淡爽口,只是法天有些好奇,一向谨慎珍藏的凤主,怎么突然之间变得如此大方? 觥筹交错间凤主谈笑风生,但眉梢隐着一丝异样,法天一向不喜打听谁家私事,如果凤主有事需要帮忙,也自然会如往昔一样主动提出,既然凤主不说,他也就不问。 酒虽是好酒,但一瓶美酒喝得点滴不剩,身上也难免沾了一些酒气,天色亦是不早,法天本是想回东厢歇息,但见雪兽跑了出去,担心遥汀不见雪兽担心,也就顺着花径往遥汀房中而去。 房内灯火微暗,显示房中主人仍未安眠,法天推开房门,但见鎏金色屏风后水汽凝结,一片雾气朦胧,将富贵堂皇的金色屏风,沾染上了一层悠悠暖色。 推门时候法天并未刻意小心,因此门轴卷动声音轻轻可闻,遥汀睡梦不深,也就随即醒来。 方启眼帘,就见屏风后有黑影晃动,遥汀心中紧张着急,身体猛然向前,激起一片水花。 “是我,不用害怕,”法天声音安稳,没有一丝酒后的醉意。 是你才更可怕好不好? 遥汀心中更是紧张,法天的安慰,一点都不起作用。 抓过迎儿准备好的浴巾,遥汀在浴桶后面着忙的擦拭身上水珠,为了避免尴尬,便隔着屏风和法天说话:“桌上是醒酒药,你喝了吧。” 透明的水瓶上镂刻着几朵嫩梅,用朱砂粉挑染了颜色,清亮的药水配着雅致的水瓶,有种说不出来的韵味。 其实不过一瓶古酿,还不至于令法天酩酊大醉,不过既然遥汀开口,他心中觉得欢喜,想也没有多想,也就喝了下去。 醒酒药中有一股白杏仁的甜苦,和他以往喝过的,却是微有不同。 放下瓶子,眼前一抹粉色身影从屏风后闪出,法天抬眼望去,觉得身子有些泛着潮热,脸上也红了好些,好似这瓶子里的才是美酒,令他沉醉销魂。 看到法天面色红热,遥汀走到桌子前方,拿起水瓶,瓶中还有一半药水,法天并未全喝下去,遥汀晃了晃瓶中的醒酒药:“要不要全部都喝下去?我看你好像醉的很厉害。” 法天是醉得很厉害,但非为酒,而为遥汀,一双紫眸有些水色迷离,只怔怔的望着遥汀发呆,连睫毛都不晃动瞬息。 多次教训告诉遥汀,此时此刻,唯有远离法天,方得安全。 退后数步,遥汀笑得好不自然:“这么晚了,不如你早去安歇,别累坏了身子。” 可法天的一双眼眸,竟然恍如痴滞,只是流连在她周身。 遥汀不解法天神色,正好身后即是水镜,连忙转过身去,望向水镜中自己模样。 方才经过水汽浸染,遥汀本已满色酡红晕胭,如今水镜中仓促望去,面上更是红的滴得出血,被她那天生极白的肤色衬得更加娇艳无方。 刚刚着急穿衣,并未注意到迎儿为她准备的诸件衣衫,只是胡乱抓过抹胸亵裤穿在身上,后又将外衫系好,也就匆匆出了屏风后面,这时水镜当中清清楚楚,她方得仔细瞧见。 淡粉色宽袖窄腰外衫凉薄透明,似纱丝锦的材质柔滑/顺贴,将遥汀玲珑有致的身材纤毫不差的勾勒出来,外衫虽然保暖极好,但因透薄轻巧,粉色的抹胸隐隐可见,被小巧精致的锁骨衬着,更是添了几分娇媚诱惑。 很是头疼的遥汀不知所措,衣衫不脱不是,脱也不是,真不知如何是好。 在人世时候,遥汀就最忌粉色,她的肤色凝若柔脂,白如美玉,却又一点都不苍白,因此最合穿着粉色衣衫,但有次她去寺中桃园踏春,偶遇当朝名宿,见了遥汀之后,那名宿回去便为遥汀写了首‘采桑子’,还请自己的琴师好友,将词为曲。 芳菲日盛灿娇红,佳景倾城。遥顾花间醉落英。散尽红尘千般景,终是妍尽。水亭长空,春融消散玉面中。 那‘采桑子’中暗合遥汀名讳,桃花佳景已是芳菲,但终有落尽,不若遥汀面色令人沉醉,水汀长亭娇粉桃花,皆失色于遥汀玉面之前。 名宿一家几代为官,是朝中鼎鼎大名的才学世家,如此诗篇一经而出,虽然只是描写女子容色的戏作,可也一时间市井传唱,纷纷议论遥府二小姐的姿色容貌。 从小攻读诗书,遥汀身为女儿身,虽不能闻达于世间,但也不想以美色取巧,仅博世人赞叹馋痴,故而从那以后,遥汀再不着粉色衣衫,但即是如此,也仍旧名满京畿。 匆匆穿着了一件粉色外衫也就算了,竟然还是一件几近透明的粉衫,这就有如女子推脱撒娇时候的欲说还休,更加引逗心中的无限遐思。 本是想从床上扯过天蚕丝被覆在身上,但想起前几次的经历,遥汀对那个大床实在有些不好的记忆,也就放弃去床边拿被的意图,只用一双墨眸环视室内。 看到屋角如意云龙纹衣架上褪下要洗的外衫,遥汀眼睛中闪过一道亮光,如溺水时候抓住了一根稻草一般,立刻便走了过去,想要将衣架上的外衫穿在身上这件粉衫之外。 水镜在屋子靠强一侧,若要想到达如意云龙纹衣架前端,必须要经过水镜正前方的桌子,遥汀刚刚行到桌子旁边,一只炽热的手伸了过来,钳制住遥汀右手手腕,手臂弯曲轻轻一带,顺势将遥汀揽在怀中。 ------------ 第十八章 落红 更新时间:2011-05-02 突然落到法天怀中,遥汀本能的侧目望向法天双眸,身子轻抖,不禁打了一个寒噤。 虽然未经情事,但遥汀毕竟是待嫁女儿,宫中派来的老嬷嬷几乎是每天到处追着遥汀,将一些新婚之夜圆房的注意事项,一条条的说给遥汀知道,也不管她是不是左耳听右耳冒,总归是不厌其烦,倒是遥汀真的很烦。 当时听得稀里糊涂,老嬷嬷是讲了不少的长篇大论,但她却仅是听了十之一厘,只是隐约记得,老嬷嬷说起的男女情趣。 因为遥汀要嫁的是皇子,因此派来的都是宫中对男女房事最为精擅的嬷嬷。 女子即使如遥汀一般才华超绝,也终归逃不脱附属男子,侍候服侍男子命数,那些嬷嬷都是宫中老人,所讲的也都是如何令皇子欢喜,如何挑逗承欢男子的技法。 当时遥汀听得面红耳赤,讲习的虽然都是奴才,可也毕竟是宫中派来的奴才,遥汀身为臣女,又是即将嫁入皇室,实在也不好开罪,也不能不去受教。 老嬷嬷讲到男子燃起情/欲时候,那种双目痴迷,神魂颠倒的模样,此刻通过自己的眸子看去,便是清晰的印在法天此时的神色之间。 上次在大床上被法天拥吻,至今还令她心有余悸,如今穿着如此诱惑的坐在法天怀中,遥汀不用上斩仙台,已经惊的差不多魂飞魄散了。 “我冷,要去穿衣服,放开我,”遥汀挪着身子往外挣扎,却仍旧是不能动弹一点,被法天牢牢的制在怀中,待要再度吐字发声,却是随即消散于唇齿的碾转之间。 双唇被不留余地的来回舔舐摩擦,一双极热而有力的大手,紧紧托住遥汀后脑,不容许她有分毫后倾,法天撬开唇齿间的挡格阻碍,用力扫过泛着甜意的朱唇。 遥汀不由自主的迎着法天双唇,只能发出呜呜的细碎反抗,但法天此时情/欲难耐,遥汀樱唇中发出的声音细弱蚊鸣,和着娇声连连喘息,反而更令法天沉溺。 怀中柔软的身体触感清晰,熟悉的花香甜腻美好,丝丝的钻入鼻息之间,仿若一切都未发生,没有死亡、消失以及失去,数千年前的日子再次浮现眼前,两个女子的面影恍惚模糊,渐渐聚合为一。 又是那夜沉迷的一室幽香,泛着甜软的女子身躯轻柔浮动,红彤羞怯的面上无限蜜意,点点融化在法天心尖。 “画兰,不要离开我,我需要你,不要离开我,”法天喃喃低语,虽然声音说得极轻,在但遥汀耳中听来却如一声惊雷,震得她有些晕眩。 虽说从未有想答应法天求娶,但近日来法天对她温柔体贴的丝丝关怀,也未尝不令遥汀心有摇曳,如今唇齿旖旎万千,可法天口中喊出的名字,竟然是与自己样貌相同的女子,他究竟当自己是什么?仅仅是一个替身? 万般心况齐上遥汀心间,千头万绪想来想去,竟是有些酸楚,点滴心头。 想要推开桎梏,可法天火烫的双唇,已然噙上遥汀锁骨,顺着锁骨边缘一路下滑,蠕动双唇,温柔细密的吻着她的锁骨。 贴合的太过紧密,遥汀虽想在用手推开法天,怎奈根本无法将手伸入两具身体之间,只好双手扳住法天双肩,想要将他拽开些距离,可法天竟然纹丝不动,却是更加抱紧了遥汀娇躯。 再要用力,遥汀却突然惊觉,自己身体开始急速发热,喉咙中只能送出断续的呜咽碎声,而嘴中方才法天送入的甜腻味觉,却在唇舌间丝丝化开,像要侵入身体中的每个罅隙。 看着法天将手沿着自己起伏凹凸的身体逐渐下探,遥汀脑中清醒,可却不能发出一点阻挠,只能看着法天解开粉衫衣带,将她唯一的遮盖除落在地。 身子一轻,遥汀已被法天横抱胸前,下个瞬间,便将遥汀压在大床上面,眼眸中神色疯狂热烈,燃烧成一片紫色海洋。 身子滚烫燥热,遥汀的双唇不住翕合,露在外面的大片肌肤白里泛红,香肩锁骨上落着细密齿痕,樱唇水润嫩泽,透着醉心的光芒,一头墨发披散枕席,倾如瀑布坠落九天。 床榻上娇/喘的遥汀,撩人的身体,将法天的最后一丝理智熄灭,欲望如同一经点燃不可止息的燎原野火,怦然间轰起肆虐,火灼岩塌,一发不可收拾。 桃花饰边的粉色窗幔轻缓而落,窗幔边缘抚上遥汀乌发,墨泼桃林,铺散满床墨粉桃瓣,碎了无边繁华。 洗怨池外信诺诚诚,我对你此心唯一,天地可鉴,是不是自己就要用一片真心,还他所谓的一腔真诚? 天界果园中两个仙娥的对话犹然在耳,又有谁能够说清,究竟谁才是他心中的真正所属? 一声画兰,种种过往如狂风吹过万树桃花,簌簌落落,寂语三千。 望着法天逐渐覆上自己身体,遥汀缓缓闭上双眼,学会承受,也是一种逃避。 抹胸、亵裤纷纷掉落,不着寸缕的暴露在空气之中,可遥汀不觉得丝毫凉冷,自己的身体似要燃炙,携着法天火燎的温度,聚合融化,便真是紧密无隙。 情到浓处,法天仍是小心呵护,眼中擎着脉脉流彩,双手抚过遥汀凝脂寸寸,宛如对待一只易碎的千年水晶珍瓶。 其实并不很疼,被刺穿的一瞬间,遥汀心中竟然有几许轻松,身体中流过一阵暖意,她终于能够发出声音,可满室寂静,遥汀咬紧嘴唇,在下齿烙印了一排细密的齿痕。 万千银丝散落满眼华光,法天的一瀑墨丝,在情至深处化为无尽银华,发上凝着一层柔和的银光,跌落到遥汀的乌发之间,抵死缠绵。 悱恻过后,法天搂紧遥汀纤腰,缓缓睡去,而遥汀盯着床帐顶端,却是睡意全无。 自嘲笑过,遥汀心中暗想,这个时候,是不是应该以泪洗面,泪花落枕以示被夺去清白的委屈? 可惜遥汀双眸酸涩,洒不出一滴珠泪。 更漏滴滴点点,月皎乌栖,万籁俱寂,法天呼吸趋于平稳,云雨之后安然睡去,遥汀则是两眸更见清炯有神,只是有些枯涩。 在床上躺了片刻,遥汀将放在腰肢上的手拿开,以双手撑着大床,赤脚走到地下。 水镜之中,一副白玉娇躯上遍布青紫吻痕,多到不可胜数,如泣如诉。 用心算算,今日本该是她在人世成亲的日子,虽然是家破人亡,但圆房的日子总算不误,一个娶她是为她所代表的遥家与云家权势,一个要娶她,则是为了一张相似的脸,她终归还是有着价值。 面无表情的捡起地面重叠着的衣衫,遥汀转到屏风后面,每走一步都要多加小心,否则也不是一点都不疼的。 浴盆中的水仍是温热,看来迎儿走后,并未过了三个时辰,沾湿浴巾,遥汀擦拭着从腿间流下来的红白污浊,擦拭过后,随手将浴巾抛在一旁,工整的穿好衣服,推门而出。 一阵晚风拂过,遥汀收了收衣领,顺着大道慢慢散步,走得是不紧不慢,从房内到达汀兰殿水旁,竟是用了小半个时辰。 绿柳长堤,红花映岸,黄色皎辉之下,皆是不甚分明,遥汀行到水边长堤尽头,沿着堤岸坐了下来。 那日掉落水中,才知道虽然湖面泛着数缕凉寒,但湖中的水温,却是有些暖和,要不是自己水性不佳,在湖里多泡一泡,其实也并不难过。 湖水如镜,碎了一默月华,净空夜浓,绿影扶疏,清辉万里天际,唯有玉轮凌乱。 望着澄净平和的湖面,遥汀的脑中亦是一片祥和,多日来思绪纷乱,顾左思右,就没有一刻能得安寂,现下中头脑空空了然,却是一种真正难得的安然恬淡。 要是所有的时光能够停留此刻,遥汀大概愿意化作一座雕像,永远伫立水旁。 可惜她的愿望,从来不能轻易实现,往往总是会愿如其反。 身后有轻轻的脚步声响起,遥汀甚至都不能装作从不熟悉。 法天的元神有一半在遥汀体内,虽然遥汀没有经过一点的术法修炼,可是距离如此相近,她仍然能轻易辨识声音,法天已经最大程度的放缓脚步,可是遥汀还是听得十分清楚。 此时遥汀不想回头,仍寂静的望着水面,夜风中衣衫摇曳轻扬,在他们之间凌乱狂扫,法天双眉紧锁,亦是不敢上前。 适才自己在熟悉的大床上醒来,赤身裸体,满床凌乱不堪,床上的白绒毯上数点红星,刺眼醒目。 半倚在床上,仔细回忆种种活色生香的场景,最初嘴角的笑意,一点一点的冷却,想起自己那情浓十分的一句画兰,法天是真的再也笑不出来。 喝过那只水瓶中的醒酒药,他反而是更加不能清醒,怀中抱着的遥汀,身上明明尽是画兰最喜欢熏的繁花香气,自己的思绪也仿若回到从前,一景一物皆是不明,竟然毫无知觉。 这次的事情,法天纵然一贯处乱不惊,也实在难以自处。 曾经在他身边的无数红粉,他从来都是轻易得到,没有半分勉强,情到深浓,一切皆是水到渠成。 先是强取豪夺间接使她家人几乎全部殒命,再是强占身体口中说出别的女子名姓,现在自己要做什么?告诉遥汀,要从现在开始和她培养感情? 这个顺序,是不是有一点太过奇妙? 天不怕地不怕,万事毫无迟疑畏惧的幽冥主,开始极度纠结。 ------------ 第十九章 两命 更新时间:2011-05-03 “如果我说绝不怨你,你肯信么?”轻启樱唇,遥汀吐字举重若轻。 这句话突如其来,任凭法天百种玲珑心窍,也是有些迷惘,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凝望遥汀背影,不知她在想着什么,怎么突然就会有此一说。 斗柄横斜,天色泛亮,湖水堤边飞絮濛濛,剪出袅娜纤盈的一双影子,水天风阔,鹅黄色衫裙凌风悠然,飘荡默落。 “我就知道,你不会信,”这一声叹息中似有五分惋惜,又似有三分无奈两分失落,实在是意味不明。 上前几步,走到遥汀身旁水堤坐下,依着遥汀身畔,法天凝目望向遥汀,雪肤冰脂的面色淡然自若,仿若是杵在堤旁的万年冰霜,眉目间无喜乐无嗔怒,竟是看不出一点情绪。 不去回应法天审视的双眸,遥汀眼睛只望着水面:“我不是第一次落水,不过那次比较遭罪,冬天河水刺骨冰冷,病了好大一场。” 堤边几条垂柳被风拂过,轻轻的扫到遥汀脸上,随手接过柳枝,遥汀折下一支柳条,拿在手中揉捏:“后来还被父亲请了家法,要不是我病的厉害,说不定就被打死了。” 指甲陷进手心,法天心中有些揪紧,他只在市井中听得一些遥府的诸般事情,其实并未认真打听过遥汀身世,于遥汀在人世生长的十多个年头间发生的事情,却真是所知寥寥。 从本质来看,法天他们父子失和,但却意外的脾性相当,同样是心想行为,绝少顾及受者感觉,这父子加起来不知年岁究竟多少,但要论起任性,也是一对极品。 将遥汀掠到幽冥阴司,他从头至尾都没问过遥汀感受,即使今夜没有那一句画兰,他近日的这些举动,难道就真是为了遥汀着想? 越是深想,法天就是越发歉疚,遥汀那句‘我不怨你’,他就是更不能信。 侧脸看了法天一眼,见他额头眉间深凝,像是心念正乱,遥汀也不搅他,只是回头继续看水,心中澄澈得不行。 和法天相处的日子实不算久,但法天但凡手段如何强硬,却从来不使那些阴险狡诈的手段。 沐浴前遥汀曾经无意闻过醒酒药的味道,而法天又是不喜甜食,确切来说,纵然落棋做的甜食如何精致可口,遥汀却从未见过法天吃过一口甜点。 唇齿相交时候口中的甜腻味道,多少令遥汀有些在意,自己突然不能发出一点声息,也着实奇怪,可是所有想法闪过遥汀脑海,不过平行飞过,总是不能交/合一点。 无论法天与她欢爱时候所想为谁,小心翼翼呵护备至,也确实有助于降低受害者内心的被伤害感,她从小虽是受过极为严格的女工女德训导,如此事情自然应该令男子负责,但尊严当头,万物皆空。 只是有点累,就当做了一场噩梦,或许长眠一觉,醒来之后便能全部忘记。 衣袖被轻轻扯动,遥汀侧过身体,看着满脸纠结的法天,对方的脸皱成了一只包子,还有好多的包子褶,看起来特别的可乐,遥汀于是非常自觉的乐了。 “这个时候,你怎么还乐得出来?”包子褶有些抖动,特别的不能明白。 “什么时候?”有些事情只要一经想开,其实就不是个事情,遥汀毕生也没有立志要做一个三贞五烈的圣女,试着将所有事情看开,完全无所谓不在乎,其实特别快意。 “我要娶你,无论是什么事情,只要你说,我就答应,”说这话时法天言辞凿凿,一字一句重的就如泰山压顶。 “只要是我说的,无论什么事情,你都肯答应?”眨巴眨巴眼睛,遥汀突然觉得分外爽朗。 “那是自然,”紧张的瞪着遥汀,法天目光恳切。 “好,”遥汀点了点头:“既然你这么说了,那你不要娶我。” 呆头鹅说的肯定就是法天目前模样:“你说什么?我没有听清楚。” “别装了,就是你听到的那句,我不嫁你,省心吧,”拍了拍手,遥汀从湖堤边站起,向着殿外行去。 法天嘴角僵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情况,可是自己明明已经答应许她一切,现在要反悔,有没有点晚? 拽住遥汀衣衫广袖,法天决意要将事情说个清楚:“你怎么可以这样?” 翻了翻眼睛,遥汀觉得自己特别委屈,明明被强暴的是她好不好,为什么法天一副受了打击的样子,毕竟幽冥司中他是主子,遥汀还得耐心解释:“事情是这样的,虽然你不小心害死了我好些家人,但一是我对他们感情不算特深,二是毕竟还有一些没死,总算是令我觉得有些欣慰,三是你给他们都寻了个好的归宿,这点上也是将功补过,我也理应谢你。” 说完了遥汀就要走开,法天哪里会让,仍旧紧攥着手中的袖子:“说完了?” “是啊,你别太放在心上,就当谢礼,”想把袖子从法天手中抽出来,但是捏得太紧,遥汀没能得逞,只得抬头望着法天。 对上对方一张比锅底还黑的脸,遥汀觉得这肯定就是传说中的山雨欲来风满楼,这个时候想溜绝不现实,还是乖乖的留在原地静待其变。 风雨没等来,倒是数丈之外隐约来了一个白色身影,正急冲冲的往这边赶来,行到他们身侧,神色一惊,俯身于地,结实的给法天叩头:“副司书弘礼拜见主上。” “做什么?”说话的对象不是遥汀,法天一向都是惜字如金,断然不肯多说一字一句。 “禀告主上,司书死了,与一个仙娥,”那副司书弘礼看来也不是多话之鬼,字字严谨,也不多说。 这种事情如平地声雷,法天遥汀齐齐双眼望去,那副司书脸上一片哀戚之色,看起来并不像是在开玩笑。 想起昨晚归去的迎儿,遥汀有些担心,于是问他:“那仙娥叫什么名字?” “幽冥门册查证,死去的仙娥名叫迎儿,在天后宫中司职,”弘礼面上恭敬,字字平板,可在遥汀听来却是惊讶不已。 听闻自己的属下死去,又有一个天界中的仙娥死在一起,法天竟然还是一副面不改色的样子,全然没有同自己说话时的那种拘谨不安,遥汀心中狂汗,真不知道他究竟有没有所谓的神经。 “在司书和仙娥旁边,还有一只雪兽,没有主上命令,弘礼不敢擅专,已经拘在司书殿中。” 直视弘礼,遥汀声音焦急:“雪兽?你拿它怎么样了?” 见遥汀神色紧张,法天轻轻抚上她的手臂,示意她不要焦急,这个弘礼最是心思缜密,要不是知道雪兽是遥汀带入幽冥司的东西,绝不会特意说出来请他示下。 “你先回去,”冷冷四字将弘礼打发离开,法天这才温声说道:“没有关系,雪兽肯定不会有事,我们一起去司书殿看看,好不好?” 事关雪兽,遥汀不能撂手不管,聚拢眉尖稍有迟疑,但最后仍是微微点了一下头,并肩走出汀兰殿外门,向着司书殿方向走去。 司书、汀兰两殿相隔并不算远,走过汀兰殿外殿水桥,又走过了一条鹅卵石铺就的笔直大道,向右穿过两条花圃,便走到了司书殿殿门外部。 不同于汀兰殿墨漆外门的厚重沉实,司书殿的朱漆色大门,在朝夕中隐隐生光。 司书殿中一众鬼差早已在殿门外雁字排开恭候多时,方才见过的副司书弘礼垂手立于天井之中,见法天和遥汀双双进入大殿正门,便立即在前引路。 穿过宽广天井,又经过司书殿正殿,沿着弯曲的廊径徐徐前行,终于停在了一处房舍之处,房门外左右有两名鬼差把守,见到幽冥主亲自驾临,立刻跪拜在地。 也不挥手令鬼差起身,法天便带着遥汀走进房内,屋内并未十分凌乱,只是床上塌下各有一具尸身,一个遥汀不认识的男子仰面躺在床上,塌下俯卧着的仙娥,正是昨夜已经告辞离开的迎儿。 床上男子身上胸口处插着一把闪着绿光的匕首,幽暗诡异的颜色,显示着匕首上面淬着毒药,迎儿右手停在四个血字的末端,遥汀从右至左读去,竟是‘大仇已报’四字。 遥汀问过迎儿,她说自己是第一次来到幽冥司内,既然只是第一次进入幽冥,她能和这个床上看似无害的司书有何瓜葛,甚至是到达深仇大恨的地步?难道她是对自己说谎? 正在思绪前因后果,一团雪球扑闪进遥汀怀中,瑟缩的打着哆嗦,正是一有机会便四处乱窜的雪兽,遥汀伸手摸了摸雪兽的脑袋,安抚的拍着它的身体,这才使它安定下来。 “他们认识?”法天只是微微侧过脸庞,极为简略的问向副司书弘礼。 屈身上前,弘礼声音平稳的答道:“属下未曾见过这位仙娥名字录入幽冥门侧,也不知司书与她有何关节,但查阅生死簿后,看到如此记载,”说着躬身将手平举眼前,手中托着一本文书,肉皮色的文书左侧有一个竖直黑色的矩形长框,框内正是迎儿的名字。 伸手接过副司书递过的文书,法天伸指翻了几页,挑着朗朗英眉,声音有些戏谑:“真是好巧。” ------------ 第二十章 往事 更新时间:2011-05-04 看过文书,法天即将迎儿的生死簿放到一旁的桌案上面,转眼望着弘礼:“零夜的死,有什么奇特的地方?” “属下已经查验清楚,确实为这个仙娥所杀,并无其它可疑之处,”说着伸出双手,将桌案上的文书拿到手中,再交到一旁候着的鬼差手里。 微点了点头,法天最后瞥了一眼零夜的尸身,之后便拉着遥汀的手,举步向外面走去。 一手抱着雪兽,另一只手被法天攥在手中,遥汀出得那屋子之前,再度回首望了一眼死去的司书零夜,姣好的脸庞苍白瘦削,安然平静的如同睡去,同样消瘦的身体,包裹在黑色的衣衫之中,胸前的那把匕首直末入胸,竟然没有带出一丝血迹。 “你竟然一点都不难过?”咬了咬下唇,遥汀侧眸看向法天,却见对方脸色平静,无一丝波澜,似乎这样的事情已经司空见惯。 “当你像我一样年龄的时候,这样的事情,其实不过平常,”侧目对上遥汀目光,一双眼眸在遥汀脸上游荡,像是要看出她的心事:“吓到你了?” “没有,”将眼侧回平视前方,遥汀面上凝着疑惑之色,微摇头颅:“我只是不懂,那个司书看起来太过安详,就像为死亡的一刻,等了好久一样。” “或许他真是等了好久,”此时他们已经穿过司书殿天井,越过仍立得笔直的两排鬼差,走到了通往汀兰殿的花圃之间:“要不要听个故事?” 遥汀隐约觉得,法天要讲的这个故事,与迎儿和司书零夜的死,有着莫大的关系,于是很认真的点了点头,期待法天开口。 难得见遥汀如此专注,今日晨曦时候心绪中的纷杂琐碎,突然变得不是那么重要,眉宇间浅淡疏朗,法天微笑,携着遥汀坐于花圃旁边的歇脚凉亭,仰头凝思,借着迎儿生死簿上的记载,努力的回忆数十年前的一段往事。 数十年前的一年中元鬼节,零夜照例陪同法天巡视人界,路过一个颇多山林的南部小镇,民间盛传当地有妖精作怪,专门吸食人血,虽然受害者的伤口位置并不唯一,但都有两个共同特点,一是伤口处皆是八个两排血孔,二是全身鲜血被吸食的一滴不剩。 山林小镇中树木繁茂,乡人本以为是野兽作怪,但多次组织猎手进山围捕却一无所获,并且都是有进无回,好不容易有一个猎手侥幸逃脱,回来告诉乡民,作怪的不是普通野兽,而是一只额头耳边分别有一角的怪兽,嘴中还能喷出青褐色的毒瘴。 后来那个猎手也没能活过当晚,第二天被人发现死在自家床上,面色惊恐,手腕上八个两排血孔,全身不剩一滴血液。 法天和零夜的行踪相当隐秘,只是夜晚时分去验查了那人尸身,三角怪兽,伤处齿痕与吸食血液的特质,都指向了一种不成气候的妖怪――角毒兽。 角毒兽其实不与人害,不过是以乌头等毒物为食,因为全身皆含剧毒,因此难得仙契,所成仙者屈指可数,且地位卑下。 零夜召来小镇土地,才知道这角毒兽已经在当地生活数十载,只是最近修炼被自身毒气反噬,需要人血冲淡毒性,才开始伤人害命。 法天本想速战速决亲自处理,但零夜知道如若法天出面,那角毒兽必定命丧黄泉,处于仁慈心善,便将事情揽到了自己身上。 零夜在历任司书中术法精纯,法天也一向放心零夜手段,因此也就没有在意,真的将事情全部交给零夜,自己独去赴了狼王的宴席。 有时一念成仁,但却贻害不浅,零夜找到隐藏在山林中的角毒兽,才发现被毒气反噬的竟是一只小兽,因不听兽爸兽妈劝说独自修行,以至走火入魔。 从始至终,那只小兽都并不知道父母为她如何取血续命,直到零夜找到它们的时候,小兽仍旧昏迷不醒。 兽本敏锐,虽然不知零夜真实身份,但立即便能感知对方身上的精元超纯,于是本能的就想逃跑,却被零夜拦了下来。 说明情况,零夜宣称自己能救下小兽性命,但要兽妈兽爸发誓永不踏足人界,回到荒山野岭中潜心改错。 知道唯一的女儿能够得救,兽妈兽爸自然不绝口的答应下来,零夜与兽妈兽爸做了血契,这样一来如果他们说谎违犯,零夜便可立即知道。 既然事情已经商定,零夜便开始运法救治小兽,因为小兽已经以人血供养多日,身体内混乱的兽元已然规整不少,只可惜身体内辅助修炼的本元毒气全部散去,不过成了一只普通的野兽。 零夜行将打通小兽身上的一百零八个要害穴位,谁料法天竟然突然出现,冷冷的瞪着零夜。 将事情交给零夜去办,法天是为了让他斩草除根永绝后患,不是为了令他做些无聊事端,当下零夜也知自己唐突行事必得惩处,但性命关头仍旧没有停手。 兽妈兽爸并不认得法天,但能感觉到从他身上传来的可怕气息,以及强大的灵力,面色不善的法天令小兽的父母十分担忧,立刻就要到零夜手中去抢小兽。 当时零夜气脉与小兽正合一处,兽爸兽妈强冲气脉,但怎能敌得过零夜精气,便立时吐血倒地,全身几处经脉尽皆断裂,已是奄奄一息。 受了重伤的兽妈兽爸已是不能挨过一刻半刻,零夜苦苦恳求,法天念他数百年忠心耿耿,便答应他放过小兽,留零夜独自将她处理。 没想到法天的一时仁善,竟使得零夜命陨身亡。 后来小兽醒来,睁开眼睛时候看到父母惨死景状,而零夜对于她父母的死去并不辩解一分,更令小兽以为是零夜所为,零夜本想将小兽带回司书殿终老一生,但小兽恨他入骨,坚决不肯与他同回。 前因后果,法天知道的也只是如此,至于小兽如何被天后找到,又是如何成了仙娥迎儿,接着怎样进得了门卫森严的司书殿,以什么方法杀死零夜,法天并未亲见,也不能知晓,但是零夜一直对那个父母惨死的小兽心怀愧意,想来迎儿想伤零夜,也不是十分困难。 “原来竟是这样,”遥汀一双葱长玉指轻轻在雪兽脑上梳理,眉梢缱绻,似是有些惋惜:“零夜毕竟好心,可也太过……”说着微叹口气,没有接着说下去。 “可也太过迂腐,”法天笑笑,帮她将话补全。 遥汀抬起头,挑眉惊讶的看向法天,一脸的不可置信,不能相信法天竟然知道她要说出的话,好像只是这样对面坐着,就能轻易读懂她的心思。 被遥汀不可思议的表情逗笑,法天笑着摇摇头:“别一副吓到了的样子,我也这么说过零夜,可也总不见效果,他是我历任司书中最得力的一个,少了这个臂膀,我也有些头疼。” 法天皱紧眉宇,骨节分明的大手抚上额头,揉了揉额头两边的太阳穴,好看的容色上也着实带着几分愁意,这样稍显脆弱的法天,令遥汀心中微微一紧。 闭上眼睛,遥汀将手放到石头桌面上面,石头材质冰冷,渗着丝丝凉气,直往遥汀的手心中泛去,令遥汀的心念渐渐平静,无惊无感。 “是累了么?”见遥汀闭上双眼,法天将臂弯抬起,把手放到遥汀手上,但这话刚一问起,法天就想咬下自己的舌头,昨晚上香暖玉润的幕幕场景揉在眼前,这个时候问出这样的话,就像调戏遥汀一般。 不知遥汀是没有听出话中的意思,还是真的故意装作不知,不着生色的将手从法天手中撤出,越过法天肩膀,开口说道:“那个似乎也是天后宫中的仙娥,好像叫梦清。” 当遥汀是羞怯好不意思,法天也不深究,听说天后宫中的仙娥到来,倒是面上有色不悦的神色,却也没说什么。 那叫梦清的仙娥立到凉亭的数步之外,给法天行了个大礼,清音柔和:“奴婢带来天后一封信函,要亲呈帝子。” 挥了挥手,法天却是连头也没回,仙娥见法天应允,从凉亭外的花圃见走了过去,上了几级石阶,将天后的亲笔信函放到桌上,又给法天行了个礼,这才退下石阶,又推到凉亭外数步,等着法天吩咐。 手指抿了几下,香脂封着的信函立刻散开,扫了淡蓝色的信笺几眼,法天声音平直无澜:“回去告诉姨母,最近幽冥司中事情繁多,蝶雨宫中的仙娥就不要来了,免得多生麻烦。” 仙娥两手交叠矮身躬拜,给法天行了个退礼,便缓转身子,从来时的花圃小径转了出去。 “你这样说,天后不会生气?”怀中的雪兽将遥汀的手指含到嘴中轻咬,也不知道是不是又饿了想吃东西。 “平白无故的来个仙娥,我司书殿就少了一个司书,现在不止要耗费心力的找到新的转轮王,又多了一个司书空缺,我已经很克制了,”说着将雪兽从遥汀的怀里拽出来,用手指弹了弹雪兽的嘴。 雪兽有些吃痛,便要伸嘴去咬法天手指,不过以它那有限的能耐,不过是又挨了一下屁股板子,呜呜咽咽的伏在法天手边,再不敢用嘴舔舐遥汀。 ------------ 第二十一章 谣言 更新时间:2011-05-05 眨巴眨巴眼睛,如非亲眼所见,亲耳所听,遥汀实在不能相信,法天这种幼稚的举动,竟然是在和一只雪兽吃醋,这未免也太过自损身份。 可雪兽还在法天手旁,遥汀内心十分坚定,要是自己说错半字,法天的不顺心,就都会招呼到雪兽身上,而且绝对是不留一星半点的怜惜。 基于对现实的充分认知和全面了解,遥汀只好不去为雪兽求情,眼帘横扫石桌上的浅蓝色信笺,说出来的话不愠不恼,只带着一缕清风淡雅:“天后知道了?” “是啊,我才发现,原来姨母一身包打听的本事,”法天眼中闪过一抹亮光,仿若亭外天空中的艳阳成了粒粒碎片,影印在他眼中一般,但颗颗亮点转瞬即逝,遥汀没能看得分明,也不知他这话中何意。 虽然只是一座石头凉亭,但鬼匠修葺显然是耗费了好些心思,擎着凉亭的四角石柱龙凤双纹交叠缠绕,龙身绕云,凤体浴火,十分规整对称,龙须凤鳞纤毫毕现,雕得是栩栩如生,恍若能从石柱上冲天而飞。 法天扭过头去盯着石柱上浴火的凤凰,也不知在想这什么,一阵微风袭来阵阵花香,飘散进遥汀鼻中,带着一股股的香甜,法天今日没有束冠,仍旧只是依着习惯用两指宽的衣色丝绦挑起满头墨丝,随着清风张扬,有几缕打在遥汀面上,有些发痒。 抬起手腕,遥汀想将抚在脸上的发丝拿开,不想法天正好回头望来,就见遥汀手中正拿着自己的几缕青丝,拈在食指与拇指之间,以法天的角度来看,还真是有些暧昧。 握住遥汀拿着自己头发的手腕,法天用自己认为最是真诚的语气款款说道:“不如嫁给我,这次我是绝对的真心。” 遥汀觉得心中好笑好怒,每次都说是绝对真心,也不知道他一共有多少颗心,每颗心的颜色是否相同。 紫色星眸中是绝对的气定神闲,比起自己心中的硝烟弥漫,一个是水一个是火,火势汹涌爆裂,水势虽不澎湃却铺天盖地,砸的遥汀十分挫败。 握住自己手腕的手指暖意融融,温度似要炙到她冒着冷汗的手心,法天今日因为着急寻她,仍然穿了昨日那件月白衫子,衣衫的样式只是普通,但穿在法天身上,便能衬出不同,一种极致的钟灵毓秀。 法天有一双紫烟氤氲的眸子,虽然天族中的眸子都是紫色,但法天的眸子更显清亮,如曾经浸润在千年灵泉当中一般,闪着宝石的光泽,极度能令见者沉醉。 垂落头颈,不敢再看法天清澈的双眸,遥汀低声说道:“如果我不同意,你要如何?” “我等你,等到你同意为止,”法天眸色比方才深些,虽然仍旧波澜栖止,但却坚定无二,他答应遥汀言听计从,但从未说过不加求请。 叹了口气,遥汀怔怔的与石头地面对视:“好,你慢慢等。” 不出意料,法天态度温和意志强硬:“可以,我们有得是时间。” 凉风包围四脚石亭,和煦的暖风冷飕飕的困着遥汀周身,要么就是她把自己想得太过坚定,要么就是他将法天想得特别退让,无论哪个正确,或许都不是好事。 站起身来,遥汀把雪兽托在手中,从石亭的台级上缓缓走下,转过栽着石榴芍药的各色花圃,往汀兰殿的方向回转,法天也随即走下亭台,并肩和她一起行路。 幽冥司各处本就为术法加固,凝着幽冥主的灵力,遥汀在各处花圃中所见的花类十分驳杂,应该春日开着的荼蘼和秋季的麝香百合栽种一处,花不应时,只是开得绚烂,也确实好看。 走过了以荼蘼和麝香百合为主的花圃,又行到了一处较大的花圃,花圃又被极小朵的白色小花分成若干小型花圃,里面种着牡丹芍药秋菊茉莉,四季妍丽一处争冠,也是难见的绝景。 花圃开外是数行绿柳,遥汀伸手拂开挡在眼前的嫩枝,芽叶上有些已经吐出嫩黄色的娇蕊,有些还是一个个小小的绿色花苞,此处气候一致,但绿柳生长的时序显然不同,也是一处奇景所在。 走过鹅卵石铺成的地面,即是水桥,白日下耀阳高照,绿色水波漾着粼粼光圈,点染着他们的衣衫袖角,伴他们走进墨色殿门,穿过几处抄手回廊,又行过了几处房舍,才终于来到了遥汀现在住着的房门外面。 脑中浮现出昨晚画面,身后又是画面中的法天,遥汀已经将手放在了门上,可门就像是在地上生了根一样,她无论如何就是推不开。 法天走上几步,越过遥汀肩膀,将遥汀面前的墨色房门推开,屋子里空气清新,散发着淡淡的茶花幽香,没有一点的淫靡之气。 侧过脸看向法天,遥汀的眼中惊讶不迭,向是看穿遥汀心事,法天在她耳边轻声说道:“我毕竟身为上仙,这点事情不消一时片刻。” 推开房门,法天却无意跟着遥汀进入房内,向后退了数步,却是和遥汀道别:“我先去办些事情,无论需要什么,尽可吩咐观棋,要是需要找我,”说着从怀里拿出一个黑色的镜子状物件,递给遥汀:“这是上古玄镜,对着它叫我,我便立时出现。” 本来遥汀还很担心,如果法天一定要跟着进房,她一定会十分紧张不安,好在法天言出必行,说是耐心等她,还真是不逼不迫,真是难得的转性。 望着法天远去,遥汀这才跨过低矮门槛进入房间,将手中的雪兽放到它的大篮子里面,来到床边打开黑格白纱窗户,将窗幔拂到窗钩上面,独自伫立窗边看着屋外景致,待得看够,就去桌案旁坐下,读那本尚未读完的书册。 如此日子过了一段时间,每日只是观棋来送水送饭,后来落棋受罚的日子满了,又不见了观棋,而是由落棋继续侍候遥汀,安置一应用度,法天只是每日来陪遥汀吃饭,不再动手动脚,神色间有些抑制的忍耐。 这日吃过午饭,遥汀又看过了十几页的书,便有些倦乏,躺在床上微微睡了一会儿,醒来时分,已经是朝霞满天,红云蔽日,问过落棋时辰,才知道再有一个时辰,又是要吃晚饭,遥汀最近除了看书便是吃饭,都要闲出病来。 将落棋打发走,遥汀总能得片刻安静,想想时候还不算晚,也就信步走了出去,这次行到汀兰水旁,一时兴起,就走出了殿门,随意的四处走动。 以前遥汀出门时候身旁总有相随,多数时候会是法天,如若法天实在难以抽身,那落棋便会亦步亦趋的跟在身后,生怕风大了把遥汀吹走,今日摆脱了落棋和法天,遥汀也就多走了些路程,抬头望去,才知道已经到了转轮殿附近。 比起汀兰、司书两处大殿,转轮殿便显得十分中规中矩,蓝漆大门稳重庄严,门旁伫立的两根丈许长的门柱亦是同样蓝色,门柱上高高悬着一块牌匾,上面是乌金的‘转轮殿’三个大字。 平时法天陪着遥汀散步,都是行到司书殿为止,就算差不多要走到司书殿尽头,离着转轮殿仍旧有些距离,从未如今日这样转过六七道弯曲的石板大路,走到颇远的转轮殿近旁。 因为久习书画,遥汀对字迹难免多些在意,她正看着转轮殿正中乌金匾额上的三个大字,却听到身侧及腿高的草丛中,传来断续的抽泣声音。 走到抽泣声音传来的那侧草丛,遥汀轻步走了进去,只见一个年龄不大的孩童,正在一旁哭得伤心,肩膀也随之抖动的厉害。 孩童哭得太专心,根本没有注意到遥汀走了过去,直到遥汀问他,他才把头从膝盖中抬了起来,用脏脏的袖子擦了擦眼泪鼻涕,抽搭抽搭的望着遥汀。 “为什么哭成这样?谁欺负你了?”刚才离得不算太近,如今到了孩童身边,遥汀这才发现,原来这孩童身上竟是穿着鬼差服饰,想来是个新来的幼鬼,不知怎么就被选成了鬼差。 “没谁欺负我,我就是害怕,所以才哭的,”这小鬼差最近被所见所闻吓得不行,如今见到遥汀面色如此和善,自然有了几分亲切之感,便是有一说一。 “害怕?”遥汀笑笑,将手里拿着的苹果递给了小鬼差:“你都是鬼了,难不成是被鬼吓的?” 小鬼差也不客气,接过遥汀手中的苹果就啃,苹果汁多肉厚,果皮赤红透亮,小鬼差一时吃得开心,说话也就没个顾忌:“当然不是了,是因为幽冥主,听说啊,”说到这里,小鬼差警觉的四处望望,附在遥汀耳边说道:“他房事不顺,最近心情失调,我们十殿上至殿王下至鬼差,都快被他玩死了,更别提那些受刑的魂魄了,那可叫一个惨啊。” 房事不顺?听到这话,遥汀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淹死。 见遥汀脸上的表情接连变换,小鬼差只当她是被这种新鲜出炉的消息震撼到,看在苹果的份上,继续和她分享八卦:“不知道吧,听说幽冥主前段时间带回来个女子,后来就那个那个了,可是最近不知道是怎么了,那个女子不和她那个那个了,可是幽冥主正宠着呢,也不好怎么做,就拿我们和魂魄出气。” 住在汀兰殿中的唯一雌性,大概只有遥汀一个,就连雪兽都是公的,遥汀实在不能把和法天那个那个的事情推到她者身上。 这种传闻对遥汀的打击实在太大,她一时回不过神来,还在一旁杵着发愣,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嘿嘿笑了两声,小鬼差仍觉说的不够尽兴,神秘兮兮的说道:“幽冥主那么厉害,也有搞不定的,真想见见那个女子,不知道是不是狐狸精啊,肯定会媚术,说不定是条蛇精呢,走路时的腰肢都是一摇一摆,一扭一闪的呢。” ------------ 第二十二章 丧胆 更新时间:2011-05-06 一股冷风横斜扫荡,空气中带了几许阴冷的凉气,正说得吐沫星四溅的小鬼差,不仅恻然的打了个寒噤,瑟缩的将脖子向衣领里缩了一缩。 “刚才说到哪里了?”吃完了又大又红的苹果,小鬼差吧嗒吧嗒嘴,问向遥汀。 显然遥汀此时并非一个好的倾听者,被这么一问,登时迷茫,面上的神色有些古怪。 每日在汀兰殿中共处,对于法天来说,遥汀就如嘴边放着的一块肉,看得见吃不着,还是那种被冻得挺厉害的冻肉,防范法天甚于严防猛火,生怕被烤炙吃掉。 那也之后,法天也是自知理亏,对于遥汀种种不能信任小心翼翼,也只好步步退让。 不能对遥汀使性子,法天也绝对不会委屈了自己,不可以向遥汀发火,不是还有广大的鬼民群众么,恼火之如潮水,一经溃堤是长泻万里,连各殿的殿王都不能幸免,日日如履薄冰。 前两天法天途经阎罗殿外殿,本着闲来郁闷的心情走了进去,殿外偷懒聚众嗑着瓜子聊着八卦的鬼差,立刻就被吓死了一个,其余的也是抖成了只只落水鸡。 既然少了一名鬼差,阎罗王只得帖文招募,可是八卦传得快,现在的魂魄精明的不行,都是巴不得的急着去投胎,没有傻子去应那榜文。 另说转轮王一职空缺,法天也就去的勤些,把转轮殿内的判官弄得焦头烂额,半数以上的鬼差因为办事不利,已经被连续打了好多次的百十个屁股,手臂宽厚的木杖无情击落,判官光是看,都觉得自己的屁股疼。 转轮殿中的鬼差一个个哭爹喊娘,纷纷说要判官大笔一挥,看在他们几多年交情的份上准许他们去入世投胎,而且一个个痛心疾首的发誓,就算做牛做马做王八,也不愿意再入各殿司职鬼差。 判官翻着白眼,看着哭了一地的鬼差,也是泪流满面,心中苦啊,鬼差要是都去投胎,他可怎么办?这年头都不容易啊,于是穷途末路的转轮殿判官,天天一回了自家院子,就去抱着自己养的那只白猫嚎啕,搞得猫一见他就如见虎,毛发倒立绝尘遁去。 转轮殿中有个鬼差专长于哭,在将判官的心肝哭碎之前,终于终于圆满的争取到了投胎的指定名额,而遥汀眼前的这个小鬼差,就是被诓来充数的差役,要力气没力气,要能力没能力,传播八卦油滑懒做倒是不太输谁。 这日早些时候,法天陪遥汀吃过午饭,便去了转轮殿,也不知道是哪根神经搭错了线,在殿中和只就要投胎的魂魄杠上,魂魄这世是个读书人,不知道是不是书读多了,不仅性子有些扭,又稍有些迂腐。 知道什么是风口浪尖么?那个执拗的魂魄于是亲自受教,一百个铁板招呼下去,只有出气没有进气,屁股肿了几指高。 那鬼大概是气急了,判官给他飞了无数眼神,他竟然还敢问法天何谓王法,法天冷冷一笑,霜颜冷若寒潭,用手指了指自己,好心解答,我就是王法,魂魄立刻昏死过去。 小鬼差来的时间很短,平日中只是听别的大鬼老鬼闲扯,如今真正见到法天可怕凌厉的手段,真是吓得差点尿裤子,待得法天一走,就没出息的跑到殿外草丛中哭了起来,足足也将有一个时辰,也是哭中的高手。 唧唧喳喳的说了一通,不知道这些话被小鬼差演绎了多少,反正据他说来,幽冥司现今是鬼鬼自危,都盼着早投胎早入世,转眼就能活命。 终于说得口干舌燥,小鬼差问遥汀:“苹果还有没?” 小鬼差身量矮瘦,即使他们隔着几步坐着,也要稍微仰头看着遥汀,眼神中流淌着对苹果的热切的期盼。 出门时候遥汀不过是随手在果盘中拿了一个,本就不是拿着吃的,迎着小鬼差期许的表情,摊摊手道:“没了,只拿了一个。” 搔了搔头,小鬼差脸上一副意犹未尽的表情,看了看天色,发现快到饭点,又高兴了起来,起身拍了拍屁股,将粘在衣服上的草叶子打下去,和遥汀告别:“我要回去吃饭吧了,对了,还没问你呢,你是谁呀?” 这个问题问得好,相当有深度,就是有些令遥汀觉得有些棘手,说谎她不擅长,但是要说实话,她此刻实在无法出口,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回他,便有些犯愁。 小鬼差站在草地上面,而遥汀还未起身,他也就见不到遥汀面上挣扎,自作聪明的猜测:“你是天后宫中的仙娥吧,听说总来送吃送喝的,难怪拿着一个苹果。” “这你都知道?”既然小鬼差如此认为,遥汀也就顺坡直下,并不拆穿。 “当然了,虽然我一个都没见过,但仙娥都得像你这么漂亮的,”小鬼差说的振振有词,抬头仰面,鼻孔都差点翻上了天,感慨自己怎么可以这么有才。 遥汀比较哑然,这小鬼差看起来年纪很小,可是看待问题,已经上升到审美的高度了,真是十足的人小鬼大。 难题既然得以解决,八卦也说到淋漓尽致,又十分幸运的吃过个头很大、味美甘甜的苹果,虽然被吓得哭了一个时辰,小鬼差毕竟还是个孩子,也就转眼即忘,乐悠悠的走了。 小鬼差是走了,遥汀却在草地上又独坐了一会儿,心里有点空,双手拄在草地上面,抬眼望着白云苍狗,古往今来,万事不定。 一直在汀兰殿中少有出门,本来就是为了躲避流言蜚语,可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流言长着翅膀,蜚语又是如风,一吹一飞之间,已是穿越千山万水。 草地上有些湿凉,遥汀斜身站起,伸展下有些酸麻的身体,站着想了一会儿,心想既然难得独身出来一次,索性就多走些地方。 见过遥汀的鬼差不过寥寥,一路上碰到的鬼差,都把遥汀当成了天界的仙娥,没以为她是那个狐狸与蛇化身的女子,说话也就没有遮拦,内容很是生猛,这一路走走听听,所听到的事情,许多都是她这个主角不知道的。 有个鬼差说着自家殿中和别家殿王的事情,诸如今日殿内来了个强暴良女的罪魂,本来入十八主狱即可,只是幽冥主一来,就说打入惩戒司中,连罗刹都来了,还有泰山王,今早被罚在殿门前面跪着,什么事情不太清楚,据说已经跪了约有五个时辰,真是好惨。 这样身边走过了几批鬼差,又经过了无数曲径,遥汀有些疲乏,停在一处静谧的十字路口,四目张望,见左手边一位殿王走来,凝目细看,才发现竟是被传罚跪的泰山殿殿王。 前几日遥汀与法天散步途中无意遇到泰山殿殿王,此刻泰山殿殿王正揉着肿痛的膝盖骨向着遥汀所在的方向走来,将和遥汀擦肩而过时候抬眼望去,唬得脸都白了,连忙退上几步,与遥汀拉开一个合适的距离。 “遥汀姑娘怎么在这里?”泰山殿殿王脸上笑得像哭,一双眼睛不由自主的向遥汀前后左右张望,直到确认法天不在,这才松了口气。 “原来是乐殿,我迷路了,”遥汀浅浅一笑,几分雅致中有着几许闲散。 这下乐殿肠子都纠结到了一处,如果不送遥汀回去,自己是死,如果送遥汀回去,不明不白的和幽冥主的女人走在一起,自己也是死,乐殿灵机一动,挥手招来远处等着的鬼差。 将手圈在嘴旁清了清嗓子,乐殿吩咐鬼差:“遥汀姑娘迷路了,你送遥汀姑娘回去。” 鬼差一听乐殿的吩咐,哭丧着脸不肯答话,左手殿王,右手冥王,一咬牙一狠心,一溜烟的吓跑了。 “呵呵,呵呵,见笑了,见笑了,”乐殿恨碎一口牙齿,心中暗想,一定要把这个鬼差往死里整治。 如此乐殿无法,只得亲自送遥汀回去,一路上靠着路径小心走路,生怕离遥汀太近,要是一不小心被告到幽冥主那里,他死了还好,可怎么对得起未过门的婚妻。 深深无奈自己在幽冥司中比鬼魅还可怕的地位,遥汀打量着稍前面走着带路的乐殿,见他衣带上垂着一只鸳鸯戏水的红地儿荷包,绣工虽然不见一流,但一针一线紧密结实,颜色鲜艳,鸳鸯比翼游水,身上的毛羽浮翠流丹,甚是明丽可爱。 “乐殿已经成亲了?” 回头一望,见遥汀看着自己身上挂着的荷包,不好意思的笑笑:“快了,还没呢,再有十年梦清才可以离开天界,那时才能娶她。” “梦清?”觉得这个名字十分熟悉,遥汀仔细用心的想了一番:“是天后宫中司职的那位仙娥?” 听说遥汀知道梦清,乐殿这才笑得真挚平常:“是啊,当年天后在人世救下即将饿死的梦清梦珂姐妹两个,梦清说要报答天后的再生之恩,要在天后身边侍候一千年,等她离开蝶雨宫时,我就娶她为妻。” 乐殿本来担心一路漫漫,自己又不知道如何说话,恐怕得罪了遥汀姑娘,可一提到自己的婚妻,便是满口无数往事娓娓道来,说了整整一路,还正于遥汀说笑之间,甫一抬眼望去,竟是已经到了汀兰殿外殿门首,冷汗倏然落下。 殿外门首墨色门旁立着身穿墨色衣衫的法天,脸色阴暗不定的看着走近的遥汀和乐殿,凌寒的双目不住扫过乐殿的一张苦瓜脸,眉皱的如山丘。 这种气场之下,乐殿都觉得双腿打颤,早上不过是因为一点小事,幽冥主便罚他跪了五个时辰,如今他和这位惹不起的遥汀姑娘说笑了一路,不知道还有没有命活到迎娶梦清。 ------------ 第二十三章 跪父 更新时间:2011-05-07 “我出门散步,走得太远迷了路,多亏见到乐殿送我回来,”遥汀挡在法天凝视着乐殿的视线之间,像法天解释情由始末,接着转身对着乐殿微微拱手:“我已到了,乐殿就请回吧。” 没得幽冥主的许可,乐殿哪里敢动一分,老老实实的站在原地,呼吸都不太顺畅,不知道这次是不是要跪上十年,要是自己还有命活着,刚刚跪满起来,也就正好是能娶梦清的时候了。 “退下,”法天冷冰冰的抛下一句话,就过来拉住遥汀玉手,想带她走进汀兰殿内,遥汀知道法天此时正在生气,身后的乐殿还没跑远,她总不能这个时候火上浇油,只好任凭法天拽着自己的手,与他往殿内走去。 “还真是巧啊,”法天阴森森的突然来了这么一句,遥汀刚开始没能反映过来,走过湖畔这才醒悟,回答的也就迟些:“真的是巧,偶遇而已。” “偶遇?你走了多远能够偶遇?泰山殿离幽冥门间只隔着四座大殿,你竟然走过了阎罗殿?”法天语气中似乎不信,只当遥汀和别的男子随便说话,心里难免有些不快。 手中一轻,遥汀此时怒从心尖起,法天又没怎样重手握她,竟然被遥汀从手中挣脱出去,不可思议的回头一望,却见遥汀眼中满是被伤害的痛苦,知道自己不小心说错了话,遂想上前细语安慰。 退后几步,遥汀直视法天双眼,姣好明澈的眸子中闪着寒光,冷静得可怕:“法天,你许我信诺,却失信于我,不要以为你先不义,我就同你不仁,我既然说过绝无欺骗,便真是绝无欺骗,你当我是什么?你又当我说过的话是什么?” 知道遥汀这次是真的特别生气,法天一时也是无法,关心则乱,比起毫不关心毫不在意,只要动了真心,便真是步步为难。 “我……”一时间法天张口结舌,也不知道该说如何才能挽回眼前的僵局。 身旁是花圃尽头的一座石山,遥汀斜身靠在石山上面,瞥过双眸望着如镜的水面,突然开口说道:“法天,零夜已经死了,司书殿没了司书,我想去做司书。” 躲藏起来好像非常没用,而且完全没有意义,既然事已至此鬼鬼尽之,自己又何必那么在乎所谓名节,更何况做都做过,想要离开幽冥司或许永远无望,既然如此,不如找些事情打发漫长时光。 克制住立即就要脱口而出的拒绝之词,法天尽量用着商量的语气:“虽然司书司职文书相关,但其实很辛苦,文山卷海无涯无边,我担心会累到你。” “要么我每日也只有看书打发时光,我不着急,你慢慢想,我等你答复,”说着身子离开石山,越过法天身旁,往屋舍方向行去。 这一路走的静寂,来到屋子前方,落棋正在屋前来回踏步,焦躁急迫的抻着脖子望向殿外方向,见到遥汀和法天一同回来,脸色青绿紫红了数次,很是精彩。 本来以为会被法天责罚,却没想主上一声不吭面色沉郁似乎心事重重,连忙知趣的放好碗筷饭菜,手脚麻利的带好房门,快速的闪身出门。 这顿饭吃的足够安静,落棋一直都没再出现,机灵聪明如他,既然觉察到十分不对,便只是老实办事,不敢有丝毫的逾越懈怠。 吃过晚饭,法天也是该要离开,即将走出房门时候,法天回过身来面对遥汀:“你是认真的?” “千金言信,”烛火映在遥汀脸上,嫩白色双颊泛着釉瓷光泽,零星火光投射在遥汀眸底,如星月交替闪烁,亮起一轮光晕,竟衬得星河月轮皆尽黯然。 “我答应你,”法天回身打开房门,轻轻说出此语,心中恍然间有些酸涩。 一夜无语,第二日天界哗然,天帝震怒。 不顾形象拍案而起,天帝指着天将怒传口谕:“去,让那个逆子给我滚到这里。” 天将战战兢兢的滚到幽冥司中,传了天帝口谕,但是内容歪曲,滚字断然不敢说出,否则传令的天将就是有进无出,想活着滚出去都难。 法天知道自己亲爹脾气,但是绝不着急,来得颇为施施然,一点儿都不失风采,相形之下,天帝就有些失了身份。 众仙家都离着天殿飘然而去,此时不走更待何时,他们父子间隙冲突,从来都是殃及池鱼,但是也有不怕的,譬如自诩品质高洁的恒君,摇着把铁扇子拦住法天去路,劝法天不要太过执意而过。 “拿着把铁扇,六叔就把自己当公主了是吧,”这话太过刻薄,伤了恒君的小心肝,恒君捂住受伤的心灵,凄凄惨惨的驾云离去,于是众仙在听说恒君都已败下阵后,就更没谁敢去自找麻烦。 刚刚走进天殿数步,一本金色文书跌落云霄,跟着就是一声怒责:“这是怎么回事?!” 白云铺路玉晶雕撰的帝座之上,戴着十二重琉璃冕的天帝神色勃然,没有一丝温情的怒瞪法天,天殿内沉香浮泛,洒着最后的沉迷,一方置若罔闻,一方怒气冲天,各不相让。 如果不是一殿殿王,自然不用上表天界,天帝也不会轻易知道,不过法天根本也不怕被天帝知晓,随便上个文书,也不是想听他意见。 “撤了此道文书,我对你既往不咎,”天帝虽然掌握天界命脉,但并不能对羽翼丰满的法天轻易惩处,天家父子,要顾虑的事情,往往却是太多。 “不可能,我意己决,”法天答得没有一丝含糊,绝对的坚持,双目根本就不看向天帝,只是望着虚空。 “那个遥汀有什么好?就值得你这样?”天帝脸上生出大团红云,显然是怒火中烧,连美好的眉形都有些扭曲。 “我也不是很懂,我有什么不好,值得你这样处处指摘,”法天语调仍旧平淡,可字字如剑锋锐利,伤得天帝心肺疼痛。 咣的声声巨响,帝座案上的物件皆尽扫落,天殿内唯有一对互虐的父子,虎视眈眈的相顾伤害,空旷的天殿中传来绵延回音,声声入耳,催心震胆。 如果不是为生法天,天帝挚爱的妻子怎能死去,天帝和曾经的天后那般恩爱,令天地都为之失去华彩。 抱着妻子冰冷的身体,天帝彻夜的守在雁回殿中,那个粉藕般稚嫩幼小的儿子,只能自己跌跌撞撞的学会成长,并且永远是天帝心中的最痛。 没有初为父亲的无比兴奋,撕心裂肺的丧妻之痛,令天帝痛不欲生。 可他不仅仅只是痛失爱妻的丈夫,他仍是天帝,走上浮华富贵镶金嵌玉的帝座,接受众仙的膜拜,没谁能够挽救他一秒一秒死去热情,也没谁知道他对荆衣无法抑制的思念。 曾几何时,天帝也是一个很爱笑的男子,荆衣生前爱看星星,天帝就陪着荆衣每晚坐在云彩上,轻轻的划开身旁浮云,温柔的笑看荆衣数着星星,每当那时,他们的眼睛都一起晶亮成一抹绚烂。 荆衣很喜欢小动物,在自家的时候就养了一群,天帝虽然不喜欢动物,仍然体贴的每日和荆衣一起喂食添水,容忍那些动物伸出粉红色的小舌,表示亲切的舔舐他的手指。 他是天帝,他是执掌众生之神,可是这个天界上,仍然有许多的无法预料,追悔莫及。 失去荆衣的天帝,渐渐收敛了笑容,他不再关心每天晚上出值的星宿,不再踏进他和荆衣共同生活了数百年的雁回殿,接着,他迎娶了荆可,荆衣唯一的妹妹。 与其说荆可是天帝的妻子,不如说荆可是天帝的天后,荆可是同样的华光四溢,但比起姐姐荆衣,荆可显然就要暗淡了些许,她们虽然生得颇像,可天帝显然并不在意此点。 荆可很贤淑,她会每天挑着天灯等着归来的天帝,为他扫去一天的疲乏,端上亲手做的羹汤,再温柔的看着天帝吃下去。 她从来不会做任何天帝不喜的事情,不说错一字一句,就像是一个完美的楷模,能把天宫中自己的分内之事打理的井井有条,没有谁能够挑剔分毫。 这样的天后可以令天帝敬重,但也不过如此。 天帝在内心中仍旧深深爱恋荆衣,记挂泛滥成灾,无可抑制,那是他心中的一抹柔弱,而他的儿子法天,便是插在他心中柔弱上的一根芒刺。 眼前晃过一抹琉璃彩色,天帝抬起手掌,就要拍到法天脸上,但看到法天那双眼睛时候,竟又放下了手,面上现出疲乏神情,接着是长长的一声叹息。 他们母子有一对太过相似的眼眸,温暖却又不失坚定执着,敢爱敢恨,从不轻易妥协,真是一种可怕的相似。 似乎耗尽了全身的力气,天帝屈了屈手指,指向殿外:“想要首开先例,没那么容易,你去那跪着给我清醒清醒,直到你想好为止。” 法天平静的看了最后一眼天帝,走到殿外万年寒石上面,无所谓的跪了下去,法天很有耐心,为了遥汀眸底不再如一潭死水,为了她眼中的华彩,他甘愿一跪。 天帝微一迟疑,走到法天身侧,闭合一双疲倦的眼眸,声音苍白:“我等你想个明白。” 万年寒石透着凉入骨髓的阴气,法天方一跪下,但觉腿部所触位置隐隐生疼,就像被数十万枚小针细密的扎刺一般,顷刻间便是凉寒入骨,阵阵上涌四肢百骸。 盯着天帝衣衫底边,法天尽量将声音放缓,方能不显出声音中的颤抖:“我也等你想个明白,”接着微微一笑,说出遥汀的原话:“我不着急,你慢慢想,我等你答复。” 这话差点把天帝气死,凝眉仰头望天,将双手十指紧紧握住,隐藏暴怒的情绪,天帝忽然失笑,重重的点了点头,话中带着无尽的戏谑:“和我比耐心,你不觉得自己为未免有些太过自不量力?” “父上教育过我,威胁是最没用,儿子无能,但也只有做与不做。” ------------ 第二十四章 落印 更新时间:2011-05-08 第十日,天殿殿外,万年寒石周围,至上而下渗出缕缕寒烟,白雾弥漫滔滔不绝,罩住法天周身四维。 玄色袖边染着数片冰棱,显出锃亮的冰光,法天双唇冻得青紫,却仍旧跪得笔直,目沉似水,面色上无怨无尤,就如已经雕成了多年的冰雕,木然的一动不动。 宝蓝色衣带垂着同色的丝质流苏花边,从殿外万年寒石的东西两边闪得飘忽不止,天后左右不停的来回踱步,焦急的神色昭然于面,手掌交叠重合,手心也急出了丝丝温热汗珠。 身旁侧立的仙娥见天后如此慌忙,温言对天后相劝:“天后,您已经在此走了多时,不如先停下来歇息一下,要么您的身子也会不大受用,天帝已经差仙童来过,说是一会儿便会亲自到来。” “一会儿就来,一会儿就来,这一会儿是要多久?难不成还要等天儿冻死在这千年寒石上面?”从来面色端庄的天后突然面露愠色,眉间的金蝶羽翅交\合飞展,似欲震翅高飞之时遇到狂风暴雨,将绝美的蝶翅皆尽沾湿,身不由己的坠落雨中,痛苦的蜷缩一团。 天后对天界中大大小小的司职仙童与仙娥一直仁慈善待,此时凌眉展怒,也着实望之生畏,那劝说的仙娥见了此情此景,也不敢再多言语,立即低眉敛目,轻轻的移动脚步,向后退了数步。 天后走了多时,终于不再左右踱步,停在了法天面前,拂去法天额角上的冰霜,嘴中念念不休,责备的语气中其实是更多的担忧:“你这孩子怎么就如此倔强?天帝对你留遥汀在幽冥司中已是为难默许,如今怎么又要生这是非?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可怎么像死去的姐姐交代?” 血液似被严寒冻住一般,身子也早已没有知觉,任凭他数万年的神元,也仍是抵挡不了上古传下来的万年寒石,法天并不接话,只是十分老实的原地跪着,面上则是极为少见的恬淡忍隐。 “他愿意送死,你也不必理会,”仙娥与仙童纵分两列,立在天帝身后,簇拥着英武威严的天帝,只听天帝冰冷无情的说道:“他既然自己寻死,也没谁能拦得了他。 几步走到天帝身侧,天后虽然心中着急,却仍旧不失礼数,给天帝福了一礼,这才对天帝说道:“无论如何是天帝令天儿跪着,怎能说是天儿自己寻思?要是如此下去,天儿非全身冻结而死不可,你们父子间天大的事情也要顾及骨肉血情,何必让其他仙家看这笑话?” 天法既有,冥司亦同,幽冥司中自殿王以下归属幽冥主全权委派,但各处殿王一职,则是需要天帝金色图印,殿王乃一殿执事,不仅统辖殿中一应琐碎事务,且关涉幽冥身份,因此对生前几世品行都有详细规范,且并非只是品行优渥即能任职。 正如天后所说,天帝虽然不喜法天,但法天毕竟也是他亲生骨肉,楚河汉界相争不休,也难保不是两败俱伤的一场棋局。 “天帝,”天后语气极为恳求:“世人皆知人情二字,你又何必与自己的亲生儿子这般较真?伤了彼此和气,就是天帝所愿?” “天后的意思,我应该放了这逆子,还要许了他的要求?”面色霜冷的天帝实在可怕,说话间也是一副全不肯让的架势。 面相俊美确实不凡,连横眉冷对的时候,都有颠魂倒魄的本事,天后身边的仙娥见了都是心跳加速,面颊上现出两抹红晕,形如情窦初开的少女,都羞赧的低下头去。 碎花金叶衣袖繁枝相接,花朵嫣红连成一线轻烟,只是一晃眼之间,殿外除了法天父子,一众司职的仙童与仙娥,都惊讶的面面相觑。 “天后,你这是做什么?”微蹙眉头看着与法天一同跪在万年寒石上的天后,天帝语气颇有不快,这么多年以来,无论法天捅出多大篓子,天后总是不遗余力的站在法天一旁,庇护的甚至有些过分。 “本后身为姨母,毕竟也有教导不严的责任,只盼天帝虽不念父子夫妻情分,也想想天儿作为幽冥主的功绩,”天后毕竟是娇生惯养这张大,双膝虽然只是贴着万年寒石跪着,身子却是抖得不行,好像她才是跪在寒石正中的那个。 回身,踏步,登级,置身帝座。 殿外万年寒石,冰凝水结,天帝觉得眼前时而模糊,又是时而清晰,鲜血,嫣容,如今何处笑春风? 多年的多年以前,当天帝从痛苦中转过一丝精神时候,却突然发现,他已经完全不能了解自己唯一的嫡子,他们骨血相连,骨肉至亲,却是千般疏离,恍如敌手。 亲手杀死那个人界女子,天帝的内心中竟然会有一丝残忍的畅快,看着自己儿子形销骨立熬过的数十个年头,天帝终于开始有些痛恨自己,可惜那一点点的翻悔,已是他的极限。 他从未教过法天任何常识,法天认识的第一个字,法天喜欢的第一个女子,法天第一次跌倒,第一次喜悦,这些普通的事情平常的遭遇,天帝作为一个父亲,却是有着太多过分的不理不睬。 当年将法天抛到幽冥执掌大局,不过因为三弟灰飞烟灭幽冥混乱,至于法天的死活不易,他根本就从未考虑,当他终于稍微良心发现时候,竟然惊奇的被告知,幽冥司中一切如常,被法天治理的井井有条。 他没问过法天如何做到,或许是他不太关心,亦或许是他不敢关心,如果法天质问他有何德何能插手过问,他又将如何自处? 可能天后说得很对,即使不看在法天是他亲生骨血的份上,这么多年来他统帅幽冥,执掌地府经纬,如今这他用性命为自己心爱女子相求的这件事情,也实在不是一件过分之事。 沉沉的靠在帝座椅背,身后养身的暖玉竟然吐出丝丝寒凉,沁入天帝肌肤纹理,将他的心况点染得无尽寒凉,天帝左手扶着额头,青丝垂落鬓边数许,眼眸投落于面前帝案之上,看着不知何时又被重新放到帝案上的那本文折。 十天前他亲手将这本文折摔落云端,大概是手劲用得太狠,文折尽管材质坚韧,直接磕在云霄上的那边仍是裂了几寸,裂痕有些刺眼的狰狞,撕扯出一抹嘲笑,与天帝对视。 缓缓抬起右手,又轻轻放落在帝印上方,手上微微一经用力,帝印下方的泥金印泥即重重的陷落几分,将帝印的边缘层层裹挟,犹如涂上了一层厚重的金粉。 抬起拿着帝印的右手,带落着泥金簌簌滑落,顺着天帝右手路径形成一道金线,最终手腕定住,滞留在文折上方,久久不能落下。 荆衣含笑的容颜韵雅从容,死前仍旧噙着温润的气度,用心的叮嘱天帝照顾他们唯一的孩子,无论是非过错,诸般不堪,有些事情总是无法改变。 那个谪仙般的女子笑着和他打着商量,他是你的儿子,请你不要忘记。 手落印成,金色帝印闪着嶙峋亮光,耳边呼啸着北国春风,席卷风沙,肆虐无边,渐渐吞噬天帝内心广际旷野,漫天飞舞。 像是经过一场弥漫血腥的搏斗,再次来到法天面前的天帝,神色之中是无尽的疲惫与萧索,将手中只握住一角的文折放开任其垂落,没再多说一字,独行而去。 天后已经冻得冰冷苍白,身子不住的抖动,见到天帝走远,刚才劝说的仙娥连忙来到天后身边,将冰一样冷的天后扶了起来,接过身旁另一个仙娥递过来的火狐毛皮外袍,立即紧紧的围在天后身上。 冷得说不出来话,天后只是颤抖着手指,指了指仍旧跪着的法天,仙娥揣摩着天后的意思,大概是想让帝子起身,便立刻来到法天身旁,俯下身子,轻轻的唤道:“帝子,天帝已经准了文折,您请起来吧。” 墨色的羽睫已经凝成白霜,法天只是微微眨了眨眼睫,万年寒石四周寒气可怕,仙娥并不敢冒然靠近,只是在外围呼唤法天,却是束手无策。 隔了有一会儿,没有跪上多久的天后终于恢复如常,能够说出话来,这才快语吩咐仙娥去恒君处取来暖身丹药,给法天服下,此药是墨训无聊时随意炼制,没成想会有如此奇特的功效,也算是无心插柳之作。 服过了特质丹药,法天血脉终于开始如常流转,四肢百骸中血液渐渐贯通,直达心脉,肺腑也舒畅不少,便开始试着用元神纯气运法暖身,不消一盏茶时分,身上逐渐温暖,连衣衫上的冰霜雪粒也消散不见,干燥清爽。 “天儿,你好些了么?”见法天已经起身离开万年寒石之上,天后连忙踱到法天身旁,关切的问起法天身体状况。 眉梢上还缀着一点尚未拂去的细细雪屑,法天不是是否因为冻得太久,面上并没有什么表情,连说出的话都是冷冰冰的:“多谢姨母关心,已经没什么事了,姨母也要多加保重身体,如果没有什么事情,侄儿这就告辞了。” 像是没有听出法天话中的冷漠,天后笑得仍是雍容如常:“没有事情就好,既然你着急回去,姨母也就不多留你,记得喝些暖身的汤水,不要落下什么病根才好。” 浅淡的笑笑,法天点点头颅,表示已经听到,稍微矮身给天后行了个辞礼,捡起天帝扔下的文折,用手抹平文折上的褶皱,转身离去。 身侧一直立着的仙娥小声说道:“帝子最近好像特别冷漠,也不许蝶雨宫中的司职仙娥与仙童去幽冥司了,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右手四指拖着左手小指,拇指抚过左手小指上的丹蔻流彩,天后不以为然,神色中是无所谓的了然:“天儿自然有他的道理,蝶雨宫中的仙娥在幽冥司出了不小的事情,也确实不应该再多走动,要是再出个一点半点的事情,本后也不好交代。” 蝶雨宫中的仙娥与仙童近日来胡乱猜测,不见迎儿回来,又不能再去幽冥司中走动,不免都有些心中好奇难耐,听天后话中虽是平淡,却又有着不详的警告意味,立时压下话头不提,谨慎的排成銮驾,伴着天后回宫。 ------------ 第二十五章 别情 更新时间:2011-05-09 南天门的守门天将张凡,近日迷上了唱山歌,门将每隔三个时辰轮值一次,每次到张凡当值时候,只要是经过南天门附近,便能很容易的听到南腔北调的山歌声声。 这日亥时又该当张凡轮值,一同轮值的天将闹肚子去了茅厕,张凡找不到谁和他聊天,便又来了兴致,开始扯着嗓子开始唱山歌。 将几十支唱过的山歌杂糅改编,经过自创自编自改自更的演绎融汇,创生了一支集天地之污气,日月之浊华的黔山吟,在南天门门首唱得自得其乐,手舞足蹈。 刚从茅厕出来的天将捂着耳朵,头被震得发昏,正考虑着要不要回到南天门继续当值,还是借着茅厕遁走,没成想正见一抹玄色影子往南天门去,顿时对这抹影子肃然起敬,毕竟张凡唱歌万兽遁走,怎么还有谁敢迎头直上,不由自主的便跟了过去想要看看。 还离着南天门挺远,跟着过去的天将便觉得有些不对,那抹玄色身影愈看愈向帝子,便不敢再跟过去,定定的站住了脚步,免得被寻上麻烦,放轻脚步转过身去,惦着脚尖走远。 唱着山歌挥着手臂的张凡沉浸得不行,摇头晃脑欢喜非凡,却冷不丁听到一声‘让开’,就像被泼了一盆冷水,浇成了一只落汤鸡。 张凡的山歌虽然唱得可怕,但品性忠厚老实,又乐于帮助困苦,所以交好的天将平日中都是违心的猛夸狂赞,时间一长,就把张凡捧得有些飘飘然,所以张凡一旦唱起歌来,就养成了最烦被打断的习惯。 本是想要回头怒斥来者,没想到方一回头,便吓得魂不附体,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就要昏倒过去,口中嗫嚅紧张:“帝子,小将……” 伸出一根手指,法天将张凡弹到一边,好能从天门正中走出去,根本也不想听张凡有什么话要解释,转身便离了南天门而去。 几乎要被吓死的张凡跌倒到地上,匍匐着不知所措,双腿发软,腿肚子不止的抖动,嘴唇也是微微发颤,好半天也站不起来,那去了茅厕的天将掐着差不多方好的时候回来,见张凡这副样子,便知道帝子已经走了,也就放心的跑到张凡身边。 怕被说成不讲义气,那个颠颠跑过去的天将一边将张凡从地上拉起来,一边假装不知的疑惑问道:“张凡,你这是怎么了?” “我、我见到帝子了,帝子的脸色白得可怕,吓了我一大跳,好像鬼一样,”张凡嘴唇还有些哆嗦,说话也不那么利索。 “你可别胡说,听说是在天殿外的万年寒石上跪了十天,帝子可是实打实的天界上仙,你竟然说帝子像鬼,小心风大闪了你的舌头,你有几条命敢这么瞎说。” 张凡捂着嘴巴点了点头,虽然脸色仍旧吓得苍白,但再也不敢多说一句,在南天门云柱边寻了快地方略坐了一会儿,这才又开始兢兢业业的轮守天门,却是再也没有胆子大唱山歌,生怕再凭空出现一位不好惹的上仙来。 离了天界南天门,御风驾云行了一会儿,由南折东落转云头,即离开了天界范围,因在万年寒石上跪了足足十天,身子其实虚弱漂浮,使不上一点力气,刚才用手指弹开那守门的天将,其实没使一点法力,不过是那天将惧他声名,躲得过急,才差点跌倒而已。 天界是永恒白昼,幽冥司内却已是晚暮深露,守在幽冥门各处的鬼差只知道幽冥主暂时不在幽冥司内,却不知道幽冥主何时归来,因此一个个瞪大双眼身立笔直,都表现出一副尽忠职守的样子,皆怕因为惫懒而被抓个现形。 当法天从一重重幽冥门走入幽冥司内时候,守在门旁鬼差的内心深处,都感到特别欣慰,在幽冥司内能混得许久,缺少见风使舵观察形势的心眼,那就是自找脑袋搬家。 门旁的鬼差正在暗自得意,法天微一顿住脚步,在即将闭合的幽冥门内冰冷说道:“都做好本职,别让本王成心找你们的不是。” 这一声根本算不上严厉的告诫说得缓慢低沉,并没有一点的疾言厉色,因为法天背对着鬼差,所以并没有一个鬼差能够看到法天神色,但摄于法天一贯罚惩严格的行事作风,众鬼差仍旧内心惶惑,全部低头屏息。 巡夜鬼差与守门鬼差所属不同,皆由罗刹亲训,步伐整齐气势威严,在深夜的幽冥司中浩荡行过,见到幽冥主时,都不再前行,全部跪下叩礼,等得幽冥主消失不见,这才起身整队,继续巡视。 一路上法天遇到十二处巡夜鬼差,知道临到汀兰殿前,如果不出意料,还会再度遇到四十八队巡夜鬼差,这一路上被跪得挺烦,又不想麻烦,便循着一条小路前行,这样也是遇到了十二队鬼差,见到他便乌压压的跪了一地。 汀兰殿水桥下面碧绿通透,虽然夜色弥散,却仍能见出一分幽碧,法天扶着水桥栏杆走到水桥中部,静静的看着桥下流水潺潺。 碧色水中映出他苍白的脸色,倒真是应了青冥那句‘玉面冥王’的谑称,法天将身子后倾,靠在白玉桥栏上面,缓缓的吐纳气息。 听说遥汀喜欢夜观繁星,法天便在汀兰殿附近的夜空当中幻化了无数星斗,星柄相连星光连成一线,满天的灿辉交织密布,就如要下起一场流星雨。 和风熏柳,木果花香沉醉,临风凭栏,灯火阑珊之处,倩影忽现。 “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看向浅青色身影方向,法天的话语中有着不尽关怀,淡淡的紫眸中柔情缱绻,消融了多日以来的冰霜雪寒。 走出被暗影覆盖的殿门,遥汀由水桥下部顺着白玉拱桥走到桥上法天身旁,手背于身后,将身子靠到法天身旁的桥栏上面,抬眼望着朗朗星空。 “我这些天一直都来这里看星星,好亮,”闭上眼睛,柔和的月色,繁密的星空,便都在遥汀眼前,美好的令她沉醉。 “你这么说,我会误以为你一直在这里等我,”戏谑的笑笑,法天似乎并不在意遥汀反驳说不,这几个月来被遥汀拒绝的次数太多,他早就已经不以为意,只要遥汀喜乐,他心中似乎就可以静好安然。 并没有反驳法天言语,遥汀张开双眸,幽静的水眸看向法天眸内,水墨色的眸子里盈着清澈温暖的碎阳,映在水中的月影浅淡鹅黄,水月照温眸,相映成辉。 心如被大石撞击数下,法天觉得自己的心脏跳得极快,咚咚的如鼓鸣雷击,只好将十指紧握,陷入手心当中,手掌中传来细微的刺痛之感,可是仍然不能抚平他燥热的内心,再度将指甲陷入数许,手掌中有一阵温热传来。 遥汀凝紧一对好看的秀眉,微移过身体,凑到法天身旁,抓起他两手放到她和法天眼前:“你的手怎么会出血?很疼么?” “你很担心我么?”不顾手掌中传来的一丝丝疼痛,法天反手握住遥汀双手,心里竟然会觉得无比甜蜜,为女人贱到这个份上,从出生起他还从未有过,如果被他的一帮损友知道,说不定都会笑掉满嘴牙齿。 没有再次逃避,也没有想要将手从法天手中挣脱,流水声随着遥汀一声长叹:“这些日子,你去了哪里?为什么这么憔悴?” 花香醺然醉心,遥汀抬眼,见眼前法天手指间夹着一朵绿心白蕊粉色花朵,从蕊心到朵叶上面都凝着细小水珠,于风中娇羞摆动,展出万千风情。 “漂亮么?我离开天界时候在天池中采摘的,此花名为承佛笑,五百年结籽一次,五百年开花一次,再有五百年才能结果,果实会常取常有,但也只是五百年而已,此花只在天池中内池绽放,一般仙家不得入内,因而名为承佛笑。” “你的手心……” 打断遥汀话头,法天将手心翻转过来,伸到遥汀手前:“已经没事了,我一向皮厚,不会有事。 白玉莹面细腻光滑,这样的肤质竟是自诩皮厚,这年头该谦虚的脸皮厚,厚脸皮的紧着忙着去谦虚,法天和墨训这对叔侄,真是对比鲜明。 用丝帕将法天手心滑落的血迹擦干,确实没有再看到一丝血迹和划痕,想到法天并不是普通仙家,她又亲眼见到他手心一切无碍,这才放下心来。 暖月照拂于他们周身,在他们身旁围成一个明亮的光环,圈出几层暖意,融融其乐。 伸手从怀中拿出文折,法天笑望遥汀周身暖黄,说得漫不经心:“天帝准了文折。” 遥汀面上并无十分欢喜,也不能看到心愿达成的半分欣愉之情,法天不知是否是自己眼睛看错,瞬息之间,一丝寞落闪过遥汀双眸,待他想要仔细捕捉,却又看不分明。 拂去鬓边随风浮起的青丝,遥汀拿过法天手中的承佛笑,轻轻笑言:“连花也知道承欢佛前,原来一切生灵都知谄媚,实在是够可叹。” “今天怎么这么感慨?”笑着帮遥汀以手梳理秀发,墨丝顺滑的从法天白玉颜色的手指间波澜流逝,留不住一发一丝。 “大概是读书读的多了,就总会想得太多,其实这样不好,心很自伤,”摇摇头,遥汀的话中,似乎有一种看破红尘的感伤。 最近补了好多功课,法天令弘礼从文书库的文海中调出遥汀生死簿,弘礼六个日夜无休无眠,才终于找到呈给法天。 生死簿虽然看来很薄,其实还有隐藏部分,但除了幽冥司主人,没谁能够看到,比起薄薄的数页生死簿,隐藏部分中的详文才可谓卷帙浩繁,法天耗费了数根蜡烛秉烛夜读,才不过是看了个大概而已。 法天从未想要染指帝座,虽然他是天帝最直接的继承者,没有任何兄弟会于他争权夺利,强大的灵力,天生的强者,法天虽然活了不知几万年,却仍旧不知人间世情炎凉。 生死薄中详文记载,遥汀活在人世时候,从出生起便由身为才女的母亲每日教习,就连夜间睡去,她的母亲仍令识文断字的奶娘在她的睡梦中为她读书,竟然没有一点一滴的空闲。 如果不是亲眼读到,法天实在不能相信,世间真的有如此母亲,只是为了一己私欲,便将女儿逼到那般境地,他也着实的不能明白,遥汀需要多大的忍耐程度,才能够安然的活到今日。 也正是因为详文中的文字,法天才能够心存侥幸的安慰自己,从好的方面来说,是他将遥汀救离苦海,用了数百口人的姓名,不仅是遥汀家人而已。 “真是世事难料,从今往后,我便成了你的属下,”遥汀面上带笑,却不见该有的温度和真实。 将承佛笑插到遥汀发丝之间,法天心中有些苍凉,飞花逐叶的他也有今日,不能求得心念的女子成为妻子,只能用主上的身份将她留在身边,只是这样也好,温柔的笑笑,法天对空眸含月泽。 ------------ 改天换日 ------------ 第二十六章 入主 更新时间:2011-05-10 薄雾婉转曲折,游过花丛树梢之间,仿若轻盈的白色罗带,带来一阵花草清香,醉心沁脾,犹如饮了一杯陈年的酒酿。 天将晨曦,为了恭迎新任的司书,副司书弘礼已经在司书殿门外候了多时,垂手立在门侧,眼睛盯着严丝合缝的朱色砖石,认真的数着砖缝间的小粒石子。 担心鬼差品行参差不齐,会对新来的司书言语冒犯,弘礼并未令鬼差与他一同出迎,司书殿内的两位文书,因为最近一直在阎罗殿核审文书,也并不在司书殿内,因此早起迎接遥汀的,唯有弘礼而已。 看着雾染繁花,弘礼想起昨晚路过鬼差房舍时听到的对话,那些内容他听得多了去了,可虽然连耳朵都要听出茧子来,他的心中仍旧有些惴惴不安,不知该如何与那位即将到来的司书相处。 要说遥汀的身份,已经成了一个公开的秘密,幽冥主对遥汀的极大庇护,便是瞎子都能听得出来,没谁敢顶着杀身夺命的胆子在遥汀面前胡言乱语,可司书殿内背地里嚼舌的鬼差没有十个也有九个,要是一旦被遥汀听到,又告到法天那里,他便也是一个管束不严的死罪。 自打前任司书零夜死后,司书殿内便堆了无数的事情,每天苦海无边,他想回头都没有个岸,只好没日没夜的辛勤苦劳,要不是阎罗殿内的文书必须尽快审核完毕,他恨不得亲自上门将两个文书抓回来帮忙。 不知道遥汀为何要做一殿司书,如果只是为了风光,幽冥主的女人,似乎更是风光无限,他和零夜几百年忙下来,好处没得多少,累死累活拼得吐血,还总是没有一句褒奖,最终也不过是不求有功只求无错。 弘礼内心只是希望遥汀不会给他增加麻烦,至于给他帮忙这样的想法,弘礼觉得十分的不现实,竟然是想都没有想过。 殿外飞过几只小鸟,啾啾的几声清脆鸟啼,呼扇着翅膀飞向北方,弘礼顺着飞鸟的留下的痕迹望去,却见法天与遥汀正并肩向着自己行来。 跪倒在门首,弘礼是一贯的态度谦恭:“拜见主上,弘礼见过司书。” 法天并不答话,只是径直的走进殿门,倒是遥汀停住脚步,温声说道:“请起吧。” 面沉似水的幽冥主当前,弘礼不敢轻易起身,法天似乎后脑长着眼睛,命弘礼起身答话,弘礼这才敢从地上起身直立。 摇了摇头,遥汀心中有些好笑的无奈,今早从见到法天的第一眼起,就没见他脸色好过,虽然模糊的知道他是舍不得自己离开汀兰殿内,遥汀仍旧并不点明,和他揣着明白装糊涂。 弘礼在前引路,过了司书殿门首内的宽敞天井,经过了外厅及与其相连的内厅,就是司书殿的正殿,法天并未有进殿的意思,弘礼也就继续往前领路。 沿着正殿直行,过不多时即能看见一个两分岔路,沿着笔直前行即可到达司书殿内收藏文书的文书库,如果折南而行,则是鬼差的住处,不用法天吩咐,弘礼也根本不敢往鬼差的住处带路,只引着他们径直穿过文书库,向着内院走去。 过了文书库后,穿过九曲十八个抄手回廊,既能看到一处院门,零夜死后法天令鬼匠全部重新翻建院落,规格已经变得和以往大不相同。 鬼匠生前本来就是极佳的匠人,死后经过多年的历练,不仅速度上迅捷无伦,只用了半个月的时间,便盖好了眼前这些数量不小的房舍,且房屋造型考究,规整得当,也是绝对一流的建筑技法。 司书殿的内院中有三处客房,分别夹在文书、副司书和司书的屋院之间,这次修整过后,还特意在司书的院落前加了一道院门,可谓形成了一个院中之院,司书住的院落在整个司书殿的最里面,数道院墙鳞次栉比,隔音的效果,不能单以一个好字便可形容得了。 行过自己的院落,弘礼便知趣的停了下来,再也不敢陪着向前,只是指明了行走的路线,止步不前,法天微微点头,同遥汀穿过六道花圃,这才来到一处院门前面。 知道遥汀不喜奢华,院门左右没有任何装饰,朱色门庭迎着朝霞颜色,熠熠生光,朴实中和暖淡雅。 跨进院门,但见两进院落,屋上瓦饰金粉,门栏窗格皆雕着百合花样,并无过多粉饰,一色的水磨红墙,脚踏台级全为白玉砌成,台级上阴凿着大朵佳卉,两旁翠屏绿障藤萝掩映,诚然是清爽干净又不落俗气。 法天伴着遥汀走近房内,房内并非遥汀想象中的空空荡荡,推开房门即有一股清淡的香气袭来,凝眼望去,袅袅香烟正从梳妆台旁的香架上散发升腾,梳妆台不远是暖石制成的床榻,床旁悬着素淡的细花床帐,床上是素色的纱衾。 “都是落棋收拾的,要是有什么不好,你再和我说,”法天将带来的书籍递给遥汀,看着遥汀将书归架,他本是想要帮忙,又不知遥汀要如何处置,便也就不好插手,只坐到梳妆台对首的白玉桌案上。 “已经很好了,你也不该总差使落棋为我奔劳,他毕竟是你殿中的侍童,总是为我出力,也实在说不过去,”遥汀说着将带来的书籍整齐的放到书架上面,虽然这些书都是从汀兰殿内带来,但多日里她一直在读,对种类也是清楚得很。 “我不觉的有什么不好,”法天不明白遥汀话中何意,以为落棋又是做错了什么事情,心里正打算回去好好的和落棋谈谈。 “你可别回去折磨落棋,”像是听到了法天心事,遥汀回首说道:“你不是总说为我着想么,我感激你对我无微不至,但你也要想想我的处境,如此下去,我怎么做好这司书殿内的司书?” 微微蹙着眉头,法天有些不悦:“是谁在我背后论你是非?” “你别忘了,我是你亲许的司书,”遥汀这话举重若轻,法天突然心头有些泛酸,湮没了他的内心。 遥汀是他亲自任命的司书,文折上不仅有他幽冥主的朱红大印,并排还有天帝的泥金帝印,他在天殿外跪了十天十夜,几乎将自己冻成一整块冰,才亲自为遥汀求来了这司书的位置,本来已经心中澄明,可是内心深处,竟还是觉得如此萧索。 从此以往,她便是他的司书,他也成了她的主上,住得相隔并不算远,可却觉得山高水长,内心中滋生出一种天下无不散筵席的索然。 他不能再任意的陪着遥汀吃饭赏花对月观星,遥汀并非如他所想的那般柔弱,她内心也有尊严骄傲,仅仅依附于他,成为他汀兰内中的女人,绝对非她所愿,而既然他放遥汀来做这司书,也自然不能只是换个大殿囚禁于她。 “弘礼虽然看似唯唯诺诺,却是心机太重,尽管不乏精明干练的好处,也是一柄利刃,为你所用自然是好,与你二心却不可不防,”法天扶着额头,有些不放心的叮嘱遥汀。 “那你为什么……” 刚要问法天为何明知弘礼这般性子,还将他放在无害良善的前任司书零夜身边,遥汀却突然明白,弘礼虽然对零夜二心,但只要能够将事情办妥,法天并不在乎他的那些小动作,可是遥汀不同,法天不由得不去担心。 正如遥汀所想,法天其实早就知道弘礼品行处事,不过他的所作所为从未威胁幽冥司中分毫,压制弘礼太过轻松,法天也就全然不将弘礼当做回事,零夜一向很好说话,弘礼使着手段将殿内鬼差皆尽收为己用,反而是更像司书,零夜也并不太过在意,故而和弘礼很是相安无事。 比起零夜来说,现在的遥汀有太多劣势,神元精纯但不如零夜修炼时长,虽然世事洞察明白透彻但又太过心慈手软,最致命或是最安全的是,遥汀以因他宠爱的原因领职司书,属下副司书以次,或许惧她怕她,却难能服她。 长路漫漫悠远可怕,法天开始怀疑,他只为遥汀眼中华彩就将她送入龙潭虎穴的做法,是否太过轻易草率。 “不用为我担心,我一定不会有事,向你保证,”朝阳扯开大片云雾,柔风轻宛,把无数光亮送入屋内,将遥汀周身渡上了一层暖阳,散发着柔和的霞光,法天并不能看清遥汀表情,只能听得出她声音中的那抹淡定。 此时此刻,纵有千言万语,法天也不知该如何诉说,更何况再为高明的言语,在遥汀的坚定面前,都是一种全无颜色,或许他真该适度放手,给他和遥汀彼此一个合适的距离,他们有得是时间,他也很有耐性,他愿意等,等到地老天荒。 再有不到半个时辰,遥汀就要升殿就职,法天省去了拜主一项,他不想坐在大殿之上接受遥汀膜拜,那不是她在他心中的位置,因此遥汀就职的事情就要少了好些步骤,较之其他殿王就职时的繁琐麻烦,也就变得更为简单。 知道遥汀早上起得很早,法天也就知趣的起身告辞,盼着遥汀能稍微休息一会儿,也没有让遥汀送他出去,自己走出院门,左手一挥,院门便在他身后轻轻的闭合。 走到方才和弘礼分开的地方,果然不出意料的见到弘礼仍在原地恭候,法天嘴角勾起一个浅淡的冷笑,也并未招呼弘礼,自顾的向前继续行走。 弘礼倒是谨慎的跟在法天身后,法天也不出言阻止,任由着弘礼跟着,没有遥汀在他身侧,法天也就走得不再缓慢,一路上没和弘礼说上只字片语,寂静得令弘礼心慌。 沿着来路回走,不多时便到了司书殿殿门外面,弘礼在法天背后跪下,给法天行了一个周全的拜礼,法天这次却没有如弘礼预料的立即走开,但也未转过身去,只将背影留给弘礼,不知道是要说些什么。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足足一盏茶十分,当弘礼以为自己要这么跪上一天的时候,法天终于缓缓开口,声音冷得如冰屑扫在弘礼的脸上:“弘礼,有些事情,我不说,不代表我不知道,这话我只说一次,你给我听好,”顿了一顿,法天续道:“好自为知。” “属下谨遵主上教诲,不敢丝毫逾越,”天气尚且有些微凉,弘礼身上却发了一层热汗。 微不可闻的哼了一声,法天甩袖走远。 ------------ 第二十七章 立腕 更新时间:2011-05-11 蓦地里被法天出语提点,弘礼惊愕之间,就如突然被锁住咽喉一般,吓得浑身寒毛倒竖,透心的凉意直末骨髓,使得他的头皮一阵阵的发紧。 直到法天走远,彻底的消失在他的视线之内,弘礼这才敢从地上起来,晨时看到的飞鸟已经不知去向,如同一起带走了他的三魂七魄。 缓和了一会儿心绪,弘礼这才进了殿内,正巧碰到往大殿这边走来的遥汀,便跟在遥汀身后一起进去,请遥汀上了司书座位,自己则是立在殿下左侧,低眉顺目,老实忠厚的不发一语。 遥汀端坐在白玉质地的殿座之上,面前是同样材质的白玉桌案,案上摆着笔墨纸砚四样文房四宝,桌案最左上角,则是一本封皮金色的文书,上面写着‘殿规’两个端正的朱色隶字。 辰末巳初,正殿中仍旧只有弘礼与遥汀二者,遥汀伸手拿起桌案上的殿规,一页一页的慢慢翻看,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轻轻叩击白玉桌面,不知心里正想着什么,大概是刚刚法天对弘礼的震慑太过可怕,弘礼竟然觉得心里有些发毛,失神的盯着遥汀上下叩击的手指。 巳时一刻,在司书殿内领职的鬼差,稀稀落落的走进大殿,虽然依照惯例于殿尾排成两列纵队,却是腿不正背不直,有一个是一个,整个身子就没个正形,七扭八歪的不成样子,有些还好似没有睡醒一般,伸着手不停的揉/搓眼睛。 见了此情此景,遥汀面上并无愠怒神色,仿若熟视无睹一般,只是扫视了一眼殿下的鬼差,却是将眼看向弘礼,微笑着道:“弘礼,现在是什么时候?” “禀司书,现在已是巳时一刻,”司书面前桌案右上角的莲形砚台旁边,正有一个小巧的计时沙漏,殿下一个鬼差以为新任的司书竟然连时辰都不会看,发出了‘嗤’的不屑之声。 那鬼差是最晚进的正殿,因此便排在了大殿右边纵队的队尾,那一字讥笑之音并不算大,但却足以令遥汀听个清清楚楚,遥汀嘴角挑起一抹浅笑,只是当做没有听到。 “司书殿升殿该当何时?”不理会那个无礼的鬼差,遥汀仍旧双眼看着弘礼,等着他的回复,弘礼抬头迎着遥汀目光,却在她的眸子里看不出什么情绪。 “回司书,是巳时整点,”弘礼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对,但他之前对遥汀一向轻视,并不认为看起来柔弱温顺的遥汀能掀起什么大风大浪,而他之所以对遥汀恭敬谨慎,十分里却是有九分九是看在法天的面子上面,不得不为而已。 “如玩忽职守,延误时辰,该当何罪?”问这话的时候,弘礼突然心中一凌,仰头向遥汀望去,只见遥汀正用拇指和食指夹着金底朱字的殿规一角,面上清浅娴雅,唇边的笑容却是令他备觉阴冷胆颤。 没等弘礼答话,遥汀便先说了出来,声音如山泉清洌:“殿规一百一十六条明文规定,但凡玩忽职守延误时辰,轻者杖责五十,重者杖责一百,副司书,我没说错吧?” 那金色的殿规在弘礼眼前晃成了一重重的黄影,不过是一刻钟左右,数百条的殿规,眼前这位司书就看了个完全?弘礼一时间有些发懵,难道她是早有计划,有备而来? 或许眼前这个司书,并非如自己想的那般简单,弘礼整了整心绪,颔首答道:“司书说的是,没有半分差错。” “既然副司书都这样说了,那我便放心了,”将背向后微微仰去,遥汀环顾殿下立着的十六个鬼差,这些鬼差虽然都没什么太大的聪明智慧,但也隐约的觉得有些不对劲,再也不敢扭曲的站着,在遥汀的目光中逐渐站得笔直。 用目光审阅过了殿下的鬼差,遥汀这才缓缓说道:“所谓法不责众,本司书就不再追究这殿规中的第二百六十一条,但毕竟尚且有未迟到的职司鬼差,本司书也只好遵从殿规中的第一百一十六条,和大家论论规矩了。” 方才在殿尾出声鄙夷遥汀的那个鬼差,此时向后隐了隐身体,试图偏开一些,好避开遥汀如炬的目光。 遥汀了然的笑笑,倒也不再看向那个鬼差,只把双眼投向殿外的青石砖上,悠悠说道:“巳时以后,共有八名司职鬼差迟到,恰好与没迟到的数量相当,也省去了本司书去麻烦执行鬼差的繁琐,开打吧。” 那八名迟到的鬼差听了,脸上都泛出青色,直直的看着副司书弘礼,盼望着他能为受罚的兄弟们说句好话,可弘礼却是不声不响,垂首下视地面,连看都不看一眼面色仓惶的鬼差。 这十六名鬼差一处住着,彼此间的交情都很不错,虽然有八名鬼差因掐着时候进入大殿,因而没有迟到,却也真是下不去手,一时间只是杵着不动,并未有去拿刑具的打算。 “我说的话,看来好像不太管用,”遥汀晃了晃手中的殿规,突然手腕抖动,斜手一挥,将金色的殿规抛下殿来,这一下力气不小,正好落在大殿正中,不偏不斜。 这样一来,包括弘礼在内,大殿中的一众鬼差,全部跪在了殿内,跪下的声音倒是错落有致,只是没谁敢再吱声,都呆成了木雕泥塑。 除了幽冥主的汀兰殿外,幽冥司的十一处大殿,都有一本幽冥主亲自编纂的殿规,幽冥司中司职大殿有三种类型,如阎罗殿等共九处主司刑罚,转轮殿处理魂魄轮转往生,司书殿收录、核审、保存全部魂魄生死簿册。 而九处主司刑罚的大殿,又因为侧重不同而有其各自殿规,当年法天初掌幽冥,为了能够整肃法规,始兴殿规,而后又亲自查察书写。 各殿的殿规都由两部分共同组成,前半部分是幽冥司中的共同规范,而后半部分则是视各殿具体情况而制,在幽冥司中,殿规即是象征了幽冥主的威严和身份,平日里殿王都要恭敬的放在正殿的桌案上面,而除了各殿殿王之外,没有谁可以与殿规平视。 今日遥汀竟然将殿规扔到大殿之上,且不说鬼差吓得六神无主,副司书弘礼的脸上,也是阴晴不定的颜色。 幽冥司中从来没有一条规则说过,究竟损坏抛掷殿规违反何种法则,因此从弘礼的角度来看,只要幽冥主不亲自问责,那么司书的这种行为就是完全的无所谓。 但是殿下跪着的这些鬼差,仔细算算,打从进了这正殿的那刻起,基本上都是很直接的触犯了殿规,司书想要责打惩罚,不过是一句话的问题。 他身为司书殿的副司书,在鬼差触犯殿规时候并未出言斥责甚至稍加规劝,如果说没有一丝想看笑话的心态,这样的话说出来,他自己都不能太信。 遥汀可能并不知道殿规在幽冥司中的象征为何,但弘礼肯定,即便遥汀真的知道,她也绝对敢把殿规掷到殿面,弘礼内心怔忡,估量着遥汀的行事,看这个情势,即使她背后没有法天为其撑腰,今日抛掷这殿规的事情,她也绝对能做得出来。 弘礼缓缓抬头,与遥汀四目相对,用惊诧的目光看了遥汀一眼,又将头低去,但听得头顶传来遥汀声音:“副司书,本司书初到司书殿,可能对殿规还尚未参熟,不如你读给大家听听,好知道如何按照规矩做事。” 并未站起,弘礼跪着移到殿规旁边,将落在地上的殿规双手拾起,这才躬身呈给遥汀,话语中是全然的低顺:“司书判的分毫不差,”随即转头怒视鬼差:“都愣着做什么,违反殿规,不遵约束,还不拉下去杖责一百。” 接过金色殿规,遥汀轻声与弘礼说话,虽然声音不大,但管保整个正殿内的鬼差都能听到:“副司书,这杖刑一百有些重了吧?不如打个五十就好。” “既然司书开恩,那就杖责五十,”说着看向那十六名鬼差,面上颜色则是失了血色的苍白。 平日里这些鬼差懒散惯了,前任司书又是个只知辛苦自己不知教导属下做事的和事佬,一切殿内的大小事务,基本上全部仰仗着副司书弘礼,收拢忠心这一方面,弘礼一向都有些手段,恩威并施奖惩有度,自然得了不少的赞誉。 各殿的鬼差都有增补,但无论司书殿中来了多嚣张的鬼差,弘礼都能将其制的服服帖帖,再也不敢多生事端,因为要收拢鬼差效忠自己,弘礼大多都唱红脸,让善良但软弱的零夜去唱黑脸,可这新任的司书一到,就立刻给他来了个下马威,令自己里外不是东西,这些受罚的鬼差,却又好似承了她天大的恩情。 弘礼又站回到原先的位置,听得殿外噼啪的打板子声音,夹杂着数声被打鬼差的凄厉叫喊,大白日头下耀日和暖,阴凉的司书殿正殿里面,却是有些森森的寒气。 微侧过脸,弘礼看了眼遥汀侧面,粉雕玉砌的精致面容上面,没有掀起一星半点的波澜,好似外面鬼哭狼嚎的喊叫声音,都没有能够进入她的耳朵。 正自凝思时候,遥汀却突然回过头来,弘礼没有反应过来,只呆呆的望着遥汀,听得遥汀与她笑言:“以后直接回我的话就好,不必‘禀告’之类,你我同在司书殿中司职管辖,本也就不必太过客气。” 不自然的笑笑,弘礼点头称是,低下头去,耳边板子叫喊的声音渐次微弱,他大致在心中数了一下,已经打了多半数,施刑的板子都是惩戒宫中传出来的东西,不仅不能抱着侥幸盼着作弊少打几个,而且又都是实打实的往狠里打,实在是很要命。 板子打到了四十下,遥汀款款走下殿座,并未招呼弘礼,水群飘动,移步到了殿外,穿过内厅、外厅,来到鬼差受刑的天井。 天井宽广,八只长条木板一字排开,木板上面分别躺着一名鬼差,板子拍落的地方早就血迹模糊,衣服上面沾满了鲜血,和皮肉紧紧的贴合在了一起。 遥汀出现在天井的时候,正巧八名施刑的鬼差,齐齐落下第五十个板子,见了遥汀到来,这次再也没有哪个鬼差敢小觑托大,不仅是毫发无损的执刑鬼差,连木板上受刑的鬼差,也都忍着皮肉焦灼的疼痛,滚到地上跪好磕头。 淡淡的声音如烟波浩渺,遥汀挥了挥手:“都起来吧,我也不想见你们如此受罪,可是殿有殿规,身为本殿司书,我也不可坐视不理,”接着看向一个施刑的鬼差,吩咐他道:“去请林大夫来,其余的都先回房等着。” 那鬼差听了,面上有些为难,那位鬼医圣手林笑川,脾气颇大不好说话,还不肯轻易救治,请佛都比请他强,但司书如此可怕,只是唇舌尖锐的林大夫,好像也能变得美好一点,想到这些,鬼差赶忙一溜烟的跑了出去。 ------------ 第二十八章 请诊 更新时间:2011-05-12 冷清昏暗的阁楼中杳无声息,只有嘶嘶滋滋的数缕不明声音从阁楼二层上传下来,在一片漆黑之中更显诡异。 循着声音,鬼差踏着阁楼的木质阶梯拾级而上,阶梯左侧建有一排木质扶手,鬼差谨慎的摸索着光滑的扶手,高一脚低一脚的走上楼去,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摔将下去。 阶梯上到一半,在前半段阶梯末端,有一个水平的扶手平台,平台上放着一只烛台,高脚黄铜烛台上面,一根白色的蜡烛正在微弱燃烧,烛身早已燃去了有大半段,烛台上面已是盛满了无数大颗的白色珍珠泪滴。 烛火明灭恍惚,鬼差提着心尖向阁楼二层走去,待到得二层阁楼,鬼差的一颗心脏,差点从嗓子眼里吓了出来。 一豆蓝色的幽光当中,一张苍白的脸,殊无半点血色,正直直的像他望着,那张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幽蓝的光芒浮在上面,好似在白色的脸上嵌上了一层蓝色的面具,说不出来的可怕惊惧。 “妈呀!鬼啊!救命啊!”鬼差大喊大叫,也忘了此行的目的,立即转身,拼着命的往楼下跑去,阶级因为被时常走动,故而光顺平滑,黑暗中看不清方向辩不得左右,鬼差跑的心慌气乱,一个倒栽葱,眼看就要滚到楼梯下面。 情急智生,鬼差连忙收拢双臂,将双手叠在一起,用手抱住头颅,做好了滚落楼梯的准备,心中求菩萨拜佛主,保佑他福大命大,可别跌落摔死。 这么等了一会儿,鬼差惊奇的发现,自己竟然还在空中悬着,并未从楼梯上滚到下面,缓了好一会儿,方要睁开眼睛,突然身子被向前一悠,脊背处传来一阵疼痛。 猛然睁开眼睛,鬼差发现自己竟然已经摔在了阁楼的一层,脊背后面是阁楼的月牙形门,阁楼内已是灯火通明,不知从哪里突然冒出来这么多的蜡烛来。 “你这只冒失鬼,擅自闯入我的药阁,当心弄坏了我的东西,十个你也赔不起,”鬼差听得声音传自上方,忙抬头望去,只见一个身着青布长袍的男子抱臂斜倚楼梯,面貌清瘦,淡雅出尘如莲,身体却是晃悠悠没个正形。 “圣手,原来是您啊,可把小的吓死了,我还当您是鬼呢,”发现楼梯上站着的竟是林大夫,鬼差这才放下心来,忙着从地上爬了起来,也没功夫扑打身上沾上的尘土。 “废话,不仅我是鬼,连你都是鬼,这幽冥司里,有几个不是鬼?”斜眼瞥了瞥鬼差,林笑川不以为然,这只鬼差他好似几十年前就见过一次,怎么这么久了,别的不行,胆子倒是越来越小,连自己的同类都怕了起来。 “鬼也是有恶的,小的怕的是恶鬼,不是您这样挽救性命的好鬼,我们鬼差平日里都仰慕着您,说您是百年,哦,不对,是万年也难得一见的好鬼,”鬼差知道这林大夫颇难相与,不得不小心应承,马屁拍的是一个接着一个。 这鬼差的好话说了一箩筐,林笑川的面上却是不见丝毫动容,仍旧冷冷的抱着臂膀斜靠着楼梯,等着这鬼差说明真正来意。 鬼差见林大夫不为所动,只好将鼻子眼睛眉毛嘴巴凑在一处,面上堆欢,笑得极度僵硬:“林大夫,司书请您过去看看病。” 林笑川拧着好看的眉毛,表示‘我很不耐烦,别让我问是怎么回事,你赶快给我说’,鬼差见了连忙收起狰狞的笑容,立刻回道:“是这么回事,我们殿里的鬼差被司书责令打了,所以想请林大夫前去给看看。” “哦?”林笑川饶有兴致的挑了挑眉:“零夜也学会打屁股板子了,这倒是一件新鲜的事。” “零司书已经死了,小的说的是现任的司书,是新的司书,”鬼差挠挠头,方才听别的鬼差说起,这位林大夫已经在阁楼上不吃不喝炼药将近两月有余,难怪对于外面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一个青影打从眼前晃过,鬼差还没反应过来,衣领子却已被林大夫提在手上,这林大夫身材长挑,要比鬼差高上一截,这样一提,使得鬼差脚不着地,硬生生的悬在地面上面,心唬得突突的跳。 “林、林大夫,咱们有话好说,小的是什么地方说错了?您、您悠着点,”鬼差的脸被吓得青绿,不知道林大夫这出唱得是什么戏,难不成又要像去年一样,把司书殿里一个鬼差随意那么一抛,就抛到不知哪里去了? 这次没让鬼差多等,林笑川问得急迫:“你说零夜死了?怎么死的?” 指了指地面,鬼差哭丧着脸:“小的想先下来。” 冷笑两声,林笑川忍着性子:“还有什么要求?一起提出来,说不定我都给你办了。” 鬼差察言观色,觉得这不像是好话,也就不敢再提要下去的事情,只好虚悬空中老实交代:“小的就是个办杂事的鬼差,具体的事情也不知道,只听说司书是被一个仙娥害死的,别的真不清楚。” 林笑川垂着的那只手狠狠握紧,接着放开,再度握紧,又再次放开,如此几个来回,终于轻轻的将鬼差放了下去,轻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我们走,”接着便率先走出了阁楼,浑身又是一股子沉静清淡的味道。 经过一些列接二连三的吓唬,鬼差走路都有些晃悠,慢慢的跟在林笑川身后,和他的距离是越拉越远,渐渐的被林笑川甩开几丈脚程,不等行过转轮殿,就已经看不到林笑川的背影了。 林笑川大阔步走着,不消多长时间,就行到了司书殿门首,这个地方他太过熟悉,零夜总是生病,一年中三百多天,他总是要来个将近二百天,一多半的时候,都是来为零夜看病的,如今景致依旧,零夜却是不能再见。 走过殿门门首,便是司书殿中广阔的天井,林笑川抬头望去,但见一抹清浅的绿衫,正立在天井正中,细眉水眸温柔沉稳,在几乎全为男子的幽冥司中,有一种淡淡的灵秀和出离,样貌是十足的妍丽娇美,但却是没有寻常女子的柔骨浓艳,清清爽爽如清水涤荡,点漆的眸子中恬淡从容,却在眼神望向你时,有一种压迫的威慑。 她是谁?幽冥司中把守重重,一个普通的魂体,并不能轻易闯入这司书殿内,更何况在林笑川看来,她也并不是普通的鬼魂。 正在思怔之间,那抹浅绿已经走到眼前,面色平和语出温和:“林大夫?我是遥汀,新任的司书殿司书。” 林笑川迎上遥汀漆黑的墨瞳,对方的眼中平静如水,像镜面一样光滑平缓,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涟漪波动,似春风,如夏雨,仿秋水,若冬雪寒潭,幽幽深深的直望进他的心中,似乎能了然一切。 “我责打了殿内的鬼差,好像打得重了一些,怕他们生出什么毛病,听说林大夫被誉为‘鬼医圣手’,因此就叨扰的命殿内鬼差去请,多有相烦,”林笑川因性子狷介,法天不过是念在他确实医术高明的份上,准他在幽冥司中潜心医术,但他并未司有一官半职,在幽冥司中算不上有什么天大的身份,可遥汀这席话娓娓道来,却是完全没有抬高自己的身份,倒反而是客气得很。 林笑川不由得楞了片刻,他在幽冥司待的时候虽不算长,也前前后后有了两千年,一个女子能当上一殿司书,也绝对是前无古者了。 其实他也不过是在他那药阁中炼药两月有余,遥汀第一次到达幽冥司内,却已经是将近小半年前的事情,只是因为他从来不好嚼舌生是非,也就没谁敢和他说,而他最大的乐趣就是炼制新药,再随便寻个鬼差为他试药而已,因此对遥汀来到幽冥司后发生的大小事情,确实非常无知。 本来以为接任司书的会是原来的副司书弘礼,林笑川这才大步流星的虎虎前来,目的本也不是为了给殿中的鬼差治病,最主要的还是想着寻衅滋事,可没曾料想得到,竟然是个女子接任了零夜的职位,这下令林笑川迷茫得一头雾水。 “弘礼呢?”林笑川左右看不见那个司书殿中随处可见的弘礼,不禁觉得有些奇怪。 “我刚刚着副司书去天界与月老核查人间命簿了,林大夫找他有事?”笑着抬手指路,遥汀带着林笑川缓缓走过外厅,径直穿过内厅,欲往鬼差的住所而去。 林笑川还处于迷惘之间,便就跟在遥汀身旁,心中不住的琢磨思量,但也想不出个头绪,敛神看向身旁同行的遥汀,也并不能看出什么端倪,他们方始相识,林笑川虽然阅人阅鬼阅仙无数,但却是一时摸不透遥汀的性情,不知道该不该向他问起零夜的死因。 没被打的鬼差已经在房舍外守了小半天,隔着不远见到司书和林笑川一同走来,脸上连忙堆起笑颜,快步跑上前去,恭恭敬敬的给遥汀和林笑川见了个礼,口中虽然呼的是他们的名号,可跪的方向却是微微朝着遥汀,身子伏地虔诚得不行。 见到这种情形,林笑川微微凝眉,实在不能理解,零夜在司书殿中几百年,这些鬼差虽然平日中也行参拜之礼,但都没有眼前这种五体投地的架势,这位新任的司书,是女子就已经很是奇怪,竟然能把殿内的鬼差整理的如此服帖,便是更令林笑川不知所以然。 不同于方才对林笑川的谦和有礼,遥汀对这些鬼差的神态气度,自有一种威严的神气,令观者肃然起敬,不知觉间便对她敬畏起来,林笑川看着,不解的摇了摇头。 并不令地下跪着的鬼差起身,遥汀俯视问道:“大家可还好?” 鬼差听到遥汀问话,连忙一叠声的答道:“好得很,好得很,属下们都念着司书的好处,为属下们求情,没有真像副司书说的那样,赏属下们一百个板子。” 吸了一口凉气,林笑川摸了摸怀中的瓶子,他虽然身上时刻携带着外敷内用的伤药,但是数量并不是很多,幽冥司中杖责的板子有多可怕,他那伤药浪费的巨大数量,就足以说明问题,考虑到严重性,林笑川只得问道:“一共打了几个?” ------------ 第二十九章 问病 更新时间:2011-05-13 前脚跟着后脚迈步走近鬼差房舍,林笑川的眉头就皱成了数行川字,斜目怒视陪着他进来的鬼差,林笑川的面上颜色不善,口气冰冰冷冷:“这就叫少?你会不会数数?” 被质问的鬼差自知理亏,也不敢抬头,只好垂着脑袋,仔细的陪着小心,恭恭敬敬的说道:“麻烦圣手,多多麻烦圣手了。” 哼了一声,林笑川看向鬼差住着的通铺,这鬼差的房舍中分南北安置着两行通铺,现下靠着北面的通铺那头,整齐的趴着一溜鬼差,脸上白青两色混杂,疼得五官扭曲。 怀里不过揣着两瓶凝肤生肌散,本来以为不过是两三个鬼差,一瓶用来外敷,一瓶用于内服也就不过是将将能够,没想到却是整整八个,伤势又都不轻,不要说是他不舍得给这些鬼差用药,就算是他狠心跺脚的舍得出手用药,现在也没那么多存药。 这无药而治病,就如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是断然使不得,林笑川抱着双臂望着眼前哼唧的八个鬼差,心里郁闷到极致,一动不动。 那陪着进来的鬼差不知林笑川心中所想,刚才已经被林笑川骂了一顿,如今实在不敢再迎头找骂,也就只好一边立着,心中暗暗庆幸,幸好挨打的不是自己,要么疼也得疼死。 屋内另一个鬼差听着同伴痛苦的呻吟,心中实在不大落忍,忙讨好的给林笑川搬过去一把椅子,将林笑川扶到椅子上坐下,又将前些日子得到的好茶叶寻了出来,泡了壶茶,将茶盏用滚烫的热水涮了几次,这才敢将茶水斟到茶盏当中,忙着给林笑川端了过去。 一边喝着茶水,林笑川心中觉得有些憋气,自己答应治病的话都已经说了出去,既然是进了此门,那就是再无撒手不管的道理,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他虽然没想着做什么顶天立地的大丈夫,也不可说话如同大豆腐,稀松掉渣,那可就太难看了。 鬼差仍旧哼哼个不停,林笑川想了一想,吩咐那个端茶的鬼差:“你去红药司那拿些伤药,就说治板子打的,她就自然明白。” 林笑川这话一说,屋舍内的鬼差都是大大的舒了一口气,心想终于有救,尤其是那通铺上的八个鬼差,更是乐得心花怒放,林笑川鬼医圣手的名字可不是白来的,有了他给治伤,那就是真的可以放下一百八十个心,故而虽然伤痛一点没有减轻,却都觉得不是那么疼了。 得令的鬼差如一阵旋风似的跑了出去,林笑川也不再坐着,将茶盏放到旁边候着的一个鬼差手中,从椅子中站了起来,命令受伤的鬼差全部头朝里脚朝下的反躺过来。 那些受伤的鬼差先前好不容易爬上了床,现在听说又要头脚颠倒的躺过身去,都是极大的不情愿,但担心一个抱怨出来,那位惹不起的林大夫立刻转身便走,也只好吞声忍气的掉头翻转。 鬼差房舍其实十分宽广,通铺也要较一般寻常见到的长上许多,可这八名鬼差身受五十杖刑,实在不能巧妙的翻身移位,只得笨拙的翻滚着身子,难免不在翻滚的过程中左右碰撞,不是这个哎呦一声,就是那个嚎叫一嗓子,就不免相互叫骂的说上好些鬼言鬼语。 撸撸袖子,将腕边的衣袖卷到小臂之上,林笑川看着吵嚷的鬼差,不耐烦的说道:“你们要是再这么聒噪,一会儿都仔细着你们的皮肉。” 这句话果然很是奏效,接下来八个鬼差漫长的翻身过程中,无论是这个胳膊碰到那个大腿,还是这个手肘撞到那个屁股,都是不敢再吱一声,老实的如同不会说话的婴孩。 林笑川满意的点点头,命鬼差取来两小碗的净水、一支木质筷子和一个三指宽的木板,从怀中拿出一个蓝花白色瓷瓶,将药瓶中的凝肤生肌散尽数倒在一个碗中,又用木质筷子在碗中至西向东的不住搅拌,只一小会儿的功夫,那净水便凝结成了褐色的药糊,足足有满满一碗。 端着盛满药糊的小碗,林笑川使了个眼色,一个鬼差立即会意,将林笑川身边鬼差的裤子褪了下去,不看还好,这一看去,林笑川更是无语:“你们不会捡着一个地方打?整个屁股没一个地方是好的,你们是觉得我的药好得是吧。” 鬼差谄媚的笑笑:“哪里敢呢,您也知道,那刑杖要是五十下都打在一个地方,屁股非得打烂不可,连骨头都能磨平,小的们这也是没有办法。” 不再和那鬼差废话,林笑川拿起那快木板,将碗中的药糊扣些在木板上面,拍在鬼差屁股上面,鬼差疼得身子一个跃起,在空中挣扎了一下,接着林笑川手上使劲,又是重重的一压,鬼差立刻又被压回到通铺上面,这一拍、一跃、一压、一摔之间,鬼差额上汗流如瀑,又不敢叫出声来,脸都不是形了。 林笑川就当没看到鬼差脸色有多难看一样,仍是重重的用手劲使着木板,将鬼差屁股上的药抹匀,眼睛倒也不看伤口如何,只是凝着眸子看向通铺紧邻的窗外,绿枝上缀着好些粉色的花朵,只能随风在枝头摇曳摆动,主宰不了自己的命运,他想起了那个夜色一样的男子,安然且沉默如水。 屁股上已经拍破的皮肉愈发疼痛难耐,鬼差终于忍受不住,发出了几声痛苦的哀嚎,下一个瞬间方才想起不对,连忙用手捂住嘴,免得再被折磨得更加可怕。 大概也是觉得没了意思,林笑川把木板放到碗中,从怀里取出凝肤生肌散做成的小粒药丸,递给了身旁看得面无血色的鬼差,叮嘱他道:“这个是口服的药丸,每日三次,一次一粒,分成早中晚服下,一会儿从红药司那里取来了药,也按方才水和药的比例调和,”说着指指刚才涂过的屁股:“按照这个方法涂,这只我已经涂好了,你们涂那七只就好了。” 看着林笑川这就要走,鬼差连忙扯住他的衣袖,脸上的表情挺犯难:“圣手,一定要涂得那么……用力么?” “当然,必须一定的,”林笑川回头冷森森的一笑:“越是用力,药力就越是渗透,好得就更彻底。” 鬼差被他笑得打了个激灵,不迭声的点头表示明白,赶紧的将这位祖宗送了出去。 出了鬼差的房舍,林笑川又绕到后面看了会儿绿枝粉蕊,这才沿着来路回返,不料想竟在天井见到了遥汀,手中不知拿着什么书册,却也未看,此时正抬头望着被天井切割的天宇,愣愣的出神,也不知在想着什么。 听到这边沙沙的脚步声响,遥汀将目光遥望过来,对着林笑川浅浅一笑,走到林笑川身旁:“有劳林大夫了,我上任的第一天,就是请你来这给殿中的鬼差疗伤,真是有够汗颜。” 林笑川并不了解遥汀,只是他从来都很讨厌这殿内恶气冲天的鬼差,因为遥汀整治了他们,竟也对遥汀有了些好感,便随和的说道:“算不上什么大事,不过就是抹抹药,我也没做什么。” 遥汀笑笑,和林笑川道:“我有个不情之请,想让林大夫去帮我瞧瞧我养的雪兽,这几天都没什么精神的样子,不知道林大夫有没有空?” “你在这站了半天,就是为了让我去瞧那雪兽?吩咐鬼差告诉我就得了,何至于还在这里等?” “我也正好闲着无事,天井这凉快,正好一边看看殿规,也没多久,”遥汀说着便在前引路而行。 林笑川放眼瞧去,果然见遥汀手中拿着一本殿规,不知什么原因,那殿规的表面有着一些划痕,林笑川的记性不算太好,也想不起来是否以前也有,只是挺好奇的道:“司书倒是刻苦,连在天井乘凉也不得清闲。” “我对幽冥司中事情懂得极少,要是再不多看看多学些,恐怕就枉担了这司书的名头,”因为院落经过了一次彻底的整修改造,自打过了正殿进了院落,林笑川便不太认路,只好仔细的跟好遥汀,唯恐迷了方向。 将自己关在阁楼中独自炼药之前,林笑川还来看过一次零夜,千叮咛万嘱咐让他好好吃药,不要总是忘记不吃,零夜笑着说他简直像个老头子,最后被林笑川骂得没法,只得好好的答应下来,还要将每日吃药的时辰记在一个本子上,以备林笑川检查。 如今不过只是过了数十日而已,却是再不得见,也不知他一直有没有好好吃药,有没有将吃药的时辰仔细的记到本子上。 突然胸腔里有点酸楚,却听得一声温语说道:“林大夫,我们到了,”林笑川这才回过神来,不自然的笑笑,和遥汀一起进到屋子里面。 此时还不过只是午牌初刻,上午的暖阳,零零碎碎的从窗格缝隙中散落到屋子里面,屋内靠墙有一张上等梨木镂花扶手的大床,床上连个被褥垫子都没有,屋子正中有一方桌案,案旁四把黄色梨木椅子,其余空无一物,竟是显得十分空旷。 “院落刚刚建成不久,这是客房,还没有置办东西,让林大夫见笑了,”遥汀请林大夫坐下,便往他们进来背对着的一个角落走去。 虽然女子闺房不好轻易进去,而正殿又不好接待私客,但司书殿内外大厅宽敞整洁,林笑川心中有些奇怪,不明白为何这位遥司书将他带到如此空旷的一座客房中来,但他生性豁达不拘,不过只是脑中一想,也并未开口问向遥汀。 这一想一疑的功夫,遥汀已经走了回来,手中多了一团白绒绒的小动物,张着一双红色的眸子,直愣愣的望着林笑川,眼睛里没什么神采,倒是有些木然。 林笑川在幽冥司中待了许久,对神兽多少有些了解,知道这雪兽生性好动,如今有个真品放在眼前,却全然不像传说中的那般活泼,就不由得有些好奇,雪兽老老实实的缩在遥汀手上,像一包小雪球,确实可爱得紧,林笑川稍微低头与雪兽对视,笑着看向雪兽的那对大大的红眸,正瞧得喜乐,在看到雪兽一对红眸中间凝着的绿色时候,突然心脏缩紧。 ------------ 第三十章 碧髓 更新时间:2011-05-14 “它有个很美的名字,叫做碧髓,”顿了片刻,林笑川接着说道:“只可惜药性太过歹毒,见血附髓,直取性命,可以说是毒药中的极品了。” 滴水檐边,飞燕衔泥,墨白羽色忽闪疾飞,穿拂绿柳红花,忙着搭巢建穴。 将雪兽从遥汀手中接过,安稳的放到桌案之上,提起雪兽的两只前爪,看过之后,再将雪兽坳转过来,提起两只后爪,翻看了一遍,果然不出所料,四只雪白的爪子正中都有一个小指肚大小的绿色圆圈,边缘带着细微的锯齿,和雪兽眼仁正中的绿色球形如出一辙。 “这毒可以解么?”方才听林笑川说道‘歹毒’、‘极品’这样的字眼时候,遥汀的心中就突然一紧,再看林笑川的脸色,显然是严肃至极,似乎拿那叫做‘碧髓’的毒药束手无策。 林笑川并未说话,只是缓缓的摇了摇头,想起刚刚拿凝肤生肌散时碰到的一粒药丸,当即探手入怀,将药丸取了出来,打开雪兽的牙关,将绿色的药丸给雪兽服了下去。 “碧髓见血取命,料想这只雪兽只是唾液沾到碧髓,所以才没有立即身死,刚给它服下的是清毒丹,虽然对付一般毒药绰绰有余,却只能延缓碧髓毒性而已,每三日吃上一颗,也不过能挨上两三个月而已,”说话间林笑川疑虑的问向遥汀:“这雪兽是如何接触到碧髓的?” “我也不知道,突然间就是这个样子,”遥汀面色感伤,显然听说雪兽命将不久,心里痛苦难过得很,仍是不能死心,心存侥幸的问道:“难道真的没有法子救救雪兽?法……主上也没有能解碧髓的良药?” “生死由命,司书也不可太过哀痛,当年这碧髓就是因为药仙也不能解,故而才在幽冥司中彻底消失,所以我才疑惑,这雪兽究竟是在何处碰到碧髓的,”林笑川手在雪兽的肚腹间轻轻按摩,帮助雪兽消化吃下去的解毒丹药。 “当年?我不太明白林大夫的意思,”窗外飞燕唧唧喳喳,间或传来几声树枝相互挤压的清响,脆伶伶的甚是好听。 “其实碧髓,是当年我一次失手制出的东西,没成想却是毒性颇大,我耗费了好些功夫研制解药,但无论如何也是无药可解,”将手搭在雪兽的气脉上面,林笑川为雪兽仔细的诊断脉相。 当时最先知道此事的就是零夜,心慈手软的零夜从来都是至善为先,便劝他将碧髓毁了,免得流到外间,枉顾无辜性命,也是他的功德一件。 可惜林笑川向来恃才傲物,对性命那些劳什子的事情,倒是最不在意,那个时候他也不过刚来幽冥不久,尚不清楚法天秉性,便将碧髓呈给了法天,碰巧那个时候人界朝代更迭,各地诸侯割据,又有无数叛军打着除暴安良的旗号烽火起义,一时间饿殍遍野生灵涂炭,致使幽冥司中无数魂魄到来。 战乱之中自然多生恶徒,且在进入幽冥的魂魄中数量不小,本来幽冥司中各殿因为魂魄数量剧增已然焦头烂额,当时又要处理那么多的刑惩罪罚,更是苦于没有时间,倒是扰乱了幽冥司中该有的正常秩序。 法天执法最是严格,并对待罪论处的魂魄也从不姑息,为了令幽冥重回秩序,便开始使用碧髓,凡罪状列有十条以上的魂魄,全部强行喂食碧髓,碧髓进入魂魄体内血液,立即封喉毙命,无一幸免。 林笑川毕竟不是法天,不过只是性子乖张而已,生平见血实多,但不过是为了救死扶伤,心肠毕竟没有狠到法天的那种程度,多次见到魂魄死去惨状,最终良心发现,便去找零夜商量法子。 他知道零夜最是好心,那个与他一起坐在屋顶上喝茶饮酒的司书,那个总是生病却还是每每劝他按时吃饭的零夜,从来就不会对他说不。 为了碧髓第一次去找零夜商量时候,被告知零夜正伴随幽冥主在人间巡查,林笑川只好等了一段时间,第二次去的时候,虽然零夜已从人界回来,但因与恶魂纠缠伤了身体,林笑川只好专心救治,也就不好和零夜提起碧髓的事情,免得零夜劳心伤神。 后来零夜慢慢痊愈,可林笑川在幽冥中历练得久了,对一些血腥可怖的事情也看成了平常,就再也没和零夜提起,直到鬼城中一家老小因仇家索命被碧髓尽数毒死,才有了关于销毁碧髓的决定。 零夜接连上了三道文折,法天才终于慢吞吞的准了,其实依着法天的意思,碧髓实在很是好用,能为他减少麻烦,何乐而不为,只是零夜温润归温润,较起真来最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法天担心自己被零夜烦死,恰好那时人界人主登临大宝,各地战乱平息,魂魄数量也已经平衡,幽冥司中毕竟已将少了许多麻烦,于是朱笔一挥,准了零夜的文折。 既然事情是由零夜提及,法天便将回收销毁碧髓的一应事宜全部交由零夜处理,那件事上零夜态度坚决,司书殿不过用了半个月的时间,便了结了碧髓一事,从此碧髓便绝迹幽冥。 想起前情往事,林笑川不禁有些唏嘘,声音也有些低沉,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后来零夜嫌它伤生过重,就由司书殿接手禁了碧髓,没想到碧髓又再次出现,我也觉得很奇怪。” “林大夫是说,当年销禁碧髓,是由司书殿全权负责?”林笑川已经为雪兽搭好气脉,将雪兽递还到遥汀手中,雪兽身子不太爽利,仍旧一副萎靡的样子。 迟疑的微微颔首,林笑川面色沉郁,接着便是一声长叹:“说起前因后果,都是我一时疏忽,以至于铸成后来诸种大错,伤了无数生灵。” 雪兽中毒,都是因为眼前这位林大夫所研制的碧髓,看它如今消沉的样子,恐怕真是即将绝对的性命不保,遥汀心中多少有些不快,但林笑川面上无限的懊恨悔丧,使得遥汀又真是说不出什么重话,也只好默默无语,一时想不出来什么话要说。 大概是林笑川的清毒丹发挥了作用,雪兽缓慢的从遥汀手中站了起来,用细碎的小步,走到林笑川手旁,翘起两只雪白的小耳朵,蹭了蹭林笑川的手。 雪兽的小耳朵上长毛绒绒,拂过林笑川双手手心,一阵酥/酥痒痒的感觉传过,林笑川不禁笑了出来,伸出手摸着雪兽的小脑袋,雪兽颇为享受的闭上眼睛,趴在桌案上面,任凭林笑川抚摸。 “三日后我会亲自来送清毒丹,如果没有什么事情,我就想先告辞了,”林笑川说着便从椅子上起身站了起来,雪兽感到脑袋上传来温度的大手突然消失,不解的睁开眼睛,仰起头看着林笑川。 “我送林大夫,”遥汀把要从桌案上跳下去的雪兽抓在手中,抱着雪兽走到门旁,作势要引着林笑川离开院落。 摆了摆手,林笑川笑得有些孤寂:“司书请留步,我来时特意留心了路线,一定能自己找到路回去,且让我试上一试,若是不能找到回路离开院落,再回来叨扰司书。” 既然林笑川拒绝的如此委婉,遥汀也就不好再行强迫,为今日疗伤治病的事情谢过林笑川,便抱着雪兽看着林笑川独行远走,步子有些踉跄的离开视线之中。 林笑川离了客房,拐到副司书的住处,依稀记得,司书殿没有重新改建之前,这个地方似乎就是零夜的屋舍,那个时候他总是冒然来此寻找零夜,后来他才知道,司书不是没有通禀就可随意面见,可零夜从来都没有和他说过,仍旧许他随性来往。 刚才在天井那里,好似听说弘礼去了天界月老那里,林笑川也没听清具体是因为什么事情,只是隐约的记得,每次弘礼去天界,都要待上个一两天,既然是今日早晨方去,想来一时半刻是不能回来,因心中想着前事总总,便也没有多加考虑,向前走到房门前面,推门而入。 不知是鬼匠偷懒还是因为沿袭旧时规格,这房屋内的床椅桌案箱笼器具,竟然都是照着零夜房屋中的位置摆放,林笑川对这房中的一事一物,皆是熟稔非常,摸摸这里,有拍拍那里,一时间愣在屋子里面,想起零夜的种种好处,鼻子有些酸涩。 内敛斯文的零夜,一向处事有理有度,弘礼虽然面上恭敬礼数不少,可实在看不出来他哪里好心,司书殿的鬼差零夜从不言辞约束,他们也就对零夜没什么敬畏惧怕的心,一来二去,便都可着零夜老实好欺负,每每好摆个谱子仗势欺生,好似老大了不起一样。 零夜只喜欢黑色衣衫,墨丝用黑色发带简单一束,风中发带青丝翻飞,晴空如洗,万里无尘。 零夜待他有如知交,可零夜的死,他竟然如今方才知道,听那鬼差的口气,那事似乎被刻意的隐隐不发,而以他的身份,却很难得知事情的始末真相,林笑川实在不能明白,身为一殿司书的零夜,为何能被一个仙娥轻易杀死。 想着事情四周走动,林笑川腿部磕到重物,这才回过神来,原来不知觉间,已经走到了屋内的床边,林笑川自嘲的笑笑,如今零夜已经不在,他何必还对着间屋子悲悲切切,方要转身离开,突然间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熟悉气味,钻到他的鼻孔当中。 如果不是刚刚给雪兽诊治完毕,已经时隔多年,纵然他和医药打了数百年的交道,也未必能一下子就闻得出来,可是刚才遥汀神色中那抹黯然,和往事幕幕浮现眼前,深深的烙印在他心中,令他无比愧疚,因此这约略难寻的味道,立即便为他所嗅到。 循着细微的气味仔细寻找,林笑川摸上了大床,床上平铺着月白色的铺盖,他跪在床上左嗅右闻,觉得床尾气味最是浓烈,便伸手向床尾的方向摸去。 ------------ 第三十一章 惊疑 更新时间:2011-05-15 林笑川手指微微弯曲,沿着床的里侧一路敲打,轻轻的叩击在床里侧的床板之上,侧耳细细听去,手叩之处突然传来一阵沉闷的咚咚声响,他赶忙将覆在木质床板上的棉盖掀起一角,床板上一个黄铜制成的小环,赫然呈现眼前。 黄铜小环只有一指粗细,连着一个半环形的黄色铜圈,铜圈牢牢的嵌在床板上面,林笑川将右手掌平举伸出食指,放入黄铜小环之中,向上使劲一拉,床板上的一小块木板应力而起。 小块木板下面是一个长两尺宽一尺深三尺的木框,依着木框周围纹路的线形来看,显然是由木床为底,精心抠制而成,木框中放着一个青色细颈瓷瓶,瓶口塞着一个深黑色的塞子,不知道是由什么材质制成。 缓缓拿起木框中的青色瓷瓶,林笑川将瓷瓶放到床上,从怀中拿出一只小盒,打开小盒的盖子,从盒子中拿出一个银质的镊子,再从床上拿起瓷瓶,用镊子将瓷瓶上封口的塞子拔了出来,又把塞子放回到小盒当中,这才将瓷瓶放到鼻子旁边,在瓷瓶口处慢慢摆手煽动。 叮铛一声轻响,瓷瓶落在了木质的床板上面,幸好瓷瓶落下的位置和床板隔得不远,这才没有打碎,只是在床板上晃悠摆动了数下,颤颤巍巍的停了下来。 瓷瓶从林笑川的手中这一掉落,瓷瓶中盛放的东西便洒了出来,一时间洁白的棉被上面,洒满了朱红色的粉末,如在莹白的雪地上散开了一层嫣红的鲜血,诡谲莫多,十分的触目惊心。 哆嗦着双手,林笑川捧起一小撮朱红色的粉末,小心的捧到鼻尖前面,再度认真的嗅了一嗅,面上奇怪、不解、疑虑、愤恨的神色几度闪过,最终将双眼定格在手心里盛着的粉末上面,怔怔的神出方外。 这白棉被上朱红色的粉末,正是雪兽中的毒药碧髓,这碧髓本身并非绿色毒粉,而是一种血液的朱红颜色,只是因为入得血脉之后,一经与血液相溶,便会转换颜色,显出碧绿颜色,之后噬骨攻心,顷刻而死,因此才以碧髓为名。 当年零夜因觉得那碧髓实在害命不浅,因此着实下了狠心治理,不但收缴了他手中研制碧髓的一切毒物药粉,且在幽冥司各处严查不待,凡有藏匿不报或是私自留有碧髓,皆以重罪论处,刚开始幽冥司中鬼众欺零夜仁懦,并不将零夜告示当成大事重视,后来零夜抓了几个鬼差杀鸡吓猴,正如战国时商鞅立木变法一般,方使鬼众了然零夜决心,才不敢再行是非,故而从那以后,幽冥司中碧髓便已绝迹,再难一见。 当年辅助零夜收缴查处碧髓一事的副司书,便是现在仍旧担任副司书的弘礼,碧髓曾经一度闹得幽冥司中沸沸扬扬,风口浪尖处的司书殿副司书,必然应对司书定下的规矩更要遵守才是,林笑川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能明白为何弘礼要存着这极度伤害性命的碧髓。 要说弘礼是后来私自研制碧髓,林笑川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他虽然性子桀骜,但或许也正是因为他在医学上的造诣实在出类拔萃,长久棋出高招难逢敌手,难免脾性上有些与众不同,医仙说起林笑川时候,也不免赞上几句,大有既生瑜何生亮的慨叹,而弘礼在林笑眼中不过巧于心计,要说医术药理乃至毒性之类,恐怕就是所之寥寥罢了。 要不是今天无意闯入弘礼房间,又是因为雪兽身上的毒性而特别注意到房中隐约的碧髓气味,林笑川大概永远都不能发现弘礼私藏碧髓。 既然这碧髓不可能是弘礼后来自己制成的东西,那就一定是当年偷偷留存,作为司书殿堂堂副司书,留下这种极其阴毒的药粉,他究竟有何预谋? 一直以来他和弘礼只不过表面祥和,林笑川心中并不真正乐于交好弘礼,而弘礼对事接物也都是一派君子之交淡如水的架势,实在也没什么好亲近的地方,可疏远归疏远,林笑川对弘礼的感觉,从来没有如此刻如此惊惧的时候,一丝丝的凉气,仿若蒸腾起如烟的绿雾,就如眼前的朱红毒粉一般,渗入周身的骨头缝中。 打了一个寒噤,林笑川快速的将碧髓的粉末放回到瓷瓶当中,依照原样将瓷瓶放定入木框,再盖上带着黄铜小环的木板,重新铺好白棉铺盖,心事沉重的离开弘礼房中。 从幽冥司回到自己平日待得最多的药阁,林笑川这一路上走得极度缓慢,一会儿想起零夜温润如玉的笑颜,一会儿又想起弘礼房中的碧髓,眼前浮现着雪兽带着碧绿色瞳仁的眸子,忽然又想起零夜已经死了,据鬼差所说,是被天后宫中的一个仙娥所杀。 这么多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在林笑川脑子中飞闪而过,又接着紧紧的缠绕在他心间,他一时间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想着什么,连出了司书殿门首时候,鬼差躬身和他招呼之声也没有听到,只是木然的抬脚离去,鬼差平日被他如此对待已经惯了,也并未在意,任由着林笑川离了司书殿而去。 各殿的殿王和鬼差都正当值,幽冥司中等待投胎转世的魂魄又不能随意私自进入大殿范围之内,因此林笑川这一路上都没有见到几个鬼影,走得颇为安静,可心中却实在不能平静,就如一锅滚热的沸水。 终于回了近两个月以来一直待着的药阁,可不同于平时在药阁中的安然平静,林笑川总是不能稳当的坐住,从书架上抽出来一本书拿在手里翻看,刚胡乱的看了两页,这才发现书竟然是倒着拿的。 既然已经没了心情,林笑川便将书扣在脸的上面,强迫自己闭上双眼歇上一会儿,可不过是眨眼的功夫,伸手将脸上的书本扯了下来,斜向下抛在地上,大踏步走了出去。 药阁后身是一座竹屋,竹屋无论是屋顶亦或门窗,都由碗口粗的竹子搭建而成,每根竹子通体翠绿,散发着草木的清新气味,竹屋与药阁不过相距数十步而已,林笑川走得匆忙着急,片刻也就到了屋子里面。 靠着竹屋南面墙壁,有三口竹子制成的箱子,林笑川大步流星的走了过去,一一翻过三只竹箱,过了好大一会儿,这才从最末的一只竹箱中翻出一个肚大颈曲的药瓶,探手揣在怀中,也不收拾翻得一塌糊涂的竹箱,转身便走了出去。 因为回去药阁路上所想甚多,便耽搁了不少时间,这次林笑川心中拿定主意,因此也就无甚犹豫,走得一路迅疾,就差没有跑着前行,顷刻间便再次到了司书殿门首。 如今司书殿已经不是零夜掌管,林笑川在门首犹豫了一阵,要不要找个鬼差为他通禀一下,可是左顾右盼,竟然没有见到一个鬼差影子,想是殿内十六个鬼差,不是被打的爬不起来,便是正在照顾怕不起来的鬼差,竟然都没有一个鬼差,左等右等不能见到,也就只好走了进去。 穿厅过殿,林笑川走入后面院落,顺着走过两遍的路线一路走将下去,再次回到了夹在副司书和司书房舍间的客房,客房的房门并未关上,仍是敞着,林笑川将将走到房门前面,倒是听到客房中传来了一个男子的声音。 这要是换做稍微听到一些风言风语的鬼众,便是借给他们一千个一万个胆子,也是不敢走近房内一看,毕竟幽冥主平日极少和属下交谈,听到他说话的鬼差更是少到极限,往往不过是一个眼神,便将鬼差秒杀于无形当中,故而鬼差多数听到房内男子说话的声音,大多都会以为是幽冥主正在说话,或若有听过幽冥主声音的鬼差,知道不是幽冥主正在说话,但更是不敢进去,否则一旦幽冥主责问来者是谁,他们则是几个脑袋都不够掉。 林笑川在幽冥司中待了许久,自然是听过法天声音,这房中男子说话的声音甚是耳生,他十分专研口技听声之术,莫要说这把声音不是幽冥主发出,他在这幽冥司中,竟然并未听过。 若是他熟悉的声音,这房间他必定进去无疑,可既然他从未与这说话的男子谋面,这男子又是在身为女子的司书客房之内,林笑川便稍微有些迟疑,不知道是否应该即刻进去。 思量了半晌,林笑川虽然心中有话想与遥汀叙谈,可仍旧不好抉择,便立在在房门外凝步不前。 “外面的,请进吧,”一把疏朗清润的声音在房内响起,似乎正是对着林笑川所说,林笑川犹怕弄错,放眼环顾四周,并未见到身旁有他者出现,这才迈步走进客房当中。 一进了客房,林笑川便在心中暗笑自己顾虑太多,客房中没有司书半点影子,只有一个鹅黄色衣衫的男子坐在桌案靠背椅上,腿上立着雪兽,男子的两手扶着雪兽两只前爪,看样子竟然好像是在训练雪兽如何直立走路。 林笑川并未多想,不见遥汀,便随口问那男子:“你是谁?司书又是在哪里?” “我们又不认识,我凭什么告诉你?”男子一双好看的眼眸闪着亮丽的光泽,在碎阳的映照下熠熠生辉,浓淡间俊朗爽然,脸上容色如皎月莹润,又是如日之升。 在整个幽冥司中,除了幽冥主法天,林笑川还从未见过如此夺目的男子,他也不能想象,这样风神俊秀的男子,怎么说出话来,竟是一副地痞无赖的嘴脸,倒是很有些像幽冥主那天上地下极品难寻的六叔。 左看右看上看下看,林笑川愣是没有能看得出来,眼前这个顶顶好看的男子,究竟有哪点和墨训长得相像,本来以为这男子会和那位恒君有些血缘关系,可用专业的角度来看,竟是很难看出一点相似的地方。 ------------ 第三十二章 匕首 更新时间:2011-05-16 外门门枢吱呀一响,花厅的长窗随风而开,一个白影从半月形厅门走入厅内,对着厅中主座的雕花靠背扶手椅躬身行礼,神色间颇为恭谨有礼。 靠背扶手椅上坐着一个墨色身影,左边臂弯拄在扶手椅的扶手上面,头抵手指指节,身子微微向左倾斜,抬指挥了挥右手,白色影子这才站直身子,立于花厅当中。 白色影子从怀中取出一本文牒,上前几步,走到了墨色影子坐着的扶手椅旁,双手托着文牒两角,将文牒平稳的放在了扶手椅旁的案几之上,见墨色影子微微颔首示意,才稍微矮身的退了几步,回到了原来站立的位置。 墨色影子从案上拿起那本文牒,用手指在文牒纸张上只是一捻,便翻到了今日始于子时的通门记录,这才又将文牒放回到案几上面,眼睛扫过巳时一刻后面跟着的那个名字,声音疏漠冷淡:“洛涯来了?” “是,秋意因为去取门录,正巧看到,不过没有惊扰到他,只是依从主上吩咐,在他身后跟着而已,”白色影子回答时候一直头垂地面,想着方才白秋意和他说的事情,心中隐约觉得十分不妥,又不知是否应该禀告主上。 “非得我问一句,你才说一句?”坐上的黑色影子用手指叩击椅子扶手,语气中有些微微不耐烦的意绪。 “属下不敢,方才秋意告诉属下,凤族公子一路上东闯西撞,走了好些弯路,最终抓了个鬼差,用了将近半个时辰,方才找到司书殿所在,凤族公子直接去后院寻了司书,倒是没有什么奇怪,不过,秋意见到了一件意外的事情。” 花厅长窗随风摇了几摆,像是受了惊吓的兔子,不知要定格在厅内厅外,白色影子斜眼望了一下长窗,方才继续说道:“秋意见到了林笑川,他从副司书的房中取了样东西,秋意离得并不算近,只是大略看见,似乎正是毕髓。” “哦?”墨色影子挑了挑眉梢,唇角勾起一抹可怕的冷笑:“他还真有胆子继续留着。” 白色影子正巧抬眼,见到墨色影子脸上阴森的笑意,登时身上就像被泼了冰水一般,全身簌簌抖了数下,因担心被主上察觉而出语责备,立刻稳起心神,身子这才不再抖动。 座上墨色影子其实早将白色影子的一举一动看在眼中,水至清则无鱼,他也不想点破,便就等着白色影子继续答话。 白色影子见主上只静静无声,没有说话的意思,便接着说道:“秋意因为觉得事情略有蹊跷,因此跟着林笑川回了他的药阁,据秋意所说,林笑川以从副司书那里拿了的碧髓再经提炼研制,又做出了一些碧髓,但数量不是很多。” “依你所见,林笑川是要做什么呢?”墨色衣衫用手抚了几下眉梢,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声音里也听不出来什么真正探寻的意思,好似不过正和白色影子聊天,而并不是主上正在询问属下事情。 敛眉垂首,白色影子是一向的低姿态谨小慎微,并不敢有丝毫的逾越冒犯:“属下愚钝,不能知道。” “子沐,你和秋意一处久了,也染上秋意圆滑的性子了,不像你在天界跟随我的那些年头,性子直爽,更是轻松自在些。” 被称子沐的白色影子瞳仁收紧,咬紧下唇,将头垂得更低,似乎因为墨色衣衫的这一句话,触动良多。 如今他在幽冥司中任职文书殿文书一职,不仅上有副司书与司书,且在汀兰殿中,还有一个幽冥主,他从出生以来便效忠的主子。 他们秦家是地仙,很久很久以前,因为参与天界上仙除魔降妖的靖江一战,因而得领天界仙班,但因出身毕竟不甚高贵,在无处不是要求根正苗贵的情况之下,也就成了天界王族的绝对仙卫,一晃便是几十万年。 天界王族仙卫,虽说是所有天将当中的首领,但是说白了,就是个在前厮杀的王族奴才,诸位上仙打狗还得看主人,对秦家一族的仙卫即使有够尊敬,可子沐却一直为自己的身份颇觉尴尬。 如果只是普通天将,或许还有离开天界别有它途的可能,可秦家子孙从出世起便要宣誓效忠王族,如无天族首肯或是许可,绝对不得擅离天界,否则身上法印发作,不仅是自己身受其苦,所有身上刻有同样法印的家族亲眷都难以幸免,殃及池鱼。 那时法天尚且还小,两只白色嫩藕状的小手不堪一握,十指蜷在一起,就如两团小雪球,说不出来的可爱,而秦子沐却是以届少年,因为不满自己命运身世,整张脸成日的臭得难看,连笑都不笑一下,好像是尊石头佛像。 能够得命守卫法天,那是令多少仙卫和天将羡慕的事情,可秦子沐别说是一点感觉没有,每每对法天奶声奶气的一声声‘子沐哥哥’的呼唤,也是懒得搭理,他脑中所认为的职责,也就只是保证法天不摔倒磕碰而已,每日里不知给了法天多少脸色。 后来过了许许多多个年头,法天经过幼年、少年及至成年,不仅是长得越加颠倒魂魄,便是连性子,也是恩威并重成熟稳妥的不成样子,幼年时候那个只知道跟在他身后的粉团,以及少年时候帮他逃离家法与他一同拼酒许他到人间游走的主子,在成年以后,突然性子变了好多,他这个从小陪在身边的守卫,真是觉得越来越加难懂法天。 在天界当中,能够度过那么一段有趣平和的时光,如果没有法天,秦子沐恐怕是永远都不能体会何谓快乐,当年法天正值少年时光,秦子沐也尚未成年多久,一处游戏悠嘻,十足的坦诚相知,率性而为。 为了能让自己脱离家族掌控,法天领职幽冥主时,也一起将他带入了幽冥司中,法天知他心中所想,竟也没有令他一定留在身边侍候,正巧当时司书殿中文书一职空缺,而司书殿又因总领幽冥司中所有命簿文书故而十分重要,所以法天便令秦子沐留在了司书殿中,这一待下来,竟也陆续迎来送往了十多任司书,他却还好端端的留守至今。 法天很少和他提起幼小时候的事情,那些过往在法天看来,或许稍微有些丢脸,只是想象一下,冷凉淡漠手段非常的现任幽冥主法天,曾经是一团跟在秦子沐身后跑着的粉色面团,秦子沐是万万没有胆子提起那段能让法天抓狂的幼年往事,而自从来了幽冥司后,法天也是一次都没有说过,秦子沐心中十分奇怪,不知道主上这个时候说起这事,到底是存的什么心思。 “将你拿到的那把匕首,找个机会交给林笑川,”秦子沐心中正在万千考量,揣度着法天的意思,法天却突然抛来了这句话,着实令秦子沐有些吃惊,不禁抬头望着法天,神情中是全然的不敢置信。 零夜被天后宫中仙娥杀死时候,秦子沐和白秋意都在别殿审核各殿文书之事,因为法天突然携着遥汀到了司书殿内,鬼众和弘礼便有些手忙脚乱,没顾得上好好看着零夜尸身,没成想第二日晚些时候,一个鬼差跟着弘礼进了零夜尸身所在的房间,却发现插在零夜胸口上的匕首竟然不翼而飞,无踪可寻。 其实零夜被杀当天晚上,白秋意和秦子沐觉得事有蹊跷,遂结伴偷偷回了司书殿一趟,恰巧在陈尸的房内堵到了一只雪兽,当时他们并不知道雪兽的来历,只见雪兽口中叼着一把匕首,白秋意心细如发,立即从雪兽的嘴中拿下了匕首,因为不想轻易伤生,也就放了雪兽离开,又见匕首刃上淬着毒物,便小心的包裹起来,让秦子沐亲自交给了法天。 事实上法天对一些事情早是心中了然,但他也不是特别想管,如若不是现在接任司书的是他放在心尖上的遥汀,或许他并不想将这事做个了断,行棋落子,有时毕竟难得糊涂。 “子沐,如果有谁杀了我,你会如何?”法天终于不再用手指叩击座椅扶手,可这话问的如此诛心,秦子沐盯着地面,微微晃了会神,终于明白了法天话中的意思。 “属下明白,两日之内,必将此事办妥,主上但请放心,”清晰吐字,秦子沐数语寥寥,便是低下头去,不再言语,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没什么话可再说。 这个世上,无论人鬼妖仙神怪佛圣,众生有相,众生生相,众生皆像,总归逃不出一个心魔,痴妄欲贪,修禅论道,克己者制胜,成也未必成佛,败也未必成魔,境由心生,总是空念。 俯身行过退礼,得了法天许可,秦子沐转身退出花厅,外门门枢又是吱呀一响,碎阳倾泻下来笼罩了他的周身,将其团团包裹,竟然令他觉得暖和的有些意外,秦子沐抬头迎着高悬在天空的骄阳,瞳孔中闪着白亮的光圈,沿着瞳仁晕染了一层又一层。 骄阳虽不似火,毫无遮挡的盯了一会儿,秦笑川觉得眼前有些白色的片状晃来晃去,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在幽冥司中,待林笑川真正好的,恐怕也只有零夜,如自己和秋意这般对谁都是不冷不热的,即使没令林笑川不适过,大概也没为林笑川做过什么。 终于把自己的眼睛看得有些灼痛,秦子沐方才作罢,慢缓缓的行到一处幽僻的树林当中,从一株松木下掘出了一个棕色的铁箱,铁箱埋得不浅,挖得他手腕酸疼,心中不住的埋怨白秋意,不懂他是不是在藏价值千金的珍宝。 铁箱的四周有十把钥匙锁孔,要是不将十个锁孔打开,便不能把箱子从绑缚的链子上拿下,秦子沐从怀中取出了一个钥匙圆圈,上面挂了大大小小差不多将近百把钥匙,满头大汗的试到日落西山,肚子也早就饿得咕咕叫,这才终于找到了对应的十把钥匙,将棕色铁皮箱子打了开来。 箱子中的匕首仍旧闪着幽幽碧光,在如血的殷云映照之下,显得不尽的诡谲森然,墨黑色的乌鸦在林子上方徘徊不去,噪杂的鸣叫如鬼魅哭嚎,肃杀阴寒。 ------------ 第三十三章 领受 更新时间:2011-05-17 水月小厅燃着素色暖香,窗外月色模糊,星光疏淡,墨云遮天,厅中暗香浮动,食物香气扑鼻而来,衬着静夜融融。 一团白影走进小厅,砰的一声,将一个棕色铁皮箱子贯在了桌子上面,而后身子后坠,坐到了桌子旁边的靠背椅中,面色略有憔悴,显得十分的疲乏,缓了好一会儿,这才将头抵在桌子上面,只用眼睛盯着桌子上的菜食,却不见有什么动静。 黄色铜盆中盛着温热的净水,被搁在了白影的脸庞,一个稍显凉冷的声音和白影说道:“把手洗干净,好把饭吃了。” “白秋意,你别猫哭耗子假慈悲,现在故作好心担心我会饿到,你埋藏匕首的时候,怎么没想想我挖的时候会多辛苦?一点义气都没有!”白影软软的一团缩在靠椅当中,并不将手伸进铜盆,好好洗洗他那双满是污泥的双手。 “秦子沐,你不要搞错了,”白秋意漠然说道:“我是担心你不吃饭,白白浪费了粮食,并不是担心你会饿到,别成天到晚的自作多情,还有,义气是个什么东西?下雨能当蓑衣?饿了能当饭吃?渴了能当水喝?你还敢不敢再幼稚一点?” 秦子沐一顿,觉得这白秋意满嘴讲的都是歪理,但是一时间脑子实在转不过他,也想不到什么话去反驳,楞得像根木头。 避开秦子沐布满污泥的双手,白秋意提起他的袖子,挑了快没有沾上泥土的位置,两指捏住,顺势将秦子沐的双手仍在了黄铜盆中,又不知从哪儿拿出了一些皂角粉,一同仍在了黄铜盆中,接着取来一只小木棍搅了一搅,盆中的清水立时变得乌黑。 盆中的水温舒适和暖,刚刚还叫嚷着不要洗手的秦子沐,自打双手放了进去,就没有想要拿出来的念头,好似打算长长久久的泡了下去,要是能再趴在桌子上睡个好觉,那就自然再好不过。 这个世上,既然有时能够心想事成,自然也有天不遂愿的时候,秦子沐打算由洗手上升的泡手的计划,显然难能实现,他正舒服得欲要呼呼睡去,感觉双手被提到空中,下个瞬间,浑身打了个激灵,立即清醒过来,睁开眼睛一看,发现自己的双手正被白秋意按在一盆冷水当中。 “咱们打个商量,你把手拿起来,”被冷水这么一刺激,方才的睡意顿时消失不见,秦子沐哭也不是笑也不得,只盼着白秋意别又想出什么折磨他的新式花招。 就像好似没有听到秦子沐说话一样,白秋意按着他的手,在冷水盆中涮了好久,直到确认清洗干净,这才甩手而去,回来时手中多了条白色的手巾,丢给秦子沐,让他好好擦擦满是水珠的双手。 既然已经彻底恢复神智,秦子沐这才又觉得五脏空空,也不等再被白秋意抢白,立刻知趣的拿起碗筷,一顿风卷残云,将四只盘碟中的菜蔬几乎划了个干净,这才想起白秋意一直没吃,不太好意思的笑道:“你不吃?” “吃过了,再说光是看你吃饭,我就饿不起来,”白秋意正在收拾水盆和洗手用具,背对着秦子沐站着,也没有见到秦子沐做的鬼脸。 终于吃了个十分饱,四个盘碟中都是不剩一点残渣,连盘碟旁边用于饰边的边菜,也被秦子沐消灭的一干二净,白秋意收拾过东西,过到桌边一看,又想起了自己在人世时候养过的一只大黄狗,颇有秦子沐吃饭的风范。 拍了拍吃到圆滚滚的肚子,秦子沐对着已经被白秋意放到地上的棕色铁皮箱子努了努嘴,有些不大情愿的说道:“主上说是要将这个东西交给林笑川。” “哦,那就给他好了,留着也没有用,”白秋意说得心不在焉,显然对这件事情没有一丁点的在乎,完全是一种置之事外的态度。 “你难道不明白主上的意图?这不是眼看着林笑川去送死么,”秦子沐吃饱了饭,脑子稍微转得快了一些,所以馊主意想得十分快:“不如我们不要送去,就和主上说已经送过了,大概就不会发生任何事情,那个林笑川,也不是十分的肯定,所以绝对不会贸然行事。” 能想出这种烂到极致的主意,当真非秦子沐莫属,白秋意都没力气鄙视他,真不知道他是怎么在法天身边混了这么多年,觉得没必要再度向他声明法天的精明危险,只是淡淡的帮他回忆一些往事:“没有零夜,林笑川早就死了,如果是命中注定,起码为了零夜殒命,他也算死得其所。” 林笑川听到这话楞了片刻,也想起了那件事情,不由得微微一叹,再也说不出话来。 月晕而风,础润而雨,大概冥冥之中,一切皆是因果相循。 成非碧髓,祸事由此。 当时碧髓杀得都是有罪魂魄,而那些罪魂其实最是难缠,竟然纠缠成了一团怨气,意欲冲到南天门告状,守门的天将也不是吃素的,轻易的就将怨魂击散,但那事还是传到了天帝和天后的耳中。 天帝久经战场,为了治下平静,曾经统率天兵天将多处征敌,立下了赫赫战功,因此法天的行为,在他眼中并非是件大事,可天后养在深宫,对于血腥残忍的事情实在少见,听说她至亲的侄儿如此行径,感到莫名意外。 法天再多不是,也终究是天后嫡亲的侄儿,当天后知道碧髓是由幽冥司中一个普通鬼医研制而成,便将矛头指向了鬼医林笑川,求请天帝将林笑川赐死,以完此劫,还幽冥司一方净土。 其实那事明显是天后太过多事,当年地藏菩萨发下宏愿:‘地狱未空,誓不成佛’,所以今日仍旧未列佛班,天后想要幽冥司净土明澈,虽然没谁敢当面说些什么,背后也是议论纷纷,笑天后妇道之仁。 天帝本是不想追究,但也架不住天后成天介的在耳边唠叨,什么仁慈宽厚一连串喋喋不休,天帝耳朵都结了好厚的一层茧子,终于没有办法,令法天将林笑川处死。 这种事情其实可做可不做,天帝将事情交与法天,不过是为了得个清净,法天对天帝一向违逆惯了,其实并未想要当事去办,只是天后再度问起他时,他才应允赐死林笑川。 零夜并不是第一个知道林笑川要被赐死的事情,但知道的也并不算晚,刚刚好能够在汀兰殿外跪了三天三夜,本来便是身体违和,故而直接昏死在了汀兰殿外。 养尊处优的天后绝对不会到幽冥司中督查林笑川赐死一事,法天念零夜一直辛苦操劳,最终心存不忍,免去了林笑川死罪,责令零夜好生看管,不知是否因为时间太久,天后或许事务繁忙,也就渐渐淡忘,没有再次向法天询问,法天也就将那事放手,从未再提。 要不是零夜为林笑川请命求情,林笑川早就不能活到现在,今天的种种情由,想必零夜一定不想看到,可他如今已经魂飞魄散,多说也是枉然。 秦子沐长长的叹了口气:“弄得我们像是恶徒一样,要如何送去?什么时候送去?” “既然是主上的吩咐,那就越快越好,不如现在就送,也省得我们保管着麻烦,”白秋意说做就做,出了水月小厅,叫来了一个鬼差,交代鬼差妥帖的交给林笑川,就说是他令送去。 鬼差领命带着箱子走出水月小厅,白秋意回首,但见秦子沐眼睛瞪得犹如铜铃,不敢相信的样子。 “有什么问题?”白秋意将桌子上的碗筷整齐的归拢到一处,打算放回到厨房当中。 “你不是说过么,主上的吩咐一向要能拖则拖,说不定主上就突然变了主意,不要总是做得那么利索,免得后患无穷,你没事吧,今天怎么这样性情大变?” 和一只猪生气,显然是自己没有教养,白秋意维持风度的笑了一笑,走到水月小厅窗前,推开厅窗,凭着阑珊月色望着司书殿的方向,司书殿内有位正主到来,雷霆雨露皆为君恩,有些事情,要看得明白。 见白秋意和他玩起了深沉,秦子沐有些兴味索然,无聊的问他:“你是在夜观天象?有没有观出什么?” “当然有,”白秋意回身,脸上的笑容浓了几分:“月黑风高,适宜杀生。” 秦子沐身子一抖,凝神细听,那送箱子的鬼差还尚未走远,可叹前有白秋意恶狼挡道,后有主上猛虎令严,他只希望林笑川不要太想不开,一失足成万古恨。 鬼差正行在去往林笑川竹楼的路上,一阵小风掠过,冷颤颤的浑身不爽,四处看了一看,没见到什么奇怪的事物,这才继续前行。 竹楼四角挂着薄纸红纱灯,在夜色中随风晃悠个不停,红灯打在绿色竹楼四角,深夜中有些渗得心慌,鬼差止步立定,不敢再往前走,隔着竹楼呼唤林笑川的名字。 林笑川出现在竹门时候,差点把鬼差吓得坐倒地上,他的脸色苍白没有一丝血色,本来消瘦的身体更是有些嶙峋,一阵风吹过,衣衫随风飘然飞散,就如要被夜风吹走一般,神色间无喜无怒,脸上好似戴了一层面具。 鬼差不敢逗留,说明来意,颤巍的将棕色铁皮盒子交给林笑川,又从怀中拿出了一个火漆的纸封,一并放到林笑川手中,连滚带爬的离开了竹楼。 将纸封拿到红纱灯前,对着灯笼看向纸封内部,纸封中是一把小巧的钥匙,林笑川瞧了一眼手中拿着的箱子,转身回了竹楼里面。 从中撕开纸封,一把铁质的钥匙掉了出来,林笑川查看铁箱四周,发现沿着铁箱开启处的一圈共有十个锁孔,但是每个锁孔的划痕都十分严重,不知道是如何造成的,林笑川将箱子倒转了几圈,这才在箱子底下找到了一个并不明显的锁孔,将铁质的钥匙插了进入,微一向左转动,铁皮箱子随即打开。 林笑川闻药尝药,嗅觉味觉自然非常敏锐,只是将箱子中的匕首拿在手中,便闻到了十分熟悉的两种味道,碧髓的药味,零夜的血气。 黑色滞重的血迹,凝结在幽碧色的匕首刃上,嘲笑的与林笑川相对而笑,墨云完全遮覆天宇,一望无际。 ------------ 第三十四章 对酌 更新时间:2011-05-18 青灰色树皮,在烛火映照下闪着青色亮光,嫩叶如星密布枝条之间,翠绿欲滴,青梅缀满枝头,仿若一树碧雪,琼脂芳菲。 满树翠盖之下,是一座小巧的石亭顶部,亭内只有一方石桌,石桌旁边置着两只石凳,简单朴质,不见丁点的奢贵华美。 石亭地处僻远,晓日中也见不到多少影子,现下更深夜寒,除了半个时辰才会经过一次的巡夜鬼差,真是没谁会来,如果是在平时。 事实上是,林笑川正坐在石亭南向的石头凳子上秉烛煮酒,石桌上放着满满一青瓷盘子的青梅,圆滚滚的水珠在青梅上四处闪动,青梅涩香趁着水珠晶莹,满溢着清爽。 巡夜鬼差方才已经从石亭巡视走过,他们一直以来因着伤病,多为林笑川照拂,一是因为相熟得很,二是因为林笑川只是老老实实的在石亭中煮酒,鬼差们只当他又发了文士的雅兴,既然这事他以前也是做过,也就全都不当回事,怕扰了他的兴致,也没招呼一声,径直走了过去,继续巡逻夜查。 从怀中掏出一个纸折,林笑川将包得十分严丝合缝的纸折一层层的打开,白色的纸折上躺着些细微的碧绿色粉末,盈盈脉脉,如泣如诉。 嘴角勾起一抹浅笑,林笑川掀开酒壶上的小盖子,将纸折中的碧绿色粉末,全部散在了酒壶之中,运动手腕晃了几晃,继续放到炉上煮酒。 左右手拇指、食指捏住盛着粉末的白色纸折,一下一下的撕扯,终于将一方完好的纸折,撕成了许许多多的小碎片,林笑川将碎片尽数捧在左手手心当中,手心翻转上扬,已成碎片的颗粒纸折飞散而去,不再能见。 巡夜鬼差又走过一个来回,见林笑川仍正独坐石亭煮酒自乐,想他可能两月炼药太过苦闷,这才兴致高昂到如此境地,因此仍旧走过路过,不说一句一字。 酒香浓郁,乘着夜风,香气游丝般的传到四面八方,因此飘带的夜风之中,也多了几分酒气的清爽淡雅,与夜风十分细腻的融于一处。 踏着深夜月色而归,于弘礼来说实在少见,要不是今日司书殿内一切太过出于他的想法意料,他也不至于这么急匆匆的赶路回来,在天界的事务尚未忙完,免不得明日还要再去,折腾是不可避免,但也好过心中忐忑不安。 为了少些张扬,弘礼折了近路而走,被夜风中混合着的酒香,带到了石亭前方,见到石亭中的情景,停住脚步,看着眼前的林笑川。 比之两个多月前相见,林笑川似乎又廋了许多,弘礼记得,林笑川总是提醒零夜好好吃药,专心吃饭,自己却总不太注意饮食身子,为了研制药物,每每宵衣旰食,倒是辛苦得紧。 好似没有注意到弘礼来到石亭前方,林笑川仍是自顾自的以器煮酒,看着差不多的时候,将小火炉上的酒壶提起,把琥珀色美酒筛在朱红色的羽觞当中,单手执起羽觞左边一耳,对着墨色夜空喝了一杯。 林笑川抬起眼眸,对着弘礼笑了一下,声音在黑夜中显得有些空旷:“莫怨杯浅沈酣微,弘礼,要不要喝些暖酒,梨花美酒煮青梅,自然别是一番滋味上心间。” 忽然一阵劲风扫过,青梅树上的嫩叶芳华尽落,伴着张牙舞爪的风势,身不由己的飘散陨落,有些不知将要被吹向何方,寻着四方而飞,有些则在空中风的怀抱里打着漩涡,风止叶坠,悠然的滑落到林笑川面前的酒杯当中。 弘礼看了眼林笑川手中的酒杯,抬步走上石亭,亭子建造得小巧别致,石阶也只有三层,转眼之间,弘礼便已坐到了林笑川对面的石凳上面。 “这么晚了坐亭煮酒,林大夫好兴致,”接过林笑川递过来的羽觞,弘礼并没有立即喝了,只是将羽觞放到石桌上面,脸上含着笑意,谨慎细致的看着林笑川。 “好说好说,你也一样兴致盎然,夜深风重谋财害命,你是不是又去做了什么坏事?”见弘礼不喝,林笑川也并不再请,自己又从酒壶中倒酒将羽觞盛满,仰头灌下,似乎无比享受。 “林大夫真会说笑,我是方从天界回来,为求路近走过这里,巧遇林大夫独自喝酒而已,并没有去做什么坏事,”被林笑川当面指摘,弘礼面上神色仍旧淡若止水,不见丁点的怒容,好像林笑川说出的话,对他并无一点冒犯。 “这么说来,是我冤枉你了?”一边说话,林笑川从青瓷盘中拿出了一颗青梅,放到弘礼手中,开玩笑的说着:“送你颗青梅,当是为我方才的话赔礼道歉,”顿了顿又说道:“你的手很凉,倒是有些像我的心况。” 盯着手中散发淡淡清香的青梅,弘礼并未说话,林笑川自然也没什么话好和他说,只是将盛着美酒的羽觞推到弘礼面前,酒色清冽,盛在朱红色羽觞当中,宛如深不可见底的潭水,酒香十分醇厚浓郁,只是嗅着酒香,便知是不可多得的好酒。 弘礼将手放到羽觞一耳旁边,却只用指肚抚摸羽耳,并不端起喝下,眼眸中无数情绪闪过,心事重重。 林笑川见状微感好笑,对弘礼说道:“你一向可被称为‘酒痴’,如今美酒当前,你却犹豫不饮,难道是担心我在酒中下毒?” 听了林笑川这话,弘礼笑言:“林大夫说笑了,我怎么会担心林大夫在酒中下毒呢,”话虽然是这么说,可他仍是没有端杯饮酒。 林笑川伸手够到弘礼手边的羽觞,将羽觞端在手中,手肘一曲,将羽觞送到嘴旁,不待弘礼出言阻止,将满满一碗酒喝了下去,手腕翻转倒扣,羽觞中滴酒不剩,林笑川面上意犹未尽,表情真挚十足,显然出声赞美此酒更是言不语而意所成。 将羽觞放到桌上,筛满了酒壶中的美酒,林笑川探手取过弘礼手中的青梅,将其放到美酒当中,酒满则溢,数滴美酒,沿着羽觞而下。 “这下你总该敢喝了,”笑着将羽觞递到弘礼手中,林笑川面上竟是少有的温和润泽,眉目间平静悠然,见不出什么喜乐悲伤。 从弘礼到了这石亭之后,已经眼见林笑川喝了两杯羽觞中的美酒,弘礼没有其他嗜好,唯独嗜酒成命,但他做事较为克制,虽然知道林笑川一直藏着千年古酿,也从未求过一滴,今日能得一饮,也算是了了平生的憾事一桩。 饮酒文化其实源远流长,只论饮酒动作,便有拜、祭、啐、卒爵这四个,饮前要拜以示敬意,而拜后又祭,以谢上苍生养之德,其后品尝美酒,表达洋洋赞美之意,最后仰杯而尽。 只是拜礼一项,便又能分出跪拜、揖拜、祭拜等等方式,饮酒之宾客、长幼、上下级别之间又是各有说法,可谓是繁复冗杂,不一而足,故而世人多有以酒作论,也就不足为奇了。 林笑川既非弘礼属下,也从未和弘礼论过长序,也不过只能勉强有个有宾客之说,既然林笑川已然饮过,弘礼也就不好再过推脱,遂将羽觞放到鼻尖嗅过,仰头饮下杯中酒酿。 不喜饮酒之徒,好酒劣酒其实无甚分别,在他们口中尝过,其实都是一个味道,即是辛辣难喝,但弘礼可是品酒的行家里手,当第一滴酒酿在他舌尖滑过时候,于他而言,则是一种极致的享受,满口留香,心怀舒畅。 “果然是万金难得的极品好酒,”美酒当前,弘礼暂时抛却心事忧虑,也不待林笑川再让,从小火炉上拿起酒壶,为自己筛酒入觞,一杯杯美酒顺着喉咙滑落到肠胃之间,直至酒壶中滴酒不剩,他才放下羽觞,神态间有些醺醺然的醉意。 天色其时已然薄有亮景,但仍未从晦暗中突围而出,有着黎明前的沉闷和压抑,弘礼突然听林笑川说道:“地上有三个影子呢。” 打了一个激灵,弘礼的酒醒了一多半,醉眼猛然望向地面,心中有些骇然,戒慎恐惧的盯着地下的三个影子,双手成拳交握合拢,骨节泛着分明的白色,脸色也苍白的可怖。 “不用这么害怕,第三个影子,是这株青梅树的,”林笑川向前探了探身子,和弘礼对视:“要不我怎么说你去做亏心事了,这么惊惧害怕。” 弘礼忽然觉得有些不对,欲要起身离开,却发现使不出一点力气,蹲坐回石凳上面,一手扶着胸口,一手扶着石桌,不住的喘气:“酒里有什么?” 冷冷笑了几声,林笑川阴森森的说道:“碧髓,是不是听起来很亲切?” 弘礼想要张口说话,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如被东西阻塞,竟是发不出半点声音,浑身也是没有半分力气,更不必说挪动身体。 只听林笑川接着说道:“不用白费力气了,我当年虽然没能找到化解碧髓的解药,却无意发现了促进碧髓生效的东西,”说着指了指青瓷盘中的青梅:“就是这个东西,是不是很神奇?” 弘礼眼中射出不能相信的目光,林笑川似是看懂,数声冷笑:“很奇怪,为什么我没有事,而你却中毒了,是不是?” 慢慢将双手抬起,平放到弘礼眼前,林笑川的手掌正中,分别有一个绿色的圈状物,和雪兽四爪中的绿圈形状完全相同,嘲讽的笑了笑,林笑川说道:“副司书英明,副司书智慧,但却没有想到我要陪你一起去死,要不是我先喝了那酒壶中的酒酿,英明智慧的副司书怎么敢喝,做戏就要做到十足,你难道不是最清楚?” 此时弘礼手指正紧紧的攥住衣襟,别说要回林笑川的问责,就连正常呼吸也是十分困难,而林笑川脸上则是全然解脱的神色,幽幽的叹了口气,望着弘礼全然无用的挣扎。 最终,弘礼手垂桌下,命丧气绝。 薄凉的白雾送来清晨的微微寒意,林笑川望着弘礼的尸身囔囔自语:“零夜,要他来陪葬,是不是太过委屈了你?” ------------ 第三十五章 画眉 更新时间:2011-05-19 晨风浮动,送来清幽的缕缕花香,花叶上面浸湿了晨间的露水,香气中便更是添了几许的清爽味道,薄薄吐露出邃远处的浓荫繁茂,翠箔朱光。 此时天色尚早,遥汀大概是初来认床,晚间睡得并不十分安稳,在床上翻来覆去的转动身子,只微一入睡便即有梦而发,一点都不踏实,思忖如此也不得实实在在的休息,遂早早起身梳洗,正临窗揽镜梳理一头墨发,梳妆台临着的窗子却无声向外自开。 虽然窗开无息,遥汀因视线正对着窗子,便即立刻见到,愣神望去,却见法天正坐在窗框上面,脸带微笑,神色中有些少年的调皮。 日色已曙,乌鹊绕屋,鸣叫不休,远处杨柳堆烟,檐角拢翠,眼前有客依窗,美目绝色。 这样的场景近日总是发生,遥汀已经没有了说教他的心思,反正他也总有话答,遥汀也奈他不得,譬如遥汀要是说出担心他者看到的理由,法天便会直截了当的告诉遥汀,自己在她住的院落中施了术法,除非遥汀将门从内打开,否则无谁能进此院,也就自然不用担心有谁见到。 虽说遥汀从小彻夜挑灯苦读,可谓是博通群集,只可惜于为人世故方面较少练达,诗书上运筹帷幄尔虞我诈的诸般世情虽然见了不少,但皆是书本上的表面功夫,少了一层躬身亲行的处世圆融方法,所以只是能对法天搬出几车的道理,却胜不了法天的无理耍赖,蛮不讲理。 按着实际算来,法天要比只在人世活了十多年的遥汀大上好多,尽管对于自己不按常理出牌的行为方式也有些许的不好意思,但法天一向是讲求达成目的不择手段,只要他自己能够接受,便无所谓有谁说些什么。 见到窗框上坐着法天时候,遥汀方用手拢好秀发,还没来得及将头绳系上,惊慌之下放开拢着墨发的双手,一袭乌瀑再度披散肩头,丝丝缕缕的拂过紫色衣衫,直及腰际。 法天笑笑晃身到遥汀身后,拿起梳妆台上的梳子,将遥汀的秀发拿在手中,慢慢的梳理起来。 见到法天帮自己梳拢头发,遥汀慌忙的想要转过身去抢下梳子,法天却攥住她的手,柔声说道:“小时候我身边只有一个秦子沐,并没有别的仙娥仙童照料,子沐虽然年龄比我大些,但梳头的手法实在不敢恭维,梳出来的头发就像鸟巢,后来即使秋意教过他好多次,仍旧没有一点长进,所以我一直都是自己梳头的,你放心。” 将遥汀被自己攥握的手轻轻放落,法天接着帮遥汀梳头,黄梨木梳细齿分明,拿着木梳的手轻柔缓慢,生怕弄痛了遥汀。 遥汀顺着光滑镜面望向法天,对方眼神中专注无骛,一心一意只专心做着眼前的事情。 想着法天方才说过的话,遥汀多少有些动容,她虽然已经来了快到十日,但却并没见过司书殿的两位文书,只听殿内鬼差说过他们两个的一些情况。 司书殿自设立以来,共有过十位司书,遥汀恰好是第十任,而文书却较为奇怪,尽管司书与副司书皆有更迭,可司书殿内的文书却只有过白秋意与秦子沐二者,从法天接任幽冥司后从未更换,也算是一件奇事。 听着鬼差说话的口气,似乎更加喜欢那位秦文书,据说他做事直爽刚正,和鬼差一直都相处的颇好,倒是那位白文书,虽然文质彬彬进退有度,可鬼差们却似乎都有些怕他,好似他的每一个笑容都含着一个阴谋一样,令观者有些胆战心惊。 在零夜死前,他们就被法天派到各殿做事,因此遥汀也就没有立即将他们召回,听凭他们做完了事情就可自动回来,殿内虽然事情多如牛毛,好在法天有空时候就会来给她详细讲解,遥汀向来冰雪聪明,自己用心揣摩,也就能办得妥帖,只是毕竟心力有限,还是略有疲惫,但她在人世用功惯了,也并不觉得如何辛苦。 鬼差们大概说惯了捕风捉影的八卦,遥汀和颜悦色的问向他们,鬼差们便说得十分仔细,把他们知道的所有关于司书殿内两位文书的事情,事无巨细的说了个遍,差不多都能写出几本生平详录,内容都可以不用重复。 据他们所说,那秦文书是从小便侍奉法天的族仆,可是白文书的身世便扑朔迷离的了些,没谁知道个具体,不过都是些强加之词而已,遥汀也并未多想,只是稍微有些犯愁,副司书弘礼已经有够狡狯,还有一个古怪的白文书,真是令她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法天刚才说起幼时事情,言语中提及到的不仅有秦子沐一个,还有那个不知何处而来的白秋意,话里话外明明是要告诉遥汀,他们都是忠于法天,自然不会对她居心不良,让她好好放心。 这些好,遥汀不是感受不到,只是君恩太浓,如花开一季,人盛一时,终究都不是长久,遥汀虽然感念法天的好,却仍是承受不来。 没用多少时间,法天便帮遥汀打理好了头发,法天知她不喜繁复,只简单的收拢两鬓发束,用一朵莲扣合拢于头后,并没有再放上其他头饰用以装饰,虽然是简单质朴了些,但乳白色玉质莲扣莲朵分明,莹白的光泽衬着遥汀顺滑的一头墨发,实在适宜相合,雪朵缀乌瀑,自是美不胜收。 法天从梳妆台上拿起一枚小镜子,放到遥汀正对着的镜子对面,问向遥汀:“好看么?” “好看,”赞美了法天梳头绾发的好,遥汀本以为他不会再生别的奇怪想法,也盼着他早些离开,没成想见他从眉石上拿起细管眉笔,手握眉笔笔管,身子弯到遥汀对面,握笔之手抬到遥汀眉头,却是要给遥汀画眉的架势。 “主上难道小的时候,没有仙娥仙童的侍候,就自己练习给自己画眉?”遥汀小时候受得礼教甚是严格,她父亲也很少言笑,刚刚让法天给她梳头,遥汀就已经不很舒服,如今法天竟然要为她画眉,这事本是闺阁中的游乐,寻常男子也不过在屋内与爱妻亲昵时候有此举动,出了闺房再不敢说出任谁取笑,因此遥汀见了实在很是惊异,便要出手拦他。 法天听了那一声‘主上’,心头有些微微失落,自从遥汀进了这司书殿,便是不肯对法天再度呼名唤姓,只是以属下的名分跟着叫他主上,他自来被叫得顺畅,也没有觉得有何不妥,只是那两个字从遥汀口中说出,便令他觉得有些寂寞,可是遥汀的性子不好捋顺,法天也就只好由着她,全将那两字当做耳旁风,过耳即忘。 “你又不好意思?这没什么,青冥也总给女子画眉,我有段时间在他那儿住着,看着看着也就会了,”法天将遥汀的两手握在掌中,不许她再有阻拦。 这下遥汀可就更是吃惊,法天口中的那个青冥,给女子常常画眉也就算了,竟然还令法天从旁看着,显然是并不将为女子画眉一事当做不好,遥汀好奇之下问道:“青冥是谁?是主上的朋友?” “是狼王妖族的族长,”说着顿了一顿,想了一会儿又道:“一个有些奇怪的家伙。” “妖怪?”来到幽冥司已经将近一年,但遥汀也不过见过神鬼而已,至于传说中吃人的妖怪,遥汀倒还真是没有见过,便疑虑的问道:“那个青冥,他也吃人么?” “哈哈,人类是不是都觉得妖怪吃人?”法天笑得肩膀抖动,将笔端拿离遥汀秀眉,担心画花了遥汀的双眉。 “那妖怪都吃什么?”见法天笑得这么厉害,遥汀不好意思的抿了抿嘴,但仍旧好奇得紧,遂一问到底,反正今日被法天笑话,也总比来日被他者笑话更好。 “妖怪中确实有吸食人类精气巩固修为一类,但仙家厌恶此种方法伤天害理,所以此类妖术终究难成大器,多数妖怪并不吃人,也并不害人,只是人类有时会因害怕或贪欲而进犯妖族,妖族为了自保伤人性命而已,其实并不可怕,人类不也有许多贪官污吏鱼肉百姓么?比起妖怪的直来直去,人心才最叵测,”见遥汀不好意思,法天也就收敛笑意,专心的抬手画眉。 “人心叵测,”喃喃重复了这四字,遥汀恍然说道:“主上无事献殷勤,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要和我说?” 法天心思细密,做起事来自然也有模有样,不过是寥寥数笔,便画得一手绝丽的远山眉,长长弯弯,钟灵俊秀。 “为什么这么说?”法天并未否认遥汀问话,也并未有解释的说辞,这就更令遥汀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主上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秀眉微竖,遥汀一双妙目瞪紧法天,不依不饶,非得讨个说法。 “弘礼和林笑川都去投胎了,再不回来了,”法天回手将眉笔放到眉石上面,语调是淡淡的无波无折,眼睛并不看着遥汀。 “他们,是不是都死了?”遥汀心脏收紧,声音有些颤抖,眼中盈着薄薄的一层水汽,却倔强的不肯落下,指甲陷入手心,克制着自己的情绪。 将遥汀握紧的手指一根根掰开,法天按着遥汀手心中的指甲印痕,眼中深邃而温柔,语气中有些心疼又有点责备:“不要对自己这么狠心,对他者又太过仁慈,我不想令你受伤,也不许谁来害你,你是我的,只有我能爱你,怜你,伤你,只有我而已。” 迎着法天的目光,遥汀将心酸一点一点收了回去,她知道弘礼不如外表那么简单,林笑川又不像表面上那样疯疯癫癫,可他们毕竟都是性命,就这样悄然无声的死去,她之所以能够掌管司书殿,便是因为零夜的消失,而她刚刚来了还不到半月时日,副司书又不明不白的死去,还有那个外表狂放不羁的鬼医圣手林笑川。 她知道法天不在乎幽冥司中有多少性命枉顾,他也并不在乎传扬出去,他只是想保护她,不想在零夜的死后,又让她多落口实,为他者诟病,他很体贴,很细致,到了令遥汀诚惶诚恐的地步,正如他所说的,除了他,没谁能够伤害自己。 遥汀举目望向窗外,一只翠鸟正展翅翱翔,划过浅蓝色天际,与天竞自由。 ------------ 第三十六章 夜读 更新时间:2011-05-20 司书殿内文书库,烛焰高照,殿内脚步幢幢,鬼差们快步疾趋,忙着从高架上抬下白秋意要取的文书,有个鬼差胆子大些,于百忙之中抽空问道:“白文书,突然要取这些文册是做什么?” 白秋意正闲闲的斜坐在靠椅上面,用指甲锉修整指甲,说话时连头也没抬,只盯着自己修长的指甲赏玩:“是为了给司书看的,免得司书对殿内的事务不够明白。” “这么多的文册,可够司书看一阵子,”另一个鬼差见白文书今日还较随和,便也插口说话。 “我有说过是让司书看好久?这些是给司书看一天的,不要搞错了,”修剪好了指甲,白秋意随便的将指锉放到椅旁的红木桌案上,伸手放到颈部,扭了扭发酸的头颈。 殿内听到此话的鬼差无不是面面相觑,嘴张得好大,有一个状着胆子问道:“这事是主上交代的,还是白文书自己决定的?” 白秋意被一堆问题搅得发烦,也不说话,只用葱玉白的手指指了指自己,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咚的一声,有个鬼差从梯子上坠了下来,因为离地尚且不高,又只是屁股着地,所以并没摔得如何,那鬼差在白秋意面前不敢大呼小叫,只好一手捂着嘴,一手揉着屁股,好不狼狈。 其余的鬼差虽然都没有摔到地上,但也吓得面如土色,不知是否还应从架上取下文册,既然并不是主上吩咐,这个白文书竟然想让司书在一天内看了这些文册,那不是纯粹在找死么?白文书的死活他们并不在意,可都并不想陪着白文书一起去死,手上的动作就都放慢了下来。 白秋意见他们动作迟缓,也不动怒,声音静如秋水,不起一点波澜,但却字字刺骨:“你们不卖力做事呢,我就寻个由头先用板子打死你们,要是卖力做事呢,或许我就忘了文册都是由谁搬的,你们也许就可平安无事,到底是做还是不做,你们想想吧,顺便提醒一下诸位,我的耐心有限。” 就算不用白秋意提醒,但凡只是来了几日的鬼差,都知道白秋意的耐心究竟有限到多么极致,鬼差们听了他的威胁,哪里还敢不用心做事,搬得风声火起,恨不得自己有八条臂膀,方可以同时挥动。 不多一会儿,摄于白秋意的威胁,鬼差们便做好了差使,十六个鬼差垂首立在白秋意面前,等着他的进一步指示,白秋意从袖中拿出了一个小银袋,抛到眼前鬼差的手里,挑眉说道:“辛苦你们了,这些钱拿着吧。” 打一棍子给一甜枣,凡是使用这种手段的,秦子沐最是不屑,可惜他和白秋意交结的许多年中,白秋意从不在他面前同时下棍给枣,自来都是将两件事情分开来做,因此秦子沐始终被蒙在鼓里,今日秦子沐不在这里,白秋意也就自然一起做完,免得日后麻烦。 虽然刚才被吓得好歹,可是这些鬼差都是见钱眼开,见到有钱可拿,连嘴都不能合拢一处,乐滋滋的谢过白秋意,捧着钱袋巅巅的跑了出去,不知到哪里去分钱了。 文册分类繁杂,鬼差自然不能所之其详,白秋意来到长三丈的桌案前面,按着文册所属不同分门别类,将混杂的文册一本本的整齐放好,接着又从一旁拽过一把椅子,放到了桌案前面。 遥汀进到文书库时候,白秋意正在调整椅子的位置,不知道是向左三寸好些,还是往右两寸适宜,见到她进来,如同遇到了救星,眉眼都带着笑意,扬声问道:“司书你说,这椅子是如何放置才最美观?” 自从两日前白秋意回到司书殿,遥汀目前存在的难题,就是要尽快习惯这位不按常理做事的白文书,瞅了会儿椅子的位置,遥汀说道:“那不如就向右移些。” 白秋意听了点头称是,说声司书高见,于是将椅子向左挪了些许,遥汀笑着微微摇头,也不在意,见满案的文册,也不知道这位白文书又有什么奇思怪想。 为司书解惑除疑,本来就是文书的职责所在,白秋意绝对当先不让,指着文案上的文册便滔滔不绝的讲解开来,从左到右无一遗漏,这也就是遥汀记忆超凡,否则断然无法全部记住。 中间没有丝毫停顿,白秋意的话是讲了一箩筐,直到把自己也讲得口干舌燥,这才望向遥汀,笑得春风拂面:“司书可是明白了?” 他不问遥汀是否自己讲解得清楚,却问她是否听得明白,这样一旦遥汀说没听明白,那可便是遥汀能力有限,并不是他白秋意白文书的不是,这样一句问话,已将自己摘得清清白白。 遥汀怎能听不出他话中的意思,但也并不想拿到明面说个清楚,只淡淡的一笑,向前走到桌案最右,又折而左走,坐到了白秋意搬到的椅子上面,拿起眼前的文册,轻语而言:“依着白文书的意思,要想尽管熟悉司书殿内的诸多事宜,一定要今日看完这些文册方可,我说得可是正确?” “属下潜心冥思,只想出来了这么一个善法,抓破了脑袋,也没有想出更好的办法,实在是有劳司书了,”白秋意这话说得一点都不脸红,脸上还非常应景的配合着苦恼的神情。 “既然如此,那我就从妖族的文册看起,”说着拿起面前正中的一摞文册,缓慢的打开,凝神细细阅读,竟也不再抬头和白秋意说话。 眼中闪过一抹惊讶,白秋意忽然间觉得这个遥汀姑娘有些意思,他自来语速奇快,能跟得上的实在极少,今日他明明是欺瞒太甚,这位新任的司书不仅不怒不嗔,还能平心静气的听到自己对每类文册的说明,也倒是真有些本事。 见她读得认真,白秋意也不闲着,从另一侧又拽过一把椅子,离着遥汀几尺放了,也施施然的坐下,陪着遥汀一起看,全当温习,亦很乐乎。 天色向晚,遥汀还没有休息的架势,白秋意倒是有些肚腹空空,去厨下寻了几个馒头,自己先吃了三个,这才拿给遥汀,他本以为遥汀定不肯食,没想到遥汀接过就吃,只是抬头向他道了声谢,便又继续低头阅览文册,一手文册,一手馒头,倒还真有些读书士子十年寒窗的意味。 这下倒是白秋意有些惊讶,顿在遥汀面前问道:“司书这么喜欢馒头?” “你是说喜欢吃馒头么?”看了看手中的馒头,遥汀笑着抬头望着白秋意说道:“小的时候几乎每夜都要读书到很晚,肚子当然会很饿,又不好让厨娘做饭,好在家里饮食偏于面食,每日都有馒头,母亲就留下一些,当做我读书时的夜宵,馒头很顶饿,味道也有些甜香,我一直都很喜欢。” 白秋意愣住,看着手中仍旧拿着的一个馒头,心下沉思,白日留下的馒头,到晚上一定很凉,要是夏天还好,冬天的话,留到晚上,则会硬邦邦的,那种滋味,他在人世时候,实在清楚得很。 遥汀见他发呆,不知是不是有什么说错的地方,可是这位白文书实在不是极好相处,遥汀也不方便问他心事,便和白秋意说笑道:“白文书不是怕我将馒头都吃了,于是急忙抢着吃馒头,噎到了吧。” 望着遥汀明灿的眼眸,一直以来张牙舞爪的白秋意,内心竟然有了些许的柔软,暗暗叹了口气,回到遥汀旁边的座椅当中,不动声色的说道:“竟然司书说都说了,我就是不好不吃了,”说着将馒头送在嘴边,一口一口的吃了个干净,连点馒头渣都没剩下。 司书库处于南向,虽然晚阳下去得迟,但时候已经不早,早先燃烧的蜡烛有些已要燃尽,库内则渐渐有些昏暗,那些鬼差也是机灵,连忙拿来更多蜡烛,纷纷点燃在文书库的烛架上面。 遥汀看的这些文册,白秋意已经翻过不下白次,他以肉身活了这么久,平时除了苛责鬼差,也就是能不时的逗逗秦子沐,其余时间实在显得发慌,也就只好翻翻文册,也算是不至于无聊而死。 文册他既然都看过许多遍,也就没有再看的兴致,随手捣鼓文册,眼睛却盯着进来点燃蜡烛的鬼差,突然张口问道:“你们身上的挂件,好像刚才还没有。” 一个鬼差听了连忙答道:“白文书真是好眼力,小的们不是刚刚得了白文书的厚赐么,便去逛了逛鬼市,见这个挂件小巧可爱,也正好便宜,便都买了一个。” 白秋意点了点头,见他们都已经点好蜡烛,遂挥了挥手,令他们都退了出去。 “幽冥司中还有鬼市?是像人界一样的市集?”遥汀因为好奇,总算从文册中抬起头来,问向白秋意。 “是啊,是自由买卖的市场,分小市和大市两种,小市每日都有,卖的东西有限,大市是每月的整十日,会多上一些花样玩意,去的鬼众也很多,”文册看得恶心,白秋意也不再勉强自己,干脆将下颌放到桌案之上,看着遥汀说话。 “我也能去看看么?”遥汀眨了眨眼睛,难得眼神中燃着欢快的眸色,跃跃欲往。 看到有谁开心,白秋意就不乐意,恶毒着心肠回她:“这恐怕不行,鬼市中鱼龙混杂,什么样的魂魄没有,司书在主上眼里简直就是金枝玉叶,要是有了丁点的闪失,谁也赔不起。” 听了白秋意的话,遥汀垂下眼帘,浓墨纤长的睫毛划出一片扇羽,被烛光投影在脸上,看不清面上表情,白秋意等着看遥汀上演一出伤心难过的表白,却见她转眼间却抬起眼帘,温润的笑着说道:“我已经读了大多半,多亏了白司书督促,否则想要弄懂这司书殿中的一应事务,着实要花费许久。” 白秋意瞪大了眼睛,根本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遥汀笑靥梨涡浅淡,如同盈着窗外投射进来的月华,不染尘世喧嚣。 ------------ 第三十七章 抄经 更新时间:2011-05-21 一声轻咳,白秋意和遥汀齐齐看了过去,见法天和秦子沐正一同走进库来,将将跨过文书库门槛,遥汀想起法天惊人的耳力,不由得有些担心身旁那位无论什么言词都敢出口的白文书。 白影在眼前一晃,遥汀只觉得身边扫过一道疾风,就见白秋意已经先她一步走到法天面前,好大恭敬的行了个礼,给法天请了个安。 因为白秋意那种不经过大脑的说话方式,遥汀一直以为,白秋意性子难免有些狷介,对法天也未必十分有礼,正想着如何帮他逃脱惩罚,没想到在法天面前,白秋意竟然是如此谨言慎行,一副正行君子的模样。 白秋意的举动实在令遥汀有些意外,因此虽然她已经起身打算给法天见礼,但却微楞了片刻,只这一晃神的功夫,法天已经到了遥汀面前,扶住他的双臂,笑道:“不用多礼,你先坐下,”说话间将手势微沉,遥汀便坐回到了座椅上面。 一旁站着的秦子沐,已经好久没有见过法天笑语,眼睛瞪视睁大,一会儿看看法天,一会儿又看看遥汀,都不知道要将眼睛放到哪里才好。 “看够了?”法天侧头看着秦子沐,但脸上没了面对遥汀时候那种和颜悦色笑容满面,冷森森的令他渗得直发冷汗,秦子沐僵硬的笑笑,连忙把眼神别到另一个方向,再也不敢好奇的多看遥汀半眼。 法天走到另一把座椅上面坐下,看着已经站在桌案前面的白秋意,面上毫无愠色,看不出什么不对的地方,语气是却意外的有些真诚:“白文书深夜伴着司书挑灯夜读,可真是戮力效命得很。” 这话说得不轻不重,也听不出法天是否在真心夸赞,白秋意倒是全盘接受,只当法天是真心实意的夸奖,面上带笑而言:“主上谬赞,属下实在难以克当,虽然属下算不得智慧深湛,但也切记勤行善法,方能明心见性。” “白司书句句佛法妙语,参详禅机,深湛精诣,实在是灵台明澈,令本主赞服不已,”法天说着将手肘弯曲,放到案上抵在下颌,唇角浅浅勾起,面上蕴着笑意,似乎真是十分赞赏的意思。 秦子沐在旁边是一头雾水,只听得主上和白秋意你一句我一句的你来我往,话中字字都咬文嚼字词句晦涩,令他实在不懂,可他不又是那种擅算心思的类型,只能从字面的意思理解,感觉说得都是些好话,也就没有在意。 倒是遥汀心中暗暗叹气,法天口中虽然说的都是溢美之词,但实实在在没安什么好意,法天和白秋意说话间词锋咄咄不让,看来绝难善终,遥汀几次想开口打断他们对话,都被法天将手攥紧,到了嘴边的话,也就只好无奈的咽了回去。 “属下怎敢妄言佛智,《法华经》曾言‘诸佛灭度己,若人善软心,如是诸众生,皆已成佛道’,属下不过是管窥蠡测,实在不敢受主上雅论,不过粗浅的知道些佛家戒律,诸如首戒杀生之类,属下不才,一直信奉崇尚,主上明智,肯定更是明了,”说话的白秋意面色十分淡然,仿若终南山紫竹林中潜心悟道参禅的观音坐下,而于外物于无查无感。 白秋意这一席话,别说是什么也不懂的秦子沐听了难受,便是遥汀一旁听着,也觉得有些泛酸倒牙,也不知道这白秋意意欲何为,且不说这些话有多逆风而上,他竟然词语中有敲打法天的意思,也真是太过胆大。 “白文书的一席话真是见地非凡,世尊曾经偈言:‘以深心念佛,修持净界故。此等闻得佛,大喜充满身,佛知彼心行,故为说大乘’,既然白文书有奉佛之心,就将《法华经》跪着抄写三百遍,一是方能于戒杀外更加明澈佛理,也是一桩好事,二是显示尊崇,也是应该。” 法天这话说完,秦子沐方才觉得有些不对,但是见到白秋意手指背在背后微微摇晃,也便知趣的不敢说话,对他而言,遭受池鱼之殃不过小事,但是抄写经书,于他却是比身受剐刑还要难受。 白秋意屈身致谢,便真的让秦子沐帮着自己搬来一长形条桌,走出文书库,过了小会儿,便真取来了一卷《法华经》,将经书放到条桌上面,又拿过纸墨笔砚四样文房,跪下专心抄起经书来了,一心一意绝无杂念,臻于化境。 法天将秦子沐遣回了房去,这才对遥汀轻声言道:“送我出门,你有空么?” 看了眼跪在地下抄书的白秋意,遥汀虽然本是想说没空,但想了一想,仍是点了点头,用眼神示意法天放开握着的手,伴着法天走出文书库,经过白秋意身旁,却不见他有丝毫的在意,仍是全不动心的手书端正行楷。 夜色晴好,已是子牌时分,花圃中香气爽利,大簇大簇的夜香花颤蕊送香,昙花也正当时,叶朵绽放争芳,漏斗状的花朵芬芳琼华,清辉四溢,潇潇洒脱,宛如伫立在月下的一株花中美人。 在人世时候,遥汀也种过一段时间昙花,一直陪她夜中用功,只是昙花多于戌时左右绽放,盛开时间也最多不过约莫两个时辰,难以不令遥汀觉得可惜,那时和法天闲聊时候说起,法天便在重新修整司书殿之时,在殿中种了好些昙花,又用术法令昙花保持着永远盛放的样子。 心中想着要为白秋意求个恩典,好让法天不要再多责罚,可是突然看到昙花,想起自从她来以后,幽冥司中对她和法天间的风言风语,遥汀也就没说出来,免得又是无事生非,按捺心事,陪着法天一路走到殿外。 法天阻住遥汀去路,温和的笑道:“送到这里就好,外面太黑,我也不放心你。” 虽然遥汀已经成了法天的属下,可法天对遥汀的心思,却是一直的不变不改,说出来的话,也是如前一样的体贴照拂,遥汀早就听得习惯如饮水,也懒得和他辩说其中关节,索性躬身低下头去,行了送礼,只望着地面而已。 带着暖意的手指放到遥汀下颌,将她的头抬了起来,接着便有一只手握住她的手臂,令她的身子平直,磁性兼且有些哀伤的声音叹道:“这里连半只鬼影都没有,你又何必总是这样多礼,你的心思,”话说了一半,法天苦笑着摇了摇头,转了个话题:“早些回去休息,不用去管那个白秋意,他竟然抓你一下子看那么多文册,我已经很宽容了,他就知足吧。” 抿嘴点了点头,遥汀没再说话,幸亏刚才自己没有为白秋意开脱求情,看法天如此坚持,想来也不会答应,不如令想办法,恐怕才是正途。 法天催促遥汀快些回去,遥汀便迈步走入了司书殿内,法天立在遥汀身后,直到再也望不到她的身影,这才转身往汀兰殿方向走去,今日中诸事繁多,他殿内已经积压了无数文书,想想就有些头疼,偏巧遥汀的这些个属下,没有一个能令他省心,事情一桩接着一件,铺天盖地。 事情总归要做,自己也推脱不得,法天依着事情的轻重缓急,在脑海中过了一遍,也就走回了汀兰殿,落棋知道主上又会是一整夜的不眠不休,早就准备好了一应事物,专注的留在法天身后侍候,端茶送水铺纸研墨,不敢有丝毫懈怠。 汀兰殿烛火盈室的当头,司书殿的文书库内,也是烛光满照,文书库内有两个影子,一个跪在条案前面,却没正经抄经,只是咬着狼毫笔杆,瞅着那桌案上的影子抄书,满脸的不可思议。 “白文书,你这样看我一夜,三百遍《法华经》就能转眼抄完?”遥汀实在不懂,这位白文书到底是什么性子,自己说帮他抄书,他遍开始不声不响的看自己抄书,自从自己进来,他便是一笔都没动,纸上没多一字一画。 “我是在研究,你的笔迹如何能模仿得如此精准。”白秋意皱着眉头,似乎真是十分不解的困惑表情,倒不像是在装着说谎。 “这么说白文书就是擅长相面,能从面相中得知所惑事情,”遥汀无奈的摇头,三百篇经书可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这位白文书要么就是神经异于寻常,要么就是甘愿等着更大的责罚,抱着横竖都是死的心态。 “那倒不是,但是我也十分赞同‘相由心生’这话,想来古人说的话,一定要听的,司书怎么看?”白秋意摇摇头,又点点头,绕到遥汀身边,低头凝视她正写着的字。 因是初次临摹白秋意的笔迹,遥汀并不能用上平日写字的速度,虽然不会慢上很多,但是仍旧不会太快,白秋意凝视而观,心中微有诧异,他一向自负仿字拓跋无谁可及,但今日见到遥汀模仿他笔迹的极致纯熟,却是稍感钦佩。 “怎么看什么?”遥汀正在专心抄经,并没听到白秋意问她的话,一抬头间,正见白秋意在她左边斜身望字,不由得脱口而出:“白文书倒是和我姐姐一样,每次我帮她抄书的时候,她都这么在旁边看着,难得老实安分。” 遥汀的生死簿册已被法天收到汀兰殿中,别说他司书殿的文书不能看见,便是天帝,恐怕没有法天亲许,也翻看不得,故而白秋意并不知道丁点关于遥汀的过往,现下听遥汀说起自己姐姐,便开口问道:“司书总帮你姐姐抄书,你们姐妹感情想必很好吧?” 稍微愣神,遥汀浅笑:“是挺好的,”这话说的底气一点不足,遥汀自己都有些不信。 白秋意是何等的善于观色辩颜,知道遥汀说的并非实话,但也并不揭穿,只是换了些别的事情来问:“这么说,司书模仿笔迹的本事,是因为常帮你姐姐抄书而来?” “是也不是,”遥汀笑笑,并不想耗费太多时间来解释她于书法丹青上的造诣,只是低头抄经,认真专注。 夜浓月淡,星稀影浅,白秋意透过窗户看着外面夜影中的树木摇曳,心中懊恨叹息,自己就这么栽了。 ------------ 第三十八章 服心 更新时间:2011-05-22 素白的纸张上小字正楷端正齐整,字字都如是在等大的格子中书写一般,竟然大小都保持着一致,完完全全是白秋意的笔迹,模仿的可谓巧夺天工,如果不是白秋意亲眼见到,恐怕也不能分辨出来哪个才是自己写的。 法天不过只用眼角余光瞄了一眼白秋意抄的经书,扫过最后一行‘以十当百’四字之后,便将手中三十本手抄的经书放到桌案上面,双手十指交叉于颌下,也不说话,平静的等着白秋意解释原委。 白秋意是以肉身得长生不老之身,虽然从未归属仙班,但是着实在天界晃悠了不少年头,后来和秦子沐一起来到幽冥司中,经历了数任司书和副司书,心性圆滑城府极深,但确实是忠心办事没有野心的良材,法天对他毫无担忧,也就一直不甚在意。 仍旧将白秋意留在司书殿中,法天不是没有顾忌,但是弘礼已经不在,如果又将极为熟悉了解司书殿的白秋意调离,仅留下忠厚老实不知变通的秦子沐,法天又实在担心遥汀会步履维艰,思量万千,法天最终打消了开始的念头,但是对白秋意,他也不得不有两分防范。 狐狸性情的白秋意,昨天已被自己警告了一次,今日竟然只交了三十份应该抄写的经书不说,还敢在每本手抄经书最后写上‘以十当百’的要死四字,法天为了公务一夜没睡,本是想白天稍事休息片刻,既然白秋意自动上门找抽,他也就全将休息当消遣,陪他聊聊。 以前白秋意和法天曾经比过一次耐心,最后甘拜下风,白秋意本是以为自己耐性已是足好,但后来不得不面对现实,自那之后,白秋意也就再没兴趣和法天比谁更为愿等,真心实义的承认自己败北,如今想到前情往事,只好开口说话:“主上觉得上面的那二十份写得如何?” 听到此问,法天翻到第二十一份,对照前二十份稍加比较,却没看出些许差异,但白秋意既然有此一问,那便绝非平常,他近日几天几夜处理文书,几乎很少停下休憩,密密麻麻的文字累得他眼睛酸疼,白秋意的字又都是小楷,法天微揉了揉发痛的眼睛,抬头看他。 “是不是很像?属下一直以为我模仿笔迹天下第一,有了司书,属下只能屈居天下第二了,”自封天下第一,白秋意一点都不脸红心跳,迎着法天的目光,绝对不知何谓畏惧。 “白文书还真是有够谦虚,”冷静的看着白秋意,法天勾起嘴角笑笑,一贯的没有温度。 “主上就不想知道,属下为什么要主动承认?”白秋意估摸着法天对他的容忍也要到达极限,差不多也即见好就收,打算直达正题。 按按额头,法天从善如流:“那么麻烦白司书金口玉言,讲讲明白。” “司书帮属下抄了二百份经书,加上属下自己抄的一百份经书,恰好补足了主上要的三百份数量,属下也没什么别的意思,只是想让他者也略微知道罢了,”白秋意知道法天谨慎,尤其是与遥汀相关的事情上面,更是不能有毫厘的疏忽,所以并没绕着弯子表达想法,清楚明白的直接说了出来。 微蹙英眉,法天审视白秋意的表情,却没在对方面容上见到什么特别怪异的神态,心下详思细量,想着白秋意话中的意思,稍微有些愕然,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迟疑的问道:“白文书是有所求?” “主上多虑了,当时要不是主上力保,属下也不能活到今日,今日属下说的这事,也不过是投桃报李的好心之举,实在没有任何不该有的想法,还请主上放心,”这番话说得柔和怡然,白秋意眼神不曾错动片刻,坦然与法天四目相对。 白秋意的这番话固然没错,可他若念及一点当年法天为他的尽力,稍稍省些事非麻烦,法天也就不会对他现今仍是犹疑不定,临事对他总会微有防范,这个时候白秋意突然说出这种貌似推心置腹的话,法天如果是猪,说不定也会暂且相信,可惜他不是。 那时秦子沐非得要救白秋意活命无虞,从不肯为私事开口的秦子沐,竟然也戚戚然然的向法天求救,法天也只当卖给秦子沐个交情,遂将白秋意救了下来,事后也从未听过白秋意为当初那事对他道谢一二,法天本就没望着谁来承情,心中也就没有丝毫在意,今日白秋意竟是用上如此蹩脚的借口,也不知他是何意图。 想了片刻,法天问白秋意道:“你是想要副司书的位置?” 白秋意淡若清风的笑笑:“属下从未有过此意,还望主上明察。” 施加严刑,振以危怒,毕竟不是怀仁之法,也只能使得属下貌恭而不心服,责打鬼差,遥汀初时只为令弘礼不再一味专权,但毕竟万事万物总分两面,如今弘礼虽已不在司书殿内,但遥汀若想在司书殿以己行立身,收服忠心才是正道。 谦冲自牧说得容易,可是遥汀的身份一直有些尴尬,法天插手不是,不插手却实实在在的心怀忧虑,确实有些左右为难,不太能想出最好的解决办法,他不是没有想过利用这位眼前的白文书,可是白秋意一向性子难测,又着实没什么意欲之物,法天也就不好提出,免得适得其反,白秋意如今竟然自己主动提出,还真算得上是怪事一桩。 “既然你如此讲了,那我们明白着说,”法天松开交叠在一处的双手,身子微微后仰,将自己放到座椅之中:“我确实不信你有想做副司书的念头,可是你平白无故的送给遥汀一个天大的好处,无事献殷勤,可不是你白秋意的风格。” “属下从来一心向善,主上不也是因此赞许嘉奖过属下的么?”秦子沐虽然心思甚少,但如听了白秋意这话,恐怕也是极为不信,难为白秋意竟然舔着脸皮说了出来。 法天问他缘由所求,白秋意却总是一语带过,似乎是打死都不想说,法天也没乐趣和他纠缠,料想他也折腾不出什么天大的花样,挥了挥手,示意白秋意赶紧出去。 白秋意并没直接返回司书殿,而是嗅着花香,散着小步,一路往转轮殿的方向走去,临到转轮殿前,寻着了一个不太惹眼的角落,找了块凉石坐了下来,望着毒辣辣的太阳闲坐等待。 司书殿中乐于八卦的鬼差其实不少,只是最近遥汀整顿秩序,鬼差间不免都有些收敛,这转轮殿新近缺了殿王主事掌管,秉笔判官又是个没有主心骨的存在,殿内的鬼差简直懒到了天上,成天介吃饱了没有事情可做,倒是散播流言八卦的极佳选择。 等了不多一会儿,转轮殿中便走出了一个小鬼差,四下里东张西望,并没注意到角落中的白秋意,见空空无谁,便连忙从怀中掏出了个花生芝麻饼,狼吞虎咽的咬嚼猛吃,口中还不住的夸着‘好香’。 那小鬼差已经快要吃完,白秋意这才呵呵乐了两声,小鬼差听了唬得一跳,赶忙东南西北各处望去,连个树枝都没放过,方才看到凉石上坐着的白秋意,脸色立即白了几层。 前些日子白秋意与秦子沐分开审核各殿文书,这转轮殿中来的司书殿文书,便为白秋意是也,小鬼差别的本事没有,倒是颇为擅长读人脸色,见别的鬼差对待白秋意都是恭恭敬敬,不敢有丝毫懈怠,便也处处谨小慎微,曲意奉承。 刚刚他吃的花生芝麻饼,是偷偷从判官那里拿的,本以为旁边没谁,可竟然是被好些鬼差惧怕的白秋意见到,小鬼差心中忐忑不安,话都说不出来,只对着白秋意憨憨傻笑,咧着一张大嘴,牙齿几乎全都露在了嘴唇的外面。 白秋意向那小鬼差招了招手,令他过到自己身边,拍了拍凉石的那一边,小鬼差一时害怕,竟也忘了不可与白秋意这类职官平起平坐,便即坐到了他的旁边,但还是傻愣愣的看着白秋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方才一时高兴,所以才乐了出来,你有什么高兴的事?怎么也乐得这么开心?” 小鬼差本来以为白秋意已经识破了他偷取判官花生芝麻饼的事情,没想白秋意竟然问起这种无关痛痒的小事,似是与他叙着闲话而已,便没了害怕的心机,小眼珠骨碌碌的转了两下,却也没想出好的原因圆谎,灵机一动,便将问题抛了回去:“那白文书是为什么这么高兴?” 不怕他相问,就怕他不问,白秋意笑着言道:“前些天被主上罚抄经书,足足要三百篇才行,”说到这里,还摆出痛苦的神情,充分表明抄写三百篇经书的可怕性。 小鬼差也就认识自己的名字,还是离了人世,到了转论殿后方才学会,一听说和读书写字相关的东西,头便是一会儿摇的像拨浪鼓一样,一会儿又是小鸡啄米般的点头,表明自己虽然不懂,但也能够明白,白文书被罚的事情十分可怕。 “后来啊,幸亏司书帮我写了两百篇经书,加上我自己写的一百篇,这才凑够了三百篇的数目,我才在主上那里揭过了这事,好险好险。” 遥汀接任司书殿司书一事,既然能在天界闹得沸沸扬扬,那幽冥司中便自然不在话下,小鬼差不敢在白秋意面前多说司书殿司书闲话,可小脑袋瓜子可是没有闲到,心里添油加醋的想了一番措辞,打算回去好好的给其他鬼差讲讲最新出炉的新鲜八卦。 既然目的已经达到,白秋意也就没心继续留在这里,看了眼小鬼差手中剩下的那小块花生芝麻饼,笑着让他赶紧吃完,也就起身离开,往司书殿的方向回转。 直到目送着白秋意折转过转轮和司书两殿间的假山河渠,小鬼差这才将剩余的饼吃了下去,待将手上的饼渣拍落,周身看了一看,发现没什么问题,这才风风火火的跑进殿内。 ------------ 第三十九章 听雨 更新时间:2011-05-23 黑云翻滚,卷着墨色的浓黑遮天蔽日,大风扫起枝头与地面上的树叶,吹散飘转在半空之中,猛然间,狂风从四方席卷而至,刹时间雨散云飞,惊雷嘹亮天空,映出紫白两色闪电,如万马屯空,壮阔撼动乾坤,龙腾凤舞,急雨倾盆而下。 此时非游日,但为好眠天,只是窗前凭烛对着窗格的遥汀,没有那么好的兴致谁上一觉,面色在烛火下镀着一层柔和,眉目秀如黛,静若水,可却带着一点的凄清颜色,疼惜的看着趴在自己腿上的雪兽。 似乎能够觉察到遥汀的心事,雪兽习惯性的将小脑袋往遥汀手上蹭了几下,抬起一双红色的眸子,仰望着遥汀,好像是在询问遥汀一般。 遥汀笑笑,用手指在雪兽下颌处左右转动,来回抚摸,雪兽舒服的闭上眼睛,四只小爪子收拢在一起,乖乖的趴了下去,而双眸中间的碧色圆点,也随即消失。 白雨跳珠啪啪溅落,不成章法的东奔西闯,左一下稍事敲击,转眼间,又是右一下的重重垂落,听不出来风向,只知道雨势急劲,奔突吞吐。 突然间窗闩响动,遥汀正要抬眼望去,却觉得眼前一团漆黑,温暖的触感围在眼眸周遭,耳边有暖融融的气息,只听得一个声音问道:“猜猜我是谁。” 能有胆子进入这个院落的已是少数,而能轻易进来的,又更是只有一个,遥汀不想和他比谁更幼稚,并没有立时回答,静下心来,倒是闻到混合着水汽的阵阵花香。 “好香的味道,主上带来的是什么花儿?”遥汀将手上移,轻轻扣住遮了她眼睛的双手,因着法天并未有心不放,她虽然没有用上力道,只是将手往外一撤,便将眼睛上覆着的双手除到了一旁。 反握住遥汀双手,法天说道:“你的鼻子还真是灵敏,喜欢么?”说着望向遥汀身体左方,遥汀跟着他的目光看去,案头不知何时已经多了一只大肚的白底紫花瓷瓶,瓶颈上面的紫花要更小些,形成了一组组细小的紫色碎花图样,颈中插有两类花朵,一类花朵大开大合,形如双手聚拢擎托,色泽亮白,香气清幽淡雅,而另一类花朵瓣瓣缠绕,其色嫣红娇艳,其气馥郁芳菲,一白一红两种花朵之间,还点缀着无数细碎的白色小草,虽然太过细小,但圆圆滚滚的散落在花叶之间,也是美好秀气的玲珑别致。 自来花卉被广为吟咏,又是有无数词客骚人以之寄性诗词,抒发心中情怀,笔墨丹青中自然亦独有花卉一项,遥汀在人世时候由舅舅亲自教习绘画,虽然不能游历远行,但也见过不少纸张上画着的花朵草木,可于眼前这两类花种和一类小草,倒是头次见到。 花叶上还滚着雨珠,轻盈透明的水珠顽皮的摇摆小手,挠着花叶的痒痒,花叶便不可抑制的微微摇晃,像是正在被水珠胳肢,止不住的放声大笑。 见花叶可爱,遥汀伸出手去,拿起瓶中的一只白色花朵,放到鼻前嗅了嗅味道,回身问向法天:“这是什么花儿?倒是从未见过。” “这花儿名叫暇雪,那种名为炙焰,全都只是长在凤竹土壤覆盖的三丈之间,我想你未必见过,就带回来给你看看,”说话之间,法天又从紫色瓷瓶中拿出一支炙焰,一同放在了遥汀手中。 “我在人世时候,家里的后院也种着竹子,因是地处北方,所以只能种些耐寒的品种,并没有南方竹子的品种那样繁多,竟也真不知道,原来竹子下面还可以长着这类花种,”法天不喜欢她称呼他为主上,更不喜欢遥汀自呼为‘属下’,每次遥汀私下里以‘属下’对己自称,法天都会不厌其烦的反复更正,遥汀没有办法,也只好和她约法,私下里只是说‘我’而已。 “人世的话,无论什么竹子下面,都不会有暇雪和炙焰的影子,这两类品种,只生长在凤族的凤宫之中,于人世之中,都称不上绝无仅有,应该是绝对没有,”法天回身去屋内雪兽睡觉的篮子旁边,拿过雪兽那洗得干净亮泽的椭圆形水盆,从遥汀手中取过‘暇雪’和‘炙焰’,搓落花瓣,放到水盆之中,倒了些清水,又从桌案上取过一支粗笔,翻到笔管那面,细细的研磨起来。 幽冥司中其实也有不少品种的花花草草,还有专门的鬼司花匠负责打理,法天并不喜欢赏玩花卉,遥汀自然从未见过法天做这捣花的事情,本来是想开口问他缘由,脑海中突然电闪而过,想起法天似乎话中提到‘凤族’二字,不由有些愣住。 那次她和林笑川初次见面,林笑川告辞之后,洛涯便来到司书殿中,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就开始抱怨自己走了好久的路,已经渴得要死,当时鬼差都聚拢在他们的房舍之中,遥汀也没个使唤的丫鬟,便自己去房中为洛涯取茶泡水,雪兽也一并交由了洛涯暂且照顾。 没成想再度回到客房时候,林笑川已然再次来过,并且拿来了说是三天后方才送来的解毒丹药,遥汀本想问问洛涯,怎么后来一直不见,究竟去了哪里,谁料到洛涯倒是对雪兽中的毒十分好奇,追究问个不停。 终于将雪兽的问题交代了个明白,洛涯还是不等遥汀开口,又问起了遥汀的近况,诸如她是否有被要法天欺负,如何做上了司书,像足了来看妹妹的娘家哥哥,还拍着胸脯振振有词的对她保证,要是法天胆敢对她无礼,他肯定会为遥汀好好的教训法天。 别的遥汀不敢保证,但是论起洛涯和法天的能耐,她并不认为洛涯有本事制住法天,否则遥汀也不用这些日子始终待在法天身边,洛涯而今才能脱身前来看她。 不管怎样,比起在遥汀心中的分量,始终还是洛涯重些,她不想洛涯有丝毫危险,便是只报欢喜,没有说出一句一字令洛涯担心的话。 那天遥汀原是想留住洛涯吃饭,可是洛涯竟被派来的族中侍童叫走,看起来洛涯似乎是很大的不情愿,但也是一副没有办法的样子,只得随着那侍童一起走了。 除了第一天送她到这司书殿内,法天就有几日没有现身,本来他不来,遥汀心中是有些轻松的,可是因想着向他问起洛涯的事情,便又不得不多了一些企盼,但后来接着便是弘礼的消失,殿内放着成堆的事务要做,她又有许多不明白的地方,便将洛涯的事情暂且抛到脑后,全身心的放在司书殿的一应事物之上,没日没夜的忙着,也只有法天偶尔到来,遥汀才能真正的歇歇。 时日一长,遥汀也就有些淡忘,今日法天主动说起凤族二字,遥汀才又想起洛涯那天的表情,便问向法天:“主上去凤族,是为了什么事情?” “是为了采这些花草,”法天已经碾好了‘暇雪’和‘炙焰’的花瓣,又从花瓶中拿出了两支白色小草,放到水盆之中,轻轻的碾展起来。 “这些花草有什么奇特的功效?”她在天界墨训仙宫中的时候,法天和洛涯很少照面,但是只要是同在一处,不消说没什么友好的话说,而且他们之间,好似有些互看不顺眼,大概只是顾及遥汀也在,这才没有大的间隙,都算不上是点头之交。 “有解毒的作用,我见你一直担心雪兽,便采来了‘暇雪’和‘炙焰’,这两种花分开来只是观赏之用,但一经混合,便有了消去百毒的功效,再加上这种伶仃草,就更是奇效非凡,只是雪兽中的毒太过奇异,它们也只能缓解而已。” 法天满口中谈的都是花草的解毒功效,遥汀心下微微叹气,知道法天并不想提起凤族的事情。 如今她与法天已经相识一年有余,本以为随着时间流逝,法天会渐渐淡了对她的心思,可是如今哪怕她口中说出一个男子的名字,也会令法天有些介怀,如白秋意、秦子沐那类法天熟悉掌控的还好,只是洛涯与法天似乎一向不睦,遥汀内心踟蹰,不知该不该开这个口。 法天碾着花瓣白草的间隙,抬头望了眼遥汀,见她神色见有些迟疑,知道她心中想着什么,虽然不想和她此时谈起那事,却又担心她郁结于心,对身体不好,微笑着道:“我见到了洛涯,他一切安好。” 抬起头望向法天,遥汀似乎有些不可思议,没想到他竟然会主动和自己说起洛涯,法天说话时仍在碾动笔管末端,花草随着长时间的碾展,已经糅合到了一起,花汁草液虽然只有白红两种颜色,经过混合,竟然是一种淡紫色。 “和你今日穿的衣衫颜色,竟是十分相像呢,”法天将水盆举起,隔着些距离,平端到遥汀眼前,让她看水盆中的颜色,继续说道:“这里共有三十朵花,六十支草,每日如此法研磨,令雪兽喝下,即使不能安然续命,起码三五年内,也未必会有事情。” “那如果雪兽继续服食,会不会有彻底解毒的可能?”本来遥汀已经做好了失去雪兽的准备,可是听法天如此一说,她便又燃起了希望。 法天摇了摇头:“这个很难,毕竟‘暇雪’和‘炙焰’,三十年才开一次,而伶仃草,别看毫不起眼,要有六十年才开一次,每次花开草绽,白红两色花朵只是共有三十朵而已,而伶仃草,也不过是六十支的数目,再没有更多了。” “这些花草如此名贵,凤族那么轻易就给了主上?” 轻手拂过遥汀发丝,法天笑着道:“你这样问,我会以为,你很担心我,”说完见遥汀低下头去,法天也就不再说笑,平和的说道:“用这些花草换他一族的平安,其实他赚得大了。” 遥汀抬头,四目相对,隐约觉得,法天话中的‘他’,指的肯定不是洛涯,却又不好相问,只是稍有些迷惑的看着法天,法天温柔的说道:“你听,雨声小了。” 淅淅沥沥的小雨,轻轻的舔着窗纸,不复方才雷鸣轰然的可怕之声,此时轻慢的挥洒天地之间,有了几许女子的柔婉。 “是啊,雨声小了呢,”遥汀推开窗户,细如丝线的凉雨,微微的点染在他们的面颊上面,带来了几丝凉爽。 “我以为,你会怕惊雷之声,”法天眼睛望着窗外,花圃中落了满壤缤纷,雨打落英。 “所以主上才来这陪我?”遥汀伸手摘下随风飘落到法天发丝间的一片绿叶,用玉手夹着,仍旧抛回了窗外:“我习惯了,小时候一边读书,一边听着雷鸣,也就不怕了。” 法天伸出手,紧紧握住遥汀双手,遥汀回头笑笑,眼眸又是看向窗外,嫣然而笑:“主上你看,雨停了。” ------------ 第四十章 带路 更新时间:2011-05-24 几日来风急雨骤,阴沉天气,这日好不容易初放晴朗,雨过白云悠悠,宛若卷起的层层轻纱,天色晴好,水色天光一线蔚蓝,观之心旷神怡。 穿了几日油蓑衣把守幽冥门的鬼差,见到天气如此大好,一个个也皆是笑颜逐开,清晨时候交接换班,都是轻快的打着招呼,好不容易能除下一身厚重的油蓑衣,像是卸了盔甲离开沙场归于田间的兵士,皆是好不开心。 两拨守门鬼差刚刚交接完毕,一个身影便穿过层层幽冥门,来到了最内的一门,数道鬼门之间因为相隔并不算近,故而每门都有门卫长官,负责换班交接程序以及所司之门的鬼差管理,最末一道门的门卫长官见到姗姗而来的那抹身影,只是躬下身去见了个礼,并未出语拦阻,将来者放了进去。 “老大,你怎么连问也不问,就把他放了进去?要是出什么问题,咱有多少条命,可也担待不起啊,”一旁的守门鬼差见门卫长官并不阻拦,当时也便不好多语,但架不住担心承担责任,还是张口问了出来。 “这是上面交代的,说要是再见到他,便放了进去,不必有任何盘问阻挡,既然上面已经交待过了,咱们照着吩咐去办就好,不用管别的事情,”与下批鬼差交接的时候还早,门卫长官挥挥手,吩咐身旁的鬼差:“你在这好好看着,我有些事情要办,一会儿就回来。” 既然门卫长没有说明要办何事,普通的守门鬼差也就自然不好再问,忙着点头答应,一心一意的看起门来,门卫长官又查察了一应体例,这才小跑着离开门旁,往大殿方向而去。 本以为要跑上好些脚程,门卫长官却在阎罗殿外,偶然遇到了吩咐他做事的白秋意,此时白秋意正与阎罗殿的执笔判官说着什么,门卫长官不敢贸然上去打扰,便站立在一旁等候,白秋意见到守门的鬼差,也不再和判官多说,拱手辞别,向着门卫长官的方向行来。 白秋意看了看跑得满头大汗的鬼差,虽然说的是问句,语气中却是十分斩钉截铁:“他来了。” “回禀文书,文书吩咐小的注意的那位,确实方才来了,也没从幽冥门过去多久,小的就忙着跑来通知文书了,也不知道赶不赶得上,”白秋意做事是有些可怕,也不是特别容易相处,但门卫长官平日中多受他的恩惠,做起事来便也十分尽心,一路上跑着而来,现下说话时候,还是正带着些气喘。 伸手探入怀中,白秋意取出了一些钱币,交给了门卫长官,笑着说道:“那是个出神入化的路痴,必定来得及,辛苦你了,这些钱拿去喝酒吧。” 门卫长官忙着摇手,不肯接白秋意递过来的钱币,口中说出来的话,倒真是诚恳非常:“要不是文书,小的怎么会有宝儿,连莺子也难活到现在,为文书办这点小事,小的就要拿文书的钱,岂不是大大的没有良心。” 这些话中充满了诚挚的感激之情,门卫长官并没多少才学,虽然说出来的话语没有几分华彩词汇,但也是出于真心的肺腑之言。 几年前左右,这门卫长官的娘子生产,因为难产不得顺利生下,眼看就要血崩而死,正巧白秋意路过附近,门卫长官便跪着相求,白秋意见他可怜,便顺手请来了林笑川,鬼医圣手的名号可不是被谁吹捧而来,林笑川可是实打实的真才实学妙手回春,不仅保住了大的,婴孩也顺利的生了下来,自打从那以后,白秋意就成了这门卫长官一家的恩公。 虽然门卫长官承着白秋意天大的恩情,可白秋意偏偏不以为然,并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天大的好事,这万事种种本来就是难以预料,他活了这么许久,看过了太多的事情,性命没有少救,也未必没有杀伤过多,枉顾性命。 淡然的笑笑,白秋意拉过门卫长官还兀自摇着的手,伸手将钱币放到他的手中,叮嘱他道:“那事你也别太过放在心上,这些钱你要是自己不想花销,就拿回去给宝儿买些糖吃,我记得宝儿一直喜欢鬼市上杜大娘家的花生圆饼。” 说道自家的宝儿,门卫长官脸上满溢着幸福的笑容,自己的宝儿最喜欢的可不就是杜大娘家的花生圆饼,带着小颗粒花生的麻将,混合着浓浓的花生油,再加些糖与面粉,揉成面团,稍微醒上一小会儿,在制成一个个小小的圆形,烤制出来的花生圆饼,酥香甜美,宝儿每次都吃得特欢。 心中想起活泼可爱的儿子,门卫长官这一不留神,白秋意便是已经走出好远,等他回过神来再向眼前望去,白秋意已经是转过花圃,不见了踪影,他也只好将白秋意给的钱币揣到怀中,冲着白秋意走的方向鞠了一躬,这才又敢了回去。 知道那门卫长官已经离开,白秋意便稍加放慢了脚步,反正那位虽说别的本事较少,但据说十分擅长迷路,虽然他是来过幽冥司中一次,白秋意仍然相信,他还是会再次迷失方向,白秋意自来不信天地,但有时也会偶尔相信一次两次,例如这种情况。 上次秦子沐带着白秋意走过一次路线,因此白秋意对那条路熟得非常,他不但相信那位还会迷路一次,同时还坚信着另一件事,猪,是会在同一条路上,迷失第二次的。 绕过左手边的抄手游廊,白秋意沿着那条路线走了一会儿,却仍然没有见到半个影子,望着天空想了半晌,停住了脚步,决定还是守株待兔来得保险。 没有令白秋意失望的是,洛涯果然再次沿着这条路往司书殿而去,可同时令他有些费解的是,明明是第二次迷失在同一条路上,他怎么还能够用了这么长的时间? 洛涯正张目四望,头不停的左右观看,大概是想找些熟悉的景致,好让他能辨认出去司书殿的方向,虽然是四下里不住的看来看去,可是看他面上,仍是一副迷茫的神情,白秋意于是豁然开朗,原来眼前的这只猪,竟然没能看得出来,这是他自己上一次已经走过的路。 决定今天要过得舒心一点,白秋意打算并不纠结于这个问题,笑着迎上前去,和洛涯搭话说道:“看你的样子,似乎是迷路了,是要去什么地方?” 洛涯正不知路径,一筹莫展,好容易听到有个声音主动与他说话,赶忙抬起眼睛,看了过去,对面一个身影挺拔修长,一袭白衣如雪冠玉山,清雅飘淡的好像不似有着呼吸模样,倒如一块精雕细琢的冰雕。 他总觉得白色皎洁,平日中也很喜穿着白色衣衫,今日见了眼前这主动上来说话的男子,仿若见到了霜天雪地中的一块玉如意,美得无暇无垢,一时间为之语塞,心中有些自行惭秽,觉得凭着自己,在这男子眼前,恐怕再也不能穿着白色衣衫了。 ‘玉如意’见洛涯愣着,不知道他正想着什么,琢磨着是不是路没找到,倒是把他给转悠得傻了,那样可就不是太好,自己便会有些难以向司书交待,遂伸手在洛涯眼前晃了一晃,这才将神游方外的洛涯召唤回来,不至于迷了心神。 “我是找不到去司书殿的路了,你能带我去么?”洛涯这个家伙,见到对方相貌卓绝,凭着相由心生的观念,便也觉得他必定心思善良,立即便央求白秋意领他去往司书殿,根本也不担心被白秋意卖了。 虚假演戏,对白秋意而言,不过是小事一桩,当即他便做出惊讶的表情说道:“你也是要去司书殿的?那竟是和我同路呢。” 听说眼前的这位‘玉如意’和自己同路,洛涯更是开心,携着他的手便要一起前行,白秋意低头微皱眉头,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将自己的手从洛涯手中拿了出来,随即抬手指了指右手方向,说道:“你走错了,是这条路。” 洛涯脸上一红,但似乎也并不怎么在意,想来也是迷路迷的多了,已经成了习惯,不在乎为这件事情出丑,防着他再来动手,白秋意做了个请的手势,便率先在前为洛涯引路,一路上给洛涯指着花草树木,只为打发时间。 已经看到了司书殿的外部殿门,洛涯这才想起有事没问,和白秋意说道:“我叫洛涯,还没问过你的名字?” “在下白秋意,是司书殿的两位文书之一,”说话之间,他们已经走到了司书殿的门首,两旁鬼差见洛涯被白文书引着进来,也便没有上前详加盘问,仍旧是尽职尽责的守在门旁,目不斜视。 “你是司书殿的文书?怪不得对来这的路线如此熟悉,”洛涯点了点头,对于自己得出来的这个结论,是十万分的满意。 看在司书的面子上面,白秋意决定不要打击洛涯,幽冥司中只是来了不出十日的鬼差,都能顺利的找到任何大殿,白秋意这下终于明白,原来洛涯对自己迷路这事全不在意,都是因为心宽的缘故,只是,心有些宽得大发了。 “我是来找遥汀的,你知道她在哪儿么?”洛涯正愁一时半会儿找不到遥汀,既然白秋意说自己是这殿内的文书,那必然会很容易的找到遥汀。 “一般这个时候,司书都在文书库内阅读文册,在下正巧要去文书库整理文书,要不要同在下一起过去?” 这话中不停的‘在下在下’的叫着,洛涯听着有些不爽,和白秋意说道:“我见你良善,可是诚心交你这个朋友,你总是那么称呼自己,明显是看不起我么。” 白秋意要不是身体还算健康,差点就吐血三升,看在他还有用的份上,决定不去和他计较,淡笑着说道:“那好,既然蒙你不弃,我们以后就‘你我’相称,这样可好?” 听到白秋意总算改口,洛涯这才又笑了出来,点了点头,跟着白秋意往文书库方向而去。 ------------ 第四十一章 留住 更新时间:2011-05-25 文书库向内的书房当中,桌案上摞着不少文册和各册的文书,遥汀此时本是应该正在阅览文册与相应的文书,可半个时辰之前,秦文书风声火起的闯了进来,非说要与她好好聊上片刻,遥汀本是要和他商量换个时间来聊,可看秦子沐一脸热切的样子,又实在不好意思搅了他的兴致,便由着他说。 比起凡事交待得简单,如果能用十个字说个明白,再也不肯说出第十一个字的白文书来说,这位秦子沐秦文书,便是属于啰嗦的那种类型,遥汀已经多次有意打断秦子沐的长篇大论,怎奈秦子沐总是听不出来她话中有所意思的暗示,仍旧是说个没完。 在人世生活的时候,遥汀对于被他者唠叨,早就练就了一种方法,就是在被唠叨的时候,心里想着好玩的事情,譬如想起自己曾经遇到并且喂食过一段时间的那只黄色小猫。 说起动物,她实在是有着无与伦比的热爱,与人接触总会受伤,不像是不会说话的动物,倒是更加善解心思,遥汀曾经养过一只白色的小狗,有次遥汀自己关在房中饮泣,小狗便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目不转睛的看着遥汀,那种关切的目光,似是在叫她不要伤心,遥汀那时虽然心痛伤怀,却是因为那只小狗,宽慰了许多。 后来她母亲觉得她养狗耽误读书做功课,便将小白狗送给了来家中偶住的表妹,而遥汀不得不作出懂事的样子,笑着目送小狗离开。 遥汀从小长在北方,从未去过太远的地方,日日勤学苦读,遇到的好玩事情,也着实很少,偶尔能够游戏,也不过是有表亲姐妹到访,她方能陪着玩耍罢了,这还是因为遥瑶的性子实在太过骄纵,不肯有丝毫谦让,她们的父亲怕伤了亲戚间的情面,才令遥汀陪着的,因此说到好玩的事情,她也并没遇到过几件。 后来遥汀许了人家,有了婚配,她母亲才管教得松了一些,她这才无意间收留了那只化身鹦鹉的洛涯,和鹦鹉洛涯在一起的日子,倒是发生了很多有趣的事情,此时听着秦子沐的长篇大论,遥汀不得不想些过往的乐事,消消心头的郁闷。 “秦子沐,你还有完没完,”这话一出,秦子沐立刻委屈的望向遥汀,遥汀连忙摇了摇头,表示我没这种意思。 “秋意,司书听了许久,都没有不耐烦的想法,你不过刚刚进来,怎么就这么说话?”秦子沐回过头去,并没注意到一起跟着进来的洛涯,只觉得白秋意这话实在有些过分,专注的要讨个说法。 “司书不说,那是司书怕撅了你的面子,你自己也不称称斤两,不知道收敛,”白秋意嘴里损着秦子沐,右手却是往前一送,将洛涯引了进来,微笑说道:“请进吧,司书就在这里。” 被白秋意奚落,虽然于秦子沐而言就是家常便饭,但他也是不甘示弱,口中辩驳说道:“不就是司书帮你抄了两百遍佛经么,你不用为了维护司书,这么说我,”说着双眼向上一翻,给了白秋意好大一个白眼。 听了秦子沐这话,遥汀心中有些微楞,明明她只抄写了二十篇而已,怎么转眼就变成了两百篇?但因洛涯突然到访,遥汀忙着起身相迎,只用余光扫过白秋意面上,并没时间问他。 将双手搭在遥汀臂膀之上,洛涯急冲冲的问道:“你最近好不好?有没有谁欺负你?” 深笑着摇摇头,遥汀将洛涯让到一旁的座椅上面,去拿了一盖碗茶,端到梨木桌上:“我一切都好,你上次不是说有要去要办,事情可还顺利?” “什么要事啊,那个家伙明明是骗我的,就是不想让我四处走动,我又不是个孩子,总不能一天关到晚,我和他吵了一架,就这么离家出走了,”洛涯从族中到得幽冥司内,足足用了半天,又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巧遇’白秋意,顺利到了这司书殿,因此实在渴的厉害,话虽还没有说完,倒是先端过茶饮了起来。 自从秦子沐见到洛涯之后,眼睛便瞪得有如铜铃,别说幽冥司内,便是天界之中,有几个不知道眼前这位司书是幽冥主的女人,这个刚刚进来的家伙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竟然敢用手碰遥汀的手臂,是不是不想活了? 白秋意看了眼目瞪口呆的秦子沐,将他扯到自己身边,朗声说道:“既然司书有客到访,属下们就不再过多叨扰,即刻便告辞了。” 洛涯想着与遥汀叙话,虽然还想与白秋意多做攀谈,但也不过再次略微谢过白秋意的带路之情,便看着白秋意和秦子沐共同并肩离开。 直到他们走远,遥汀才打断洛涯絮絮叨叨的废话,切中主题:“你是和谁吵架了?怎么就离开了族中?” “是我叔叔,不过不是亲的叔叔,是远房的表叔,从我很小开始,就喜欢限制我的自由,一点都没有长辈的风范,我才不听他的,”洛涯说着似乎非常气愤,不知脑海中是想起了什么可气的事情。 想起那个风流韵事不断,动不动就将自己抛给别的上仙照顾,关键时候就知道训斥自己的表叔,洛涯心中便是颇感厌烦,也不知那个伟大的表叔究竟哪根筋有了问题,那么多优秀的后辈不加照顾,偏要处处找他的毛病和不是,每每提点。 “所以,你就离家出走了?”遥汀见他喝完了手中的一盖碗茶水,便转身取来精致的茶壶,又给他续了一杯。 洛涯也不和遥汀客气,端起来就喝,看来是真渴得不行,一口气喝了足足七盏,这才将茶盏放下,和遥汀忿忿的啰唣:“你都不知道,那个家伙有多反复无常,前些日子还将我关在宗族祠堂当中,每天罚我在祠堂中抄写家规,说什么以示训诫,昨天晚上却突然来寻我的不是,还说我如果不服,大可离开族中一走了之,于是我就这么走了。” 在人世相处的那段时光,遥汀一直以为洛涯是只鹦鹉,虽然每次教洛涯化身的鹦鹉说话,它都要比其他同类学得更加精湛快速,遥汀也从未想过洛涯会是凤族一员。 唯一能令她有些奇怪的,也就是洛涯的饮食习惯,好不容易寻来的活蚯蚓或是别的鸟类喜欢至极的小肉\虫,洛涯鹦鹉是来从不肯吃的,后来有次遥汀吃饭,洛涯鹦鹉不知从哪儿叼来了只碟子,遥汀便将自己吃的菜饭用筷箸夹到碟子当中,洛涯鹦鹉才大快朵颐起来,从那以后遥汀吃饭,也就一直先把洛涯鹦鹉的饭菜拨到碟子当中,自己才会开始吃饭。 洛涯鹦鹉特别喜欢干净,洗澡如吃饭,早中晚各要洗澡一次,否则绝对不肯善罢干休,刚开始遥汀只是每日为它清洗一次,洛涯鹦鹉如何肯干,于是在水中扑腾着不肯出来,难为遥汀能明白它的意思,于是改成每天清洗两次,结果仍是不得善终,遥汀终于妥协,改成一天三次。 别人都是养鹦鹉,遥汀是在养祖宗,不过好在它也有听话的时候,还比其它鹦鹉聪明好些,也是乐趣无穷,为遥汀消遣了不少无聊的时光。 遥汀以前一直以为,鹦鹉的脾气是被自己惯的,可是后来在墨训仙府时候,和墨训平日聊天,才知道洛涯从小便是这个样子,遥汀绝对不是罪魁祸首,而如今的洛涯,竟还是因为已经大些,这才懂事了许多。 即使和洛涯之间有多相熟,遥汀本身的脾性,便是不好过问是是非非的类型,既然洛涯只是气愤难平,并没有真正十分的伤心悲怀,她也就可以安心,便问起了洛涯日后的打算:“那你还要回到族中么?” “不回了,这次连墨训那里,我也不要回去了,说什么报答救命之恩,都是为了将我拘禁起来,我才不干,”随着话音落下,洛涯又重重的哼了一声,双目横竖,像是下了万分的决心。 在墨训仙府时候,遥汀曾经听仙府中的童子说过,洛涯虽然职属仙府,可是经常飘忽不定,不知所踪,当时洛涯为了照顾遥汀,倒是每日里总能相见,不见去什么别的地方,因此遥汀并不知道,他是否平日里四处游走,可是和洛涯相处下来,估量着他的性子,仙童说的,也有七八分可信。 听着洛涯话中的意思,大概是暂且没有地方可去,如果任由他随意游玩,或者也不是不可,名山青黛,绿水碧痕,总有许多可以随喜的去处,只是洛涯的心思难以说得上有多少缜密可取之处,遥汀便不由得有些担心。 思量了片刻,遥汀和他笑语商量:“不如你留在司书殿中住上些日子,以后的事情,便以后再说,你觉得如何?” 他来幽冥司中寻找遥汀,本来只是为了与她抱怨些近日的怒气,还真没生出要住在此处的想法,毕竟他和法天的关系,一直比较胶着,法天对谁都是冰冷冷的样子,洛涯和他很难相处得来。 没成想第二次在幽冥司中迷路,竟会遇到白秋意为他带路,而那位白文书,在他的印象中,便是顶顶好心,因此暂时抛却了对法天的成见,对于幽冥司的毫无印象,洛涯对这司书殿,倒是有了几分亲近,如今遥汀又率先提出了这暂住的邀请,洛涯便是有些心动。 见到洛涯神色犹豫迟疑的样子,遥汀知道他心中顾虑着什么,其实于她而言,也不得不考虑法天的不依不饶,只是洛涯化身鹦鹉时候,陪伴自己身边多时,第一次化作人身与她相见,又是为她自由而来,法场上救她性命,实在也是为她担心至极,乃至后来墨训府中的照顾备至,以至于在遥汀心中,洛涯就如至亲一般。 为了能先打消洛涯的顾忌,遥汀不得不说些善意的谎言:“主上最近不在,你先住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方能回来,正巧文书的房舍中有一件西厢客房,多些陪伴也是热闹,你就和白文书与秦文书住在一处好了。” 既然是法天不在,又有他者相陪,留在司书殿内,总比在别处适意许多,洛涯心中觉得甚好,便点头应了下来。 ------------ 第四十二章 劳力 更新时间:2011-05-26 不仅动物有划定的势力范围,论起圈地,白文书也是自有一套,非我族类,请勿擅入,违者轻则小受折磨,重则痛苦非常,知道这事的并不算多,但与白秋意相处多年的秦子沐,自然十分明白,所以当白秋意热情的应允洛涯住进院落中时,老实的秦子沐也难能的觉得有些不太对劲。 趁着大家都在繁忙收拾东西的时候,秦子沐将白秋意拽到了院落中的一个僻静角落,看了看四下没有动静,这才压低声音问道:“你前段时间让我给你带路,好看看那个洛涯是从哪里开始迷路,昨天他又在那条路上迷了方向,你就偏偏碰巧路过,这也未免太巧了吧。” “既然你说巧,那就是真的巧,”白秋意不睬秦子沐的疑问,眼睛看着前门中进进出出的鬼差,并不将秦子沐的质疑当做回事。 “之后你又这么轻易的让洛涯住了进来,这可不是你做事的风格,”既然白秋意没有正面回答,凭着这么多年相交的经验,秦子沐心中已经有了八九分的肯定,白秋意必然是故意为洛涯引路无疑。 “我是受了吩咐,你要是聪明,就别多问,反正于你也没什么好处,即使你知道了,也没有什么帮助,不如就不知道得好,”不顾秦子沐的欲言又问,白秋意干脆甩了甩袖子,离开了角落,往洛涯要住的房间走去。 这话来得突兀,秦子沐在角落的阴影里站了一会儿,还没想出个来头绪,能令白秋意为其办事,恐怕六界当中,也很难寻出几个,这倒不是因为白秋意有多大的本事手段,只是他从不趋附阿谀,清白爽淡,平凡自乐,也正是因为此点,秦子沐虽然总是被他欺负,也还一直肯认他这个知交,沧海不变。 难道会是主上?秦子沐想到此处,便是真的希望白秋意正是在帮主上办事,如若真的如他所想,那倒是令他放心不已。 比起和法天认识的时间长短,在幽冥司中,如果他秦子沐说是第二,那就没谁敢称第一,那些不了解法天的,都说他性子狠辣冷若冰霜,刑严罚重,可怕之极,可是秦子沐几乎是从法天出生开始,便是伴随在法天身旁,大概对法天的认识,要比身为法天父亲的天帝还要透彻许多。 如果要为法天辩解,能说的实在太多,但也有很多,并不能说,他还记得,重霄楼上,法天一声长叹,这个世上,有太多的不得已,心由形固。 若非重典峻法,不足震慑顽恶风气,秦子沐打从心里认为,要是比起仁慈宽厚,法天绝难当选,但是要论起治理一方的手段,自混沌有之,幽冥司形成开始,作为第二任幽冥主的法天,绝对要比首任幽冥主来得称职。 那时幽冥司鬼众大举叛乱,登时震动六界,连人界也不能幸免,致使屠城惨祸连连,要不是法天以仙神上界身份处理此事,得到妖魔两界支持,不知后来将如何收场。 在那次由鬼众发起的战乱之中,秦子沐的好些天将朋友,再也没有出现在他的面前,秦子沐没有去问,只是硬拽上白秋意,陪他日夜喝酒,白秋意不胜酒量,有次醉倒在酒桌之上,法天出现,给了他一个平和存在的理由。 许多纷纷扰扰的口舌厉词之中,都将遥汀当成红颜祸水,秦子沐没有太大的心机智谋,但却有不同的想法。 他第一次见到遥汀,是在文书库内,她当时正在整理着本该是他处理的文书,秦子沐连忙上前致歉,可遥汀却是没有一点傲慢,平淡若水,清雅如风,令秦子沐颇有些折服。 法天执掌幽冥司从始至今,已经历经数万年之久,独秀于林,即使没有狂风吹刮,利刃割伐,也少不了伶仃孤独。 法天身边有过许多女子,但他爱过的,真正心疼过的,恐怕已经化作了灰飞,如果可以,秦子沐真心祝福他们,希望他们可以有个善终,所以无论他者如何说法,只要是对司书好的,秦子沐便会遵从。 虽然不知道白秋意心中谋划的事情,但秦子沐知他一向心如蚊脚,也便不再自寻烦恼,也便去了洛涯房中,帮着打理一应物品,督促鬼差好好做事。 吃过晚饭,他们又随便谈了些闲话,便都各自归去房内歇息,今日整天奔走,倒真是有些疲乏,皆是沉沉睡去,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早晨曦初现,秦子沐便起身打水洗漱,接着便来到食厅,等着白秋意和洛涯一同吃饭,等了约有一盏茶功夫,却仍旧没见他们半分影子,问过鬼差,方知他们早些时候,已经一起去了文书库,这才独自吃罢早饭,匆匆往文书库赶去。 文书库内一片宁静,只有沙沙的纸张摩擦声音,细弱的几乎微不可闻,响在偌大的文书库内,秦子沐听着这声音,脑海中想起了专吃桑叶的蝉宝宝。 “子沐,你也来了,秋意说时辰尚早,我们就没有叫你,先过来了,”秦子沐走到文书库的内厅,向内张望,这才发现,文书库内不仅有司书与秋意的身影,连昨日来的那个洛涯,也正坐在案前,右手执着毛笔,左手压着一本文书,不知在写些什么东西。 只不过是昨日方才认识,这个凤族的洛涯,竟然真是不将自己当成宾客,连称呼也是十分熟稔的叫法,貌似他们已经相识了许多年头。 秦子沐也是个喜好交友的性子,当下朗笑着走上前来,站立在洛涯身边,将头探了过去,望着洛涯左手压着的文书,讶异的问道:“你怎么在誊抄上个月的文书目录?是谁让你做的?” “没谁让我做啊,今天一早我和秋意过来,秋意就说公事繁忙,不能陪我四处赏玩,其实幽冥司中也没什么可以游乐的地方,不如我就帮着秋意做些事情,也能为你们分担一二,”洛涯说完,又继续誊抄起来,好似真是乐在其中的样子。 遥汀其实也是刚刚进来,本待要问缘由,秦子沐却又走了进来,就被秦子沐先问了去,当下他们一同听了这话,都把目光齐齐看向白秋意,眼神当中,是明显的怀疑神色,显然都是认为,这绝对是白秋意使的花招。 白秋意早就料到他们会有此一想,温和的笑问洛涯:“子沐对幽冥司中所有大路小径十分熟悉,不如你跟着他去随处走走,虽说幽冥司不比天界繁华贵气,但也有些可观可赏的地方,有子沐陪在身旁,你也不用担心迷路。” 洛涯本就以为白秋意很是良善,听他如此说来,只认为他是关心自己,并不是摘清关系,便是更加想为他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想想自己既然是好不容易离开族中,又决定不再回到墨训仙府,那就可以在幽冥司中待上一段日子,对于游玩观赏一事,也就不那么急于一时。 “不用了,我还是先把这卷文书誊抄完毕,以后时日还长,有的是时间,到时候还真是要麻烦子沐为我带路,免得我找不到回来的路,”对于自己迷路的糗事,洛涯倒是并不觉得丢份,言谈中总是随口带过,也足以见出他性子当中的随和。 遥汀心中知道,白秋意肯定是故意令洛涯誊抄文书,但他究竟意欲何为,遥汀暂且还不明了,要说只是为了偷懒,又实在不像白秋意的处事风格,那个事必躬亲的白秋意,可不会轻易将事情假手他者。 只要不是事有恶因,遥汀就不想插手,她对这位白文书还不算完全了解,静观其变,耐心等待,有时才是最好的理事方式。 文书库内厅有一张主桌,左右两旁各有两个小桌,一共五只桌子,洛涯不懂得司书殿内的规矩,白秋意又没和他说,洛涯便擅自坐了正中间的那个主位。 遥汀本也不太在乎主次分别的次序,再则洛涯也并非殿内的职官,遥汀也就更是不用和他论起所谓的尊卑,心安理得的坐到左近的桌前,拿起昨日尚未看完的文册,详细看了起来。 左看看,右望望,在确认文书库内唯一很闲的就是自己之后,秦子沐连忙拿起另一本文卷,一同誊抄起来,自从遥汀来后,文书库内文书的需要誊抄数量倒是减了不少,遥汀一直说是为了尽快熟悉才一同帮着誊抄备录,可秦子沐心中明白,如果只为熟悉,也根本不用将近日的文书一并誊抄,只是看些往日的文书就已经很好,其实她还是为了给自己和秋意减轻负担。 一心二用的秦子沐只听得笔尖刷刷,也不见他们有交谈的意图,便也认真誊录,想着今日有洛涯帮忙,应该会提早一两个时辰,便会完成所需誊录的文书数目。 一个鬼差快步走了进来,见到主座上坐着昨日的来客,稍一愣神,但只瞬间便回过神思,躬身行到遥汀坐着的位置,给她见了个礼,低声说道:“司书,汀兰殿落棋求见。” 洛涯对幽冥司内各殿并不了解多少,竟也从不知道,汀兰殿便是法天的居所,故而对于落棋的来见,并未察觉到任何异样,自然没有注意到遥汀瞥过来的目光。 “你令落棋在外厅候着,本司书这就过去,”遥汀将手中的笔管放落到笔槽上面,淡笑着对白秋意道:“这里的事情,就麻烦白司书了。” “属下职责所在,但请司书放心,”白秋意从座上起身,作势送遥汀出门,遥汀见状也不拦他,和他一同走了出去。 将到库门时候,遥汀顿住脚步,将头稍微斜向右转,看向白秋意的方向,低声问道:“洛涯的事情,都是主上的意思?” “司书一会儿亲自问问主上,想来更为合适,”白秋意退后两步,拱手躬身,行了一个送礼。 “白文书,太过聪明,其实很辛苦,”微微一叹,遥汀语气并不苛责,却是有些遗憾的意味。 “属下明白,所以还请司书放心,”说着白秋意挺直身子,望向遥汀,目色澄净。 ------------ 第四十三章 炎果 更新时间:2011-05-27 遥汀到得外厅,只见落棋正在厅内等候,看到遥汀出现,赶忙迎了上去,说明自己此行的来意,果然是法天要请她过汀兰殿有事商量,遥汀不甚明白,法天但凡有正事要说,也是喜欢翻窗越墙的来去自如,今日倒是奇怪,竟然正常的请她过去,但这话并不好问向落棋,便同落棋往汀兰殿方向而去。 法天的两个侍童,观棋沉默寡言,落棋叽叽喳喳,可今日落棋倒是像极了观棋,不仅一路上话没说上几句,尽管是给遥汀带路,可自己却是没什么精神的样子,不停的捂嘴打着哈欠,还伸手揉着眼角沁出的睡泪。 “看你一副十分困倦的样子,昨夜没睡好?”遥汀在汀兰殿中时候也不算短,整日除了法天,见得最为多的,也就是眼前这个落棋,因此和他也很是熟悉,便问起了他的近况,全当闲来聊聊,打发路上时光。 “哪里仅仅是昨夜,最近十天,我每天也不过能够睡上三个时辰,现在最想做的事情,就是让我一头倒在床上,最好是能睡死,”落棋和观棋都只是法天侍童,在幽冥司内并无指司,按理说虽然不必一定要对遥汀以‘属下’自称,但也不可总是‘我、我’的称呼自己,只是和遥汀相处的时候说的惯了,法天又没有出言规训,便也就成了习惯。 “是为了处理公务?想必你们也要陪着,”遥汀想了想最近呈递文书的数量,不明白为什么法天仍旧会如此繁忙。 在汀兰殿的那段时间,遥汀一直以为法天很闲,每日里总能有空陪着她随处走动,嘘寒问暖,后来遥汀开始掌管司书殿内一应事务,才知道法天每日也要审阅许多文书,虽然说司书殿的存在,有一项职责,便是为了截留并非一定需要法天审阅的文书,但由司书殿呈递到汀兰殿的文书数量,也并非很少。 何类文书需要上呈,哪种文书只需留存司书殿内,这些也都是司书的必知事项,好在白秋意那里有一本卷册,内容即是关于司书殿内各类司职日常事务的详细说明,遥汀并不好处处麻烦白秋意,只得赶着将那本卷册接连两夜看完。 因为先前并不知道有关文书上呈的规矩,遥汀虽然已经自己用心揣摩斟酌,可也难免有些疏漏,本着不可越权的想法,每日仍是会多送了一些到汀兰殿去,法天当然不可能将文书发回令遥汀自审,顺便再责怪一通,而是理所当然的留了下来,帮着遥汀一一看过。 固然多审一些文书,于法天而言本也不算什么,只是那些日子,他几乎完全荒废了自己处理文书的职责,所以这样堆积下来,也便是真的数目不小,落棋和观棋还能交替偶尔休憩,法天职司所在,十天以来,便是天天少眠,如若能得小眠,也多数是趴在桌案上草草一睡,又是开始刻苦,宵衣旰食。 要不是法天于处理文书事上烂熟于心,这无论是换了哪个仙佛,纵然是天纵英才,恐怕都要气苦无奈,这日因文书已经全部集结,法天这才得空邀请遥汀前来。 落棋只知法天对遥汀有些情意,却并不知道深到何种地步,何况他虽然活了不少年月,但却从小在法天身边长大,于情爱一事,实在是懵懂无知,并不知道法天不想令遥汀担心的这层心事,便自顾的说了出来:“可不是么,我和观棋还好,主上几乎很少休息,虽然主上身为上仙,不会像我这样困倦,十日半月还好,久了可也毕竟伤身,司书还应多劝劝主上。” 那次云雨,就连房间,也是法天收拾,故而落棋和观棋于那事并不知晓,遥汀接任司书一职,落棋也一直并未想过其他,只当是遥汀留在幽冥司中的一个最好理由,因此觉得法天既然待遥汀甚好,遥汀也应是关心体贴法天才是。 遥汀并未接话,看了看瓦蓝的天色,不留痕迹的转了个话题:“今日主上找我过去,你可知道,是有什么事情?” “这个主上可没有和我说起,我又不能发问,司书一会儿就能知道,”说着眉眼生笑,不知想起了什么事情,回头和遥汀说道:“司书你不知道吧,今天早晨,凤族的桐毓来了。” 说这话时,落棋神秘兮兮的压低声音,大概是担心被谁听去,遥汀心中好笑,这落棋总因为多嘴被训,又总是没有记性,不知道接受教训,见他热切的样子,也不忍说他,也就顺嘴说道:“我不仅不知那个桐毓来过,我连那个桐毓是谁,是男是女,都是一味不知。” 落棋听了此语有着些许惊讶,抬眉说道:“我以为凤族的洛涯和司书很熟,所以司书也一定听说过桐毓呢。” “那个桐毓,也是凤族的?”洛涯作为鹦鹉留在遥汀身畔时候,哪里敢随便用人话和遥汀交谈,后来他们见面,又是一系列的种种意外,遥汀除了知道洛涯的性情和他是凤族成员以外,对于其它的事情,知道的其实甚少。 “当然了,而且是保护炎果的凤使,在凤族当中的地位,相当的尊崇,今天一大清早,便来此拜见主上,也不知道是要做些什么,和主上谈了一会儿便即离开,来去匆忙得很,”落棋毕竟活了许久,对各族各界中的事情皆是熟悉得紧,简直就像一个是包打听。 他们交谈的功夫,已经走到了汀兰殿的长堤近旁,遥汀数月不来,却不见周围景致有大的变化,河面上银蛇万道,波光闪烁间奇丽无穷,假山假石依近河边,回应着河中粼粼绿色光芒,仿若给山石之间束上了一抹碧痕。 本以为法天会在正殿见她,没成想落棋竟是带着她往后而行,越走越是幽深,周围的温度便也更为溽热,走到了一处雾帐之前,落棋方停住脚步,和遥汀说道:“此处是汀兰殿禁地,除得主上应允,无谁胆敢擅闯,因此就不能再陪司书前行,主上正在里面等着司书,”说着微一拱手:“司书请自行进去。” 说完这一席话后,落棋便转身离开雾帐之前,沿着原路回转,将遥汀独自留在了雾帐之外。 遥汀将手臂抬起,伸出手指撩了撩眼前成片的白色雾帐,虽然四周的温度不低,但却也没有高到难以忍受的程度,遥汀看不清四周情状,既然知道法天在内等候,便也只有摸索着向前行去。 每走一步,周身便好似聚拢了更多白雾,雾气似是有形一般,湿漉漉的打在遥汀的手上、脖颈和脸上,倒是为她散了不少方才聚在体内的热气,顿时便觉得凉爽了许多。 目无所视,遥汀只能凭着感觉行走,突然脚下一个踏空,眼看就要跌倒,就在这个当口,一只手伸过来托住遥汀腰肢,接着又有一只手握住遥汀白腻的玉手,担忧的说道:“有没有摔倒?小心一些,这里有向下的阶梯。” 熟悉的触感,熟悉的声音,遥汀想要向后退步,却被钳制在两手之间,遥汀无奈的笑笑,法天对她,即使温柔,但也夹杂着一种令她害怕的霸道,虽然想要拒绝,却又因为那种温柔,生出来一些不忍。 “来,把这个吃了,就能看清周围的事物,便不至于跌倒了,”法天拉过遥汀掌心,将一粒稍带些热气的果子,缓慢的放到了遥汀的手中。 白雾浓密,不要说是远处的物件,便是近在咫尺的法天,遥汀也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是能够听到他说话的声音,告诉自己只要吃下手中举着的东西,便能视线清晰。 果子形状小巧玲珑,外皮带着一种火焰的金色,果肉则是如雪洁白光滑,其中布着许多红色颗粒,法天让遥汀连同果皮一起吃下,遥汀便是连想也并未多想,将掌心的果子拿到嘴边,咽到口中,吞了下去。 果皮方一接触舌尖,便顷刻间融化殆尽,金色果皮有着一股浓烈的香甜,刺激着遥汀的味蕾,白色果肉味道滑凉细腻,比之果皮的馥郁浓香,便是带着一股清新爽口的淡然,遥汀并未吃出果肉中红色颗粒的味道,尚未经过多少咀嚼,果子好似在口中融化了一般,已然吃尽。 “好吃么?”随着法天的这一声问,遥汀还真是眼前渐渐分明,透过浓雾,看清了四周的景物,近在眼前的法天,她便看得更是明白。 惊觉他们距离过近,遥汀本能的想要往后退去,法天似乎心中早就知道遥汀想法,倒是先遥汀一步退到一旁,拉开一个合适的距离。 见到法天如此作为,遥汀倒是觉得自己有些过分,定是神色中表现出了疏离淡漠,这才让法天有了察觉,这些日子遥汀在司书殿中司职,于每件事情都不十分明白,在白秋意的辅佐之下,并着法天的宽容不问,她才逐渐的开始接手一切事务,循序渐进。 没谁是天生的天才,从陌生到熟悉,纵然会有灵慧聪明如遥汀这般,也需要一个时间和过程,她学的已经算是很快,可现在的这种程度,仍旧尚且未能达到法天对属下的严格要求,遥汀心中全部明白,所以才像如今这样努力,一是她不想成为任何例外,要说最重要的第二点么,打从心里,她也并不想欠法天太多。 其实遥汀并不知道,她真的将情绪隐藏得十分稳妥,法天并不能从她的神色中辨出一分不是,他只是心中始终有愧于对遥汀做过的诸种行为,再加上心中的爱怜疼惜,真不知道该如何对待遥汀才是最好。 古柏青翠,立于飞瀑近旁,水珠溅落,轻描淡写的飘到他们身边,没有长江大河的气势奔腾,倒是多了一些柔婉和雅,绵绵密密的阻断四合,虽然涓细,但亦是淋漓酣畅。 回转双眸,不再看向清绝的飞瀑散珠,遥汀娴雅的望着法天,轻声问道:“主上,你要洛涯留在幽冥司中,到底为了什么?” ------------ 第四十四章 操纵 更新时间:2011-05-28 携着遥汀的手,法天将她带到瀑布旁的秋千架上,秋千架几乎有两臂之长,法天伸手顺势一带,他们便一同坐了下去。 “你知不知道,方才你吃的东西,究竟是什么?”法天本是要瞒着遥汀做完所有事情,不想令遥汀插手劳神,可她问的竟是为何将洛涯留在幽冥司中,而不是为何允许洛涯留在司书殿内,若要编个谎话出来,其实并不很难,只是遥汀的眼睛太过犀利,心灵也过于明澈,法天说过要她相信自己,便已是早就决定,只要她问,就要不欺不瞒。 方才她只想快些看到东西,也未曾疑心法天会要害她,因此并未去想吃了什么,听法天如此这般问她,便突然脱口而出:“难道是炎果?” “就算怎么整治,落棋也是得不到教训,仍旧还是多嘴多舌”说着法天伸出食指,按在遥汀欲要张开的双唇之上:“不用担心,我不罚他。” 有了法天的保证,遥汀方才放心,抬手将法天的手指拿下,问他说道:“听说那个炎果十分贵重,必然是凤族的族中珍宝,主上是如何要来?又是为什么让我服下?” “你怀疑我挟洛涯以令凤主?”这话但凡有第二个敢向法天问出,都要事先掂量一下分量轻重,可听了遥汀这话,法天仍是神色淡然,没有一丝不快,眉目中反是带着几分笑意,他惟愿遥汀能够与他倾心而交,故而换了他者,这话便是责难的质问,到了遥汀这里,反倒是显得亲近的肺腑询问。 “我……属下没有这个意思,”遥汀说着,便想起身行礼告罪,但身子还没抬起一毫,便被法天又按在了秋千上面,稳稳坐下。 “我们不是说过,没谁在的时候,不要这些繁文缛节,你应过我的,忘记了?”每每和遥汀共处,法天心中总是能生出几次落差,前一刻还觉得她对自己亲近平和,可不过只是到了下刻而已,遥汀又要和她计较尊卑有序。 “那洛涯留在幽冥司中,和凤族送来炎果,一点都没关系?”遥汀并不回答法天的问询,也不想和他在此事上绕着弯子,弄得夹缠不清,也便问得直来直去。 “我料到洛涯一定会回来找你,便令白秋意将他留住,好做你的副司书,至于炎果,倒是凤主以为我挟持了他的侄儿,自己送上门来请个交情,既然送来,我便不必推却,那炎果是凤族独有的果子,族长每逢浴火重生,炎果便会同时生长,此果与天地同寿,可防范万蛊千毒,你服了此果,我也便能够放心。” “副司书?主上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不是在白文书或是秦文书当中任意选拔一个,何必去找洛涯来当?”听法天话中的意思,那炎果多少来之狡诈,遥汀吃都吃下,那果子又是如此那般珍奇无匹,想来她也并无办法还给凤族一个,也只好暂且不去计较果子的事情,只是对司书殿副司书的选择,有些不解。 “秦子沐和白秋意,其实都很好,只是,我不觉得他们十分适合,”法天笑着拍拍遥汀手背,引着她的目光,去看飞瀑旁走着的一排刺猬。 要是以往看到有动物在眼前行过,遥汀肯定不会放过,但此时她心中有事,可就没了去看动物的心情,低下头想了一会儿,突然明白了法天的用意,微叹了口气,不知是不是应该为法天的无微不至倍觉高兴。 司书殿内的那两位文书,要说性子稳妥办事老实,秦子沐绝对首选,而说到心思缜密才学卓绝,又很少能找到白秋意的对手,最重要的一点即是,他们的关系十分融洽,虽说白秋意总是可着秦子沐损,十句话中难有一两个字的好,但那也正是说明了他们十分要好的事实。 在偌大的幽冥司中,他们两个绝对都是法天最为得力的助手,并且无论性情如何,终归是忠于法天绝无二心,可是即使这样,法天仍旧不能完全放心,仍是需要白秋意将洛涯留在幽冥司中,提点洛涯,指教洛涯,令她成为遥汀的得力帮手,忠于遥汀。 对洛涯示好是假,刻意寻个机会让洛涯帮他誊抄是假,真实目的,只是为了达成想法,不留痕迹,亦是不择手段,水滴石穿,沙聚成丘,法天令白秋意正在做的,无外乎是要给洛涯一个踏实的归属之感,甘心情愿。 这下遥汀终于能够明白,为何从来不肯与谁交好的白秋意,愿意放下身段,处处对洛涯照顾维护,洛涯不过是来了不足一日,与他的交情,却像是相识好久一样。 “主上有没有想过,这么一来,如果洛涯知道事情真相,心里会多难过?”遥汀蹙起一对好看的秀眉,想起略微单纯的洛涯,真心实意的心下不忍。 伸手抚上遥汀蹙起的眉间,法天微微叹息:“我喜欢看你笑,虽然你并不常笑,你微笑的时候,总是那么柔和,不要总是皱眉,我不许你难过。” “放过洛涯,还他自由,”遥汀放低语气,恳求法天,她不能看着洛涯为了自己,便也被法天拘在这幽冥司内,她也不愿洛涯为了自己,从此便没了海阔天空。 “有时候,你不懂,”法天看了看那排已经走过了飞瀑的刺猬,回首继续说道:“你对洛涯,其实并不知道很多,或许我所知道的事情,也并不足够。” 法天勾了勾手指,领头的刺猬,便侧过身子走了过来,后面跟着的一队小刺猬,也便随在后面,中规中矩的行到他的面前,法天手指荡过一队排列整齐的刺猬,点到队尾,伸出手去,放到那只小刺猬的身体下方,将它托到遥汀膝盖上面。 小刺猬从来未曾离开刺猬母亲近旁,如今被放在遥汀膝盖上面,就好像是悬在半空当中,不禁有些瑟缩,遥汀轻轻将小刺猬拿到掌上,和它大眼瞪着小眼,微微的笑了,小刺猬从小便在幽冥司内长大,多少有些灵性,见遥汀并无恶意,便安心下来,乖乖的趴了下来,蜷在遥汀的手心上面。 大概因为是刚刚出生的缘故,小刺猬身上虽然有着百余根刺,但却不怎么扎手,触碰之下,手上只是有些轻微的麻痒,倒像是小刺猬正在遥汀手心上搔痒一般,此时小刺猬的五官尚且不如它母亲那样分明,鼻尖小巧,没有一点的突起。 “往前追溯这些刺猬的先前几代,还是凤主带了来的,那个时候他喜欢收集动物,还都是些足兽,自然不能养在飞禽的凤族当中,便就都寄养在我这里了,”法天挥了挥手,那领头的刺猬便如听到命令一般,领着其余的小刺猬,沿着方才过来的路线,一步一挪的往回走去,也并不回头望着自己孩子,不知是心中放心,还是已经习以为常。 曾经在天后的蝶雨宫中,遥汀听着天后的语气,法天似乎与那位凤主有着极好的交情,可是不过数月之后,他对凤主和整个凤族的态度,似乎推翻了遥汀先前的想法,为雪兽拿来那两花一草时候,法天言语中的意思,和如今凤主对洛涯的担心,都明显的表示出来,法天和凤主之间的关系,好似有些怪异。 后来遥汀以为,天后或许只在做些表面功夫,不过是些世态交情之间的你来我往,可是此时听法天说起这些刺猬的渊源,遥汀又是有些迷糊,隐约觉得他们之间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而且一定不是小事而已,毕竟法天从不会主动找谁寻隙滋事,那位凤主她虽然未曾见过,但物以类聚,想来也不会是宵小之徒。 虽然心中稍有疑虑,但遥汀并不觉得,她有何德何能可以窥探法天私事,便不就着他的话发问下去,只是仍问洛涯的事情:“洛涯的事情,主上究竟知道什么?” 法天看了遥汀一眼,沉吟思索,将自己所知道的事情,略述说出。 原来遥汀猜的不错,洛涯口中那个可恶的表叔,果然就是凤族的一族之长,洛涯因是凤族旁系他那辈分当中最小的一个,自幼便被父母娇惯宠溺,后来他父亲觉得骄纵不可,便送由了凤主教导。 当时的凤主并非如今在位的这个,乃是如今凤主的父亲,洛涯父亲将洛涯托付给当时的凤主指教看管,其实真正用意,恐怕并非教导儿子那么简单,那位凤主虽然应承了下来,但也懒于管教,便将洛涯交由了自己的儿子,洛涯的叔叔。 说起他对洛涯的管教,那绝对是一部充满血泪的史书,品德不端还要教育后辈,洛涯没被他弄得个上行下效,已经是天大的定力,如今还能心智清明,也是分外难得。 几千年前,不知因何原因,洛涯又被送去了墨训府中,充当了墨训的侍童,虽然说行动并不受到多少阻碍,但这么如皮球一般的被踢来踢去,洛涯打从内心,似乎十分厌倦。 洛涯要比法天小上不少,那个时候洛涯第一次由哥哥带着,去拜见天帝和天后的时候,法天也在旁边,那个时候的洛涯还很顽皮,在天界游玩累了,竟然闯到法天的宫中睡下,要不是法天念他年幼不知,为他开脱讲情,他的屁股非要挨上好些他哥哥招呼过去的手板。 后来法天便再没见过洛涯,二次重逢,是在未来凤主的大婚之上,当时洛涯还尚未到得墨训府中,法天那时远远看了过去,只见洛涯稳重了许多,虽然随着年岁长大,这也本是正常,但法天总是觉得,洛涯似乎很不开心,眉目间隐约带着无限愁绪,但他从未将洛涯放在心里,也就是当时一思,尔后便忘。 三次再逢,便是在墨训仙府,从那以后,只要法天去墨训府中,便是总能见到洛涯,听说他和墨训,是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闹,墨训虽然位列上仙仙班,也是和洛涯胡搅蛮缠,没个身份体统,洛涯总被气的不行,可又没什么办法。 讲完此中瓜葛,法天笑对遥汀说道:“我只为你想,当然并未顾及洛涯感受,可这么多年,洛涯也未必过得开心,所谓自由,也有很多种类,或许这里,便是他的自由,你回去想想,不用着急。” ------------ 第四十五章 彻谈 更新时间:2011-05-29 遥汀本是想将刺猬送回,法天却说不必,只要将小刺猬留在秋千架上,母刺猬不久便会来寻,已经是成习惯,她便依言,将刺猬留在了秋千架上。 出了白色雾帐,遥汀回头望去,大团白雾又是聚拢闭合,再不得见内中红亭碧池,飞瀑秋千,园亭景致,花木山石,都隐没在了一片朦胧的烟雾之中。 依着遥汀的意思,便要立即回去,因是刚刚接手,殿内事务驳杂繁多,她并不能一时明了,还要时时学习,并着温故知新,方能全力施为。 法天知她近日已是辛苦勤奋得紧,虽然强意留她,会令遥汀有些许不快,但仍是随着心意,将遥汀留在了汀兰殿中,这一日中都不再令她看书读文,清清闲闲的也是过得很快,直到他们一同吃过晚饭,法天又陪她在长堤旁小坐时分,这才亲自送他回去。 司书殿殿外守门的鬼差见到法天,本是想要叩头行礼,却被法天止住,命他们不得声张,主上有话在此,哪个还敢造次,立即噤声不语,只是躬身行礼,只待到法天离去,方才直起身子,回头一望,也早已经没了司书影子。 由内外两厅走入大殿,正殿旁边只有两名鬼差把守,不见洛涯他们的影子,问向鬼差,方知秦子沐带着洛涯去了鬼市,白秋意倒是没有一同跟去,仍在文书库内。 掐指算算日子,遥汀这才发现,原来今日已是五月二十,正是仲夏左右时分,再过些日子,也便到了人世的端午佳节,想到这里,遥汀希望幽冥司会有些不同,千万不要有谁张罗着去包粽子。 既然白秋意仍在文书库内,遥汀便举步走了过去,本是以为白秋意没有同去,是为了在文书库中阅览文书,可遥汀到了文书库库门近前,才发现他正坐在库门旁的葡萄藤架之下,悠然的伸手从架上摘食葡萄,一粒一粒剥开,将葡萄果皮放到手旁的纸盒当中,再吃了葡萄果肉。 虽然不是人世盛产葡萄的时节,但幽冥司中节气异常,再加上有些葡萄品种独特,为仙家独有,因此能够异时生长,再而结果,遥汀看得多了,也便不足为奇,倒是看到白秋意这么闲散悠哉,很是难得。 大串大串的葡萄垂落在藤条之间,紫的、红的、白的、绿的,就像一颗颗水晶宝石,重重叠叠的靠在一起,将暖黄色的月辉散得斑斑驳驳,浅浅淡淡,不经意之间,从随风摇曳着的叶子中间灵活的穿过,如清梦一般,掉落到尘埃之中。 “司书你猜,哪种葡萄,最是甘甜?”白秋意手中托着四串葡萄,各色一种,望着遥汀相问,脸上兀自带着笑意,眼眸在夜色之中熠熠粲然,仿若天上的星辰跌落了进去,一望无底。 遥汀走到藤架下面,离着一段距离坐了下去,从四串葡萄上各摘了一粒,将果皮除去,一一尝过,这才回他说道:“这种白色的葡萄最是甘甜,白文书,我说的可对?” “属下可是让司书来猜,司书倒好,既然已经尝过,怎么还算是猜?”白秋意将手中其余的三串葡萄放下,手上只拿着那串白色葡萄,一颗一颗剥皮入口而食,也不让着遥汀。 “只要达成目的,至于手段如何,其实并不重要,这不就是白文书的处事方式么,我不过就是效法而已,难道不是么?”遥汀看向白秋意,眼色凌厉,颇有问责意味。 “看来主上对于司书,还真是言无不尽,”白秋意将头转向一边,望着漆黑的墙角,夜色正是浓重。 “洛涯是真将白文书你当成好友相待,可白文书却和他玩着心眼,使着手段,如此作为,白文书不觉得可耻么?”见白秋意并不理会自己问话,遥汀当他并不将对洛涯欺瞒的行为当成回事,心中不觉有些怒意。 “可耻?说到可耻,确实没有几个,能比属下更为清楚,”白秋意浅浅一笑,并不回望遥汀,话中语调平静,也不以遥汀此问为杵。 月扫花间,墙角之处却仍是一片晦暗,空气中带着一股淡淡的果香,朗空之上星芒闪烁,宛转出成大片的华彩,潋滟闲庭。 “我以凡胎得长生不老,司书可是知道,我在人世时候,做过什么?”白秋意已经吃完了手中的三串葡萄,拿过纸盒旁边的手布,轻轻的擦拭手上的汁水,一点一点,十分仔细。 刚才遥汀依次尝过每串葡萄,除了那白色的葡萄,其余三种,虽然不算很酸,但也不是十分甘甜,白秋意就这么将四串葡萄吃了下去,遥汀心中暗想,不知道他明天是否会喝不动稀粥。 见遥汀没有说话的意思,白秋意也不勉强,自顾自的继续说道:“既然司书不想猜,那我就告诉司书,我身在娼门,不仅是我,我的所有亲眷,都身在娼门,无一例外。” 终于将手擦好,白秋意施施然的放下手中白布,回眸看向遥汀,神色竟是平淡无澜:“是不是很惊讶,有没有震撼到?我家八代忠良,一遭被奸人所害,实在一言难尽,圣祖皇帝曾赐我家世代为相,我家犯事之时,当时的圣上雷霆震怒之下,竟然令我家满门为娼,是不是非常讽刺?” “如果你不想,可以不说,”遥汀试图从白秋意眼中看出什么,可是他的眸子太过幽深,竟然能不染上一点情绪,丝毫不为所动。 “我从小学贯经子史集,为的是报效家国,可是最后,竟然辗转于无数男人身下,丑态尽出,”即便白秋意再能控制情绪,说道这里,声调亦是有些颤抖。 看着白秋意深陷手心的指尖,遥汀不知是否应该阻止他再说下去,只这一愣神的功夫,便听白秋意继续说道:“我家为朝廷尽忠职守,为百姓呕心沥血,在遭难之前,曾得世人传颂,我本抱着希望,世人能给我家留着最后一点颜面,可是每个夜晚,我家子女,却是接客最多。” 遥汀心中一凛,已然知道白秋意要说什么,不忍心让他继续再说,待要出言打断,却见白秋意挥了挥手,将头靠在藤架之上,缓缓说道:“我不怨,不恨,不怪,这也本是常情,娼妓时时能在,可背着八代忠良名头的我白家子女,却是不会常有常存,我懂。” “夜深了,去歇着吧,”遥汀初闻这些,心中是不可抑制的难过,但却不知该说些什么,这种事情,怎能是一句两句安慰得了,即使说了,也便是苍白,还是不如不说。 “后来,他们以为我已经顺服,便不再逼我服食软骨散,我得了自由行动,便立即着手自杀,可是不巧,被秦子沐那个傻瓜救了,经过一番折腾,活到如今。” 静夜之中,遥汀微微喟叹:“生不如死。” 遥汀这四字方一出口,白秋意便抬头望了过去,夜色中遥汀正仰头望着星空,似有无限心事。 “是啊,千难万难,都难不过一死,”白秋意抬起头,和遥汀一起盯着朗朗星空,心境也难得的开阔了几分。 “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你就不难过么?” “难过,怎么会不难过,只是今晚月色太好,突然很想说,”顿了一顿,白秋意轻语说道:“我知道司书怨我对洛涯太过欺骗,也完全没有真情实意,可是我的心都死了,哪里有那么多的真情实意,如今我做的事情,也不过是念着一点恩情罢了。” 一阵夜风袭来,荡起他们身旁的葡萄藤条,白秋意伸出手来,将藤条拂到一旁,起身站立,伸了一个懒腰,斜身轻倚藤架之旁:“洛涯很好,甚至脾性之中,有些相仿子沐,可是属下很累,只能尽力而为,要论可惜,只怪他所信非良,如若司书无事,属下想先告退。” 遥汀点了点头,轻声嘱咐:“夜露苦寒,多加注意身体。” 微一拱手,白秋意退了下去,转身向着文书院落行去,渐行渐远,直到身影模糊不见,脚步中没有丁点踟蹰,如风中挺拔的一株劲松。 今日中午在汀兰殿中,吃罢午饭,法天非得让遥汀午间休息,她大概是最近忙得急紧,也是困倦疲乏得很,虽然不想,仍是睡了将近两个时辰,醒来之后,又是将近晚饭时分,倒是像极了她在汀兰殿中待的那段日子。 因为午间睡了不少,任她近日再是如何疲惫,此时也难以成眠,索性坐在藤架旁边,继续看着星星和月亮。 幼时她便习惯仰望夜空,有时是朗月当空、星光稀疏,有时是月色迷离、星华晦暗,或者有时,会是月上中天、满空繁斗,无论怎样,总归只有一个月亮,再没有另一个月亮出现,陪它一陪。 所以她时常会想,如果月亮能够说话,如若自己问向月亮,是否月亮会和自己倾诉,它有多么孤独,多么渴望有谁能够陪伴左右,后来年岁逐渐长些,遥汀才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些好笑,就像是懵懂无知的孩子,总会太过以自己的立场去思考问题。 知我心者,谓我烦忧,不知我心之者,谓我何求? 如果不能懂得,纵然天空上种着成林的月亮树,树上又都结满了灿若圆盘的大月亮,每天晚上,月亮们手牵着手轮流值夜,也总归难消寂寞,无谁能解。 崇楼高阁,广袤数里,帝王之家,锦绣繁华,其实这些,不过只是过眼烟云,生死浮云,不过尔尔,数代帝王或是遗臭万年,或者又是英明仁孝、励精图治,如此种种,终有一亡,古今皆同。 遥汀曾经梦想,如果可以,不要高楼广厦,只要瓦屋一间,或者哪怕草屋,只是屋内一豆灯火,只要一个懂你的人,纵然寒室简陋,也是心乡,可如今看来,便都是虚妄痴心。 心中了然,却仍是未必全然释怀,白秋意说得没错,不是合适的时间,即使出现了合适的选择,也未必能够再有力气,继续追寻。 对着月亮,遥汀笑得温和,地面之上,藤影幢幢,清风宜心。 ------------ 第四十六章 游市 更新时间:2011-05-30 自从那夜藤架下相谈过后,遥汀也即放手不理,一来是白秋意本身并无恶意,并不会伤到洛涯性命,二来是法天并未下了死口,咬定绝对要留住洛涯,遥汀心下盘算,只要是洛涯没有长留的意思,量他们也不会和洛涯作难,到时候洛涯想走,也就没谁能够随便拦住,因此那担忧的心况,也就逐渐的减淡了一些,终日只是埋头在文书之中,一晃时日悠悠,便是到了六月上旬。 司书殿近旁终年都是季春气候,始终不冷不热,别殿倒是与司书殿有些不同,尤其是鬼众群居的幽冥鬼城,却是有着人世一年四季的十二个节气,生活买卖都与人世相仿,难得的自成乐趣。 最近洛涯一直在司书殿中帮遥汀处理事务,大略算算,也是将有半月,如今他已不用白秋意略施手段方才作为,每日中都是按时做事,没有丁点抱怨,也不求分毫报酬好处,只是想着能帮上遥汀,便是一件天大的好事,也能稍事弥补心中的愧疚不安。 在幽冥司内的这些日子之中,洛涯为了尽快熟悉司书殿内的一应事务,除了上次秦子沐带着他出去逛了一次,便是再也没有去往别的地方,虽是不比遥汀辛苦,也是有些废寝忘食。 赶巧这日殿内事务较少,不到酉时,便都闲了下来,秦子沐因被家里催了几次,便和遥汀告了个假,极不情愿的回了家中聆听教诲,白秋意如今仍是挂名在秦子沐家,也就一同回去向秦子沐的父母请个安好,遥汀送他们出去之后,便也令鬼差早些散去,鬼差便是各自随喜去了,无一不是欢天喜地。 这样一来,旷大的司书殿内,只剩下洛涯和遥汀他们两个,一起留在了文书库内,手边没了需要处理的文书卷册,此事虽然是好,一时间遥汀却也觉得心中空空。 诸日来繁忙万端,倒是没有什么外物需要理会,于是繁忙也便成了理所应当,现下一经闲了下来,她倒是不知该做什么,只是看着窗外,花开正好。 洛涯见遥汀神情中有些落寞,便想随便引些话头来说,但仓促之间,难以找到合适的趣事,遂也拄着下颌,两眼直直的望着屋顶,心中做着计较。 虽说在司书殿中不经霜雪之苦,无严寒袭身,算得上是一种福气,可万事经得久了,难免有些乏味枯燥,即如每日吃着美味珍馐,偶尔食些白菜萝卜,虽然食物粗糙普通,却也会觉得无比的爽口。 想到这里,洛涯仔细计算,猛然间发现,今日竟是阴历五月初时,也正巧是六月十日,逢着一月整日,恰好是鬼市热闹的时候,上次他和秦子沐一同出去,其实主要还是为了记路,鬼市却是并没多逛。 既然遥汀并未去过鬼市,今日又是难得闲了下来,洛涯眼珠一转,便和遥汀商量,要一同去鬼市走走,全当是偶尔换个环境,散散心情。 听到这个主意,遥汀深觉不妥,她根本就没有去过鬼市,于路线完全无知,又是要和洛涯那个路痴同去,将此事在脑海中略加思索,遥汀立即摇头,深以为此事难行。 经过秦子沐上次的谆谆指路,详细说明,洛涯虽然不敢保证能够寻到不算太远的汀兰殿去,但如若说到去往鬼市,他还是有些自信,见遥汀神色迟疑,立即从怀中拿出了一张地图,放到遥汀面前的桌案上面,让遥汀仔细看看,好证明他所说不虚。 低下头去,遥汀看向桌案上五颜六色的地图,勉强克制,这才没有笑出声来,免得让洛涯觉得不好意思。 地图上花花绿绿的绘着不少标识,除了必要的黑色路线和东南西北四个方位的指示箭头,整张白色为底的地图上面,最多的倒是奇形怪状的简笔图画,很多旁边都还写着几笔小字,字体倒是难得的工整,正是洛涯的笔迹,只是内容有些童趣,诸多‘向左三步’或是‘右走十二步’这样的字样。 洛涯此刻正站在遥汀身后,见不到遥汀面上表情,只见她低下头去,以为她正在专心看图,觉得自己对此图如此用心,遥汀便定然不是能够轻易看懂,故而出手指点左右前后,为遥汀一一解说,好帮她快速理解明白。 她也不打断洛涯说话,只是点头听着,偶尔问上一句,也即是表示她听得十分认真。 洛涯终于讲完了全图,遥汀抬头看向洛涯,问他说道:“洛涯,那次你救我出去,是你第一次来到幽冥司内,先前你对幽冥司内布局完全不知,又是有些……不太了解路线,基于以上种种,我一直有些奇怪,你是怎么能够找到那个地方,送我回到人世家中?” “那个地方本来就是没有,我只是将一个法器放到了那丛荆棘之中,而后令墨训去拖住法天,这才去他房中找你,那个地方,是法器幻化出来的道路,因为我是那个法器的主人,所以可以感受到法器牵引,并不是我熟悉道路,”洛涯眨巴了几下眼睛,将事情娓娓道来。 听洛涯如此一说,遥汀这才明白事情原委,自从知道了洛涯的认路本事,遥汀对那事一直有些好奇,又不好刻意问起洛涯,今日正逢这地图一事,说到路线诸事,遥汀也就将一直存着的疑虑问了出来。 洛涯见遥汀不再言语,只当她是已经心悦诚服,当即将地图收在怀里,就拉着遥汀起身而出,往鬼市的方向而去。 幽冥鬼城,与幽冥司十二大殿分界两边,但却都在法天治下,鬼城当中有一城主,据说颇有能力,将一方鬼城管辖的井井有条,每隔两月,便需要将鬼城中重要事宜报到法天之处,但奇怪的是,如若未竟法天允许,鬼城城主便是不可擅入十二处大殿界域。 一年多来,遥汀对司书殿内大事小情几乎算是了如指掌,但毕竟时日有限,除了自己辖下的一座大殿,对于殿界内的其余十一处大殿,大概是除了住过多日的汀兰一殿,其余便都无甚了解,不得明白,就算是十座大殿内辖司的殿王,遥汀竟都没有见个完全。 曾经洛涯有次好奇,向白秋意问过鬼城城主一事,但白秋意看似并不想说,随意一两句话,便将洛涯问的事情岔了过去,遥汀只当白秋意不想聒噪多事,当时也并未多想,因此对鬼城城主是男是女,至今都不知晓。 午食他们吃的并不算早,也就都不饥饿,洛涯惦记着鬼市中的锦记小笼包,遂撺掇着遥汀和她一同去吃,遥汀想想也好,便就和洛涯走出大殿,跟在他的身侧,等着他翻看地图,好能找到去鬼市的确切路线。 地图虽然绘制奇特,但竟是十分好用,虽然有些粗糙,但也难能的不差毫厘,洛涯一路上拿在手中逐一对照,总算是没有走错地方,安稳的到了鬼市。 遥汀曾听白秋意说过,每逢当月整日,鬼市都有大集,虽是平日中也有些来往买卖,但都只是些日常蔬果粮食的交易往来,并不十分热闹,比不得大集的喧闹繁华。 那时只是听说,并未亲眼所见,如今目之所及,确实耳边尽是鼎沸之声,遥汀看着热闹,算着时间,笑问身边的洛涯:“我还当鬼市是白日开集,原来竟是夕傍时分,还真是想得周到。” “是啊,白日中有的鬼众毕竟会有些琐事处理,不比得傍晚时候,吃罢晚饭,闲来无事,才是有了闲心逛着集市,”说着洛涯手指南边,面上神色飞扬,笑着说道:“那边就是锦记小笼包,我们也去吃饭吧。” 跟在洛涯身后,遥汀笑着摇了摇头,心想这洛涯平日中认路十有九错,记那小笼包的店铺,倒是清晰,竟然是毫不模糊,动力在前,果然不可小觑。 隔着较远,遥汀便闻到了面食的甜香,走到近处,见蒸笼边冒着滚滚热气,在微热的夏日傍晚,就如同招着游子归家的臂膀,她天天在司书殿中,其实较少到处走动,如今见了这些场景,倒是有了几分归属之感。 店铺并不算大,店外立着一方红线描边的小店招牌,店内十分干净整洁,洛涯带着遥汀选了一桌坐下,招呼着店内的伙计快上包子。 大概因着并不是晚饭时分,店内并不算忙,过了不多时候,他们要的包子便端了上来,洛涯急着打开笼盖,用手挥散热气,便得见到笼屉中小巧精致的包子。 洛涯伸筷为遥汀夹了一只小包,放到遥汀面前的碟子当中,催促遥汀快快尝尝,说是这里的小笼包味道一绝,可是难得。 笑着夹起小包,遥汀将包子放入口中,第一层味道,是淡甜的外部面皮,清清爽爽,第二层味道,则要浓厚好些,多/汁的肉/团包在雪白的褶子皮中,咬入口中,十分鲜滑细腻,肉/团虽然包在一起,但却是由一颗颗小小的肉/粒聚在一起,每颗肉/粒都是入味均匀,虽然肉包并不是一小团整肉,但吃在口中,却是如同吃下一大块鲜肉一般,味美非凡。 “味道很好吧,我没骗你吧,”洛涯看着遥汀点头说好,这才开始饕餮而食,遥汀平日里时常和他一处吃饭,也没见他这种吃饭架势,想来洛涯惦念这锦记小笼包,已经不是一天两天。 又要了三屉包子,洛涯这才吃够,遥汀饭量不大,最后都是陪着洛涯在吃,看到后来遥汀发现,观看洛涯吃饭,也是一件趣事。 他们已经快要吃完,小店中方渐渐多了来客,伙计在店堂中跑来跑去,忙着招呼,端茶送水,真是不亦乐乎,遥汀担心来客更多,怕是没有座位,见洛涯已经吃够,便和洛涯会了饭资,起身待要离开,去鬼市的别处走走。 走到店铺门首,突然北面一阵喧嚣,接着又是即刻安静下来,遥汀张目北望,只见清水净道,鲜花花瓣漫天散落,铺散在刚刚洒过净水的街道上面,满地的娇花弱蕊。 遥汀和洛涯四目相对,却都不知这是什么名堂,正想问个一二,身后食客这时也都听到声音,随即凑到门旁,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 第四十七章 遇险 更新时间:2011-05-31 “老伯,这是谁的车架,这么大的架势,”鬼众在身旁低声议论,却都是声音不大,洛涯听不分明,便问向身旁站着的一位老伯。 “你是新鬼吧,这是我们城主的车架来了,逢着每月十日,我们城主都要驾车巡城的,”那位老伯正抻着头看向车架即来的方向,并未回头看半眼洛涯。 上月二十,秦子沐确实领着他来了这鬼市,但是到的时辰便是很晚,而且也是当月的第二个十日,自然没有见到这车架出巡的排场,也就当然不知有这事情。 洛涯方想再问,袖子却被拽了一拽,他回头一看,见遥汀指了指包子铺的后门,便会意的撤出鬼群,和遥汀打从后门出了锦记包子铺。 仪铃叮铃铃的相互脆击,响彻街市,净水由北而南一路顺势蔓延,空气中香味渐次浓郁,花簇锦团,铺成了一道碎花石径。 遥汀和洛涯刚从后门闪过,便听得耳内传入阵阵‘城主万安’的见礼之语,接着便是跪地叩头声音,遥汀耳力极佳,自然听得清晰细致。 一只葱白色玉手微微挑起车架右方帷帘,眯起一双巧目,越过俯身叩拜的鬼众,望向洛涯与遥汀消失的那扇后门,沉吟凝思。 车架行的不徐不疾,但顷刻间也即离了包子铺门前,待得又行了十三个街口,车架中的的城主伸出三指,轻轻拍打车辕,车架便即停了下来。 一个身着湖蓝色衫子的丫鬟垂首立到车架前方,车架中的城主微微曲指召唤,那丫鬟便走上了城主近前,城主圈手附在丫鬟耳边,略微吩咐数句,丫鬟便即退下,在车架旁站定不动,目送着城主车架离开,待得城主车架走远,她这才隐身在拐角的小巷当中。 丫鬟一路回转,往来路返回,视线笔直绝无旁骛,只盯着前方出现的洛涯和遥汀,手腕一抖,手中现出三枚钢针,都不过毫厘粗细,但针尖锋利无匹,闪着数点寒光。 “方才为何那么急着要走?我还想看看,那传说中的城主是什么样子呢?”洛涯并未注意到前方数丈远的那个丫鬟,只是忙着和遥汀说话。 “按照幽冥司内的规矩,司书不能叩拜幽冥鬼城城主,我也不想多有麻烦,不如就躲得远些,”遥汀身为一殿司书,总司幽冥司中所有文书卷册,其实要较各位殿王尊崇一些,幽冥鬼城城主尚且要让各殿殿王三分,何况是司书殿中的司书遥汀。 虽然鬼城也在幽冥司内辖制,但离十二大殿毕竟有些距离,离了十二大殿的地界范围,遥汀便是觉得能够暂且舒了口气,短时间的忘记自己的身份,如若又是见到这鬼城城主,又是一整套的繁文缛节,满口的恭维赞许,场面应付,那就实在有悖来这的目的。 洛涯想想也是,也就不再去想其他,开始四下顾盼,突然间望见一处卖甜点的小摊,便拉着遥汀就走。 那湖蓝色衣衫丫鬟恰在此时经过他们身旁,手腕反带,三枚钢针滑落食、中两指之间,眼角余光微向左斜,手起迅疾抖动,钢针顷刻而出,直取遥汀心肺。 因为尚未完全认识到洛涯对食物的极致钟爱,因此遥汀也未曾料想他会如此急忙,脚下并未站稳,差点被洛涯带个踉跄,好在洛涯扶得及时,遥汀并未跌倒,但只是这几晃数颠,遥汀便偏离了先前的位置,错开了半个身形左右。 先是喀哧喀哧几声轻响,接着便是訇的一声,洛涯要去的那个甜点小摊,本是四脚以木桩支撑,不知为何四只木桩其中一脚突然断裂,整个甜点摊子失去平衡,瞬间偏向一边,摊子上放着的几十种点心小盘,都跌落在了地上,看起来精致可爱的甜点,也都掉在了尘土当中。 此变事起突然,洛涯只顾着询问遥汀是否有事,兼着心疼跌落在尘埃当中的甜点,并未注意别的事情,而那湖蓝色衫子丫鬟此时已经转过事发的那条街市,拐到了一个阴暗的角落当中,见到事情不顺,微微蹙起双眉,但也并未立即走开。 甜点摊子卖家见摊子上的东西皆尽跌落,眼圈一红,差点流下泪来,今日因逢大集,早上他们一家早起做活,盼着多多卖些,他已经答应了最小的孩子,要给他买只小狗来养,这样一来,别说是要赚钱买只小狗,便是想要不会赔钱,也是难上加难。 洛涯担心再出意外问题,便是催促遥汀快走,可遥汀见了卖家脸色难过,便知他是将家底附在这小本买卖上面,心中不忍,即拿出了一些银钱,走上几步,将钱放到卖家手中,便要转身离开。 卖家见遥汀如此慷慨,一叠声的道谢,转眼间破涕为笑,叫住遥汀,将里间还剩的一碟点心取了出来,要给遥汀拿走,遥汀本想不要,可是突然觉得旁边射过来一道十二分的热切目光,不用去看也能知道,于是她也只好收下,转手递给身旁的洛涯。 小摊卖家再度俯下身子,给遥汀叩头致谢,遥汀伸手去扶,低眼之间,突然瞥见了那只断裂的木桩,木桩断裂处痕迹整齐,就像用利器平直砍断一般,齐刷刷的没有一点层次错落之感,遥汀并不做声,只是快速辞别卖家,和洛涯转身离去。 “不如我们今日就逛到这里,改日再来,我也有些累了,”遥汀并不能十分肯定那断裂处是有谁故意为之,也不想令洛涯多生困扰,便就托词自己疲乏劳累,想要回去歇息。 洛涯小时便就喜欢四处乱闯,如此不过小半个时辰的路程,于洛涯而言,便就是不在话下,但他体贴遥汀身体,也就不想过于勉强,当下微微点头,欲要同遥汀归回大殿。 他们刚刚走到鬼市门前,陡然间出现一伙舞狮的队伍,从鬼市门外兴冲冲的直闯进来,伴随着锣鼓喧天之声,沸腾喧哗,鬼众被如此热闹场景鼓荡激扬,有些鬼众颇好热闹,也即进入了舞狮的队伍当中,跟着一起手舞足蹈,畅快淋漓。 道路宽敞,本来他们就没有走得十分接近,这狮子队伍大开大敞的四处舞动,没用多久,就将他们分向两旁,遥汀在鬼群中举目四望,却怎么也看不到洛涯所在。 进入狮队舞蹈的鬼众越来越多,遥汀只得退到旁边,既然暂时不能找到洛涯,她也就只好先留在鬼市当中,四下看了一看,见前方有一小巷,只要穿过那条小巷,其余道路便皆是大路坦途,虽然仍旧不能安心,也好过在小巷之中穿行,遥汀想了片刻,便即走到小巷当中。 从远看小巷并不算长,但因小巷是由左右两面高墙垒起而成,故而终年光线难以直接射入,倒是有些阴冷,遥汀穿着春末夏初时候衣衫,在凉寒的小巷之中,微微打了个寒噤。 这小巷给遥汀的感觉有些不好,她遂加快脚步,想尽快出了这个巷子,走到前面的大道之中,可突然间传来重重的脚步声音,遥汀一愣,只见前方巷口出现了三个膀阔腰圆的大汉,遥汀微微侧身顾目望去,果然不出其料,身后也有三个大汉一同出现,都是流里流气的叉腰斜晃,分别杵在巷口巷尾。 见此情景,任凭遥汀如何冷静,也便是有些害怕,她缓缓将双手四指蜷缩,将指甲陷入肉中,强迫自己稳住心神,平静的对前后欲要上前的大汉说道:“如果我说我就是司书殿中司书,你们会不会信?你们可要知道,冒犯司书,该当何罪?” 见到六个大汉脸上丝毫不褪的垂涎之色,遥汀知道,他们是断然不肯相信自己方才的话,一个从后而来的虬鬓大汉色迷迷的笑道:“小娘子,不要说我们哥几个不信你是司书,你便真是司书,长得如此漂亮,哥几个的骨头都已经酥了,哪里还管那些。” 遥汀就职的事情十分低调,她不仅身份特殊,兼之并未熟悉幽冥司内所有关节,法天当初也就顺着遥汀意思,压下了她就任司书的消息,因此除了十位殿王知道之外,就连各殿判官,也都并非全部知道,更何况离得颇远的幽冥鬼城,便更是没有多少鬼众能够知道。 “小娘子,让爷受用受用,哥几个也认识不少的鬼差,要是侍候好了爷们,说不定可以让小娘子去偷偷见见司书,你们说是吧,”那汉子一声问话,端的是问向其余的五个汉子,那五个汉子早就迫不及待,话也不回,只是都点头色笑,其中一个已经开始宽衣解带,步步逼近遥汀。 遥汀将身子靠在小巷内的一面墙上,向上望去,墙壁平滑高直,要是想从墙壁上面找路脱险,那是万万不可做到,此时她恨不得自己能够推倒墙壁,或是会些穿墙越壁的术法,好能从小巷中倏然离去,逃过眼前危机。 六个汉子见遥汀已无去路,被他们逼到墙壁绝境,心中倒是不太着急,去了几分急切的心情,打算慢慢来过遥汀身边,看着她挣扎惊恐。 即使是要咬舌自尽,遥汀也不能肯定自己身子不被侮辱,这六个汉子色切馋涎,眼中皆是欲火,生生的要将遥汀的衣衫炙尽,令遥汀心中十分焦急。 方才小摊旁那木桩断裂的事情刚刚发生,她便和洛涯被分两边,找不到彼此何在,本是想要寻个大路而走,穿过这唯一小巷时候,竟然又出现危险,遥汀在这紧急关头,脑中仍是将诸般古怪事情在心中过了一遍,惊觉此事颇为奇怪。 纵然她思绪万千,智慧卓绝,可此事当头,也万般无奈,正当她沉思之间,六个汉子已经包围在她身旁,以她所靠的墙壁为准,将她团团围住,成了一个半圆。 那已经解下衣带的汉子脸上淫笑不断,冲着遥汀笑着说道:“小娘子,哥几个来疼你了,可别太泼辣,哥几个手粗,弄疼了你的细皮嫩肉,可就不好了,”说着右手伸出,要向遥汀手臂抓去。 ------------ 第四十八章 相助 更新时间:2011-06-01 砰的一声巨响,那伸出手臂探到遥汀身旁的汉子,即被弹到了另一侧墙壁之上,又是一声震地之声,那汉子重重的摔在了地面上面,登时便有些迷瞪不清,神智惘然。 这样一来,那五个刚欲伸手的汉子,便如被毒蛇猛兽阻拦一般,都不敢再次探出手去,但眼前这事情来得突然,他们一时间都还没有反应过来,也便都没将手缩回,只是悬在半空之中,呈现吃傻呆愣的模样,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 方才他们五个都是看得明明白白,那个摔出去的汉子并未碰到遥汀的手臂,便好似是被一股大力裹挟而飞,如被一阵疾风扫过,飘乎乎的就被甩了出去,撞到墙上,接着又是滚落到了地面之上,真实十分的诡异奇怪。 他们几个在幽冥鬼城之中已经待了足有将近百年,能者异士多少还是见过那么一些,但是如先前发生的那种情况,他们倒还是真的从未亲眼见过,因此便都是开始有些惧怕,暗自怀疑起眼前这女子的身份,不知道她是何种来历。 自打遥汀来到这幽冥司后,其实悠悠众口已经传得是沸沸扬扬,但是法天下了严令,不许任何事情传到这鬼城当中,因此即使有谁大着胆子暗地之中说些八卦,也就未必能够是个鬼魂便会知晓,何况即使遥汀面前的这六个汉子知道有那一事,也是未必能够知道便是遥汀,便就还是难以退避三舍,明哲保身。 他们之所以来这小巷当中堵截遥汀,欲要非礼亵渎,尽是因为得了一些银钱的好处,既有女子可供狎\弄,又有银钱可以拿到手中,真是实打实的何乐而不为,刚刚遥汀自言是司书殿司书一说,他们并未有分毫相信,毕竟因为殿王从来只有男子能够担任,可是如今亲自见到眼前发生的这稀奇古怪的事情,却又是不得不开始相信她的说辞,脑中便就有些怀疑起来,觉得她的身份透着奇特。 过了片刻,他们已是少了初见变故的惊慌失措,这五个大汉立即反映过来,连忙将手从遥汀身边撤回,,紧忙着和遥汀拉开距离,想要慌张的逃离开去,跌跌撞撞的转过身去,就要往巷外逃去,其中两个大汉,在经过那摔在地下的汉子身旁的时候,一头一脚,将那汉子抬了起来,跟着其余三名汉子的脚步,一同往小巷之外奔去。 那五个汉子脚步沉重紊乱,咚咚咚咚的敲在空旷的小巷之中,如同五座大山在同时移动,震得遥汀心脏起伏不定,也是跟着跳个不停,直到那些汉子逃到了巷口,遥汀仍旧独自兀然发愣,心中也是有些困惑,不知究竟是何原因,那些汉子竟然不能碰到她一丝半毫,即被弹了出去。 刚才惊吓过大,遥汀几乎以为自己要羊入虎口,没能想到突然生此变化,于她而言,实实在在的是难以想象,她眼见那五个汉子抬着另一个同来的汉子奔了出去,她竟然不能说出半句一字,身子有些发软,向后靠了一些,紧紧的贴在墙壁上面,眼睛却还望着那六个汉子离去的方向。 ‘啊’的一声惊叫,那六个汉子待要离去的小巷巷口,突然有一嗓女子的尖叫响起,遥汀凝目望去,只见正有一女子恰巧路经巷口,被那些急冲出去的汉子撞倒在地,突逢如此变故,那个女子重心不稳,便是跌在了地面之上,隔得距离不近,那个女子又是正在低头,遥汀看不清她的面上神色,只是能够看到,她将一只左手,紧紧的捂在肚子上面,眼眸垂得很低,望着自己的肚子,轻轻的拍了数下,口中说着‘不怕’、‘不怕’,好像是在安慰什么似的。 缓了一会儿,遥汀渐渐平静下来,这才将右手放到左臂之上,狠下心来紧紧一握,试图让自己彻底定下心来,她几步走到巷口的那个女子身旁,俯身伸出手去,笑着说道:“你还好吧?有没有受伤?来,我拽你起来。” 地上坐着的那个女子仍是惊魂不定,只是听到遥汀口气和善,这才不再惊惧,将手放到遥汀伸出的单手之中,借着遥汀的劲力从地上缓缓起来,一手仍是放在肚子上面,另一只手伸到周身,拍了怕身上的尘土,又是舒了舒心口,这才晏晏的笑着说道:“多谢姑娘,这些粗汉都是哪里来的,险些将我吓死,姑娘可是有什么事?” “我没有事,一切都好,”想起方才那事,遥汀仍是有些惧怕,但是毕竟只是与这女子初逢,遥汀并不想将事情说了出来,既然已经没了事情,便就暂且抛在脑后,不去理会。 刚才那女子一直低头揉着脚踝,就连伸手令遥汀拽起之时,也是半边侧脸对着遥汀,如今站立在遥汀面前,她方才看清这女子面庞。 女子脸上笑意尚且并未褪去,阵阵夏风袭来,遥汀看着这种笑颜,只是想到‘花枝招展’四字,女子面色雪白,五官分明,眉心一点朱色妆饰如雪临天,托起梅花初蕊,但却少了一分素洁清波,多了几分的妩媚入骨,水蛇身段,狐媚妖娆,姿态风流,虽然只是一身荆钗布裙的打扮,但在顾盼之间,却是有些妖冶娉婷的风情。 这个时候,遥汀竟然想起那时转轮殿外,和那个小鬼差的一席对话,那个狐狸与蛇的混合说法,与其说是放在自己身上,不如说是放到眼前这个女子的身上更为贴切,遥汀越看越是觉得很是相配,颇为恰当。 那女子谢过遥汀,待要走开离去,却突然一声嘤咛,左手顺势扶在墙上,不再继续前行,遥汀走上两步,问向那女子说道:“你是哪里受伤了么?不如我送你回家。” 初次相逢,那女子似是有些不好意思麻烦遥汀,但是方才跌倒时候,脚踝扭到,不能独自回去,也只有让遥汀帮忙,遂给遥汀指了一条路线,任由遥汀扶着她往家中走去。 ------------ 第四十九章 冥戒 更新时间:2011-06-01 穿过了数条街市,她们终于进入了幽冥鬼城的地界,这幽冥鬼城颇为特例,并非是鬼市在鬼城之内,而是鬼城在鬼市之内,若要进城,必须先穿过鬼市,方才可以,故而她们一路上走走行行,虽然是从未停下驻足,遥汀也是走遍了整个鬼市。 女子一路上和遥汀说些鬼城中的典故小事,却并未问起遥汀来自何方住在哪里,遥汀也便没有说明,只是与女子互通了名姓,那女子因说遥汀有助她之恩,便要以姐姐相称,遥汀见辞不过,也就不再推却,一路上小心的扶着女子,过了鬼城城门,又走过了弯弯曲曲的几条小路,终于到了女子家中。 清溪环绕,绿树遍栽,红花掩映,居中有着一处屋舍,极是简朴雅致。 遥汀默然不语,只搀扶着女子走了进去,屋院中间有一处汲水的水井,屋舍由三间瓦房毗连而成,女子指着东边屋子对遥汀说道:“麻烦遥姐姐,将我扶到那间屋子里面。” 推门入内,遥汀对四周稍作环顾,屋子里面陈设简单,无论是睡床、妆台亦或房中唯一的一个圆桌,皆是普通的木材雕制而成,手工也不见如何精巧,只是屋内收拾的干净利索,不染一丝纤尘。 将女子扶到床上坐下,遥汀便想辞去,毕竟她和洛涯意外分散,隔了许久,遥汀便也有些担心洛涯,临要开口辞去,她却心下思虑,方才她觉察整个屋舍甚是安静,好似除了女子之外,无谁居住一般,这女子脚上有伤,遥汀心中便不太放心留她一个独处,遂开口问道:“姑娘是独自居住?可有谁能照顾姑娘?” 那女子笑着说道:“可别这么见外,叫我思天就好,我家中还有一个姐姐,今日我们姐妹一起去鬼市采办东西,姐姐因为有事先离开了,我便独个逛逛,谁想竟然遭了这等倒霉事情。” 听思天说她还有个姐姐一同居住,遥汀便稍微放心,接着问道:“那你姐姐要何时回来?” “姐姐的好姐妹数日后便要出嫁,姐姐去帮忙准备东西,大概明早就会回来,姐姐本来是要我随她同去的,可是我不放心家里,便说回来看家,等姐姐的姐妹出嫁时候,再去看看热闹,早知这样,还不如和姐姐一同去呢,”说这话时,思天娇颜上现出懊恼神色,脸上尽是写着‘早知现在何必当初’。 说起造饭弄菜,遥汀并不是个中能手,但是蒸饭煮粥,做个简单菜式,还并不能难她若何,听说思天的姐姐明早才会到家,想到思天的伤脚,遥汀决定帮思天做些东西留待她吃,免得她会饿到。 听说遥汀要帮她烧饭,思天掩嘴笑道:“哪里就要这么麻烦遥姐姐了,我平日晚间都是只吃些糕饼水果,好能保持身材,饭菜什么,晚饭时候我一向都不吃的。” 想要少食而保持身材,遥汀一向是听得过多,但是真正见到女孩子坚持去做,倒是少了一些,打量着思天窈窕婀娜的身姿,遥汀觉得,这位思天姑娘,才是真正的言出必行。 思天见遥汀并不说话,只当遥汀是担心自己假意推辞,怕是麻烦于她,故而笑着从床旁拿过一个不小的食盒,打开盖子,推到遥汀视线之内,让遥汀去看。 食盒虽然外观毫不起眼,但内中所盛,却是琳琅满目,其中放着大致二十几种点心,都是些易于保存的种类,规整有致的堆叠在食盒当中,竟然也显得很是别致美观。 思天从食盒中拿出一快方形小点,递给遥汀:“遥姐姐尝尝这个,是用牛奶做的,很浓的奶香味道,但却一点都不甜腻,据说味道非常不错。” 接过饼干,遥汀放入口中品尝,笑着点头说道:“味道还真是不错,”忽然想到思天方才所说,便接着问她:“据说?难道你竟然从没吃过?” “我没吃过,”思天扭捏的涨红了一张娇俏的小脸:“一向都是为他做的,我不太喜欢牛奶做的东西,因为他十分喜欢,我才总是亲手做了好些存着,这样每次他来,便都可以吃到。” 看到思天那种羞涩的少女情怀,遥汀恍然悟到,思天口中的那个‘他’,大概就是心中的情郎,想到这里,便和思天开起了玩笑:“那思天是要什么时候出嫁呀?” “遥姐姐,你可真是……,”话未说完,思天一张脸涨得透红,低头嗫嗫说道:“他说很快便就娶我,我已经、已经怀了他的孩子。” 未婚有孕,这在人世可是礼教之大防,遥汀虽然从小被教习克己崇德,但却生性有些特立独行,并不太过专注所谓迂腐礼法,也不会认为思天的行为不端,却是好心的问道:“那是什么时候?如果我那时有空,一定来参加你的大婚。” 听到遥汀问她婚期,思天眼眸色泽有些黯然,轻轻的说道:“自从听说我怀了身孕,他已经好久没有来看过我了,一晃已经快有两月,妹妹我,真的不知该如何是好。” 思天话中的意思,便是疑那男子弃他而去,已经不要她和她肚子中的孩子,男子薄幸,世间已是太多,遥汀背着父母看了无数小说,纵然无需稗官野史道听途说,她自己生前家中,便有鲜活例子,遥汀当下心中叹息,问向思天:“你可知道他现在住在哪里?要是能够知道,也好去寻他。” “我、我不知道,他每次都来得匆忙,走的也急,我问过他,他却没有告诉过我,最后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着急离开,便落下了这个东西,我本来以为这下可算能打听到他,可是竟然没谁认得,”说这话的时候,思天将一个黑色物件放到遥汀手中,却是一枚指环。 手心中传过一片凉冷,遥汀将墨黑的指环拿在手中,指环正中是一个若隐若现的‘冥’字,在晚夕之中,闪着晦暗不明的光泽。 ------------ 第五十章 城主 更新时间:2011-06-03 “遥姐姐,你怎么了?”见遥汀正凝神思索,思天巧笑问向遥汀。 听得思天召唤,遥汀抬起头来,若无其事的说道:“没什么,既然你没什么事情,我就先走了,改日如若有空,我再来看你。” 听说遥汀要走,思天有些舍不得,拉住遥汀的手,惋惜的说道:“难得和遥姐姐这么聊得来,遥姐姐这就要走了。” 笑着将指环放回到思天手中,遥汀说道:“好好注意身体,别再出了别的岔子,小心肚子里的孩子。” “遥姐姐,你知道么,虽然他不再过来,但是我一点都不怨他,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那时我正在劈柴,他怜惜我太过辛苦,还总是来帮我做活,我在心里,还是盼着等着他的,我也总是相信,他会来的,他不会抛下我和孩子不管的。” 点了点头,遥汀并未接话,看了眼窗外已是微泛黑色的天空,说出的话,倒像是有些自言自语:“妹妹总是劈材担水做饭加之打理家务,也真是十分辛苦。” 思天不知遥汀为何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来,只是谦虚了几句,见遥汀执意要走,也就不再拦着,既然她脚上有伤,遥汀自然不会令她送出门去,嘱咐她好好歇着,独自离开了这溪水环绕的小舍,沿着来路,返回鬼市,打算接着寻找洛涯。 遥汀离开小舍不久,小舍的房门吱呀一声被从外推开,一个湖蓝色的身影走了进来,先将身上负着的包袱放到桌上,这才来到床旁,跪在思天脚下,身子有些发抖,口中惶恐的说道:“属下办事不利,没能完成城主交代的事情,还请城主责罚属下。” 褪去了羞赧乖巧的深情之状,思天脸上现出一抹肃杀之气,曲臂抬手,由右至左挥手而下,手劲极大,也是十分的不留情面,啪的一声响过,湖蓝色衫子的身子歪向一旁,脸上已是现出了十分深红的五指印痕。 “玉儿,你不要命了么?竟然敢找那些东西去强暴那个遥汀!要是能把她弄死还好,如果不能,你可知道后果?我只是吩咐你去杀她,没让你去做多余事情,你脑子坏掉了么?” 叫玉儿的湖蓝色衫子丫鬟不敢争辩,只是从地上爬起,又重新跪在了思天脚边,口中喏喏惧怕,胆战心惊的说道:“属下该死,属下该死,属下不应该混乱行为。” 思天叹了口气,将玉儿从地上扶起,用指甲碰了碰她的脸颊,关心的问道:“可是还疼?我刚才下手重了,是不是疼得很厉害?” “玉儿不疼,都是玉儿不好,坏了城主的大计,”玉儿从小便被城主收养,养在鬼城当中,是城主的心腹丫鬟,要不是城主恼得不行,从来都不会出手打她。 思天走到地下,拿过一条帕子,自去井中提了些凉水,将帕子浸在水中,待得浸湿了帕子,将其贴在了玉儿的脸上,令玉儿捂着,好能消去红肿。 虽然刚才下手太狠,玉儿却是一点都不怨思天,从小她便被思天亲自教导,思天对她,可真是下了十足的训导力气,玉儿自小便不知父母是谁,襁褓之中便已是入身鬼门,思天于她,便是真正如至亲一般。 其实幽冥鬼城城主,名字并非思天,而是另有其名,思天这名字她只和玉儿说过,今日在遥汀面前故意逞强,因此才说了出来。 她本是想令玉儿除遥汀以后快,当时心中一时郁结情困,也没曾料想后果如何,后来冷静下来微微思索,竟是惊出了一身冷汗,几乎浸透衣衫,命手下去寻找玉儿,才发现玉儿竟然在胡乱作为。 虽然不能杀辱遥汀,可身为鬼城城主,思天仍是有很多法子令遥汀备受折磨,而且可以做的不留痕迹,想到这里,思天脸上现出一丝得意的笑容,将指环捏到手中,揉\搓数下,指环便在顷刻间化为齑粉,思天张开五指,粉末即从她的指缝当中散了下去,有些还未能飘落于地面,便被清风席卷而去。 这枚指环,和法天手上戴着的幽冥主冥戒一模一样,不过是思天仿制而成的赝品,她知道法天并不是常常戴着,因此便是赌上一赌,即使遥汀日后见到法天戴着真的冥戒,也会心下怀疑,当成是从自己这里要了回去,真真假假,虚虚实实。 “玉儿,”思天柔声将玉儿拉到身边,一同坐在床上,轻轻的温言说道:“我不是怪你越权行事,我把你当成亲生妹妹一样看待,又怎么会和你计较那种小事,只是你如此不肯听话,竟然找到那些渣滓办事,这要是出了什么差池,你让我如何保你?” 玉儿抿嘴低头,恭听思天教诲,突然间却想起一件事情,遂抬头问道:“城主,那个司书遥汀,难道是懂得什么术法?那些个东西,连她的衣衫都没碰到,就被弹了出去。” 思天想起在一旁看到的事情,心中也是同样费解,思不出个所以然来,遂摇头说道:“那件事情,我也很是奇怪,不明白为何会是那样,她明明位列仙班时间尚短,而且据说,她每日中都只是专心殿内事务,根本没有一丝的修为迹象,如何能够隔空弹物,也真是奇事一桩。” 见自家城主苦思冥想,玉儿当然也就不敢打断,回身去随身带来的包袱中拿出一件衣衫,捧到思天面前,小心的放平到思天身侧,请她更衣。 之所以思天能够在巷口出现,当然不是偶然相遇,当她得知玉儿所为之后,便立刻往小巷赶去,其实当那些汉子将遥汀刚刚堵在巷中时候,思天已然到了,既然只是不想那些汉子将遥汀欺辱太甚,思天索性便等上一等,待得遥汀衣衫不整时候,再去上前解围。 可是思天万万料想不到,那个最先上前的汉子,竟被遥汀弹到数尺之外,思天眼力极好,她绝对可以肯定,遥汀便是连手指都没有弯曲半点,究竟遥汀是如何做的那事,她虽是千回百绕苦苦思索,也是全然没有丝毫头绪。 如若没有法天许可,鬼城城主绝对不可擅自离城,故而虽然思天对遥汀怀着宵小之心,叵测之意,遥汀也能安然至今的缘由所在。 也正是因为不可随意进出,并且除了鬼城内部的诸多事情,法天又对她刻意封锁一切外部消息,因此法天因救遥汀受了天刑一事,她便自然不可知道,也即并不知晓,遥汀体内有法天的元神存在。 法天不仅是上古天神后裔,并且还是其中的翘楚,他的元神,绝对堪比他那修为深湛的父亲,故而遥汀虽然毫无修为,危机当前,身体之中,却能突然产生一种加护之术,足以对付普通鬼众,这也足见得法天的厉害之处。 思天本就一直想要拿到遥汀整治,可惜遥汀一直身在殿域之内,她在其中又难以安插亲信,即使想要下手,也不可得,千难万险,也只是得了遥汀的一副画像。 想要拿到遥汀施加谋害,必须是思天一直以来的最大心愿,这一年来她天天日日时时刻刻想得不思茶饭,将无数手段在心中掂量,即使一计不成,她也可遂成二计,如果十计不行,她竟然已经想好了百计,总之不能跑了遥汀便是。 这个世上,有些事情就是如此之巧,没谁暗通思天遥汀行踪,思天也没曾料到遥汀今日会到鬼市之中,她掀起车架帘帷时候,恰巧看到遥汀身影,那是她日日夜夜想要食肉寝皮的遥汀,虽然只是一个侧脸,她也看得十分清楚。 临时起意安排,虽然以前心中谋划万千,事有突然,也自然有诸多疏漏,好在她历经无数风浪,要事关头,自然能够从容不迫,想起阴毒的计谋,也是绸缪高深,不得不服。 “玉儿,驱寒散阴丹,你可带在身边?”正就着玉儿的手穿着衣衫,将手穿过袖笼之时,思天注意到自己指尖留着一点指环的粉末。 听到思天问询,玉儿忙从怀中拿出一个小巧的雕花瓷瓶,将瓷瓶的瓶塞扭开,从中倒出一粒白色药丸,递到思天面前,有些紧张的问道:“城主,难道是有谁给您下了寒毒?” 盯着地上没有散尽的一些指环粉末,思天并没有出声回答,玉儿见思天眼神所望方向,唬了一跳,赶紧再度从怀中掏出瓷瓶,取了一粒药丸在手,放入口中稍微仰头,将药丸吞了下去。 “你吃驱寒散阴丹做什么?”思天见玉儿吃下丹药,不解的看向玉儿,待得见到玉儿吞下药丸之后,脸上舒缓的神色,这才想明白了缘由,不由得笑了出来:“玉儿,你不会以为,这指环上涂着极阴至寒的毒药吧。” “难道不是么?属下方才在外面见到,那个司书遥汀,手中托着指环相看,城主方才又盯着那粉末在看,而后就向属下要那驱寒散阴丹,所以属下斗胆以为,那指环上有极其阴性的寒毒。” 思天听了玉儿的话,浅笑蹲下,从地上抓起一撮未散的粉末,捧在手心上面,一声狞笑:“玉儿,你觉得本城主会有那么白痴?如果一个疏忽,他者也碰到这个指环,本城主的谋划,岂不是要泡汤。” 冥戒上只有一味寒毒引子,如若没有触碰寒毒,便是绝然无害。 玉儿脸上出现疑虑之色,但刚刚才被思天训斥,也不敢再问,倒是思天不吝赐教:“你是奇怪,为什么本城主也要服下驱寒散阴丹吧,那是因为,虽然我并未食用,但也碰过那盒中的糕饼,还是小心为好。” 玉儿听到思天解释,微敛双目,不再言语,只是听从思天吩咐,将食盒和其中的糕饼尽数销毁,不许留下一点痕迹,待得思天离开,又将屋内仔细打扫一遍,这才离开屋舍,径往鬼城主城而回。 ------------ 第五十一章 备节 更新时间:2011-06-02 再度于鬼市中寻得洛涯,遥汀只是觉得脑仁有些犯疼,洛涯大包小包提了满手,抱了一怀,也不知他究竟买了多少东西,果然是不虚此行。 和遥汀客气,那岂会是洛涯风格,东西太多,提的有些手腕发酸,洛涯见了遥汀,两眼闪着精光,连忙急吼吼的冲到遥汀身旁,将东西匀出了一些,交给遥汀,帮他拿着。 一路往司书殿回转,遥汀觉得有些困倦,但也只当是走得太累,并没在意,路上毫不烦闷,洛涯说了一路的话,将在鬼市中买的东西一一絮叨一遍,直说得遥汀七窍生烟,差点被烦死。 说起洛涯刚刚绑在遥汀手上的彩绳,洛涯便又来了精神,典故诗文随口胡诌,口中感慨万端,遥汀左耳进右耳出,洛涯每十句话中,她就摘着几字听听,好不至于答不出来,突然听到洛涯提到粽子二字,便如梦游的时候遇到闷棍,立时被打得清醒。 洛涯没注意到遥汀面上的作难之色,只管铺天盖地的大谈掌故,遥汀手中拿着洛涯准备的各类食材,望了望不亮的天色,考虑是不是要跌上一跤,好摔些东西出去,让洛涯做不成粽子。 不知是不是洛涯有先见之明,遥汀脑中筹划时候,洛涯却突然出声叮咛,让遥汀一定小心走路,要是她摔倒是小,只是东西损了坏了,端阳近在眼前,便是不好再等下个大集,凑得了这些东西。 遥汀讪笑两声,郁闷心中起,只想将洛涯生吞活剥,以完此劫。 洛涯此时一拍脑门,像是想起什么事情,对着遥汀说道:“你是不想吃粽子吧,挑食不好,这个你要改改。” 在人世时候,洛涯被遥汀当做鹦鹉养着,恰逢端阳时节,遥汀家中包了各种粽子,遥汀的那份,全部都被洛涯吃了,当时他假装是一只鹦鹉,自然不好说话劝遥汀吃粽,今日见遥汀的反应,方才想起前事。 遥汀想起那只坚决不肯食用猪肉的鹦鹉,琐眉回道:“洛涯,你要是敢吃猪肉,我便吃粽,你吃一块猪肉,我便吃只粽子,立信在此,绝不食言!” 抬头望天,洛涯开始抒怀:“今天的天气,真的好晴朗啊,好晴朗啊。” 太阳早已没影,月亮还未上得柳梢枝头,遥汀摇了摇头,接着前行,不理无耻的洛涯,任由他胡语乱言,对着天空呕酸。 他们回到司书殿时,白秋意和秦子沐都还没有回来,门旁只有两名鬼差守着,整个大殿地界,便显得有些空空。 鬼差见到遥汀回来,忙去搬来两盆水仙,几颗水仙,被养在扁圆的碎黄花乳白色环边瓷盘当中,正是含苞待放。 没待遥汀询问,鬼差便争先恐后的开始禀告,说是汀兰殿中的落棋,下午来过本殿,给司书送来了两盆水仙,还有一封书函,没有见到司书,便留下了水仙书函。 鬼差一左一右,捧着两盆水仙,遥汀先是接过书函,想了一想,并未拆开,命鬼差将水仙分别放到正殿和文书库中,借着天色已晚的缘由,辞了洛涯,又从文书库中拿了几本文书,这才回了房中。 凭着月色,遥汀寻出蜡烛,用纸媒点燃十支红烛,房中登时亮如白昼,这是她在人世时候便已养成的习惯,没谁知道她其实深惧黑暗,只当她是为了不累眼睛,便于深夜中挑灯苦读。 来到幽冥司后,遥汀反而不太怕黑,只是已经成了习惯,便是夜夜红烛高燃。 拿过一只烛台,轻轻放到桌案之上,遥汀坐到案前扶手椅上,将信函在手中翻了几转,这才拿出小刀,沿着边缘划开,伸手取出函内的书信。 信上字迹遒劲苍茫,浓淡有致,很有些妙意,法天于书画没有半分研究,但字显性情,仍是笔势挺拔。 信上内容平白如水,不过是法天向遥汀报告,自己被邀去某位上仙仙府之中一叙,走得匆忙,不能和她辞行,这两天不能过来看她,要她好好保重身体,五月初五,定当回来陪她过节。 想起粽子,遥汀又觉得有些头疼,那东西粘粘糊糊,她实在吃不太惯,每逢端阳,也不过是应景的吃上一个两个,也就可以。 北方不比南方,尤其是遥汀生前居住的甚北之地,年节佳日,其实甚少喜庆活动,只是吃过东西,便就算是过了佳节,特别是在遥府,遥汀的父亲位极人臣,权柄高重,每到年节,父亲便入宫陪王伴驾,以取君臣同乐之意,故而遥府之中,虽然不差银钱,却少了一些节日味道,只是令厨子整治一些酒水宴席,吃些应节的食物罢了。 念起往事,遥汀竟然觉得恍如隔世,想想她今年按着年岁推算,尚且未过二十,却是连遭变故。 将书信按原来痕迹折好,遥汀把书信放回到信函之中,抬起手指,想将书信连着信函一起烧掉,信函临要被火舌舔到,遥汀忽然缩回拿着信函的手指,将信函放到桌案之上压平,走到紧靠着墙壁的书架前面,从书架上随手挑出本书,将信函夹在书籍之中,又将书放回了书架上面。 因为这院子中有术法加护,也不怕谁私自进入,该防的也防范不了,遥汀便是连窗子都没有关,忽然间一阵晚风袭来,遥汀觉得身子微微泛着凉意,遂走到窗前,将窗户合拢。 吱呀一声,房门开了一条小缝,接着一个雪球,一拱一扭的跳了进来,蹿到遥汀脚边,闪着一双滴溜溜的大眼睛,望着遥汀。 自从吃过林笑川留下的解毒丹药,雪兽的精神就好了许多,后来法天又带来了稀世珍草奇花,雪兽服过之后,更是活泼好些,几乎像是没事一样,成天又是不停的出去乱串,总是玩到很晚才会回来,据说地藏王身边的谛听,躲它都躲出了经验。 遥汀笑着将雪兽托起,放到了它的睡篮当中,雪兽大概是玩得太过疲乏,竟然没来搅扰遥汀,在蓝中趴了一会儿,便自沉沉睡去,两只前爪捂着耳朵,憨态可掬。 见雪兽睡去,遥汀这才放下心来,它成天四处乱跑,除了谛听那里,便是最为喜欢去转轮殿捣乱,遥汀已经记不清楚,自己究竟去转轮殿取了雪兽几次,现在转轮殿中没有殿王坐堂,判官见了遥汀,如同见了祖宗,雪兽大概也是看出端倪,欺负起转轮殿中的判官,也就更加起劲,连判官家中的猫,也是一并遭殃。 坐下安心看过拿回的文书,一番洗漱,遥汀上床入眠,平时只是薄被一床便已足够,此夜夜中遥汀被冻醒一次,添了一床被子,这才再次睡去。 如此过了三日,遥汀夜夜都被冻醒,被子也是加到了四个,因为被子十分轻薄柔软,遥汀也即不觉难受,并未生出其他想法,没觉得有何不对。 阴历五月初五,端阳佳节。 一大清早,洛涯便披着朝霞而起,兴冲冲的进入厨房,叮叮咚咚的忙了起来,殿内今日没有轮值的鬼差,也都被洛涯找去帮忙,鬼差们都好热闹,听说有粽子可吃,一个个都来了精神,比之做起正事,倒是更见勤快。 秦子沐打从回来之后,便听洛涯说起端阳节时的诸多筹划,他生性好玩,不比白秋意十分内敛,听说洛涯在忙,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身在曹营心在汉,眼睛总是扫过库门,盼着有个由头出去。 “秦文书,洛涯说他今日很忙,如果秦文书不太介意,不如去帮帮洛涯,”遥汀见他一直伸着脖子张望,心思都不在文书上面,便就顺水推舟,放他出去。 秦子沐也是不和遥汀客气,神经大条的飞奔出去,往司书殿厨房的方向去了,略去白秋意鄙夷的目光,脚步走得十分坚定。 “司书也真是好涵养,我要是司书,可不会这么轻易放他出去,”白秋意望着秦子沐几欲消失的背影,说的有些咬牙切齿。 “我是怕秦文书扭断了脖子,”遥汀盯着案上放着的一杯茶水,揉了揉太阳穴,觉得脑仁有些泛凉。 白秋意正转过头来,见遥汀面色苍白的有些不太对劲,又是正在揉着太阳穴位,便难得关心的问道:“司书昨晚没有睡好?” 对于白秋意的问题,遥汀同样不得其解,她如今每晚都觉得非常寒冷,虽然已经盖了五床被子,身上倒是不觉得冷,但只是头像受了冷气一般,一日催的一日更甚。 不肯在下属面前示弱,遥汀感激的笑笑,随即说道:“我没有事,大概只是没有睡好,或许再过几天,就会没事。” 白秋意还待说话,库门前却突然有一个影子闪了进来,胆敢在文书库中以这种速度移动,也便只有秦子沐是也,白秋意拿起文书撇了过去,口中没有好气:“你是老鼠么?” 这种戏份每每上演,要是秦子沐存心闪开,白秋意根本就砸他不到,秦子沐左手一伸,便接住了白秋意砸过去的文书,仔细的放到案上,苦口婆心的劝道:“要说你不能十全十美,全是因为你的脾气这么暴躁,秋意,不是我又和你唠叨,你真该改改。” 白秋意一口气没能顺得上来,差点被他气死,低头顺气,根本不再看他,省着再惹闲气,遥汀在一边冷眼旁观,突然觉得,白秋意是如此值得她去同情。 “司书,这个是洛涯让我给你和秋意拿来的,他在厨房包粽子,没有空亲自送来,”秦子沐话音方落,便将两条手绳分别放到遥汀和秋意面前,嘻嘻而乐。 手绳样式简单,由五色彩线拧成,只在收口之处,挂了一只桃木果核,用以辟邪之意。 自从记事以来,白秋意就没有带过这种东西,当下便要开口拒绝,却听遥汀在一旁中肯说道:“白文书,我保证,你肯定很想戴着。” 权衡再三,白秋意只得承认,遥汀此话甚是有理,狠下心来,全当是摧残自己,将案上的手绳拿起,不情愿的套在手上。 “洛涯果然仔细,他说一定合适,我还不信,原来真的都很合适,”秦子沐说这话时,将自己双手手腕抬起,露出腕上系着的手绳,色彩鲜艳。 白秋意额上青筋突起,交友不慎,典型的交友不慎。 ------------ 第五十二章 端阳 更新时间:2011-06-04 虽然幽冥司内的氛围,非为凡人想象那般可怕,但殿界范围之内毕竟不比鬼城,少了些人世气息,也没有寻常的共度佳节一说。 幽冥法典当中并无禁止过节的律条存在,秦子沐曾经十分想过人世年节,可是零夜性喜安静,弘礼又过于恪守礼法,白秋意自然不会听他胡闹,于是秦子沐只得作罢,委委屈屈的安分收心。 如今司书殿中来了洛涯,不但和遥汀交好,而且并无一司半职,也就自然不受他者约束,想要做起事来,也就多了几分随性,可以无所顾忌,也正合了秦子沐的心意。 端阳前夕,洛涯就买来了无数食材,秦子沐这几日一直在帮着洛涯准备,泡糯米、浸鲜肉、剥栗子、腌鸭蛋,又将艾草、菖蒲绑成一束,在司书殿各处全部挂了,满殿皆是草香,把白秋意熏的几欲挠墙,迫于无奈,白秋意只得找到洛涯聊聊,最后觉得,还是忍受比较现实。 白秋意既然没有多言便戴上手绳,秦子沐虽然微觉惊讶,但想着洛涯说过和秋意聊过,心中便暗暗钦佩洛涯十分厉害,竟能说动秋意,实在是万古难见。 “你们先忙,我去帮洛涯包粽,你们喜欢哪种口味?我们打算包上好多品种,有桂圆、鲜肉、莲蓉、蜜饯、枣泥、花生、芝麻、豆蓉等等,你们挑种最喜欢的,我好多包一些。” 白秋意听了没有感觉,冷冷说道:“我可从来不知,你还能包出粽子。” 秦子沐不知听没听出白秋意语气之中的揶揄之意,只是笑着说道:“洛涯说过教我,像我聪明如此,必然能很快学会。” 白秋意嘴角上挑,双眉飞扬:“原来你终于知道,自己十分聪明,你可真是一朵奇葩。” “原来秋意你也是这么想的,我也一直是那样想的,我们可真是心有灵犀,”秦子沐瞪圆一双浓眉大眼,竟是觉得白秋意正在夸他。 “秦文书尽管去学,无论哪种口味,总会好吃,”遥汀见他也没心思留在文书殿内,又怕他将唯一还能做事的白秋意气死,遂也就不加勉强,反正今日既为佳节,他们平日中又一直很忙,偶尔宽待属下,给些自由,也不为过。 啪嗒一声,一本文书顺着秦子沐的身体落到地上,秦子沐已然走到门旁,又回身蹲下捡起文书,送回到白秋意面前的桌案上面,仍是笑呵呵的说道:“可别弄坏了文书,贵重着呢,”便即出了门去,到厨房中给洛涯帮忙。 眼看快到午饭时候,没了秦子沐和洛涯一同做事,白秋意和遥汀只得专心致志,连话也没空多说一句,少了平日中的闲谈笑语,速度倒也不慢,即将午时三刻,便已完成了上午待要做的事情。 要是往日这个时候,大家差不多就要商量着同去吃饭,可是今日文书库内此刻一片静谧,遥汀和秋意各怀心事,都是不想动弹,白秋意有一搭没一搭的将笔放在砚中反复蘸墨,却也不在纸上写字,便又将笔尖上的墨汁沥干,接着再蘸,再沥,乐此不疲。 说起吃粽子,遥汀也不是非要挑食,只是她实在觉得糯米粘腻不好克化,吃起来颇为腻口,不过要是只吃粽内裹入的馅料,剩下糯米不吃,遥汀倒是可以接受。 “司书,文书,主上来了,”一个鬼差拜在书库门外,没得司书宣进,并不敢冒然入内。 遥汀抬头看向白秋意,也正巧看到他正张目向她望来,四目相对,遥汀从白秋意眼中读到一丝羡慕,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看错,待要再看过去,白秋意却是已经转过头去,令那门外跪着的鬼差离去,这才对遥汀说道:“既然主上来了,我们自当去门外相迎,不知司书意下如何?” 颔首起身,遥汀离了桌案,随即便和白秋意一同走出库门,穿过大殿和内外两厅,朝着殿门而去。 他们方走到殿内天井,便即与法天相遇,法天挥了挥手,阻住欲要行礼的司书殿殿众,朗声说道:“今日本主只是来和大家共度端阳,尽可不必拘礼。” 白秋意与遥汀一同出迎,自然离得遥汀不远,垂头一笑,压低声音与遥汀说道:“自从司书来了,我们都借着司书的光,少行了好多礼数。” 遥汀知道秋意话中并无恶意,只是玩笑而已,便也并不在意,那边白秋意眼见法天正向他们走来,遂立即退后几步,和遥汀说道:“属下去厨房看看洛涯他们,这就先行退下。” 即使白秋意同在身旁,法天也是会无所顾忌,遥汀不欲令秋意作难,便就点了点头,令白秋意自行离去。 两旁垂立的鬼差也都不笨,和遥汀告了个退,便都离开天井,往殿后厨房走去,也都是想去凑个热闹,这样一来,空旷的天井当中,也就只留下了遥汀和法天。 法天笑着走到遥汀面前,相隔甚近,觉察遥汀脸色有些不好,却只当是这几日他不在幽冥司内,没有约束遥汀,她便又是挑灯夜读,没个休息的意识,心中想着今夜要如何绊住遥汀,令她好生歇息,别总是拼命做事。 对面相看,遥汀不知法天心中计较,只是觉得都是不言不语,这么杵在敞着殿门天井当中,实在有些不太像话,便就想邀着法天去后厨看看热闹,但转念又想,即便只是自己去了,洛涯他们三个虽然不会有不自在,鬼差们未免会生拘谨,更何况是法天到了,那就更了不得。 法天好似知道遥汀心内所想,笑着言道:“不如我们居高望望风景,就不去后堂凑那个热闹,他们也好能自在一些。” 既然法天都如此说了,遥汀自然来个顺水推舟,只是有些困惑:“司书殿里,好像没什么能登高望远的地方。” 笑着侧身前指,法天意思是要在前带路,令遥汀跟着他走,遥汀也不多想,便随着法天往后面行去,穿过内外两厅,不往大殿而行,只于殿前折左而转,便是要到了后厨。 一阵和风吹过,遥汀只觉得身子凌空飘悬,等到回过神来,已经坐到了房顶上面,这处房舍是司书殿内堆放杂物的所在,平日中并不随意打开,位于厨房的斜后方向,如果不是强加注意,没谁能看到房顶上的遥汀和法天。 “坐在这里,总是保险,免得被子沐看到,又是一番折腾,”法天不想令遥汀心中提防,便隔了些距离同她坐在房顶上面,看厨房中的一派热闹非凡。 以法天如此寿长,要说吃过的粽子,便是比遥汀吃过的盐粒还要多些,只是论起过节,于他便是没什么意识,天界中不兴凡间的年节,不过有生辰和婚嫁两项而已,神仙轻易不会无疾而终,便是连丧葬之事,他也从未在天界见过。 整个司书殿占地颇广,厨房自然也不算小,只是十几个男子聚在一处,倒是显得有些拥堵,遥汀不喜喧闹,但也看得有趣。 厨房院内放着十几个白色瓦盆,盆中盛着各样粽子馅料,一会儿便都要裹在粽子当中,洛涯手中拿着箬叶,一个一个,手把手的教过如何包粽。 粽子样式倒也不拘一种,有长方、四角和五角三种,刚开始大家学得笨手笨脚,好在洛涯足够耐心,每有不对之处,便细致指导,渐渐便都包得有模有样,白秋意本来是极不想包,耐不住洛涯软磨硬泡,只得现学现包,居然是包得最好的那个,深得洛涯赞许。 “洛涯在这,好像过得十分开心,”法天虽然不想勉强遥汀令洛涯留下,但基于种种考虑,洛涯便是副司书的最好选择,出于私心,法天仍旧试图说服遥汀,令她能劝洛涯留在司书殿内,接了副司书的职位。 “我还没有和洛涯说过,像他这样无职无司,其实也很自由,”遥汀岂能不知法天意图,只是法天不用权相逼,她也就只当糊涂,能拖一时是一时。 微挑英眉,法天笑言:“你也不用护他如此,洛涯今年其实已经不小,要不是被凤主放到墨训府上,早就卷入了族中事务,如果你不要他,他便需回到族中,少不了又是权利相争,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说不定他早就被谁盯上,这也都不可知,孰轻孰重,你自己掂量,我不催你。” 听着法天话中意思,遥汀大致明白端倪,当下问道:“凤族当中,并不是凤主掌管全族事务?” “他父亲十年之前突然失踪,不仅凤族全族出动找寻,也有许多仙族帮忙,可是六界之内遍寻不到,他这才接了凤族的主位,他母亲因为伤心过度,耗尽仙元而亡,他一直以来从未过问族中事务,一路也是行的跌跌撞撞,个中辛苦,也只有他自己明白。” 这席话中意思明了,法天似乎很是明白那位现任凤主的苦楚,可是那些日子法天一直刻意刁难那位凤主,究竟居心何在,也是一遭谜题。 他们正在房顶说话,厨房院中却闹腾了起来,鬼差们不知从哪里寻来了一些微齿状棕色草叶,绷紧在两手之间,两个一组的相互叉成十字,用力拉扯,看谁手中的草叶最为坚韧,便是取胜,可得十贯的彩头。 鬼差们以草相博,这可不是没有来历,端阳节各处皆有庆节的风俗,斗草便是广为流传的习俗之一,相传源于汉武时期,斗草又分武斗和文斗两种,文斗即是以对仗形式互报花名、草名,以多者为胜,这就需要一定的文理学识,要是武斗,便是简单许多,只是以草的坚韧程度判定输赢。 各殿中的鬼差,曾经都是人世的亡魂,斗草于各地皆能寻常见到,大家一拍即合,都以此为乐,也是颇觉兴怀开心,玩得满头大汗。 趁着鬼差斗草的间隙,洛涯他们三个一直在厨房看着灶火,清香的粽叶气息在空气中徐徐飘着,倒是盖过了艾草、菖蒲的味道,难怪白秋意最终愿意帮着包粽,以退为进,真真的好谋良划。 知道粽子已经蒸好,鬼差们都乐得手舞足蹈,欢呼声是一浪压过一浪,他们往年如想吃上粽子,只得偷空去鬼市去买,如今在自家大殿之中便可吃上新鲜出锅的热乎粽子,心里都是乐的要冒泡。 做好了粽子,洛涯想起了遥汀,四下里寻了一遍,却是没有找到,去问秋意,被告知和法天一处,洛涯撇了撇嘴,转了两圈眼珠,决定不去自找晦气,从锅中拿出了好些粽子,分成十份,令鬼差给各殿送去。 遥汀正欢喜着洛涯放弃找她,却听法天言不由衷的说道:“这个洛涯,倒是颇为练达交通,要不你再考虑考虑,我一点都不为你着急。” 既然他说不急,遥汀就继续难得糊涂:“主上不着急,那就最好。” 遥汀这是存心和他打太极,法天遂不接着这话继续再说,嘴角勾起,笑得邪魅:“你又不想吃粽,不如我们到你房中坐坐。” 遥汀一愣,理不出这个逻辑,装聋作哑:“主上,风太大,我没听清楚,你说什么?” ------------ 第五十三章 拔毒 更新时间:2011-06-05 风大可以成为理由,但却不能作为借口。 既然外面风大,法天便是更有道理,为了不让遥汀伤风受寒,没有分毫商量的余地,硬是带着遥汀回了她的房中,好在法天还念着遥汀脸皮太薄,没有让谁看见,要么遥汀说死也便不会应他。 方一进了房门,一团雪球便箭一般的向着遥汀冲了过去,红底小爪子扒拉着遥汀裙角,往遥汀手的方向勾去,也不管大敌当前,有个冤家对头正在瞅它。 遥汀笑着拿过雪兽的食碗,两手转了几转,将翠绿色的粽叶剥开,雪白的尖角粽子,咕噜噜的滚到碗中,遥汀用手扇了扇粽子的热气,这才递到雪兽面前。 美食当前,雪兽立刻闷头享用,小舌头在粽子上啃啃咬咬,十分享受的样子。 法天在一旁负手看着,心中发觉自己十分没有地位,方才兴冲冲的帮着遥汀去偷粽子,本想遥汀是要给他吃的,没有想到这种情况,一时转不过弯来,只是盯着雪兽,眼光凌厉。 雪兽机敏,虽然一心吃粽,却也察觉到了法天的目光,抬眸望了过去,吓了一跳,只当法天是要抢它的粽子,连忙叼起食碗,回到篮子当中,和法天拉开了一定距离,这才敢继续吃粽。 若非雪兽的一些列动作,遥汀却是没有看到法天的眼神,回身望去,笑着指了指桌上一同拿来的五个粽子:“主上要不要吃?” 法天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遥汀于是帮着法天取来一只中等大小的水晶碗,放到了法天面前,却见法天是一动不动,完全没有剥粽的打算。 “主上不吃了?”遥汀有点迷糊,法天方才还说要吃,可是又不动手剥去粽叶,难道法天是有什么厉害的术法,只是盯着粽叶,粽叶便会自动脱落,粽子就会飞到他的嘴里? 这么僵持了一会儿,遥汀也没有见证到奇迹发生的一刻,只好再度问道:“主上不吃么?” 遇到这么不开窍的遥汀,法天只得酸溜溜的说道:“你只给雪兽剥粽子,怎么到了我,就让我自己动手?” 这个提醒十分明白清楚,可遥汀还是想了片刻,这才恍惚觉得,这种泛着酸水的表达,叫做吃醋。 遥汀看了看法天,不打算和他讲理,纵然事实就在眼前,法天也未必肯听她说话,雪兽那四只爪子就算是一齐用上,都未必赶得上法天的单手灵活,当下遥汀拿过粽子,照着原样剥开粽叶,放到了法天面前的碗中。 见遥汀亲手为他剥开粽叶,法天这才喜笑逐开,伸手拿起筷箸,将粽子送入口中食用,这一抬手的功夫,一直被宽袖遮住的冥戒,便露了出来。 虽然时间过得不长,但遥汀已经快到淡忘那件事情,那个自称思天的女子,口口声声说着自己每日辛勤操劳,可是遥汀拉她起身时候,却是触手光滑,只觉得她手上的皮肉细腻嫩滑,断然不是穷苦贫寒的身份,后来她给遥汀看的那枚冥戒,遥汀也就自然并未在意。 冥戒其实不仅是幽冥主的身份象征,而且是幽冥司主门的钥匙,如若待在幽冥司中,法天轻易不会戴着冥戒,只是一旦出去,便要戴在手边,以防变故,今日法天起早从天界回来,并未先回到汀兰殿中,倒是径直来了司书殿,因此便没有摘下冥戒。 吃粽不过是法天意欲留下的借口,好令遥汀静心休息,不要总是操劳,故而虽然粽子香甜美味,法天的一颗心思,并不在吃粽上面,而是总归落在遥汀身上,见她看着手上的冥戒,遂取了下来,放到遥汀手边:“你想要这个?” 遥汀虽然来的时间不长,但也知道这冥戒至关重要,就算是法天硬要将冥戒塞给她,她也绝不敢要,听了法天此问,只是摇了摇头,将冥戒拿在手中,轻声说道:“不是,只是好奇看看。” 这冥戒做工很是古朴,没有多余繁复的精雕细琢,遥汀很少见到法天戴过,以前光顾着戒备防范法天,根本也没功夫注意到这小小的冥戒。 这枚冥戒比之遥汀前几日见到的那只赝品,要稍微沉上一些,正中也有一个‘冥’字,但这个‘冥’字并不只是墨色,而是随着遥汀上下左右的翻转,呈现出不同的色彩,并且毫无规则可循,遥汀惊奇之下不由问道:“这冥戒中间的那个单字,一共有多少种颜色?” “即使是神佛罗汉,也只能看到一种黑色,但在你眼中看来,应该会有无数色彩,并不能算出共有多少颜色,”法天早上着急赶回,中间又因遇到墨训,直到午时方回,起来后便没吃饭,眼下很饿,见遥汀一心盯着冥戒在看,也不指望遥汀再度帮他剥粽,老老实实的自己剥去粽叶,将粽子放到碗中,开始吃第二个。 听完法天说话,遥汀便抬头望着法天,他知道遥汀所疑为何,便和遥汀解释:“幽冥司每有一位新主上任,便要重新铸造一枚冥戒,冥戒自创生之日开始,便要与幽冥主锸血为仆,任由幽冥主驱使,故而与幽冥主气血相生。” “是因为你给我渡过仙元,所以我才也能看到正中的彩色‘冥’字?”遥汀仍将冥戒拿在手中把玩,心想既然如此,那么自己看过的那枚冥戒,定然是假的无疑,只是不知那个姑娘句句谎话,究竟是为了什么。 拿着筷箸的手顿了一顿,法天不知道是不是该说真话,如果仅仅为遥汀渡了仙元,遥汀还不能看到‘冥’字颜色变化,只是因为他们有过肌肤之亲,气血交融,遥汀才能见到,此两点缺一不可。 想了想后果,法天决定惜字如金,没有说出半个字眼,只是点了点头,含含糊糊的应付过去。 他曾经对遥汀承诺,绝不对遥汀说半句谎话,既然他没有说出口来,便就不能算是说了谎话,其实如此安慰自己,法天也知道有些卑鄙,只是这个时候,他们之间刚刚相处的较为融洽,法天绝对敢以性命保证,他要是真的照实解释,遥汀非得将他扫地出门不可。 看够了冥戒,遥汀便要将冥戒交还给法天,在将冥戒放到法天手心之时,遥汀的手指轻轻的碰到了法天手心,却立即被法天反手握住,握定之后,法天手指又是上移一寸左右,两指搭在遥汀脉息之上,紧锁双眉。 遥汀以为发天又欲无礼,便要撤回手腕,但她体内存着的元神皆从法天之处得来,毕竟只是为辅,一经法天本体元神牵引,便是毫无挣扎之力,只好任由法天施为。 等了一会儿,遥汀却不见法天有下步动作,只是眉目越锁越紧,好似十分担心,于是自己便也知趣的想了一想,却并未想起中过什么毒镖暗器,也未曾吐血呕血,只是最近愈来愈冷而已。 法天终于放开遥汀手腕,抬头凝目问道:“三四天前,你去过哪里?又见到了谁?” 今天是五月初五,三四天前,遥汀心中往前推着日子,脱口说道:“那天是六月十日,我和洛涯一同去了鬼市,”想到那天惊悚的经历,遥汀不想提起,略过说道:“见到了很多鬼,洛涯买了好多东西,用来包粽子。” 法天没有料到,遥汀竟会这么快便知道了鬼市,遂也没有提醒过她,如若没有自己陪伴,便千万不要随意过去,此时情急事危,别说是他从未告诉遥汀,便是遥汀明明知道偏偏任性去了,他此刻也是没有半句责备出口,有的也不过只是自责,不能时时刻刻留在遥汀身旁,以至于横生祸事。 如果法天近日没有在天界逗留,而是能够提早知道此事,遥汀体内所中的寒毒,也不会令他如此犯难,只是如今寒毒已然侵入骨髓,即使是灵丹妙药,也是不能拔根治本,可能唯有一法,或许能够有用。 没有太多时间思索,法天伸手抬指,转眼之间,食指已经按到遥汀的手阳明大肠经穴所属的合谷位置,轻声说道:“会有些痛,暂且忍忍,”便低手按了下去。 随着一下尖细的刺痛,遥汀觉得眼前有些模糊不清,浑浑噩噩的感觉袭向肺腑,全身涌起翻江倒海的数浪寒气,像是置身冰窟一样,整个身体也仿佛成了一座冰雕。 法天下手不留一点余地,生怕拔毒不尽,会留下后患,一滴一滴的血色冰珠,顺着遥汀的手上的伤口缓缓滑落,跌落在屋内地面之上,凝成数排小颗冰球。 遥汀原本樱色的双唇,已经不见一丝血色,手上伤口边缘,凝出片片薄冰,出师有名,法天将遥汀揽在怀中,借给她一些温暖,遥汀的脸色这才微有缓和,不再颤得那么厉害。 过了半柱香的时辰,遥汀伤口中的血冰仍在流出,一个个血腥的小球颗粒饱满,不停的滚落到地面上去,雪兽吃过粽子正在化食,见了眼前的情景,不住的往篮子里面退去,但滚圆的眼睛仍旧盯着遥汀,尽是担忧。 即使法天体内元阳纯厚,遥汀失血到了如此地步,仍旧是气息紊乱,有一下没一下的呼吸微弱。 遥汀觉得似乎耗尽了所有力气,却仍是不能减轻一份难过,冷汗慢慢透湿衣衫,身体内的疼痛好似无穷无尽。 ------------ 第五十四章 劝言 更新时间:2011-06-06 温玉香炉中生出暖香数缕,细密如织锦一般,笼在睡房之中,宛如上界仙苑。 雪兽这日十分乖觉,只在篮子当中听话的趴着不动,唯独一双眼睛四下灵动,盯着遥汀的睡床,以及床边坐着的法天。 拔毒不比散毒,要消耗受者的不少元神精气,故而若不是遥汀毒性已是行至全身血脉,万般无奈之下,法天也不至将毒从她体内强行拔出,使得遥汀身体如眼前这般虚弱。 自从拔毒过后,遥汀便是一直昏迷,这中间法天出了院落一次,找到秋意,嘱咐了一些事情,令他设法拖延应付,好不至于引起麻烦,又悄然的回了汀兰殿中,取了一些东西,这才再次回到遥汀房内。 大概雪兽也能感知事情的紧急轻重,不若以往见到法天时候,或会惊慌逃窜,或会怒目而视,这次老实的如同空气,横卧在竹篮当中。 给遥汀喂过十粒暖丹,遥汀的面颊才是初见红晕,物极必反,法天也不敢给她服食太多,只是紧紧关门闭户,防风保暖,安静的待在遥汀身畔,看着睡梦中的遥汀。 一时半会,遥汀并不能立刻醒来,法天将遥汀的手握到自己手中,好能随时察觉她的体温变化,过了足有半柱香的时间,遥汀身体的温度才渐渐趋于正常,法天轻轻嘘了口气,这才将一颗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待得觉查到遥汀已经无甚大碍,法天这才放下一直绷紧的神经,将头后仰,靠在床旁,散漫的想着事情。 那个鬼城城主,自己三叔留下的唯一养女,已经不是第一次惹下祸端,只是仗着亲眷的份上,法天不好拿她如何,其实早想让她离开幽冥,好能换得一方平静,只是每次法天提起这事,她都会凄惨的去找天后哭诉,就又是一次的不得安宁,如此多次下来,法天也就只好和她约法三章,虽然不再提起驱逐之话,但她也必须付出代价,那便是不得自由出入鬼城。 这位没有血缘的表妹行事歹毒,但在法天的姨母,如今的天后面前,却端的是一副好孩子的样子,从小就知道在天后身边假意温顺柔婉,好不听话,侍候极致,一张嘴甜的犹如抹了蜜糖,总能把天后逗得眉眼如花。 屡次警告之下,她的行事已是稍有收敛,但其往日是一贯的心狠手辣行止大胆,所谓收敛,也毕竟有限,每每也总是小事不断,大事不犯,好在她有治理一方的诸多手段,能保得鬼城安顺,她的那些不入眼的行为,法天也就只是当做不知。 如若因为这事将她逐出鬼城,那她必然还是会去姨母那里告状,一哭二闹三上吊,像极了叫骂的泼妇,而且每次都是做做样子,总也不见她真的去死,只是闹腾得鸡犬不宁,连天帝都是有些厌烦,只是天后慈怀,总是信她鬼话,天帝就也不好多说。 而且如是因为遥汀才将她逐出幽冥,法天觉得,事情肯定不会如往日那般简单,遥汀已经是众矢之的,他不能让遥汀更有凶险,何况天后即使多么喜欢遥汀,比起从小看着长大的绮罗,还是差上一层。 淡淡的表情,柔和的盖在法天脸上,勾起唇角笑笑,法天已经是起了杀意,斩草除根,才能永绝后患,至于如何向姨母交代,虽是有些烦恼,也不过只是后事。 墨睫如同两扇燕羽翩跹,缓缓张开,遥汀慢慢睁开眼睛,恰好看到法天神情,不由得身子微微一抖,此时法天正握着遥汀左手,故而遥汀虽然动作极轻,他也是立即察觉,低下眼眸,笑着问道:“身体怎么样了?有没有哪里觉得不舒服?” “我已经好多了,”遥汀想要从床上坐起,法天连忙扶住她的纤细腰肢,将她扶起,靠在床上,遥汀望着法天,似乎有些确定的问道:“主上,你知道我是怎么回事,对么?” 法天点了点头,决定还是如实交代:“鬼城城主,名叫绮罗,是我三叔的养女,从小就被娇养惯了,行事有时也是太过狠辣,你应该是见到了她。” 想起那个自称思天的女子,遥汀颔首,自己除了去过鬼城,便是再也没有出去此殿一步,殿内的鬼差职司,都不可能故意加害于她,那日从鬼城回来之后,身子便是一日寒似一日,想来也只有那一种解释能够说通,只是法天突然说那城主是他表妹,遥汀还是有些惊讶。 那个女子隐瞒姓名,又是自言怀有身孕,接着便是拿出了象征幽冥主身份的幽冥指环,虽然都是假的,但将事情串联一处仔细想想,她似乎是想让自己误会一事,那便是所谓的思天,与法天的关系。 思天思天,到底所思是谁,遥汀当时因她话中漏洞百出,已然不肯信她,后来她的句句字字,遥汀也就尚未当真,今日想来她的居心手段,遥汀沉吟默然,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是我不好,要是早些告诉你,也不至于让你受罪,”法天说着,便将遥汀揽进怀内,抱在自己身前。 法天的体温很暖,遥汀身子仍是有些寒意虚弱,忽然间跌在了温怀之中,竟然有些恋恋不舍,不想立刻离去,心中只好告诉自己,只此一次。 “这几天就好好歇歇,别再担心殿内事务,白秋意他们也自然不会惫懒,”法天单手顺着遥汀的后背,和她小心的打着商量,盼望能让她借着养病,好好的休息一段时间,那么遥汀这一场折磨受的,也算是有点价值。 果然不出法天所料,遥汀在他怀里摇了摇头,闷声说道:“我一切都好,不是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么,这事也没谁知道,不如就这么瞒了下来,要是都知道我生病了,少不了就是一番猜测,不知会有几多麻烦。” 法天停住移动的手,眯着眼睛,口气中有些无奈的问向遥汀:“你因为她受了这些疼痛,竟然还在这里为她求情,遥汀,对她的仁慈,就是对你自己的残忍,你懂么?” 那个真名绮罗的鬼城城主,虽然满口谎言,但是说到自己的思慕郎君,眼中的柔情真意,断然是骗不了同为女子的遥汀,那时遥汀并不知道那女子即是鬼城城主,当然不解其意,如今听法天如此说来,便是恍然明白,绮罗对法天的心意。 在人世时候,遥汀见过不少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但凡有此种经历的世人,莫不外乎有两种处事方式,一是油滑世故,于俗世之人为伍,另一类则是慈心善念,感苍生争斗不休,颇想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 遥汀身为女子,即使如何心怀大志,终究只是男子身后的一抹倩影,更何况她其实生性颇为疏懒,数次被推到风口浪尖之处,皆是身不由己,成为政权交叠之中的一粒棋子。 如果可以,遥汀是最想平和,可是天不遂其愿,总归是事与愿违,多少麻烦事情,总是能落到她的身上,最后虽然每次都能化险为夷,但所受的折磨苦痛,也真是冷暖自知。 单手撑着玉床,遥汀从法天怀中起身,迎着他的目光,淡淡的说道:“主上说过那个绮罗行为偏离,但既然她能在鬼城做了好久城主,想必自然有些原因,她既然是主上表亲,那就更加不好轻言生死,我已经没事,这样就好,主上不要为我多惹麻烦。” 遥汀虽然太过良善,但是好在心思聪慧,绝对是一等一的极佳类型,虽然不生害谁之心,只是保全自己不受伤害,如若不是太过暗箭难防,也不是十分令法天放不下心。 法天只是微一蹙眉,遥汀心中立即雪亮,自己的猜测,果然半分没错,不论理由为何,那个绮罗,肯定不是可以手起刀落轻言杀害的对象。 见到法天还要说话,遥汀笑着将话题引开,不想再纠结此事:“我有些饿了,主上帮我找些东西来吃。” 遥汀突然说要吃饭,法天当然明白她是何用意,却也不想说破,想她也确实几个时辰没有吃饭,的确会有些饿,便是温和的问她:“想吃什么?” “只要不是粽子,主上拿来什么都好,我从早上就几乎没吃什么,现在真是很饿,”遥汀双手捂在肚子上面,看起来真是饿得有气无力。 最近洛涯来了以后,司书殿内的所有饭食,便都是洛涯在做,要说不会委屈遥汀,洛涯绝对是首当其冲,法天有些不懂,洛涯怎么竟会不给遥汀饭吃,待得看到桌上剩下的几个粽子,突然明白,笑着说道:“洛涯怕你不肯吃他包的粽子,便不给你早饭吃?” 遥汀没有说话,只是趴到床上,点了点头,又指了指房门,大概是想让法天立即去给她寻些东西来吃,法天拿她没有办法,只好为遥汀仔细的掖好被角,尚且担心遥汀受到风气,便是隐身出房,并未打开门户。 直到确认法天已经走远,雪兽方才从竹篮中跑了出来,箭似的冲到窗前,抬起两只小爪子,刷刷的抓着玉床。 遥汀本是将头朝向里面,突然听到声响,这才侧过头来,见雪兽正在挠床,知道它是担心自己,从被中伸出手去,把雪兽放到床边,摸着它的小脑袋。 “我一直没有给你起名,就是担心你有一天会毒发身亡,离我而去,到时候免不了又是一场伤心,”雪兽不懂遥汀的话,只是舒服的晃晃脑袋,憨态可掬,遥汀笑笑,续着说道:“谁能想到,我竟是差点毒发身亡,离你而去。” 虽是经过了一番折腾,也不过是申时三刻,遥汀的睡房朝向正南,此时阳光正好,洒进床帐,暖暖的闪着柔和的黄光,室内一片祥和,好似遥汀方方经历的那一番痛苦,竟是没有发生一般。 正当遥汀神游欲睡之时,院中却突然传来阵阵拍门声音,那种拍法,是十分的不管不顾,就像是要把门拍碎,门板被震得哐哐直响,好似将要碎裂成千块万片。 ------------ 第五十五章 戏弄 更新时间:2011-06-07 拍门声戛然而止,只不过敲打了十数下而已,便又是一片平静,再也听不到一点声息。 法天临去为她找食之前,特意叮嘱她不要下地走动,遥汀想要身体快些好转,好能不用耽误殿内事务,因此这件事上,倒是很为听话,纵然拍门声音大作,仍是入定一样的躺在床上,没有挪动半分。 这样躺了小半盏茶的光景,便见法天突然出现在房内,遥汀以前只是看过些神仙鬼怪的话本,却真未见过有神仙穿过墙壁或是凭空突然出现,如今亲眼所见,才知即使他对法天防得滴水不漏,只要法天略施手段,她便只有埃受的份,因此从这以后,便将对法天的提防,减轻了好些,也好不用担惊受怕。 “我回去汀兰殿时,落棋正在煮粥,你将就吃些,你的身子还未十分痊愈,明早我会早些来这,给你送些吃的,”法天说着,便将拿来的食盒放到桌上,从食盒中拿出一只瓷碗,一只瓷碟,又取出筷箸,继而将食盒扭转个方向,拼成了一个小食桌子,放到床上,这才将桌子上的饭食端到食桌上面。 瓷碗中是碧色的粳米热粥,上面撒了些黑芝麻和白色的绵糖,还有一颗红色的杨梅,嵌在热粥里面,瓷碟中拼着三色小菜,两素一荤,黄里透红的梅菜,五彩纷呈的彩椒三丝,还有切得薄如宣纸的牛腱子肉。 法天已经吃了几个粽子,因此也就一点不饿,遂没陪着遥汀一同吃饭,只是看着遥汀吃完,将碗筷收拾好了,重新放到食盒当中,千百遍嘱咐遥汀好好将养,这才拿着食盒隐身离去。 担心遥汀不肯听他劝说,法天离开之前,在房中燃着的暖香当中,偷偷洒了一些助眠的安神药末,经由暖香散播,充满了整个室内,经过一个下午的折磨,遥汀本已是疲乏不堪,脑子昏沉沉的,又有了暖香催眠,没有过了过久,便即香甜睡去。 法天其实一直在门外待着,并未走远,觉察到遥汀已经睡了,这才移步走出门去,将食盒递到院落外等着的白秋意手中,沉声问道:“洛涯可是老实了?” 想起被绑缚起来,口里又塞了抹布的洛涯,白秋意哂然笑了一笑,已经被整成了那个样子,洛涯自然已经非常老实。 白秋意这一笑的声音虽然微弱,仍是入了法天耳中,法天也不出声斥责,只是微微侧头看了秋意一眼,白秋意自知差错,立即将头低下,敛心回道:“禀主上,洛涯已经被送到了耳房当中。” 听了秋意禀报,法天微微点头,挥了挥手,令白秋意先去鬼城打点,自己则折路左转,绕到司书殿客房之侧的耳房门前,不见他抬起一根手指,耳房房门却是随即打开。 房门打开之际,自然有一阵小风随着房门进入耳房当中,洛涯正被在没有亮光的耳房中关得憋闷,这一丝亮光顺着门缝射了进来,他自然便朝着亮光望去,刚开始他的眼睛尚且不能适应,法天也不急着开口说话,待得洛涯的双眼适应,这才发现来的果然正是法天。 方才他寻了遥汀好久,却是找她不到,问向子沐,子沐却说没有见到,后来找到秋意一问,才知是和法天同在一处,白秋意自然要拦着洛涯别去捣乱,洛涯却是哪里能够拦住,偏要去敲遥汀的院落大门,白秋意也是坏心,竟然只是在一旁看着热闹。 刚巧法天那时正好拿着食盒回来,三下五除二,即将洛涯绑了起来,命着秋意将他关到耳房当中,也好磨磨他的性子,洛涯心中只当法天暴虐专制,并不怨恨秋意,只当他是奉命行事,也是十分的无可奈何。 洛涯在暗黑的耳房中咬牙切齿,可是身上的绑缚特别结实,而且其上又被法天施着术法,他完全不能挣脱逃开,只有气闷的在耳房中生着怒气,等着法天一来,便要蓄势待发。 法天双目不受黑暗限制,打从一开始进来时候,便看到无数愤懑情绪在洛涯眸中闪烁,自从洛涯前些日子来到幽冥之后,确实没有给他惹过什么麻烦,但那次私自将遥汀带了出去,致使遥汀差点死去,法天要说是没有一点记仇,那岂是可能,因此这次既然抓了他来,法天便是要存心戏他一戏,好让他长些教训,有点记性。 走到耳房当中的椅子前面坐了下来,法天弹指一挥,洛涯口中的白色抹布便掉在了地上,一阵清新的空气,便丝丝缕缕的钻入了洛涯的口中,让他舒服了好些。 此时洛涯正盘踞于地面,而法天则是坐在扶手椅中,悠悠然然的俯视洛涯,端得是面色得意,洛涯仅仅是向他一望,便是咽不下那一口闲气,随即生硬的说道:“要杀要剐便都随你,可别想着慢慢折磨我,哼。” 听到洛涯如此慨然,法天突然觉得可乐,见过不怕死的,没见过在他面前这么不怕死的,竟然还有心情说那些草莽绿林兼着江湖间的切口之言,法天索性便将身子又向椅子里面靠了几分,等着洛涯说话,看他还能不能说出什么更搞笑的话来。 比起耐性,洛涯显然和法天差着不止十万八千里的距离,洛涯说完那句激扬的词句,便即等着法天说话,可是等上了好一会儿,却仍是不见法天有说话的意思,只是整暇的斜身坐在靠椅当中,面上无形无色。 “你怎么不说话,哑巴了?”洛涯没有耐心,便想着要激怒法天,说出的话也是口无遮拦,可着带刺的话说。 长叹了一口气,法天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有些哀伤,声音低沉的说道:“遥汀快死了,我心里有些难过。” 法天要是只是说他心里难过,不相信法天有心的洛涯,便定会出言讽刺,不过前头里还有句话,说是遥汀快要死了,洛涯登时便睁大了一双眼睛,不能相信的说道:“你骗我,怎么可能,她上午还是好好的呢。” 洛涯脸上满是焦急,法天却是不紧不忙的说道:“这事说来话长,前几日你和遥汀去了鬼市对吧,后来你们分开了一段时间,遥汀便是进了鬼城,中了算计,身上有了一种寒毒,因为耽搁的久了,我今日回来方才察觉,遥汀正在房中昏迷,我也无计可施了。” 那日他们分开之后,洛涯便是寻了遥汀一段时间,但却是如何都找寻不到,突然有一个小孩子告诉洛涯,说是遥汀令他带话,自己帮着一个受伤的姑娘回家,一会儿便回来和洛涯碰面,叫洛涯不必担心,洛涯这才安心在鬼市中买全食材,后来遥汀回来,他们返回司书殿的途中,洛涯问向遥汀,知道遥汀果然是去送个姑娘回家,便就没有提起那个孩童的事情。 虽然他对法天颇有成见,但听得法天知道他们数日前的行程,兼之中毒的便是遥汀,心中便是已经信了五分,事关遥汀,洛涯便也不再嘴犟,将那个孩童的事情和法天说了,又忙忙说道:“找到那个下毒的家伙,不就可以拿到解药了么?” 法天点了点头:“话是如此,可是没谁见到是哪个施毒,我想了一下,还是得从那孩子着手,问问他是谁吩咐他找上你的,来得更加可靠,你觉得呢?” 洛涯对法天并不了解,不能知道他的广大神通,只道法天不过是凭着帝子的身份,才掌管幽冥许久,要是他对法天的了解,有他表叔的半分,便也不会以为法天真的不知,当下点头应道:“你说的是,那我带你去鬼城里找找,或许能够见到那个孩子。” 既然已经商量停当,法天手指轻轻一挥,洛涯身上的绑缚便即除去,洛涯舒了舒手臂,也不去计较刚才受的待遇,便要迈步离开耳房,可是走到门口时候却又是转念一想,回头和法天说道:“我不信你,我要去亲自瞧瞧遥汀。” 没成想法天竟没半点犹豫,笑着点了点头:“好,我陪你去,要么你进不得院门。” 脚步匆忙,很快他们便是一同到了院落之外,院门开后,洛涯便要忙着走进遥汀睡房,法天一手将他拉住:“遥汀身上寒毒很重,不能再受风袭,你我隐身进去,不要开阖门户。” 为了遥汀着想,洛涯自然很是听话,当即隐身进入遥汀睡房,来到遥汀床边,见遥汀身上严实的捂着被子,脸色苍白,唯一露出的手背上面,有着一个大约一寸左右的黑色淤晕,遥汀旁边睡着雪兽,四只爪子蜷缩在一处,睡得甚是甜香。 洛涯摇了摇遥汀,想要将她叫醒,好可问问情由,究竟事情因果如何,只是无论洛涯声音多大,力气使用几分,遥汀始终没有醒来,仍是昏睡。 眼看洛涯又摇又喊,法天已是忍到极点,立即上前将洛涯隔开,冷冷说道:“她现在身受重毒,你还这么摇晃,是嫌她死得太晚?” 这可是明显的诛心之言,虽然洛涯对遥汀不存着男女之情,但许久的人世相处,他们彼此便如至亲一般,洛涯想到那日自己偏信一个孩童之言,竟然就没有去找遥汀,以至于遥汀现在是又一次的生死难测,眼圈一红,差点掉下泪来,只是法天也在旁边,这才强忍着收住眼泪,没有滚落下来。 见好就收,法天也不再和洛涯冷言冷语,只是中肯的说道:“与其在这难过,不如快点去寻那孩子,说不定还能救得遥汀。” 其实洛涯并不知道,法天在香中做了手脚,所以无论他如何呼喊遥汀,她也是不能听到喊叫而醒来,那鼎玉质香炉中燃着的暖香,对遥汀身体没有一丝伤害,只是能令遥汀长睡天明,不至于夜中起来。 洛涯并没有想到别处,只是点了点头,将遥汀的手塞回到被子当中,盖了严实,这才同法天一起出了院落,向着鬼城的方向而去。 ------------ 第五十六章 寻觅 更新时间:2011-06-08 这次鬼城之行不是为了散步,他们两个一路无话,凭着术法前行,又有法天为洛涯在前引路,自然行速甚快,只是片刻时分,便即到了鬼城前面的鬼市。 今日是端阳佳节,鬼市和十二处大殿有所不同,这里仍旧保持着人世的风俗习惯,家家户户每逢节庆,都要热闹的庆祝一番,相对而言,鬼市则要萧条几分,满大街上没有多少卖家还在经营生意,大多都在收拾摊子,打算回家庆节去了。 打从一进鬼市界域,洛涯便是有些犯晕,刚才在脑海中回忆着那个孩童的面容,日子过得不多,所以还不算模糊,只是鬼市加上鬼城两处,那要比十二处大殿地域宽广好些,如何能够找到,真是有够困难。 法天见洛涯踟蹰难断,也不着忙,眼角余光瞥到南边墙角的一抹影子,侧向一旁,等着洛涯再愁一会儿,反正遥汀体内的寒毒已经散尽,现在不过是散毒后的虚弱而已,并无大碍,此时能看到洛涯垂头丧气心怀愧疚,他实在是有些愉悦,好心不起来。 洛涯不知法天心思,只是穿过鬼市数条大街小巷,来往匆忙的寻了个遍,好在鬼市今日通衢宽阔,又无鬼众穿行,但是即使这样,他也是跑了将近一个时辰,这才将整个鬼市地界寻完,结果又是沮丧的回到法天身旁,满脸写着‘我没找到’,眉梢都挤在了一起。 法天心中暗暗好笑,对着墙角方向微微点了点头,洛涯正在墙角暂歇,打算一会儿进城找找,突然觉得身旁走过一个影子,便想拉过来问问,头虽未抬,手是伸了出去,一把拽住那个影子,温声说道:“你可是……” 他这一问尚未说全,抬头的瞬间,嘴是张得颇大,冲着那个影子吼道:“就是你,我可找到你了。” 那个被他拽着的孩子吓了一跳,就想转身跑开,洛涯修炼再是如何疲懒懈怠,终究不能输了这小小鬼魂,那孩子刚刚抬起左脚,打算脚底抹油立即溜走,便被洛涯抻了回来,劲势可算不小,那孩子差点跌在洛涯怀里。 “我问你一句,你便如是回我一句,但凡有半字谎话,”洛涯说道这里,手起从左至右带过,墙角上的石屑便纷纷碎落:“你便会如此石,明白了么?” 法天只在一旁观望,看到这里,不禁嘴角微微翘起,他还真不知道,洛涯发起狠来,也是有些架势,这样当然最好,免得他还要另行教导。 那孩子方才正在别处游玩,不知为何,突然之间却是到了鬼市的市门之处,正在惶恐之时,却又遇到洛涯,听得他如此威胁,他还哪里敢有反抗,立即点头如同捣年糕,表明自己立场坚定决不说谎。 既然得了保证,洛涯便开始审这小小犯囚:“那天你说一个叫遥汀的姐姐令你传话给我,究竟是不是真的?” 那孩子吓得都要哭出来,想想自己的身家性命,只得带着哭腔说道:“是真的,是真的,是有一个穿着蓝色衣裙的姐姐,说是叫做遥汀,让我带话给你的,她还送了我一把糖人,我吃了两天方才吃完。” 洛涯一通回忆,想起遥汀那日穿的是件米黄色衣裙,摇了摇头:“不对不对,那个不是遥汀。” 耳听洛涯说是不对,那孩子只当洛涯不肯信他,低头看了看墙角石屑,张嘴便是哇哇大哭,震的法天头疼,他遂开口说道:“说不定正是冒名顶替,好留得时间给遥汀下毒。” 洛涯想了一会儿,也觉得法天此话甚对,他从怀中掏出总是随身带着的糖粒,递给那个孩子,和他说道:“你要是不哭,我就把这些糖粒给你。” 小孩子毕竟只是喜好吃喝玩乐,看到糖粒,立即抬起袖子,胡乱擦了擦脸上的鼻涕眼泪,就要出手去抓洛涯手中的糖粒。 洛涯回手后缩,那孩子便是抓了个空,以为洛涯骗他,委委屈屈的看着洛涯,只听洛涯说道:“想要糖粒可以,带我去找你见过的那个蓝色衣衫姐姐,我先给你一半糖粒,如果找到,剩下的便都是你的。” 说话间隙,洛涯从怀中拿出一只小袋,在那孩子眼前晃了一晃,小袋子颜色透明,里面装满了五颜六色的大颗糖粒,惹得这孩子垂涎三尺。 有了吃的作为诱惑,那孩子答得叫一个快,接过洛涯手中的糖粒,含在嘴里嚼了起来,脸上挂着好大的笑脸,仿佛忘记了刚才受的委屈,雨过天晴。 给过甜头,洛涯仍是有些犹疑的问向那孩子:“已经四天,你还能认出来那个姐姐么?” “当然能了,”一边向嘴里塞着糖粒,那个孩子一边给洛涯保证:“那个姐姐右眼眼角有一个桃子形状的红色胎记,和我家妹妹一样的,所以我记得很深呢。” 听到肯定,洛涯立刻来了精神,不等他吃完,便是站起身来,扯着他的手,要往鬼城走去,临了想想不对,自己并不识路,又不十足信任这个孩子,虽然他内心不喜法天,好在他不会存心加害遥汀,回头邀道:“你帮我带路,我们一起去鬼城看看,我刚才绕了鬼市一圈,并没见到眼角有桃形胎记的女子。” 法天并不说话,只是走过洛涯身边,在前引路,眼角瞥过那个忙着吃糖的小鬼,小鬼方才没有注意到他,此时恰好迎上他的目光,凄凉凉的吓了一跳,往洛涯身边靠了一靠,此刻心中,已经是把洛涯当成了救苦救难的观音菩萨。 虽然在幽冥司内,法天一向约束严厉,但对这般年纪尚幼的小鬼,法天毕竟不会太过狠辣,但事情关涉遥汀,他自然是十分心疼,若不是这个小鬼实在真的是被利用,他是说什么也不会放他继续活着。 如果不是必要,法天很少踏入鬼城,但他的方位之感极强,若仅是凭着地图,也绝对不会行错,更何况他掌管着幽冥全域,自然心中对地形十分熟稔,只是穿过数条街巷,便带着洛涯进了鬼城之中。 城内鬼众聚集之处十分热闹,远远听去,入耳皆是笑语欢言,法天择着小巷在前引路,并不挑着鬼众稠密的地方行走,说是怕引起麻烦,打草惊蛇,洛涯想想也是,那个女子既然脸上有着明显标志,想来也很好寻找,只要四处问问,说不定就能很快打听得到。 刚要穿过暗巷之时,在巷口之处,那个小鬼突然大声叫道:“是她,就是她。” 洛涯循着小鬼手指所指的方向望去,但见一个湖蓝色衫子的女子,也正望向此处,待得见到洛涯身侧的法天,惊得双目圆睁,刚要敛身跪下,却见法天轻微的摇了摇头,只好站直身子,却也不敢走开。 那个小鬼跑了几步,冲到女子面前,盯着女子脸蛋紧看,回头肯定的说道:“一定是她,她说她叫遥汀,不会错的,你看她眼角的桃形胎记,很显眼呢。” 这暗巷巷口的蓝色衣衫女子,便是玉儿,绮罗的贴身丫鬟,今日因为端阳佳节,绮罗许她出来游玩半日,没能料想,她竟遇到了司书殿的文书秋意。 想起前些天城主和自己做的好事,玉儿心中有些害怕,但和白秋意谈话之中,却并未听出不对,便将一颗吊着心稍稍放了下来,秋意让她帮他拿着一个瓷瓶,说是里面放着解毒的清丹,他有事去去即回,却没想到,等到的竟是幽冥主法天。 天后最喜粽子,也就最为重视端阳佳节,每年逢着端阳,法天都要留在天界当中陪伴姨母,这是千百年来的规矩,从未因何断过,绮罗深知此事,这才敢于对遥汀下毒,只要再过一日,遥汀的毒性便会发作不解,那毒又来得凶险,法天回来时候,只怕她早就一命呜呼,那时候她再推个干净,法天没有证据,也不会轻易难为她这个表妹。 绮罗的算盘打得挺好,只是她算错了法天对遥汀的用心至深,没有能够料到法天会在端阳当日回到冥界,她也太过高估了自己的本事,套用墨训的话来概括,这叫情生智障。 虽然法天才是墨训血亲的侄儿,可绮罗从小乖觉,长辈对她也都十分疼爱,绮罗的那点心事,哪个长辈都是心中有数,可是冥王无意,落花流水。 关涉小辈亲事,本来长辈可以说上一句半句,也算是个父母之命,可惜法天生性刚硬,眼里容不得半粒沙子,除了墨训,哪个长辈都是怕被厥得灰头土脸,也就都没开口,天后毕竟关心绮罗,也就一直偏袒着将她硬加留在幽冥司内,想着终有一天,她能和法天日久生情。 绮罗对法天的念想,绝对不是普通的长久,法天不笨,自然早就知道,既然从来都没表示,那就已经是表明态度,只是绮罗一条路跑到黑,可着自己的心心所念,非要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长久以来,法天身边有过无数女子,软玉温香,环肥燕瘦,端的都是亭亭玉立,仙姿玉貌,可是真正占据过法天心尖的女子,不过只有一个而已,最终却是不得善终,在时光的洪流当中,浅淡而去。 法天活着的漫长岁月当中,有着不可胜数的零散片段,绮罗费尽心机,仍旧只是失之交臂,被隔离在法天的生命之外,愁断无尽心肠,打磨出一种无可奈何的悲哀。 那个时候,洛涯并不知道前因后果,也不知晓他被法天利用,好可一步一步除去绮罗,为遥汀撤了一个心腹隐患,当时洛涯只是记挂解药,当即上前钳住玉儿手腕,厉声说道:“快将解药交了出来。” 玉儿那日只是见洛涯和遥汀一同行走,并不知道洛涯身份,但眼下他既然和法天同在一处,玉儿心中悚然,想得法天必然已是知道事情始末。 她跟在绮罗身边许久,知道法天驭下极严,又是一直不喜自己的主子,早就有心驱赶她的主子,当下深感惧怕,只恐绮罗被法天见责,越想便是越加害怕,连嘴唇都跟着抖动起来,虽然正和她说话的是眼前的洛涯,但玉儿的一双眼睛,则是惊恐的看向法天。 ------------ 第五十七章 受伤 更新时间:2011-06-09 法天抱臂在胸,稍斜着靠在巷中墙壁左侧,冷冷说道:“他既然想要解药,那你就应该给他解药,毒是你下的,解药自然也该由你交了出来。” 玉儿心中泠然,不知法天话中用意,既然他能说出此话,似乎就是想让自己承下谋逆罪名,为自己的主子开脱,而法天话中并未有认识自己的意思,这样一来,她是不是索性便要做个无名的替罪之鬼。 既然已经找到了这个女子,洛涯便放开了小鬼的手,那小鬼见到没了自己的事,便悄悄的溜到洛涯身侧,趁着洛涯质问女子的时候,飞快的离了巷口,一溜烟便是不见了踪影,而法天本意也不在那孩子,故而装作无视,任由他健步如飞的逃开。 法天见玉儿仍不开口,早就猜到了她的心思,随即说道:“我们并不知道你的身份,现在也没有功夫和你算账,只要你交出解药,或许我们便饶你不死,你总有一线活着的机会。” 莫说那解药现在存放于鬼城主城当中,玉儿不能立刻取来,即使玉儿去取解药,也不可能带着眼前的两位,这就等于暴露了自己的身份,也会危及到城主的安危,玉儿额上冷汗涔涔,心头焦躁无法,低头下看,突然发现了手中的瓷瓶,不由得思绪电闪,悟到一二。 如果不是有白秋意交给她保管瓷瓶那事在先,玉儿可能仍会迷惘不明,不知道如何才能交出那解药,白秋意一向言止小心,如果没有法天命令,绝对不会逾越而为,玉儿将轻重厉害于心中慎加权衡,决定认下下毒的事情,好保得自家主子安然无恙。 心中下过决心,玉儿便想将手中的瓷瓶交给洛涯,既然是法天给她的东西,她想法天便是不会拆穿,但她又转念一想,这么轻易的就将解药拿了出去,担心眼前这个男子不会轻信,遂将瓷瓶隐在宽袖当中,和洛涯说道:“我带你们去取药,跟我来吧。” 说过这话,玉儿转身便走,洛涯也不叫上法天,只是如影随形的跟在女子身后,因为担心她中途使计跑掉,连一个字都没有多说,只是盯盯的看着她前行的路线,严防着她的一举一动,以防不测,法天也是并不说话,只是跟在洛涯身后,神色平和。 绕过不远的几条街市,他们来到一处风景秀丽的僻静所在,屋舍如故,溪流淙淙,绿树红花掩映,正是遥汀前些日子来过的地方。 洛涯四处观望,见周围平静如许,并无危险幽秘之处,这才稍稍宽心,催促玉儿前行带路,便即来到了那所睡房之中。 吱呀一声,房门被从外面打开,洛涯站在瓦屋门口,见屋内光亮灿然,陈设清楚明了,遂也并不犹疑,跟在玉儿身后入了房内,督促她快些拿出解药。 玉儿回身看了法天一眼,却见法天仍是面无颜色,没有一丝的情绪显在脸上,不知他究竟是何意图,当下只得欺身来到床边,缓缓的跪立在床上,将后背冲向他们,拉开床上铺盖,扭开木床板上的机括,打开一脚床板,现出了一个椭圆形的格子。 格子当中只有一柄匕首,闪着幽亮的寒光,虽然匕首上面没有淬上星点毒药,但是匕首刃上晃动着数点冰凉,可见是锋利至极,大有削铁如泥的本事,这柄匕首是当年绮罗缠着墨训要来的东西,据说是天匠用万年岩浆炼制的上古利刃。 今日既然已经被法天逮到,玉儿便是已经存了死命护主的打算,遂将匕首藏到袖中,又微微抖了一抖袖子,将袖中的瓷瓶抖落到手中,打算将瓷瓶交给洛涯之后便即自杀,免得一被审问,露出马脚,有害于城主。 虽然玉儿是背对他们,但法天的耳力好到极致,竟然可以听声辨行,遂能知道玉儿的一举一动,待得听到她从格子中拿出利刃,嘴角微微翘起,脸上闪过一抹怪异的神色。 玉儿怕耽搁太久引起怀疑,便即转过身来,将手中的瓷瓶交到洛涯手中,和他说道:“这就是解毒的解药,每日如吃饭的顿数吃下,保准没事。” 虽然玉儿说的言辞恳切,洛涯却是哪里肯信,她先是骗他在先,又不知如何令遥汀中了寒毒而不自知,现在仍是昏迷不醒,洛涯于是打开瓷瓶,从瓷瓶中倒出了一粒药丸,对着阳光看了一会儿,却是哪里能看出什么门道,只得对玉儿说道:“我不信你,你先吃了这颗药丸。” 即使药丸中下有巨毒,法天当前,玉儿也不敢不吃,何况她是已经下了万死报主的信念,于死这点,却是不甚在意了,便从洛涯手中拿过药丸,仰头吞下。 眼见玉儿吞下所谓的解药,洛涯也不说话,他虽然于药理不是十分懂得,但也知道有些毒药发作及其缓慢,不知这女子是否又会使用奸计,害的遥汀中毒更深,便即想等些时候观察一下,也好借着等待的时间问她一问,好明了她为何欲要谋害遥汀。 既然打定了主意,洛涯便是要开口问话,岂料凝目看向女子时候,却觉得眼前白光一闪,咽喉上掠过了一道凉意,身后一个力道将他带得急退数步,洛涯这时方才看清,女子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柄匕首,竟是要向他咄咄刺来,要不是身后的那个劲力将他拽开,这一剑挺刺过来,非是顷刻要了他的性命不可。 突发变故,洛涯心神不定,思绪滞涩,只听法天在他耳边说道:“你退后些,把伤口的血止住。” 如若法天不说,洛涯还没觉得疼痛,经得法天提醒,洛涯向脖颈摸去,立刻觉得手上一片粘腻,拿到眼前一看,手上尽是鲜血,这才觉得脖颈抽抽的疼痛非常,火辣辣的感觉焦心焦肺。 玉儿自从吞下那枚药丸之后,便觉得心口烦闷,周围的东西尽皆扭曲变形,周身却如置于黑暗之中,耳边传来无数鬼怪的凄厉哭嚎,一时间神智不清,只觉得有谁想要加害于她,便即从袖中拿出匕首,胡乱前后左右的四下刺去,却是并没有想要刺到洛涯。 法天见洛涯愣在一旁,也不知处理伤口,便也不去急着管那玉儿,只是挡在他和玉儿中间,伸指迅即点出,封了洛涯脖颈中的几处要穴,止住了留着的鲜血,法天刚刚做完此事,便听得两声惊呼,一声是来自身前的洛涯,而另一声的女子痛叫,却是来自身后。 待他回身望去,但见玉儿将匕首捅在了她自己的心口之上,匕首锋利无伦,只是眨眼功夫,玉儿伤口周围便是渗出了大量鲜血,将她湖蓝色的衣衫染得刺目可怖,洛涯欲要上千救治,却是刚刚走出两步便即不稳,想是方才他失血过多,强忍着站立,已是用了诸多力气,这样疾走之下,自然血脉紊乱。 法天上前几步来到玉儿身前,矮下身子伸指探了探她的鼻息,发现她已经是没有了进气,便即起身来到洛涯身边,扶住已经摇摇不稳的洛涯说道:“她已死了,那个药丸想来未必可信,你先回去歇着,这事我来处理。” 这要是别的事情,法天如此许诺,洛涯是断不肯信,可是方才若非法天出手相救,他恐怕也是成了一具尸身,何况此事关涉遥汀,洛涯想到法天对遥汀存着的心思,点了点头,放下心来,许是突然心神安稳,洛涯身子一载,便是昏了过去。 “进来,”法天对着门外说道,这话方落,白秋意和观棋便双双从门外闪了进来,对着法天躬身拘了一礼,白秋意从法天手中接过洛涯,等着法天示下。 白秋意一向办事稳妥,法天也就不想废话,只是吩咐说道:“先将洛涯送回,你再回来给那绮罗好好讲讲,要据实的该说什么就说什么。” 白秋意手中扶着洛涯,不好躬身行礼,只是敛了敛身,告了声退,随即带着洛涯离开屋舍。 法天出手指了指地上的玉儿,和观棋说道:“将她连着匕首一并交到凤主手上,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你自己心中有数。” 观棋平日里不声不响,法天很少着他办理殿外事务,但是每每事情所涉重大,法天仍是令他受领,不着落棋去办,观棋在法天身边要比落棋还久,对于法天想除绮罗的想法早就悉数明白。 虽然这借刀杀亲的做法有失正派,但绮罗生性纵荡,不知体恤爱民,虽然面上治理一方有道,可是却是不可言说之道,实是缺乏守牧一方的怀仁之心,落棋心事沉重寡言,但内心却是知道轻重善怀,本来他就惟法天之命是从,加上法天所行正合其意,就是更加竭心施为,当下颔首领命,带着玉儿尸身和匕首离去。 驱散了属下,法天便要回去照看遥汀,走到瓦屋门前,侧身而过的时候,突然看到门框上笔直的道道划痕,深深的嵌在木门上面,最矮的一道划痕,刚刚只到法天上臂。 那个时候绮罗追到幽冥,非得赖着不走,便在这里建了一座屋舍,硬是留了下来,法天说她太小,不能娶她为妻,绮罗便在门上用刀划了印记,待得长高长大,便说是要嫁给法天,法天当时也是只当儿戏,任由她胡闹而已。 后来她已长大,只是矮上法天半头而已,喜滋滋的去求法天娶她,法天劝说不下,只得要将她逐出幽冥,后来过不多日,鬼城城主突然暴毙,绮罗求了天后多时,便接了鬼城城主的位置,直到如今。 法天一直没有动她,不是他不敢,而是他不忍,绮罗太过执念,以前法天不懂,遇到遥汀,法天才刚刚开始懂得,求而难得,患得患失,只是他和绮罗之间,注定没有结果。 那时第一次想杀绮罗,法天已然决绝,只是他不觉的绮罗本事真的大到那般,他在等待,等待找到一个真相,还自己一个心安。 可是没等真相到来,法天已然失去耐心,绮罗竟然盯上遥汀下手,挑战他的底线,他的忍耐,终于到了忍无可忍。 法天想到这里,走出房舍,他很期待,一场好戏的上演。 ------------ 第五十八章 求情 更新时间:2011-06-10 麝兰香气馥郁,源源不断的从青瓷香炉中汩汩而出,天后身着荷色衣衫,贵妃髻上翠钗云堆,颜上脂粉调和之下艳若桃李,环佩缀衫,手执金丝凰图团扇,站于天帝身侧,手腕上下轻轻摇摆,送去凉风习习。 “天后,你可是有何事要说?”天帝揉了揉眉心,闭上眼睛,文折审了太久,天帝觉得眼前有些不适,连文折上排列整齐的字迹也很跳跃,好像忽大忽小一样。 天后脸上笑靥如春,真如一簇鲜花,微微摇头说道:“天帝以为,如若没事,本后就不能来看看自己的丈夫?” 天帝对天后素来敬重,这点在天界中有口皆碑,都说他们夫妇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墨训听了倒说不好,哪有夫妻之间动不动就如宾客一般相处,尊敬虽然十足,却是少了亲近。 不论外界如何说法,天帝和天后之间,已是形成了一种固定的相处模式,总归是若即若离,令他者看不出究竟是疏离还是亲密。 天帝听了天后这话,也只是唇角微微带笑,执起天后的手,温和的说道:“天后多虑了,只是这殿离着蝶雨宫甚是遥远,天后每每来此,要行许多路途,也是辛苦,如若想见本帝,便令仙娥告诉本帝一声,本帝定当亲自去看天后也就是了。” 天帝有一双十分温暖的眼眸,眸色是恰好的紫色,没有一丁点的诡异,却是有些蕴蓄含情的意味,每次天后与天帝四目相对,皆会陷落在天帝的眼眸当中,心中便会有如鹿撞,仍像少女情窦初开一样,一颗心砰砰的跳动不已。 天后笑着说道:“天帝就是会说,已经有半月没有去我那了,想着见你一面,也是难上加难,倒还不如你殿上的诸位仙家,每日都能和你见面。” 这话中虽是有些嗔怪,但也不乏撒娇的意图,天后也是知道见好就收,侧头冲着仙娥点了点头,一个仙娥便即缓移莲步,垂下的粉红色飘带也即跟着曼妙浮摆,她双手端着一方玛瑙托盘,盘中放着一碗栗子糖羹,临要放到案上时候,手上突然一滑,连盘带碗,便都跌到了桌案上面,将桌案上面放着的文折,染湿了一整片。 那仙娥自知不好,怕是将被天后责罚,连忙滚到帝座之下,将头磕得咚咚的响,口中求着天后饶命,一颗心怕得要死,惶恐的好像将要昏死一般,也不顾头上传来的疼痛之感,仍是专心致志的以头触地。 天后任由那仙娥求饶叩头,只是赶忙从身上扯下帕子,一边帮着天帝将案上的奏折清理干净,一边头也不回的缓声说道:“你下去吧,这样笨手笨脚,想来也做不得什么精细活计,浆洗院中正好有个浆洗的差事,你就去那帮忙吧。” 浆洗院是天界当中十大苦院之一,进了那里的仙娥仙童,无一不是早早的就将双手磨出茧子,可是纵然这样,仙娥听了天后的话,仍是一连介的叩头谢恩,赶忙退了出去,额上已是肿了好大的红包。 天后也不理那领命出去的仙娥,只是转身吩咐,命蝶雨宫的另一仙娥回去再取一碗栗子糖羹,那仙娥躬身答应,快着走离了大殿。 天帝只是双眉微微蹙起,并未说话,天后见了问道:“天帝觉得有何不妥?” 打翻碗盘,其实算不得什么大事,天后的处罚,也是有些过了,天帝素日从不插手天后所管事务,只是听说天后行事一向仁慈,可是今日一见,却是有些意外,但若为了这等小事便伤和气,实在没有必要,天帝当下摇了摇头,只是看着天后手中的文折说道:“是那文折,令本帝有些心烦。” 天后听了这话,体贴的笑道:“不知是何事情,令天帝这般烦心,有没有什么事情,是本后能代天帝操劳一二的,也好为天帝分忧解愁,以尽尽妻子的责任。” 天帝微微叹了口气:“这事若是你办,也是无能为力,本帝正是因为不知如何是好,这才有些难以抉择。” 天后听了面上表情十分惊讶,不由得随手打开文折,细细的读了下去,待得看到最后一字,脸上的神色已是有些焦虑,姣好的面容微显愁色,轻声问道:“这件事情,可是属实?” “绮罗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想要罢免她的文折,从幽冥司中已经来过数次,早知道闹成现在这样不可收拾,还不如早早将她免职,锁在天界,量她也闹不出什么事情,这下可好,如今凤朱两族一并呈了文折,字字控诉,这样让我如何保她?” 凤族虽然位列仙班,为天界大族之一,但毕竟只是百鸟之王,所以论起尊贵,实在没有天大的面子,坏就坏在凤族现在的当家身上,如今的凤主,因为他的母族即是朱雀一族,朱雀比之凤凰,尤要珍贵许多,隶属南方之神,为天之灵兽,即使天帝,也要给他们三分薄面。 现在的凤主虽然多有风流无耻行径,怎奈其母亲只有这一个血脉,疼得是放在金山银山珍珠玛瑙翡翠山玉石砗磲琉璃山上都是不能显示珍贵,反而觉得会咯到自己儿子,只要是凤主话一开口,他母亲能够办到的事情,便是绝对不会打上半分折扣。 要说凤主的风流韵事,当其还是少年时候,就是一笔难算的糊涂账本,摘着其中一件说来,便能知道端详,有次凤主携了一个人间女子相亲相爱,那人世女子从小便是喜欢星星,知道凤主贵为上仙,便是开口想要星星。 其实天上星辰皆为仙官值宿所显,就以北斗七星而论,四星天权,其为文曲,六星开阳,司职武曲,分别掌管人世文武功名,并非平常肉眼所见,只是一颗闪在天上的星星而已,那人世女子想要星星,幼时的凤主那时毕竟年纪尚轻,不管不顾的求到母亲,他母亲明明知道不可,却仍是将文曲抓到凤族当中三年,导致人世文风凋敝,士林衰微,直至他那恼他恼得牙痒的父亲回来,这才放了文曲。 虽然诸多往事已成笑谈,如今凤主也不如少幼时候那般儿戏,自从担起了一族重任,性情也变得稳重成熟好些,诚然是转了好些性情,可是如今因他掌了凤族大权,反而更是言语有力,不可小觑,所以即使天帝不说,天后也是知此事有多为难。 天后看过文折,将其轻轻放下,沉吟半晌,这才软语说道:“本后也知道天帝作难,可是三弟也只有这一个女儿,虽然不是亲生骨肉,可是偏偏是打从襁褓之中便就开始养育,虽说不是亲生,其实恐怕还要胜过亲生,绮罗那孩子虽然有些行止不当,总也孝顺,难道天帝就是真的狠得下心,将绮罗交给凤族?” 这话说得不错,绮罗虽然行止多有不端,好只好在对长辈乖巧孝顺,这点比起法天而言,那便即是不可同日而语,也便正是因为此点,天帝当时也未曾没有动过念头,想将绮罗许给法天,只是一是看到自己儿子没有分毫意思,二是绮罗后来也确实惹下太多祸事,遂无后话而已。 “天后,这件事情,本帝也很为难,”天帝说着,眉心蹙得更紧,再度叹了口气,喝了两口案上的凉茶,败败这些天以来的火气。 “可是他们又没确切证据,刺伤洛涯的玉儿,只是绮罗的贴身丫鬟而已,怎么就要一定交出绮罗,这也太不讲理,”天后说着这话,脸上表情也是为之愤然。 天帝冷冷一哼,冰凉凉的说道:“要想谁不知,除非己莫为,虽然刺伤洛涯的只是绮罗的身边丫鬟,但是凤族迁怒之下,找到了绮罗的好多罪证,罗列不一,却是条条皆是实情,撇开洛涯被刺一事不说,即使我不以管束不严的罪名将绮罗交给凤族惩处,她如若还想做那鬼城城主,也是千般万般的难上加难。” 事情到了这种地步,天后也只有求得息事最好,退一步海阔天空,遂向天帝求情说道:“那天帝不如就罢免了绮罗的城主一职,令她返回天界闭门思过,待得过上十年二十几年,风头过去,事情也就能够平息。” 听了这话,天帝没有立刻接话,只是低头翻阅了一通文折,过了一会儿方才抬起头来,缓缓说道:“那就先依天后的意思来办,至于凤族是否会就此罢手,本帝也不好保证,绮罗既然身犯大错,实在不行,交了出去罚惩,也可令她引以为戒,未必就是坏处,于她而言,许是还能有些好处。” 天后听到天帝松了口风,也并不敢再过多求,既然天帝肯先帮着绮罗弹压下来,凤族也自然不好撕破颜面,总之罢黜了绮罗司职,已经是大大的惩戒,天后心中宽慰,好在能够保得绮罗不受侮辱,也是没有辜负了她父亲的所托,自己心中可也感到少许安然。 这是恰好仙娥取回了栗子糖羹,天后这次不再假以她者之手,自己将栗子糖羹端给天帝,看着天帝喝下,这才福了个万福,带着仙娥仙童,排成鸾架离开。 待得回到蝶雨宫中,天后屏退其余仙娥仙童,只是留下一个仙娥,低声吩咐说道:“梦清,你去看看黛儿,好好嘱咐浆洗院中管事的仙官,要妥善的对待黛儿,不可令她辛劳,再和黛儿说,这次委屈她了,等到过段时间,本后再分派给她一个闲散的差事,令她好好享享清福。” 梦清一向办事利落,却是不喜多管闲事,只要不是她该知道的事,她便是一句不问,也从不出去说些闲言碎语,因此每每有事,天后总是喜欢差她去办,当下梦清得了天后命令,只是心中微感诧异,脸上仍旧平静,不起丝毫波澜,领命下去,径往浆洗院去了。 ------------ 第五十九章 成亲 更新时间:2011-06-11 最近幽冥司中一群鬼众,对法天的崇敬褒扬之意是一路高涨,大有赛过人世尧汤舜禹之意,真真是交口称赞,诚心服佩,尤其敬佩法天知才善用,寻了一位如此爱民的鬼城新任城主,保得一方风调雨顺,米满仓廒。 本来转轮殿内便是少了一位殿王,也不见幽冥主如何着急,想要找谁接替,话说那转轮殿不比其余九座司刑大殿,少了殿王主掌,毕竟有些麻烦,可是法天竟然接下一半殿务,另一半殿务着命司书殿前任司书零夜接管,竟然也是一派平和,毫无差池。 后来遥汀接任司书,法天仍旧没有收回司书殿的分派事务,遥汀开始的时候不太明了,后来学了几日,便也就能轻车熟路,将事务处理得游刃有余,一切又如往常。 没有殿王也就罢了,隔了没有一两年的时间,偏偏又是没了鬼城城主,没谁知道鬼城城主因何离去,虽然坊间八卦无数流传,竟然没有一种确切版本能够定论,鬼城鬼众鱼龙混杂,其实并非容易约束,法天也不担忧,只是到了鬼城留了几日,杀一儆百宣讲法度,又是安抚弱小翻了几件陈年旧事,便是大大的收服了不臣之心,令得鬼鬼皆是仰慕钦佩,再也不敢胡乱生事捣乱,因此虽是没了城主,鬼城倒是更加显得祥和宁静。 待得法天离开之时,遂将着鬼城事务一并交由子沐,秦子沐事先并未得到法天知会,刚刚听闻此事,实在是惊讶万状,他在司书殿中做了文书许久,对司书殿有着极强的感情,便是连那朱色殿门,他都不知走过多少个来回,突生变故之下,当着众位殿王和鬼众的面前,他又确实不好不领法天命令,只好先是不情不愿的接了印绶,暂时领了鬼城城主之职,打算事后好好的求求法天,令他改了金口,好能回到司书殿中。 秦子沐打的是挺美的如意算盘,可是当日到了鬼城之后,鬼城城主的文司鬼官立即捧过一摞摞的文卷,无数琐碎事情堆成小山,等到鬼城城内事务皆尽齐备完满之后,秦子沐掐指一算,已是过了半年有余,鬼城在其治理之下,鬼众的安居乐业自不必说,秦子沐天性即是重情重义,他在这鬼城当中时间虽然不长,却也是有了感情,这时洛涯已经接了他的文书之职,秦子沐在鬼城主城的墙头迎风伫立,颇觉自己着了法天的道。 对于这位半新不旧的新任城主,法天倒是宽容博大得多,不仅许他全部实权独定乾坤,而且允他只要是能理完城中事务,便可随时回到司书殿中走走看看,大门总是为他开,纵然是秦子沐再有不能如意,也不好十分上脸,最后无奈,只得做了长远打算,留在鬼城忠心效力。 秦子沐走的那天,白秋意没有来送,说是殿内诸事繁忙,以后有事再去相见,隔的也不算远,没有必要来场洒泪饯别,否则太酸。 听了那种无情无意的话,秦子沐也只好不满的撇了撇嘴,他和秋意讲理,总归永处下风,心想秋意说得也是有理,本来打算接任之后便即回来叨扰,没能成想忙成那样,只是偶尔听说那边消息,洛涯伤口已经好得完全,竟连伤疤也是丝毫不见,司书和主上鬼节时候去了人世,洛涯和秋意于是忙得不行,连给他带个书信都没时间,他眼巴巴盼着的信笺,从来没有来过。 有了惆怅自有欢喜,虽然秦子沐是委屈不行的接了这个位置,但他的宗族听后却是非常窃喜,尽管鬼城城主不如殿王尊崇,但是毕竟要比一殿文书重要许多,秦子沐当了多年文书,能够得了这个职务,管辖一方,也算是小有成就,得以光耀门庭。 秦子沐上有三个哥哥,下有两个弟弟,兼之还有两个已经出嫁的姐姐,没有成家只是立业的,便是只有他一个而已,多年来他一直有意推脱,能躲的时候就躲,坚决不要一成家后苦如海,待得他接了城主职司之后,家里的长辈便是二次开始张罗起来,以他有了独自居所为由,非要他择日成婚不可。 这事发生的时候,正是鬼城治理方见成效之时,他本是欢天喜地的想要回去司书殿中看看,却被家中来的信函叫了回去,兄弟姐妹轮流相劝,父母长辈苦口婆心,整整说了他三天三夜,一阵车轮|大战下来,秦子沐的下颌十足削尖,更显清瘦。 后来趁着看守不备,秦子沐从家中跑了出来,第一站便是回到阔别许久的司书大殿,可着正门不走,翻墙越户的寻到秋意,问起他的意见。 那时白秋意正在烛下读书,一些时候不见,他倒是没有什么变化,神色间仍是冷冷清清,任谁都看不懂他的表情,不知他是否戴着数层面具,是不是他也终究有爱有恨。 听了事情原委始末,白秋意淡淡贺喜,说是子沐你也老大不小,总是也该成亲,伯父伯母也好放心,子沐以为秋意最是知道他的心事,没曾料到竟然听得如此说辞,好像他也是自己家中的说客之一,巴不得盼着他心如刀割。 后来子沐回了家中,家里的亲眷正都急得团团的转,以为子沐性子太硬,说不定偷偷出去惹下什么大祸,见到秦子沐毫发无伤的回到家中,这才都是舒了口气,秦子沐从小便是不在父母身边长大,父母对他毕竟有些愧疚,见他神色凄然,当下便是决定放弃,不再对他相逼,没想子沐竟然自己要求成亲,一切全听父母媒妁之言,不再推脱。 怕他一时一个主意,家里的亲眷听了这话,就如得了金牌令箭一般,立刻张罗起来,最后选定了朱雀一族中的女子以结姻亲,不少仙家听了,都是瞠目结舌,都说侍奉帝子的天将就是不同,虽然都是天将,不仅最后能够做到鬼城城主一职,从天将的阵营当中完美退场,竟然还能娶到朱雀族中的女子,真是好大的面子。 将要嫁给秦子沐的女子,是凤主母亲的诸位侄女之一,听说不仅相貌优渥,品行更是不在话下,贤良淑德的恐怕亦是后无来者,是凤主母亲最为喜欢的侄女,没有之一,要不是凤主反复胡搅蛮缠,便是早就许给了凤主。 恭贺道喜的仙家源源不断,法天因此放了子沐的假,许他先忙成亲,大度的令子沐差点呕血,心中愤恨,本来以为主上如要以公务繁忙不给他假,他也就会承着天意悔了这门亲事,没想法天如此宽仁,秦子沐在不能适应之下,真的也是手足无措,只好乖乖的准备成亲。 鬼城毕竟全是鬼众生存之地,虽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但婚礼却是不能失了礼数,仍是在天界举行,遥汀和洛涯都没有来,只有秋意陪着法天同来,秦家毕竟有恩于秋意,他虽是生性疏懒,但也总是不好置身事外,当日秦家府上张灯结彩,迎来送往,白秋意不过是道了个喜,便是知趣的躲到一边。 婚宴开始之后,新郎官带着新娘一同给众位仙家敬酒,这也是不同于人世习俗,新娘并不需要避着宾客,敬到秋意那席,子沐已经喝了不少,只见眼前有三四个秋意对他举杯遥遥一敬,仰头喝了下去,子沐辨不清哪个才是秋意,本想上前揽着他的肩膀喝上一杯,就如以往一样,可是眼神不大好使,便是扑了个空,轰然倒下。 如此一来,自然没了洞房花烛夜,好在新娘温顺,对此也是并不在意,随即将子沐扶到新房之中,众宾客见是没了新娘新郎,草草吃过酒菜,便即离席告辞,法天便也和秋意回了幽冥。 其时天色尚早,不过将将申牌初时,法天挂念遥汀,便是没有直接回往汀兰大殿,而是同着秋意一起回了司书殿,美其名曰查看殿务,白秋意留在殿外将喜糖分给鬼差,法天则是去大殿找寻遥汀,正殿只有遥汀独在,洛涯大概正在文书库内,没有留在正殿。 听到法天脚步声响,遥汀抬起了头,笑着问道:“秋意怎么没有一同回来?” 这几年相处下来,遥汀和白秋意之间已然十分相熟,他们虽然都是心思深重,但内心实则都是颇重情谊,故而遥汀只以其名称呼,而在法天面前亦是不加避讳,这样法天反倒是没有半点疑心,也是皆大欢喜。 “他在给鬼差分派喜糖,还要一会儿才能进来,”法天走到遥汀身旁,看了看她审阅过的文书,遥汀已是理事不少时间,不仅已经熟知一应殿内事务,对于他殿事务,也都熟悉非常,文书都是从别殿呈来,看到遥汀批驳,便知她是十分用心的看过。 “子沐还有功夫想到喜糖,难得他竟如此仔细,”既然法天来了,遥汀就将要亲自送去的文书递给法天,也是省了她还要另行过去的麻烦。 法天接过文书放在手旁案上,摇头说道:“子沐要是能有秋意半分仔细,也错担了冒失的名声,都是秋意自己拿回来的,不过是以子沐的名义赏了出去,子沐在司书殿做了许久文书,一点表示要都没有,也是说不过去。” 遥汀接过法天递过来的喜糖,挑挑拣拣,拿起一块酥糖吃了,点点头道:“这下子沐也成家了,不能什么事情都让秋意代为操心了,秋意拿得可是我司书殿的俸禄,子沐的事情,总不该是我司书殿的文书一并管了。” 这话说来,已是十分的回护,法天却是并不生气,也没生出丝毫醋意,只是扬起唇角笑笑,和遥汀开着玩笑:“都是你的文书,虽然一个已经离开,去了鬼城做了城主,可是手心手背都是肉,你这做法,也是忒过偏心。” 遥汀面不改色,答得特别实诚:“偏心就要一偏到底,坚决不能将心正了,这才是偏心的终极法门。” ------------ 第六十章 释嫌 更新时间:2011-06-12 自从秦子沐大婚之后,没过三天,新娘子便随着秦子沐到了鬼城,一副夫唱妇随的架子,端得是无比相亲相爱,形影不离,这样不出半年,秦子沐的那位爱妻便即怀孕,十月怀胎之后,生了一个白胖白胖的儿子,据说将秦子沐乐得合不拢嘴,找不到东南西北。 孩子尚未满月,秦子沐便是急匆匆的连夜翻看经子史集,想要为儿子取个好名,只是挑来挑去仍是悬决不下,最后索性闭上眼睛翻开本书,将手按在一处,睁眼一看,手中拿着的竟是一本《尚书》,手指恰好按在‘德自舜明’四字之上,便就依着所谓天意,取名德明,小名称为小虎。 那次鬼城遇险之后,遥汀对鬼城便是存了三分远离之心,孩子满月,遥汀也就没有过去,而白秋意那日是破天荒的睡到日上八竿,洛涯更是可以,围在秋意床边一直叫他起床,怎奈能力有限,白秋意是睡得雷打不动,洛涯累得口干舌燥,最后有气无力的坐在床下靠床喝茶,晚上气得连晚饭都没有吃,决心和秋意杠上,一直叫到深夜,没将秋意叫醒,他自己反而是困得睡在了地下。 直到孩子满月之后,秦子沐的爱妻方才开始为他料理一应生活中的大小琐事,虽然她贵为朱雀族中的千金小姐,却是没有一点的蛮横骄纵,将秦子沐的生活打理的井井有条,令他少了许多后顾之忧,便就更有时间处理城中事务,物阜民丰,自是不在话下。 遥汀在幽冥司中已经待了快有五年,即使她只是才智一般,也便早就熟悉了各种事务,何况她从来都是才思聪颖,时日一久,她对司书殿外的其余殿中事务,也便都是了如指掌,加上法天对她十分信任,往往将有些事情放权于她,因此虽说各处殿王份位相当,遥汀却是掌权颇重。 幽冥司中各处殿中的记录文书,每日都要呈到司书殿内,最后再由司书殿代替冥王分拣轻重,交到法天那里终审,有些文书可以只由鬼差送去,但是有些文书因为需要法天当时裁定,并且有些事情鬼差不能回复明白,因此以前遇到此种情况,都是由着文书送去,子沐走后,白秋意便是担起了这件事情,不巧这日他染了风寒,卧床不起,洛涯便只好代他去汀兰殿中递送文书。 虽说洛涯已是成了司书殿的文书,但这任职一事,皆是遥汀着手批准,按理说那事当由法天亲准,可是法天知道洛涯毕竟有些别扭,也就授意遥汀独自处理,其实洛涯担任文书一职,遥汀原本并不愿意,她知洛涯已是闲散惯了,得了一个职司,少不了要将他拘束,可是遥汀没能想到,问到洛涯意见,他竟十分愿意,那事也就定了下来。 白秋意知道洛涯不喜欢去汀兰殿处走动,因此虽然洛涯接任了秦子沐的文书职司,从始至终,他并没一次让洛涯帮他去送文书,今日要不是被要求卧床休息,洛涯也不会亲自去送。 到了汀兰殿殿门之外,洛涯四处张望,却是不见落棋,只好伸出手掌推开殿门,独个往殿内的方向走去,那次她来帮着遥汀逃走,走的并非正门,后来他也一直没有进过这里,依着他那迷路的本事,其实必然找得万分困难,可巧方方走到汀兰殿水堤之旁,却见法天正在堤边独坐,眼望水中小渚,悠悠闲闲。 “这是给主上的文书,遥汀说了,令主上批复之后,便要立刻回去收库,”洛涯在法天身后几步站住,既然法天背对着他,他也就自己主动免去了行礼的琐节,能称法天主上,这于洛涯内心而言,已经是给了法天好大的颜面,至于行礼请安那些繁复礼节,不要说是面对法天,便是他在族中,也是少有遵守。 虽然洛涯对法天的称呼已经改口,但是仍旧称呼遥汀姓名,并不因为她是自己上司,而自己做了她的属下,便要以职名相称,此点并非洛涯无礼,亲疏远近,便是由此可辨。 法天怎能不知洛涯那点小小心思,可是论起辈分,洛涯还是他的子侄一辈,于公于私,强和洛涯计较,也是太过无趣,法天当下只是淡淡说道:“你我相距不近,那些文书,你是打算递过来,还是扔过来?” 估算了一下他们隔着的距离,洛涯想想也是,于是走到法天身旁,将文书递到法天手中,再次强调说道:“遥汀说了,今日可就要的。” 法天淡然一笑,只是指了指身旁的水堤,和洛涯说道:“你先坐坐,等我批复完毕,好一起拿了回去。” 不知道客气的洛涯随即坐下,闲闲的荡着两腿,水面凉风袭来,舒服得他差点闭上眼睛准备睡觉,却是突然想起件事,连忙问道:“你带着笔么?” 法天斜里一指,洛涯张眼望去,见到法天左边放置着笔墨印章,这才放下心来,闭上眼睛,尽量不让自己睡去,心中平静下来,想着往日旧事。 洛涯幼时跟在自家表叔身旁,其实与法天早就见过多次,他对法天的不满愤懑,也是从那个时候便即开始,每次只要法天一来,他的表叔对他就会不理不睬,有的时候竟然随同法天一道离开,他每晚睡觉之前都要听上一次的故事,便就没了着落,幼时的洛涯从未想到他的表叔不是,拐带着他表叔离开的法天,于是成了罪魁。 其实那时他的表叔被迫教养于他,也不过只是少年天性,每每想要出去玩耍,有他这个油瓶待在身边,扔了也不是,拖着也不是,愁得白发生千丈,于是总是飞信传书,让法天过来找他,好为他寻个由头出去,有了帝子的面子,族中长辈也就都是拿他没法。 后来洛涯渐渐长大,也就没有幼时那么依赖表叔,自己成天随处游玩,无意中被遥汀收养,过得那叫一个悠哉,本想陪伴遥汀一世,待得遥汀老去之后再行回到天界,反正天日漫长,人命苦短,洛涯也不在乎那么一瞬即逝三五十年,孰料遥汀竟然会被法天抓去,洛涯搭救不成,反倒差点害死遥汀。 洛涯还正想着,只听法天在他身旁说道:“子沐的这道文书,遥汀是怎么说的?” 听到问话,洛涯张开眼睛,斜侧探身过去,看了看那本文书,文书上面写的清清楚楚,洛涯心中不明所以,不知法天还想知道什么,于是看向法天,据实说道:“遥汀想要说的,文书上面不是写得很清楚么,”说道这里,洛涯突然觉得文书里面提到的地名十分熟悉,拿过文书一看,有些迟疑的说道:“这个地方,是不是那个地方?” 法天笑着点头:“洛涯你说的十分清楚,一下子便能立刻听懂,‘这个地方’和‘那个地方’究竟所指为何。” 任凭洛涯再笨,也能听出法天语气之中的数点揶揄之意,知道自己表达不清,也就不好进行所谓的据理力争,只是抬手摸了摸曾经被匕首划伤的脖子,心有余悸。 当日那个屋子之中,一柄利刃差点判定了他的死生,多亏法天出手相助,洛涯如今想想,好似一直未曾谢过法天,刚想做个事后道谢,却听法天说道:“那个丫鬟死后,绮罗便就离开了鬼城,子沐这才接了鬼城的城主之位,想起子沐往这送文书的事情,好像还似昨日一般。” 按理说法天突然心生感慨,任谁都会睁目吓到,可是洛涯竟然仿若没有听到,只是突然问道:“原先的鬼城城主,名叫绮罗?” 法天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洛涯抽了口气,好似厘清了一些脉络,那次受伤,他为了瞒住遥汀,不至于令她担心,便是没有回到司书殿中,折路回了墨训府中,待得养好了伤,而后才又回来,所以对幽冥司中那段时间发生的事,可以说是一无所知。 对于绮罗这个名字,洛涯也多少略有耳闻,只是一直没有放在心上,刚才法天偶尔提到,洛涯心中电闪之间,突然明白了当日的种种情由:“当年要害遥汀的,不是那个刺伤我的丫鬟,而是绮罗,而你之所以引我同去,只是为了借我的名义除去绮罗,是也不是?” “如果说不是,岂不是很假,你想的一点没错,就是那么回事,”法天在所有文书上面圈点过后,将文书放在洛涯坐着的水堤之旁,并不急着立刻就走,好像是要等着洛涯问个明白。 如今的洛涯,已经不似五年之前那般意气用事,耳听法天坦诚的干净利索,宁做真小人,不做伪君子,不由得细细思量了一通,这才说道:“你是为了遥汀才那样做,所以我不怪你。” 法天挑了挑眉,戏谑说道:“你真是长大了呢,小的时候每次我帮你表叔逃出家门,你都是对我翻着眼睛瞪个每完,好像我们有着血海深仇,不共戴天。” “你说什么?是那个混蛋要你帮他逃走的?每次不都是你逼他一起出门游玩的么?”突然听到法天这话,洛涯多少有些不能接受,小的时候表叔总是哭诉无奈,他虽不舍,也就只好放了表叔离开,心心盼盼的等着表叔回来,有时一等就是一夜,如今法天的这种说法,便是将是非完全颠覆。 法天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洛涯,洛涯想起懂事之后,亲眼所见表叔的那些行为,突然有种牙根发痒长恨绵绵的油然之感,随手从水堤上面拾起文书,起身便要离开。 “洛涯,”法天从身后叫住洛涯,语调中似乎有些长辈的语重心长:“从一开始,我就没想伤害遥汀,我知你处处为她着想,所以我想留你一直待在司书殿中,你觉得这是我的阴谋也好,是我的私心也罢,我们的心思,总也算殊途同归,时日漫长,你有很多时间,可以好好想想。” 洛涯凝目看向来时的路,突然心底有些疲惫,他一直在族中娇生惯养,其实并没经过多少风雨,幼时他心中的偶像,便是如今的凤族之主,所谓养他成长的表叔,他本来一直以为,表叔虽然诡计多端,但对于他,总也念着亲情,十分真心,如今看来,似乎是自己自作多情。 其实洛涯并非那种心胸狭窄不能想开的类型,只是表叔于他便是天一样高,虽然以前负气之时说过他的坏话无数,不过也是说说而已,当不得真,如今听到自己一直确信的事情,竟然全都不是事实真相,而是表叔对他的刻意欺骗,这种落差,真的只是冷暖自知。 “好,我会留下,”洛涯说完往前走去,日头西斜,洒出一抹残阳。 ------------ 第六十一章 小谋 更新时间:2011-06-13 前段时间,泰山殿经由司书殿,给法天上了一道文书,上面说道查察人世有一艳鬼作乱,至今仍未捕获,恳请冥王示下。 这种小事不足一提,搁在以往,随意派个判官去人世走上一趟,那艳鬼任凭如何厉害,也未必能够胜得判官,可是法天转念一想,竟是留文不发,将那文书压了下来,回说自己亲去,惊得泰山王乐殿目瞪口呆,法天同时吩咐乐殿也对其余殿王说说,让大家共同知道,乐殿不解因由,但是既然得到命令,自然一一通知,唯独没有告诉遥汀,以为她是早已知道。 这么几年下来,遥汀已经很少有事麻烦法天,于是如若不是法天亲去司书殿搅扰遥汀,遥汀是断然不肯轻易去往汀兰殿看看法天,除了每年的中元鬼节,法天哪怕是想见上遥汀一面,也是多有阻隔,这次借着此事为因,他遂想携着遥汀同去人世,假公济私。 法天心里的那点小九九,乐殿是绝难想象得到,而且根据乐殿那性子,他也绝不感想,既然冥王都已下了命令,乐殿随即遵命是也,哪里能敢说出一字半言。 这日天朗气清,碧空如洗,法天起早吃了早饭,拿起文书走往司书殿的方向,到了殿门之外,果然鬼差都还没有起来,外面空空如也,连个守门的鬼影都见不到,法天自己开门,走到正殿当中坐下,果断的拿起案上的文书批阅起来。 按着常理规矩,文书便是应该留在文书库中打理事务,而正殿之中,应该是司书和副司书二位留守,以前遥汀不太熟悉殿内事务,因此才一直待在文书库内向秋意学习,后来已经全部学过,便是依了常例,回到了正殿办公,又因司书殿中一直没有副司书,便是常常只有她独在而已。 遥汀走近正殿殿门时候,便是愣在殿门近旁,待得法天叫她,这才回过神来,有些疑惑的问道:“主上怎么来了?”心中又是添了一句‘竟还如此之早’。 法天笑着走下案来,将遥汀领到案前坐下,没先回答遥汀所问,倒是问起一件件无无关痛痒的小事来:“早饭吃了么?我听说你总是起得很早,要多注意身体,不要太过操劳,每晚也不可睡得太晚,你的身体一直不是很好,不要逞强,”说道这里,顿住不语,硬生生的将最后要说的‘要么我会很担心你’这一句话咽了下去,怕是一经说出,气氛又会尴尬。 “属下很好,主上不用太过担心,”这些年来,遥汀已经很少与他‘我、你’相称,不知是习惯使然,还是刻意规避,法天越发觉得,遥汀和他之间,有了一些生分,不像她初来之时,遥汀对他还能有些依赖,现在的遥汀,总会令法天觉得看不通透。 许久以来,法天不是没有试过去校正此点,可是遥汀每次都是默然不语,听了也就是听了,并不照做,下次仍旧如此,法天虽然苦笑无奈,但也只好依着她的脾性。 “你看一下这个,”法天将手中的文书递给遥汀,看着遥汀认真的看着文书,一直以来遥汀都是这样,只有涉及公务,方能认真对待,如若是对于他,则是要多马虎有多马虎。 法天在心中微微叹了口气,他们相遇相处,不过是数年而已,而遥汀和他之间的关系,竟然已是到了这种地步,说不出来的淡漠生疏,好似只有属下和主上之间的那层关系,不知几十年或是几百年后,他和遥汀之间,会是如何的相处方式。 遥汀那时并不知道法天心中苦恼,只是专心看着文书,过了片刻,这才抬头问向法天:“依着旧时惯例,一般都是派出十殿当中的任意一殿判官处理此事,属下已在这本文书下面写了此点说明,难道是出了什么问题?” 司书殿虽然与其余十座大殿名位等同,但是比起真正所握职权,要更重要一些,幽冥主需要决裁的各类文书,都要经司书殿审后呈递,因此如若监管不力,因为某些原因,有些重要的文书,并不能够送交到幽冥主的手中。 正是因为此点顾虑,法天接任冥王司职之后,便是立下了一道相互监督的条款,每当月末,各殿殿王都要亲自将每月所呈文书的目录交到汀兰殿去,如果其中有何重要之处,还必须以朱笔誊写。 这项规矩所以存在,全是因为法天不能彻底放心,虽然历任文书都是着重选拔,千挑万选,可是其心向背,殊所难料,仍是不可把控。 自从遥汀能独自完成所有事务,并对各殿十分熟悉之后,法天便是免去了那项规矩,这样一来,不啻于为其它十座殿王省了一份心思,不用每月月末时候再有如履薄冰之感,生怕一个写错,便是要到汀兰殿中听候惩处,但是这样以来,遥汀所掌的司书一殿,便也是真正意义上的位高权重。 按说遥汀年龄最小,来这冥司时候也是最短,在这几年之中,便是有了如此实权,实在也是因了法天私心,既然她对遥汀相信无疑,便敢将幽冥司的命脉交到她的手中,至于遥汀是否能够奉公职守,倒是法天的第二考虑。 司书殿中没谁会说,各个殿中没谁敢说,但是即使这样,这些事情的前因后果,遥汀也是能够清楚明白,外界流言,遥汀其实很少在意,能者多劳,其实她的辛苦劳累,也便少有知道。 法天听了遥汀此问,不禁微微一愣,这鬼怪作乱人间的事情,如果他没记错,近几年来似乎没有发生半件,遥汀不过来了几年而已,竟然能够知道这种陈年旧规,自己时时刻刻望她保重身体,不要太多操劳,可是自己说过的话,究竟她有几件记在心里? “文书没有什么问题,只是有件事情,我想和你商量一下,”知道即使如何叮咛,遥汀仍旧会是我行我素,法天不喜曲线做事,为了遥汀,法天也是没有办法,只好使些特殊法子,盼望遥汀能够就范。 ------------ 第六十二章 得逞 更新时间:2011-06-13 听说法天要和她商量事情,遥汀有些不好的预感,根据很多次他们‘商量’的后果,遥汀心中觉得,与其说是法天有事和她商量,不如说是强制她去做事,反而来得更见简单易懂。 想到这里,遥汀不太自然的笑笑,但是仍旧好脾气的问道:“主上说的商量事情,是当真的么?” 法天挑挑长眉,脸上又是那种迷倒众生的笑颜:“当然是真的,这次只要你不答应,我绝对不会迫你同意,如何?” 话已至此,遥汀还能如何,只得点了点头,等着法天说话,希望他是真的言而有信,不要生出什么奇思怪想,会让自己措手不及。 眼见遥汀点头,法天这才说道:“文书上面说的艳鬼,一直吸食凡人精气,修炼的时间可谓不短,所以并不能十分容易收拾得了,按照常例,自然应该派出判官即可,但是各殿当中的判官皆为魂体,所以比之凡人,也是尚且存在性命之忧,我毕竟是有些担心,所以想要亲自去人世走上一趟。” 担心?遥汀想了一想法天的种种作为,最后不得不极为不情愿的承认一件事情,如果说法天也会为谁担心,那么唯一的那个,也只能是她。 既然不能明白法天的意图,遥汀索性先不说话,等着法天继续说下去,看他还能说出什么花样,依据以往经验,遥汀觉得,法天此话定然绵绵深有后意,不可不防。 见到遥汀不肯上钩相问,法天只好自己娓娓而言:“但是如我亲自前往,定然不能独自而行,一定要找一个可以随侍身旁的属下才可,如果不能有谁同去,我就只好派出判官前往,究竟是生是死,也只好看他的造化。” 听到这里,遥汀终于明白,哭笑不得的点了点头,不知是应该应承下来,还是推脱不去才好。 幽冥司法典之上,确实写有一条,如若冥王外出人世处理公务,一定要有直属下级陪伴左右,以供差遣,这里说的直属下级,在幽冥司中数来数去,也只有十一位殿王而已,如今转轮殿中转轮王一职仍旧虚悬,没有谁来接替,因此就算加上遥汀,也只有十位而已。 既然法天说了只是商量,遥汀便是真的开始讨价还价,开口笑着说道:“不如我帮主上问问其他殿王,如若哪个殿王有空,大可陪同主上共赴人世,也好不必有那万一,让哪个判官白白丢了性命。” 遥汀由此推诿,其实早在法天的预料之中,法天心中并不担忧最后结果,当下诚恳的点了点头,任由遥汀去想办法,看看哪个殿王有这个胆,敢于陪他去人世走这一趟。 汀兰殿中还有许多文书待要处理,既然已经说完了事情,法天也就不再多留,辞了出去,便即离开正殿,不想惊动殿中鬼差文书,穿过重重墙壁门户,由着捷径而归。 法天前脚刚刚离去没有多久,白秋意便是后脚进了正殿,看到正殿左边桌案上面还未及时撤下去的两只茶盏,直接问向遥汀:“主上来过?” 待得法天离去之后,遥汀便在苦思主意,并没听到白秋意的脚步声响,如今他一问话,遥汀方才应声抬起头来,愣神片刻,随即回他说道:“是啊,说是要往人世一趟,将那个前几日被发现的艳鬼收回幽冥。” 白秋意上得案边左侧,将手中的文书放到遥汀面前的桌案之上:“这是需要司书终审的文书,审过之后,我和洛涯好将三百六十二本文书一起柜架,他说太乱,一定要收拾整齐才行。” “如果我去游说各位殿王,你说他们会不会同意陪着主上往人世一遭?”遥汀只是机械的将文书往面前扯过一本,手中倒是拿着毛笔,只是十分的不用心不专心,脑子里想着如何抽身不管的对策,对于眼前放着的文书,并没有半点立即想看的意思。 那本文书,法天并未拿走,白秋意从案上拿起文书,端到眼前只是一瞥,便是放了下去,诚恳的说道:“司书可以一试,只是主上如果不想,那便没有哪个殿王有那个伴君如伴虎的胆子,司书仁慈,还当体谅。” 听了这话,遥汀看了秋意一眼,心想我是当仁慈时皆仁慈,可是谁来对我仁慈一下,去往人世,少不得又是日日相对,若如仅仅只是待在法天身边,遥汀便是有些惶惑不安,不知该当如何是好,每年中元鬼节,遥汀已是刻意忍耐,如今这事,法天果真算是棋高一着,逼得遥汀缚手缚脚。 这些年来,她是一直尽量躲着法天,并不是法天在她眼中有多可怕,而是她不能摆正自己的位置,有些事情已经过去许久,她本想该忘记时且忘记,可是法天深情绻绻,让她觉得永无尽头。 在秋意的督促之下,遥汀可算是审完了文书,白秋意抛下数句风凉言语,把遥汀吹得是飕飕泛冷,可是固然如此,遥汀仍是静心潜思,想着哪位殿王比较合适。 在头脑中罗列思考一番,遥汀最后圈定两位殿王,即是司掌大海之底的阎罗王但殿,和一直较为熟悉的泰山王乐殿,一是他们二者最近都是稍有空闲,成天乐悠悠的羡煞众位殿王,二来是他们向来仔细耐心,如果不是法天要从鸡蛋里面挑骨头,他们决然是不会犯有大错被罚。 已经拟定候选殿王,遥汀立即赉书相邀,分别亲笔写了两封书信,吩咐鬼差送了过去,不消一时三刻,两封殿王都有书信送回,但殿信中说是十分想来,可是身染微恙,难以成行,烦请司书体谅一二,泣泪连连之类言辞不可胜数,乐殿信中所写则是老实很多,同时告诉遥汀,事先主上已经命他所做何事,他若猜想不错,大概没谁敢去。 盯着信笺看了一会儿,遥汀挥手遣退鬼差,独个愣了一盏茶的时间,吃了一只糖梨,吃得只是剩下了一只梨把,终于下了决心,提笔在法天拿来的文书上面写了几行文字,命着鬼差送到汀兰殿中。 ------------ 第六十三章 故地 更新时间:2011-06-14 五月榴花花开正好,浆果球形的红黄两色榴花倾城绽放,香满京华。 法天在遥汀耳边碎碎而念,将‘我也不知’这四字反复唠叨,遥汀只好侧过头去,转而安慰法天:“主上不用担心,我是十足的好,真心实意的好。” 虽然遥汀确言保证,法天仍是有些担忧,心中将乐殿骂了八八六十四次,之后又是想了九九八十一个法子,想要回去好好治治泰山殿王,免得他是永远马虎,不分事情轻重。 不知是否是因为相处久了,遥汀只是看到法天面上表情,便即明白了他的心中所想,当即为乐殿求情说道:“乐殿心思单一,并没有其它想法,主上可不能回去罚他,就当是卖给属下一个情面,饶了乐殿。” 既被遥汀揭穿心思,法天也就不好太过固执,心中便即转了转弯,想让泰山殿王承了遥汀这个交情,于是随即点头,算是答应下来,至于以后若是泰山殿王再有错处,再行一并严惩不贷就是。 以后的事情现在不忙计较,眼前的问题倒是比较切近,法天一直以为泰山殿王不过是小有迷糊,但是并没想到,他是竟然能在文书上面写错两座城的名字,虽然两座城的首字相同,可是第二个字虽然没有相差十万八千里,八千里也是有的,法天真是闹不明白,泰山殿王怎么就能傻到这么极品。 一字之差谬之千里,所以古人常说,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不过是一字之差,法天便是和遥汀从最南边的小镇,经由十八座城镇省府,这才来到京华,遥汀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 如果知道是要回到这里,法天断然是要思考好久,纵然能够有和遥汀的独处之乐,可是前事种种,皆是生于此地,故地重游,对于死了仍旧活着的遥汀而言,未尝是件好事,或许还是徒生麻烦。 “终于到了,主上你看,要是想看石榴花开,绝对当属万佛寺前,”法天正在兀自思考,仍在体己般的处身为遥汀着想,也没留神他们走向何方,只是跟在遥汀身畔,反正这里也是遥汀故所,她是绝对迷不了路,待得听到遥汀叫他,这才回过神来,抬头一望,发现他们正是身在佛门之外。 顺着遥汀手指的方向望去,但见万佛寺外花圃宏伟,碗大的双色花朵惊艳夺目,但是最是为之啧啧称奇之处,倒是那双色花朵上围着的一层橘色圈环,在阳光的普照之下,将大大的花朵衬得温淡悠然,自是有着一种润泽的文雅之气,花色虽是娇艳,却不显得媚俗。 遥汀伸手摘下一片花叶,送到法天手中:“这花名叫‘举子中的’,相传有位举子未得高中之时,一直在这万佛寺中闭门苦读,为了应付生活开销,便是帮着寺中的和尚浇灌花草,后来金榜题名时,这万佛寺前的石榴花圃之中,所有榴花一夜之间,皆尽带了一层橘色细围,后因‘举’、‘橘’二字谐音,此事便是越传越远,虽然榴花开花甚早,离着秋试尚有几月,但是每年都有无数士子前来参拜,希望沾些运气,一举中的。” “你信这个?”法天将花瓣放在手中把玩,一圈橘色环带,衬着花色明艳,虽然只是一瓣花叶,也是染了星点的清香。 四目相对,遥汀不带犹豫的摇头:“不信,”虽然女子无才便是德,可是遥家礼法甚严,女子也要专于学问,遥瑶从来懒惰,又是担心责罚,不知来这拜过多少次的榴花,可是总归无用。 法天没有想到遥汀答得如此坚定,世人但凡有些向好的希望,必然会是有些信仰,可是几年下来,法天发现遥汀纵然全无信仰不说,就连一点希冀之心也是没有,对于曾经的凡人来说,遥汀确实是有些奇特。 “我离开此地,也是不过六年而已,还没到了物是人非的地步,来到这里,还是避开熟路走的为好,”只要是在人世时候,遥汀才会对法天换回‘你’、‘我’的称呼,用以避人耳目,没到这时,法天才会觉得浑身舒服,一介帝子,为了遥汀心甘如此,确实有点可怜。 既然遥汀发话,法天当然听从,他们当即离开万佛寺前,选择小路前行,此时已是炊烟袅袅,千家万户共聚一堂,等着主妇下厨打理菜蔬,素手端上汤羹菜肴,其乐融融的围坐进食。 他们渐行渐远,直至到了城东,当年遥汀活着的时候,城中顽童便有‘东边一个城,西边一个城,一为贫寒户,一为阔门阀’之说,如今只是数年,并未变化非常,不消细细望去,也是仍旧如此,城东门户稍显破旧矮小,行人的衣衫也都是粗布制成,手工只是一般而已。 遥汀手向前指,对着法天说道:“我想吃馄饨,我们就去那个馄饨摊吧。” 不等法天答应,遥汀便是快行几步,迅速走到馄饨摊前,要了两碗馄饨,法天紧随其后坐到遥汀身旁,看着那馄饨摊的摊主下馄饨。 摊主夫妇已经年岁不小,头发银白,身上穿着米色粗布衣衫,虽然粗糙,但是十分干净整洁,观之耳目一新,也是自有其朴素之处。 水煮馄饨无需太长时间,法天刚刚扫视过馄饨摊的布置摆设,摊主就将馄饨送了上来,此地稍微偏远,这个时候,馄饨摊之中也是只有遥汀和法天而已,摊主夫妇送过馄饨,便又回到灶间坐到一处,继续吃着自己碗中的馄饨,两人絮絮的说着闲话,突然提到遥瑶的名字。 “大娘,你们刚才说的遥瑶,可是曾经的丞相长女?”遥汀将手中的羹勺放到碗中,望着摊主夫妇。 那位大娘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珠,开口说道:“可不是么,当年多风光的一位大小姐,落魄的凤凰不如鸡,据说炒家时候,入宫做了宫女,后来不知怎么得罪了哪位娘娘,如今听说获罪了,被送到军营当中,当了军妓,前天不服管教,被打了军棍,吊在军营前面,好惨的呀。” 遥汀心头一紧,脸色有些惨白,握着羹勺的手,微有一丝抖动。 ------------ 第六十四章 军营 更新时间:2011-06-14 摊主夫妇已经吃完了碗中的馄饨,背过身去收拾碗筷,洗洗涮涮,过了不多时候,馄饨摊中又来了几个食客,摊主夫妇开始忙着往灶间添些柴火,让火烧旺起来,沸水咕嘟咕嘟的上下翻滚,四面八方的蒸腾着白色的团团热气。 遥汀少了吃饭的心情,小口的吃着馄饨,脑中有些空白,碗中的馄饨只是尚且有些温热,翠绿色的芫荽泛出微弱的清香,点点滴滴的钻进鼻子当中,沁入肺腑。 五根温暖的手指,缓缓的嵌入到遥汀手指的指缝之间,十指相扣,密不透风,圈成满手的暖意,一只白瓷大碗被推到遥汀面前,法天温声说道:“这碗比较热,你吃这个,”说着将遥汀面前的馄饨碗拿到了自己面前。 遥汀伸出手去摸摸白瓷大碗的碗边,确实比起自己那碗馄饨,这碗像是刚刚从煮沸的锅里盛出来的一般,遥汀觉得有些奇怪,突然之间立刻恍悟,无所不能,说的大概就是法天。 “那个时候,洛涯将其余活着的人都救了下来,因为那时我正在着手安排怨魂投胎,所以活着的人,几乎都是由洛涯处理,你这个姐姐遥瑶,不想抛却富贵,便是进了宫中,其后种种事由,谁也没有再去了解,”法天将勺羹放到遥汀手中:“再吃一些,你不是很喜欢么。” 小时候有次遥汀顽皮,独个跑到这城北闲逛,那时她也不过好像只有五岁或是六岁的样子,玩到天黑,分不清回去的路,吓得她傻愣愣的杵在这馄饨摊旁,肚子饿得咕咕直叫,幸好馄饨摊夫妇给了她一碗馄饨,又是送她回到家中,从那以后,遥汀总是想去城北吃碗馄饨,可是家里管教太严,那次已是受了好大的罚,遥汀便是再也没能去过。 时光倏然,就这么不留痕迹的辗转反复,在她仍是五、六岁光景的时候,这对馄饨摊夫妇不过只是知天命的年岁,十五、六年过后,她仍是当年离世时候的摸样,可是这对夫妇,已经满头银发,迟暮匆匆。 再有一个五、六十年,可能遥汀曾经在世上的最后一个亲人,也要进入六道轮回,岁月不饶人,一点都不会有错。 遥瑶要比遥汀大上两岁,却是没有一点家姐的风范,总是以大欺小,遥相英明一世,却是最为溺爱自家长女,心偏得无法想象,临到末了,仍是没能保全遥瑶一世,遥瑶可是从小在蜜罐之中泡着长大,没有经过一星半点的风浪波涛,太过优渥的生活环境,使得她对一切都是不能看得淡泊,因此家破之后,仍是选择留在宫中,殷殷期盼能够蒙得恩泽,宠冠后宫。 凭心而论,遥瑶虽然不算姿容绝色,但也是妍丽动人,后宫纵然容纳佳丽三千,但是能够匹及遥瑶的女子,也未必能有几个,但是身在千门万户的深宫之中,有时比的并非姿色,容貌有时只是一种跳板,它能令你比别人更加容易的接近权力的巅峰,但是未必能够令你在那上面站得太久,心计权术,美人阴毒。 想起遥瑶的那种脾气,遥汀深深的叹了口气,家破人亡,入宫为婢,辱身为妓,这对遥瑶来说,简直就像是梦魇一般,虽然她们姐妹之间感情凉薄,可是毕竟是十几年的血脉亲眷,纵使遥瑶对她十分不好,事到如今,遥汀仍是不可不管。 吃过馄饨,遥汀看向无所不能的幽冥主法天,刚要开口说话,却听法天说道:“我们去军营看看遥瑶,或许她不想留在这里,那就送她离开好了。” 遥汀点头,付了饭资,装作无意的打听到了军营的方位,这才和法天并肩出了馄饨摊子,往那大娘指出的方向走了过去,这时天色已是有些昏暗,夕阳即将把最后的一丝余晖收进行囊,背负离去,他们踩着细碎的阳光亮点,由城北直前而行,折过数条路径,这才到了城东的驻军之处。 虽然现下太平,没有战乱滋扰,军营仍是不比别处,外围之地,正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来来往往走着身穿鳞片状铠甲的兵士,手中执着一丈来长的戟戈,整齐威严,井井有条。 先皇已死,太子登基,遥汀虽是身在幽冥,也是多少知道一些,当今的皇上,正是抄她全家,欲要屠戮遥家一门的前太子李恪华,只是牺牲遥家满门,便是能够成就帝位,端的是十足的卓绝权谋,虽然遥汀当年恨他阴险狠毒,可也仍要承认,说起治理国家,平定天下,他是断然绝不输人。 军营占地颇广,好在他们站在高处,俯视看去,仍是清楚明了,在军营西北角处,有一个用以焚化物件的石槽,石槽旁边有一不高的平台,平台一方立着一个石头柱子,大概有两人之高,遥瑶此刻正被绑在上面,衣衫褴褛,衣裙的破败之处,露出一片一片的雪白肤色,脸被垂下了头发遮住,看不到任何表情。 平台四周围满了一群没有执勤任务的士兵,黑压压的数不清人数,若是寻常人类,在这种距离之下,肯定不能听到那边声音,可以遥汀却是能够听得清清楚楚。 “这个小娘们,真是不知好歹,前天张、葛两位将军要一起好好疼爱疼爱她,可她竟然敢刺伤张将军,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这下可好,谁让她那么烈的,被绑在这里,看谁能救得了她,”说话的士兵大概因为未在执勤,并未穿着兵士衣服,而是身着普通百姓服色,袒露上身,一身筋肉盘结健硕。 “可不是么,这下可是便宜了咱们哥们,原先这小娘皮可是在军官营中,这下张将军一怒,说是将她在这晒上十日,要是没死,就会赐给咱们士兵营中,那个时候,看看这种雪白雪白的皮肤,咱们可就是真的有福气了,”说话之间,这个士兵还到遥瑶身上摸了数下,遥瑶看来仍是清醒,想要躲开,怎奈身上颇有绑缚,只是无用的挣扎数下,便即动弹不得。 经那士兵这样一下撺掇,遥瑶身边的士兵立即也就效仿,都是伸出手去,在遥瑶身上四处乱摸,遥瑶身上的衣衫本就单薄,哪能经得住这些如狼似虎的官兵大力撕扯,不消片刻功夫,遥瑶基本上便是衣不蔽体,再也没有一丝遮拦,露出了大片白皙滑腻的肌肤。 ------------ 第六十五章 重逢 更新时间:2011-06-15 这些士兵就如饿狼看到食物一般,经那士兵方一带头,立即便有几个士兵跟着跃上平台,不住手的向遥瑶身上摸去,巨大屈辱之下,遥瑶终于哭出声来,不停的说着‘不要’、‘住手’之类的话,可是那些士兵已经红了眼睛,遥瑶哭求的话,在他们耳中听来,就如天籁一般,此刻又是没谁前来阻止,都是抱着看好戏的心态在旁围观,有些又是巴不得将他人推下平台,自己上去胡作非为,哪里却会顾及遥瑶求饶。 法天伸出手,抚平遥汀眉间的凝重,淡淡的说:“她对你做过不少坏事,如今这样,也算是果报不爽,你也不用管她,这点教训,她也是该尝尝。” “主上,求您救她,”遥汀刚才一直在看,并没说出一言半字,此刻说出话来,虽然寥寥几字,却是声音沙哑,话音方落,数滴大颗大颗的眼泪,从她那双墨黑色的眸子当中跌落下来,落在尘土之中,摔成了无数泪瓣,粉粉碎碎。 见到此情此景,法天立刻心中慌乱,除了他们相见之初,遥汀在洗怨池旁最后为家人落泪,如此多年,即使那次拔毒之时身体十分痛苦,遥汀亦是咬紧牙关,不肯有半分示弱,法天抬手擦去遥汀眼角泪痕,柔声说道:“好,我答应你会救她,不过你也不能哭了,好不好?” 这种明显是用来哄孩子的声音,遥汀若是平日听了,搞不好会生起一身的鸡皮疙瘩,可是此刻,遥汀丝毫没有一丝其它想法,立刻抬手拭去脸上的泪痕,急忙点头:“好,我不哭了,你去救她。” 法天回过头去,看到遥瑶已然赤身裸体,有些士兵已经在为自己宽衣解带,不知他们究竟心中何想,光天化日之下,竟是欲要欺辱遥瑶,法天迅速的侧头看了一眼遥汀,见她正在焦急的看着自己,心中微微叹气,手指指尖向下,地面上的石子随即开始绕圈滚动,法天五指指尖微微弯曲,石子便即立刻悬在半空之中,待他五指向前一送,数百颗石子顷刻之间飞射出去,直直向那平台飞去。 嗖嗖嗖嗖的百余声石子破空之音响过,接着便是啊啊啊啊的惨叫之声不停响起,遥汀张目望去,只见平台四周的士兵皆尽倒在地面之上,脸上显现着痛苦之色,都在伸手捂着胸口,黑压压的一群士兵,并无一人仍在站立,这样一来,遥瑶便是显得更加醒目。 又是一阵冷风吹过,一件宽大的深棕色袍子,被罩在了遥瑶身上,绑着她的绳索随即松散,她被裹在袍子当中,随着一阵劲风飘着空中,忽悠悠的往着城西而去,平台四周的士兵并无大碍,没有一个昏死过去,不过只是胸口疼痛站立不起,睁大眼睛看着遥瑶飘荡而去,无一不是脸上现出惊恐之色,只把遥瑶当成鬼怪,一个个都是脸色发白,想到自己刚才触犯遥瑶,不知是否会是触怒了神灵,降罪到自己头上。 正在巡逻的士兵听到呼喊惊叫,早已围到平台周边,只是待到看见遥瑶身在半空悬浮,吓得也是魂不附体,完全不知该当如何是好,一个个只是眼睁睁的看着遥瑶飘在空中,脖子伸得老长,嘴巴惊讶之下张得好大,足足能够放下几枚鸽子蛋。 初逢变故,遥瑶也是惊慌失措,紧紧缩在袍子当中,一动都不敢动,但是比起白日之下身受野蛮侮辱,这样的奇怪之事,于她而言反倒是小,故而虽然她在空中飘动,却也没有大声惊叫,只是静静的有些呆滞。 这样飘了一会儿,遥瑶周身的风势减缓,轻轻的风带着遥瑶落到乱葬岗中,四下静谧非常,只有几只乌鸦噪杂的啼叫不休,扑棱棱的拍打着翅膀,乌色的羽毛间或落在坟茔之间,勾画出一片肃穆的凝重。 落地之后,遥瑶放目张望,忽然见到坟边树林中的遥汀,瞪大双眼,一副不能相信的样子,身在坟茔之中,遥瑶实在闹不清楚,遥汀究竟是人还是鬼魂。 那日刑场遥汀横剑自刎,遥瑶看得分明,而后出现一个男子救下遥汀,遥瑶本来以为,遥汀死的可能要更大些,后来自己也被那个男子救了下来,无论她是如何发问,那个男子都是绝口不谈有关遥汀的任何事情。 遥府其余活着的人,都被男子送到了别处,唯独遥瑶,仍旧是相信李恪华并未负她,坚定的想要洛涯送她入宫,洛涯当日哪里顾及许多,便就依了她的意思,遥瑶还算聪明,一直没有暴露身份,毕竟深宫内院广袤宏大,遥瑶如果成心要躲,并不容易被谁发现。 后来新皇登基,遥瑶以为时机成熟,急切的找到李恪华,想要重温旧梦,怎料十分可笑,却是噩梦连连,待得遥瑶好梦醒来,发现一切皆是荒诞,却也为时已晚。 遥汀走向遥瑶,多年不见,遥瑶面上已是浸染了少许风霜,这些年来,遥瑶过的一定不好,遥汀突然之间有些心酸,十几年前,恰是总角年月,遥汀和遥瑶之间,还是嘻哈岁月,那时上一辈人的挑唆仇视虽然已经开始,毕竟她们还是太小,只知姐妹,不知仇恨。 “你竟然没有死,”遥瑶看了看遥汀身后拖着的影子,冷笑一声:“从小到大,无论你被我整得多惨,最后都能化险为夷,遥汀,上天怎么可以这么垂怜于你?” 她还活着,要说与遥瑶比较起来,算是活得正常,长久的寿命,却是似乎没有尽头,遥汀抬头望了望天,长叹一声:“姐姐,我们来过这里,你还记得么?” 遥瑶听了身子一颤,没有说话,隔了半晌,这才幽幽说道:“已经好多年了,我不记得了。” 小时她们和哥哥一起到郊外游玩,结果趁着哥哥没有注意,她们姐妹竟然胡乱跑到了城西的乱坟岗中,遥汀那时尚且未到四岁,脸上哭得像个花猫,遥瑶拉着遥汀的手,和遥汀郑重承诺,说是一定带着遥汀找到家里,一定会拼命保护遥汀。 遥汀笑笑,轻声说道:“不记得了?是啊,这样也好。” 遥瑶听了此语,方要开口说话,却是听见西南角几人高的杂草丛中,传来一阵声响,近些年来她是多次身逢变故,如今草木皆兵,听到声音,忙忙睁眼望去,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 第六十六章 断指 更新时间:2011-06-15 遥汀随声向后望去,只见东南方向草丛之中,钻出来数千名步兵兵士,整齐的排列成两行纵队,身上皆是披着银亮的鳞片铠甲,手中执着红缨长矛,挺立雪亮的矛锋,将尖刃对准了遥瑶和遥汀的方向。 一声马嘶响过,两列纵队分到一旁,一人纵马上前,端坐马上,月牙色锦缎衣衫勾勒出身形挺拔,其肤质白皙不输遥汀,唇若涂朱,但却没有丝毫弱质之气,眉峰间咄咄英华气概,郎秀俊逸,其下跨马翠鞍玉辔,金质的蹄掌熠熠生光,十足的贵气逼人,却是少了一分英明帝王的磊落坦荡。 当日法天曾和遥汀说过,李恪华的命盘当中并无九五之相,可是李恪华成为太子之后,杀尽了所有兄弟,最后亦是逼得自己的父皇退位禅让,终于成就帝王之梦,遥汀好奇之下看过他的此生命势,此人福泽甚是浅薄,最后亦是难得善终,有些事情,总归强求不来。 “当日遥汀你被江湖异士救走,果然如朕所料,并未死去,今日你又伙同江湖异士来救遥瑶,朕今日带着千万军马亲自前来,你定然逃脱不掉,”李恪华说着抬起下颌,一副不可一世的架势。 听了这话,遥汀觉得有些可笑,原来当时来救自己的洛涯,竟然被他当做了江湖异士,遥汀侧耳细听,果然步兵之外,还有骑兵无数,估计李恪华口中所说的千军万马,大概并非一个虚数,遥汀随即笑道:“千军万马,前来擒我,不知你是哪根脑筋搭错了位置,弄得这么兴师动众?” “大胆!”李恪华身旁的一员悍将挺身而出,觉得遥汀话中十分无礼,作势想要上前斥责教训。 李恪华挥了挥手,那员悍将只得退将下去,但是仍旧冲着遥汀怒目而视,大有对遥汀寝皮食肉的想法,遥汀也是不怕,只是觉得很烦,今日她来人世,明明只为艳鬼而已,怎么搞道最后,遥瑶的事情也就罢了,这个吃饱了没事干的李恪华,怎么也来搅局? “遥汀,”李恪华的唇边漾起一个阴鸷的笑:“几年不见,你的胆子越发大了,见到了朕,竟然只是以‘你’、‘我’称呼,你还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法天一直隐在遥汀身后,只有遥汀能够见到,自打李恪华出现以后,法天心中便不爽利,如今见他为难遥汀,更是有些厌烦,欲要出手打退他们,却见遥汀冲着自己微微摇头,法天见状,只好忍耐片刻,看那李恪华的胆子还有多大。 “棺材见了不少,也就没有那么多的眼泪可流了,如果你没有事,我就要带着遥瑶先走一步,”说着回身问向遥瑶:“你还要和他一道走么?” 经过那么些事,遥瑶要是还能相信李恪华会对她仁慈,那她就是真的蠢笨不堪,既然能有机会逃离伤心之地,遥瑶自然乐得不及,连忙摇头否定:“我和你走,无论哪里都好。” 遥汀听了遥瑶回话,当即点了点头,拉住遥瑶的手,便要前行,孰料李恪华抬手一挥,千万兵马便将坟茔团团围住,除非遥汀能够带着遥瑶飞到空中,否则便是无法逃脱。 李恪华见大军已然圈定她们,便是开口说道:“遥汀,朕说的话,你似乎没有听得十分明白,这次朕会说的清楚一点,所以你要听好。” 馄饨都是汤汤水水,遥汀吃的又是素馅馄饨,这样折腾了半天,又是突然觉得有些饿了,她心中本就十分讨厌这个李恪华,现在又是被他拦住去路,遂即皱起眉头,强忍着心烦,听他还有多少废话要说。 李恪华在马上临高而望,见到遥汀面上现出厌烦之色,心中不由微微有些惊讶,在他心目之中,遥汀向来都是那种喜怒不着于色的类型,无论受了多少委屈,不管是有多么讨厌烦恶,仍旧不会轻易表露于颜,今日看到的遥汀,似乎比之几年之前,性子率直明朗了许多,故而他心中暗暗奇怪,不知这些年来,遥汀究竟是经历了什么事情。 思绪及此,李恪华翻身下马,步步欺近遥汀身前,遥汀见到此种情况,立即退后两步,与他拉开一些距离,疾言说道:“有话就说,离我远点。” 见到遥汀如此厉色,在场的人不由得都是暗暗吃惊,面前之人可是当今圣上,人人都在心中思量,想着这位昔日的丞相家的小姐,一定是吃过雄心豹子胆了,否则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对天子如此无礼,可是真正的天界之子正是隐身而不可见,听了遥汀如此言语,倒是微微挑起唇角,面带快意之色。 法天一直以为,经过那些事情,遥汀一定对她十分厌烦,故而无时无刻不是小心维护,生怕一件事情没有做好,便是会让遥汀对他更有讨厌之心,今日相较之下,法天这才恍然懂得,遥汀对他,其实并无厌烦,想到这些,他的心情也是不由得明快许多。 既然遥汀那般说了,李恪华也就不再勉强,立在原地,对着遥汀说道:“和朕回宫,朕就放过遥瑶,还她自由,这样的买卖,你说可好?” 法天在遥汀身后冷哼一声,心想你是打得奇好的如意算盘,这话你要是再敢说一次,我就派个妖女到你后宫,把你的江山皆尽一窝端了,你好早早的去做你的孤家寡人。 这种奇怪想法,也是只有法天敢想,遥汀虽然心中没有想到如此绝决之策,也是很想让他快些闪开,自己好能离开现在这个是非之地,好把遥瑶安顿停当,完了此劫,也可算是了断了她们一世的姐妹恩怨。 遥汀不想和李恪华多说一字,对着法天使了个眼色,随即拉起遥瑶的手,便就想往李恪华的相反方向而行,法天明白遥汀意思,当即想要重施旧法,驱散一边士兵,好能离开,既然这个皇帝以为帮助遥汀的皆是江湖异士,法天也就不好做得太过高调,他是不怕任何责罚,只是不想拖累遥汀一并受罚。 李恪华见遥汀并不回话,而是拉起遥瑶的手,转身意欲走开,慌神之下,立即想要上前扯住遥汀胳膊,却是突感指头末端传来一阵钻心之痛,低头望去,只见自己伸出的左手上面,五个指头齐刷刷的连根斩断,鲜血涌如泉瀑,哗哗流淌。 ------------ 第六十七章 永别 更新时间:2011-06-16 来的这些兵将虽然都是久经沙场,但是猛然之间见了如此血腥的场面,也是吓得双腿发软,一时之间都是张皇失措,直到有人大声叫喊‘护驾’,这才使得他们反映过来,立即潮涌一般的跑到皇上的身旁,将李恪华团团围定。 早先想要出来斥责遥汀的那员悍将,看来要比常人冷静许多,只见他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倒出了一些药粉,将药粉厚厚的撒在李恪华的伤口上面,又从身上扯下来了一片衫角,紧紧的将其包扎在李恪华的伤口上面,这才吩咐身边候命的一员兵士,说道:“快马送皇上回宫,”接着回头对另一个兵士说道:“你骑着我的马匹,单骑火速回宫,通知御医到皇上寝宫待命。” 事权情急,也是顾不上与皇上共骑的忤逆之罪,两个兵士得到命令,立即上马分别行动,一个士兵抱紧皇上往皇宫奔去,身边另有十匹快马分着前后左右夹、紧护驾,生怕有个丁点闪失,另外一个得令的士兵,则是单骑飞身上马,迅疾的回往宫中而去,因他是独个纵马而行,虽然骑的马匹不是千里之良驹,但是速度却是十分快捷,要比那护送皇上的马匹快上几丈的脚程。 那员悍将已然将事情吩咐停当,这才回身想要找到罪魁祸首,算算总账,只是回头看过去时,却是惊得不知如何是好,他的兵士仍旧包围成圈,没有因为混乱留下一丝空隙,可是坟茔之中,哪里还有遥汀和遥瑶的半分影子,见此情景,他忙令将士四处搜寻,可是直至找到日落西沉,也是没有一点踪影,草丛树林之间,也没寻到有人行走过的丁点痕迹。 几年之前,遥汀在法场被一突然出现的白衣男子劫去,而后遥汀活着的家人也都瞬间消失,百姓之中传的千奇百怪,有的说是神仙显灵,有的说是神魔作怪,李恪华不信那些怪神乱力之说,仍是觉得她得江湖术士援助,因此才能安然脱险,其后数年,一直在不停的找找寻寻,可是终无结果。 李恪华不是不知遥瑶和遥汀之间的无数间隙,只是他赌遥汀仁善,只要她还活着,只要遥汀能够知道遥瑶活得屈辱不堪,李恪华笃定,遥汀定会前来解救遥瑶,至于加之于遥瑶身上的诸般侮辱,都是引着遥汀入瓮的手段。 追到遥汀之时,李恪华并未在遥汀身边见到可疑之人,遂即放松了警惕之心,没有防着暗中偷袭,但是其实这也不为误算,即使法天明晃晃的立在他的眼前,凡人肉胎的李恪华,如果胆敢触犯遥汀,得到的仍是同样痛楚,任凭李恪华为万金之躯,也是无法耐得法天。 那员悍将当年保着李恪华登顶帝座,可谓是李恪华的心腹之人,他的心中十分清楚,遥汀在李恪华心目之中的地位高度,因此即使天色已暮,他也仍旧没有撤去大军,随即号令军士点起松油火把,在夜色之中寻找蛛丝马迹。 后来的结果,当然是寻觅不得,其实早在法天斩断李恪华手指的那刻,法天便就做好了离开的打算,待得兵士慌乱的那一瞬间,法天带着遥汀和遥瑶御风而走,飘到了一个边陲小镇。 路上法天担心遥瑶知道太多,临将御风之前,便即点了遥瑶的睡穴,令她昏睡过去,只待等到落在了小镇的平地之上,法天也是仍未解开遥瑶的穴道,自从见到遥瑶第一眼起,法天对她就是没有什么好的印象,都说相由心生,有些时候,单单只是凭借着外部的相貌,法天便是能够轻易的判定善恶。 遥汀知道遥瑶心中对她仍是不能轻易释怀,刚才见面时间虽然短暂,可是遥瑶话里话外,仍是对遥汀忌惮非常,遥汀本意就是想要解救遥瑶于苦难之中,根本也是没有想让遥瑶承她的情,于是便和法天商量,想要将遥瑶安置妥当,也就算是仁至义尽了吧。 法天听了遥汀打算,立即点了点头,表示深切同意:“前面有一处院落,是洛涯当时买下安置你家人的地方,不如就把她放到院子当中,你的家人肯定都能认出遥瑶,这样你也能够安心离开。” 听到这话,遥汀微微挑眉:“洛涯可是从来没有和我说过这事,当时我只是知道,洛涯将他们救了出来,我本以为他们自去投奔了亲戚朋友,没想竟然还会住在一处,洛涯也是真的能够在心里藏得住事情,竟然连我都没有告诉。” “洛涯也是担心你徒增烦恼,看着生者,总会想起故去之人,”法天说着垂落睫毛,有些迟疑的说:“当然,我也是有这个意思,所以当年,我为这事,曾经劝过洛涯。” 遥汀微挑嘴角,笑了一笑,法天口中的所谓劝说,肯定会是有着很多水分,只是时过境迁,已经过了这么多年,遥汀面对这些事情,已经是看得很淡很淡,虽然知道当年法天对她刻意隐瞒,总是不该,但是心中却也是不怎么生气,反倒觉得欣慰,法天今日能够坦诚相告。 既然已经商定,遥汀和法天带了遥瑶,趁着月色晦暗,悄悄的来到法天所说的那个院落,将遥瑶放落到柴房当中,又是在柴房之中寻到了一条粗布被子,盖在了遥瑶身上,这才放下心来。 柴房当中自然不会时刻扫洒,因此总归有些灰尘,好在因为时常关门闭户,故而室内很是温暖,夜中凉冷,遥瑶身在这里,总是不会冻到,比之放在干净的院落之中,倒是好上许多,等到明日早上,有谁前来取柴烧饭,自然便是能够看到遥瑶。 临要出去,法天突然想起什么,折回到遥瑶身边,运指在距离她额头一寸之处,缓缓的写了一个‘忘’字,黑夜之中,幽蓝色的‘忘’字渐渐模糊不见,渗入了她的皮肤之中,又是过了一会儿,皮肤上面的那个单字也即消失,转眼不见。 遥汀看着法天的手指缓缓滑动,心中一点一滴的往事,就如随风散去了一般,无影无踪。 “今日之事,于她还是忘记为好,免得多生麻烦,”法天回头之时,见遥汀正在专注的看着他的一举一动,于是将自己做的事情解释给遥汀。 遥汀点了点头,想起今日种种奇妙之事,不由说道:“那不如令她忘记所有事情,岂不更好?” 法天却是摇了摇头:“这些年她所经历的事情,或许能够令她收敛脾性,改了往日那种蛮横的性子,如此这样,也是好的,对她来说,未必是件坏事。” 依着遥瑶往日的性情,如果真的忘记这些年的屈辱折磨,指不定又是回到原先的样子,如果遥家尚未败落还好,如今到了这种地步,遥汀心中倒是颇为认同法天此话,或许对于遥瑶而言,适当的挫败,能够令她脱胎换骨。 想通了之后,遥汀即要和法天离开,快要走出柴房之时,又是再度折了回来,将遥瑶身上的被子掩了一掩,用衣袖为遥瑶擦了擦脸上的灰痕,这才离开。 他们走到院门之前,方要打开左边院门,却见黑暗之中伸出来另一只手,正要打开右边院门,法天忙将遥汀护在身后,凝眉而望。 ------------ 第六十八章 巧遇 更新时间:2011-06-16 “六叔?”法天方才在黑暗之中,并未听到一点声息,正是因为如此,突然觉察身旁有个活物,这才令他如此讶异,凭着他的耳力,只要是有声音动作,他便能够轻易听到,这种近身而不为他有所察觉的情况,实在是不多见。 “侄儿?”墨训刚才一直在这院落当中,正当他静静伏在地面之时,便是听到院门开阖之音,于是滞住呼吸,听见来者三个,其中一个呼吸平缓,好似已经睡着一般,等到见了他们进了柴房,为了少些麻烦,这才轻手轻脚的打算离开,没想到刚刚碰到右边院门,便是惊觉左边有着活物,他是刚要溜了出去,却是听到那个活物开口说话,还是叫他‘六叔’,天上地下,能够叫他一声六叔的活物,除了那个已被关了思过,快要半死不活的绮罗之外,唯独剩下法天一个。 既然认定了关系,他们三个便即走出了院落,墨训捻动两指,他们身旁立即便是亮如白昼,在夜色之中显得有些突兀,遥汀笑笑,和墨训说道:“恒君,太耀眼了。” “诶呀诶呀,原来你也觉得本上仙十分耀眼,看来本上仙风流倜傥、英俊潇洒的名声,真的不是盖的,”墨训一边说着,同时伸出一手,捋了捋头发,飘悠悠的将碎发甩到身后,自认为何其洒脱,何其率意。 遥汀抿了抿嘴,在她的一生当中,不是没有见过自恋的,但是扪心而问,实在没有见过如此自恋的,那个时候她们尚且不是十分熟稔,墨训又毕竟身为法天长辈,遥汀虽然心中早就笑翻,但是实在不好当着墨训朗声而笑,忍受的是十分辛苦。 倒是法天比较能够明白遥汀意思,知道若要和他这个六叔分说明白,指不定就是早已日头东升,因此也不废话,只是挑了挑手指,他们周身的亮度,便是少了好些,如同在夜色之中,镀了一层釉质的光泽。 “恒君怎么在那个院子当中?”虽然已经不想与生前的家人再有瓜葛,但是在遥汀心中,对于他们,仍会有些不忍,既然知道那个院落之中,住的都是自己在世时候的家人,遥汀不免心中生出疑虑,不知墨训究竟意欲何为,怎么会出现在那个院子当中? “本上仙来看看紫薇星君好不好啊,谁知道迷迷糊糊,没有算到现在正是人世的晚上,找来找去,也没有找到紫薇星君现在在哪儿,就闯进了那个院子里面,后来就是看到了你们,我说侄儿,你们怎么也在那里?”哗啦一声,墨训手中的折扇应声打开,那把折扇通体黑色,若非墨训主动打开,凭着遥汀的眼力,实在难以看清。 见到折扇如见墨训,遥汀此时方才真切觉得,墨训对于那些扇子,是有多么的无比热爱,后来每年墨训生辰,洛涯便会做把扇子,之后遥汀便会在那扇子上面画写景致事物,花鸟鱼虾不拘一格,墨训倒也喜欢得紧。 “看星君?”法天想了一想,终于想起了那位下凡历劫的紫薇星君,淡淡说道:“六叔和星君的交情,也不是十分的好,怎么突然想到这里来看星君?” “这话说的倒也对头,”墨训摇了摇几下手中拿着的那把扇子,接着说道:“可是本上仙这么善良,可有什么办法,于是只好勉为其难的过来看看,是不是有些地方,能够帮上一二。” 遥汀第一次见到紫薇星君,是在天后的蝶雨宫中,其时法天正求遥汀嫁他为妻,天后也在一旁帮着煽风点火,遥汀当时可是左右为难,苦于没有对策拒绝法天,正好紫薇星君去往蝶雨宫中辞别天后,算是无意之中,帮着遥汀解了围困。 想到紫薇星君昔日的那无意之恩,遥汀开口问向墨训:“那个紫薇星君,投生在了这个小镇?” 紫薇恒星是为帝星,即使星芒行差错位至于极致,不能登顶帝座,也是必然环绕帝王身边,荣华富贵,自是不在话下,这个边陲小镇距离京华十分偏远,遥汀心中有些不明,不知紫薇星君为何托生此处。 “可不是么,简直就是阴差阳错,像是紫薇星君,因为是天界上仙,如果要在人世历劫,不能经由你们幽冥司送往人间,而是需由天上仙官送去,”墨训说着感慨的叹了口气,这才继续说道:“孰料那个仙官一时马虎,为紫薇星君引错了道路,这下可好,紫薇星君投生到了这个小镇,这个样子如果想到京华,必须经过一番周折才行。” “命格那里,只要改改命势,其实也不很难,六叔也不用太过担心,”法天担心遥汀身体,最近几日他们都在人世奔波,艳鬼固然还没收回幽冥,便是已经生了许多事端,法天遂想辞了墨训,找个地方休息一下。 “本上仙是自然并不担心,只是天后找到本上仙,说是毕竟大家同为天界上仙,命格虽然为紫薇星君改了命势,如若没谁出手相帮,紫薇星君则是一生多病多灾,苦难不断,本上仙一个心存善念,便是同意帮上一帮,于是便就找到了这里,”墨训说着,转头四处看来看去,像是找着什么的样子。 墨训只是喜好说些奇怪的话,但是本性之中,却非狂妄自大之徒,遥汀这几年中,基本上全在幽冥司内,天界的上仙,与她说上些话的,令她不想避而远之的,也就只有这个墨训而已,虽然一天折腾下来,稍稍有些困倦,但是既然墨训尚未找到那个紫薇星君,遥汀仍是想要帮忙。 既然心中想到此处,遥汀便即开口说道:“这个小镇并不很大,恒君可有紫薇星君现在的画像?不如我们一起帮着恒君去找,或许能够快些。” “这个不难,这个不难,”听说遥汀要带着法天帮他一起寻找,墨训的嘴笑得不能合拢,差点咧到耳根那里,掩饰不住开心的说道:“紫薇星君注定经历六世轮回,但是摸样一点不变,都是天界时候的那个样子,好找得很,好找得很,”说着快意的摇着扇子,把头别向一边,不敢去看法天的眸子。 ‘梆梆梆梆’的几声沉闷声响,在街市上由远及近而来,他们三个对视一眼,都是知道巡夜的更夫正要走来,便即闪身在东北角的暗巷之中,想等着更夫过去,免得徒生不必要的事端。 待得更夫快要走过他们三个藏着的暗巷,只听得最前面站着的墨训惊呼一声:“怎么是他?” ------------ 第六十九章 谋算 更新时间:2011-06-17 此时一片夜凉如水,几万里长空深更朦胧,清宵锁寒,寂静的巷道之中,虽然墨训的一声几字并不响亮,但也足以传到他们隐身的小巷之外,梆梆梆梆的打更声音停了下来,一个孩童的声音颤抖着问道:“是谁?是谁在那里?” 遥汀和法天直直看向墨训,墨训讨巧,知错的低下头去,难得的温和,竟让遥汀有些不能适应,她伸手扯了扯墨训的衣袖,又用手指了一指那个孩子,低声问向墨训:“恒君打算怎么办?” 墨训摆了摆手,抬手幻化了一只小狗,将那小狗放到地上,小狗便即吠叫着从小巷当中跑了出去,那个打更的孩子见到小狗,一颗小脑袋随着看了过去,稍楞了下神,便就追了过去,毕竟童心未泯,这个孩子可能觉得自己听错了,并没有谁开口说话,刚才听到的声音,也只不过是小狗乱吠而已。 打更的孩子跑过小巷,他们三个即从小巷当中走了出来,孩子身子瘦瘦小小,腿也不长,虽然一路跟着小狗跑着,并未跑出多远,借着亮光望去,仍旧依稀能够看到,那个孩子的背影,在长路尽头上下颠跑。 “这个孩子便是紫薇星君?”遥汀看着那个瘦弱纤细的身影,有些迷糊,虽然可能各地规矩惯例不一而足,但是这个孩子看上去也不过是八岁或是九岁而已,打更的活计,颇为辛苦,而且黑夜之中,难免会有危险,令个孩子打更,遥汀确实闻所未闻。 “是啊,你没看他左手手腕上面闪着的星芒么?”墨训说完,接着摇着扇子,口中说着‘奇怪’、‘奇怪’,仰头看着天空,若有所思。 “六叔,我们刚才一直在你后面,所以都看不到,既然已经寻到星君,那么侄儿和遥汀就要走了,至于姨母令六叔办的事情,六叔就可独自做了,”此时更声于远处响起,虽是隔了几条街巷,但是仍然清晰可闻,童声清脆,念叨着‘天干物燥,小心火烛’,更声一慢两快,显然已是三更时分。 墨训就是一只夜猫子,对于此事,法天尤其明白,那时他还尚未掌管幽冥,有时会在墨训仙府偶尔小住,十天当中总有八天,墨训深更半夜爬到法天床上,说是和他谈谈神生,法天小时对他这个六叔还算尊重,没有办法,只好陪着听着,忍着层层涌现的睡意,揉着一对睡眼。 后来法天渐渐长大,墨训却是仍旧没有收敛,法天先前本着侄儿的身份,还会和墨训讲讲道理,之后发现无用,于是踹他下床,最后将他扔出睡房,如此一来二去,墨训就不去了,法天这才安生下来,再是后来,法天掌了冥王一职,别说墨训府上很少再去,便是天界自己的仙府,也是不肯回了,常年的空着,只是仙童定时前去扫洒而已。 想到墨训在黑夜之中,永远能够精神矍铄的可怕事实,法天只想带着遥汀离去,他在心中有些想不明白,姨母一向谨慎,怎么会将这种事情交由六叔来办。 话已说完,法天拉着遥汀便要离开,刚迈开步,一手拦在他和遥汀身前,墨训梗着脖子不肯让路:“不行,还有事情没办完呢?” 法天叹口气:“姨母是让六叔去办此事,我们不过偶遇而已,六叔你快点让路,免得耽误了你办正事。” 知道要是想让法天松口,那是千万种难,墨训飞速蹿到遥汀身边,趁着法天没有反应过来,开始碎碎念:“遥汀你说,那个孩子,是不是看起来弱不禁风?是不是看起来,十分可怜?” 这是实情,遥汀点了点头,墨训眼中精光闪烁,来势汹汹。 见是有机可乘,墨训赶快加紧语速:“本上仙虽然非常和蔼,但是仔细想想,又是不够十分完美,这个事情,你说是不是?” 墨训这话,根本是在变相自夸,没有一丝一毫的自贬意味,遥汀只好再度点了点头,证明恒君你是确实十分英明,形象伟岸。 “那个孩子那么瘦小,本上仙又非十分和蔼,如果亲自去办这事,难免不会吓到那个孩子,所以本上仙思虑良久,最后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将这个伟大而容易的事情,交给遥汀你来处理,这样可好?”墨训说得口干舌燥,眼里闪着紫色的粼粼光泽,黑夜之中如若看了,真是有些骇然。 法天在衣袖之中捏了捏遥汀的手,意思简单明了,并不想让遥汀惹上这个麻烦,墨训本身就是一个麻烦,他要做的事情,便更是一个特大的麻烦。 可是遥汀稍有踟蹰,想着那个孩子确实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墨训这个样子突然出现,也挺可怕,于是问他:“恒君说的帮忙,究竟什么事情?” 听到遥汀此问,墨训觉得有门,连忙解释清楚。 原来天后知道紫薇星君托生的这个孩子,自打出生开始,便是体弱多病,暂且不提他的命途有多坎坷,就是那些大病小灾,一年下来杂七杂八,也是挺够受的,天后心中大为不忍,于是从药仙那里要了一枚药丸,只要吃了,便可终身绝无病恙,一吃就灵。 遥汀听了笑了一笑,觉得这事不难:“恒君只要将药下在那个孩子的饭食当中,自然可以解决问题,用不着还去想些其它方法,那才麻烦。” 墨训哭丧着脸,恨恨说道:“本上仙当然想过,临要离开天界时候,还和命格乐悠悠的说过,谁料经过命格一说,本上仙这才知道,此策万万不可,不可啊不可。” 法天和遥汀对视一眼,均是猜测不到,这‘不可’的原因是何,墨训见他们两个都是不懂,遂也不卖关子,将命格的原意大致说了一说,果然是神仙也无辙。 话说紫薇星君投生的那户人家,世世带带都是做那更夫的营生,家里虽然不算穷的衣不蔽体,可也是好不到哪去,而且家中因为祖上穷得怕了,养成了一个规矩,说来不知是要心酸,还是有些好笑。 这户人家,只有三只海碗,一双筷子,一只用来盛饭,一只用来盛菜,一只用来喝水,至于那双筷子,则是全家共用,每次吃饭时候,全家都是轮流在吃,你吃一口我吃一口,分配的倒是十分均衡。 命格说他曾经有过观察,根本找不到一个规律出来,那棵仙药无比珍贵,一旦没有算好,不小心被其余凡人吃了,他和墨训,可都不能担起这个责任,所以暗中下药,此计不成。 遥汀心中想着墨训所说,如果事情属实,偷偷下药,确实不行,心中稍微筹划,却又想起一策,方要抬头和墨训细细说说,怎料手上一凉,出现了一颗白色药丸。 运去的滚滚烟尘之中,墨训的声音犹是可闻:“此为仙药‘送炭’,麻烦你了。” ------------ 第七十章 外客 更新时间:2011-06-17 馒头既然已经送了出去,遥汀便就走出庙去,仰头望着房顶,等着法天下来,突然耳边传来阵阵温热气息,遥汀知道定是法天,也不回头:“主上,有意思么?” “一般耳朵被吹,都会发痒,你竟然能没有感觉,”法天来到遥汀面前,笑着琢磨起遥汀的耳朵。 遥汀有些想要磨牙,干脆不去理他,只是指了指小狗:“这只小狗,要怎么办?” 法天出手一挥,小狗立即不见,凭空消失。 一只纸鸢飞到他们之间,纸鸢的尾巴上面,是个不大不小的‘冥’字,遥汀凝目看去,知道是秋意的笔迹,等着法天打开纸鸢,遂也凑过去逐字看了下去。 原来那个艳鬼虽然作恶不少,但是却是修行不深,泰山殿的判官没有费上多少力气,便将那个艳鬼收了回去,现下已在司书殿内记录完毕,殿内事务一切停当等等,最后那句是写给遥汀,说是殿内大家都很安好,只是洛涯最近十分苦恼,也没心思处理公务,司书如果没事,便是早些回来,下面又是一行小字:‘另外如果主上不许,司书也是不要太过勉强’。 白秋意这种天也不怕、地也不怕,孤家寡人、随生随死的性格,有的时候,连法天也是拿他没有办法,纵览整个幽冥司内,敢于在飞文上面写上这种要死的话,也是只有他白秋意白文书而已。 毕竟秋意是司书殿内的首席文书,看在遥汀面上,法天也是不会轻易对他施加手段,但是既然这飞文到来,想必遥汀也是不肯留在人世,法天不等遥汀开口,便即说道同回幽冥,遥汀遂也欣然同意。 法天和遥汀他们,离开幽冥不过三日而已,幽冥司中法度规整,已是有着一个完善的机制,即使法天离开十年八年,只要没谁恶意作乱,也是全然不会有事,他们回去时候各处都是要开晚食,炊烟如缕不绝,升在各殿上空,法天反正也是无事,索性赖着同往司书殿去,打算蹭饭。 没到司书殿前,遥汀却是见到几个殿内的鬼差,三、五成群的迎面走来,鬼差见了冥王、司书,赶忙跪下叩头,遥汀挥手,鬼差这才起身,这个时候既是晚饭的点,鬼差断然没有去往别处的道理,洛涯相当精于庖厨一事,自从洛涯来后,便是因为几菜几汤,迅速博得了这些没有立场的鬼差的好感。 遥汀当下十分好奇,鬼差听了司书发问,立即七嘴八舌的解释开来,原来司书殿内来了一个洛文书的相好,自从那个相好来了之后,便是不许洛涯做饭,每日变着花样给洛涯做饭炒菜,虽然心意十足的厚道可心,只是手艺太差,鬼差这几日都是到别的殿中蹭饭去吃,不敢留在自己殿内吃饭。 遣走了鬼差,遥汀看看法天,有些不确定的问道:“主上确定,还要和我一起回到殿内吃饭?” “有难同当么,”法天笑笑,有些促狭的说道:“我和洛涯说熟不熟,说生不生,但是对于他的事情,还是多多少少听闻一些,这些年来,可是没有听过他有什么‘相好’一说,这个笑话,不得不看。” 遥汀听了这话,心中不住感慨‘恶毒’,见到法天已经走在自己前面,也是不好说些别的,只好跟在法天身后,想着这个突然出现的相好是谁,难怪白秋意在飞文上想让自己早些回来,难道洛涯的这个相好十分厉害? 带着这样的诸多疑虑,遥汀和法天走进了大殿,这时殿中又是出来几个鬼差,遥汀不想成天受礼,挥了挥手,将他们皆尽遣了出去,令他们各自去往别殿寻饭,依着鬼差走前的指点,和法天往文书库去。 文书库内本来是一向安静,纵然遥汀平日在时,大家说说笑笑,也是不过笑语之声,绝非能像今日这般热闹,一个女子声音温婉,柔柔和和的正在说话:“洛涯,这是我今天刚刚学会做的青椒炒鸡蛋,你来尝尝,试试好不好吃。” 这个女子声音方落,一个男子声音随即想起,有些不自然的笑着说道:“秋意,秋意,欸,欸,你别走啊,你来尝尝,是不是好吃?”听这声音,定是洛涯无疑。 白秋意就如没有听到一般,头也不回,走得干净利落:“不必了,我还有事要办,你慢慢吃,不用着急,”直到走到门首,看到法天和遥汀,这才停下,行了个礼,面上有些惊讶,好像有些奇怪,他们怎会回来如此之早。 只要不用吃饭,洛涯就会焚香设台,谢天谢地,此时他是正在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听说遥汀回来,连忙一个箭步冲了出来,声音都是带着哭音,见到法天也在,也不顾忌,扯着遥汀的袖子,脸上表情,那叫一个痛苦:“遥汀,你可想死我了。” 这话一说,可是绝对的颇有震撼之力,在场的三个,都被洛涯恶心的想要吐血,法天听了,脸色铁青,白秋意震撼过后,也不走了,负手一旁,冷眼相看,想要看看洛涯如何去死,好歹认识一场,也要偶尔善良,为他收尸。 遥汀缓了一缓,终于上来口气,笑了一笑,再度笑了一笑,又是笑了一笑,三笑过后,这才将袖子从洛涯手中抽出,保持最后一个笑容,款款说道:“我就是专门路过一下,不打搅你,不打搅你,快点回去吃饭,趁着热吃,凉了不好。” 这种举动,实在太没义气,洛涯好歹遇到遥汀这么一个救星,哪里能就这么轻易放过,正在打算再度扯上遥汀袖子,却是听得平地一声雷吼:“洛涯,你竟然有了新欢,”这一叫声中气十足,哪里还有方才那种柔柔软软的小女子状。 白秋意这几日来已经见惯,连头都懒得动上一动,法天和遥汀倒是觉得新鲜,齐齐的望了过去,只见一个鹅蛋脸的女子,柳叶细眉,脸上嵌着一对灵巧的宝石色圆眼,耳坠桔色玉髓坠子,身着一件杏黄色的衫子,架势十足的站在月门旁边,此时有些横眉立目。 洛涯也不服输,一把扯过遥汀,指着遥汀说道:“就算她是我的新欢,你也不是我的旧爱。” ------------ 第七十一章 情敌 更新时间:2011-06-18 洛涯这一嗓子,差点没把遥汀笑死,只是环顾之下,遥汀发现,除了自己和白秋意两个似乎觉得这话可乐之外,其余两男一女,都是青白着脸,好不可怕。 清了清嗓子,遥汀把衣袖上面粘着的手打落,淡定的说:“饭可瞎吃,这种随便的话,可是不能乱说。” 白秋意看了遥汀一眼,眉梢微挑,那个意思十分明了:‘司书可真是不负君来不负友,世事皆想得两全啊’。 遥汀正好扫过秋意那边,看到他那眼神,回瞪过去,法天正在身旁,也是不好多说,这边忙着和洛涯撇清关系,那厢赶忙侧过头去,对着法天清风一笑:“主上你看,这里也是没有什么可以吃的,不如你就先回殿中,等属下处理完了这里的事情,以后有了机会,再请主上前来吃饭。” 这个时候,法天岂能轻易答应,也是自然不会这么简答的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刚要摇头否定,却听那个月门门首站着的女子字字铿锵:“你就是法天?那个眠花宿柳的那个法天?” 三双眼睛,齐刷刷的看向女子,肃然起敬。 法天的脸色红里透白,罩上了一层层的寒霜,如今守身如玉的法天,当年确实没有枉担了那个‘眠花宿柳’的名头,可是法天一向不好解释,也实在少有几个敢于和他叫板,如今这个不知是从哪里蹿出来的丫头在这喳喳呼呼,最重要的就是,竟然是在遥汀面前喳喳呼呼,法天的一张面皮,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再三斟酌,遥汀终于开口说道:“主上还是回吧,外出三天,主上也是累了,这位姑娘在这胡言乱语,做不得真,做不得真。” 法天可又不傻,当然知道遥汀不过是在好言相慰,担心自己会要为难这个丫头,只是身为冥王,竟然在幽冥司中遭此事件,法天如果能忍下去,那他这个冥王,不如让给这个丫头来当。 “这只小龙,是如何进入幽冥司的?”法天凝目看了已有一会儿,知道眼前这个丫头,真身是个小龙,天界龙族种类太多,法天也是记得模糊,有身份的那些龙族,法天还能知道一二,像是这种小孩子家,法天根本是连名字都没听过。 听到法天叫出自己真身,这只小龙瞬间睁大那对圆眼,特别求知的问道:“你是怎么知道我的真身就是龙的?原来你不仅仅只是眠花宿柳而已,还有一双好眼力,这个是不是也有修炼的法门?不如你教教我。” 无知不是错,但是无知到了这种程度,就是大错特错,这个小龙,对于法天的私生活倒是颇为了解,可是看这样子,对于其余事情,可就真是知之甚少。 对于这种不要命的精神,在场的诸位,都是表示出了千万分的敬佩,但是敬佩归敬佩,算在巴不得她早些离开的洛涯在内,都是暗暗的为她捏了一把冷汗。 毕竟洛涯和她也算旧时,不想看她得罪法天没好下场,当下没好气的对她说道:“待得差不多就行了,你以为这是哪里?是你家的后花园?别总一天这么没有脑子,哪儿来的,快点就回哪儿去,一看见你,就会觉得碍眼。” 小龙听了,心里是好大的不乐意,她是最为不能藏住心事,脸上登时也是一副委屈郁结的样子,用手指了指法天,和洛涯辩解说道:“连你的主上都没有撵我出去,你算哪根大葱?什么事情都要插手?!” 听了这么没心没肺的话,洛涯的一张脸上,阴云密布,只是她是自己远房舅父的女儿,要是自己真的对她不管不顾,令她有个三长两短,自己心中倒是没有所谓,只是亲族面前,实在不好交待。 长叹口气,洛涯实在觉得有些憋屈,可是想起舅父舅母,只得开口对法天说道:“我这个远房表妹,最是顽劣,一点都不懂事,还望主上不要见怪,”洛涯说着,深深的刮了一眼小龙,小龙本是打算气势汹汹的声讨洛涯,可被洛涯这么一瞪,便是少了三分气势,瘪了瘪嘴,看向一边的雕花窗棂,数着窗棂中游动的星点碎阳。 “哦?她是雨龙的后代?”因为大鹏金翅鸟喜欢食龙,因此无论何种龙族,对于禽族,都是有些仇视,直至后来,佛祖以袈裟赠予龙王,令其撕成一缕缕的条状,披在龙子龙孙的身上,护佑龙族平安,自那以后,龙族与禽族才见有所往来,只是互通婚姻,也是只有雨龙一族与凤族罢了。 当年雨龙族的一场喜婚,还是由法天代替天帝出席,那个时候,洛涯尚未出生,不知眼前的这个小龙,究竟是雨龙族的多少辈的后代了,法天想到此处,突然有些心生感慨。 小龙看了看法天,见他脸上神色有异,却是不明所以,只是直来直去的快口说道:“我想留在这里陪着表哥,你不能不答应我。” 法天挑了挑眉,看了眼正在眉头紧锁的洛涯,答应的十分干净利索:“好,我答应你,你尽管留在这里,直到你想走的时候,再走不迟。” 听说法天答应了她,小龙笑得心花怒放,立刻夸赞法天:“你的心肠真好,除了眠花宿柳之外,”说着仍不怕死,指了指遥汀:“这个是我情敌,不能留在这里,你让她走了吧。” 白秋意忍着无限笑意,在旁边好言提醒:“苏寂姑娘,这位是司书殿的司书,不可以走。” 小龙听了这话,有点不太乐意,眉头皱成一团,仰头想了一想,突然来到遥汀身前,雄赳赳的挺腰说道:“既然你是司书,那就自然不好离开,可是表哥为我独有,不能和谁分享,虽然你是比我漂亮,我却也是不会怕你,看我们谁能嫁给表哥,”说着长笑几声,昂然续道:“笑到最后的那个,才是赢家。” 无论是在人世之时,还是来到幽冥之后,遥汀从未见过如此爽朗的女子,爱恨欢喜,尽皆外露,毫不掩饰造作,故而这小龙虽然话中有些托大过分,遥汀却也不以为杵,倒是觉得有些新奇。 这日法天和遥汀来去匆忙,除了中午吃的那点馒头皮,遥汀倒还真是没有吃过别的,此时肚子当中,正唱着空城计,想要吃些东西。 小龙既然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便即放松下来,对着遥汀说道:“我是一向大度,不会在小事情上和你斤斤计较。” 遥汀忙着点头,表示‘很是’、‘很是’,接着就听小龙说道:“我已经将晚饭做好,你要不要一起来吃?” ------------ 第七十二章 逃婚 更新时间:2011-06-18 本来是要蹭饭的法天,见过文书库中摆着的饭菜,也是没了胃口,遂和遥汀商量,一起回了汀兰殿,落棋的手艺虽然不比洛涯精湛,也是十分可口,遥汀担心秋意也会饿到,于是邀着秋意同去,法天见到洛涯愁眉不展,心中大快,便即同意,白秋意于是也就跟去一起吃了晚饭,饭后去帮落棋打理了一会儿花草菜蔬,这才和遥汀一同回去。 司书殿中所有客房全都空着,加上空下来的副司书的院落,大大小小的房间,也有十多处之多,那个苏寂,自从三天之前到了之后,便将每个空着的房间逐一看过,最后决定要住在遥汀院落前面的客房里面,洛涯担心苏寂那种性子,肯定是会吵到遥汀,当时并未答应,后来遥汀回来,苏寂便又拉住遥汀恳求,遥汀觉得没有什么,便即同意。 自打遥汀做了那个轻率的决定之后,每日都是自醒三次,想着下次再做决定,必然需要好好思量,否则是要遗恨终身。 苏寂当日立言,果然言出必行,虽然时时刻刻将遥汀视为她的头号情敌,但是根本就不作难遥汀,既无言语讥讽,也无恶毒算计,确实有着一颗透明的皎月之心,只是加倍的研究菜式,专心烹调,兼顾帮着洛涯打扫住处,只是这些事情苏寂都是头次在做,自然十分生疏。 后来一次无意之中,遥汀给苏寂做过示范,苏寂便就不再顾忌遥汀的情敌身份,每每去找遥汀学习,有的时候,已经月照栏杆,星芒凌散,苏寂仍是不假思索,一旦想到,就要去做,虽然她们住的很近,但是遥汀住的院子,她是进不去的,于是她就在那院子外面啪啪拍门,门环叩门之声响彻夜空,遥汀睡得再沉,也是禁不住苏寂的绝佳耐心。 法天知道之后,本是想要驱逐苏寂,将她赶出幽冥,遥汀想到法天已然亲口许诺苏寂,半路失言,实在有损身份,便就拦了下来,好在只要事关洛涯,苏寂总是十分用心,学了大概半月有余,打扫房间,整理摆设,已经做得像模像样,只是烹调一事,洛涯不肯亲手教她,苏寂只有自己试着尝试,却是进步缓慢。 如此又是过了半月,在白秋意的强烈抗议之下,洛涯终于开始慢慢教着苏寂做菜烧饭,每次还要哄着,违心的说着假话,例如‘不是你做的饭菜并不可口,只是不太适合我的口味’,他者说的好话,苏寂未必在意,只是这话是从洛涯口中说出,苏寂听了,根本感觉不到任何不对,心口之中,却是甜甜蜜蜜。 这样的日子流水样过,苏寂观察了一段时间,发现遥汀只是洛涯为了拒绝她的一面挡箭牌,内心觉得少了一个这么强大的对手,立刻就是更加有了底气,每日都是抖擞精神,一边勤学厨艺,一边变着花样的为洛涯下厨,如此过了三月有余,才算刚刚有了一点起色,虽然菜品卖相只是一般,但是味道,却是有了不少长进,于是司书殿内上至司书,下至鬼差,都是觉得颇为欣慰。 这样的事情,自然会是有了欢喜便有愁,苏寂日日伴在洛涯身边,红袖添香,端茶送水,如此佳丽相伴,这于洛涯来说,却是大大的没有开怀,只有惆怅,他对苏寂全无男女之情,只有兄妹之意,虽然自己是多次和苏寂说过,怎奈苏寂完全不听,仍是我行我素,在这事上,端的是一副沉稳派头。 洛涯见他说教无用,也就渐渐不再想说,殿内多了苏寂这个帮手,虽然不能允她处理殿内事务,但是她肯下厨帮忙,也是为他省下一些时间,洛涯毕竟从小和她一起长大,情分也总是有的。 既然没谁撵她,苏寂便就更安心的住了下来,这一小住,一下就是半年,期间苏寂已将遥汀的身份,从她的头号情敌,降到了好姐妹的层次,十二大殿界域之内,只有她们两个女子,成日相处惯了,也是其乐融融。 洛涯见了这种情况,更是有些发愁,不知苏寂到底还走不走,于是修书一封,飞鸢送到族中,希望有个亲族出面,将这表妹接了回去,免得多事。 要不是洛涯这封书信,苏寂的父母尚且还在寻找女儿,自从半年之前,苏寂的父母便是找不到了自家女儿,虽然知道她是疯跑惯了,可是也没想到,她是连封书信也是没有,时间一长,便是有些牵挂,于是正在找些亲朋好友寻找女儿,赶巧洛涯来了书信,这才算是有了音讯。 接到洛涯书信的第二天,雨龙一族的族长,和族长的妻子,便就双双携手来到幽冥求见,雨龙一族毕竟身份不高,法天本可不见,只是这事还算有趣,本着消散时光的打算,法天仍是设座司书殿,旁边司书相陪,接见了他们。 见了法天,雨龙族的族长那是满口阿谀奉承之话,法天听得挺烦,摆了摆手,令他快些说到正事,那个雨龙族长正想说话,苏寂却是正从后堂冲了出来,对着自家父亲说道:“我说不嫁,就是不嫁,你别逼我,否则我死给你看。” 此话一出,包括法天在内,都是有些惊讶,只是遥汀面色不改,老神在在,法天正好回头望去,见了遥汀面色沉静,趁着混乱低声问道:“你都知道?” 遥汀低声回答法天:“知道的不多,属下并没深问,只是听说有一天族想娶苏寂,苏寂偏偏不想嫁他,来这寻找洛涯,也有为了逃婚的目的,所以才是待了这些时候。” 法天眼见他们父女正在正殿殿上争执不休,也就仰后歇歇眼睛,揉了一会儿眉间,这才自语说道:“天族当中,我的年岁尚且和她差上好多,我没记得我要娶她,天族之中,又是没有我的同辈,要是硬说有谁未婚未娶,只有我的两位叔叔而已。” “一个应当就是恒君,另外一个,却是没听主上说过,”遥汀从未问过法天家事,法天的亲眷之中,也是只有见过天帝、天后以及墨训而已。 “我的五叔,”法天说着一声微叹:“要比我那六叔更是不羁,六叔不过闲散,五叔却是成天到处好打不平,比起稳重,可是倒数第一。” 一个声音朗朗响起,声如洪钟:“小子,我可是都听到了!” ------------ 第七十三章 辞婚 更新时间:2011-06-19 洛涯喜欢梨花,天井两侧,新近栽种了不少梨花树木,一阵香风吹来,片片白色梨瓣曼舞轻歌,窈窕婀娜。 一袭深蓝色衣衫摇曳风中,衣衫上面,吹上了数点梨花花瓣,仿若夜晚晴空之上,染了无数梨花香气,沉醉庭院。 来者身形高大,肩宽身长,一头墨发随意绑在一起,已是沾了好些白色梨花花瓣,眉飞入鬓,妙眸微挑,一双紫色眼眸,在日光折射之下,熠熠生着无限光泽,唇角似笑非笑,整个身子立在正殿殿门之旁,倒是有着朗朗的英雄气概。 见了来者,法天从座椅之中站起身来,遥汀便也陪着一同来到殿下,法天微微拱了拱手,算是问了个安:“五叔,好久不见,可是一切都好?” 民间有谚,龙生九子各有不同,据法天所说,墨训是他祖父最小的一个孩子,而他的祖父,一共只有四个儿子,那么以此推算,除了绮罗的养父,也就是法天的三叔,在几千年前,上了斩仙台外,遥汀已经见过了法天祖父的所有儿子,分别是法天的父亲、他的六叔墨训,以及眼前的这个五叔,姓名暂且不详。 虽然都是同一父亲所生,但是性格之上,却是各有不同,天帝性情刚强,从不喜形于色,墨训飘摇自在,看似对一切皆是无所谓无,无所谓有,但是法天的这个五叔,却是有着一些侠客气概,性子稍微外露一些。 “一切都还算好,只是今日我才知道,我的婚妻一直藏在幽冥司中,今日我来,就是来接我的婚妻回去,”他的口中这样说着,眼睛也是跟着看向苏寂,立时之间,法天这位五叔的脸上,即是现出了别样柔情,款款说道:“小寂,和我回去,好不好?” 苏寂听了退后几步,看准了遥汀所在的方向,又是退后几步,直至退到遥汀身后,这才说道:“我不喜欢你,也不想嫁给你,你别强迫我,我是不会和你一同回去的。” “你这个孩子,简直就是大逆不道!”听到苏寂回话,雨龙族长的龙头拐杖重重向地敲击,口中也是不停声的斥责呼喝。 法天的五叔止住苏寂父亲的责骂,看向苏寂的方向,突然注意到苏寂身前那个神色淡然的女子,审目端详了一会儿,这才对法天问道:“这个就是遥汀?司书殿的新任司书?” 被法天五叔这样一问,遥汀方才神游回来,敛身致礼,给他五叔行了个礼。 得到确证,法天五叔也不过多相问,只是对着苏寂方向继续劝说:“小寂,你说话啊,我是不是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对,这才让你这么不喜欢我?” 苏寂在遥汀身后言辞说道:“昊康,我不想嫁你为妻,你也不要再过多说,我只喜欢洛涯,如此而已。” 昊康对洛涯也是有所听闻,知道洛涯并不喜欢他的小寂,当下柔声劝道:“我是听过有谁说过,洛涯并不喜欢小寂你的,你这又是何苦,拼着一棵树上吊死,不如考虑嫁我为妻,我会真心待你,让你成为最幸福的妻子。” 苏寂被昊康当众揭穿伤疤,有些气苦:“你问我是何苦,昊康,你对我如此苦苦相逼,又是何苦?今天我话说在此,这个世上,我唯你不嫁!” 遥汀侧身望了过去,只见苏寂脸上神色肃然,实实在在的是在真心立誓,不像是有赌气的成分,不由得有些担心,毕竟现在虽然只有苏寂父母、苏寂、法天和她在这正殿之中,昊康好歹也是天族贵胄,苏寂这话说得如此决绝,不知这个昊康,会不会是顷刻之间就要勃然大怒。 “小寂你……,”昊康长叹一声,有些语塞,隔了半晌,这才说道:“既然你现在的心意如此坚决,我也就不逼迫于你,可是我也话在此处,这个世上,我是非你不娶!” 撂下这话,昊康就想转身出殿,刚刚走到殿门之外,却又折了回来,苏寂在遥汀身后紧张的屏住呼吸,心中不知这昊康想要做些什么,却见昊康只是走到自己父母身前,深深鞠了一躬,有礼有貌的朗声说道:“虽然您二老答应了我和小寂的婚事,但是既然小寂不想,我也不想勉强,烦请您二老不要难为小寂,好好待她。” 说完这话,昊康眼见苏寂的父母点头应允,这才终于走出大殿,穿过几重抄手游廊,往外走去,再也没有回过头来。 直至不能见到昊康身影,苏寂这才放下心来,重重的舒了口气,刚要放松下来,却是见到父亲和母亲向着自己走了过来,心中的一根重弦,顷刻间又是绷紧,怕得不行。 遥汀移到一旁,站在苏寂身边,抬手握住苏寂的手,发现苏寂的手心当中,全是汗水,便即捏了捏她的手心,苏寂看向遥汀,见到遥汀对着自己微微一笑,忽然觉得心神定了下来,对着自己父母说道:“女儿不孝,不想回去。” 苏寂的父亲顿住脚步,她的母亲则是走到她的身边,伸手理了理苏寂鬓角的碎发,又是抚摸了几下苏寂的头发,和蔼的说道:“不想回去也是可以,只是你这一直在这儿待着,也是太给司书添加麻烦。” 遥汀笑笑,心想苏寂虽然老实,不谙世事,她的母亲却是知道世情,并不说给法天增添麻烦,因为即使她说,法天也是断然不会开口留下苏寂,遥汀跟苏寂相处久了,也是觉得苏寂直爽可爱,遂就接过话头,开口说道:“您请不用担心,让苏寂留在这里就好,苏寂一向都很懂事,不会给我增添麻烦。” 听到遥汀如此一说,苏寂感激的看了遥汀一眼,她的父母见状,也就放下心来,她的父母给法天行过辞礼,苏寂便就送着她父母离去,刚才还很热闹的正殿,也就只有剩下法天和遥汀两个。 “五叔已经代为苏寂求情,他们两个竟然还是放心不下,担心天族为难苏寂,也是真的不知好心了,”法天看着苏寂一家出了大门,这才来到殿内的靠椅之中坐下,心中揣摩着这事的前因后果,不知究竟什么时候,五叔和那个猴子一样的苏寂扯上了关系。 “苏寂做事,一向都是毛毛躁躁,她的父母有所担心,也是情由所原,倒是主上的五叔,愿意放手,真是难得,”遥汀陪着法天坐在一旁,想着昊康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倒是干脆利落。 “放手?”法天摇头笑了一笑:“你是怎么看出来的?五叔不是说过了么,这个世上,除了苏寂,绝不另娶。” 法天见到遥汀愣住,恍然悟到:“你不会是以为,五叔说过那话,只是为了面上好看吧?” 遥汀很坚定的点了点头,法天抿了抿嘴,笑着说道:“天长地久,遥汀,我敢保证,苏寂是做定了我们的婶婶。” ------------ 第七十四章 割舍 更新时间:2011-06-19 “哎呦,这么快就论起‘我们’来了,可真是亲热得让本上仙十分眼热,”酸溜溜的话音方落,折扇刷的抖成满扇梨香,折扇上面,原本只是画着空落落的树枝枯丫,而今清香的白色梨花花瓣缀在枯枝上面,新鲜得很。 这几年来,墨训有事没事总往司书殿跑,刚开始,还不过是去往汀兰殿的路上顺便过来看看,后来可是越发顺路得太为过头,有时鬼差见了墨训,直接放行,都省下了通报这层麻烦。 墨训的诸多疯言疯语,遥汀听得多了,也就不当回事,只是端详着墨训手中拿着的折扇,扇面上面,梨花花瓣点缀在墨色的枯枝之间,其中有那么两三片花瓣,缘边沾上了一丝墨迹,倒是有些墨梅的雅致。 “六叔方才怎么一直待在殿顶?你和五叔似乎也有好久没见,”法天看见遥汀一直看着墨训手中的折扇,伸手过去,将折扇取了过来,墨训一个没有留神,没能抓住,懊恼的看着法天将折扇交到遥汀手中。 遥汀将折扇拿在眼前一看,这才发现,折扇上面的数条枯枝,仍旧墨痕未干,湿漉漉的透着墨汁的味道,既然法天说是墨训早就到了,遥汀看到这新鲜的枯枝,倒也知道了为何花瓣上面沾了墨汁,只是没有见到墨训手中拿着笔墨,不知他是如何做的,不过墨训一向‘本上仙’、‘本上仙’的叫着,想必也是会有一些神异之处,想到这里,遥汀遂将折扇还到墨训手中,不再疑虑。 接过折扇,墨训咧着嘴乐,寻了一把靠椅坐下,这才乐颠颠的说道:“本上仙本是打算过来叙个小旧,毕竟上次见到五哥,已是六百三十年前,只是五哥今日晦气,本上仙就不来凑这个热闹。” “恒君仁厚,热闹看得可是足够?”遥汀接过鬼差送进来的香茗,端到墨训旁边的茶案上面,有些不解的问道:“为什么每次哪里有热闹,哪里就有恒君存在?” 听了遥汀这话,墨训脸上的表情,那叫一个无辜:“有么?本上仙怎么不知道有这回事?” 要和墨训比脸皮,遥汀绝对甘拜下风,正巧雪兽跑了进来,遥汀也就伸出手去,接过雪兽,放在膝间抚摸起来,雪兽虽然近来身体不是十分健康,但是苏寂在的这段时间,一直陪着雪兽玩耍,雪兽贪玩,遂也总是跟着苏寂跑来跑去,今日雪兽在殿后没能寻到苏寂,于是跑来正殿,没想竟然看到法天,因此有些害怕,蜷在遥汀膝盖上面,瞅也不瞅法天。 “这雪兽中了碧髓?”墨训盯着雪兽研究了片刻,终于摇头晃脑的下了一个找拍的结论:“能活这么久,还真不容易。” 雪兽一直有在服食各类丹药,近些年来,稍微有些略通灵性,渐渐能够听懂遥汀他们说话,此时听了墨训的话,虽然不是特别明白,但是知道不是好话,别过头去,冲着墨训狠狠一瞪,瞪过之后,这才将头扭回了原来的位置。 轻展手臂,墨训将雪兽拿到眼前,一边和它对着瞪眼,一边问遥汀道:“这个小兽,可有名字?脾气倒是不小,惯坏了吧。” 遥汀一愣,忙从墨训手中将雪兽抢回,淡淡的道:“还没给它起个名字,一直‘雪兽’、‘雪兽’的叫,也就习惯了。” “你怕它死?”墨训这仙其实除了脸皮厚点,还算和蔼可亲,也没什么脾气,只是该糊涂时特通透,确实挺招烦的。 法天刚想插话打断,墨训却是一拍茶案,好像想起什么,眼中闪着熠熠光芒,对着遥汀说道:“不如你把它交给本上仙,话说本上仙的仙府当中有一药池,每天给它泡泡,虽说未必一定能够复原如初,但是起码能够保住性命,也算不坏,你的意下如何?” 想起洛涯每次提起在墨训仙府中的遭际之时,脸上那种愤愤的表情,遥汀便是不能放心,如将雪兽托付墨训,虽说可能没了性命之虞,但是指不定又会生出何种是非。 见到遥汀眉间的迟疑之色,墨训继续为她宽心:“本上仙的药池,因在仙府后山百里之外,所以你是从未见过,本上仙拿了无数司药仙官的丹药,这才弄成了那个池子,药池虽不算太大,可是功效奇特,这件事上,本上仙可是没有半句诳语,不信你问侄儿。” 与其相信墨训,遥汀宁可选择相信法天,当下回过头去望着法天,但见法天点了点头,和她说道:“这事我也有听说过,据说司药仙官哭得捶胸顿足,六叔可是坑死他了。” 法天顾及墨训颜面,并未说个十足十,当时那事,与墨训所说稍有不同,他的所谓‘拿了’,实在便是偷偷盗到自己那里,后来司药仙官发现之时,已是足有半月之后,墨训那个药池,早就做了出来,司药仙官辛辛苦苦炼了数百年的丹药,皆尽化作流水,哭得都是血泪。 墨训咳嗽几声,清了清嗓子:“别太注意细节,别太注意细节,重点在于,那个药池真的有效,本来碧髓十分难解,那个药池也是没用,只是刚才本仙君拿着这个雪兽时候,觉察它的体内较为平稳,许是服了好些仙药奇草的缘故,这才想帮个忙,日行一善。” 要说墨训不坏,没谁会有意见,但是说起善良,此事确实有待商榷,遥汀心中脑中想了又想,实在弄不明白,墨训怎么突然如此善良,觉得有些蹊跷。 “你可不要故意怀疑本上仙的诚意,”墨训说着有点委屈:“想做个善良的仙,可是真难。” 遥汀低头看了看膝上眯着眼睛的雪兽,它的身体正在日渐衰弱,虽然仍是有些顽皮淘气,但是精力可是大不如前,纵然遥汀对医术药理所知皮毛,也是能够看得出来,或许明天,或者明年,不知什么时候,雪兽就会突然消失,连一个名字都不曾有。 权衡轻重,遥汀最终点了点头:“那就劳烦恒君照顾雪兽,每隔几月,我可要去看它一次。” “好说,好说,这个不难,本上仙的仙府,随时欢迎你的到来,”墨训说着凝了凝眉,拍手说道:“对了,本上仙来此可是为了一件大事,为了这个雪兽,险些忘记正事。” ------------ 第七十五章 举荐 更新时间:2011-06-20 法天和遥汀四目对视,突然之间,都是有些好奇,墨训打从第一次来到幽冥,便是从来没有正事要办,连个鸡毛蒜皮的小事,也是没有一件,如果去往汀兰殿去,不是拿件珍玩,便是寻个奇宝,一旦来了司书殿中,就是为求字画而来,要说正事,不是想冤枉他,是真没有。 墨训忙着想正事,没有注意到他们脸上的诧异之色,回过神来之时,只见他们盯着自己在看,不言不语,全当他的正事已经引起足够重视,于是一本正经的对着他们说道:“本上仙前几天随性出去游览,正巧遇到一缕即将咽气的怨魂,本上仙一时好奇,就和他攀谈了一段时间,由此发现,此魂十分适合转轮殿殿王一职,本上仙虽然只是散仙一枚,但是六界当中,事情不过那些,早就听说这幽冥司里缺了转轮殿王,毕竟是本上仙侄儿的事,本上仙自当放在心里当个事办,正巧遇到,就想带给侄儿看看,今日可是为着这事才来。” 原来墨训竟然不是为了索要宝贝才来,而且竟然还是这么心怀大事,又是做出一副十分关心法天的长辈态度,法天和遥汀乍听之下,差点就要感动,幸亏他们十分了解,墨训一直秉承着的品行。 法天叹了口气,有些无奈的说道:“六叔,我已经和你说过,那副牡丹泉虹图,姨母向我要了几次,只是因为侄儿一直惫懒,这才没有命谁送去,前天姨母又是来信索要,别说是我不想将画给了六叔,只是姨母索要在先,侄儿实在不好自专。” 墨训仍不死心,还想商量,蹭到遥汀身边,脸上一副期期艾艾的表情:“遥汀,你就帮我劝劝法天,像你这么善于临摹,再画一副假的送给天后就好,至于真迹,就让法天给了我吧,你看我要帮你救下雪兽,你也应该帮我个忙才是。” 刚才遥汀所以一直不敢将雪兽托付墨训,实在因为不明他的目的,如今听到墨训要谈条件,虽然这事无耻一点,但是好过让她不明不白,遥汀也就能够安心,把雪兽托付墨训照顾,如果雪兽真能保住性命,也算值得。 既然作此计算,遥汀自然帮着墨训共同游说法天,还是遥汀说话比较有用,不过两三句间,法天便即同意,说好遥汀临摹一副牡丹泉虹图,交给天后,至于那个原图,则是送给墨训,只是此事不好道于他者,他们一致认为,此事不让天后知道,才是最好。 牡丹泉虹图的属权分割清楚,墨训心中的那块石头也即落下,说话更是轻松:“本上仙已经查过那个魂魄的二十二世,绝对没有差错,你们要不要见上一见?” 刚才一直纠葛牡丹泉虹图,法天和遥汀两个,已经差不多将墨训初时说的事情忘了,经过他的提醒,这才想起还有那事,纷纷望向墨训,见他一脸认真,这才知道他所说的确有其事,倒是有些好奇,便即都是点了点头,等着墨训继续说了下去。 “要是说起那个魂魄,可真就是说来话长,那个魂魄也是有趣,前十一世,世世都是和尚,后十一世,世世都是士子,没有一世中间断开,也是没有一世活过三十五岁,可真是好玩得很,”不知墨训是否去人间听多了说书,还是本身便是这么喜欢讲事情时眉飞色舞,遥汀虽然和他认识了数年,但是从未听他讲过正事,如今看来,他正是那种能把正事讲成故事的上仙种类,绝对稀少。 遥汀见得毕竟还少,法天可是总听墨训如此唠叨,知道如果任由他神叨叨的讲了下去,等他讲完之时,说不定就已经会是猴年马月,当即果断打断墨训话头,尽量保持劝说的语气:“六叔,挑重点说,省得姨母亲自差谁来要那副牡丹泉虹图,遥汀尚且没有临摹,我可拿不出来一个赝品,只好交给姨母那幅真的。” 威胁足够赤裸裸,只是对于墨训,十分奏效,墨训当即沉重点了点头,表示特别明白问题的严重性,说话也就利索得多:“前十一世,他都是出家五年便即还俗,后十一世,他虽然世世都是士子,但是没有一世活得太久,全是因为一个女子,他是整整追了二十二世。” 虽说那画墨训特别想要,只是脾性难改,仍旧难以沉稳,凑到遥汀面前,一双眼睛,一闪一闪亮晶晶,放着强烈的精光:“是不是很痴情?有没有感动到?” 法天伸出一指,将墨训推回到座椅之中,令他坐好,这才说道:“六叔,转轮殿遴选殿王,不是凭痴情。” “诶?是这样么?侄儿你看看你,就是严重痴情的一枚情种,那个已经离开的前任转轮殿王,也是因为找到自己的前前前前世的相爱女子,这才选择重新堕入红尘,明明都是这样,竟然不是靠痴情,难道……”墨训说着捂上嘴巴,脸上一副吃惊的表情:“是靠滥情?” 遥汀说了半天,口中干渴,见他们叔侄两个说话,也就闲在一边喝茶,突然听到墨训这话,一口茶没能咽下,全都呛在了嗓子当中,咳咳的疼得厉害,法天连忙过去拍着遥汀脊骨,帮着遥汀顺气,顺便不忘使用眼神杀死墨训,墨训学得乖了,盘在靠椅当中,垂着眼皮,不看法天。 这下呛得厉害,遥汀缓了好大一会儿,这才好了许多,只是肺部有些咳得难受,看着墨训一脸淡定,开始有些敬仰,能在法天的目光之中如此宁静致远,除了墨训,也是没有几个,这位上仙,别的本事没有多少,对于老神在在,倒是十分懂行。 “开玩笑的,你们不得不承认,本上仙说笑话的本事,真的是越来越发高明了,”法天的目光冰冷冷的,墨训总也不能一直低头,抬起头看,觉得头上顶着无数压力,只好笑了又笑,调侃气氛。 “侄儿看出来了,”法天凉凉说道:“不知除了多情,六叔说的那个魂魄,还有何种能力,能让六叔觉得,可以位列殿王?” 墨训干笑了几声,走到殿门门首,转头回眸一笑:“他还在本上仙的仙府当中,不要着急,本上仙这就去将他带来这里见你,保证侄儿满意。” ------------ 第七十六章 初见 更新时间:2011-06-20 转轮殿殿王之选,法天一向秉承选忠不选才,即使待选的转轮殿殿王多有才干,只要法天觉得并不可靠,不能十分忠厚老实,便都不会同意,也是因为这样,这转轮殿殿王一职,便就一直空着,没有谁去接任。 之所以如此选择,法天也是有着自己的考虑,毕竟转轮殿不比别处大殿,只是管理各处魂魄轮转的二重审核,因此转轮殿的殿王,实在不需多大才能,只是力求稳妥可靠,小心谨慎,不出纰漏便是最好。 因此当白秋意依着法天吩咐,找来那个魂魄的生死簿后,法天看了一会儿,觉得此魂倒是十分合适,随手将生死簿递于遥汀,轻声问道:“你觉如何?” 那时为了使遥汀入主司书殿,法天和天帝又是久不说话了有段时间,后来天帝又是发下一道敕命,将幽冥司中一切职权全部交由法天独自权衡,连着殿王选择一事,也是绝不插手,看似好像全心全意的相信法天,其实不过是不想再有纠葛,他们父子两个,也是实难安生相处。 本来这选择殿王一事,只要法天点头,没谁再敢说个不字,可是法天偏偏来问遥汀,虽说或许只是作为一个参考衡量之意,但是遥汀一向持重,也不愿意过于托大,淡淡笑笑,没有接过命簿,只和法天说道:“主上觉得很好,那就自然可以,属下没有异议。” 他们身后站着白秋意,见到法天脸上的微微失落,开口笑言:“方才属下来的途中,倒是翻开看了,这个魂魄与个女子,整整纠缠了二十二世,可是竟然没有一世能够得到,不是身份不够,便是佳人已经芳心暗许,根本没有注意到他,这个魂魄二十二世皆是十全好人,只是可惜,”说着顿了一顿,有些冷嘲热讽:“公子命薄,命格心狠。” ‘公子命薄,命格心狠’,遥汀将这八字在心中想了一想,觉得白秋意这话说得十分没错,虽然她是未曾见过命格,但是连个下凡历劫的紫薇大帝,他的命数,都被命格写得那么凄惨,别说微如蝼蚁的凡人,更是不能好到哪去,这个命格到底是观天命而写命格,还是随意写来,怎么开心怎么做?遥汀实在有些不能理解。 借着说话的功夫,白秋意将法天手中的文书接了过来,打开一页,交到遥汀手中,指着一处说道:“司书你看,这世那魂魄是个书生,恰巧做了那女子小妹的西宾,有天为了找寻失落的书稿走错了地方,误闯了小姐的闺阁。” “秋意,你这又在说书?人世小姐的闺阁,哪里那么好进?外门都有仆妇、粗做丫鬟看守,不是内亲女眷,哪个能够轻易进去?”洛涯话音方落,便是从门外闪了进来,将一摞文书交给遥汀,等着白秋意答他的话。 ‘文书各有类别,洛涯尚且没有得空分开,秋意拿了过去,依着轻重缓急分了开来,这才说道:“赶巧那天,这个女子身有病恙,不能随同女眷前去庙中进香,便是留了一个奶妈守着,孰料奶妈也是偷懒,独个跑去吃酒,书生不知方向,就是这样追着书稿,一路跑到闺阁之下,认识了小姐。” “下面再来,估计便是私定终身后花园了,秋意,有没有点新鲜故事?”洛涯和秋意一起分完了文书,抬头看着眼前的白秋意,对于这种没有新意的故事,明显有些不满。 秋意笑了两声,摇了摇头:“不好意思,实在没有,我这故事你要是嫌窠臼,不如自己演上一出,姑娘都有,在我们殿中待了也是足有半年光景,你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快点给个痛快,我们也好跟着饱饱眼福,看看新戏。” 洛涯听了奚落,顿时没了声息,苏寂的事,他是何尝不想了解,只是始终没有想到好的办法,奈何啊奈何啊,当下抿了抿唇,自知说不过秋意,便就辞了出来,临走哼哼几声,表示自己十分不满。 刚才他们分拣文书,法天一直旁眼相看,说起熟练精通,洛涯虽然已经精进非常,但是较之秋意,仍是有些毫厘之差,法天一直想要洛涯长久留在司书殿内,依着幽冥司中的法规,洛涯便是只有做到副司书,或是司书的位置,才能够受到那样约束,只是如今看这情形,还要多多磨练他些时日,反正洛涯待得惯了,一直没有离开的意思,法天遂也不用着急,仍旧耐心等待。 没谁知道这瞬息之间,法天内心当中的心思,遥汀一边听着秋意叙述,一边看着命薄,心想这个魂魄倒是真的可怜,倒霉如他,也真是难求啊难求。 正在此时,墨训又是从天而降,这次来得十分高调,一边走着,一边冲着殿外吆喝:“进来啊,”说着挥了下手:“进来啊,”接着又是挥了下手,却是没见有谁被他挥了进来,墨训尴尬的冲着殿内一乐,小跑几步,硬是拽了个人魂进来,摆手指着人魂说道:“就是这个,叫陆绪。” 所谓人魂,就是其实已经快要死了,但是被用仙术将魂锁在体内,因此吊着一口人气,半人半鬼,这种事情比较少见,遥汀也是知道不久,只是听说人魂一旦进入幽冥司后,虽然肉身依旧保存,但是却会化为鬼身,以成圆满,只是不同于一般鬼魂,肉身不会脱离魂体罢了。 也就是说,这个人魂,自打进了幽冥之后,虽然仍然保留肉身,但是其实本质,已经成了一枚真正的鬼魂,但是仍旧留着躯壳罢了。 刚才他们三个不是正在忙着想事情,便是讲故事、听故事,故事看了七七八八,却是没有想到去看看这个鬼魂的姓名,如今听到墨训提起,这才知道,这个魂魄名叫陆绪。 陆绪自打进了殿门之后,便就没有抬头,一副担惊受怕的样子,不知究竟害怕什么,墨训看着遥汀眼中疑惑,回头看了看陆绪,没有办法的说:“刚才正巧看到了惩戒宫中的夜叉,就把他吓成这个样子,这个陆绪,不是我多嘴说他,什么都好,忠厚、老实、勤奋、多情,就是胆子太小,也没办法,多练练吧,看看就习惯了。” 墨训费了一通口舌,陆绪还是不敢抬头,墨训只好继续教诲:“抬头看看,这里有好看的,还不是一个呢,是吧?绝不骗你。”说着扳着陆绪的下颌,硬是将他的头抬了起来,陆绪倒是听话的看了一圈,眼神有些木讷,并没真的有敢多看,不过扫了一眼,仍旧低下头去。 法天抬起头时,陆绪正在低头数着尘粒,陆绪跪得较远,法天放眼望去,只见他身着青色儒衫,眉目宽厚,倒是真的生得一副老实忠厚的模样,当下在桌上叩了叩手指,虽是问向陆绪,却是看向墨训:“命簿当中,你本该是三年后的午时三刻而死,为何却是现在已经死了?” ------------ 第七十七章 成拙 更新时间:2011-06-21 在进入这正殿之前,陆绪早就已被墨训教诲过了,那个正殿当中,看起来英俊得人神公愤的男子,便即幽冥主法天是也,如果他有问你什么,你不想好再答,可是一个不小心,就会赔了身家性命,虽说你是已经死了,但是再死一次,也挺疼的。 于是听了法天此问,陆绪身上便是有些发抖,心中想着该要如何回答,让他说谎,他是并不擅长,可是如果照实回答,身后这个,毕竟可是幽冥主的六叔,自己的小命,恐怕也是将要交代在这儿。 法天对陆绪的耐心,显然是极为有限,眼神继续看着墨训,轻飘飘的说道:“不说是吧?本主见你数世情路坎坷,反正就是做人做鬼都很艰辛,不如斩了魂魄,永断命途好了。” 陆绪听了这话,额上的冷汗,刷刷的下,心中害怕得很,回过头去,一双眼睛盯着墨训,肠子都纠结的百转千回,不知是该说啊,还是该说啊。 啪的一声清响,法天一个松手,命薄立刻掉落在了桌案之上,法天耐着性子和他说道:“想好了?” 陆绪被吓得一个激灵,连忙回过头来,不停声的答道:“小人吃错药了,吃错药了,”说完这话,陆绪又将脑袋低下,心中想着如果法天还要细问,他将如何回答。 等了这么半天,才从他那问出这点东西,法天有些无语,只得直来直去:“六叔,你给了吃错了什么药?” 这样一说,正殿中所有的眼睛,整齐的看向墨训,墨训也是早有准备,扯开折扇,遮了半边的脸,艾艾说道:“这个事情……”说着一双眼睛四处乱瞄:“又是有点话长。” 法天交叠双手,施施然的说道:“没关系,大家都有时间,六叔尽管慢慢说。” 墨训见是不能逃过,只好老实交代,将他如何偶遇陆绪,又是如何好心给他服药,结果拿错了药,又是如何害得陆绪魂魄不能附体,造成如今这样的种种事由,一一道来。 简短来说,这陆绪与那小姐私定终身之后,便即书信来往,两人自知家中不会同意,便是约定月黑之夜私奔外乡,不料二人尚未行动,此计便被小姐奶妈识破,告诉了自家老爷,小姐的爹爹听了十分愤怒,当下聚集好些虎狼家丁,将陆绪绑成粽子,让他答应故意疏远冷落小姐,好能绝了小姐的念想。 谁料这个陆绪虽然脾性上是有些懦弱,但是对待小姐的情分上面,却是十足真金,坚决不肯欺瞒小姐,惹得小姐的爹怒火万丈,令家丁结实的打,打过之后,遂将陆绪逐出,因为没有解开陆绪身上的绑缚,家丁是将陆绪扔出门的,正巧撞到路过门外的墨训身上,墨训见他呼吸微弱,实在有些可怜,便就携他到了城外一处猎户建成的备用屋舍当中,打算喂他一些寻常药物,生死由命。 墨训对医理是十窍通了九窍,唯有一窍不通,因此给他服药之时,也是迷迷糊糊,本是在人世药铺当中拿了一些寻常的跌打之药,岂料回来途中跌了一跤,那天赶巧下雨,药丸、药材和药粉,全都掉到了泥坑里面,墨训觉得再去抓药实在麻烦,一狠心,一咬牙,就将带着的活命丹给陆绪喂了下去。 岂料那装着活命丹的瓷瓶当中,装的并不是真的活命丹药,前些日子,墨训府中的仙童失手打碎了几只药瓶,生怕墨训见责,便就没有主动坦诚,以为墨训的那些药瓶林林总总,他又总归不是太懂,想来也是不能发现,只消过了这段时间,墨训不太注意之时,将那几瓶丹药扔了就可,也是不会惹出麻烦。 没想墨训那日出门,为了以防万一,便就带了那瓶丹药出去,仙童眼睁睁的看着墨训拿了瓷瓶出去,想了无数理由,差点就令墨训起疑,最后无法,心知墨训即使服了那个错的丹药,也是绝对无事,便就索性由着墨训走了。 可是这样一来,便是生生的害苦了陆绪,吃过离魂丹后,陆绪的魂魄,便是再难与肉身相合,墨训费了好大力气,硬生生的将陆绪的魂魄定在肉体当中,这也就是亏得他是上仙体质,否则哪怕是换了命格亲自去为陆绪转命,也是回天乏术。 说了好大一通,正殿当中的诸位终于明白,原来墨训这位上仙捅了好大篓子,将一个本应三年之后才死的活人,稀里糊涂的就给弄死了,还让人家死得不明不白。 法天听了,眉头不展:“六叔啊,六叔……”,说着叹了口气:“你让侄儿说你什么才好?” “你真的不知道么?”墨训一双眼睛笑得成了条缝,待他看到的表情,这才将那句快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有些讨好的问向法天:“事情已经这样了,本上仙一个疏忽弄巧成拙,好侄儿,你说这该怎么办?” “恒君,你让陆绪转世投胎,岂不就是两全其美,这个办法,更要稍微简单,”白秋意一直听说墨训非常迷糊,外加十分糊涂,虽然他们同领仙班年头久远,但是他们的仙级,可是差了太多,因此白秋意少有与墨训接触,今日见了,果然名不虚传。 “哎,本上仙也是这么想的,岂料这个陆绪,偏偏再也不想投胎,自打听了本上仙给他讲过他的二十二世,他就说死不想再世投胎,这可怎么是好?” 白秋意幽幽说道:“恒君,换了是我,听说自己二十二世都是那般悲惨,宁可一头撞死,也是不想再世为人了。” 陆绪虽然不敢言语,听了秋意这话,像是十分受用,当下跪着点了数下的头。 法天将生死薄和命薄一并交给秋意,直言吩咐:“去核审一下陆绪生平,该查什么,你都清楚,明日呈上文书,顺便教教洛涯。” 秋意领了法天命令,拿着两薄走了出去,临出门时,听着墨训在他耳边碎碎念叨:“别太严哈,适度就好,”秋意也没理他,拱手致了一礼,便即出了门去。 ------------ 第七十八章 陆殿 更新时间:2011-06-21 转轮殿的殿王王一职,墨训提议陆绪,虽然有些想要恕罪推诿之心,但是也不能算胡乱作为,毕竟考量陆绪的各项条件,要说他不合适,却是有些牵强,法天已是看过了不少备选,能比陆绪更为合适的殿王候选,实在也是没有。 转轮殿王,首要忠厚,才干倒是其次,法天不是没有找过,只是他将那些备选查察过后,仍是不能令他满意,虽说这陆绪来得太过巧合,令一向缜密的法天稍有疑虑,但是秋意查过之后,并未出现任何问题,法天将文书搁置数日,也是考量再三,终于同意下来,由此一来,转轮殿没有殿王的日子,就此终结。 陆绪做事小心谨慎,法天令他向东,别说他是不会向西,他是不仅会向东方疾速移动,而且还会问明究竟向东几里,好能不令主上不满,确实是老实听话,认真肯干,千万分的黄牛精神。 自打转轮殿中有了殿王,判官的日子才见好过,每逢述职之日,再也不用他去面见法天,每日的文书,也要少处理些,陆绪并不苛责,即使判官偷懒,他也少有责备,倒是深能体谅,每每帮着判官做些事情,于是这殿王、判官二者,处得十分融洽。 既然陆绪是被墨训推荐而来,墨训自然便是觉得有了一层责任,不时的过去转轮殿四处看看,也能指点指点陆绪,虽然墨训没有在这幽冥司中做过司职,但是他三弟当这冥王之时,他也总是帮着处理事务,因此也算半个行家里手,指点陆绪,也不太难,这样时日一久,陆绪这殿王做的,也是有些像模像样。 遥汀管辖的司书殿,与陆绪掌管的转轮殿,本应是联系最为紧密的两处大殿,可是遥汀每次看到陆绪,他的那种性子,都能让她想起李惜明这个人来,如果不是看到陆绪,遥汀几乎已经忘记,虽说往事已如前尘,可是遥汀心中,仍是有些疙瘩,不太容易解开。 那日在正殿之中,陆绪抬头之间,遥汀正巧也在盯着他看,虽然法天没有看到,但是陆绪脸上那抹惊讶之色,并未逃过遥汀的眼睛,只是陆绪的模样,和李惜明相差太大,遥汀知道,李恪华为了保险起见,已将他的所有兄弟皆尽杀害,所以李惜明断然不会活着,何况即使他还活着,也是已过而立之年,不会像是陆绪这般年轻。 有些事情,因为不太上心,便会随着时间散去,这样又是过了足有数年,遥汀便将那事搁在脑后,但是因为成了习惯,他和陆绪这位陆殿之间的关系,始终只是保持着君子之交而已,平淡无奇。 大概是怕遥汀担心,虽说那日墨训即将雪兽抱走,可是每次墨训来到幽冥,也都一同带着雪兽前来,雪兽自己认得各种路线,不用墨训送去,只要被墨训带到幽冥门处,便是自己跑到司书殿中,守门的鬼差对此见怪不怪,根本就不拦它,任由着它横冲直闯,无论雪兽到了哪里,都是畅通无阻。 或许墨训仙府中的药池真有奇效,法天帮着雪兽把过脉象,虽然它的体内,仍旧有些余毒,但是比之离开幽冥之前,已是好了许多,最起码的,已经可以靠着普通的解毒药丸,将雪兽身体内的毒素控制下来,遥汀知道之后,这才放下心来,为了雪兽,她是足足担心数年,这么多年相处,遥汀对它感情弥深,虽然不能时刻留它待在身边,但是雪兽的身体安康,才是遥汀的最大心愿。 昊康来找苏寂成亲那事,仿佛就像一场清梦,除了那日昊康璀璨登场,又是昂然立誓离去,后来过了许久,竟是再没有来,苏寂不提,也是没谁再多口舌,都是一致的保持沉默,苏寂照样变着花样,讨着洛涯开心,洛涯依旧冷冷淡淡,并不十分自在,遥汀虽然为苏寂有些不值,但是也是担心洛涯心中郁结,因此有些左右为难,只好由着他们那样,僵持不下。 不老的容颜,几乎没有变化的温度,时光在不知不觉之间,过得似水流年,不经意间,梨花开了又谢,梨子长了几次,大家将梨子摘下分食,没有剩下多少,送去汀兰殿些,其余剩下的那些梨子,都被洛涯做成酒酿,送到各殿。 又是十年之后,洛涯终于接了副司书的印绶,开始变得繁忙起来,有些事务,明明应该遥汀去做,可是法天美其名曰‘信任洛涯’,便将许多事情交到他的手上,洛涯心中有数,却是没有半句怨言,墨训见了直呼过分,念叨着洛涯在他仙府时候,怎么就没这么消停,成天和他作对,洛涯解释说是‘我长大了’,差点就把墨训气得吐血。 虽然法天可以披着美好的外衣欺负洛涯,可是遥汀却没法天那般无良,洛涯忙得不行的时候,遥汀总是帮着洛涯做些事情,只是后来,洛涯越发做得顺手,遥汀也就较少再帮洛涯,比起几年之前,确实省了不少力气。 苏寂在司书殿中一待,便是十几年,司书殿内的鬼差走走来来,几个新来的鬼差,还把苏寂错当文书,闹了一场笑话,苏寂已经从客房搬到了遥汀的院落之中,法天虽然不太欢喜,好在也是有个苏寂帮着遥汀说笑解闷,法天见到遥汀开心,也就不再多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雪兽渐渐长大,已经知道自己回来,也能开始渐通语言,只是它身体当中的毒素仍未消尽,还需每天在药池当中泡上两个时辰,一身白毛,总是弄得湿湿漉漉,雪兽为了这事没少抱怨,遥汀总是无语的听着,之后耐心开解,雪兽最听遥汀的话,也就仍旧乖乖泡着药澡,一边希望自己快点痊愈,不用对着那个每每有些神经失常的墨训。 遥汀知道雪兽这点心思之后,只是笑着摇了摇头,先是洛涯,而后又是雪兽,虽然墨训性子还算不错,可是总是不招待见,也是无法。 这年端午过后,梨树开花,遥汀每日在正殿处理公务之时,都能看见苏寂在梨树之间穿梭行走,晃落满树梨花,夭夭灼灼的无限繁华,之后采集一处,洗了又洗,又用淡味盐水浸了,之后排在雪白的宣纸之上,将瓣瓣梨花皆尽晒干。 ------------ 第七十九章 酿酒 更新时间:2011-06-22 梨花开了又落,苏寂在梨树之间,已是串行数月,她们住着的院子当中,满院都是梨花的馥郁香气,遥汀终日睡梦之中,都能梦到数行梨树,皎洁的不染纤尘,悠悠缓缓的舒展枝条,终于梨子成熟,黄澄澄的梨子缀在枝头,苏寂便又有了新鲜事做,每日跳到梨树上面,臂弯上面挂着个筐,摘了许多梨子,又是拿到她们的院子当中,堆积起来。 遥汀趁着每日打理事务的间隙,又是多了一项事做,即是远眺正殿外面的梨树,看着一片金黄之中跳来跳去的苏寂,觉得十分有趣,法天说过,苏寂真身是龙,遥汀从未见过,只是苏寂在梨树之间跳跃的样子,倒是有些像是猴子,而非像龙。 今年人世动荡不休,由此司书殿内需要处理的文书,便是多了好些,洛涯纵然能干了许多,也是有些焦头烂额,也没时间再做梨花酒酿,只是命鬼差将剩下的梨子摘了下来,送去各殿便就算了,虽然各殿殿王都是有些失望,但是也都知道,这个时候,司书殿中一应职司都很繁忙,也就只好翘首盼着明年。 遥汀近日一直早出晚归,只是每日回到院落时候,都见苏寂正在院子当中清洗梨子,院落之中,摆了好大一只圆形木盆,里面放的,都是黄灿灿的梨子,苏寂洗得分外认真。 木盆之外,放着一只桔灯,那是遥汀帮着苏寂做的,苏寂十分喜欢,桔灯里面放着一只红烛,暖暖的黄光,随着晃动的星华,圈在苏寂周身。 那些日子,遥汀实在太困,只和苏寂打声招呼,便就回房睡觉,后来大概过了两日,苏寂洗完了梨,便就开始搬来一只一只的酒坛,开始星夜酿酒,捣碎梨子,放上酒曲、冰糖,细心过滤之后,便即盛坛,苏寂又在酒坛当中撒了百片梨花花瓣,每坛酒中,都是百瓣整数,一瓣一瓣仔细数着,十分耐心。 遥汀闲下之后,看她辛劳,遂想帮她一起往酒酿之中撒上梨花花瓣,可是苏寂坚持自己来做,百坛梨花酒酿,她是亲手撒了万瓣花瓣,遥汀坐在廊上数着花瓣数目,有时数着数着便就迷糊,可是苏寂竟能数得不多一瓣不少一瓣,在这点上,遥汀唯有叹服。 后来遥汀更是闲了,便是坐在廊上,看着苏寂撒着花瓣,和苏寂天南地北的随意聊聊,这才知道,这酿酒的学问,苏寂是向墨训学的,墨训要了苏寂自小佩戴的绿荷玉髓珠链,这才肯将自己的独门酿酒之法交给苏寂,墨训教得马马虎虎,好在苏寂认真肯学,竟然学得很好,最后她为墨训酿了一坛米酒,墨训是喜欢的不住叫好,即算出师。 梨花酒酿做好的那天,是个清晨,遥汀仍在睡梦之中,苏寂不管不顾的将遥汀从梦中拽了出来,非要遥汀尝尝酒酿,遥汀那时睡眼朦胧,根本就没听清苏寂说了什么,神智不清的点了点头,待被灌下半盏酒酿之后,这才清醒过来。 遥汀不善饮酒,再确切点,讨厌喝酒,只是闻到酒味,遥汀便会觉得有些恶心,别说是酒,便是香茗,遥汀都是很少会喝,只是白水,才是她的最爱,因此清醒过后,遥汀听说被灌了酒,一时有点回不过神。 “你很确定?刚才给我喝的,就是梨花酒酿?”苏寂见遥汀愣着,只好晃了晃她,遥汀回过神来,第一句话就是这个,把个苏寂弄得有点困惑。 苏寂将那酒盏举到鼻尖前端,闻了一闻,又是放在眼前,好好的看了半晌,肯定的和遥汀说道:“当然是了,我自己做的东西,怎么会认错呢。” 遥汀盯着那只酒盏,看着酒盏里面所谓的梨花酒酿,有些不解,按说这酒的种类何其广博,遥汀虽然不喜饮酒,但是看过一本《酿酒志》,里面记载的酿酒古法,那是相当详细,但是无论哪种制法,都不可能出来这个味道。 伸手拿过酒盏,遥汀试着与酒酿相面,清冽透明的梨花酒酿,散发着甜蜜的香味,遥汀端着酒杯嗅了几嗅,仍是有些不能相信,遂问苏寂:“这个梨花酒酿,莫非你是用糖酿的?” “里面当然要加冰糖,但是怎么可能是用糖来酿酒,只是我在里面加了两分的酒曲,八分的糖曲,因此这酒馥郁甘甜,却是没有丝毫刺激的酒味,反倒真是有些酒香,是也不是?”苏寂说着,脸上现出欣喜欢愉之色,好像为此十分开心。 要说酒曲,遥汀倒还了解,可是说到糖曲,遥汀可是完全不知所以,见到遥汀疑惑,苏寂于是便为遥汀解说,原来这糖曲是由墨训研制得来,只是为了有趣而已,真正饮酒,其实并不以此为好,酒味太淡,反就失了饮酒的意义所在。 苏寂讲过种种情由,这才想起来意,急切的问向遥汀:“这酒酿的味道如何?好是不好?” 对于遥汀来讲,这种程度当然恰到好处,遥汀当即捧场的点了点头:“当然好,十分的好。” 听到遥汀表扬,苏寂十分喜乐,但是转而拧了拧眉头,有些可惜的说道:“只是你不喜饮酒,要么我还有三种梨花酒酿,一种要比一种的酒味,更加浓郁一些,因此不敢给你品尝,不过既然这个做得如此之好,想必其余三种也不会错,”一边说着,苏寂一边拿起酒盏,退出遥汀房间,临走还没忘了带上房门,顺便面上堆笑:“你继续睡,别被我影响到了。” 对着关上的房门,遥汀叹了口气,明明已经影响到了,也就只有苏寂,这种马后上炮,来得如此轻易,遥汀坐在床沿,看了一会儿从窗缝间透进来的晨曦,懒懒散散的走到妆台前面,坐在镜子前面,开始慢条斯理的梳理头发。 头发刚刚梳到一半,吱呀一声,窗棂响动,遥汀对着镜子望了一眼,有点语气不善:“主上,苏寂还在院子当中,你怎么就这么随意进来?” “你是不是一直觉得,”法天从遥汀手中拿过梳子,笑着为遥汀梳拢头发:“苏寂就是你的盾牌,专门用来抵御法天这种利刃。” 心中虽然是这么想,但是这么轻易便被法天挑明说出,遥汀还是有点郁闷,法天见了,倒是觉得此时的遥汀有些可爱,于是继续逗她:“苏寂已经抱着三个酒坛除了院子,既然苏寂这块盾牌没了,我这利刃当然要来。” ------------ 第八十章 酒醉 更新时间:2011-06-22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遥汀便就不好再过深究,免得一句一句接了下去,又是她很没理。 “苏寂抱着酒坛子去了哪里?那百坛梨花酒酿,她可是足足弄了好些时候,虽然辛苦得很,可是却又不许我去插手帮忙,难得她能勤奋到了这个地步,”遥汀本想趁着说话,将梳子从法天手中抢了过来,怎料法天早有防备,遥汀的手指还未触到梳子,便被格到一边。 “应该又去找打击了,这种事情,没有千次,也是有了百次,苏寂这种毅力,也是百折不挠了,值得学习,”法天轻悠悠的帮着遥汀梳理乌发,顺着遥汀的目光,看着院落中摆着的其余酒坛,酱色的酒坛挺着肚子,坛口全都封着黄色硬绸的酒封和条带,紧紧实实。 这段时间实在忙得太过,遥汀都没抽空用心想想,如今法天这一提醒,遥汀突然明白,今年洛涯太忙,也没时间酿制梨酒,可是苏寂知他喜欢梨酒,便就做了这么百坛出来,想来都是为了洛涯,难怪这么用心,从不假手遥汀。 望着苏寂留在院子中的酒坛,遥汀开始数着酒坛数目,法天正在为她梳头,她也插不上手,院子当中,仍旧留着梨花酒酿九十七坛,遥汀早间迷糊之时,似乎听苏寂说是酿了四种酒酿,按说她该拿走四坛才对,怎么只是拿走三坛,莫非她还多酿了一坛?遥汀想不明白,反正也无所谓,正巧头已梳完,遥汀遂也不想,被强制着和法天一起吃过早饭,这才往正殿而去。 司书殿的正殿,本就应该是司书和副司书一同理事的地方,只是洛涯和秋意一处惯了,洛涯便是多数时候都在文书库内,只有必要时候,才来正殿,反正正殿也有遥汀值守,也是不缺洛涯在这儿。 遥汀走往正殿途中,貌似不经意的路过文书库前,文书库内飘来阵阵梨花酒酿的清香之气,遥汀本是以为苏寂也在,便要折路走开,没想却是听到秋意说话,心想秋意可是不会这么不知风向,便是有些奇怪,当下掂量一番,仍是走了进去。 三只浅沿瓷碗,泛着青白光泽,里面盛着梨花酒酿,是遥汀熟悉的气味,遥汀环顾四周,却是只见洛涯和秋意他们,至于苏寂,根本就不存在,秋意见遥汀四下寻寻觅觅,好心提醒:“苏寂被这个主儿气走了,都走了小半个时辰了,司书不用找了,这里没有。” “我怎么气她了?你是哪只眼睛看到的呀?明明是她自己走的,我又不是没有留她,”洛涯白了秋意一眼,对他这么不讲义气的行为方式,表示极度愤慨和鄙视。 秋意听了挑一挑眉,不疾不徐的将眼前的头发拨到耳后,这才说道:“‘你要是愿意留在这里,也非不行,只是我是太过繁忙,要是冷落了你,反而有些不恭,你说是不是’?”秋意捏着嗓子,学了一遍洛涯的原话,这才变回自己声音,有些调笑的说:“这话确实蛮好,多么客套不失礼数,既完美又是挑不出半点毛病,洛文书你是一点没错,错的是苏寂,不知好歹,热脸往人家的冷屁股上贴。” “你……”,洛涯被他气得说不出话,隔了一会,这才续道:“恶心!” “没办法啊,拿人家的手短,吃人家的嘴短,这梨花酒酿我都喝了,自然要是实话实说,起码不负你来不负她,”秋意说着,将面前的浅沿酒碗端起,抿了两口,意犹未尽的放下酒碗,赞上一句:“好酒!” 听了一通,遥汀可算明白,法天那只乌鸦嘴,这次又是说中,苏寂拿着那三坛酒酿,果然是来找打击的,遥汀见到洛涯脸色不好,遂是转了话题,问过今日殿中有何额外事情需要办理,听说平稳如常,这才往正殿而去,一路上左顾右看,却是捕捉不到苏寂的影子,不知她是去了哪里。 今天没什么事,遥汀本是想要早些回去,孰料泰山殿王乐殿亲自来了,说是要成亲了,想找遥汀帮他写写请柬,遥汀听了忙道恭喜,这种事情,遥汀岂能推说不帮,便是研磨开写。 这位乐殿的婚路可谓一波三折,本来早就说好了成亲的日子,可是他的婚妻梦清,却是再三延迟吉日,说是实在不能舍得天后,大恩未报,不敢背离天后身旁,如此两次三番,最后天后也是着实过意不去,最近终于下了决心,逼着梦清快快完婚,梦清这才泪洒天界,打算辞别天后,来这幽冥完婚。 趁着遥汀写字的功夫,乐殿开始絮絮的说了起来,梦清其实早就盼着出嫁,但是又是不舍天后,好在天后通情达理,肯为他和梦清做主,终于梦清能够嫁给自己,他有多么感谢天后云云,遥汀一边写字,一边点头,有时还要抬头微笑一下,表示十分赞同,这样一来,写完所有请柬,已是过了两个时辰,乐殿这才突然想起,还没预备司书殿的那份,遥汀连忙摆手,说是咱们认识许久,不用拘礼,我定会为你全部通知,由此乐殿方才乐悠悠的捧着请柬离去。 早先遥汀以为,此日必定是个悠闲天,没想半路杀出乐殿来,直到送走乐殿,遥汀这才松了口气,赶忙一路快走离开正殿,往着自己的院落而去,那个地方,目前除了苏寂和法天两个,一个正门常来常往,一个跳窗忽现忽隐,就没第三个再敢进去。 只到院门前端,遥汀便就嗅到一阵酒气,虽说这酒味有些熟悉,但是浓成这样,便令遥汀有些心怯,当下想着一个千古谜题:‘进,还是不进,这是个问题’,谜题想过,遥汀就想转身离开,可是想到苏寂每次落寞的神情,又是有些不忍,只好再对自己狠心一次,推开院门,走了进去。 合上院门,遥汀转过身去,当下发现,这次她对自己,有点狠过头了,苏寂将头懒散的放在院中的玉石桌上,瞪着一双亮晶晶、迷糊糊的眼睛直刷刷的瞅着遥汀,她的身边东倒西歪的躺着二三十个酒坛,里面滴酒不剩,好不干净。 “遥……汀,你……你回来了,”苏寂看着遥汀进了院门,抬手笑着招了招手,那个意思,是让遥汀过去,遥汀看的有点眩晕,心里有点发毛,不知这二、三十坛梨花酒酿,是不是都被苏寂一个喝的,还有这二、三十坛子的梨花酒酿,究竟是不是都是最浓烈的那种,遥汀已经没有精力想了。 “你、你知不知道,”苏寂见遥汀来得太慢,终于不耐烦的从位置上面走来过来,来到遥汀身边,扯着遥汀走到桌边坐下,笑得特别的傻:“我、我刚出生的时候,因为父上外出征战,母后一同跟着,我便没谁照拂,洛涯哥哥,他是一直看着我的,”苏寂说着,那起一缕头发,就要放到嘴里咀嚼,遥汀见了连忙夺下,苏寂这才作罢。 “他、他可是答应我的,会是一直陪着寂儿身旁的,可是现在,”苏寂说道这里,不知是想起什么伤心事来,哇哇的大哭起来。 遥汀见了十分犯难,只好坐到苏寂身旁,柔声安慰:“寂儿,没关系的,不哭了,不哭了,”可是这种安慰压根没用,苏寂完全不吃这套,哭得催心震胆,声嘶力竭。 ------------ 第八十一章 伤离 更新时间:2011-06-23 都是最大,苏寂今日大上加大,遥汀犯不上和个酒龙计较真相,连忙点头承认:“我们都是坏蛋,罪无可恕,十分发指。” “可不是么,你看看,法天那么喜欢你,可是你一点儿都不喜欢他,还有还有,我对洛涯那么上心,可是他总令我伤心,呜呜呜呜,你们都是坏蛋,大大大大的坏蛋,”苏寂说到这里,又是一阵伤心,再度趴到桌子上面,接着大哭。 说到这个上面,遥汀有点语塞,苏寂说的似乎很对,又似乎并不那么完全,遥汀脑袋正闹着疼,也没功夫深刻检讨自己,更是没有可能帮着洛涯一起深刻承认错误,只得顺着苏寂的毛捋,可着她的心意频频点头。 “他喜欢梨花酒酿,但是我从不知他是喜欢浓烈些的,还是清淡些的,我曾问过他好多好多次的,可是他都不和我说,我也看不出来,于是我就做了一百坛的梨花酒酿,三十三坛最清淡的,就是早上给你喝的,三十三坛浓淡相宜的,还有三十三坛浓烈口味的,至于剩下的那坛,则是用最醇厚的酒曲酿制成的,我学的、学的好辛苦呢,”苏寂说着,晃晃悠悠的去到一个酒坛旁边,抱起那只酒坛,遥汀护在苏寂身旁,只怕她是一个跟头,便就打翻那坛梨花酒酿。 苏寂终于晃悠的回到桌子旁边,将酒坛放到玉桌上面,取过一只玉碗,打开酒封,开始往碗中筛酒,苏寂的手腕抖得厉害,酒酿洒出好些,遥汀怕她摔了酒坛划到手指,便就从她手中接过酒坛,筛满了拿只玉碗。 见到酒碗满了,苏寂挺满意的点了点头,就那么站直身子灌了一碗,喝完抹了抹嘴,豪气干云的一吼:“好酒,”把遥汀吓了一跳,等遥汀回过神来,却见苏寂去了自己的睡房当中,过了没有多久,又是拿出来了一只玉碗,指了指酒坛,又是指了一指酒碗,遥汀懂了,任劳任怨的继续筛酒,态度非常好,生怕苏寂姑娘又不满意,开始张口讨伐。 苏寂见到两个酒碗都斟满了,再度满意的点了点头,遥汀差点被她的严肃逗得笑了出来,只是觉得觉得此时气氛不对,赶忙敛住笑声,憋得挺辛苦,苏寂眼睛早就模糊得白茫茫的一片,也没注意到遥汀的表情,只是端起自己面前的酒碗,对着遥汀相面。 见到遥汀没有行动,苏寂这个不愿意,指了指遥汀面前的酒碗,又指了指遥汀,自己向后仰头,将一碗酒咕咚咕咚的吞了下去,没有一点犹豫。 虽说不能和酒鬼讲道理,但是说到喝酒,遥汀有点犯怵,脸上的笑有些僵硬,和苏寂打着商量:“那个苏寂,这酒,我能少喝点么?” “你要耍赖?不行,我刚刚喝了一口,你就也得喝上一口,你要是只喝半口,或是只喝半口的半口,那就是看不起我,不认我这个朋友!”苏寂这话说得倒是利索,遥汀于是悲哀的发现,苏寂小醉的时候,虽然有些口吃,但是还算有些清醒,现在已经完全喝醉,这下可是好了,不口吃了,但是一点都不讲理,不过话也不能绝到这样,苏寂也是讲理,只是和你讲歪理。 遥汀端起酒碗抿了浅浅浅浅的一口,和苏寂说道:“这算一口不?” 此时的苏寂,眼神不大好使,只是看到遥汀端起酒碗喝过了酒,便就开心的笑道:“算算,当然要算,这么说定了,我喝一口,你也要喝一口,”这话方方说完,立即又给自己斟了碗酒,麻利得很,看得遥汀有些眼直。 于是这样你一口来我一口,一坛子最浓烈的梨花酒酿,就在遥汀喝了真实的几口之后,全被苏寂喝了,此时夜空悬朗,院中稍微有些凉冷的气息,墨蓝色的夜空安静的挂在屋顶上面,星星缀在墨蓝色的幕布之上,闪闪烁烁的眨着眼睛,暖暖的感觉。 真是美啊,没得令她心醉。 遥汀抬头看着夜空,苏寂已经醉倒在了玉桌之上,一手压在头颅下面,一手垂在桌子下面,嘴里模糊不清的说着胡话,有一句每一句的,也是听不真切,偶尔大声叫上几句‘混蛋’、‘白痴’,之后就又没了下文。 想扶苏寂回屋,绝对是项艰巨任务,遥汀力气一向很小,这种纯体力的事情,她是一向头疼,可是已经清宵深夜,这个时候,她也不能找谁过来帮忙,只好自己拼着全身的气力,架着苏寂回屋,待把苏寂放到床上之时,遥汀已是累得满头大汗,气都不能喘得匀称。 遥汀不胜酒力,虽说没有喝上多少,但是也是有些眩晕,加上刚才这样一阵折腾,已经没有多少气力,本是想要拧快帕子帮苏寂擦擦脸的,但是手脚酸痛,便就打消念头,只是伸手扯开被子,帮着苏寂掖好被角,做好这些事情,刚想离开,却被苏寂拉住手腕,钳得死紧,遥汀挣了数次,都没睁开。 “洛涯哥哥,我有什么不好?你和我说,我改还不成么?你别总是不理会我,寂儿好难受的,”苏寂说着,另一只手也从被子当中翻了出来,两手一起钳住遥汀手腕,这下遥汀想走也是没有辙了,她也早就困得不行,于是带着一身酒气靠在床边,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夜中遥汀觉得有些微冷,正当她想四处拽个东西盖着的时候,就有一件毛毯,轻轻的盖在了她的身上,遥汀睡得正香,也是没有多想,便是继续闭眼睡觉,梦里听到有个声音和她道别,似乎有些伤感,遥汀想要出口安慰,可是眼皮实在困得不能睁开,便就没有吱声,睡得死沉。 第二天一早,遥汀是被法天晃醒的,法天的一张笑脸,在遥汀眼前极度放大,这种情形太过诡异,遥汀见了连忙后退,却是忘记后面就是床柱,硬生生的磕在上面,脑袋撞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包,后来过了几天才消下去。 法天笑着帮遥汀揉着脑袋,一边将个纸条递给遥汀,上面是苏寂的笔迹,歪歪扭扭的并不好看,大意是说她要走了,山高水长,再图相见。 明明就是回家而已,弄得像是诀别一样,遥汀和苏寂在一个院子当中住了十多年了,这一分别,也是小有不舍,遥汀推开苏寂的房门,走到院子当中,院子中放着的酒坛全都没了,遥汀问过法天,法天并不知道,遥汀便就没有再说,昨夜的事情,就如一场梦境,苏寂的离去,便是谢幕。 ------------ 第八十二章 静日 更新时间:2011-06-23 不知道是不是只是遥汀自己的感觉而已,自从苏寂走了之后,司书殿里骤然安静好多,没有那个灵活的身影跳来跳去,遥汀觉得好像少了什么一样,她再也没有听谁提起苏寂,秋意不说,洛涯不说,就连一向咋咋呼呼的鬼差,也是没有多说。 那日苏寂走后,遥汀歇了一天,反正殿中没有大事,小事都可交给秋意和洛涯他们,法天陪着遥汀,在汀兰殿中钓了一天的鱼,遥汀钓鱼只为静心,只是法天总会作弊,将鱼引到遥汀钩上,鱼和遥汀都挺无奈,毕竟那水中的鱼都有灵气,普通的吊钩,他们可是不会上当,只是迫于法天威势,不得不去吊钩上面,委委屈屈的待上一会儿,遥汀知道法天在使手脚,见了它们上钩,也不拿到水面上来,甩手抖上一抖,便就放了过去。 第二日遥汀到了殿内,和洛涯说过苏寂离去,洛涯叹了口气,幽幽说道:“我知道你也怪我狠心,只是我能带给苏寂的,没有希望,只有绝望。” 遥汀那时不太明白,只是觉得洛涯满脸落寞,也是惆怅得紧,想想这些年来这么耗着,女有情来郎无意,虽说苏寂是挺憋屈,洛涯这位受着的主儿,也是未必好过,遥汀当下微微叹了口气,翻下此页不提。 以前遥汀觉得日子过得太快,究其原因,全是因为司书殿内太过热闹,后来走了苏寂,司书殿内静了许多,但是遥汀并未觉得这日子过得慢了,往往昨日还在吃着月饼,过了不久,洛涯就又张罗着制作元宵,秋意最喜欢的口味,就是桂花枣泥馅的,每年洛涯都是摇了好些元宵,元宵比较好做,遥汀渐渐也学会了,有时还会帮着洛涯一起制作,也是觉得有趣。 第二年的四月中旬,乐殿终于迎娶梦清进门,晚了这么多年,真是完全没有想到,遥汀那时尚且不是司书,由次遥汀迷路,乐殿送她往汀兰殿回转,路上遥汀看到乐殿身上佩戴的荷包,于是提起他的婚妻,乐殿笑得眉眼如花,尽皆似画。 遥汀当时正在人世,没有能去参加喜礼,听说去了好多熟悉面孔,据说子沐也是来了,一同带着自家夫人,还有猴儿似的儿子、女儿,一家四口其乐融融,羡慕死了好些孤家殿王。 只要遥汀一走,洛涯和秋意便要承担多些事情,好在他们早就习惯,根本不当回事,只是乐殿和梦清成亲那天,洛涯和秋意借着‘公务烦身’的理由,只是喝了一杯喜酒,送过一份厚礼,便就辞了出来,因为子沐离得较远,加上儿女一路捣乱,因此来得晚些,并未见到他们。 在人世时总有诸多讲究,伴在法天身旁,遥汀也是总不自在,刚刚回到幽冥,遥汀也是借着‘事务繁忙’,匆匆辞别法天,回了自家大殿,殿门口的鬼差仍旧懒得像是没有骨头,天井当中仍是空旷静谧,遥汀坐到正殿之中,吹着刚煮好的白水,却是觉得十分舒畅。 大概感觉太过美好,遥汀吹着吹着白水,便就睡在了桌案上面,梦里梨花香气飘飘悠悠,就像水波一样阵阵飘荡。 她正睡得舒服,一片冰冷的触感抵在额头,那片冰凉还不老实,在她额头蹭啊蹭啊,把遥汀弄得有点心烦,遥汀挥一挥手,打算把那片冰凉抛到一边,冰凉好像是会飞跃,嗖的便是飞得没影,遥汀心想可算安生,又想接着睡觉,可是当她再度静下心来,冰凉再度飞回,遥汀怒目从桌案上面拍案抬眼,见洛涯正拿着一本文书,在她眼前晃悠,满脸坏笑,见她醒了,笑容可是还没收住。 “你是不是最近无聊?幼稚!我都不好意思说你!”防着法天是门学问,遥汀就算掌握的是多么的好,夜夜身体力行,也是觉得吃力,回来之后,好不容易睡上一会儿,却被洛涯刻意打断,遥汀觉得愤怒,十分愤怒,尤其是洛涯竟然拿着文书蹭她额头,更是令遥汀愤怒的无话可说。 凡人曾用丝絮造纸,或是大伐翠竹,其实柳絮翠竹,本身也有灵性,所以法天开历,只以罪鬼炼制文书纸张,一是少害生灵,二是也能减少罪囚,此举可谓一举两得,大概是因这文书纸张都有罪鬼表皮炼制,因此总是带着阴森森的凉气,遥汀平日拿手摸着还觉无妨,只是这样抵在额头上面,便是觉得有些不爽。 洛涯和遥汀相处久了,根本就是不怕遥汀发火,当即笑得贝齿毕现,扯着好大的笑容,开口说道:“这个文书给你留了三日,如你今天没有回来,便就没了意义,幸亏你是赶了回来,没有让我白白费心。” 虽然洛涯面上笑意无限,但是说话的口气却很认真,抬手不打笑面人,遥汀也是不想为了这种小事跟他扯白,只是拿起文书,待她看到文书上面的小字之后,双手微微顿住,隔了一会儿,这才翻开文书,逐行看了下去。 文书上有着相关记载的地方,并不见长,左右才有两页而已,遥汀却是看了半晌,合上文书,缓缓悠悠的长叹口气:“我竟然来这幽冥司中,已经五十年了,五十年了。” 刚才遥汀欲要发怒,洛涯一点不怕,此刻遥汀转型怅惘,洛涯倒是有些点招架不住,只好呆愣愣的杵在一旁,不知道是该张口劝劝,还是啥都不说。 没等洛涯想好,遥汀却是缓缓站起身来,十足安详的和洛涯慢慢说道:“要不要一起过去看看,五十年了,不知她是什么样了,真是快啊。” 望乡台边,从来不缺鬼众,老少青幼,丑陋俊美,温驯暴戾,不一而足,品种齐全,遥汀盯着看了一会儿,觉得眼晕,只好请教洛涯:“你认识她?” 洛涯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认识,不过连说无妨,对着远处的鬼差招了招手,鬼差认识洛涯和遥汀,赶忙麻溜的跑了过来,身子躬得极低:“司书,文书,二位可是有什么事情?” “你去找找,一个叫做遥玲的魂魄,”那个鬼差听了吩咐,连忙跑到奈何桥旁,对着桥旁的司官耳语一番,遥汀见那司官频频点头,过了一会儿,那个鬼差又是折身而回,说是已经禀告司官,洛涯于是挥了挥手,命那鬼差先行下去。 ------------ 第八十三章 药司 更新时间:2011-06-24 五十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对于普通的凡人来讲,就是倏忽一世,黄土都要差点埋到脖颈,再没多少年的活头,可是对于遥汀、洛涯、法天或是哪怕言轻位微的鬼差来说,不过只是一瞬而已,昨天和今天,明天和后天,似乎并没太大差别。 遥汀看着来来往往,有序走动的鬼差,有些恍惚,她没有数世前的记忆,她的所有记忆,也是没有超过百年,文书库中,当然收录着她的生死详文,在卷帙浩繁如海汹涌的文书当中,她也能够轻易找到,一点不难,只是遥汀觉得,去找那些东西故作怀旧,着实没有意思,遥汀怕她读的时候,就像读着别人的命运,太过平静,也是一种折磨。 “想什么呢?不用担心,即使那个司官不能找到,红渠也是一定能够找到,放心吧,”洛涯见到遥汀凝眉神思,不知她心里又在想着什么,那个时候他还做着一只鹦鹉,成天伴在遥汀身旁,遥汀无论心中存着任何心思,都会直言不讳的说了出来,没有一点保留,如今虽然洛涯可以和她对话,遥汀却是少了几分倾诉的意思。 “红渠?是哪个?”遥汀想了想这边职司的官员姓名,仍是没有想到这个红渠,虽然她是没有到过这边,但是幽冥司的名册可都归她管辖,法天将此职责分派给遥汀之时,本意是想令她尽快熟悉幽冥司中大小司职,后来时间久了,他也懒得收回此项司职,便就一直交由遥汀掌管。 “就是红药司啊,以前殿内的鬼差还去她那儿看过病的,你是问过我的,忘了?”洛涯说着手搭凉棚,试图看看那边的办事情况,漫不经心的帮着遥汀回忆这位红渠。 遥汀有些迷糊:“她不是名叫红溪么?怎么又改叫红渠了?” “哦,她觉得‘红渠’这个名字,要比‘红溪’更加好听,于是就又改了,反正大家都是‘红药司’的叫着,根本没谁在乎她的字是哪个,”洛涯说着指指前方不近的地方:“快看,红药司过来了。” 遥汀心里郁闷,她叫‘红溪’还是‘红渠’,遥汀虽然并不关心,但是可恨啊可恨,每次这个红药司更改次字,遥汀便要重新改次名册,刚开始的时候,遥汀只需在原字上面删改即可,可是后来这个红药司改得次数太多,遥汀只得在那页之上糊上一张空白纸张,每次便在那张纸上打上备注,如今小半张纸,已被遥汀删删改改的面目全非,可是时至今日,遥汀可还没有见过,那个给她带来那琐碎麻烦的红药司,是不是正如其名,非常要死。 正在走神想着,红药司便是到了他们身前,屈膝给遥汀行了个礼,又是微微侧身,同给洛涯见了个礼,趁着红渠给洛涯见礼的功夫,遥汀粗略的打量了一下这个经常改字的红药司。 眼前这位红药司的头发,乌油油的闪着亮光,梳着两条辫子,斜斜的垂在肩上,辫子的末梢上面,分别插着两朵拇指大小的黄色绒花。 她的五官虽然分开来看没有多少出彩的地方,但是搁在一块儿仔细瞅瞅,却是挺舒服,身上穿着一件鹅黄色的裙衫,大概因为此处有些寒气,裙衫外面,还罩着一件淡黄色的末袖外衫,衫子边沿绣着一圈青碧色滚边,绕在黄嫩嫩的衣衫上面,有些春蕊枝头的新鲜。 幽冥司、天界、人世,这是遥汀生活的三点一线,当然最多时候,她是仍在幽冥司里晃来晃去,这里无论鬼还是仙,都是没有容颜变化,红渠梳的这两条乌黑油亮的辫子,将她显得十分年轻,遥汀只是知道,红渠比她还要早来幽冥,却不知道如今她已多大年岁,只是表面看来,仍是显得十分鲜嫩。 遥汀不好盯着人家药司猛看,只是扫了几眼,便就开口说话:“初次来这,就要麻烦药司,真是辛苦药司了。” 红渠听了咧嘴一笑,声音还挺好听,张口说道:“司书可是严重了,要是司书不见怪,叫我红渠就好。” 幽幽的叹了口气,遥汀的表情有些犯难:“这个不行,总是反复要记你的名字,还是只记药司来得容易,”说着斩钉截铁的装作要和红渠商量:“不如你以后再也别改名字,这样一来,我也方便记了。” 红渠甩了甩辫子,弄得挺潇洒,对着奈何桥旁看了一看:“司书说得也是,以后属下就不改字了,说不定那个死鬼回来的时候,早就不知道属下姓什么了,还图什么他认不认得的,挺矫情的。” 听这口气,红渠反复改名这事情当中,还是事有因由,遥汀出于公事考虑,当然没能想到这层,现在听了这话,心中有些不太落忍,虽然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遥汀仍是本着好心,有些中肯的说道:“要是红渠你有什么犯难的事情,也不用计较这反复改名的事情,”说着心中仍在盘算,是不是回去之后,再在上面多粘张纸。 “也没什么,就是林笑川那个死鬼,明明说是要娶属下我的,岂料不声不响的就去转世投胎了,临行也没告诉属下一声,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自己吃错药了,把脑子都给吃坏了,”红渠一边说着,眼圈有点潮红,吸了吸鼻子,转眼神色又是来时一样:“不过没啥,属下在这等他,等定他了,可是别让我看到那个死鬼出现,要是他一出现,属下非得打得他满地找牙不可。” 洛涯听了这话,随着红渠一起笑出声来,遥汀不自然的扯了扯嘴角,有点笑不起来。 那个曾经的鬼医圣手林笑川,还和遥汀开过一次玩笑,说是自己成天医鬼,可不用叫什么劳什子的‘鬼医圣手’,要叫‘医鬼圣手’,这才贴切,那个时候,遥汀刚刚做上司书,殿里没有服气她的,就连当时的副司书弘礼,也是貌恭而已,心中怀着大大的鬼胎。 那个时候,洛涯尚且不是现在的副司书,子沐也是没有当上鬼城城主,没有过上一家四口其乐融融的日子,对了,那个时候,林笑川离开的时候,她是连秋意和子沐都没见过,他们正在外殿核审文书,听说忙得没日没夜,后来弘礼不见了,林笑川不见了,法天的解释,他们都去投胎转世了,他是冥王,他的说辞,就是真理。 他们正在一旁说话,都没注意到遥汀的脸色变化,这时走上前来一个鬼差,附在红渠耳边轻轻说了几句什么,红渠点了点头,鬼差立即走开,红渠这才笑着看向遥汀说道:“好消息啊,司书想找的魂魄,刚找到了,”说着手往后方一指。 ------------ 第八十四章 断尘 更新时间:2011-06-24 鸦青色的缎子锦绣衣衫,贴合的裹在她的身上,上面绣满了凤翔吉福图,都是金丝金线,头上的首饰垂着银质流苏,散发着柔和的光泽,一看就是名贵至极的珍惜物件,极品精致,标准的人世贵妇打扮。 除了洛涯,没谁知道司书提这魂魄作何,因此这贵妇的身后,跟着两名鬼差压着,可以说是保护,也可以说是监视,担心有的魂魄不想依着命数前往投胎,私自跑到鬼城当中,逃避转生。 来的路上,鬼差便即告诉贵妇,想要见她的,可是幽冥司中的司书,贵妇不知何谓司书,虽然有些迷惘,但是见到鬼差说道‘司书’二字之时,都是毕恭毕敬,便也知道,那位司书有些地位,到了遥汀近前,经过鬼差指点,便就依着人世礼节,给遥汀见了个礼。 贵妇手上戴着两个亮闪闪的指甲套子,上面镶着不少宝石,最大的一颗要比中指指甲都大,发着璀璨的光芒,十分耀眼,她给遥汀见礼的当儿,离着遥汀很近,遥汀仔仔细细的看过贵妇一遍,这才让她起身。 红渠那边还有事情,和遥汀和洛涯告了个退,便和鬼差走了回去,临走时候本想将鬼差留在遥汀和洛涯的身旁侍候,但是洛涯推说不用,红渠遂也不再坚持,只说他们如果有事,她是随叫随到。 该走的都是走了个干净,遥汀知道,洛涯她是撵不走的,索性她也没什么见不得洛涯的事情,便就由他在这待着,遥汀一时不知要说什么,有点恍惚,倒是贵妇已经抬头看了遥汀有小半会儿,声音和蔼的开口说道:“司书,民妇这话说得有些托大,但是民妇看着司书,似乎面熟得很。” “是么?我看着你,也是有些脸熟,”遥汀说完觉得有些泛酸倒牙,这种对话,有点不太适合她们,于是转了一个话头,问那贵妇:“家里可是还有什么人了?”怕她不懂,遥汀补充说道:“我的意思是说,你的娘家人。” 贵妇有些不解,这个司书怎么关心起她的娘家人来,不过这相处之道,有的时候,凭的就是一个感觉,贵妇觉得遥汀十分面熟,自然也就少了一些戒备之心,多了一点亲切之感,贵妇因此温和的笑了,对着遥汀回话:“禀告司书,民妇娘家,本来还有一个姑姑,十个月前去世了,民妇大小和姑姑走得就不算近,后来又是早早嫁做人妇,很少回娘家的。” 她说的这些,其实遥汀都很清楚,那个时候,遥瑶阳寿到了,被冥府收回魂魄,遥汀那个时候正在幽冥,但却没有去奈何桥上送她一送,遥瑶不比遥玲,她对遥汀的样貌,一定不会忘记,遥汀知道,她和遥瑶之间,总是有些什么东西横亘难消,既然她是已经走完此世,遥汀便就让她走得彻彻底底,她的凭空出现,对于遥瑶来讲,或许是转世之前,对于遥瑶的一种折磨。 贵妇说起这些,脸上还挺平和,看来那个时候,虽然遥家惨逢变故,但是她的年纪毕竟还小,很多事情,对于她的打击,实在还很有限,何况正如她所说的,遥瑶不喜这个侄女,她们姑侄女儿之间的感情,也是没有出乎遥汀的预料。 “你这世过完,投了胎后,遥家在人世,便是真的没有一点血脉留存了,”遥汀说过这话,见到遥玲脸上表情震惊,连忙解释:“生死薄上写着的,你们遥家的事情,都有记载。” 不知遥汀这话,触动了遥玲什么心事,空气这么凝滞了一会儿,遥玲低低的说道:“是啊,可惜直到后来,民妇都没见过遥汀姑姑,后来遥瑶姑姑总是胡说,说是见过遥汀姑姑,民妇才不相信,遥汀姑姑她……她已经……” 遥玲的声音越说越低,说着竟是有些哽咽,洛涯捅了捅遥汀的胳膊,努了努嘴,那个意思是说:‘你要不要表露身份,上去慰问安慰宽慰以及抚慰一下’? 遥汀不理他,想着生死薄上对于遥玲一生的描述,遥汀多少有些欣慰,虽说遥家被下旨满门抄斩,活着的人,也是没有几个开心度日,但是遥玲却是难得幸运,不仅嫁入了一个豪门大户,还因生了三个儿子,而被扶上正房主位,后来其中一个儿子因为颇有才能,便就子承父业得了衣钵,掌管了偌大家财,对遥玲也是孝顺得没话可说。 即使遥玲没有像遥瑶一样,活了那么多年,但是在遥玲的一生当中,总也没有经历过多波折,也算难得。 认亲的戏码,虽然貌似温情,但是遥汀不想上演,能在黄泉路前为她送别,对于遥汀心中而言,已是满足,要么还能怎样,难道遥汀要向眼前这个满面皱纹的贵妇坦诚身份?说明自己就是她口中的遥汀姑姑?遥汀觉得有点可笑,过去的,就过去吧。 本来是想要看好戏的洛涯,没有等到什么热血的洒泪送别,稍微有点失望,等待遥汀吩咐带着遥玲下去,洛涯这才嘟哝着说:“这么这就结了?一点都不好玩,我有次不小心弄坏了墨训收藏的一副画像,墨训还躲在房里伤心了几日,你这可好,一点儿都没伤心的感觉,这么可以这样?!” 观众有需求,但是遥汀办不到,当下为了不让洛涯继续找碴,只好转了别的去说:“其实我是很伤心的,就是没有表现出来,怕你担心,你说可有什么药啊散啊的,给我吃了,忘记以前的事情,我就能彻底开心了。” 洛涯以为遥汀此言当真,还真是立即仰头想了起来,遥汀见他是终于闭嘴,可算得了便可清宁,趁着这个间隙,回头望了一望,奈何桥边,一点鸦青色身影,正向前行。 “想起来了,有一种花,名叫绝尘,可以帮助任何仙家忘记前尘,普通鬼妖兽精可不能吃,否则一个不好,就要变成白痴,”这个绝尘,还是洛涯在天界之中无意发现的一种奇诡花种,当时他是好奇留了一些花籽,若非遥汀今日问起,洛涯怕是已经忘了。 遥汀有些不太明白,洛涯话中的意思,洛涯也不和遥汀卖什么关子,回答得挺爽快:“没有办法,那种绝尘,据说可是奇花奇草杂合而成,药性过强,普通的鬼妖兽精,恐怕承担不起,要是用了,指不定脑子就绝坏了。” 这种解释,也是挺有意思,遥汀以前没有听过这花,半是认真,半是玩笑的和洛涯说道:“不如你在司书殿里种上一些,我也好好看看所谓‘绝尘’,听你这么一说,我还真是有些好奇。” 洛涯说过便即后悔,担心遥汀想要服用绝尘,他又没有拿谁做过实验,要是一旦把遥汀的脑子吃坏,就算法天不杀死他,他自己也是会懊悔死,但是听了遥汀这话,察觉出遥汀话中的玩笑成分,便就宽心许多,想到开辟一块药田,中些药草药花也是有趣,便就点头答应下来。 既然这事是从遥汀口中提起,遥汀便就不能脱了干系,当下便和洛涯商量着要用司书殿中的哪块土地,洛涯也是图好玩儿的那种仙家,兴致勃勃,恨不得立即实行。 他们说话的这个时候,鸦青色已是走过了奈何桥边,逐渐化作一个鸦青色的小点,渐渐消失。 遥汀的尘缘,就此了断。 ------------ 第八十五章 备耕 更新时间:2011-06-25 如果有谁问你:‘粮食是从哪里来的’? 你的回答一旦要是:‘市集里面买来的’,而非‘农民辛辛苦苦种出来的’,将会遭受无数鄙视,洛涯洛副司书,自小便是被自家叔叔如此鄙视,可是他的那位叔叔将他鄙视之后,仍是不会告诉他粮食究竟从哪儿来的,就好等着下次继续将他鄙视,于是小小的洛涯,总是非常郁闷。 白秋意正在廊上喝水的时候,洛涯非常宽心的给他讲了这条小时轶事,不消一刻,非常不厚道的白文书,便将这事传了开去,把个洛涯羞得不行,恨不得找条缝隙钻了下去,只得又是四处辩白,自己现在已经不做那般想了,听众各个点头说对,洛涯就是没有听到一个真心说的,于是郁闷的拿着铁锨,追着秋意喊打。 出乎秋意预料,真要较劲死跑,秋意还真的不是洛涯的对手,没过多久,秋意便被洛涯追上,既然被追到了,秋意的认错态度绝对的好,洛涯说一是一,说二是二,一点儿都不含糊,确切的说,他也不敢,明晃晃的铁锨,洛涯放在肩上,举得挺高。 早上遥汀因为公事,去了转轮殿与陆绪核查文书,中午陆绪没有诚意的想要留着遥汀吃饭,遥汀也是知道,便就没有领他所谓好意,肚子虽然有些发空,仍是快步走回到自家大殿,虽然时候不早,但是估计还能剩个馒头糕点什么的,总算可以果腹。 可是刚刚进了殿门,没有走上几步,她便被洛涯拦了下来,拦着他的洛涯,手中还拿了一把锄头,一副精神矍铄的劲头,看了看锄头,又看了看遥汀,点了点头,自言自语:“挺合适的。” “我看不太合适,你这是要拦路抢劫?有词儿么?”遥汀正在饿着,也不知道他是又要整出什么幺蛾子,当下就想避开,想去厨房。 “啥词儿?”洛涯不解,每当遥汀说话,他一不解,遥汀便是必须解释清楚,否则绝难通行,饭不能吃,水不能喝,觉不能睡,绝对的恶毒。 遥汀叹了口气,摸摸肚子:“拿个锄头,当头拦路,你这明显是山贼土匪抢劫的架势,我还等着你说经典词儿呢,我还没听有谁给我说过呢。” 基本上来说,洛涯什么都好,就是有的时候,不太能听明白,遥汀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哪句是真的称赞于他,哪句是在说风凉话,听了遥汀这话,内心还听受用,以为帮了遥汀一个大忙,使得她的神生圆满,当下雀跃的说道:“是不是就是那句‘此路为我开,此树为我栽,要打此路过,留下买路财’?” 说着说着,洛涯好像说得十分过瘾,真的学些那些土匪恶霸,唇角挑起一抹邪笑,说话的声音也带上了几分油腔滑调,对着遥汀说道:“今日乖乖就擒,跟我回去,做个压寨夫人,不会亏待你的。” “是么,让本主也听听,是个怎么不会亏待?”话音未落,法天已经到了遥汀身边,一改刚才冷冷的质问,软声和遥汀说道:“我听说你刚从陆绪那里回来,好像还没吃饭,这是落棋做得包子,你先吃些,别把胃饿坏了。” 遥汀打开蒸布,尽管饿得不行,竟然还能神奇的数了数包子的数量,雪白雪白的十个包子,微笑的冲着遥汀乐呀乐呀,遥汀看着包子这么热情,差点感动得流泪,也不计较没有净手,拿起包子就吃,见到法天眼神看回洛涯,那是要多凌厉有多凌厉,赶忙撤到一旁回廊里面,吃着包子,座山观虎斗。 洛涯见势不好,清了清嗓子,干咳了几下,陪着笑道:“主上听错了,听错了,属下是说,等属下种好了地,地里长出东西,属下都给遥汀,都给遥汀,绝对不会亏待了遥汀。” 那边正在吃着包子的遥汀,听到洛涯如此解释,差点没有将包子喷出口中,平时洛涯最是不和法天对付,但是洛涯心中也是明白,事关遥汀,他是一定要忍,否则就算法天足够修身养性,也能仅用眼神,便就轻易灭他。 法天听了冷冷一笑:“是么,洛副司书也要种地?本主没听错吧,洛副司书不是一直觉得,粮食是从市集里面买回的么?” 这话方一说完,遥汀便被包子噎到,法天嫌鬼差走得太慢,自己取来清水,递给遥汀喝下顺气,洛涯则是风化在原地,脸上烧得通红,心里将那位表叔骂得狗血淋头,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跟他有仇,怎么什么事情,他都往外瞎说。 法天陪着遥汀,在廊子当中坐着,见到洛涯的脸色,由猴屁股的颜色,褪色到了晚霞的色泽,这才缓缓开口:“洛副司书,刚才我路过白文书那里,见到他是正在翻土,既然洛副司书想要种地,不如亲力亲为的好,那才有趣,洛副司书的意思呢?” 既然法天都这么问了,明显就是想让洛涯说好,洛涯耷拉着脑袋,不情不愿的说了声‘好’,声音小的就像蚊子鸣叫,听不真切,遥汀暗暗好笑,心想洛涯实在难治,有个法天存在,虽然方式方法有些强硬,好在总是有用。 刚过午后,殿内鬼差都是有些懒散,没有什么精神,阳光有些晃眼,花叶之间,偶尔飞过几只蝴蝶,绿柳间隙,数只黄莺飞过,叽叽喳喳的清着喉咙啼叫,一笑阵清风拂过,送来泥土的味道,法天冲着洛涯挥了挥手,洛涯松了一大口气,赶紧溜走,时光仿如突然停住,很静很静。 吃过包子,法天看了一眼遥汀手中的蒸布,吓了一跳,原来蒸布里的包子全都没了,遥汀喝了口水,这才说道:“早上转轮殿便是传来消息,说是文书出了问题,于是我是连着早饭也没有吃,本是想着总有一杯清茶能给,没想陆殿那么守财,连杯清水都不给喝,又饿又渴,”说道这里,遥汀连忙补上一句:“我是开玩笑的,主上不许去找陆殿麻烦。” 法天斜斜的挑了一下眉毛,盯着遥汀看,把个遥汀看得有点发毛,法天终于说道:“是不是在你心中,我就一直是那种十恶不赦的坏蛋啊?” 这还用说么?遥汀心中如是想着,但是当然不敢直面说出,只是敛目低头,转移话题:“主上总多心,这样不好。” 一只玉色的葱长指头伸到遥汀下颌,将她的头缓缓抬起:“遥汀,你没回答我的问题?” 遥汀已是吃过包子,现在浑身充满力气,连忙退了几步:“主上可是答应过我,不会动手动脚。” 虽然他们有言在先,但是遥汀对于法天的那点保证,还是没什么信念,没想法天却是答得干脆:“好,既然我说过,当然就不做,咱们一起去看洛涯种地。” ------------ 第八十六章 播种 更新时间:2011-06-25 洛涯每每觉得自己十分委屈的时候,便会瞪大一双杏核眼睛,水汪汪的看着你,有点眼含秋水,眉染远山的样子,每到这个时候,遥汀总能想起雪兽,只是雪兽毕竟老实,做出这种表情的时候,多半是真的觉得委屈,可是洛涯心眼无数,这种表情,大多情况是做给遥汀去看,希望能够逃过责难。 可惜这次法天也在一起,洛涯只能对着土地眼含秋水,眉染远山,认认真真的拿着锄头松土,一下一下,结结实实的打在土地上面,乐得秋意眉眼如画,憋在肚子里面狂笑不止,只是太高兴了,不太容易控制,偶尔抽抽的乐上两声,洛涯听了,恨恨的瞪他两眼。 “遥汀……”,洛涯抻着嗓子,有些消沉的说:“我都忙了这么久了,可不可以明天继续,今天就到这里?” “副司书你不过干了半个时辰,其间喝了三杯香茗,洗了六次手,擦了十次汗,歇得已经很多,其实属下觉得,副司书还不是很累,”秋意说着,又是斟了一杯香茗,笑着递到洛涯眼前:“要不要再喝一杯?” 洛涯看着秋意那种幸灾乐祸的笑,特别郁闷,可是法天就在一旁,他也不敢发作,免得又被法天抓到把柄,教训自己,于是洛涯只能将气憋在心里,甩出招牌式的瞪眼动作,别上秋意一眼,手上也没闲着,接过茶盏,灌了一大口茶。 “咳咳咳咳……”,洛涯扶着心口自己顺气,本想将茶盏扔向秋意,结果看到这茶盏是仙窑烧制的薄胎粉瓷的上佳极品,没有舍得,将伸到半空的手放了下来,只是恨恨的说:“这是什么茶,苦死了,你绝对是想要害死我!” 秋意摆了摆手,表明没有这个意思,看了看坐在廊上栏杆上的法天,好脾气的笑着解释:“主上刚才吩咐属下,说是副司书顶着太阳太过辛苦,所以令属下去汀兰殿取来一些上好的苦根茶,给副司书泡来消消热暑,实在不是属下的意思,而且主上好心好意,副司书要不要全都喝了?” 今天不知究竟是怎么了,天气特别闷热,太阳也是十分强烈耀眼,打从法天和遥汀来了之后,秋意便是撒手不管,洛涯只好依着法天意思,独个松土,好要播种,茶水倒是喝了不少,也是没少耽搁时间,洛涯打着小小算盘,本是想待法天走了,拽上秋意和遥汀,帮他干活,谁料法天像是知道他的计算,偏偏不肯走了,令秋意去汀兰殿中取来文书,在游廊的栏杆上审阅文书,不肯离开半步,倒是将洛涯看得极紧。 遥汀被法天以公务缠着,说是在这游廊之上看看文书,一来遮阳凉快,二来也是陪陪洛涯,省得他是独自劳作,发闷无聊,遥汀知道法天如此作为,只是为了消遣洛涯,遥汀想着洛涯前些日子描绘的那种花木扶疏的图景,想想也是不错,有着法天督促,他倒才能真的仔细去做,也就没有多说,只是忍着洛涯不时扫过来的哀怨眼神。 这种一边倒的形势,洛涯已是见怪不怪,几乎每次他被法天欺负,遥汀和秋意都是全力的站在法天一边,极少会有反戈帮他的情况发生,反正洛涯心宽,也是不会来个一哭二闹三上吊,被他们这么刺激着,也是仍旧乐观,郁闷的时候发发牢骚,事后就像没事一样。 见是再度没谁帮他,洛涯只得仰天叹了口气,拿着锄头接着翻土,司书殿的花圃以往较少打理,这也就是洛涯来了之后,才是开始渐渐种些花草,先前洛涯不太精通此道,后来磨着墨训学了好久,这才有了起色,如今洛涯嫌弃幽冥司内没有人世能够寻常买到的新鲜果蔬,于是打算自耕自种,才是有了这出。 耕地、耙平、开沟、整平、开小沟、上肥料、播种、拉沟、盖土,依照墨训千叮咛、万嘱咐的八条方针,洛涯干得满头大汗,总算幽冥司内土壤不同人世,纵然一气呵成,也能照常收割,不用掰着指头算着季节,循着时令,也算只是一次性的麻烦。 虽然一系列的打击使得洛涯少有沮丧,心情不算太好,但是看到自己的劳动成果,洛涯还是不得不承认,很是颇有成就感的,只是抬头之间,见到法天他们三个正在闲淡的看着自己忙做,心中便是有点不爽,于是开始筹划,虽然不能和遥汀计较,但是果蔬粮食种了出来,绝对不给法天吃,至于秋意,倒时候看看他的表现。 三个时辰之后,天上仍旧挂着圆盘大的太阳,晃得眼睛闪着金光,明灿灿的特别耀眼,洛涯已经播种了三块花圃,这才反应过来,将锄头拄在胳膊下面,有气无力的对法天说:“主上,这个太阳,怎么还不下去?” 法天一副无辜的样子:“哦?副司书怎么这么说?为什么太阳该下去了?” 洛涯斜眼看了看法天,气得哼哼几声,也没力气和他指出,他进了司书殿的时候,已是过了正午,洛涯已经干了快要四个时辰,往日这个时候,太阳早就该准备准备回家睡觉,偏偏洛涯在这干活,它就不肯下去,闪烁着万丈金芒。 中午遥汀吃了十个包子,虽然包子不算特别的大,但是面食特别顶饿,遥汀没有感到一点饥饿,只是法天担心,令秋意又去汀兰殿中取了落棋做的几样小点和三、五盘时令小菜,红白紫绿黄,摆在游廊旁的飞角凉亭当中。 法天对白秋意总算不错,令他坐着同吃,秋意不比遥汀,中午吃得不多,遂也不和法天拘礼客气,坐下拿着筷箸饭碗吃了起来,根本不看洛涯,完全没有顾忌的意思。 这些年来,大家相处融洽,虽然洛涯从文书做上司书殿的副司书一职,但是却没一点架子,有时不会陪着遥汀待在正殿当中,却是陪着秋意待在文书库中,遥汀不管这事于理稍微不合,自然就是成了习惯,所以虽说洛涯已是秋意上司,可是既然他是不端架子,秋意又非那种曲意逢迎的性子,自然就更是不会将洛涯区别对待,所以虽然身为副司书殿的洛涯还在劳作,秋意却是敢于悠闲的开始吃饭。 遥汀见洛涯两腮气鼓鼓的,有点像是汀兰殿池子里面养着的七彩橘纹大金鱼,有些好笑:“洛涯,要不要一起过来吃饭?”说着推了推法天:“主上说呢?” 法天点了点头,洛涯见到,如同得了特赦,连忙凑到秋意身边,伸手就要去端饭碗,秋意转过筷箸尾部打了过去:“先去洗手,多脏。” 洛涯前后左右的翻转手指看了几看,垂下眼皮,嘟囔着去打水洗手,洗过之后再次回到秋意身边,将手伸到秋意眼前:“看看看看,这下可以了吧,满意了吧?” 这一瞬间,秋意觉得有些熟悉,晃了晃神,在洛涯的第二次发问声中点了点头,面色有些不太自然:“当然可以,洗的很干净,要是左手第二根手指,能洗得像右手第五根手指一样干净,就更好了。” 洛涯闻言将两根手指放到眼前,近距离仔细比较,盯着看了一会儿,这才发现,原来左手食指指甲末端,有着一个小小的黑点,于是只得再度离座,又去打水洗手,这次差点将手搓蜕层皮,才得秋意肯定。 气氛平和,洛涯饿到数次差点咬到舌尖,好在机灵,才没咬到,以至肉痛,法天吃得不多,停下筷箸,盯了洛涯一会儿,直到将迟钝的洛涯盯得发毛,只得问道:“主上有事?” “哦,”法天淡淡说道:“也没什么大事,要是你没意见,就成亲吧。” ------------ 第八十七章 归族 更新时间:2011-06-26 ‘啊’的一声,洛涯终于咬到舌尖,缓了一会儿,觉得有点浑浑噩噩,抬头傻笑着看向法天:“主上说什么?” 法天的话语平平稳稳,听不出来一丝的戏谑意思,他不多说,只是大致重复了前话:“刚才说了,你要是没有什么别的意见,就准备一下,回家成亲去吧。” “成亲?呵呵呵呵呵呵呵呵……”,一顿傻笑过后,洛涯终于稳住了神,只是一时不知要说什么,瞅着法天,有些迷瞪。 这事秋意和遥汀都是略有耳闻,但也不过只是昨天刚刚知道,还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和洛涯好好分说分说,便是这样被法天说了出来,他们对望一眼,四目在空气当中相会一下,便都各怀心事的低头扒饭。 “主上开玩笑的吧,这种事情,可不能开玩笑哈,”洛涯说完继续开笑,面部肌肉僵硬得冻成一坨,一抽一抽的。 法天此时已经吃完,不缓不急的擦了擦嘴,又是等着鬼差端水洗过了手,这才开口说道:“副司书真是奇怪,这种事情,本主当然不能乱开玩笑,你的父母写信来问本主的意见,既然这是喜事,本主当然不会拦着,自然批了你的假,赶快回去成亲吧,不要误了吉日。” 抽着凉气,洛涯的肺有些不太舒服,犹如遭了五雷轰顶,听说法天只是给他婚假,原来这个婚事,是父母定下,这才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满脸严肃问道:“是谁?我怎么从不知道?” “是苏寂,听说你的叔叔也同意了,两家商量斟酌了许久,这才定了下来,”法天的口气有些淡漠,并没有洛涯以为的幸灾乐祸:“要不是你叔叔点头,你的父母还在考虑,你们两家一直交好,也算很熟悉了。” 父母之言、媒妁之命,婚姻大事,即使叔叔,也没插手资格,但是能够影响洛涯父母决定的那个叔叔,必定是那个从小看着洛涯长大的凤主,遥汀和秋意再度对视一眼,他们眼中都是写着惊讶,显然这事,他们昨日并未听说。 “这件事情,”遥汀话只说了一半,寻了一个恰当一些的措辞,这才继续说了下去:“是苏寂的父母提出来的?” 法天笑了一笑,那双深潭一样的紫色眸子,闪着数点华泽,望着遥汀说道:“这个我也并不知道,想来副司书回到家中,就自然知道。” “我不回去,”洛涯觉得脑子有些发空,白白茫茫的一片,理不出一点头绪,只是机械的摇了摇头:“我不成亲,我不要。” 看着洛涯这样,白秋意将要说的话吞了回去,没有开口,以防刺激到他,本想为洛涯开口求求遥汀,看到法天那双充满威慑力的眼神,没敢说话,招呼鬼差过到凉亭,把杯盘碗筷撤了下去,想了一想,并未回去,倒是折回了文书库中,整理文书。 洛涯仿佛石化一般,根本就没看到秋意走了,回身抓住遥汀袖子,心跳得异常快速,嘴唇也是有些发抖,急切切的说道:“遥汀,我跟你说,我绝对不嫁,打死也不嫁。” “那个……,洛涯,是让你娶苏寂,你弄颠倒了,”遥汀挺同情洛涯的,看他急成这样,心中也是有些不太舒服。 “这个我可不管,反正我就一辈子在这待着了,打死也不出去了,谁说都不成,谁说都不成!”洛涯脸上的神色慌张至极,有点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感觉,将遥汀的袖子抓得狠狠的,好像遥汀的袖子,就是他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有了这根稻草,他就能够不至溺水死去。 “你怎么这么喜欢动手动脚,”法天脸上有些不悦,拂开遥汀袖子上的手,语气有些不满:“你都多大了,还好意思在这麻烦遥汀,又没有完。” 洛涯脸上一红,但是大概心中太急,平时那种伶牙俐齿的劲儿,好像全都泄了,只是一味恍惚,遥汀见了实在不忍,侧身问向法天:“凤主如果同意了这门亲事,是不是就是洛涯父母反对,也是没有用处?” “是啊,他的本事,可是越来越大了,”法天说的这话,虽说表面听来,似乎是在夸奖凤主能干,但是这话听在遥汀耳中,却是变得有些意味不明,很久之前,遥汀曾在蝶雨宫中,听闻凤主与法天少时交好,不知为何,这么多年法天少有独身离开幽冥司中,每次来来往往,也都是要告诉遥汀何往,可是遥汀竟然没有一次听说,法天有去见过凤主,这其中的缘由,遥汀一直有些不能明白。 “苏寂她……,”遥汀欲言又止,不知是否该问这话,要说这事是谁提起,当然会是苏寂无疑,若是遥汀从不认识苏寂,这件事情,遥汀当然能够为着洛涯不愿求求法天,如若法天不许,洛涯也是不能出去,可是毕竟苏寂对于洛涯,已是爱慕了不知有多少年,那次伤情离开,已是心殇不已,如果这次遥汀帮着洛涯开口相求,法天帮忙拒了此事,洛涯可是轻松,但是苏寂,会不会深受打击? 想到这些,遥汀觉得问题有些严重,并不是一两句话便能说清,正在凝眉愁思,手上却是突然传来一阵细腻的温和,遥汀侧过脸去,法天一双深邃的眼睛像是含着睿智,对她温柔的笑笑:“这件事情,洛涯一定是要回去的,至于能不能成,那也得看洛涯的意思,且不说他不能这么没有担当,什么事情都让他者为他承担,苏寂为他用情千年,他起码欠着苏寂一个解释。” “主上……,”遥汀有些语塞,一时有些说不出话,法天这一席话,明显是对她处处维护,但是却又不露痕迹,说得滴水不露,洛涯毕竟身为男子,法天这话一说,自然能够激起洛涯那仍旧脆弱敏感的自尊心,不得不只身去做,而拿出苏寂说事,也是因为无谁能在此点上面帮助洛涯,因此即使遥汀如何想要帮助洛涯,也是没有办法。 “好,”洛涯听过这话,果然心中荡起一股豪气,气贯云天:“我自己回到族中交代,我不喜欢苏寂,也不能让她再等,遥汀,我先走了,”说着转身就走,一点都没犹豫。 看着洛涯远去的背影,遥汀摇了摇头,想来洛涯如果能了,便是早就可了,拖了这么长的时间,想来一定很难很难,在这一刻,遥汀突然觉得有些疲倦,世人都说神仙好,但是即使像她这种半路出家的神仙,也是有着无尽烦恼,洛涯这样,更甚至于法天这样,活了这么久的,恐怕是更要辛苦。 “不要想了,”一个磁性的声音,环着遥汀响起:“我向你保证,洛涯不会有事,至于苏寂,遥汀,想要两全,总是很难。” ------------ 第八十八章 霸王 更新时间:2011-06-26 自打洛涯走了之后,司书殿里更是安静多了,遥汀和秋意两个,一个总在文书库中,一个总在正殿当中,见面的时候并不太多,鬼差又是换了一茬,法天嫌原先的不够勤快,这次选的,都是经过专门训练的,不仅只有勤快这么一个优点,就连走路,都是没有声的,于是偌大的司书殿内,就是越发静得不闻声息,唯有鸟鸣蝉叫。 已经八天,遥汀在正殿的桌案上面扳着手指,数着洛涯离开的天数,仍是有些担心,虽然法天保证,洛涯一定不会有事,但是以前洛涯但凡离开超过三日,一定会有飞书传来,上面说些有的没的,例如早饭吃过什么,晚饭要吃什么,这类没有营养的话题,但是总归算是报个平安,可是这次回到族中,却是没有一点音信,也是不知洛涯究竟出了什么事情,是不是已经快要娶了苏寂,她是不是应该开始准备贺礼。 正当遥汀在这想着洛涯安危之时,一个影子,从一株梨树上面,跳到另一株梨树上面,如果不是仔细去看,大概都会以为,那个影子不过只是一只猴子。 猴子一般跳着的影子,终于停了下来,落在最为高大的一株梨树上面,俯视下面的情形,看到殿顶高大的正殿之时,好奇的攀了过去,停在梨树最高的一个枝条上面,张目眺望。 正午的太阳,虽然不很闪烁,但是十分耀眼,披散在遥汀的头发上面,照得遥汀的满头乌发,闪出绸缎一样的光泽,遥汀并未正面对着影子,因此影子只能看清遥汀的半边侧脸,而遥汀的另一半脸,隐在晦暗的阴影当中,但却并不显得沉郁,却是有些朦胧的美。 影子的娘亲,是个十分温和的女子,就像傍晚时分,挥洒出来的最后一抹夕阳,有着数不尽的温柔和体贴,而影子的妹妹,则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世女魔头,虽然脸蛋白净滑腻得能掐得出水,但是脾气火爆非常,是连他这个哥哥,也是惧她怕她畏她让她,不止三分。 在影子的世界当中,从未见过遥汀这样的女子,她的身上,有着一种雅致和娴静,在她面前,影子突然觉得有点害羞,有些惊慌。 因为过度分神,影子没能控制得住身体,一个倒栽葱,便从树上掉了下来,伴随着碦哧碦哧的树枝折断声响,影子终于安全着落,影子摸了摸摔得火辣辣的屁股,脸部表情扭曲的站了起来。 遥汀走出正殿的时候,正看到一个外貌十七、八岁的少年,正在捂着屁股呲牙,脸上的表情,要多痛苦有多痛苦,大概刚刚摔倒,站起来时有些困难,他的另一只手,正在扶着树干,身旁掉落了好多梨树树枝,遥汀想想,觉得那些树枝,可以放到灶中当柴火烧。 能在这里出现,他可必然不会是人,但是看这样子,也是不像是鬼,遥汀想想,只能想到那个鬼城,于是走了过去,笑着问道:“你是从鬼城里面来的?家里的父母可都知道?你来这里,有什么事情么?” “这个时候,难道你不是应该关心一下我是不是摔伤了,才更对么?”影子仍在揉着屁股,对于遥汀对他身体不闻不问的事情,显然有些不满。 遥汀笑了一笑,把这影子弄得一愣,脸上立马涨得通红,大脑有些空白,魂不附体,只听遥汀问说:“那,你没事吧?” 这个时候,就算他是真的没事,也要装作有事,好能赖着不走,当即拼命摇头:“我有事,有很大的事。” 对于医理,遥汀不是很懂,只是了解一些简单药理,可是纵然这样,遥汀左看右看,仍是没有能够看得出来,眼前这个‘有很大的事’的不速之客,究竟是哪里有事。 对着遥汀探寻的目光,影子仍旧厚着脸皮,指了指自己的小腿:“我的小腿疼,走不动了,不知道是不是骨头断了呢。” 遥汀看了看眼前这个自诊自断的来客,看不出他的脸色苍白痛苦,只是不知为何,看着他的脸色,倒是有些泛着红色,遥汀于是不耻下问:“真的?” “你不信我?!”影子有些着急,声音也是提高了几个音量,吵得遥汀头疼。 要么就是这位说谎从未被谁拆穿,要么就是这位太过自信,遥汀看他这种死不承认的架势,一副‘我说的话就是真理’的神情,问出一个切实的问题:“秦子沐和你,是什么关系?” 影子挑起一双浓密的眉毛,脸上写满惊讶:“你怎么认识我爹?” 遥汀笑了一声,没有说话。 长风五柳前。 秦家秦长风,这个名字,还是法天央她代为起的,这样算来,眼前这个秦家长风,还要谢谢遥汀这位长辈。 见到遥汀笑过一声,并不答话,长风有些心急,他的性子一直就不沉稳,此时更是显出本性,有些发急的问道:“你笑什么笑啊,我可是问你话呢。” 摆了摆手,遥汀转身就想回去殿中,走了几步,心中怕是这位秦家少爷四处闯祸,秦子沐又是不好收拾,遥汀好心的边走边说:“早些回去鬼城,别在这里乱逛,免得你的父母着急。” 秦长风几步窜到遥汀跟前,跑的那是比见到狼的兔子还快,伸出手臂,拦在遥汀身前:“你还没有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的呢,所以,你不能走!” 要不是看在长幼有序的份上,遥汀真能笑出声来,但是念在这是秦子沐的儿子,遥汀只是仰头望了望天,好脾气的说道:“因为我和你父亲认识,认识挺多年了,快回去吧,别让你的父母担心。” “我不回去,我可是还病着呢,”秦长风听说遥汀认识父亲,虽然有了一些胆怯,但是少年心性,仍是想要执意留下。 探出手指,遥汀指了一指秦长风那只所谓‘病着’的小腿,根本就懒得和他说话,这次真的转身便走,没有一点停留。 “你站住,”秦长风并不知道遥汀是谁,当下便是上去拉住遥汀手臂,涨红着脸和遥汀说道:“我可不管你是哪个,我,”说着四指拳握,拇指挺立,指着自己心窝:“叫秦长风,我看上你了,你是喜欢我?还是喜欢我?” 吱呀一声,殿旁角门洞开。 冷静如遥汀,也很张皇。 ------------ 第八十九章 家法 更新时间:2011-06-27 啪嗒啪嗒啪嗒几声,几本文书,很有节奏的往地上争先恐后的掉,手里还捧着一本文书的白秋意清了清耳朵,走上前来,绕着秦长风转了几圈,眉头有点皱:“这个孩子,不是很像子沐啊。” “是啊,”遥汀点了点头,同意秋意的话:“是不太像,可能更像他的母亲,我们一直也都没有见过子沐的妻子,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模样。” 他们说话的功夫,吹来一阵花香草香,风有些紧,拂动遥汀鬓边青丝,缕缕的似水流动,飘浮在她皓玉般的脖颈两旁,拂的秦长风的那个小心肝,也是有点泛痒,秦长风的动作显然快于他的思考,在他大脑尚未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的左手,已经抓住了遥汀鬓边的长发。 这一动作其实非常轻柔,秦长风捧着遥汀的头发小心翼翼,好似怕将遥汀弄疼一般,只是接下来他的动作,把遥汀和秋意两个看得发傻,连智商都有点退化。 秦长风捧着抓住的那缕头发,放到鼻尖前边,深深的嗅了一嗅,遥汀早上刚用苏寂时常送来的香膏洗过头发,苏寂配制的那些香膏,虽然种类不少,但是每种之中,都是最少有着七种香草或是七种香花,因此遥汀的头发上面,仍旧染着鲜花香氛的芬芳气味,秦长风仿佛嗅到了美酒,醉得有些走神。 这是什么情况?遥汀在人世做相府小姐之时,虽然不得长辈眷顾,但是也是闺阁之身,从无男子能够轻易靠近,后来在这幽冥司中,凡是有活气儿的,除了雪兽那种宠物类的可以排除之外,其余就像洛涯和秋意这般熟的,也是不敢轻易离得遥汀太近,免得法天吃味,就连那些殿王,也都伶俐的躲着遥汀,尤其陆殿,每次见到遥汀,他们但凡并肩而行,就要隔着六七个肩膀的位置,把个遥汀弄得哭笑不得。 “闻什么闻,把手放开,”白秋意走到秦长风身边,用文书打了一下他那只手,试图让他收敛一些,好不至于惹出什么麻烦。 可是这位小爷儿显然不懂,以为白秋意是来找他麻烦,一张脸拉得驴脸一样的长,语气生硬:“管你什么事情?哼,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一口气没吐纳稳当,白秋意觉得有点犯晕,怎么这对父子都是一个德行,看不出事情风向,听不出好话坏话,可着怎么自己舒心怎么来,一点都不三思后行呢,白秋意有点郁闷,以前因为秦子沐的这个德行,他是为他收拾了多少后路,现在没了那个大的麻烦绕着眼前,怎么结了果了,又出来了一个小的麻烦,真是愁死他了。 秦长风的这种行为,要是不谙世事的小姑娘见了,或许会羞得满面绯红,很不好意思的垂首敛目,低声讨个告饶,或是等着哪个英雄好汉来个狗熊救美,但是遥汀谁呀,连法天哪种强取豪夺的超级强盗都见识过了,秦长风这种盐粒吃得都没她多的晚辈后生,根本就不算是事儿。 “你先把手放开,你这么拽着,我头发丝疼,”遥汀一边说着,一边将头发从秦长风的手中一根根的往外抽,遥汀的发丝很柔软,还带着丝滑的感觉,荡过秦长风的那双大手,挠得他的手心有些发痒。 “我……,”秦长风追上想要往回走的遥汀,打算再接再厉。 遥汀打断了他的话,回过头去,看着他爹的面子,笑得异常温和:“家去吧,别在这里瞎胡闹了,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么?” “当然知道,这里是司书殿啊,我爹爹以前,就是这里的文书,前几天呀,我听爹爹说起这里,就想回来看看,我可一直都没来过呢,”秦长风显然心比天宽,根本就没懂遥汀问这话的意思。 鬼城和十二大殿虽然都在法天治下,但是毕竟鬼城离着十二大殿不算太近,因此长久以来,有些划界自治的意思,鬼城城主比之殿王,只在地位之上稍逊一些,但是平时并无特别事务往来,因此这远地的一城城主,地位却是很高。 既然十二大殿不能约束鬼城,鬼城也就自然不好插手十二大殿事务,所以自从有了这个不是规矩的规矩之后,鬼城的职官但凡想要进入十二大殿所属辖域,都要先有文书呈递,当然了,大家都是同在幽冥司职,只要合情合理,也没有谁因为这事为难过谁,但是既然有了这个规定,必定需要走了这个手续,一直都是如此。 “你爹就没和你说过,没有通牒文书,不能进这十二大殿的地界?”隐晦着说,显然这位秦大少爷并不能懂,遥汀尽量捡着平白的说,怎么直白,便是怎么说。 “说过的呀,我嫌麻烦,所以就想偷偷来看看,原来你也知道啊,而且呀,我可只和你一个说哦,这个司书殿里还有一个司书,是个女的哦,据说啊,还是幽冥主的情儿呢,”秦长风笑得特别没心没肺没肝没胃,声音压得确实挺小,白秋意确实不能听到。 倒是一旁的白秋意念着兄弟的交情,难得的苦口婆心,对着这位素未谋面的侄儿说道:“长风,她是司书,遥汀。” 遥汀瞪他一眼,心想你早不说晚不说,偏偏这个时候说。 这个眼神,白秋意显然没能明白,但是见到秦长风脸色顷刻之间便是煞白,有点紧张,点了点他:“你没事吧?” “孽子,你真是好大的胆子!”这嗓音那叫一个洪亮及其响亮,整个司书殿内,自打走了苏寂,就没哪个,再用这种声调说过话的,山摇地动的。 “爹……,”秦长风刚才那种镇定的劲儿,早就散得没了,见到秦子沐,就如兔子见了老虎,老鼠见到猫,怕得声音都发颤。 “你还知道我是你爹?!我说的哪一句话,你有听过?!”这种咆哮体,遥汀好久没有听过,乍一听到,竟然还能觉得有些亲切。 化身老鼠和兔子的长风,正被他爹追得满地的跑,遥汀趁着这个功夫,打量着许久没见的子沐。 光滑的脸庞,乌黑的头发,灵活的身体,遥汀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已经研究到了一根头发丝的地步,也是楞没看得出来,秦子沐的身上,有什么地方发生了变化,遥汀看够了他们父子两个你追我赶,和白秋意摆了摆手,一起回到正殿。 原来时光,好像已经停在某个点上,寂静的可怕。 不知什么时候,秦子沐手中多了一根儿臂粗的木棒,棒子挺长,遥汀也没在自家殿中见过,想必子沐时常带在身边,留做不时之需。 长风虽然年轻,但是子沐也不体弱,没过多久,仍是追上,子沐将儿子踹到在地,举起木棒就打,啪啪的闷响,打得结结实实。 白秋意在案旁理着文书,说得心不在焉:“子沐也是,打得何苦那么痛快?” “这样才能显出诚意,”遥汀目光微向左边看去,秋意一同看了过去,一个鬼差正在那边探头探脑。 “司书没有想过换批鬼差?”白秋意看着子沐施展家法,长风疼得已经快要昏了过去。 “换?不换了,这样挺好,”就算再换一批,法天仍是能有办法再换一批,或者干脆的就能收为己用,遥汀越加了解法天,就是更加了解他的无所不能,和他斗智斗勇,能不能成还是令算,一旦失败,又是折腾,所以就说,没那个必要,这样挺好。 一直蝴蝶,扑扇着粉色的大翅膀,忽悠悠的飞到遥汀手边,遥汀伸出手心,蝴蝶乖巧的落在遥汀的手心上面,铺平翅膀,墨色的字迹,在翅膀上面清晰的展现出来。 ------------ 第九十章 烤肉 更新时间:2011-06-27 南方的雪,有些绵软,像是细腻绵密的白糖,粘在身上,在微弱的阳光之中,显得有些朦胧,闪着白色的荧光。 这些年中,遥汀很少会到南方,即使去了,也非在冬季,法天总是担心他的身体,人世冬天的时候,法天很少允许遥汀出来,怕她冻到。 为赴苏寂邀约,遥汀不得不半是威胁半是求肯的和法天墨迹许久,好不容易,赶在日期之前,遥汀出了幽冥,独身前往人世,裹得像个粽子。 遥汀身上穿着一件莲青色的螺纹斗篷,上面围着白色长绒的风领,里面穿了一件月白色的长襟褂子,贴身还穿着一件乳白色的水狸小袄,虽然都是轻质薄料,但是层层叠叠的裹在一起,便是觉得有些气闷。 虽说法天应了遥汀独自前往,但是却在遥汀身上加了术法,如果遥汀一旦有事,法天便能立即探到方位出现,遥汀对于这事,当然很不情愿,可是想要得到什么,自然先要学会放弃,能够独个儿出来,已是法天的绝对底线,遥汀于是不得不裹上这身粽皮,外加身上被施术法,这叫等价交换。 白鹤痷前已经扫开雪径,一条长长的青石板路,打扫的干干净净,上面落着几片小小的雪花,不太打眼,这白鹤痷依着一条秀水而建,如今到了冬季,虽说南方的冬季不算太冷,但是水面也是结了一层薄冰,闪着亮光。 遥汀顺着小径,往白鹤痷中走去,进了痷门,便见一条曲径,上面铺着麻石,麻石曲径尽头,有一香榭竹亭,如今虽然不是时令,亭下却是荷盖连连,漾起层层碧波,很有些生气。 一个小丫鬟从竹亭的另一端走了过来,身上穿着厚绸子的黄缎金丝绸袄,手中拿着一柄红绸油纸伞,伞上绘着渔翁垂钓图,泛着幽幽的古意。 丫鬟身子轻盈,巧笑的走到遥汀面前,屈身福了一福,伶牙俐齿的说道:“给司书问安,我家姑娘正在后面的沁雪亭中恭候司书,这是油伞,姑娘不许伶儿跟着侍候,怠慢司书了,就请司书独自前去,”伶儿说着,抬起手臂,展开油伞,将伞交到遥汀手中,又是屈膝叩安,施施然的循着麻石曲径去了。 遥汀依着伶儿指的路径前行,一路上数十株的红梅傲雪而立,如大红的胭脂一般,映着皎洁皓白的雪色,显得娇嫩欲滴,却是没有丝毫柔弱之气,反而是显得特别灵秀。 过不多时,遥汀便是走到沁雪亭前,苏寂此时,正是弯腰忙着,好大的一个火炭炉子,放在苏寂面前,炉子上面烤着好多肉串,各色肉串,都用铁签子串在一起,肉中的油脂烤了出来,滴在炭火上面,滋啦滋啦的作响。 “过来,过来,别在那里杵着,”苏寂冲着遥汀挥手,脸上带着笑意,只是神色有些憔悴,掩饰不住的哀愁。 洛涯讲究养生,烹饪一向少油少盐,这种烤肉的吃法,洛涯很少会做,遥汀嫌它麻烦,虽然知道好吃,却也不肯动手去做,今日见了烤肉,遥汀笑笑,果断的凑了上去,也不等着苏寂招呼,便就将袖摆网上掳了一些,转起铁签子,烤起肉来,过了不多一会,便能闻到大团肉香。 “是不是你家法天不给你饭吃啊,怎么你见了肉,比见了亲人还亲啊,”苏寂说着,将小料碟子递给遥汀:“这是蘸着肉吃的作料,里面有白黑两色芝麻,还有一些别的作料,很香的,你吃吃看。” 遥汀不满的瞪了苏寂一眼:“什么叫做‘我家的法天’,想好再说啊,什么都说,你怎么还是这么口无遮拦。” “我这不是跟你好么,要么谁敢说啊,你还别说,任你如何否认,你和法天两个啊,总是躲也躲不开,不说别的,没他许可,你能出得来么,再说了,这身粽子皮裹的,这个严实,也是法天的意思吧,”苏寂手中也不闲着,走回沁雪亭中,拿出三个大个儿的食盒,从里面搬出好些肉串,都是串好了的。 “你能不这么犀利么?你找我来,是聊天叙旧外加倾诉的,还是挑刺惹事及其找麻烦的?”遥汀从火炉子上面撤下烤好的肉串,放到苏寂的食盘当中,让她趁着热吃。 苏寂递给遥汀一个金雕造型的手炉,笑着承认错误:“得,我说不过你,不说了还不成么?你快抱紧手炉,可别冻出病了,那时我听你说,好久没有看到落雪了,正好前些天,觉得在家闷得发慌,听舅舅说起,这里将要落雪五日,便就约你过来看看雪景,漂不漂亮?” 她们坐着的地方,铺着六层厚的大毛毡垫毯子,火炭炉子燃得正旺,噼啪的闪着火花,沁雪亭边角上飞檐探得极长,遮在火炭炉子上面,掉不进来一丝雪星,只是落落默默的雪片,散在沁雪亭的飞檐上面,有些簌簌的细微声响。 “漂亮啊,怎么能不漂亮呢,仔细算算,我可是几十年都没见到雪花的样子了,都差点忘了,原来雪花是白色的了,”遥汀伸出手去,从檐子外面接到几片雪花,放到眼前仔细看看:“原来不是红色的。” “当然不是了,我每年都来看雪的,自从那个时候起,每年都来,”苏寂的声音,渐渐的微弱下去,遥汀看到一行水珠,顺着苏寂细滑的脸上,断线一样的落下,啪嗒一声清响,掉在沁雪亭的地面,声都没有。 十几年前,遥汀听她说过,洛涯小的时候,特别喜欢赏雪景,有的时候,便就带着苏寂一起出来看下雪,有次暴雪,两个小家伙一起迷路,那时他们都还太小,从没修炼任何术法,洛涯紧紧的抱着苏寂,为她取暖,苏寂这才没事,不至于冻到病倒。 有些事情,虽然很小,小到明明是两个一起经历过的,但是其中一个,却是已经完全不再记得,但是那件小事,却在苏寂心中生根发芽,狠狠的扎根下去,再也没有拔了出来,一晃就是千年,也是孽债。 吃过烤肉串,苏寂这才多了几分精神,拍了拍肚子,问遥汀:“吃饱了么?” 遥汀左手拿着三只蘑菇鸡肉串,右手拿着两个青椒牛肉串,明显还在奋战,压根就没空搭理苏寂:“没呢,没看我忙着呢么。” 苏寂摇了摇头:“遥汀你确定,洛涯平日里都给你饭吃?” “他最近不是都在族中待着呢么,你去问他,别在这里问我,”遥汀看了看苏寂的神色,觉得有些不对:“怎么回事?难道他没有回去?” “先别说这个,陪我做个事情,”苏寂抢下遥汀手中的肉串:“先别吃了,小心不好克化,先运动运动。” 运动?遥汀看着苏寂走出沁雪亭外,兴高采烈的在雪地里面招呼自己,只得跟了出去,不知是要做什么。 ------------ 第九十一章 雪人 更新时间:2011-06-28 沁雪亭外的这块空地蛮大,四周三圈都是围着假山,嶙峋的石头堆得奇形怪状,假山旁边种着好些修竹,竹影袅娜婆娑,遥汀知道,这也必定是苏寂的杰作,要么这个时候,人世哪儿也不能见到这样翠碧通透的竹子,苏寂说了,这种竹子,有个好听的名字,叫做碧波。 遥汀围着忙得团团转的苏寂绕了三圈,这才明白,原来苏寂是要堆雪人。 “你要堆雪人?堆个多大的?”遥汀打小受得都是书本上面的教育,后来去了幽冥司,算是开始实践,但是实践的诸多项目里面,没有堆雪人这项,她对于这种孩童游戏的理解,也就只是形式而已,亲身实践,实打实的,今天还是头一遭。 “你没堆过雪人?”苏寂增大一双眼睛,这个时候,眼波里面,好歹有些活泛的气儿,不像刚才,那么透着一股子的哀伤。 “没有堆过,只是看过,什么话本、小说、画册上面,见了不少,”遥汀耗着精神,想着自己曾经看过的那些东西。 苏寂扑哧一乐:“你在人世的时候看的?看不出来啊,你一个相府小姐,竟然还看那些东西。” “我说苏寂,注意你说话的方式哈,什么叫做‘那种东西’?那可都是我背着长辈看的光明正大的东西,连我曾经的塾师都看过呢,”遥汀拿起把雪,扣在苏寂正在堆着的雪人身上,算是添砖加瓦。 “背着长辈看的,还算光明正大?”苏寂瞥了瞥嘴,有些不以为然。 遥汀瞪她一眼:“别在这里和我矫情,好像你没看过一样,那些个长辈,自己小时也是看了无数,人长大了,倒是满肚子的迂腐偏激,什么‘非礼勿视’的道理,讲了一车又一车,就像是那些个男子,只许自己纳上十个八个小妾,妻子却要坚守妇德,同心同德的服侍一个相公,怎么会有这个道理?” “怪不得你家法天,消停得像猫一样,再也没有什么花红柳绿的传闻,原来遥汀你是猛于虎啊,”苏寂说着,赶紧躲到一旁,怕是遥汀拿雪扬她。 岂知遥汀没等她挪到远处,就是已经抓了一大把雪,掀起苏寂的衣领,尽情的灌了下去,看到苏寂在一旁难受的抖着衣襟,遥汀仍不解恨,转身就要离开,苏寂也不顾着衣领上粘着的雪,笑着扯住遥汀的手:“再不开玩笑了,再不敢了,陪陪我吧,看我这么情场失意的份上。” 大概是苏寂的神色太过真实,带着那种根本就是装不出来的难过神色,遥汀心肠一软,便是点头留了下来,接着帮着苏寂往雪人的身子上面拍雪,南方的雪,相对来说比较发粘,更是容易堆砌雪人,遥汀从一册话本当中,曾经看过这话。 不知不觉的,雪人的身子,就已经堆得很高很胖,苏寂拿来三个又白又胖的蘑菇,充当了雪人的纽扣,做完这些,她们便是开始滚雪球,滚了一个又圆又大的胖雪球,四只手一起合力,抬到雪人的身子上面,结结实实的压得四平八稳,这次苏寂拿来了两只墨珠葡萄,一根洗得挺干净的胡萝卜,还有一条弯弯曲曲的红辣椒丝,特别鲜亮,不用问也知道,雪人的眼睛、鼻子和嘴巴,就这么凑合齐了。 做完这些,苏寂拍了拍手上的残雪,拉着遥汀站到远处,仔细盯着雪人一顿狂看,临了末了,遥汀觉得,雪人要被她看出个洞的时候,苏寂终于拍着双手恍然大悟:“我忘记了,没给雪人做胳膊。” 感情她发呆这么半天,就是研究出了这么一个事情,遥汀翻了翻眼睛,再度敬仰,只得回到雪人身边,蹲着陪她做胳膊,只是雪人的胳膊不比别的地方,不是揉个大雪球那么简单,苏寂还非得要两只插着腰肢的胳膊,这样又是有了角度的要求,遥汀和苏寂摆动了半天,终于发现一个事实,原来这位号称堆过无数雪人的家伙,也不知道怎么做胳膊。 要说智慧,就是要在关键的时候闪现出来的,遥汀摆弄了一会儿,便把苏寂塑得歪歪扭扭的那两只胳膊,摆动的成了个样子,苏寂脸上乐开了一朵一朵的芙蓉花、牡丹花、月季花、石榴花,开心的找不到东南西北,遥汀等着她结束快乐,这才把那两只胳膊安了上去,雪人总算有了两臂。 苏寂围着雪人转了好几个圈,看的遥汀直泛头晕:“苏寂,别转了,你不累么?” “啊?”被遥汀叫住,苏寂这才站住,虽然转是不转了,但是仍是盯着雪人看,脸上一脸的高兴欣喜,说不尽的开心愉悦。 遥汀不知道她又想到什么,见她神情专注,也就不去叫她,刚才折腾了好一会儿,遥汀又有些饿,于是自己回到炭火炉子旁边,拿起肉串烤了起来,以前遥汀没有吃过烤蘑菇,原来蘑菇烤起来吃,也很有味,蘸上一些酱料,更是美味鲜香。 大概是她们在雪地里面待得太久,遥汀猛然回到炭火旁边,身子抖了几抖,打了几个喷嚏,遥汀赶忙又向炭火炉子移得近些,多近些热,免得受了凉风,染了寒气,这要是自个儿出来一次便就病倒,她就别想再有下次。 “怎么?受凉了?有没有事?”遥汀刚才忙着往火炉子旁边靠,也没注意苏寂坐了过来。 遥汀侧过头去笑了一下:“没事儿,哪里就有那么娇贵,你呢,不冷?看了那么半天的雪人,有那么好看?我看我们堆的,虽然算不上难看,但是论起精巧两个字来,还挺天上地下的。” “可不是么,呵呵,”苏寂笑笑,有些心不在焉:“那个时候,洛涯说是以后每年都到这儿来陪我堆雪人的,可是那年,那时的凤主将他接了过去,从那以后,我是想见洛涯,都有些难,再后来能见面了,洛涯却是变得有些不一样了,但是究竟哪里有不一样,我也不大能够说清。” 这种时候,遥汀不知该说什么,要说安慰,实在没有必要,苏寂那种强烈的抗打击的心脏,如若伤到这个地步,绝非遥汀这种水平的,就能够轻易解决得了的,遥汀在这方面,很有自知之明,闷声不语,等着苏寂吐苦水,她则是掏着耳朵听听,也就是可以的了。 “我死心了,”苏寂落寞的笑笑,有些语焉不详,声音里面,带着从未有过的绝望:“不是我的,求的好难。” 失望的事,还能求求,绝望了的,也就算了。 遥汀本是想要开口说出这话,只是见到苏寂青白的脸色,便是张不开口。 墨训说过什么来着,情天恨海啊,情天恨海。 ------------ 第九十二章 风寒 更新时间:2011-06-28 直到遥汀离开,火炭炉子仍旧烧得极旺,苏寂说了好多的话,她和洛涯儿时的事,洛涯为他做过的事,一直说到四暮沉沉,方才絮絮结语。 原来洛涯回到族中,便即找到苏寂,确实是认真的和苏寂谈了一谈,只是谈与不谈,结果都是一样,洛涯的核心意思就是,他对苏寂,没有一点男女情意,只是把她当成妹妹而已。 兜兜转转的绕了一个好大好大的圈子,苏寂发现,原来最后,像火一样燃得炙烫的那个,不过只是她自己罢了,洛涯只在外圈看着,把自己当成一个局外看客。 哀莫大于心死,苏寂有点死心,只是喜欢洛涯太久,一时停不下来,没了这个念想,苏寂暂时有点惶惑,找不到光亮的出口,她需要时间,舔平伤口。 遥汀回到幽冥的当天晚上,身子便就觉得有些泛冷,但她不想惹出麻烦,也就谁都没有告诉,第二天一早,起来照着镜子,便是见到脸上颜色十分绯红,像是抹了胭脂一般,伸手摸了一摸,觉得有些烫手,怕是昨天堆雪人的时候受了凉风,寒气侵入体内,只是遥汀不想声张,谁也没有告诉,自己饭后吃了一点清热驱寒的药散,便就继续去整点处理事务,也是没谁发现。 到了晚饭时候,秋意来寻遥汀商量事情,盯着遥汀看了一会儿,觉察她是有些鼻塞声涩喉咙嘶哑,便是问了几句,遥汀并不防着秋意多添是非,便就一五一十的说给他听,岂料正巧有个鬼差走了进来,秋意正和遥汀说着应吃的药,鬼差当时没有露出什么异样神色,出了正殿大门,赶忙跑去了汀兰殿中,将所知道的事情,一一禀告给了法天知晓,于是不到半个时辰,当遥汀回房小憩的片刻,便被法天堵在了房里。 那时在正殿当中,遥汀见到那鬼差急匆匆了走了出去,便就知道他去告知法天,只是遥汀也没法拦着,虽说只要她出言阻止,鬼差断然不敢再去,但是一旦事后被法天察觉,这殿中的所有鬼差,难免都会有所波及,法天这招也是厉害,能让遥汀明明知道,也是不好约束。 既然事先有过约定,遥汀这病,便就没了道理,再说病患本就需要多加休息,法天压根就没想和遥汀商量着办,将遥汀弄到床上盖被睡觉,自己接手一应事务,开始坐镇司书正殿。 刚病的时候,遥汀还能强自撑着,过问一下殿中的事务,但是病了两日,却是越发的沉重,每夜头上发着冷汗,头痛鼻塞,真叫一个好不难受,法天夜夜伴在遥汀身边,但是为了遥汀着想,却是傍晚从司书殿殿门离开,再有遥汀院落中的院墙穿墙而过,进房照顾遥汀。 法天已经做到了这种地步,遥汀身边也是没个丫鬟照拂,这次病得山倒地塌,一点力气也是没有,便就由着法天,乖乖吃药休息。 这天夜中,遥汀再次咳嗽醒来,法天正在桌案上面批改文书,听到声响,连忙端了杯茶来到遥汀身边,伸臂将她扶起,在她身后放了一个锦貂长绒毛的厚垫子,轻声说道:“把水喝了,已经过了五天了,你的身体也不见大好,再是这样下去,我可要去找医仙了。” “我也盼着快些痊愈,”遥汀说着笑得无比灿烂:“再等等看,再等等看,不用着急,病去如抽丝,哪里就有你想的那么快呢。” “你就是不想张扬出去,让他者说你闲话,我还不知道你,”法天要将遥汀身后靠着的垫子撤下,令她躺下休息,遥汀摆了摆手,看那意思,是想坐着一会儿,法天想她数日睡得也是够多,便就没有坚持,又给她放了两个厚垫子,扶她躺着坐好。 “既然主上知道,就别把医仙叫来,”遥汀说着,眼睛看着窗台上面放着的那两盆水仙,里面栽着六色六瓣的水仙花瓣,散着满室的清香,只是她的鼻子有些堵塞,闻到的十分有限。 她这不事张扬的性子,有时真令法天有些挠头,按说遥汀体内存有他的真元,又是服过不少仙丹奇果,因此普通的寒风凉气,对她似乎并无多大伤害,可是遥汀体质一直不算太好,和那些凡身肉胎的凡人比较起来,也是没有好到哪儿去。 “你能不能多为自己考虑考虑?这样拖着病不肯治,总会留下一些病根,如果以后再有病痛,难免不会更加麻烦,”法天给遥汀掖了掖被角,柔声的劝她。 “这我知道,不会有事,不过只是风寒而已,又算不上什么大病,你不是天天给我煮着药喝么,满院子都是药汤的味儿,这我已经快要熬不住了,如果药仙一来,再是给我灌些乱七八糟的药汤药水的,我就病死算了,”遥汀说着想起白日间睡觉时候做下的梦,笑着问道:“日间睡觉,梦到洛涯了,主上可是知不知道,洛涯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你在梦里,竟能梦到洛涯,有没有梦到我的时候?”法天脸上带着一些不满的神色,提到‘洛涯’两个字的时候,声音中有些愤恨,好像这两个字和他,有什么深仇大恨一般。 这话明显就是吃味,遥汀脸上一红,只是她的脸上因为风寒仍旧略显绯红,法天没能看得出来,见遥汀神色尴尬,只当她是心中不喜,遂也就不敢再加逼问,只是听说她在梦中梦到洛涯,仍是稍有不快,但是既然遥汀问到,法天仍是照实回答:“听说再过三日,他就可以回来了。” 遥汀摆动着被子上面垂着的流苏,垂着眼眸:“怎么还要再过三日?” “虽说这次洛涯绝食拒婚,苏寂那里没有闹出什么大的乱子,但是洛涯父母也是不好交代,于是将洛涯锁在暗室当中禁闭几日,也就当做惩戒,给足了苏寂和她的父母面子,这事也就算是过了,”法天说着,想起院子当中煨着的药:“我去拿药,你好好躺着。” 不知法天是用什么熬制的药,遥汀在人世的时候,吃过的汤药,都是深棕颜色,而且苦得不行,可是法天熬制的药,都是深红颜色,虽然不苦,但是涩得发狠,依着遥汀看来,还不如那些一苦到底的药。 前些日子,遥汀不能起身,药都是法天用着勺羹,一勺一勺喂她吃的,今日正好她斜靠在床上,遂想自己吃药,只是法天不许,遥汀也是没有办法,只得乖巧的坐着,一勺一勺的吃着汤药,法天很有耐心,每勺都要仔细吹吹,以免烫到遥汀,于是一小碗药,足足吃了半个时辰。 ------------ 第九十三章 游魂 更新时间:2011-06-29 不晓得是不是法天的药起了效果,遥汀在床上躺了两日,每日就是醒了吃饭、吃药,之后再睡,睡醒之后,又是新一轮的吃饭、喝药,往复循环,竟是好了许多,精神也见大好,赶巧第三日天气放晴,阳光十足的好,遥汀和法天磨了好久,才得允许,可以出门走走,但是仍旧不许她去打理事务,法天仍是代理。 司书殿正殿之上的座椅旁边,设着一把椅子,上面铺着几层青荔枝色的宝缎绒坐褥,缎沿边的穗子排挂整齐,碧彩闪烁,椅子靠背上放着三层厚的孔雀金线织成的靠背,显着金翠的碧波,流淌华贵,遥汀坐在座椅当中,被这样层层包裹,没有一点儿冷的感觉。 鬼差都是经过专门训练而成的,因此较之以往那些,更是识情断意、机灵得很,见到法天同着遥汀一起坐在正殿当中,即使迫不得已进来禀告事情,也都没有一个抬头,敢于看上一眼,都是谨小慎微,能走三步的路,绝对不会给你走出三步半来,遥汀看着,都替他们觉得累。 “主上,最近你很闲?”遥汀将坐褥的穗子放在几根手指当中来回搅着,法天不许她处理文书,最近又是一直睡了吃,吃了睡,遥汀觉得,自己的作息习惯,已经越来越发接近某种大耳朵半长鼻子的动物,而且浑身惫懒得很,遥汀觉得自己如果再是这样闲着下去,浑身都能长出几寸的白毛来。 法天知道遥汀为何会有此问,但是仍旧装作糊涂,满脸堆笑,打着柔情的装做不懂:“是啊,我最近一直很闲,怎么这么问?” 人家都说闲了,遥汀自然不好再说‘你忙你的去’这样的话,只好换个借口:“洛涯快回来了,这里的事情,有他来做就好,主上就不用每日来这帮我了,也不公平。” 脸上含着笑意,法天有些委屈的道:“我是问过他们十个的,用不用我帮他们一起做事,可是他们都说绝对不用,我也没有办法,你说是不是?” 是啊,谁敢用他帮忙,遥汀当然知道,法天来这,找的理由就是所谓的‘体恤属下’,他是就怕遥汀寻到理由撵他离开,因此早就将十位殿王聚在一处,挨个问过,可是哪个能有胆子找他帮忙?都是谄媚的笑成朵朵大花,摆头的频率,就像被风吹得东倒西歪的狗尾巴草。 这几天来,遥汀一直缠绵病榻,根本就不知道法天做了这事,如今听到法天自己说了出来,翘了翘大拇指,说了声‘高’,任凭法天脸皮再厚,面对遥汀这种微微热讽,也是有些脸上发红。 一时他们都是无话,法天转过头去,继续批阅本该遥汀审的文书,遥汀则是闲得心都发慌,开始编者坐褥上面垂下来的流苏穗子,等到手边的那些碧色穗子全都编过,再重新打开,再行编过,自娱自乐。 他们正在这里闷哑的功夫,突然正殿的殿门探出一只脑袋,遥汀正巧无事盯着殿门在看,一眼便是看到,出声叫道:“洛涯,你回来了。” “我还当是殿里出了什么事情,原来是主上在,刚才我从殿外过来,看到那些鬼差,走路都是踮着脚的,”洛涯一边走了进来一边说着,手中还拿着几只桃子,桃子看来刚刚洗过不久,粉嫩的桃皮上面,滴着一些滚圆的水珠。 遥汀担心法天听了这话,要寻洛涯麻烦,连忙从中插话:“你从哪儿带来的桃子,我听说你前段时间都在节食,也没看出来你是有所清减,倒是觉得你的脸色十分红润,你确定不是增肥而是节食去了?” 洛涯翻了翻眼睛,拿起桃子咬了一口,恨恨的道:“我还当你会担心我呢,竟然还在这里拿我打趣,哼哼。” “洛副司书,当本主是空气吧?”法天终于看完最后一本文书,将文书归置整齐,码成一摞,将有问题的一本单独放到一处,等着一会儿去办。 “哪儿能呢,绝对不可能,主上要是空气,怎么谁见了谁跑,那不是不想活了么?”洛涯笑嘻嘻的走到法天身边,递过一个桃子:“主上要不要吃桃子?” 法天没接桃子,想了片刻,仍是问了出来:“副司书是什么意思?” “啊?什么?”洛涯看了看法天发黑的脸色,连忙解释:“属下的意思是说,没有空气,谁也活不了了,所以主上如果就是空气,当然大家都会想往主上身边跑啊,怎么还会见到就逃呢,所以结论就是,主上绝对不是空气。” 遥汀在一旁听了这个解释,抿着双唇,低头笑了,洛涯这个说法,无论怎样,法天都是没有好处,原来不曾留意之间,洛涯也是学得如此乖觉了,转着弯的说着法天不是,还令法天不能挑出他的毛病。 “这本文书有问题?”遥汀看到法天手旁放着的文书,料想一定是出了纰漏,不知是哪位殿王送过来的,是不是大的问题。 “陆绪上的一个文书,没什么严重的事,我拿去让他改了就好,正好我还有事叫他去做,索性亲自去转轮殿一趟,也不用差谁给他送去了,”法天知道遥汀担心陆绪看到自己又会浑身发软,因此这才解释了一番。 “那属下送送主上,”洛涯已经啃完了一只桃子,手指上全是桃子的汁水,抽出一张纸巾,在一旁胡乱的擦拭桃汁,一边不忘驱赶法天。 有洛涯在这碍眼,法天也是没什么心情待在这里,嘱咐了洛涯几句,交代过遥汀刚刚身子痊愈,不可令她太过繁忙之类,这才仍不放心的离去。 “你生病了?怎么病的?现在好全活了?”法天刚走,洛涯便是连声发问,一个问题接着一个,愣是令遥汀有些应接不暇。 如何生病这事,遥汀不打算如是回答,只是吱吱呜呜的遮掩过去,洛涯好像心中有事,也未多问,听说遥汀身子已经没事,送了一大口气,转到遥汀身旁,附在遥汀耳边,低声说道:“我和你说,我见到了一个游魂。” 虽说没做什么亏心的事,可是这里四处都是法天的耳目,既然洛涯这么低声说话,遥汀想着,这里面一定有些问题,遂也低声问他:“游魂很普通啊,没有被拘来幽冥而四处游荡的魂魄,都可以称为游魂,有什么不对么?” “是啊,这个游魂和我说了些事,我觉得有些奇怪,你要是身子没什么大事了,我们晚上一起去看看他,”洛涯说着,眼睛向着四下扫了一圈,看到没有什么可疑的影子之类,这才继续说道:“这个游魂,身子比较虚弱,我将他的魂魄放在定魂瓶子中了,没几个能找到的,还算安全。” 这么神神秘秘的事,洛涯很少会做,遥汀不知那个所谓奇怪的‘游魂’究竟如何,听洛涯说得认真,于是点了点头,等着夜幕到来,与他一起去看游魂。 ------------ 第九十四章 情痴 更新时间:2011-06-29 黄昏过后,法天又到司书殿中来了一次,带来几样新鲜菜色和一碗紫色的香米肉粥,陪着遥汀吃了晚饭,饭后经不住遥汀再三催促,只得回到自家汀兰殿去,只是半路却又折了回来,一勺一勺喂过遥汀吃药,这才真正去了。 月光铺满整个幽冥,照耀得整个地界如水净滑,洛涯引着遥汀,往一个较为偏僻的路径而去,他们走的路线虽然较为偏僻,但是因为四周较少遮挡,反而月华更甚,月色也是更为明朗,周围杳无声息,稍觉凄凉静寂,旁边栽得树木很少,吹来一阵晚风,树枝间沙沙作响,一两只宿鸟划过枝头,树杈间咯吱咯吱的发出声响。 遥汀正专注的走着,却感觉洛涯拽紧了她的袖子,颤声儿的问着:“遥汀,你说这里这么黑,不会有鬼吧。” “洛涯,我们这幽冥司里,最不缺的,就、是、鬼……,”遥汀最后的这三个字,说得幽幽长长,把个洛涯唬得吓出一身冷汗,却见遥汀在一旁笑得特别得意,这才回过味儿来,哼哼几声,佯装愤怒的瞪了遥汀几眼,遥汀双手合十,笑着认了个错,洛涯这才作罢。 他们走了不远,洛涯在一块不高的假山石旁停了下来,伸手探入假山石头当中,遥汀借着月光观察,发现这些堆成假山的石头都是内部中空,看样子内部容量不浅,是能放下好多东西。 洛涯探手找了一会儿,面部表情也是精彩的换了好几个样子,先是不缓不慢,接着有点急迫,而后又是惊疑,最后终于连上表情舒缓下来,眼中闪现出数点亮光,开口说道:“可算找到了,这个瓶子竟然滚到里面去了,害我好找。” 定魂瓶不算稀罕,遥汀也是见过几次,瓶子外表普普通通,什么颜色都有,洛涯手中拿着的这个,是个靛蓝色的定魂瓶,上面绘着几只浅白色的花枝。 洛涯晃了晃瓶子,满意的点了点头,看来瓶子中的魂魄一切安好,没有什么意外发生,洛涯对着瓶子嘱咐了两句,大意就是让他不用担心,自己这就将他放了出来。 扭开瓷质的瓶塞,洛涯将定魂瓶头朝下尾朝上的倒立过来,手腕轻轻晃动几下,遥汀面前,便就站了一个魂魄,遥汀瞅了瞅魂魄,转身和洛涯说道:“挺眼熟啊。” “我也这么觉得,”洛涯说着,脑袋还配合的点了几点,一旁的魂魄听到他们的对话,神色有些惘然,他是刚刚从定魂瓶中出来,还没适应周围的环境,耳中根本就没有听明白他们说了什么。 “你和她说说,”洛涯对着魂魄指了指遥汀:“你和我说的那些故事。” 魂魄有点不知所措,扭头看了看洛涯,又回转过身子,看了看遥汀,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这是司书殿的司书,你有什么事情,就和她说吧,如果不是特别严重的事,我们都能帮你,”洛涯难得一脸严肃,要是遥汀平日里没有见过洛涯种种幼稚行径,眼前耳边他的言语表情,真是凿凿可信。 魂魄显然没有遥汀那么了解洛涯,听到洛涯担保,开心得什么似的,连忙上前几步,走到遥汀面前:“司书,请您给我做主啊,”说着眼泪扑簌簌的落了下来,连成了数条水线。 遥汀无语的看了看洛涯,洛涯点了点头,又痛惜的摇了摇头,遥汀笑了几下,这才明白,原来这个魂魄太能哭了,已经将洛涯哭得没辙了,所以才是答应为他帮忙,但是恐怕这事可大可小,洛涯无法擅专,因此才是求到遥汀。 “擦擦眼泪,别哭了,有什么事情,就和我说吧,你要是再这么哭下去,哭道白日天亮,岂不是耽误了正事?”遥汀说着递过去一方手绢,让魂魄擦擦珠线长的眼泪。 听到遥汀答应帮忙,魂魄立即没了眼泪,那种立竿见影的速度,把遥汀看得绝对一愣,待到遥汀回过神来,见魂魄正和洛涯说着话呢:“恩公,小生已经给恩公将过一遍了,恩公没有告诉司书么?” 这一天下来,洛涯就没有多少时间能和遥汀相处,本来是打算晚饭时候分说分说,谁知法天又是陪着遥汀一起吃饭,洛涯根本就没得空告诉遥汀遇到这魂魄的事情原委,更别提给遥汀讲这魂魄的身世由来了。 “你自己再讲一遍吧,我记不得那么全,”洛涯走了好久的路,刚才又被遥汀一吓,吓出不少冷汗,此刻找过定魂瓶后也很累了,于是坐到一旁以手为扇,打着凉风。 “我……,”魂魄说话吞吞吐吐,有点犹豫,完全没有哭时候的那种架势,那么排山倒海的一塌糊涂。 遥汀怕他紧张,温笑着安慰他道:“没有关系,有什么说什么,你说明白了,我好帮你。” “恩,”这个魂魄,此时大概最想听到的一个独字,就是那个‘帮’字,听到遥汀说过‘帮他’之后,眉毛都是笑在一处,重重的点了好几次头。 “快点说,再不说啊,天就亮了,我可就要把你装回定魂瓶子中了,”洛涯嫌这个魂魄太没速度,在一旁威胁连着催促,盼着这个魂魄早点说完,好能早些了了此事。 “好,好,小生这就说,这就说,总的来说,小生是个情痴,”魂魄说着擦了擦汗,看遥汀像是被噎到的表情,怕遥汀是没明白,还接着补充了一句:“情痴的意思,就是特别痴情。” 遥汀摸了摸鼻尖,沉重的点了点头:“懂了。” 魂魄听到遥汀懂了,挺开心的,咧着嘴笑了一会儿,这才续道:“小生喜欢一个女子,也是情痴,就是特别痴情的意思。” 遥汀斜眼看了一眼洛涯,对方正在笑得贼忒嘻嘻,遥汀终于明白,洛涯不是记不住了,而是想让她也受次折磨,发现问题,就要解决问题,遥汀本着慈怀心肠,指了指洛涯旁边的那块石头,和魂魄说道:“你去那块石头上坐着,接着给我讲,慢慢的说,不用着急。” ------------ 第九十五章 缘分 更新时间:2011-06-30 “遥汀……,”洛涯哀怨的和遥汀商量:“我错了还不成么?我想自己独个儿坐在这块石头上面,你就别让他和我一起坐着了,”洛涯见那魂魄真的听了遥汀的话,想要过到自己身边坐着,立刻便就有了十足的危机感,开口求饶。 魂魄听到洛涯不想和自己坐到一处,也没什么不好的感觉,相当自觉的就想往另一块石头上坐,遥汀却是喊住魂魄,温笑着指了指洛涯身边的位置,对着魂魄说道:“你坐到他身边去,这样我听得更加明白。” 话已说道这个份上,魂魄自然不肯再去坐到别的位置上面,毕竟能让遥汀听得明白,这个才是首要大事,否则一旦遥汀听不明白,便就不能切合的帮助魂魄,去解决他的问题,所以固然洛涯满脸哀戚,魂魄还是坐到了他的身边。 “事情是这样的,其实小生也是刚刚知道不久,刚刚记起不久,”魂魄说着,仰头眺望着夜空,此时繁星布满苍穹,墨蓝色的天空上面,挂着无数暖黄色的亮片。 魂魄此世是个书生,说话酸涩难懂,好在遥汀饱读诗书,总算听个八、九分的明白,只是魂魄有些超级感性,每每说到自己感动到自己的份上,便就嚎啕大哭,眼泪不辍的滴滴流过面颊,很有几分悲苦苍凉。 魂魄每世投胎之前,自然都要在奈何桥上饮过汤药,以便忘却种种前世纠葛,重新奔赴来生,此谓再世为人,其实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无论投生为人,亦或只是投生成了一只小猫还是小狗,这种彻彻底底的重新来过,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毕竟一生一世,草木一秋,总是有些纠纠葛葛,缠缠绵绵,悱恻过后,忘了才是最好。 万事总有例外,魂魄的故事,就是一种例外,有些不太按照常理出牌的例外,虽说没有什么惊心动魄,但也勉勉强强算是一个可歌可泣。 魂魄数百年前,是法天的姨母,现在的这位天后,养着的一只兰草,天后那时喜欢兰草,后来却又迷上了繁华福贵的牡丹,因此对那株曾经喜欢得不行的兰草,开始有些不理不睬,也是有些不怎么用心浇灌。 蝶雨宫中有一个没什么仙级的小小仙娥,看着兰草枝叶枯萎,有些精神不振,想起兰草的昔日脱俗清新,因此内心有些惋惜,便即每日当勤结束之后,偷偷拿些仙露浇灌兰草。 小仙娥毕竟年幼不太懂事,并不知道,她一直浇灌兰草的仙露,其实和天后那时浇灌兰草用的仙露,其实大大不同,天后用的那种仙露,只是天界随处可以取用的净水,而小仙娥偷偷浇灌兰草的仙露,却是天后用以服食养颜丹一类驻颜药物的灵水。 天后对于蝶雨宫中的物品,并不看得如何仔细,小仙娥每次又都是谨小慎微,只是小心的拿上六滴而已,每日六滴的分量,足能使得兰草再展枝叶灵秀,却是又因数量很少,一直没有被谁发现。 有一天,当小仙娥再度为兰草浇灌之时,兰草突然开口说话,将小仙娥吓了一跳,但是好在这已经长大的仙娥每日都在浇灌兰草,因此对它亲切无比,天界漫漫孤寂,兰草之于仙娥,就如亲人一般,仙娥经过最初的惊慌失措,慢慢的消去了戒备之心,和兰草攀谈起来。 原来兰草是天帝送给天后的礼物,在没有被移栽到蝶雨宫前,一直在蓬莱仙岛住着,每日中心惊胆战的担心着被仙兽仙禽吃了,同族中笑它胆小的同类,大多进了仙兽仙禽的嘴里,只是它一向低调得很,总是藏在石头缝隙之间,仙兽仙禽都嫌麻烦,没谁去翻那些犄角旮旯,因此它便活到和天帝初见之时。 在蓬莱仙岛那段日子,兰草见了很多有趣的事,已经长大的小仙娥每日中闲来无聊,做完了事,就来灌溉兰草,之后听它和她说些轶事,打发漫长的光阴。 在仙娥为兰草浇灌满了三百年时,兰草突然化作人形,有了相貌模样,兰草不懂这事有违天条,四处寻觅仙娥,岂料没有立即找到仙娥不说,却是被天后撞见。 出了这样的事,天后自然不能坐视不理,天后找来那个仙娥,问明了事情经过。 虽然这件事情不算太大,但是这个仙娥,竟然偷偷盗用仙露,浇灌兰草足足三百年,天后即使如何宽厚,此事不加惩罚,也是说不过去,日后管理事务,也是不能服众,但是毕竟念在主仆份上,天后又是不忍亲自惩处,于是叫来命格,吩咐交代一通,便就再未问起,从此蝶雨宫中,就是没了那株兰草,当然,仙娥也就一并消失。 魂魄讲到这里,遥汀笑笑,再度想要见见命格,前些日子,紫薇星君历劫回来,讲起人世坎坷波折,每到凶险可怖之处,不过都是淡淡带过,并不当做回事,但是言语之间,也是笑言,他是必定曾经开罪命格,否则平白无故,命格也是忒过狠心。 魂魄正在望着天空出神,口中却是没有停着,一直拼命拼命讲着,所以没能看到遥汀发笑,也是自然无问,只是接着继续说着,盼着能在天明之前说完。 后来,那位总是玩笑命运的命格,将兰草和仙娥一起打下天界,插入六道轮回,投生为人,要令他们历经数世数代,求而不得,再求仍是不得,生生世世,生生死死。 讲到这里,洛涯有些唏嘘:“命格真狠,他也下得了笔,他的心肠,不是黑的吧?” 魂魄看了看洛涯,笑得露出两排白牙:“恩公,这话,你昨天就说过了。” 洛涯瞪了一眼啰嗦的魂魄:“怎么着,不行啊?我乐意再说一遍。” “诶……,”魂魄看样子有些无奈:“恩公继续。” “哼,我不说了,”洛涯将头瞥向一边,催促魂魄:“你快点说。” 魂魄见洛涯没了发言的欲望,便就继续说了下去,果然又是一大段的长篇大论,遥汀觉得挺稀奇,一会儿想要问问,这个魂魄这世有没有写个话本什么的,像他这么口若悬河的人,不写个话本传奇野史外传,着实有些可惜。 一弯新月已经快要垂到柳树梢头,魂魄可算讲完故事,一双眼睛盈着水汽,直愣愣的瞅着遥汀,像是等着审判的囚犯一样。 “你的意思,”遥汀看着魂魄那双水汽充盈的眼睛,知道他是一定又被自己讲的故事感动到了,因此笑着继续问他:“是想如何?” ------------ 第九十六章 转生 更新时间:2011-06-30 “小民是想,是想……,”魂魄这‘是想’两字,反反复复的说了十多遍,手上拿着的手绢,也被他绞成了个麻花,尽管遥汀神色和蔼的劝他不用害怕,他却还是有些扭捏。 “你不就是想要转生么,怎么到了这里,就不敢说了?男人一点好不好!”洛涯刚才合眼在石头上面靠了一会儿,合眼之前,魂魄就在重复那两个字,这一睁开眼睛,魂魄竟然还在纠结,洛涯被他这种态度,弄得都快没了脾气。 “对,小民就是在想这个,”魂魄听到洛涯帮他说了出来,松了好大一口气,再度抬眼死望着遥汀,连睫毛都不动一下。 “但是呢?”遥汀也是看向魂魄,在这地方待了几乎半夜,遥汀心中暗暗祈祷,法天最好别去查房,否则她是竟然不在房中好好休息,和洛涯在这种地方,听个魂魄讲故事,外加还要帮个魂魄解决问题,法天如果不知还好,一旦被他知道,叨唠自然不能免了,这个魂魄的事情,也是会很麻烦。 “但是……,”魂魄倒是从善如流,遥汀问他‘但是’,他还竟是真的接着‘但是’要说。 “你还有但是?”洛涯没好气的盯着魂魄:“还有没有可是?” “没有‘可是’了,只有‘但是’,”魂魄没有听出洛涯口气中的不善之意,以为洛涯是在真心相问,所以答得特别诚恳,睁大一双眼睛,十分真诚的瞅着洛涯,倒把洛涯弄得有些不好意思,摆了摆手,让他接着‘但是’说。 “我想和妩儿一起转生,这次,我们一起想过了,做不做人是无所谓的,就算只是转生成为两只小老鼠,成天能够相依相偎一处,也是好的,小生无状,请求司书能够成全,”魂魄说着,扑到在地,对着遥汀叩下头去。 做老鼠?秋天农人收割完毕,一起去分享田地里刨来的一颗花生,半夜新月挂上枝头,两个肉乎乎的小身子,蜷在共同的小窝之中,舔舔小爪子上面蹭来的菜油,遥汀在脑袋中想象了一下,觉得也挺美好,只是这事,如要不经命格,不能不说有一些难,遥汀想着,开口问洛涯:“你今天下午一直蜗在文书库里,有没有找到他们两个的生死薄?” “找是找到了,”洛涯说着,从袖子当中拿出两本生死薄,递给遥汀:“只是我很奇怪,这个兰草和仙娥的前世因果,在这生死薄中都无记载,不知是否因意外丢失,但是我有问过秋意,他说不太可能。” “秋意也知道这事儿了?”遥汀拿起魂魄的生死薄,只是大略翻的看了几眼,毕竟前些日子,她是已经细细翻过了一遍,待得翻到最前面,她也确实没有看到任何相关记录。 “我没和秋意说呢,这事毕竟有些奇怪,知道的多了,对他未必好,”洛涯指了指魂魄,问向遥汀:“他求的事,你怎么看?” “那个妩儿在哪儿?你怎么没有一起带来?”遥汀放下魂魄的生死薄,拿起那个妩儿的生死薄翻了几页,这个薄子她可从未见过,当然需要用些时间来看,原来那个魂魄口中的‘妩儿’,只是仙娥这世的名字,他们一共投生为人二十二次,每世都有不同的名字,但是奇怪的事,这个仙娥每世都有一个共同的闺阁小名,叫‘兰儿’。 这是不是,命格开的一个玩笑?遥汀摇了摇头,不知这个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命格,究竟是不是有着三头六臂,想到这里,遥汀又是一笑,那个不是命格,而应是哪吒。 “她在人世待着呢,法天又不是傻子,我拿进来一个定魂瓶,他能当我是没事拿着玩儿的,可是如果一起带进幽冥两个,那他就不会一点都不在意了,所以我没有带了进来,放在人世了,”洛涯看了看四周,心中稍稍悸然:“最好他别知道,要么一堆麻烦。” 原来这定魂瓶上必须加印特定术法,无论你是灵力高强,亦或只是微弱而已,所加印的术法都是一样,区别只是在于,封得是否牢固而已,凭着洛涯的那点毫末术法,虽然比下大大有余,但是绝对不能瞒过法天,因此他的这次行事,小心了许多。 听过洛涯解释,遥汀面上露出微笑,洛涯刚刚来到幽冥时候,凡事都是有些任意而为,很少会有思虑一二,想想所作所为的行事后果,可是这几十年的年头下来,洛涯竟是学会了三思而后行,难得的大有长进。 “你要知道,”遥汀思考了一会儿,对着魂魄说道:“你和妩儿的情况都很特殊,我不可能让你们经过正常的转生途径,只能找个剑走偏锋的法子,将你们塞到轮回的夹缝当中,半算作弊,半算漏洞,你可知道,这样的后果么?” 魂魄一直在地上跪着不肯起来,遥汀劝了两次,也不见他动弹,只好由他,魂魄听了遥汀这话,抬头迷惘的摇了摇头,不解的看着遥汀,表示‘一点儿都不知道’。 微微叹了口气,遥汀开口和他说道:“所谓轮回的夹缝,就是文字上面的意思,一道特别细小的缝隙,六道轮回,天圆地方,生命息息不止,因此取以圆融虚像,所以六道轮回的关键在于圆转通融,并不是平日肉眼所见,只是走过奈何桥后,便是再世重生。” “也就是说,”洛涯最近刚听遥汀讲过这个,有心想要现学现卖,因此抢着说了出来,接着解说:“从奈何桥上走过之后,魂魄都要经过一个断界,这个断界,就是一个虚空,虚空当中,暗合阴阳八卦,渡转魂魄,因为形状的原因,会有一丝罅隙留存,如果大意疏忽,魂魄便就会从罅隙当中投生俗世,当然,如果是以这种方式投生,生死薄上,就是再无记载。” “可是,这也有个缺点,”遥汀见洛涯说完,补充着说道:“不经幽冥与命格两处,那么你和那个妩儿,究竟投生为何,只能任由天命,无谁知晓,你可懂么?” 魂魄听了此话,眼中闪出亮闪闪的希望之光:“小生但求能于妩儿厮守一生,还请司书成全。” ------------ 第九十七章 寻迹 更新时间:2011-07-01 中宵天色,昏暗不明,素香清燃,遥汀看着洛涯放回文书,眼睛眯成一条缝隙。 “你困了?折腾了一宿,你也早些回去睡吧,小心身体,”遥汀虽然高热已经退去,但是病后身子虚弱,洛涯说完这话,关切的走到遥汀身边,端详了片刻,觉得她的脸色算是正常,这才稍微放心。 “那个魂魄的事儿,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遥汀没有睁开眼睛,玉手杵在腮边,有些半寐半醒的意味。 这话问的,让洛涯拿着文书的手腕,有些沉重,只是洛涯还没学会欺骗遥汀,只得打叠起精神,据实回答:“我这次回到族中,父亲最后将我关了禁闭,母亲担心我,于是将我偷偷放了出来,其实我在那个小黑屋子里面,待了也不过只有一个时辰而已,后来怕是回来早了,被谁告诉父亲,因此就在外面晃荡了几日,赶巧遇到了这个魂魄,看着他和陆绪长得实在太像,因此便即上前搭话,没想竟能问出那些事情。” “你们在哪儿见的?就没谁还知道?也太巧了吧,”遥汀张开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地面路石的缝隙,看来并未指望洛涯能回这话,虽然语气是问,却是有些自问自答的意思。 洛涯想了半晌,却也没能理出一个头绪,他那日本想去墨训仙府当中找些酒果,拿回幽冥酿酒,岂料走到墨训仙府的后山那里,突然雪兽蹿了出来,扯着他的衣角,将他带到两个魂魄的位置,而后便就走了,当时那两个魂魄都是气息微弱,洛涯费了一番劲力,才令他们的元神稳定下来。 后来他们双双跪下,对着洛涯没口子的称为恩公,这顶高帽一戴,他是犹如被灌下了迷魂汤水一样,洛涯便是有些飘飘然然,虽然后来魂魄提出的要求,令他有些作难,但是人家左一口恩公,右一声恩公的叫着,洛涯实在不够狠心,便就答应下来,这才带着魂魄来见遥汀。 虽然对于法天,洛涯已是没有以往那般戒备防范,但是毕竟多年的心结在那放着,也非一朝一夕便能解除,洛涯当时只是想着如何不令法天发现,免得带来不必要的事端,却是从来都没想过,究竟这个事情,是不是那么不同寻常,如今遥汀一问,洛涯倒是有些奇怪起来。 “话说,那个魂魄也叫陆绪,转轮殿新任的殿王也叫陆绪,一个两个都叫陆绪,这个事情,是不是有些太巧合了?”如此想着,洛涯就把刚刚放回去的文书,从架子上面抽了出来,那在手中颠了几下,斜着脑袋想着。 “是啊,一个两个都叫陆绪,这也就罢了,问题却是,他们的魂线,竟然都是牵着一本生死薄,这件事情,就很奇了,”遥汀忽然想起,抬头问洛涯:“对了,你有没有问过那个魂魄,他是怎么在天界的,他知不知道这事?” 洛涯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我虽然问过,但是魂魄说得却是不太明白,他说他在魂魄刚刚出窍之时,被一个仙家截住去路,给他讲过前世种种,又是说起他和那个妩儿,如果不出意外,永世都是那般不可玉成,因此给他一条生路去选,就是将他的魂魄,和妩儿的魂魄放到一个灵瓶之中,便可千秋万世的不分不离了。” 那种灵瓶,遥汀曾听墨训说过,可是一个上古仙宝,里面随着心意能有无数变化,可大可小,即使大象、狮子那种庞然大物进到里面,也是可以装下,只是有个缺点,就是十分爱碎,如果不小心失手碰落地面,灵瓶便会摔成千百个瓣。 “后来摔碎了?那两个魂魄,就出来了?于是被你碰到了?”遥汀想起洛涯说过,是雪兽带着他找到两个魂魄,想来可能雪兽又是贪玩好动,不知从哪儿找到灵瓶,玩着玩着,便就打坏,怕被墨训见责,正巧见了洛涯,就将洛涯拽去,帮它解决麻烦去了。 洛涯说多了话,觉得十分口渴,喝了数杯香茗,这才说道:“你也知道,雪兽现在只能听懂我们说话,但还不能说话,所以我也问不了它,更何况,那天雪兽将我带到那里之后,便就匆匆忙忙的跑了,我根本也没空问它。” 转轮殿的陆绪陆殿,是由墨训引荐而来,墨训口口声声,说着陆绪如何好来如何妙,如何呱呱叫,十一世出家,十一世入学,这二十二世的清清白白,忠厚老实,确实对得起这个转轮殿的殿王之职,但是遥汀没能想到,原来陆绪的壳子是真的,但是魂魄,却是假的,既然这样,现在那个名为陆绪的躯壳里面,究竟放的是谁? “这件事情,不要声张,你过几天,寻着一个由头,就去奈何桥上查点鬼众,查个三天或是五天,这个你定,之后看准时机,就将两个魂魄先后送离,不要令谁知道,那些鬼差胆子都小,我们殿中的事情,没谁会问,”遥汀说完如何处理这事,把事情每个关节又都想了一遍,还是不能知道,墨训为何要做这事。 洛涯听了这个主意,觉得十分的妙,当即点头应道:“那这两天,我还得出去一趟,送完这个,我还要去找另一个,可是这次,再带一个定魂瓶进入幽冥,不知会不会有引起法天注意?” 说道曹操,曹操就到,遥汀侧耳细听,轻声和洛涯低语:“你先回房睡去,主上来了。” 已经如此深夜,法天竟然还来,洛涯吐了吐舌头,心想法天可是真有毅力,暗叹着看了看遥汀,觉得遥汀怎么看来也是不像一块顽石,估计就算她是,法天这滩烧得火热的熔岩,也是早晚能够将她融化。 洛涯指了指文书库后面的侧门,哑口说了‘我要走了’四个字,看到遥汀点了点头,便就从后门走了出去,蹑手蹑脚的样子,有些像是某种啮齿类的小动物。 法天从月洞门进来的时候,洛涯早就穿过了数条抄手游廊,走得无影无踪,只是法天太过敏锐,张口就是一问:“洛涯怎么走了?” “他是刚刚哭过,眼睛肿的像个桃子,怕被主上见了嘲笑,所以就先跑了,”遥汀说笑着,给法天倒了一盏清茶,推到法天手边,温声说道:“主上喝点热茶,天这么晚,来这有事?什么事情这么重要?不能明天再来?” 法天抬手缓缓端起茶盏,语气中有些无可奈何:“你是不是认为,这么一连串的发问,就能让我转过洛涯的话头,不再接着问了下去?” “主上多想了,怎么会呢,”怕是法天不信,遥汀柔然笑道:“主上英明,当然不会被我这么小小打岔,便即忘记,我就是自己好奇,才有这问。” 两个梨涡上面,晕着两抹甜甜的笑意,遥汀每每生动而笑,法天总是沉醉,只是遥汀不常展现如此笑意,法天当下看了,微微叹气,知道遥汀是想分他的心,虽然法天有过无数女子仍绕身边,但是认真算过,那些个女子,在法天身边待过的日子,总共加在一起,也是没有遥汀在他身边的日子长久,如此日日相处下来,遥汀对于法天的性子,可谓拿捏得十分准确,只要她想,总能制住法天死穴。 法天睡眠一向很少,却也能够十分精神,夜中起来,念到遥汀身体,想去她的房中看看,岂料遥汀根本不在房中,法天担心的四下寻找,却是看到文书库中亮着一豆灯火。 认识到自己抵挡不得,法天只得翻过这页,探手放到遥汀额头,发现她的身体温度如常,并未发热发烫,这才放下心来,催促遥汀赶紧回房休息,等到遥汀睡去,方才回去。 ------------ 第九十八章 做客 更新时间:2011-07-01 如此过了十日有余,遥汀的身体已经全然康复,法天没了理由,这才不是每日前来报到,也就将司书殿中的一应事务,交还给了遥汀打理,一切恢复如常。 洛涯本想带着那个魂魄先去投胎,但是那个魂魄坚决不肯,不屈不挠的非要见到他的妩儿不可,说是如果不见妩儿,宁可魂飞魄散,也是坚决不愿独自投胎,把个洛涯整得七窍生烟,每每想要和他讲理,魂魄便是开始哭泣,泣涕零如雨,对着一张酷似陆绪的脸,洛涯实在觉得棘手非常,拿他也是没有办法。 如果想要带着妩儿进到幽冥,又是不被法天发觉,单凭洛涯的能耐,绝对没有那个本事,洛涯苦苦冥思许久,每日每夜的想,搞得他每日起来,都要提心吊胆的照照镜子,以防生了数根白发,破坏了他的美好形象。 又是过了几日,洛涯实在不能想出什么特别方法,只有找到遥汀,如此这般,如此那般的说了自己的难处,想要遥汀出个法子,解决了这个疑难杂症。 想来想去,遥汀最后想起一法,洛涯听了拍手称赞,说是甚妙甚妙,接着便是催促遥汀快些施行,好能早早了事,去了他的一桩心事。 这日天气晴好,法天用过晚饭,便在汀兰殿的湖旁坐看风景,湖中水波映着夕阳佳色,波光闪烁,溶溶波浪,似能融化心肠。 “主上,司书来了,”落棋说完这话,连忙为遥汀让开路径,退了下去。 按说来此汀兰殿中,即使是有正事要办,能不能见得法天,也要看看这冥王的心情,可是遥汀来到此处,总是如同回到司书殿中一般,虽然她是总令落棋请示法天,可是落棋哪里肯做,还得求着遥汀跟他进去就好,免得主上见责。 法天回头,果然见到遥汀立在身后,神色微有惊讶,笑问遥汀:“今天怎么有空过来?” “有事想要拜托主上,”遥汀说着,走到法天身旁坐下,体贴问道:“主上用过饭了?” 法天点了点头,心中思量,想想遥汀从不为了自己的事求他帮忙,今天这么突然前来,不知是谁又惹下了天大的篓子,不过近日当中,幽冥司中并没什么大不了的风吹草动,遥汀又不认识多少外界仙神精怪,究竟出了什么事情,法天也是实在索解不得。 遥汀不知道法天心中所想,只是自顾的说了起来:“自从雪兽被恒君带走以后,每隔十天半月,总会带来幽冥一次,这次已经过了快有一月,可以恒君一直没来,属下有些担心雪兽,可是天界地广礼多,属下又怕失礼冒犯,因此想请主上陪着属下,一起去恒君府上看看雪兽。” 原来竟是为了她自己的事情来这开口,法天听了,没有一点觉得麻烦,反而认为遥汀这是不将她以外者看待,心中反倒很是受用,当下便即应承下来,看似遥汀有些心切,便就约定明日,共赴墨训府上,看看雪兽。 第二日法天起个大早,来到司书殿时,却见遥汀正和洛涯交代事务,绿意浓荫之下,他们相谈正盛,法天便就待在一旁等着,直到遥汀将一切事情托付清楚,这才看到法天,连忙走了过去,和法天一起出了幽冥。 天界之于遥汀,实在没有什么讨喜之处,遥汀一共也没来过几次,每次都要提心吊胆,害怕见到天帝,他的那双眼睛,和法天极为不同,不如法天那般稍显柔和,更不要提那眼眸之中闪着的阵阵冰霜,更是令她有些心冷。 对于天帝的那种躲避之意,法天不比遥汀好到哪儿去,能够不见,法天也是不想见到自己亲爹,假使索性躲着不见,他们倒是能够相安无事,如若一不小心偶尔碰到,他们都是不知该说什么,法天觉得尴尬不说,天帝也是未必适意。 基于法天和遥汀的这种共同认识,法天带着遥汀,挑着天帝最不常出现的仙径前行,墨训仙府稍微僻远,他们又是一路走走停停的不太速度,所以到达墨训府前月洞门时,遥汀竟然已经有了一些饥饿之感。 到了墨训府中,仙童看是遥汀和法天,大家没有一个不认识的,都是连忙迎了出来,因为遥汀同在,仙童都能觉得稍微轻松一些,听了他们的来意,连忙口中告歉,说是恒君暂时不在府中,带着雪兽,不知哪里去了。 听了仙童的话,遥汀蹙起蛾眉,脸色有些沉郁,法天见到,当她担心雪兽,连忙劝她不必着急,笑言墨训仙府当中宝贝如山,纵然他肯不要仙府,也不会舍弃这么多的琳琅珠宝、玉石珍玩、贵器名物,所以大可不必担心。 听了法天安慰,遥汀只是淡然一笑,脸上显出一点笑意,却是没有多少真正开怀舒畅之意,法天见是劝解无法,也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只是命着仙童摆饭设桌,先用些饭菜而已。 反正能和遥汀朝夕相处,对于法天而言,是他神生当中的一大快事,故而他是没有丁点着忙回去的意思,当时来的时候,就是想要在墨训府中多加盘桓几日,来的一路之上,都在想着解决之法,却是没有想出特别的法子,谁料天从他愿,雪兽竟然被墨训带了出去,遥汀这次非要见到雪兽才罢,因此没用法天费上一点唇舌,便就自愿想要留在墨训仙府当中,等着他们一仙一兽归来。 依着遥汀往日的性子,遇到这种事情,一定是要劝诫法天回到幽冥,处理大小事务,可是这次竟然没有说上一言半句,法天只当遥汀是因为过度担心雪兽,其余事情都是没心琢磨,因此心内也是顺水推舟,不问不提,其实根本不知遥汀真正为何担心。 如此过了五日,法天每日当中只在墨训府中陪着遥汀,赏花看书,闲来做个鱼竿,从池子当中钓鱼为乐,遥汀虽然面上神色如常,应付自如,但是内心实是稍有焦灼,不知墨训为何带着雪兽出了天界,担心他是知道雪兽打碎灵瓶之后,把雪兽带到别处惩罚责怪,一旦要是雪兽脾气上来,与墨训生出什么意外冲突,不知墨训将要作何,雪兽毕竟只是一只灵兽而已,比起修炼万年有余的墨训来说,实在不堪比较。 虽说内心担忧挂怀,可是此事牵涉较广,遥汀却是不能说与法天知道,只是心中默默祷告,希望雪兽不会有事,能够平安无虞的同墨训一起回来。 这天吃过晚饭,法天正在仙府后园石榴花丛当中,陪着遥汀坐着说话解闷,一个仙童快步走了过来,唱了个诺,亮着轻脆脆的声音说道:“帝子、司书,我们恒君回来了。” “雪兽可是也在?”听说墨训回来,遥汀立刻站了起来,她对墨训是否回来,其实没有一丝盼望,倒是雪兽,令她十足的牵肠挂肚。 仙童没有料到遥汀反应如此之大,惊了一小下,这才在法天目光之下立时回道:“在的,在的,雪兽跟着恒君一道回来的,正往这边来呢,恒君担心帝子和司书着急,因此命令先来禀告。” 一阵凉风吹过,小仙童打了一个寒噤,再是凝目望去,遥汀已是不在眼前,只有法天,仍是坐在花圃之间,盯着一个方向望着,眸中有些惊讶之色,缓了一会儿,法天这才站起,经过仙童身边,顺着他方才一直望着的路径,悠悠然的走了过去。 ------------ 第九十九章 闯门 更新时间:2011-07-02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法天还没到了花园前面的甬道之上,耳中便是传来这种怪异声音,不用多想,法天也能知道是谁发出。 雪兽自从中毒之后,服食了太多的仙丹灵药,就算它只是只普通小犬,也是早就成仙,何况每日,它是都被放在药池当中泡着,药池当中的池水,全是以仙家丹药作为根底,早就把它泡得一身灵骨,目前的雪兽,虽然不能说出半个字句,但是已经能够听懂所有语言,而且,还能发出一些吱吱呜呜的声音,据说根据心情,还能变换不少。 “你们两个没有事吧,虽然没见面的时间是久了点,可是也不能这么刚一见了面,弄得就像生离死别一样啊,”墨训打叠着手中的黑绸折扇,对着雪兽和遥汀连声感慨。 雪兽抬起肉乎乎的脑袋,狠狠的白了墨训一眼,之后回眼望向遥汀,脸上颇多乞求之色,法天正在此时走了过来,见到雪兽毛乎乎的那张兽脸上面,布满无助的神情,对着墨训说道:“六叔,你这些天,对它做了什么?怎么把它弄得这么可怜?” 难得雪兽能和法天站在同一战线上面,听到法天如此一问,雪兽立即重重的点了好多下的兽头,可怜巴巴的望着法天,眼睛里闪着柔弱的光,把个法天弄得无比尴尬。 “就是有个东西丢了,还有一丝痕迹,令它帮我嗅嗅找找,哪里知道,这只雪兽这么不肯合作,忙了几天,一点线索都是没有,”墨训说着这话,将扇子合在手上,上下掂了几下,微叹口气,有些怅惘。 遥汀没有站起身来,只是招手把雪兽唤到身边,抬起雪兽四肢,上下细细看过,又是摸过雪兽周身,确定没有一点伤痕疮口,这才稍微放心,缓缓站起身来,听到墨训说起带着雪兽去寻东西,寻了几日都没找到,如此方才放心下来。 依着墨训的口气来看,他是并未察觉到,那灵瓶一事,和雪兽有什么关系,只是因为知道雪兽嗅觉敏锐,大概是因为手中还有灵瓶的碎片,其中又是存留着一些气息,这才带着雪兽前去寻找妩儿他们两个魂魄而已,并不知道洛涯已经带走了那两个魂魄的事情。 “究竟是什么东西,让六叔这么大费周折?”法天以为墨训是不小心间,丢失了什么奇珍异宝,因此开口说道:“如果侄儿那里存有,六叔大可过去取来自用,不用费了这么多的事情。” “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本上仙就是有些心疼,”墨训说着捂着心口,又是一副不正经的表情。 遥汀忽略墨训的恶心表情,开口说道:“恒君要是没事再用雪兽,我想带它去那边说会儿话。” 墨训知道,遥汀最是心疼雪兽,好像雪兽就是遥汀出嫁的儿子一般,他是足有月余没有带着雪兽前去幽冥叨扰,心中以为遥汀思念雪兽,于是大度的点头允许,看着雪兽一扭一扭,跟着遥汀走到花园当中。 虽说法天和自己的亲生父亲,没有什么融洽的关系,但是和眼前这个六叔的关系,却是不错,墨训打从法天很小时候,便就很是庇护法天,而且无论法天心情不爽之时说些什么,墨训听过也就算了,从来没有一丝计较,反倒像个慈父一样,大概也是因了这个原因,无论墨训在法天那里拿了多少东西,法天都是没有一点不快,有时天后感慨,这两个叔侄,怎么倒是有些像是父子。 眼见遥汀和雪兽离去,墨训突然做出备觉孤单状,拉住法天就不肯放,非要法天陪他找本古籍,法天推了两次,实在不能拗过这个六叔,因此只得不情不愿的陪着墨训,消磨时光。 带着雪兽走近花园,遥汀支开仙童,待到四下清空,这才低声问向雪兽:“装着那两个魂魄的灵瓶,是你打碎的?墨训知道是你做的没有?他找到关于那两个魂魄的什么线索没有?” 除了遥汀问的第一个问题,雪兽点头之外,其余两个问题,雪兽皆是连连摇头,表示绝对没有。 这种答案,便是遥汀最放心的结果,前些日子,遥汀之所以一直担心雪兽安危,全是因为,她以为墨训知道雪兽与灵瓶一事有关,既然墨训从不知道,她便少了那份担心忧虑的心况。 遥汀当下嘱咐雪兽,此事一定不要再和墨训提起,如果他有什么疑问,也就尽情装着糊涂,反正雪兽不会说话,墨训也是知道雪兽不能轻易动得,如若没有什么确切证据,墨训决然不会难为雪兽。 雪兽最听遥汀的话,既然遥汀如此说了,加之墨训在它心中,也是个半成的大坏蛋,所以连连点着雪白的兽头,仰着一双盈亮的红眸,乖巧的看着遥汀。 事情已经交代完毕,遥汀见到雪兽有些困乏,知道这些日子以来,雪兽一定奔波不少,当下亲自打来净水,帮着雪兽清洗干净,本是打算让雪兽睡在自己房中,但是法天一定不准,遥汀不想因为这事发生不快,也就将雪兽抱回它的房间当中,哄它睡去,这才回房。 刚一进门,遥汀便是觉得有些不对,一阵小风吹过,遥汀侧头避开,闪过身子,抬眸望去,却见一柄扇子垂在眼前,遥汀翻了翻眼睛,想要抬手格开扇子,没想扇子扇骨坚硬,没有拂动,遥汀拽过扇子凝目看了一看,方才发现,原来扇骨是钢做的。 啪的一声闷响,遥汀将扇子甩到梨木桌上,虽说手上没有用上多少劲力,但是也没甩空,扇子实打实的摔在梨木桌上,一个身影抢上前去,心疼的扶着桌子看了数遍,手指抚过梨木桌面,一脸的吝啬爱惜之色:“遥汀啊遥汀,不是本上仙说你,要爱惜东西,爱惜东西,这个梨木桌子,可不是普通的梨木桌子,本上仙和你说啊,这个梨木桌子,可是朱由校当年做的梨木桌子,来头够大吧。” 不爱江山爱做木匠,这位明帝,当然来头很大,自古帝王种类千千万万,有些王朝,正史没能记载下来,遥汀也是到了幽冥之后方才知道,这浩瀚的历史长河当中,在记载了数个王朝之时,也是同样,掩埋了无数王朝。 这千万的帝王当中,昏庸无度有之,残暴狠毒有之,一事无成有之,总之丰富多彩,在这林林种种的帝王之中,明熹宗朱由校,也是其中的难得另类,只是对于这种事情,遥汀没有丝毫想要考证的兴趣。 见到遥汀对他的话没有什么反应,墨训觉得挺孤独,开口本是想要教育遥汀一通,岂料遥汀却以夜深为由,想要逐客,可怜墨训这位仙府恒君,凄凄然然的被遥汀‘请’了出去。 “遥汀,你开开门啊,本上仙可是有话和你说的,你不听么?你难道真的不听么?遥汀,开开门啊,和你说哦,你要是不听的话,可是会后悔的哦,会、后、悔、的、哦,”伴随着这一声声的叫唤,墨训将手放在房门之上,一下一下,非常有节奏的挠着。 遥汀本是不想理他,可是那种挠门的感觉,让遥汀觉得墨训非常欠揍,墨训被她赶出房中时候,因为着忙,没有带着他的那把扇子,遥汀走到桌前拿起扇子,迅疾将门打开,一把扔出扇子。 墨训见到扇子,就如小狗见到肉骨头,立刻扑了过去,待得拿到扇子,回身一望,却见房门仍是关得极为严丝合缝,根本没有放他进去的意思,墨训挠了挠头发,怕是再闹下去,会把法天惊动,只好离开。 ------------ 第一百章 解释 更新时间:2011-07-02 六颗艳红大枣,四朵黄色杭菊,裹在碧绿色的粳米当中,稠稠的菊花粳米粥,泛着凉爽的清香气味,温温的冒着热气。 “快趁热吃,凉了可就要伤脾胃了,这粥里还放着枇杷蜜,遥汀你刚刚患过伤寒,吃些枇杷蜜,可以清清肺腑,”墨训口中说着,手也没有闲着,又从蓝碎花半高小盏当中盛出些蜜,用小勺舀起,放到遥汀的粥碗当中。 遥汀看向法天,对方连忙低下头去,遥汀不想也能知道,她生病一事,一定是法天告诉墨训,想到这些,遥汀有些郁闷,不知他们叔侄说她作甚。 无事献殷勤,遥汀敏锐的觉得,墨训肯定有求于他,能令墨训不找法天,来找她的事情,遥汀想了又想,还是只有那件事情。 吃过早饭,墨训打发法天帮他去天后那里送盆仙草,法天本来并不想去,说是找个仙童代送就好,只是承受不住墨训一声一声的急促督促催促,为了耳根清净,只得依言,于天后亲去‘培养感情’。 打从墨训缠着法天去送仙草开始,遥汀就在一旁无语看着,等到墨训终于将法天打发出去,遥汀索性抬起身子就想离开厅堂,还没踏上一步,一张放大的笑脸,就像花儿一样,绽放在眼前。 “遥汀,好遥汀,你等等,本上仙有话和你说,”墨训说着,连忙搬过一把一起,眯眯眼的笑着。 “恒君是有何事?”遥汀装着糊涂,一脸迷茫的坐在椅子上面,等着墨训赐教。 “事情是这样的,”墨训顿了一顿,好似下了好大决心,郑重说道:“本上仙,认识李惜明。” 遥汀听了这话,微微点了点头:“哦。” “一声‘哦’就完了?”墨训见到她是如此平静,惊得眼睛溜圆溜圆。 遥汀微微一笑:“要么恒君还想怎样?” 这个问句,足将墨训问到,墨训不知如何回答,缓了一会儿,这才说道:“现在的陆绪,不是陆绪,”他怕遥汀不懂,进一步解释说道:“当然了,躯壳还是陆绪的,但是魂魄,是李惜明的。” 这件事情,遥汀万万没能料想得到,听到此说,遥汀抬眼讶异的望着絮絮述说的墨训,难得的神色异样,面色略显苍白。 难怪当初,那种熟悉的感觉,原来,那个壳子里面装的,竟然会是他。 “这事都怨我,都怪我的一时疏忽,大意之中,才是有了这事儿,”墨训说着颓然叹气,也没心情自称‘本上仙’了。 事起有因,根据墨训自己的说法,此事坏就坏在,他太善良,虽然遥汀觉得,这个结论,有待商榷。 原来李惜明被他的手足谋害之后,便被随意抛在了乱葬岗中,一缕阴魂,便就飘飘悠悠的四处流转,不知哪里出了差错,并未立即进入幽冥。 这样转了一段时间之后,李惜明不知从哪里知晓,幽冥司的司书,名为遥汀,虽然万事都有凑巧,但是他的死因,正是因为太过大意,因此这次,他便存了一个心眼,四处打听探寻,终于得以证实,幽冥司中的司书,便是他所认识的遥汀。 既然得知此事,他便更是不敢去往幽冥,这也是他的心思太过狭窄,自己气量偏小,就会以为他者也是如此,其实残害遥府满门抄斩之人,没有一百也有五十,要是连着那些人的家眷一起计算在内,又是一笔不小的数目,遥汀从未因公徇私,每每都是秉公论处,如若李惜明早些前去幽冥行那六道轮回,也就没有后来之事。 后来巧合,墨训遇到了正被其他魂魄欺负着的李惜明,因为看到这个游魂有些面熟,便就上前询问,知道前因后果之后,可怜他一缕阴魂孤苦无依,就将他带到一处地界,令他自暇度日。 至于遇上陆绪之事,墨训说他确实没有编造说谎,当时慌张之时,他便将还未咽气的陆绪带到了李惜明处,待他给那个真正的陆绪讲过种种前世姻缘过后,陆绪便是说死也是不肯再度投胎,墨训没有办法,遂向法天引荐陆绪,想要将功补过,把他留在幽冥之中。 岂料法天点头之后,那个陆绪竟是见到了为他殉情的小姐魂魄,两个魂魄聚到一处,讲过种种得失,不知陆续哪根筋错乱颠倒,竟是再也不肯入殿为王,偏偏要与那个叫做妩儿的魂魄厮守一处,说是永生永世也不分离。 这下可是难倒墨训,法天面前,他是已经交接完毕,但是如果只是这样,或许还能存在转机,事情坏就坏在,幽冥已将任免文书呈了上去,天帝已经知道了转轮殿殿王将有陆绪接任一事,对于法天,墨训还敢提些非分要求,对于自己的亲生哥哥,墨训倒是害怕得紧,根本没有胆子去说。 这也难怪,天帝成天板着张脸,像是有谁欠他百座千座的金山银山,纵然墨训和他有着血亲关联,见了自己的亲生哥哥,也是有些身子发颤,因此那事儿,墨训足足想了十日,想破了脑袋,也是没有得出办法。 就在他一筹莫展的时候,一个意外,奇妙的帮他解决了那个难题。 李惜明的魂魄,在一个风雷交加的夜晚,神奇的进入了陆绪的壳子当中,嵌得严丝合缝,最后墨训用尽法子,终于从躯壳当中,分离出了一个魂魄,留下了另一个。 于是在墨训的神生当中,最狗血的事情,就此发生,本来应该留在躯壳当中的,当然应是陆绪的魂魄,谁能料想,陆绪的魂魄,竟被墨训分离出了躯壳,而那个壳子当中,竟是留下了李惜明的魂魄,记忆,一切的一切。 说道这里,墨训开始谄媚的笑,讨好的看着遥汀,附加一句:“不过为了保险起见,我将李惜明的记忆抹除掉了,虽然他的魂魄之中,可能带着一些记忆的痕迹,但是连他自己是谁,他都想不起来了。” “上仙就是上仙,想得真是周到,也就是说,那日我们第一次见到陆绪之时,陆绪还是陆绪,后来到幽冥司中做了陆殿的那个,是失了记忆的李惜明,是这样么?”手中的香茗,有些凉冷,手指间传来微弱的寒意,倒是令她有些清醒。 刚才遥汀问出的话,稍微有些绕圈,遥汀也不催他,任由他想,墨训想了一会儿,这才明白,笑着答道:“自然自然,还是遥汀你够聪明,一说就能明白。” 香茗虽凉,但是仍有清幽的一点香气,缓缓的漾在杯沿,遥汀转了转杯盖,并不想告诉墨训自己早就知道,只是淡然说道:“这事既然已经瞒过,恒君大可不必在意,何必将这秘辛告诉我,多一个知道,岂不多了一分麻烦?” “说来惭愧,不知怎的,我装着那两个魂魄的灵瓶,突然碎了,于是那两个魂魄,不知去了哪里,灵瓶打碎之后,留了一些残痕,因此本上仙便带着雪兽去找灵瓶,看看能不能寻到什么蛛丝马迹,可是一点消息也没寻到,愁死本上仙了,”墨训说着,眼睛看向厅外,雪兽正在那里扑着蝴蝶,一点不知惆怅。 顺着墨训的目光,遥汀一起看着雪兽,原来她的猜测果然无错,墨训并不知道,那个灵瓶便是雪兽打碎,带着雪兽出去,只是因为雪兽的嗅觉敏锐而已,既然这样,再将雪兽放在这里除毒,她也能够放心。 话已说到这个,遥汀也就不装糊涂:“恒君有事想让我帮忙?” “说你聪明,果然不差,”墨训看了看四周,压低嗓音:“既然开始已经瞒着,便就一瞒到底,那两个魂魄离了灵瓶,不出十日,便是都会烟消魂散,但是,本上仙总是担心,能够留下什么线索可循,被谁报到幽冥,这事不好告诉侄儿,如果遥汀你能遇到此类文书,便就帮着截了下来,陆绪永远都是陆绪。” 遥汀笑笑,带着几分狡黠:“如此帮了恒君,我有什么好处?” ------------ 第一百零一章 请求 更新时间:2011-07-03 “六叔求了遥汀什么为难的事?”话音方落,法天挑开厅前悬着的水晶珠帘,走了进来。 没有回答这话,墨训却是单手托着下巴,看着法天凝视一会儿,这才开口说道:“侄儿,本上仙觉得,你最近长得越发英俊挺拔了些。” 这么酸的话,亏得墨训也能开口说了,遥汀坐在一旁,觉得墨训果非凡品,实在是有大大的过人之处,不能小觑。 大概这类胡话,法天也是听得多了,虽然遥汀觉得酸得牙根要倒,他却还是蛮有定力,并不接这话茬,只是将手中拿着的两只瓷瓶,放到墨训手旁的桌案上面:“姨母亲手酿的荔枝馥蜜,这是给六叔的。” “没你的份?”墨训拿起瓷瓶,放在手间把玩,看来他对荔枝馥蜜,着实没有什么兴趣,倒是那两只装着蜜糖的瓶子,让他觉得很有看头,拿在手里便不肯放,还将瓶底翻了过来,拿在眼前仔仔细细的看了一个明明白白。 “侄儿不喜欢这种太甜腻的东西,六叔都自己留着吧,侄儿也就借花献佛,都给了六叔,”雪兽见到法天回来,别了他一眼,跑到别的地方扑蜻蜓去了,法天才没兴趣和它计较这些有的没的,只是老实的待在遥汀身旁。 “遥汀也不要?”墨训将瓷瓶放下,脸上的表情有点失望,眼眸黯然,看来研究的结果表明,瓷瓶显然并非什么名贵的珍玩器皿。 还没等到遥汀开口说话,法天抢先说道:“她最近刚刚好了风寒,身子还有一些虚寒,多食荔枝,本就易生内热,寒热相抵,太过伤身,何况姨母这蜜,酿得精醇厚重,还是六叔留着吃吧,不用给她了。” 法天关心遥汀,没有谁不知道,但是已经关心到了这个地步,墨训仍是有些不能适应,但是遥汀脸皮太薄,墨训今日已经求了天大的事,也就不好当面多说,只是笑了一笑,招手唤过童子,将两瓶荔枝馥蜜收了。 雪兽已经见过,遥汀就算了了心事,离开幽冥数日,她是有点不能放心,便要辞别墨训,回到冥司,法天虽然不想,但是总也没有光明正大的借口可以托词,只好也就一同告辞。 他们行到府门前时,遥汀突然旧事重提,说要讨个墨训的信诺,既然自己答应帮他做事,日后如果有事相求,墨训也是不能推脱,当着法天的面,墨训自然不能讨价还价,连声答应,心中暗暗想着,遥汀一旦有事,管保法天就会一马当先,至于他么,答应当然可以,只是法天那个时候如果非要抢着去做,他也没有办法。 墨训心中打着这种小九九,脸上也是乐开了话,法天看着墨训那种熟悉的笑,只当他是又从遥汀那里打了什么秋风,也就没有在意,辞了墨训,离开仙府,沿着小道,过了数座小型假山,经南天门,想要回转。 “这不是帝子么,这位是司书吧,小仙这厢有礼了,”说这话的声音疏散慵懒,一副没睡醒的感觉。 遥汀抬眼望去,只见眼前隔着不远,一个外表二十三、四岁的青年男子,正打着拱,姿态却是漫不经心,有些没正形。 法天晃了晃手,算是招呼过,擦身就要离去,却是有只白皙的手,拦在面前:“帝子慢行,慢行,小仙有事相求。” 那个‘小仙’抬起了身子,遥汀这才看清他的面容,五官只能说是清秀,没什么特殊之处,只是一双眼睛,有些秋水含烟的淡雅清俗,漠漠然的没有多少情愫韵在里面,有些寡情的滋味。 法天显然没有料到他来这手,脸上有些不悦:“摇光,你有何事?” 原来这个小仙,是北斗七星当中的最末一颗小星,摇光,遥汀以前只是听过墨训解说各路仙神,却是并未真正见过。 “小仙刚刚打从人界回来,紫薇大帝正在认世历劫,前几日已被打得皮开肉绽,这次有些狠了,小仙听说帝子有种碧玉散,敷在坏死皮肤上面,最是奇效,就算药仙那里,也是无此奇药,小仙只是多嘴一句,不知帝子是否能去施个援手?”这个‘小仙’说完,也是不待法天回答,便就高了个诺,同时礼貌的给遥汀见了个别礼,转身走了。 “主上要去帮帮紫薇星君么?”遥汀看着法天脸色,不觉得法天真的善良到了成天乐善好施的地步。 法天冷冷一笑,面上有些凌然:“星君被打的事情,已经是发生在几天前了,偏偏这个时候,他来请这个情面,不过是看你在这里,因此才敢来说,不是我说你,你就是太良善,一个两个没有不知道的,听过人善被人欺么?不能总是谁要帮忙你都肯帮,知道么?” 天上地下,能让法天有耐心唠叨上几句的各类生物,大概只有遥汀一个,可是显然受者不很喜欢,但是面上也得维持表面功夫,陪着笑脸:“主上不是正巧把那个碧玉散带在身边么,不如我们就去人世一趟,幽冥司里整日待着,我也挺无聊的。” 这种拙劣的借口,法天都没心情拆穿,她这几日都在墨训仙府待着,哪里就是整日都在幽冥住着? “摇光自己拨乱星轨,扰乱天象,将时空和命相倒转,因此受了刑罪,目前仍是待罪之身,却是有着闲心来管星君的事,他也真是不嫌麻烦太多,”说完这话,法天叹了口气:“走吧,一起去往人世一趟,看看星君如何了。” 时空和命相倒转?说起倒转命相,遥汀倒是有些明白,不过就是说,将一个人的命相,和另一个人的命相颠倒了过来,但是时空倒转?这是一种什么情况,遥汀实在有些不太明白。 一路闲着无事,法天便给遥汀解释,其实宇宙洪荒当中,生出许许多多平行时空,自打有人现世以来,并非只是凡人记录的千年而已,浩瀚的历史,掩埋了许许多多的真相和不可思议,在数万年后,存在一个新的世界,摇光无意之中,拨乱了天界星路,将数万年后的凡人,带到了最近这个年代。 这些事情,有些飘渺遥远,并不能引起遥汀多大的兴趣,只是路上也是没有别的可说,遥汀便就张着耳朵,听着法天娓娓讲故事。 行了不多时候,风止飞扬,法天按落云头,带着遥汀到了人世的地面,再又行了十几步,停在了人世的街市当中。 这里不比僻远的小镇,街市当中繁华得很,行人比肩擦踵,熙熙攘攘的纷扰不休。 算上这次,已经是紫薇星君的第三次人世历劫,第一次历劫的时候,遥汀尚且不在天界,第二次,也就是上一次,遥汀还给星君送过馒头,里面夹着天后好心送去的灵丹,纵然那样,星君第二次的肉胎,没过而立便就死了,这第三次,中间还没隔到二十年。 紫薇星君也是容易说话,太过厚道,这也就是星君,不用换了法天,哪怕只是秋意,遥汀肯定,命格胆敢几次三番的如此添堵,秋意肯定不能饶了命格,就算不能逃过历劫,秋意也是会找命格去垫背。 这世星君前来历劫,正是遥汀负责管的,因此星君身在何处,遥汀甚是门清,不用法天寻找,遥汀便是在前带路,他们穿三条小巷,经麻石子路,过太湖石桥,走白玉板大街,终于到了一处高门广厦之前,两只羊脂玉雕的狮子,威武的矗立在广厦门前。 ------------ 第一百零二章 敷药 更新时间:2011-07-03 为了不去引人注目,遥汀和法天两个,双双隐了身形,这是术法当中的入门阶段,遥汀虽然在修行上面不够刻苦,但是这点小小术法,对于冰雪聪明的她来说,学习起来,没有半分困难,其他仙家,往往需要点播一通,但是遥汀学习这个,只是让洛涯帮他讲过一次而已。 羊脂玉的狮子因为已经镇守府门足足三百年,因此沾了一些地气经气,见到法天和遥汀,虽然身形不可变化,但是神色之间,都是肃穆恭敬得很。 府内华屋高宇,鳞次栉比的楼台放眼不尽,檐角上面,一溜儿的鸾鸟雕刻,眼珠毛羽精巧别致,栩栩如生,宛如在雕工之中,融入生命一般。 这样富丽堂皇的亭台楼阁,这种华美精巧的雕工,这般像迷宫一样的楼舍,遥汀走了一会儿,下了一个定义,能在这里生活的人,一定要有很好的方向感,要么非得迷路不可。 走过九曲十八弯的各种游廊、小径,遥汀终于停步下来,对着身旁的法天说道:“主上,到了,那个就是靖王的屋子,这个时候,据说人是最少,其余的就都弄晕了就好,也就省得多生是非。” “你怎么知道这个事的?”法天看了看遥汀,对于她的所谓‘据说’,倒是存了一些好奇。 “洛涯说的,平时没事的时候,他就拿出风族的那个宝镜,照照这个,映映那个,净干一些无聊的事,”遥汀说完,看到法天脸色,怕把洛涯害死,连忙补充:“洛涯说了,那个镜子,只能照出凡人。” “那个我知道,不过洛涯也是太过闲了,”一边说着,法天抬步就要推门走进去,好在遥汀早有准备,借起一阵和风,弹出些许棕色粉末,顷刻之间,屋子里面,便弥散了一阵淡淡的龙涎香气味。 这种普通的迷药粉末,对人全无半点伤害,而对法天和遥汀两个,更是就如空气一般,遥汀和法天推开门时,只见地上横七竖八的躺了两男三女,三个女子都是不过十三、四岁而已,穿着淡青色硬质绸衫,梳着两个小髻,上面各自别着两朵应节的鲜花,两个男子,和倒下的女子也是年纪相仿,看衣着服饰,大概也是仆人样子。 此时因是白日,厚重的床幔,由两个金色澄澄的帘钩挑在两旁,床上倒卧着一个男孩儿,便是靖王,如今只有十二岁的年纪,是当今圣上最小的一个子息,生性恬淡,却是有些恬淡得过了,遇到什么不平不公之事,都是能忍则忍,能退则退,正是因为这样,当今圣上虽然数次想要立他为储,但是最后思量再三,仍是悬而未决。 这位靖王的母亲,是当今天子的表姐,太后的侄女,皇太后的孙侄女,当今的皇后,要不是她每每从中斡旋张罗,这皇储的位置,早就被人夺了,她是一世刚强,玩弄权术于股掌之间,没料最后生的这个唯一儿子,却是这般不肯争气。 星君第一次投胎之时,并非投在帝王之家,而是权臣之子,作为人臣,他的一世相当平稳,性子温润,也被当成贤才栋梁,没有什么差池,接连三世,星君将他天上的性子,一并带到了人世,只是作为臣子,不会差错分毫,但是作为帝王,便是大大不便。 前几日阴淑妃生辰,虽然贵为皇后儿子,但是作为皇子之一,对于风头正盛的阴淑妃,皇后娘娘仍是不敢大意,命令儿子靖王前去做个样子,谁能料到,却被阴淑妃摆了一道,在皇帝面上狠狠告了一状,皇帝下令责打,一百个板子。 戏文话本里面,动不动就来上一个拉出去大上三百大板,都当人的脊骨屁股,全是石头棉花做的,柔能吸力,刚能抗力,岂知这臂膀一样粗的板子,几十斤的重量,真要结实的打在人的身上,不要说是百十来个板子,便是四十个板子招呼下去,就有不少昏厥之人,至于死人,也不是没有的事儿。 其实施行官哪里就敢真打,皇上气极,亲自上阵,这才将自己的亲生儿子,打了一个屁股不能坐下,好在皇后、皇太后、太皇太后齐齐出动,三个女人一台戏,皇上架不住哭哭闹闹上上小吊,这才住手作罢,要么这么一百个板子下去,指不定就是当场血肉飞溅。 宫中不缺名医良药,多珍贵的药材,给着皇子去用,也是没有可惜的份儿,只是这次皇帝亲自动手,确实狠厉了一些,因此虽然好药好物的供着,确实好得不见多快。 虽说对方只是一个十二岁的孩子,但是这在法天眼里,一样需要敌视,遥汀本是担心法天觉得麻烦,因此想要给那靖王上药,但是这药,可是将要上在伤口上面,法天想到这里,十分麻利,把碧玉散的药瓶,从遥汀手中拿回自己手中,放下床两边的帘幔,说是自己亲自动手,让遥汀等在帘幔之外。 眨眼功夫,帘幔便就自动分在两旁,法天从中走了出来,对遥汀说道:“药涂抹完了,最晚今日傍晚时分,他身上的伤口,便就没有事了。” 法天的这种速度,遥汀从来没有见过,内心十分好奇,于是想也没想,开口便就问道:“主上平时帮我搅散药剂,也要一盏茶的功夫,怎么涂抹伤药,竟然这么快?” 遥汀这话一问,法天脸上有些泛红,嗯嗯啊啊的吞吐答道:“帮你处理药剂,自然需要用心一些。” 见到法天这种欲言又止的神色,遥汀可算明白,有些哭笑不得,不知法天为了多和自己待些时候,究竟磨了多少光阴。 正当他们对面相视的时候,床上传来几声呻吟,遥汀探头望了过去,原来床上躺着的靖王,竟然醒了过来。 碧玉散的奇效,一直存在于传说当中,遥汀因为从未受过任何皮外伤,因此从未试过那灵药的效用,没能想到,这个孩子上了碧玉散后,竟然能够这么快,便就能清醒过来。 “水、水,”床上的靖王醒来过了,第一件要做的事情,就是沙哑着嗓子,喊着喝水。 遥汀看了一眼地下,被迷晕的两男三女,仍旧躺得挺安稳,一时半会儿,没有起来的意思,于是她只好走到屋中的红木桌旁,从桌子上的茶壶中倒出半盏清茶,拿到床边,临到床边之时,却被法天接了过去。 借着法天的手,靖王喝光了那半盏清茶,自打认识墨训开始,遥汀虽然对那些珍玩之类没有收藏的爱好,但是有时也会观察一番,看着靖王喝茶的杯子,遥汀脑海之中,闪过两个大字:值钱。 喝过清茶,靖王这才有了精神,打量了眼前的法天和遥汀,突然开口说道:“二位是仙人?” 这话问得十分突兀,他们两个均是一愣,心中都是讶异,难道这个小靖王,投胎的时候,竟是带来了星君的记忆? 生长于皇家,察言观色这项,靖王还是挺擅长的,见到他们两个面上惊讶,连忙笑着说道:“小的时候,有个道士给本王算命,说是本王颇有仙缘,本王从未见过你们,因此猜想,你们就是仙人。” “王爷说笑了,我们只是路过此地之时,听说王爷身受重伤,民间素传王爷乐善好施,颇有爱民遗风,因此冒昧潜入王府之中,给王爷敷些伤药而已,哪里就有仙人之说?”遥汀说着,指了指地上躺着的五个人,和靖王说道:“不信王爷看看地下,我们怕是多惹麻烦,于是迷倒了王爷的仆人,本是打算悄悄的来,再是无声的去,如果我们真是神仙,来无影去无踪的,还用迷倒他们么?” 法天看了一眼遥汀,没有想到,她是连这个也是一并算到,可还真是算无遗策。 靖王看了一眼地下,果然平日里侍候仆人,此时皆是倒在地下,他的脸上,竟是有些怅惘,这样顿了一会儿,转过头来,问向法天:“男女授受不亲,那一定是你帮本王敷的药吧?” ------------ 第一百零三章 童言 更新时间:2011-07-04 在天界的时候,法天和星君之间,其实没有什么特别的交集,星君贵为帝星,虽然不必如那些小仙一样,躲着法天走,但是因为性子内敛,平日中去的那些地方,一个巴掌上面长着的五根手指,都能数得过来,因此也是很少能与法天见面。 小靖王这么一问,法天倒是愣了一下,回过神后,也不过是点了点头,并没说话,秉承着对外一向不肯多言的习惯,气氛登时便是有些沉闷。 “你可真是个好人,”小靖王咧开粉嫩的嘴唇,笑着面向法天说话,嘴唇张开,一左一右两颗小虎牙,露在外面,白得像是海底冲刷了百年之久的鹅卵石。 好人?竟然有人这么直白白的表扬法天,法天听了,有点不大适应,一时之间愣在一旁,只觉得脑子有点混乱。 小靖王显然并没注意到法天的脑子当中的混乱,仍是笑着说道:“我们素不相识,你竟然平白无故的这么帮本王,你有什么想要的?本王如能做到,都能满足你。” 在这个世上,没有法天拿不到,他靖王就能拿得到的东西,小靖王固然没有打诳语说大话,但也不知法天是谁,故才说出这话,法天当即摇了摇头,离开床边,想要离开。 自打出生以来,靖王身边绕着的人,没有一个不是对他曲意逢迎,他还在宫中的时候,因为身份地位高贵,宫人对他,都是奉承照料得没边没沿,到了这自有的王府只有,阖府上下,更是只有他靖王这么一个主子,几十个仆妇下人,成天只是围着他转,因此法天这种疏疏漠漠的态度,他竟不以为杵,反是觉得有些新鲜。 小靖王拉住法天的衣袖,口中带着一点孩子的撒娇口气,荡着法天的衣袖袖角,满眼星芒的说:“大哥哥,你陪我玩玩好不好?我躺了好久,烦闷得很。” 这种死缠发粘的功夫,小靖王从未试过,只是看到别家的孩子求着父母的时候,总是这样做,可是他贵为皇子,哪里敢这样缠着父皇母后,今日见到法天,竟能觉得十分和蔼可亲,这才使了这种软磨的法子。 遥汀一直待在一旁看着,小靖王先前夸赞法天的时候,遥汀已经差点乐了出来,现在小靖王又是撒着娇的让法天陪他玩,遥汀没有控制住,真的笑了出来。 “遥汀你……”,法天不好凶遥汀,对于她的反应,也是只有无奈。 “大哥哥,”不高的小靖王,锲而不舍的摇着法天的衣袖,声音甜得发腻,有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毅力。 法天头上,有两条青筋,色泽鲜明。 笑也笑过,遥汀出来打圆场:“我们还有事情,就不留了,否则引起注意,岂不失了我们悄悄潜进来的最初目的,靖王宽仁,想来必能体谅。” 听说遥汀他们不肯留下,小靖王瘪了瘪小嘴,有点不大乐意,嘟囔着说:“难得看见生人的,还是这么好的人……” 此时此刻,遥汀特别想要问问法天,接连被一个孩子称为好人,他是不是有什么惊喜的感言。 一阵脚步声,整齐的从外院传了过来,还伴随着衣袖摩擦的沙沙声响,靖王此生虽然是星君托生,但是此刻毕竟肉身凡胎,不能听到那么远去,遥汀和法天两个却是耳尖,立刻听到响声,对视颔首。 遥汀来到床边,悬空张开右手五指,一块镂空的鸾凤玉佩,从她掌心垂落下来,细腻的羊脂玉佩,泛着柔滑的乳白色和光,小靖王生在皇家,自然见过许多宝贝,但是这件羊脂玉的玉佩,无论在雕工、玉质还是成色上面,都是世间难寻,一时之间,他看得有些眼睛发直,手也不由得放开法天衣袖,想要去拿玉佩。 手指指尖离着玉佩两三张宣纸薄厚之时,小靖王突然闭上眼睛,睡死过去,法天回头看了一眼,回过身来,有些无奈:“洛涯究竟教了你些什么?先是移形术,又是催眠术,倒还真是实用。” “洛涯说了,我虽然得了主上元神,但是毕竟没有底子,求快不得,这些小小术法,自然当不得真,不过关键时候,也能有点用处,”遥汀说到这里,话头顿了一顿,笑着接着道:“这样令他睡了过去,总比主上把他磕疼了好。” “你是不是一直把我当成恶霸看了?”法天看了看抿着嘴的遥汀,有点无奈,不就是上个月的某天,他们一起去转轮殿处理些事情,结果遇到一个恶鬼,不想投胎做牛,拉着法天衣袖开哭,法天广袖没见一丝挥动,那个恶鬼,身子却是飞出几丈之远,哆嗦的再也不肯过来。 遥汀挥了挥手,没继续接着法天的话说,却是指了指手中握着的羊脂鸾凤玉佩:“这个可是不能被恒君看到,洛涯说了,这个也算凤族的宝贝,给了我成,要是墨训胆敢抢去,他就去找墨训拼命。” “他也就会说,我是没见哪次,他的豪言壮语有实现过,”法天将玉拿在手中颠了一颠,前后翻看一遍,果然是他送给凤主那块,那个家伙,最是擅长送这种没有成本的人情。 走自己的路,让承诺云散去吧,遥汀觉得法天说得没错,洛涯本身就很粗枝大叶,一般说过的话,做的承诺,不是他不想去兑现,只是过了那个劲头,他就十分心宽的忘得彻彻底底。 王府够大,但是他们说话之间,那些人的脚步之声,已是越来越近,法天看了一眼外面,遥汀随即会意,挨着法天站近了一些,没有扎眼的功夫,他们就已出了王府大门,又到了两只玉狮子背后的位置。 两只狮子正在聊天,说得有些慷慨激昂,虽然表情僵硬,动作不变,但是说话的声音大得撼天动地,只是它们是用密语交谈,如果不是仙人,就算普通精怪,也是挺难听见。 “你听说没,那个司书,叫遥汀的,是帝子的婚妻呢。” “是么?不是都说,连孩子都有了么?” “真的呀,好羡慕啊,我就不能生孩子了,”一个狮子说着说着,声音有点沮丧。 “你是羊脂玉做的,当然不能生孩子,这个也要看命的,别说孩子的事,听说帝子有过那么多的红颜,最后不都没了声息,所以说啊,笑到最后的,都是出乎意料的。” 遥汀在后面听着,听到赞同的地方,不住的点头,法天伸指捅了捅她:“有那么对么?” 这一声不算大,但是两个狮子却都听到了,回头它们是断然不能,只是斜着眼球扫了一扫,见到帝子就在身后,身上的羊脂玉色,更是见白,旁边正巧两个路人走过,对着狮子指指点点,一个说那狮子好像白了许多,一个说是没有看出来,要么就是她的眼神不好,要么就是太阳晃眼,照得发白而已。 两个路人走过路过说过,已经走到街巷尽头,刚刚学会飞翔的小鸟,叽叽喳喳的在府门前的柳树中间穿行,十分悠然,法天慢慢踱到狮子旁边,伸手拍了拍一个狮子的头,神色挺和蔼的:“今天阳光好么?” “挺、挺、挺好的,”狮子抖了抖身子,这时那两个路人又从巷子一头走了回来,一个眼睛盯着路面,一个扯着那人衣角,说是狮子正在发抖,另一个路人压根就不抬头,低头找着东西,一点都不肯信。 “这样啊,”法天立在风中,和煦的三月春风,送来一阵暖意:“本主也是这么想的。” ------------ 第一百零四章 游说 更新时间:2011-07-04 遥汀万万没有想到,法天竟会放过那两只羊脂玉做的狮子,按照他往常的性子,是最厌烦有谁在他背后乱嚼舌根,虽然他是不会取证调查,但是凡是被他抓个现行,虽然不至于死,略施罚惩,总是不能逃过。 别过簌簌发抖的两只狮子,天气正好,遥汀也不着急,和法天一路走着,速度不快,有些散步的意思,终于没能忍住,遥汀还是说了出来:“主上没有惩罚它们,倒是有些少见。” 这话刚说完,遥汀便就有点后悔,刚才法天还问过她,是不是将他看做恶霸,此时遥汀问了这话,明明就是不打自招。 法天走在遥汀稍前,并没有计较遥汀这话中的意思,只是淡淡说道:“你不喜欢,”便就没了下文。 这话有些突兀,遥汀脑中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转过了弯,才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原来因为自己不喜欢,法天竟是正在改着脾性,遥汀有些语塞,不知道是应该感动,还是应该感动。 这么一路感动着,遥汀和法天回了冥司,虽然不想承认,但是遥汀不得不正视一个事实,真正能让她觉得安心的地方,不是生活了十几年的人世,不是高高在上的天界,竟是幽冥,世人谈之色变的地府。 送遥汀回大殿,法天一向责无旁贷,如果不是有天大的事情等着他去处理,他是断然不肯让遥汀独自回去,自从遥汀来了之后,一直没能有幸看到,这种所谓的天大的事。 大殿门前,秋意正在高大的门框上面坐着,单手拄着头,两旁的鬼差,一扫往日的偶尔偷懒行径,身板挺得笔直,像是两棵白杨树。 秋意抬眼的时候,正巧望到遥汀和法天,眼神一愣,瞬间恢复,淡然的迎了上来,分别施礼,没有一点可以挑剔的地方,完美的下属。 “属下到了,主上回吧,”遥汀从来没有见到秋意在这坐着,直觉告诉她,不能让法天进入正殿。 “白文书,谁在殿里?”对于白秋意,法天恐怕要比遥汀更为了解,单刀直入,法天问得绝对命中红心。 白秋意手中还拿着书,书是倒着的,遥汀提醒他:“书拿反了。” “啊,多谢司书,属下最近练了一门功夫,专门可以倒着看字,特别神奇,等有时间,属下也给司书讲讲,用这门功夫出去打赌,逢赌必赢,”说着,他将手中的线状古书转了过来,抬手揉了揉眼睛:“就是有点累眼睛,可能属下的功夫,还没练到家。” 法天觉得磨洋工有点烦,也不用他回话,自己走了进去,遥汀在法天身后望向秋意,秋意垂下眼皮,摇了摇头。 厨房当中挺热闹,一声高过一声:“洛叔叔,是不是这么包的?我包的对不对?这个馅是不是放得太多了,皮要露了呢。” 遥汀听到洛涯亲切的给提问的声音一一解说,端的是十足的好脾气,不焦不躁,耐心得不行,还真有做叔叔的风范,不愧被叫一声叔叔。 法天推门走了进去,遥汀紧紧跟在身后,挺怕他者有个闪失。 厨房里还算看得过去,就是地上全是水,面粉满灶台,肉馅四处飞,菜帮随处滚,遥汀东南西北看了一圈,还算不太惊讶。 可是,当她注意到洛涯身边站着的那个少年时候,心中却是十足的非常惊讶,非常的。 长风五柳前。 前段时间,这五个字,遥汀在心中默想过一次,两次原因都是一样,这名字的主家,就在眼前。 有点头晕,遥汀觉得,如果就能这么晕了过去,可能真就少了一点麻烦,遥汀非常想要装晕过去,可是念在秦子沐的份上,勉强清醒着。 “遥汀,你回来了,我等你好久了呢,”秦长风完全忽视法天,全当他是透明,眼尖的看到遥汀,立马冲了上去,要不是洛涯教过她移行的术法,加之她躲得够快,秦长风那双沾满湿面、肉泥和菜屑的手,就要握住遥汀的手。 这手没有握上,厨房里的诸位,除了秦长风有些不满,其余的,都是舒了长长的一口气,诡异的是,法天仍旧很淡然,非常淡然,淡然的如要入定一般。 “你知道我是谁么?”法天和秦长风擦肩站着,法天要比他高上半头,但是神色和蔼,没有一点俯视的居高临下,秦长风少年心性,见到对方没有歹意,却是这么随和,心里已是有了两分好感。 盯着法天琢磨了一会儿,秦长风终于细心一把,凑近法天,看了看他的眸色,恍然大悟的叫道:“你是天族的吧,我听父亲说过,只有天族的眼睛颜色是紫色的,天帝我有见过,你不是,墨训我有见过,你也不是,天族子息不旺,让我算算……,”这样说着,秦长风竟然这真的掰着手指算了一通,算罢,咧着嘴笑:“我知道了,你是冥王法天,你没有昊康那么魁梧,要廋一些。” “你对天族,还是挺了解的,”直呼天族名讳,这个秦长风,说的还挺顺口。 “是啊,父亲给我讲过的,说你啊,非常非常的好,”秦长风说这话时,眼睛都没眨上一下,显然这话说的,完全出于真心,六只眼睛整齐的对他表示致敬。 “是么,”法天面上闪过一丝笑容,非常的淡然,从容,以及优雅。 这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遥汀心中感叹一声,这个孩子如果被法天现在卖了,估计还能夸他英明,拍手叫好。 这个秦长风,果然是秦子沐的儿子,如假包换。 白秋意一旁站着,有些腿酸,脸上笑容有些僵硬:“子沐说把长风娇养坏了,让他来这历练历练,司书不在,属下擅自主张,便就留了下来,如果主上觉得……” “这样很好,”法天没让他将话说完,对着长风更加和蔼的笑:“司书殿固然很好,但是你毕竟是子沐的后代,总不能堕了你父亲的名望。” 当时子沐年少之时,非常不想要在天界当个天将,即使当天将的,也有三六九等,他的出身家世,肯定是最上等的,他也不愿。 潜移默化,总是最能施加影响,虽然秦子沐从未对儿子进行过思想教育,但是在秦长风的心中,也是不想回到天界,寻个安稳的靠山渡日,他会觉得很丢份。 听到法天出口称赞自己的父亲,秦长风觉得特别骄傲,虽然前些日子,刚刚被父亲家法打过,但是在他心中,父亲就是一座历史的丰碑和楷模,值得学习学习再学习。 “我也是这么想的,总不能永远依靠亲族的帮忙,所以就来这里学习一下,可以么?”秦长风可算没有大条到无可救药的地步,还能知道,谁的权重最大,好歹还能知趣的问上法天一句。 “当然没有问题,可是你也知道,子沐毕竟在此做过文书,要说不想依靠各种关系,留在这里,未必就是真的独立,”话尽于此,法天并不想要多说,平淡的总结:“要是去别的大殿,倒是真的算是独立,不过这里也好,有着长辈照顾,我也可以放心。” 遥汀已经退到门旁,法天非常得体的挡在她的面前,在她和秦长风之间,竖立了一个十分坚固的阻挡,严丝合缝。 “我决定了,”秦长风一手重重的拍在面板上面,将放着的擀面杖,震得颤了几下:“我要去别的大殿,这样才能真正锻炼!” ------------ 第一百零五章 问情 更新时间:2011-07-05 年少冲动啊年少冲动,当白秋意第一百零五次感慨之后,遥汀终于在浩瀚的文书海洋当中抬起头来,递过一盏菊花茶:“白文书,喝点茶,消消火。” “司书就不担心?”白秋意接过茶盏,灌了半盏,菊花茶中放了冰糖,一股甘甜。 “我担心什么?”遥汀看着阎罗殿呈上来的文书,有点像鬼画符,开始烦。 “长风那个孩子,已经去阎罗殿报道去了,难道不会有事?”白秋意喝完一盏茶,还觉得渴,但是特别犯懒,指了指遥汀手旁放着的茶壶,让她递过去。 茶壶里面泡着很浓的菊花茶,但是茶壶壶嘴藏有玄机,按着茶壶壶把上端,倒出来的菊花茶,便是浓淡适宜,要是按着下端,那就对不起了,绝对能够苦死你。 喝了一口茶后,秋意张嘴吐着舌头:“司书,你恨我么?” “没有啊,”遥汀笑得温文尔雅:“秋意怎么这么问?这可是诛心啊诛心。” 没待白秋意回答,遥汀拿起桌案上的文书,向外走去:“我去办点事情,有什么事情,就去找洛涯。” 穿过回廊,走出两厅,行过天井,遥汀走出大殿,殿外阳光暖暖的烙印在地面上面,花叶打着精神,吐纳气息,摇曳着纤细的身姿。 在这十二大殿地界混得太久,遥汀闭着眼睛,都能摸到阎罗殿去,路上遇到不少鬼差,见到遥汀,忙着点头哈腰,毕恭毕敬,遥汀早已懒得去想原因,那么明显的事情,何必庸人自扰。 阎罗殿离司书殿可是一点都不近,只是司书殿内最近不忙,遥汀也就闲散的走着,一行粉色芙蓉树中,依稀走来一个熟悉的身影。 第一次见他,他穿着一身靛蓝色的衣衫,重重的摔在地下,还骗遥汀摔坏了小腿,想要赖在司书殿里,不肯离开。 第二次见他,手上身上头上全是面粉,像是白雪洒在衣服上面,竟还乐颠颠的和法天说了好大一通话,一点儿都不畏惧。 初生牛犊不怕虎,秦子沐本就缺根心眼,教出来的孩子,也是这样。 “遥汀,遥汀,你怎么来了?”秦长风乐悠悠的小跑到遥汀面前,口气十分热烈熟稔,见到遥汀,于他而言,显然是件值得高兴的事。 遥汀扬了扬手中的文书:“找阎罗王问点事情,文书有些问题。” “那可真不巧了,”秦长风撅了撅嘴:“殿王刚刚出去呢,说是去陆殿那里办事去了,其实啊……,”说着说着,他四面看了看,这才附在遥汀耳边说道:“听说是去偷懒了,殿王不敢在自家大殿偷懒,于是借着办理公务为名,去陆殿那里了,这事儿你可不能告诉别的谁啊,我可只和你说的。” 秦长风的表情十分认真,眼睛瞪着,有些少年人的一本正经,眼睛里面,写着真诚和信任,澄澈透明。 “好,我和谁也不说,”说着遥汀低头看到文书,交到长风手中:“这个文书,帮我交给你们殿王,里面的问题,我已经划了朱批,要是他有什么不太明白的地方,再差谁来问我就好,知道了么?” “要拉钩,”秦长风伸出右手小指:“拉过勾了,就要说话算数哦。” 粉色芙蓉花被风吹落一地,将天都映成了娇嫩的粉色,遥汀露出小巧的梨涡,笑着伸出右手小指,勾到秦长风的手指上面:“一定算数。” 从第一次见到他,遥汀便是觉得亲切,那个时候,遥汀以为,只是因为,她是秦长风的长辈之一,在芙蓉花的纷飞之间,她却突然发现,秦长风的身上,有种东西,吸引着她,就是简单。 平平淡淡的简单,没有勾心斗角的简单,不需要劳神费脑的简单,法天对她很好,好到令她无法承受,洛涯被她引为至亲,但是很多时候,洛涯也是并非能够轻易看透,秋意嘴上嘴是尖刻,内心却是脆弱柔软……,只是他们都很强大,足以在人前掩盖内心。 他们太过复杂,包括遥汀在内,其实,没有轻松,只是很累。 有些人,天生生下来,就很幸运,他们的世界,非常简单,这也直接塑造了他们的性格,例如长风,就如大漠戈壁中吹来的朔风,平铺直叙,没有曲折。 遥汀伸出手去,接过一片悬在身旁的粉色芙蓉花,花瓣很完整,只是有些落寞。 心大的秦长风,见到遥汀看着花瓣,也学着伸出手去,扯过一片芙蓉花,他没遥汀的耐心,扯的有些瓣叶纷飞,拿到手里的时候,花瓣七零八散,看着有些狼狈。 “这个,好像应该更好看些,”秦长风伸手挠着脑袋,不好意思的把掌中的芙蓉花,伸到遥汀面前。 芙蓉花被他抓得挺凄惨,蛛丝一样纤细的花手,剩了没有多少,只是看着剩下的粉色花手,如果完整的话,确实要比遥汀手中拿着的,好看很多。 遥汀接过残缺的芙蓉花,脸上笑得优雅:“是啊。” 见到遥汀的笑颜,秦长风有些脸红,却是突然想到什么,嗫嗫的开口说道:“遥汀,他们都说,你和法天,恩……,也就是主上,你们之间……,那个……,是不是真的?” 这种事情,敢能问出口的,遥汀还没见过,好好的流言蜚语,就被大家以讹传讹,弄成了一个坐定事实,所以大家也是不用开口发问,直接就是做到‘心中有数’。 “你觉得呢?”走到树边,遥汀抖抖手腕,一朵不到半的芙蓉花,落在了芙蓉树下。 “你……喜欢法天?”秦长风听到遥汀并未直接回他,问这话的声调,都是有点颤抖的感觉。 遥汀转过身去,看到一张皱着眉头的脸,没有心机,带着一点少年的急迫和稚气,干干净净。 她抬起头去,望着高空,天很蓝,湛蓝湛蓝,蓝得有些晃眼,这里的一切景致,自然生成的少,幻化出来的多,就连头上三尺的天,也是冥王的术法所结。 他很厉害,厉害到无所不能,无坚不摧,反观遥汀,恐怕只是沧海一粟。 如果她不死,不上斩仙台,不出什么特别的意外,她的生生世世,世世生生,都将交付在此,法天比她更坚决,比她有耐心。 天空太蓝,晃得泛着耀目的白,遥汀觉得有些刺眼,抬起手臂,伸指挡住光线。 这个问题,从没有谁问过遥汀,所以她也从未想过,突然之间被问出来,遥汀居然有点不知所措,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 她喜欢他么?她应该喜欢他么?他为她担忧,为她费尽心思,生病时给她喂药,陪她走过岁月点滴,她的生命当中,除了他,好像十分苍白,再也贴不上一丝剪影。 是不是替身这种事情,遥汀早就没有乐趣去想,她的心思,就如止水一样,法天即使投下多重的石块、石头,也难以掀起波澜,这样是好,还是不好? 她的身旁,好像一直以来,都只有他,来去匆匆的那么几个身影,也都挺模糊,洛涯、秋意,走了的子沐,为数不多的这么几个,她连选择的权利,都没有。 在不经意间,法天为她划了一条路,除了这条路,她根本就没得走,满眼望去,都是死路,没有通途。 遥汀放下手臂,平视秦长风:“我想,我不喜欢他,不喜欢他。” 对面,是秦长风阳光的一张笑脸:“真的么?太好了,我知道,我还不懂事,不够成熟,遥汀你等我,等我有了足够担当,我要给你一个家,好不好?” ------------ 第一百零六章 勾魂 更新时间:2011-07-05 “我的娘啊,可算找到你了,快点和我回去,判官找你呢,”一个穿着蓝布衣裳的鬼差,火急火燎的冲了过来,遥汀被秦长风挡在身后,因此鬼差并未看到。 “我不是你娘,说了多少遍了,”秦长风的豪言壮语被他打断,有点郁闷。 “这叫口头禅,口头禅你都不懂?没文化,真可悲,”浓眉大眼的鬼差哼哼几声,打击秦长风。 “你!”秦长风被他气的说不出话来,移近他些,装作要敲他的脑袋,鬼差机灵,连忙侧身躲开,这一躲开,却是见到了遥汀也在,连忙躲开一些距离,终于被长风抓到,敲个正着。 鬼差一手捂着脑袋,一边还不忘了施礼,秦长风拽着他的衣领,拉到跟前:“判官找我做什么?” “你不是说要见识见识勾魂么?前段日子求了多时,这回可算有个一辈子行善积德的魂魄,正好当值的大哥有事,判官可就想起你来了,快过去吧,误了时辰,可是大事。” 勾魂这差事,本来都是鬼差在做,秦长风虽然进了直接司管魂魄的阎罗殿,但是做的却是文职,不做那勾魂引冥的事情,偏巧他是少年心性,十分好奇,前段日子一直想要去人世见识见识,判官和他爹也是旧交,有了机会,自然想上了他。 刚才信誓旦旦的秦长风,到底脱不了少年的稚气,一听这事,非常乐呵,当下拉着鬼差就想走,已经走出几步,才想到不对,又倒转了回来,鬼差被他一起攥在手中,扑腾腾的打了几个筋斗:“遥汀我先走了,以后去找你,”说着还晃了晃手中的文书:“文书我就先交给判官,是不是也可以?” 遥汀点了点头,对于他的这种急性子,有些隐隐的担忧:“小心一点。” 一行芙蓉树,圈成一帘粉雾,遥汀看着粉色帘雾开了又合,又是看着粉雾渐渐恢复平静。 两只温暖的手,圈住遥汀身体,遥汀闭上眼睛,有些无奈:“主上,现在是光天化日。” 深紫色的宽袖微微一晃,遥汀目中所及之处,全都翻滚着大片大片的铅黑色云朵,也就只是眨眼的功夫,他们周围,就是一片漆黑,刚才还是白日晴天,突然天色如此黢黑,要比夕阳渐渐褪去,更加显得黑洞洞的渗得慌。 “现在黑了,不是光天化日了,是不是?”法天说着,恶作剧的微低身体,在遥汀耳边吹气:“遥汀,你的心肠,是石头做的么?” 漫身的黑雾云朵之中,没有一丝光亮,这种浓墨重色的黑,竟然可以比过最深的宵更,遥汀觉得,自己竟还不如一只小鸟,怎么也是不能挣脱出去,就连方向,也不容易辨认出来。 “主上是什么时候来的?果然很厉害,我都没有听到,”原来一直以来,法天每次的到来,让遥汀听到的那些次,都不过是没有刻意隐瞒罢了,如果他想,遥汀根本就没有知道的可能性。 “从你们拉钩开始,”法天幽幽的叹了口气,语气有点发酸。 “哦……,”遥汀保持着淡然的心态,没有说什么,四周虽然目不可见,但是幽淡的芙蓉花香,仍是隐隐的传了过来。 法天收了收手臂,有些负气的说道:“今天你不给我说个明白,我就陪你立在这里,不走了。” 这是谁陪谁啊?遥汀在黑暗当中,不由自主的摇了摇头,是不是无论是谁,任性起来,都是这么蛮不讲理? 遥汀不说话,法天也不说话,遥汀站得有些腿酸,将身子微微向后靠了一靠,依在法天怀中:“借我点力,累了。” “你还真是……,”法天有些无语,他对遥汀,真是生不起来气的。 “主上不累?我们在这站着,不说一个时辰,也有半个时辰了,饭都能吃两顿了。” “你就没有些别的比喻?”法天将头搁在遥汀肩膀上面,不敢用全力,担心咯得她疼。 “这个通俗易懂,又很平均,多好,我要是说洛涯做顿饭的功夫,主上一定估计不好,”这个遥汀倒也没有说错,洛涯做饭,一向讲究心情,来了精神的时候,一顿饭能做个十盘八碟,没有感觉的时候,就是一个菜,爱吃不吃,不吃饿死,好在就连鬼差,都是有些阴修之术,一顿两顿不吃,也不饿得慌。 听了这话,法天笑了出来:“你还真能想啊,遥汀,我总觉得,你和以前,不一样了。” “哦?什么不一样?主上,你说我,是不是变老了?”遥汀说着,还往脸上摸了一摸,她的手在遥汀的两臂之外,没有受到束缚。 法天刚想苦笑着说话,却是听到黑色云雾之中,有谁说话,声音特别的大,虽然隔得不近,也能听得清清楚楚,闯到耳朵当中,十分清晰。 “你别急啊,这里怎么突然这么黑啊,小心点,跌倒就不好了。” 另一个声音焦急的说道:“你傻啊,这里我们没有走了千年,也走了百年了,我闭着眼睛都能走过去,别说张着眼睛了。” 这个声音,遥汀似乎不久前才听过,好像就是那个来找秦长风的鬼差,浓眉大眼的一个小孩儿,看起来也没有多大,原来竟是几百岁了。 “你怎么不去找秦长风的爹呢,还去司书殿找司书,干什么呀?” 这个说话的,明显挺好学,问题是一个接着一个。 “你傻啊,我们鬼差,没有得令,根本出不了大殿的范围,我怎么去找秦长风的爹啊,等到找到的时候,就等着我去勾他魂魄了,还是去求司书保险。” “为什么呢?” “你怎么那么多问题,没见你看书学字这么用心,秦长风他爹,毕竟曾在司书手下当过文书,司书怎么可能不管呢。” “可是听说那个尸鬼,很厉害的,司书来了才多久啊,就能收了尸鬼?” “你真是头猪,不是还有主上么,那个尸鬼,那么厉害,司书当然不行,但是主上肯定可以。” 那个好学的声音再度响起:“主上会去?” 那个声音跑得气喘吁吁,已经渐渐的到了他们近旁,只是天色太黑,看不见罢了,那个声音有些气馁:“我拒绝和猪对话。” 法天觉得遥汀的身体,向前倾了一下,立刻收紧手臂,设了一道屏障,屏障之内,声息、光亮,都是完全传不出去:“你担心他?” “主上,秦长风毕竟是子沐的儿子,你就算不看僧面,也要看看佛面,”遥汀虽然不肯承认着急,但是搬出秦子沐来说项,也是心见情急。 “遥汀,我只问你一件,”随着这一声,屏障之内,显出一抹幽亮,遥汀冲着亮光望去,是一串手链,用数颗小指甲大的夜明珠串联成的。 一只光滑的手指,抬起遥汀的头,法天直直的望向遥汀:“我只问你一件事情,你对我,真的没有一点喜欢?”按住遥汀欲要说话的樱色柔唇,法天神色竟是很严肃:“我要听实话,就算你说不是,我也会去救他,我保证,你信我。” 尸鬼并不多见,都是由僵尸化形而来,遥汀没有见过僵尸,也没见过尸鬼,这种东西对她而言,只是存在于文书上面的字眼,但虽很陌生,可是备注后面,写着一串数字,每次收服这种东西,都有死生,遥汀光靠想的,也是知道可怕。 这种关头,遥汀哪里有心情去想这种事情,只好将当时心中所想,但是没和秦长风说出的话说了出来:“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遥汀的眼眸中,闪着秋水一样的波澜,法天拂去她额上的一缕碎发:“我去救他。” ------------ 第一百零七章 尸鬼 更新时间:2011-07-06 法天很平静,那种超然的平静,就像刚才黑云当中的对话,未曾发生一样,他抬手抓起遥汀的左手,将色若初雪的夜明珠串,戴在遥汀手上:“我刚才东海回来,这珠子可以照明,戴着玩吧。” 广袖一挥,法天便就要走,遥汀拉住他:“我也想去看看。” 法天真的想了一下,却仍摇了摇头:“下次吧。” “上次,还有上上次,主上都说下次,到底哪个才是下次?”尸鬼危险,遥汀知道,法天不想她去冒险,只是身为司书,她总不能永远躲在法天的羽翼之下。 在这事上,法天确实不能说他没有食言,见遥汀神色认真,只得答应,但是一路之上,仍是千百叮咛,只求遥汀不要受伤。 鬼差给他们说的地方,是一个非常大的宅子,在路上的时候,遥汀没有想到,这个宅子,竟然能够大成这样,广厦宏宇连成一片一片,简直成了一座城中之城。 大宅子虽然广袤,但是只有一个金漆正门,外加一处后院角门,通向外面,此刻大门和角门都是敞在两旁,乌压压的人,从大门、角门里面外逃出去,凌乱的脚步相互踩踏,女子的钗环散落满地,相互推挤拥堵,不时传来叫骂和哭喊的声音。 遥汀和法天临空望向宅子,宅子正院,罩着一层黑色的浓烟,根据形状颜色来看,是一种毒瘴的结界,但是这层结界,与一般的普通结界有些不同,普通的结界,大多定下范围之后,便就不会扩散,可是这层结界,仍在向外扩散,黑色的烟雾,逐渐的覆盖整个宅子,那些扩散到的地方,地面布满尸骨。 “啊!救命啊!”院子东南方向,传来一声凄厉的喊声,遥汀放眼望去,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已经被困在了自己的小院当中,黑雾渐渐合成包围,离她不远的地方,躺着一只小狗,半截身子没于黑雾之中,已经化成了白骨。 早就听说,尸鬼一旦施放毒雾,普通凡人触到,就会化为白骨,这种见诸于文书的恐怖事件,遥汀只是看过而已,今日见到,才是真正知道厉害。 “主上……,”遥汀侧过头去,没想法天还是依然平静,平静的令她着急。 “凡人皆有命数,今日他们阖府遭劫,本就命数所定,如果我今日救下一个两个本该死的,来日方长,对他们而言,才是真正的痛苦,”法天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再说,我也不能救他们。” 小狗的另一半身子,上面的皮肉,开始渐渐消失,一根根的白骨,清晰的浮现。 还有三步,只有三步的距离,那阵黑雾,就要碰到那个少女,遥汀转身就想下到少女身旁,法天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抓住:“迷障太大,我一时不能发现秦长风的位置,要是你惊动尸鬼,被他知道强敌来袭,他肯定会立刻吃了秦长风,增加法力,大不了就来个鱼死网破,秦长风还是这些凡人的性命,你选吧。” 听到这话,遥汀猛然回头望向法天,头上桔色暖玉发簪下的玉质流苏,因为急促的撞击,发出纤毫的叮当脆响。 法天的眸色清亮清亮,像是湛紫的水晶,平淡、冷静。 这种眼神,就如一盆冰水一样浇在遥汀身上,让她顷刻明白,法天刚刚的话,全是事实。 令遥汀两难的事实。 如果去救这宅子当中没有跑尽的凡人,秦长风就有很大的危险,可是如果为了秦长风,不去救这些凡人的性命,也令遥汀于心不忍。 古人的话,果然是真理,鱼与熊掌,不能兼得,遥汀从来也没这么清晰的觉得,古人真可恨。 也就在这一瞬之间,一声声凄厉的惨叫,响彻在宅子的各个地方,宅子当中没有逃出去的,都逐渐的化作白骨,骨架分离,零散在地上。 轰然两声门扉撞击声音,大宅子的正门和角门,迅即的合拢一处,整个宅子,慢慢陷入寂静,黑雾从四面八反,开始朝着一个方向聚拢过去,黑雾消散之处,留下一地的白骨,但是地面上面,没有一滴血迹,刚才那种化肉腐皮的血腥场面,就像没有发生一样。 遥汀觉得身上,泛着很冷很冷的凉气,她亲眼看着那个少女,撕心裂肺的死去,那么的无助,那么的痛苦。 一个细小的白色石子,破空激射而出,由遥汀身边飞速冲了下去,直抵宅子中黑雾最浓之处,一阵低沉的吼叫声过,方才聚拢在一处的黑色浓雾,立刻消散开来,石子仿佛带去一阵强烈的劲风,将所有迷障清楚的干干净净。 一个满身遍布碎肉条的骷髅,赫然现身,骷髅的额头上面,嵌着一枚白色石子,数滴黑色诡异的血滴,顺着骷髅的头盖骨,流淌在他的面颊之上。 幽冥司的典籍当中,曾有记载。 尸鬼炼成魔道之身,共需经过四个步骤,历经三千年。 凡人死后,如若成为僵尸,此为尸变;僵尸吸食同族,化为骷髅,名为骷尸;骷尸开始吸食凡人肉体,逐渐生长新的肌肉,此为腐尸;待得腐尸吸食足够数量的凡人肉体过后,必须开始蚕食妖兽精怪一类术法高深族类,这样方才可以化为终极的魔道尸鬼。 鬼差说的并不全面,眼前这个全身白骨之上,挂满碎肉条的尸骨,只能称个半魔而已,他还尚且缺些灵体食物供其蚕食,好借以转化为全魔道。 据幽冥法典规定,消灭此类魔障,一定要在其变为腐尸之前,毕竟骷尸仅仅吸食同类,不能为害人间,这个半成的尸鬼,想来行事一定非常低调,竟然能在人世潜伏如此之长,也没有被任何幽冥司官发觉。 原来尸鬼也有血,而且竟然,是黑色的血。 突然间被飞石击中头颅,尸骨有些愕然,抬头望了一圈,看到在空中的法天和遥汀之后,愤怒的望向他们,那两只没有眼珠的空洞的眼神,使得他的面部表情,更见狰狞。 尸骨的旁边,一只金漆的座椅上面,横陈着一只臂膀,臂膀上面尽是血迹,滴滴答答的淌到地面,鲜红得刺眼。 这种局面,尸鬼显然并没料想得到,他来这里的时候,本是想要吸食已经死去的一具男尸,因为这具男尸生前善行颇多,因此必能为他多添道行,只是没有想到,竟然半路出来一个多管闲事的小仙。 尸骨见过了不少世面,看着秦长风,就知他仙体十分灵澈,却是没有多大本事,,这种平白无故的好事,对于相貌丑陋不善变化的尸鬼来讲,就像天上掉馅饼的几率一样渺茫,因此尸鬼见了,顿时生了歹意。 克化仙人,毕竟不像克化同族或是凡胎那么简单,尸鬼一向低调,来这之前,本是只想吃了那个男尸就好,没想遇到秦长风,修魔心切,于是布下迷障,弄晕长风,想要先以凡胎冲通五脏六腑,而后才行食用长风。 迷障被法天打散之后,秦长风身体内的毒素,顷刻间散去了不少,他受的伤并不重,毒气一消,清醒了过来,迷糊糊的张开眼睛,没有力气抬起头来,只能眼睛平视着,看着视线前方的遥汀和法天。 他觉得有点口干舌燥,想要说什么,却又什么都说出不来,身上没有多少劲,软绵绵的,只是动了动手指,却什么都触摸不到。 尸骨本就戒备严整,看到秦长风动了一下手指,连忙将身上的碎肉甩了出去,卷起好长,缠在秦长风的手腕上面,收得十分的紧,秦长风的手腕上面,立刻淤了一条紫痕。 ------------ 第一百零八章 咒痕 更新时间:2011-07-06 “你们是谁?不要过来,”尸骨并不认识法天,甚至这么近的盯着法天的眸子看着,他也不知道,法天便是天族,六界之中,唯独具有紫色眸子的天族。 “你虽修的魔道,但是未必不能为本主所用,如果你放过他,”法天看了秦长风一眼,接着说道:“本主答应不杀你。” “我、我不认识你,也不信你,你别骗我了,离我远一点,”尸骨说着,往后退了几步,被他卷着的秦长风,跟着托在地面,也往后蹭了些距离。 见到这个尸鬼这么胆小,遥汀有些惊讶,他既然已经修炼到了这种地步,即使不是杀人无数,血腥残忍的事情,也是必然做的多了,法天还没有做些什么,这么就把他吓成这样? 毕竟遥汀成仙也是没有多久,又没什么师傅之类的带着修行讲习,自然不懂,这类鬼怪妖精,最是感觉敏锐,虽然这尸鬼并不认识法天,但是法天给他的感觉,却是十分的强大和危险,他的胆怯和害怕,实在是出于一种本能。 “刚才的话,本主绝对不会再说一次,放,还是不放,给本主一个答案,”法天说着,手指微微曲在衣袖当中,神色却是仍旧没有变化,万年化不开的冰山。 尸骨又是向后退了几步,这次后退,他的身形晃得极大,险些要摔倒,秦长风还在他的掌控之下,自然随着他的身体,一起后移,但是这种被迫性的后移,自然很遭罪,秦长风的半边脸朝向地面,划出了一道血痕。 不予回答,仍旧逃跑,答案很显然,法天不再多说,这次,一粒褐色的石子,从他手中飞出,石子在飞出几尺之后,突然变成同样大的几十枚同色石子,一齐向那尸鬼飞去,嗖嗖声响,如冰箭破空而入。 尸骨快速的抬起手臂,沾了额头上的黑色血迹,在身前极为速度的画了一个符咒,就在这时,几十枚石子已经冲到符咒前面,因被符咒挡住,粘在上面,竟然一动不动,符咒很大,如同一张黑色的蛛网,几十枚褐色石子缀在上面,就像被蛛网捕获的小昆虫一样。 看到自己的符咒起了效用,尸骨张嘴乐了,嘴角划起一条弧线,可就在他嘴角的笑意尚未完全打开之前,几十枚褐色石子,突然从符咒的上面破网而出,一齐飞向他的口中,将他那张全是骨头,没有多少肉的嘴,堵得完完整整。 “自不量力,”法天将刚才一直屈着的手指打开,五指张开,几十枚褐色石子炸了开来,将尸骨的骨头和碎肉,炸得很烂,很烂。 遥汀觉得有点恶心。 闪了一个身形,遥汀来到秦长风的身边,低头关切的问道:“你怎么样了?” “我没有事,”经过这么一系列的事情,一贯只是被打打屁股借以教育的秦长风,显然有些吓到了,但是在遥汀面前,他却不肯承认自己虚弱,只是说话的声调,十分微弱。 这种小孩子的心理,遥汀也不好拆穿,只是心里确实担心他,拘了一个术法,将殿内的鬼差叫来了七个,六个抬着秦长风赶快回幽冥,一个快去找红渠。 鬼差得了吩咐,正要过来抬秦长风的时候,遥汀突然觉得手臂一阵发麻,接着,一股子极寒极凉的凉气,顺着她的手腕,开始向上蔓延,速度虽然不快,但是凉得像是数九寒天的冰柱一样,冻得心都不会跳了,胸口有如压了一块石头一样。 “啊,啊,司书,那个,是什么东西?!”殿内的一个鬼差,指着遥汀身后的一截黑色长鞭,声音极大的叫喊起来。 法天刚才见到遥汀跑到秦长风身边,心头有些泛酸水,也就没有跟过去,只在一边坐着,折着草叶子,听到鬼差大喊,立刻欺身来到遥汀身边,抓住遥汀的手,将她手臂上的衣服向上褪了一些。 藕色的小臂上面,缠着一段黑色血肉,也就是那个鬼差见到的那个黑鞭,原来他看到的那一部分,还没有缠上遥汀,遥汀手臂上的这一段,只是黑鞭的一部分。 法天伸出两指,伸入手臂和黑鞭之间,运气挑开黑鞭,手上凝气剑锋一样的白色光芒,向那黑鞭挥去,这样一来,地上留有的黒鞭,和遥汀小臂上面的,就都消失的没有影儿了,遥汀那种窒息得不能呼吸的感觉,也随着黒鞭的消失,好了许多。 虽然小臂上面缠着的东西消失不见,但是遥汀仍旧觉得有些发颤,法天正抱着她的身体,觉察不对,开口阻住鬼差:“把他的袖子往上拽。” 鬼差听了法天吩咐,哪里敢怠慢,连忙将秦长风的袖子推了上去,抬着秦长风那边身子的鬼差,见到他上臂上面缠着的黒鞭,差点松手将他摔了下去,幸亏关键关头,想到他是秦子沐的儿子,这要是因为自己摔个好歹,自己的小命也不保了。 原来那尸鬼虽然被法天炸得个肉粉骨碎,但是在临死之前,他还存着一丝妄念,聚集全身的阴气,将自己的一脉血气,缠在了秦长风的身上,想趁着不备之时,偷偷的溜走,算是保住了阴元。 正当他计划得挺美好的时候,遥汀到了秦长风的身边,比起秦长风这点道行的身体,遥汀的体内,可是有着法天的元神,尸鬼贪心,便就想要转而附到遥汀身上,可是刚刚缠到遥汀小臂上面,就被鬼差发现,尸骨美好的理想,瞬间陨落。 这也幸亏鬼差发现得早,遥汀的身体,大大小小生了不少的病,又被毒过,又伤寒过,就没有多少消停的时候,要不是法天的元神,恐怕她是要天天的缠绵床榻,不能起身,要是被尸鬼将所有的阴元全部绕道遥汀手臂上面,遥汀非得气结而死不可。 将所有黒鞭清除之后,法天挥了挥手,那个意思,是让鬼差哪凉快哪里呆着去,鬼差一时没有明白过来,还是愣在当地,法天也不多管,拿起遥汀的手臂,放到眼前,遥汀雪白的小臂上面,留有两道黑色的印记,仔细看去,能在印记当中,看到一些符文。 法天看了遥汀一眼,水波一样熠熠生辉的眼眸当中,眼神有些疼惜,当着这么多鬼差的面,幸亏法天是背对着他们的,要么被自己的属下看到,遥汀非得脸红死。 但是纵然没谁看到,遥汀也是有些不自在,好在尸鬼的痕迹已经被清除完毕,遥汀身上也不冷了,有了一些精神,于是开口问法天:“主上看什么呢?” 听到遥汀问他,法天这才回过神来,先没回答遥汀的话,语气不善的对着鬼差斥道:“你们是想等秦长风死了,交给他爹去收尸?” 鬼差听了法天这话,这才回过神来,六双十二只手,抬着秦长风,吵吵嚷嚷的跑走了。 “主上有什么话,要对我说?”遥汀知道,法天才不会顾及秦长风的死活,恐怕是有什么话要对她说,于是才把那些爱嚼舌头的鬼差打发走。 “这是咒痕,尸鬼死前留下的东西,虽然我在上面加了禁锢,但是没有两年,不能消除干净,”说这话的时候,法天明显有些语气滞涩,好像这种咒痕,是天大的坏事。 遥汀倒是特别宽心,不觉得是什么大事:“有什么就说吧,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什么东西,是你最不想记起来的?”法天隔了好久,才问出来。 “呃,这个……不知道,我没想过,”遥汀搜刮肚肠的想了一通,仍旧不太清楚,什么是自己最不想记起来的东西,而且她也不太明白,法天问这个,究竟是什么意思。 “每月朔望晦这三日,你都会记起你最不想记起的事情来,如果我没计算有误,两年,两年之后,才会消除。” ------------ 第一百零九章 忆往 更新时间:2011-07-07 每月三次,初一、十五、三十,一年十二个月,两年二十四个月,一共是七十二次,遥汀算过之后,感慨道:“一共七十二次,还有,今天是十五呢。” 明白了遥汀在说什么,法天有点头疼:“你就不怕,每次你想起来的时候,都很痛苦?” “或许我最不喜欢记起来的事情,是吃包子撑得胃疼,那样的话,也没什么,至多两年不吃包子好了,不算个事,”遥汀口中这么说着,脑中却在飞快的运转,把很多件不开心的事情一一想过,但是连她自己,也确实搞不明白,令她最不想记忆起来的事,究竟是什么。 要说几十年前,她说这话,法天还能信,可是相处了这么久,法天又是那么聪明,根本就不信她的这话,可是遥汀偏是一副全不在乎的神情,特别的无所谓。 时候不早了,整个大宅子,空空旷旷的没有人气儿,地上堆满白色乱骨,有些像是乱葬天坑,几声乌鸦撕扯着嗓子,天阴阴的,过了没有多久,飘下来细密零散的雨丝儿,宅子中有一方池塘,荷叶还没凋谢,雨线打在荷叶和金漆的屋瓦上面,有点凄凉。 法天担心遥汀身体,怕他浇雨受寒,旧病复发,连忙在她周身设了一道类似幕帏的术法,温和的和她说道:“这是避雨术,很简单的一类术法,手诀是这样的,”他口中说着,把手诀慢慢的拆解开来,演示给遥汀看:“下次遇到下雨的时候,就用这个方法避雨,不要淋到,等你运用熟练的时候,心随意动,就不用做这手诀了。” 照着法天手指拨动的样子,遥汀动了动手指,在法天设的那层隐形的幕帏之内,又生出了一层幕帏,只是比法天设的那层小了不少。 “第一次做,这样很好了,”法天笑着,像是教书的夫子,看着自己的得意门生。 遥汀觉得,其实法天也挺不容易,好好的一个冥王,天帝的唯一儿子,为了自己,做到这个份上,也真难为他。 宅子里面幽静的可怕,只有沙沙的雨声,就像蝉吃桑叶的声音,抓着挠着,让遥汀的嗓子一阵阵的发紧,她推说饿了,便和法天一起回了冥司,法天不放心她,将她送回殿内,这才回去。 看着法天走远了,遥汀这才召来今日去抬秦长风的鬼差,问了问他的情况,听说他不过是受了一些皮外伤,原来胳膊上面的那些鲜血,也是别人的,和他没有一点关系,红药司说是休养几日就能好了,不用太大担心,但是将他放在了密室当中,帮助他快速恢复用的,如果不是必要,不要进入密室探望,免得令他染了凉气。 回来的时候还不算晚,遥汀担心秦长风的身体,本来是要去看他的,但是听说这话,便就不好去了,来日方长,看他的日子有的是,但耽误了他的身体,可就不好了,想到这些,遥汀便是没去,只吩咐鬼差好好照拂他,至于这事要不要告诉子沐,都是后话。 听说遥汀去人世见到了尸鬼,而且还被尸鬼袭击了,洛涯赶忙过来探问,同时拽来了秋意,秋意虽然口中说着有主上在,司书哪里会有什么差池,但是仍然上下左右的看了一遍遥汀,又端详凝视了她的脸色,见她同走的时候没有区别,才又走到一旁坐着喝茶,任由洛涯东一句西一句的问个没完。 咒痕的事情,遥汀不打算告诉他们,这种事情,没谁帮得上忙,遥汀不想又是蜚短流长,还是没谁知道得好。 吃过晚饭,遥汀仍是没有觉得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法天说过每月三次,今日就是望日,月中十五,可是这么久了,她的脑子当中,除了一会儿要喝洛涯做得甜杏仁羹,还是喝杯清水罢了这样的小事之外,压根就没有想起什么往事,更不要说是不希望记起的坏事了。 或许这样的事,你越是去想它,反而更是容易想起,心里坦荡荡的,也许事情就淡了,没有影儿了,亦或者是,这种诡异的怀念往事的诅咒,要从下月开始累计? 直到遥汀夜晚回到房中,喂过小盆子里养的小鱼,又看了一会儿水仙,闻了一会儿花香之后,仍是没有想起什么事来,遥汀甚至开始怀疑,法天的判断,是不是哪个地方有了问题? 虽然法天撂下了话,但是遥汀也不能这么守着等着,要是再这么等下去,不等她想起什么来,都能把自己给逼疯了,遥汀坐着看了小半个时辰的书,终于放弃等待思绪如潮,吹灯拔蜡,放下床幔,一天疲惫,过了没有多久,她便沉沉酣睡,入了梦乡。 遥汀总做梦,种类也都很多样,但是今晚的梦,特别真实,仿佛伸出手去,就能触到一样,梦中的一切景致,都是那么的色彩鲜明,就连房中的摆设,都是栩栩如生,就像真的一样。 直觉告诉她,她在做梦,可是无论她多么拼命,想要从梦中的画面和场景当中逃离出去,却是总也张不开眼,脑海当中,一幕一幕,就像一个一个剪在一起的图片一样,生动的呈现在她的眼前。 耳边,有盆中的小鱼游动的轻微水声,有窗外夜风临窗的响动,也有庭院中树木簌簌的卷落,声声入耳,却是不能令她清醒过来。 万顷桃花林中,甜香的气味,飞散的桃花娇瓣,不可胜数的墨色青丝,染上了许许多多的嫩蕊花瓣,遥汀正在林间寻找出路,却被一种力量,牵制得无法动弹,过了好像百年那么久,一阵寂寂寞寞的白雪,散在了桃林当中,覆盖在了墨色的青丝上面,遮住了嫩粉色的桃花花瓣。 皑皑白雪之中,遥汀觉得浑身一阵轻松,当他正要离开桃林的时候,突然停下脚步,不知为什么,她的心中,突然觉得,落雪很寂寞,她有一些,与当初不一样的心境,正当她想去触摸白雪的瞬间,白雪突然卷成一股雪风,将她厚厚的包围起来,遥汀在梦中四处突围,吓出一身冷汗。 “醒一醒,遥汀,快点醒醒。” 是谁?遥汀在睡梦之中,觉得一个温暖柔和的声音,从风雪屏障的外围,不停的呼唤着她,遥汀随着声音,伸出了手,向着那个声音伸去…… “你可终于醒了,要是再不醒,我就要到你的梦里看看去了,你究竟做了什么梦?流了这么多的汗……” 刚刚惊醒,遥汀有些恍惚,直到法天那张令无数女子颠倒魂魄的脸庞,凑到遥汀眼前的时候,遥汀这才猛然坐起,因为没有看准方向,她的额头,直接撞到法天的额头上面,疼得她脑门火辣辣的痛。 “你……没事吧,”法天扶着她的手臂:“我白天忘记说了,你记起的事,会在你的梦里出现,我忘了今天是月中十五,睡到半夜想起来了,你……真的还好吧,”一边说着,法天拿过一条手帕,为遥汀拭去额头的细汗。 “你刚刚说,你能进入我的梦里?”虽然刚才手忙脚乱的不成样子,但是这句至关重要的话,遥汀仍是听了进去。 “不是进入,而是能够读到你的梦,如果操纵得当,也可以改变你的梦,”法天说到这里,仍没忘记刚才的事:“你究竟记起了什么事情?看你一头汗。” 既然法天问她,那就表示,他还没有看到他的梦,遥汀捡着最后无关紧要的说:“我梦到被风雪追赶。” ------------ 第一百一十章 闲聚 更新时间:2011-07-07 “被风雪追赶?你确定,你在说实话?”法天微动手腕,将手帕挥到了桌案上面,开始盯遥汀看。 一抹慌张的神色,闪过遥汀眸中,法天见了,装作没有看到:“想是你在人世时候发生的事,没有关系,都过去了,还有七十一次,以后每到这个时候,我就来陪着你,这样你就不用怕了。” “什么?!”遥汀从未反应的如此激烈,听到自己说完,这才觉得不妥,连忙缓和语气:“我的意思是说,这样不好,一是麻烦主上,二是……恩……影响不好。” 法天挑起唇角,笑得不可捉摸:“哦?我倒没觉得。” “哈哈,”遥汀的笑,有些不太自然:“主上不要为难我了,真没什么,我很好的。” 开始称他主上,法天知道,遥汀的思路,已经开始趋于正常,这种状态下的遥汀,很难老实的交代什么。 “那你睡吧,我不打扰你了,明日要是觉得没有睡好,就晚些起来,知道了么?” 法天的声音很磁性,冷淡的时候,有种不怒自威的震慑感,对她温柔的时候,很是熨帖,遥汀特别认真的点头:“知道了,主上走好。” 没再多说,法天摆了摆手,扶着遥汀躺下,为她掖好被子,等到她的呼吸平稳,再度入睡之后,这才离开。 距离下一次,还有十五日,银盘一样的圆月,挂在当空,皎洁盈盈的月亮旁边,缀着几颗疏星,夜中静得秋水一色,法天决定等待,距离下次,还有十五日。 他能感觉得到,遥汀仍旧没有睡下,他不知道究竟她做了什么样的恶梦,她眼睛当中闪过的惊慌和错愕,令法天觉得十分在意,他隐隐的感觉,遥汀的梦,和他有着关系。 他给遥汀时间,等她告诉他,只是法天不知道,对于这个梦,她不想提起一点。 听到法天走远,遥汀从床上坐了起来,脑子当中,都是方才的梦,越是想忘记,便就越加清晰,如果此刻她能看到自己白中泛青的脸色,一定会吓到。 法天离开的时候,小心的查看过门窗,虽然夜风不小,却是吹不进来一丝的风,遥汀坐在厚实的床帐之中,脸色开始转成灰白,手指陷在被子当中,紧紧的扣在一起。 直到现在,遥汀还能感觉到自己砰砰的心跳,本来梦到那件事情,已经让她十分尴尬,惊醒之后,梦中的主角竟然在她眼前晃悠,这种事情,差不多可以称为惊悚了。 这样坐着坐着,遥汀的眼皮便有些支撑不住,天色仍旧晦暗,连一声细小的鸟鸣都没有,她实在无暇再做多想,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早上醒来的时候,遥汀坐在床上发了好一会儿的呆,直到洛涯过来猛敲院门,遥汀这才连忙起来洗漱,洛涯居然好耐心,在院外一直等着,遥汀出了院门的时候,见到洛涯,唬了一跳。 “你还好吧?”洛涯语气中挺关切的,看着遥汀的脸,端详了一会儿:“看你的脸色,挺苍白的,没睡好?要不再睡会?” “等你再来砸门?”遥汀摆了摆手,向着大殿的方向走去,梳洗的时候,她在镜中瞧了瞧自己,脸上那种掩饰不住的苍白,确实有些明显。 “我这可是好心来叫你,你忘记了,是你让我这个月月中提醒你的,说是要去哪里见苏寂的,”洛涯跟在遥汀旁边,小声的提醒遥汀,兼带着抱怨,但是看看遥汀的脸色,过多的话,也没多说。 遥汀顿在当地,要不是洛涯提醒,她险些把这件事情给忘记了。 “那我去见苏寂?” 洛涯听着这话,怎么都像是问句:“你是想去见她呀,还是不想去见她呀?” “都被你说了,还来问我做什么?”遥汀又开始向前走,这次走得挺匆忙,好像身后有谁追她一样。 洛涯吐了吐舌头,想起昨天尸鬼的事,觉得遥汀可能是受了惊吓,证据也挺明显的,脸这么苍白,说话又这么呛,明显是心情和神经都挺脆弱的,洛涯智慧加之大度的表示理解,只是追上遥汀,不再多说话。 快到大殿的时候,遥汀突然停下来,抛下一句‘我去见苏寂’,就这么转身走了,把洛涯独自留在大殿门口,有点迷茫和无措。 比洛涯更迷茫和无措的遥汀,稍施驾云的术法,便就来到了和苏寂约好的地方,这种术法都是十分简单的种类,遥汀身体当中,存在那么精湛的元神,这种雕虫小技,根本难不倒她。 “司书,您来了,”一个脆伶伶的声音,在遥汀右侧方向想起,遥汀侧转过身去,看到一个穿着浅湖绿色衫裙的丫鬟,有些面熟。 “司书不记得我了?我是伶儿啊,我和司书见过面的,”伶儿说着,走到遥汀身边,撑起一只伞,这伞是由香花香草制成的,伞面用的花草,织成一副碧荷鸳鸯图,想来是花了一番心思的,伞沿垂着一指长的细花流苏坠子,摇曳摆动,十分的可爱,又有扑鼻而来的一阵甜香爽利。 “今日太阳太毒,小姐吩咐伶儿前来恭候司书,这伞是给司书打着的,”伶儿说着,将伞罩到遥汀头上,看着样子,是想帮遥汀撑伞遮阳。 伶儿身子小巧,要比遥汀矮上半头,遥汀见她打得有些吃力,顺手接过了伞,伞很宽大,遥汀便就将伞遮在她们的头上,不知是不是花草吸去了日头里的热量,在这花草伞下,确实凉爽舒适得很。 见遥汀为她遮伞,伶儿吓得不轻,连忙退出伞去,想要跟在后面,遥汀却是将她拉回伞下,温和的笑着和她说:“伞这么大,不缺你的,日头这么毒,别晒晕了。” 伶儿抬起头,见遥汀面色有些不好,但是这笑,还有遥汀说的话,却是真心实意的温和熨帖,伶儿觉得有些感动,还有一些不可思议的心情。 她常常听自家小姐说,遥汀如何如何平易近人,但是法天一向不知低调,一些事情,总归闹得沸沸扬扬,伶儿身在龙族当中,虽然只是一个丫鬟,也是有些听闻,一直以为,这个司书有些手段计算,才能将帝子哄得团团转,可是这么近距离的看来,除了长得气质超卓以外,真不是那种耍心机玩手段的仙家。 苏寂在人世有几处安身之所,她知道遥汀不喜欢天界,因此每次请遥汀小聚,都是邀她到人间来,鉴于有次遥汀陪她冬日烤肉堆雪之后大病一场,苏寂如果不是真的有事要找遥汀商量,冬日里便很少再会找她。 本来遥汀私自到这人世的事情,法天是不许的,但是后来,见遥汀为此总是有些郁郁不乐,法天索性悄悄的在遥汀体内下了一种牵魂,这种东西,对受体完全无毒无害,只是施者能够捕捉到受者的位置罢了,法天怕遥汀知道着恼,一直没有告诉她。 如今正是人世暮春天气,花褪残红青杏小,遥汀沿着青石小道徐徐前行,听着伶儿给她讲些八卦趣事,一路走得也是很有意思。 伶儿很是伶牙俐齿,没亏了她这个名字,是个小鲤鱼精,苏寂有次路过钱塘,正巧钱塘大潮褪去,伶儿被冲在岸边,扑腾扑腾的就快没了气息,苏寂当时也是一念之间,救下了伶儿,从此伶儿便跟在了苏寂身边,一晃也几百年了。 知道伶儿已经几百岁了,遥汀暗暗的小小吃惊了一下,自打她进了幽冥之后,发现一件事情,除了那些普通转生投胎的魂魄之外,在幽冥司内,随便抓上一个鬼差,都比她要大上好多,更不用说那些久受人间仙火的神道佛,更是大得没边没沿,就像这个伶儿,明明外表看上去,不过十一、二岁而已,可是已经几百岁了。 “说什么呢?”一阵花香吹过,幽竹青瓦下,闪出一个梨白色的身影,袅娜的立在瓦檐底下。 ------------ 第一百一十一章 甜酿 更新时间:2011-07-08 见到自家小姐出来,伶儿连忙闪到一旁,矮身福了一福,眉目恭顺:“请司书和小姐稍候一会儿,伶儿下去备饭了,去去就来。” 苏寂挥了挥手,令她下去,这才穿过幽竹,越过溪水,来到遥汀身旁,执着遥汀的手,仔细的看过,眉目有些凝重:“你的面色怎么这么不好?” 这个问题,在洛涯第一次问的时候,遥汀还是有些慌张,但是一路上,她已想好了答案,遂若无其事的道:“想着今日能见你,有些紧张,没睡好,早上又着急来,没吃早饭,饿得慌。” 苏寂摇了摇头:“你就编吧,”说着也不深究,携着遥汀的手,过了一座竹制的游廊曲桥,来到水面的池子当中。 “这儿可真清爽,你的每个处所,都有这么一个水上亭台,也是别致,看得我也想弄一个了,”遥汀说着,在亭中坐下,亭子当中的座椅,也都是竹子制的,难得的不凉不寒。 “司书殿里,虽然地方不小,但是盖上这么一个水上亭台,也蛮费工夫,”苏寂说着,拿起竹桌子上的一个细颈圆肚水瓶,给遥汀斟了一杯,遥汀拿起杯子,看了一番,杯子上面雕着沁翠的细竹,十分的出尘清幽。 “是啊,我倒也没有想到盖上这么一个水上亭台,只是外厅前面的天井太空旷了,要是能把那里挖了,蓄上一池水,种上些花花草草或是一些游鱼之类,却也有趣,”遥汀端起杯子,喝了半杯,由衷赞叹:“好甜香的果水,是什么果子制成的?” “都是伶儿做的,我也不知道,你要是喜欢啊,我让她写下来,把这配方给你带回去,想要喝的时候,就做来喝喝,要是你嫌麻烦,你那不是还有洛涯么,他对这些事情最上心,让他去做,一总没错,”苏寂端起自己手上的杯子,仰头全都灌了下去,好像渴得不行的样子。 那次堆雪人之后,过了好久,她们才又见面,苏寂那时已经平静了不少,经过洛涯的那件事情,她似乎像是长大了一些,办事也稳重多了,为了怕她伤心,遥汀从不主动开口提起洛涯,今日因这甜酿引出洛涯,遥汀觉得不好接这个话。 “提起洛涯,你知道么,他们凤族,最近要办喜事了,听说是凤主嫡亲的弟弟,要娶亲了,因为地位尊贵,好些仙家都要前去观礼,会很热闹吧,你要不要去?”苏寂这话,完全就像唠家常,根本看不出来她有什么不开心。 “主上和我提过,问我要不要去,我和凤族又不熟,就不去了,”其实这事,是洛涯先和遥汀提的,当时法天也在,也就问了遥汀一句,遥汀不想在苏寂面前多说洛涯,就把这话岔开,说到法天身上。 “你不去也好,法天几百年前,在凤族住过一段时间,这一住可就住处了幺蛾子,你也知道他的那种容貌,整个就是一个祸害,将凤族当中的很多凰女,都迷得不得了,更别提那些鸾女之类的了,你这要是一去,弄不好就被她们生吞活剥了。” 怎么可以这么可怕?遥汀当初不想去,不过是觉得很麻烦,如今能够窝在幽冥司里,她是哪儿也不想去,听到苏寂这么一说,身上打了一个冷战,不自然的笑道:“你是开玩笑的吧。” 苏寂一脸严肃:“绝对的实话哈,怎么说我开玩笑呢?不信你去问洛涯,看我骗没骗你,不过听说法天当时挺自觉的,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只是苦了那些鸟女,相思得不行,像是丢了魂儿一样,不过这些年来,法天不知怎么了,一次凤族也没去过,难道……”苏寂看了一眼遥汀:“是为了避嫌?” 这话,遥汀觉得不能接,当做没有听到,端着杯子喝甜酿,心想你也没有好到哪儿去,一口一个洛涯,紧怕别人不知道,你是为谁相思刻骨。 说话之间,伶儿已经上了饭菜,所有饭菜,都是用竹制的盘子盛的,虽说称不上高贵富丽,但是那种清幽雅致的淡然,却也别有一番风味。 “我知道你喜欢清淡,又不怎么吃肉,今日都是素菜,你尝尝看,味道如何?”苏寂说着,先给遥汀碗中夹了一块香酥蜜火腿。 这素火腿是用山药做的,不像一般是用豆腐皮为原料,遥汀也是第一次吃到,觉得很新鲜,这道素火腿红白相间,烧得香酥细嫩,色形逼真,也真是登峰造极的手艺了。 “真是好吃,你可真有口福,”遥汀早上可是真没吃饭,她和一般的仙家不同,毕竟没有修仙炼道的这个过程,她身上的那些底子,可都是白得来的,因此在这饮食一向上,仍是保留了很多人类的习惯。 “喜欢就多吃点,”苏寂见伶儿布完了菜,吩咐她去把甜酿的配方写出来,便就挥手令她下去,伶儿乖觉,又给她们各斟了一杯甜酿,这才退了下去,好不打扰她们说话。 苏寂刚刚吃了一些小点,也不怎么饿,就和遥汀闲着说话:“你知道么,凤主那个弟弟的婚妻,是只蝗虫精,稀罕吧。” 啪嗒一声,遥汀筷子上的素丸子没有夹好,掉到了地上,苏寂一挥手,素丸子就没了影儿,苏寂抬起头,见遥汀还拿着筷子,维持着刚才的样子,有点奇怪,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你没事吧?” “你说什么?蝗虫?”遥汀觉得这个事情蛮诡异的,一只蝗虫,和一只凤凰,能不能再稀奇点? 苏寂看到遥汀那种惊讶的表情,不由得笑了出来:“是真的了,一直母蝗虫。” “呃,那个凤主的弟弟,真的是凤?你确定,不是蝗虫变的?” 苏寂拍着桌子,笑得前仰后合:“遥汀你可太有意思了,是真的,真的是凤,不是公蝗虫,虽说和凤主不是一个母亲,但是确实是凤主的血亲。” 遥汀咬着筷子尖,瞥瞥苏寂:“有什么好笑的呀,我就那么有意思?” “没有没有,不是你有意思,是你的话很有意思,”苏寂大笑着道:“不如你跟法天去喜礼上看看,没见识过母蝗虫吧,要不要去看看,是什么样儿的?” 听到这话,遥汀就算再傻也知道,苏寂绝对是在打趣她,遥汀翻了翻眼睛,不理苏寂,继续吃菜,桌上的素材种类不少,但是每样都不多,力求精致。 “我可是说真的,你不去看看?”苏寂这回终于收住笑意,挺认真的看着遥汀。 “不去不去,要是被生吞活剥了,还得烦你给我收尸,”提起‘尸’字,遥汀觉得烦闷,但是昨日之事,也不好细细说给苏寂听,心中闪过,也就算是过了。 苏寂倒是不知昨日之事,毕竟这事出在幽冥,这可算是幽冥的一大糗事,别说没谁发现那个即将入魔的尸鬼,就说秦长风受了伤,司书被诅咒了,这说出去,可都不是什么长脸的事情,司书殿的鬼差,多受法天的直系,也就是夜叉调教,在这点事上,还是分得轻重。 遥汀的心事,苏寂当然摸不透,只当她是真的担心,笑着说道:“有法天在,你怕什么啊,再说了,凤族的大婚,可是炫目耀眼得紧,不说百载,也是几十载难见一次,不去可惜了。” 一会儿劝她不要去,说什么远离危险,保护自己,一会儿又劝她去,说什么躬逢其盛,数载不遇的,遥汀被她弄得挺迷糊,遂开门见山的谈别的:“你说找我有事商量,是什么事?” ------------ 第一百一十二章 后门 更新时间:2011-07-08 “你这算不算是食言而肥啊?”遥汀吃罢了饭,正用清水净手,听过苏寂说的事情,有些挺无奈。 去年八月间,苏寂就找到她,让她帮着一个小兔子插缝投胎,今年一月间,苏寂又送来一只狐狸的魂魄,还是沾了一点灵气的魂魄,每次都是‘最后一次’,真不知道,苏寂有多少个‘最后一次’。 “我这顶多就算走后门,是吧?”苏寂说着,露出一个好大的笑脸,根本没觉得这件事情,有什么不好,仍是坦率的直言说道:“我没用错吧。” 听她这么说,遥汀这个恨,自己怎么偏偏一时糊涂,把这种典故讲给她听,让她有事没事的就来噎自己呢。 “对,一点都没错,可是你也不能总这样吧,我为你都开了多少次的先例了,你数得过来么?” “还好了,民间不是有句俗语么,叫‘皇帝身上也有三个御虱’么,所以这种事情,总是难免的,你说是不是?”这种俗语,遥汀这段时间,总是听到苏寂提起,也不知道,她是从哪里听来的。 “对啊,”遥汀笑笑,将擦手的锦帕放到竹桌上面,笑得特别温和:“可我不是皇帝。” “遥汀,遥汀,你听我说么,你别急着走啊,”苏寂见到遥汀转身就要走,连忙上前拉住,胡搅蛮缠。 “就这一次,就这一次,这是最后一次,好不好?”苏寂抬眼望着遥汀,水汪汪的眼睛里,全是那种‘你不答应我就看死你’的表情。 对于这种没有本钱的保证,遥汀已经听得耳朵生茧,苏寂这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劲头,遥汀也是早就见识了很多次,就在遥汀思想挣扎的时候,苏寂急时奉上甜酿配方一张,吃人嘴短,拿人手短,遥汀叹了口气,应了下来。 回到幽冥司的时候,殿内的鬼差,候在幽冥门旁,见到遥汀,连忙迎了上去,低声禀告遥汀,说是主上在殿里等着司书。 冥王传召,那是必须刻不容缓的前去聆听教诲,要是不在幽冥门旁,身边没有这么多的鬼差,遥汀也不用急着便去,但是几十双眼睛刷刷的盯着你,遥汀不想搞个特殊化,连忙快步走了回去。 大殿当中,果然只有法天,本来今日该着洛涯在这打理事情,大概法天来了之后,洛涯便就很没义气的跑了,可是遥汀不肯死心,进来之后,仍是用眼扫了一圈。 “不用看了,洛涯不在,”法天走下殿上的座椅,今日他穿着一件月白色的衫子,系着一条九龙纹的绣带,长袖潇潇,在正殿门旁的风中一站,衣带当风,很有些写意的味道。 遥汀很少见他穿白色,很多时候,法天的衣色都是略为偏暗,让一般的人鬼仙神妖魔精怪捉摸不透,不用知道他的身份,只要那么当风一立,所有的霸气和韵味,就能轻而易举的显示出来。 这个世界上,总是有些人,呃,有些仙,要比别人,或是别仙,更加备受眷顾。 这种事情,羡慕嫉妒恨不起。 原来他穿白色,也是这么洒脱,长得太好看,真是要不得,刚刚苏寂还说过,这个法天,整个就是一个祸害。 “是不是我太好看了?”法天晃到遥汀面前,笑得如沐春风。 遥汀脸上现出一抹红晕,心想法天的脸皮还算不薄,连忙岔开这话:“在看主上的衣服,还真是无缝的,都是谁裁制的?” “以前都是天界当中的衣坊做的,现在都是落棋在做,你要是喜欢……” 遥汀立马打岔:“这是新衣服?主上为了观礼做的?” 知道遥汀不想显得自己多么突出,法天也就不再坚持,顺着她的话说:“不是,是以前做的衣服,一直都没有穿过,今天落棋翻出来,我就穿穿,怎么,不喜欢我穿白色的衣服?” “不是,就是问问而已,”遥汀笑道:“主上穿白色的,当然也很好看。” “是啊,刚开始说出来,不就好了么,”法天说着,恶趣味的看着遥汀的脸,开始升温,红得有些像熟透了的苹果。 怕把遥汀逗急,法天见好就收:“听洛涯说,你去见苏寂了,这次又是什么事,上上次,是为一个兔子投胎,上次是个什么来着,一只狐狸是吧,这次又是什么,狗熊?” 果然法天都知道,遥汀垂下眼帘,心想洛涯说得果然没错,在幽冥司发生的事情,只要法天想知道,就没有他不知道的。 对于苏寂走后门的事情,法天并非特别赞同,这生死轮回,本就依着天命,这世作弊,搞不好下世就要因果得偿,有的时候,你觉得自己得到,其实焉知福祸,弄不好最后得不偿失,灯枯油尽,生命耗尽,方才发现错了一世。 可是这些事上,法天并不在意,遥汀一向有着分寸,处事掌控得恰到好处,很少会胡来,不过只是几个魂魄的事,不如就让遥汀卖给苏寂一些情分,将来要是有什么事情,总归可以用到。 法天的这些计较,遥汀都不知道,她帮苏寂,是把苏寂当成朋友,至于法天脑中那种‘受恩图报’的想法,遥汀压根连想都没想过。 听到法天问,遥汀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苏寂想把一个残缺的魂魄养在幽冥,等到找全的时候,再行令其转世投胎,这事不是很大,寄养残破魂魄的事,本就早有先例,就是有些麻烦而已,苏寂之所以不走正途,想要走这后门,全是为了稳妥而已,遥汀就是知道这样,才应了下来。 “你自己处理就好,这种事情不是大事,你也不必瞒着我,”说到这里,法天想起昨夜,遥汀眼中的那抹惊慌失措,想了一想,仍是没有问出口,气氛一时有些冷。 “主上会去观礼吧,”这种冷冷清清的气氛,让遥汀觉得很不自在,她和法天一处相处的时候,虽然她不多话,但是法天总能侃侃而谈,本来她是以为,法天虽然面冷,但是很健谈的,只是后来墨训告诉遥汀,她才知道,法天不过对她这样而已。 提起凤族的这次大婚,法天面上浅笑应道:“本来是不想去的,不过有个故人要见,所以要去看看,不如你也一起同去,听说苏寂也要去,你见见她也好。” “总是见面,”遥汀想起苏寂的描述,有些不自在:“我还是不去了,我和凤族也不熟,挺尴尬的。” “说的也是,洛涯和苏寂一定都会到场,他们见到彼此,也不知道会如何,看到别人大婚,苏寂一定很不开心吧,你不在那也好,弄得左右不是,也不好,”法天说着,像是想起什么,从宽袖中拿出一本线状古本:“这是修心的灵诀,你的身体还不太好,要先打好根基,我也和洛涯说过了,简单的术法,教你也就算了,难一点的,教会了你,反而对你有害,平日中闲着看看就好,别太辛苦,有我在你身边。” 刚才说了一会儿话,遥汀的脸色,已经渐渐由红转成淡红色了,经过法天这么一句,又是脸上泛着潮红之色,低着头,漫不经心的翻着手中的线状古本。 “我还是和主上一同去吧。” 法天笑着看向遥汀:“怎么又要去了?” “苏寂独自在那,确实难免有些不好,”遥汀想起苏寂为洛涯做过的种种事情,有些为她难过:“再说了,蝗虫精,我也没看过,确实有些好奇。” ------------ 第一百一十三章 针毡 更新时间:2011-07-09 好奇这种事情,一旦经过事实检验,往往你会发现,实在是要不得的。 虽说遥汀是因为担心苏寂,这才和法天一起到了天上凤凰界域当中观礼,但是也是稍微有些好奇,想要看看,传说中,那位凤主弟弟要娶的女子,究竟是个什么样子。 按说成精化妖的野兽确实不少,什么虎精啊、熊精的,在很多人烟渺茫的深山密林当中,十分容易寻到,可是这蝗虫精就是十分稀少了,不说它们的寿命,一般只有短短的两、三个月而已,就说它们本身是害虫的这种属性,便是人人得以诛之了,因此实在太难太难成精,更不要说成仙了。 在幽冥司里待的这几十年,遥汀很难见到虫子成精,要说蝴蝶、蜜蜂什么的还算是有,可是蝗虫,真是很稀奇。 自打上了天界,遥汀还没遇到苏寂,却是先见到了几只青鸾,身着苍翠欲滴的莹绿色彩衣,手端络金百宝盘,脸上的妆容铅华妩媚,冷眼斜斜的看向遥汀,好像要在她身上穿上几个洞孔一样,让她一阵阵的发冷。 今日凤凰界域当中十分热闹,各路仙神来了不少,就连五大神兽族中,也是派来了送礼的礼官,虽说成亲的这位,不是凤凰一族的凤王,但好在很得凤主的喜爱,所以捧场的仙家也十分多。 法天不想将遥汀凉在一边,但是遥汀不想和他去凑那个热闹,找了一块稍微僻静一点的地方,闲闲的坐着,说是要等苏寂,法天劝了一会儿,见遥汀仍是坚持,只得过去一旁应酬。 仙家来得太多,很多遥汀都不认识,来来往往有送吃食的小鸟小雀,都幻化成了人形,只是有些修为还不算深,有的留着一断尾巴,有的小嘴还有些鸟喙的形状,好在都是幼稚的年岁,只是觉得可爱而已,并不显得突兀。 小鸟小雀不懂什么,也都不认识遥汀是谁,其中有一只,热情的来到遥汀旁边,问她要不要吃东西,遥汀见她可爱,就留她在身边说了会儿话,小鸟特别善言,遥汀问一句,她就能说上十句,有时没等遥汀问出来,她就首先说了出来,声音银铃般的清脆,很是有趣。 原来这凤主弟弟的母亲,是凤主母亲的侍女,陪着凤主母亲一起嫁过来的,有次凤主的父上酒醉,便要了这个侍女,没想那次怀上了这个孩子,凤主的母亲一向喜欢那个侍女,虽然有些泛酸,但是也是没有作难,故而留了下来,倒是凤主的父上,觉得对不起自己的妻子,不但日后再也没有见过那个侍女,同时也是再也不肯喝上一点杯中之物,戒了酒欲。 凤主母亲的侍女是只青鸾,因此这孩子便起名凤鸾,后来那侍女生下凤鸾不久便即因病去世,凤鸾便交到凤主母亲手中扶养,她顾念主仆之情,仍是细心呵护这个孩子长大成人,凤鸾也是听话乖觉,十分懂事,要不是考虑到血缘地位,当年继任凤族主位的那个,可能会是凤鸾,而不是如今的那位。 这些事情,遥汀倒是首次听说,觉得十分新奇,其实这些天界的所谓秘辛,即使法天不用刻意去问,也是全部知道,只是遥汀不喜欢与他一处闲话,每次见面,如果不是法天厚着脸皮缠着遥汀,他们之间,除了公事,就是公事,所以这些事情,既然遥汀不问,法天也很少会有时间说给她听。 小鸟叽叽说了一会儿,这才想起自己有事在身,辞别遥汀,匆匆忙忙的跑了开去,没想过了一会儿,又回来了,说是来取忘记拿的盘子。 “你怎么还在这里?一天就是知道偷懒,”比小鸟稍微大一些的侍女,在小鸟身后站定,见到遥汀,敛衽了一下,口中称道:“司书有礼,红儿没有扰到司书吧?” 遥汀方想说话,小鸟却是以手捂嘴,接着便是一声惊叹:“你是司书?幽冥司的司书?” 小鸟脸上的表情,可谓十分震惊,遥汀心中苦笑,不知自己是否已被妖魔化,只是点了点头,也不多说。 上下打量了一通遥汀,小鸟最后做了结论:“真是看不出来。” “红儿,不得无礼。” 本来听到小鸟那么说,遥汀是想问她,究竟在她心中,自己是个怎么样的形象,可是小鸟身旁大一点的侍女这样一声呵斥,小鸟便是有些胆怯,缩了缩脖子,抱着果盘,马马虎虎的行了个礼,跌跌撞撞的跑开了。 那个大点的侍女,本体是个雀儿,见到小鸟红儿跑远,便即给遥汀行了个退礼,也走开了。 一时遥汀又是独自待着,看看眼前周身的景致,正在数着一朵五色花的花瓣数目,突然听到一个娇柔的声音说道:“呀,这不是幽冥司的司书么,怎么独个在这待着,好不无聊么?” 遥汀循声回头望去,一袭金色的衫裙,罩着一个窈窕婀娜的倩影,纤臂玉腕,凤目柳眉,行时如艳如金兰,静时娴如清芬,金带飘飘,凌风而立,说不出的妍丽耀目。 这是眼眸之中,带着明显的敌意,明显的过头,便是有些清晰。 遥汀想起苏寂的话,顿时有点危机感。 毕竟这是凤凰的领地,眼前这个崇光泛彩的凤女,怎么看,怎么都有些是敌非友的意味,遥汀希望是自己太过狭隘,想得多了,但是凤女的下一句话,证明她是真的没有想多。 “怎么帝子没有陪在司书你的身边?没有了帝子,司书你可怎么活啊?”凤女说着,用手背遮住樱桃小口,嘤咛了笑了几声,神色间尽是得意之色,好像自己说了一个很有趣的笑话一般。 还没等遥汀想要说话,一个声音慷慨响起:“洛兰,你不要太过分了,给你三分颜色,你就要开染坊了是吧。” “你!”被称做‘洛兰’的凤女回过头去,一张娇俏的脸上,气得泛白,但是不知为何,词锋咄咄的洛兰,竟然没有说话,瞪了一眼来者,又对遥汀翻了一个白眼,转身径自走了。 “你不能任她说啊,这个时候,就要回她的话,噎也要噎死她。” “哦?例如?” “例如啊,你可以说:‘我平时见主上太多了,都见烦了,要是姑娘实在觉得难得一见的话,大可以去好好找找,看看主上有没有空搭理姑娘,至于我的事情,就不烦姑娘操心了,’这样的话,说出来很爽吧?” “你确定她是你的表妹么?这么对她,你也真狠心啊,”自从那个叫做‘洛兰’的凤女出现,遥汀便就有些气闷,洛涯来了之后,听他东扯西扯这么一阵,倒是消了不少郁结之气,去了心中烦恶。 洛涯看了一眼遥汀:“她从小就喜欢主上,喜欢了几千年了,主上根本就没搭理过她,就她自己,还一门心思的扑上去,弄得个灰头土脸的,何必呢,天涯何处无芳草,你说是吧?” 遥汀点了点头:“是啊,就是最难觅知音。” 这话一出,他们都有些楞,遥汀也没想到,自己怎么平白无故的蹦出这么一句话来,有些尴尬的看了一眼洛涯:“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没什么事儿,”洛涯大度的挥了挥手,转过这层话:“我就说吧,你还是和我一起来的保险,主上那么多事儿,不能一直陪着你,反正我也闲着无事,不如我陪你四处走走,好过你在这里等着狂风暴雨。” ------------ 第一百一十四章 观礼 更新时间:2011-07-09 不走不知道,一走吓一跳,如果不是洛涯带着遥汀在走,遥汀一百个肯定,自己肯定是会迷路。 遥汀知道洛涯是个路痴,十路九迷,除非是条通途,否则他是必然迷路不可,便是开口问他:“洛涯,你是不是因为有了无数次迷路的经验,这才走得这么顺遂?” 听了遥汀此问,洛涯有些脸红,小声的‘嗯’了一声,有些扭捏的说道:“小时候因为这事儿,他带我走过好多次,可是我还是总迷路总迷路,于是他就带着我每天走一次,这样走了一年,我才终于认得路了。” “那还真是难得,难怪凤族这里的路都这么平坦,原来是被你们压的,”遥汀知道洛涯口中的‘他’,指的就是现任的凤主,小时候洛涯被他教养长大,后来竟然被他随便的交给墨训,对于这事,洛涯一直很记怀,最后连一声‘表叔’也不肯叫了,两只凤生疏的不行。 “是啊,反正谁都知道,我是逢路即迷,”说着说着,洛涯撇了撇嘴:“这个是墨训传出去的,我跟你讲,狗嘴里就是吐不出象牙。” 遥汀笑笑:“对,能吐出象牙的,是大象的鼻子。” “我是在讲笑话,讲笑话!”洛涯装作愤怒:“怎么每次我讲笑话,你都和我抬杠?” 二十色礼炮当空齐鸣,轰然响彻整个凤凰界域,虽然此处日光明亮,但是礼炮于高处绽放开来的礼花,仍是色彩斑斓,炫目耀眼得很,犹如二十道跨天鼎立的彩虹,每道都很明灿。 指了指礼炮鸣响的位置,洛涯和遥汀说道:“等一会儿礼炮放尽了,我们再过去,要么太吵闹了,耳朵可是受不了。” 遥汀点了点头,站在洛涯身边,从远处张望着礼炮的方向,礼炮响过二十次,整个凤凰界域之内,就如被用水彩涂了色调一样,红红绿绿、蓝蓝紫紫、粉粉黄黄,漂亮的不得了。 “过去吧,应该开始了,成亲这事儿,就是麻烦,”洛涯说着,指了指一条小径:“从这过去快些,我小时候总从这里走,不是一般的捷径。” 小径两旁横陈着数块山石,一边种着些普通的牡丹、芍药,另一边种着芭蕉,骨相玲珑,铺开青罗扇状,绿叶成荫,其大若蓬。 走了没有多远,便是出了小径,耳中听得一阵水流溶溶之声,放眼望去,但见白色卵石垒成的两座白色高峰,分成左右而立,白色鲜花混合流水,由高峰峰顶跌落峰底,鲜花流水随着高低起伏的一条路径,回转盘旋,长流不息。 落花越多,流水越清,曲折迂回,两座白色山峰旁边,种着好些梧桐,间或夹杂一些垂柳、桃杏之树,更增色彩,无论山石、路木,都无一丝尘土,清凉舒心。 遥汀见了笑道:“还真是个好地方,确实很雅致。” “这还只是一般而已,比不得天族成亲的地方,也就只是雅致罢了,要说富丽堂皇、高不可攀,还是天族的比较厉害,”洛涯说着,指着一个偏门:“我们从那进去,省得门官还要报名什么的,烦。” 这种提议,自然深得遥汀心意,他们遂由偏门走了进去,打从偏门进去之后,便分两条路径,一条通往一众仙家的席台,一条在席台外侧,他们沿着第二条路走了一会儿,便即来到仙家后方,站在一处较高位置。 遥汀到了幽冥之后,通过平日和洛涯闲聊,才知这仙家之间的婚嫁之礼,其实和人间大同小异,只是根据不同族类,可能有所不同而已,但是大体情况,仍是没有多少出入。 看了一会儿,遥汀没有觉得有何意思,新娘子又是蒙着金线绣边的大红盖头,也看不清楚真实面目,遥汀遂往主座上面看去,觉得有些奇怪:“洛涯,凤主好像没有出现啊。” 洛涯听了遥汀这话,也是一同看了过去,主座上只有四把椅子,坐着法天和前任凤王、凤后,并没有见到凤主的影子,最末的那把椅子空着,没有谁坐。 “真实奇怪,我也不清楚,按说这种场合,他该到场才是,难道说……,”洛涯说着,眼中有些期待:“他已经病入膏肓,行将就木了?” “你就不能想点别的?有没有点正常的想法?”遥汀将手搭在眼睛上方,向着礼台看了过去,大概凤族成亲的仪式略有不同,当着亲友仙众的面,新娘的喜帕就被喜杆托了起来,趁着这个间隙,一群小鸟小雀,将手中篮子里的鲜花,散在新娘和新郎的周身,就像漫天飞舞的雪花一样,簌簌的铺了满地,飘散在浮云之间。 “新娘子看起来很普通啊,我还以为身为蝗虫精,要专横跋扈才对,从面相上看,还是温柔敦厚些的,”洛涯这么说着,又仔细的看了一看。 遥汀笑道:“你还会相面?” “当然会啊,我可是有和袁天罡学习过的,当时我正对相面这个事情非常好奇,正巧遇到在洞窟当中精修的袁天罡,就和他学了一些日子,还是颇有心得的,”这件事情,看来确有其事,洛涯说着这事的时候,一副认真的表情。 关于袁天罡的诸多传闻,遥汀略有耳闻,但也不是十分清楚,对于相面占卜之术,遥汀也是有些心得,遂想和洛涯说上一二。 “遥汀,你在这里,刚才我见到法天,问他你的位置,我可是找了……,”洛涯的半个身子,都被一块太湖石遮住,因此从遥汀身后过来的苏寂,就没看到洛涯,说着说着来到近前,方才看到洛涯也在,神色之间,难免有些尴尬。 遥汀刚到凤凰的界域,就在寻找苏寂,可是苏寂那时还没有到,遥汀本想在那个地方等候苏寂,没想后来那个洛兰出现,洛涯又帮她出来解围,找苏寂的事情,就被她给忘了,后来与洛涯一处聊着,确实想起了这事儿,但是想到既然洛涯在她身边,要是苏寂不出现,倒也是好事,也就没有继续寻找下去,没想苏寂竟是找到了她。 虽然苏寂有些尴尴尬尬,但是洛涯的神色倒是难得的坦然,笑着和苏寂打过招呼,便就以‘有事要办’为由,离开太湖石旁,经两条藤蔓,绕过两株垂梁花柱,往东南方向去了。 “你怎么真的来了?我还当你不会来呢,”苏寂见洛涯走远,这才过去,走到洛涯刚才站着的太湖石旁,斜身靠了下去,望着悠悠的白云,穿在水云间。 “听你说了新娘子,总是有些好奇,便就过来看看,反正我也闲的发慌,成天在冥司里面待着,我都要发霉了,要是再不出来晒晒太阳,下次你再见我,恐怕我就长白毛了,”遥汀说着笑道:“新娘子挺漂亮的,看起来也很娴静温柔,倒和我想的不同。” 冥司当中也有阳关雨露,虽然只是法天幻化而成,所以遥汀这话,明显是笑谈,为的是逗苏寂开心,苏寂知她用心良苦,也就赏光的笑笑,撇开烦心的事:“也就是个端正吧,跟你完全没法比,也不知道凤鸾看上她哪点了?抗争了好久,也真值得。” “个人自有个人福,漂不漂亮这事,一是一家之谈,二是更改不了,哪有一个定论?倒是相处融洽,知心知意,方才是好,你也不能这么妄断。” 苏寂点头笑道:“难怪你不肯嫁给法天,原来这个好不好看,倒是另论……。” 遥汀打断她的话:“每次只要见面,你不拿主上找我的不痛快,你就觉得没有乐趣是不是?” “我哪儿能呢,”苏寂笑着讨饶:“不敢了,不敢了,就是方才啊……,”说道这里,苏寂转过头去,侧耳听了一听,又转回头来,冲着遥汀说道:“你有没有听见那边有什么声音?” ------------ 第一百一十五章 狐女 更新时间:2011-07-10 即使苏寂不问,遥汀也一早就听到了,只是这种闲事,遥汀向来不喜欢管,也就没有当成个事情,只是在这里和苏寂聊天,听到苏寂问她,遥汀指了指斜西方向:“应该是在那边,没有听到有别的声音,好像是个女子,似乎是在……自言自语。” “自言自语?”苏寂看来有了兴致,拉着遥汀的手,不管遥汀反不反对:“我们一起去看看。” 对于这种事情,本来,遥汀是不喜欢惹这是非的,但是苏寂今日心情不好,遥汀不想搅了她的兴致,遂也就陪着她去看看。 凤凰一族喜欢草木花叶,虽然多数凤凰飞鸟生性张扬,但是这种癖好,还是雅致清幽得很,太湖石的斜西方向,种着许多花花草草,味芬气馥,有些遥汀并不认识,有些不过只是刚刚才认识,都是洛涯指给她的。 “哼,明明是耍我么,说什么没有机会开口,就是想要看我的笑话,太过分了,臭乌龟,死乌龟,比王八还要讨厌的乌龟,我祝福你成为一只大大的绿毛龟,”这声讨之间,还有着抽动柳叶的声音。 遥汀和苏寂相视而看,不知这说话的是谁,她们两个穿过扶柳,走到近一些的位置,只见一个身穿绛紫色衫裙的女子,手中拿着一根柳条,对着一株铁树左右开弓,柳叶细弱,已经被她抽得有些惨败,可怜兮兮的样子。 原来是只狐狸,遥汀曾听洛涯说过,天界共有五类神兽,除了人世间普遍知道的青龙、白虎、玄武、朱雀这四大神兽之外,尚有仙狐一族,只是因为数万年前的一次变故,仙狐族被削了封地,贬了族位,因此有些没落,声名较小而已。 遥汀倒是见过狐妖,不过这类狐仙,大概因为遭到贬谪之后,行事较为低调,族中仙狐都不如何现世,因此遥汀没有见到罢了。 不知哪个开罪了这个小狐仙,看她这抽动柳枝的架势,是正在气头上面,基于她口中‘臭乌龟、死乌龟’的叫着,遥汀猜想,或许是玄武一族的哪个仙家,得罪了这个狐女,幽冥与上古神兽一向不很来往,虽然这些神兽仙族很是敬畏法天,但是遥汀毕竟碍于身份,所以基本很少会与他们多打交道,至于苏寂,并不算得龙族当中特别具有身份的那类,而遥汀与她的相识,也可说是苏寂开的先河。 “我们还是走吧,这个狐女,看来挺生气的,”遥汀说着,就想拉着苏寂离开,苏寂其实也不喜欢介入她族的事,听到遥汀这样说,也就顺势想要一起走开。 “啊,”苏寂走的时候,没有注意到脚下的路,被萦砌盘阶的藤条绊了一下,虽然被遥汀扶住,但是已经暴露了自己的方位,那个狐女听到了声音,立刻向这边望了过来,看到她们两个,登时脸上通红。 “你们……是不是听到我说话了?”狐女犹豫了一下,非常尴尬的问道:“要是听到了……是从哪里开始听的?” “这个……,”遥汀显然不太会说谎,有些支吾,告诉她实话吧,怕她尴尬,不说实话吧,又是有点为难。 苏寂倒是将问题抛了回去,有点探寻八卦的精神:“从你开始说乌龟起,你和玄武家的谁有过节啊,看起来一副深仇大恨的样子,谁欺负你了?” 听到苏寂这么问,狐女的眼圈有点红,但仍是倔强的没有哭出来:“就是那个玄武族中的二公子,怎么那么腹黑啊,我还当他是个好人来着。” “腹黑?这是什么意思?”苏寂活了这么久,可是从来没有听过什么叫做‘腹黑’,如今听了这个新鲜的词儿,有点迷瞪。 “哦,”狐女连忙解释:“不是什么特别的词儿,就是说他太狡猾了,表面看起来还挺善良的,看起来好和蔼,笑眯眯的样子。” 她说这话,以前倒是没有什么,那时仙狐族声势正旺,就算指着玄武一族的仙兽大骂不是,玄武一族也要装孙子,可是现在风向不同,仙狐一族是大大不如从前,就算将这不算什么的话传了出去,恐怕都要落人口实。 遥汀叹了口气:“你就这么放心和我们说?这话一旦被谁知道,少不了会搬弄是非。” “啊?”狐女看起来挺纠结:“可是……,”狐女像是做错事的孩子,垂下头去低声说道:“我觉得你们是好人的,不是么?” 狐女说着抬起头来,直直的看向遥汀,她有一双清澈的眼睛,就像不谙世事的孩子一样,对他人绝少防备,没有一颗玲珑心,无论在哪里,活得都会很艰难。 “我们是不是好人这件事情,姑且不论,有些话,有些事情,覆水难收,你说了,你做了,就很难收得回来,所以才有‘三思后行’,”遥汀说着,看了看她手上的拿着的枝条,原来那时离得稍远,看得不够真切,她手里拿着的,竟然不是柳枝,而是一脉梧桐枝条,因为正是纤细微弱的样子,所以和柳枝远看很像。 “那样多麻烦,人与人之间,坦诚不好么?为什么要有勾心斗角,还有那些麻烦的心机算计,我不喜欢这样!”狐女瞪大眼睛,眸中闪着光芒,有些坚定,又是有些惶恐。 “生存法则,你在一个充满着法则的世界当中,无论是仙族还是人族,都是有其各自的法则,无论那些所谓的法则多么恶心,多么让你觉得不合理,要么你成为王者,去改变法则,去背离法则,要么你臣服王者,转而服从法则,这大概……,”遥汀看了一眼梧桐枝条,走上前去拿在手中:“就叫身不由己。” “我……,”狐女还待要说,突然看到转角出现两个男子,一白一金两道身影,狐女看似有些怕生,连忙退后了几步,遥汀向前走了几步,挡在狐女身前。 “找了你好久,这么在这儿?”法天看到遥汀手中的梧桐枝条,又貌似不经心的看了一眼狐女,嘴角划过一抹苦笑。 “和苏寂随处走走,不小心折了一枝梧桐枝条,折下之后才知道,这可是违了凤族的规矩,”说着遥汀看向那个金色的影子:“洛景可是凤族的律官,我可要找洛景讨个罚了。” “司书哪里的话,既然司书并不知道,怎么能够怪司书呢,这没什么,司书不必介怀,”洛景说着,躬身给法天鞠了一礼:“如果帝子没有什么事情,洛景就先回去了。” 法天闲闲的开口问道:“于凤宫当中折下梧桐枝条,按照你们凤族的律法,是怎么个处理来着?” 洛景毕恭毕敬的答道:“回冥王,如若故意违反,这是藐视凤族的大罪,凤族自然不能轻易甘休。” 法天满意的看到狐女的脸色变得苍白,挥了挥手,令洛景自行去了。 “主上观礼完了?要不要一起回去?属下也是有些累了,”遥汀说着,便想举步离开此地。 “你当然会累,总是为他人着想,你要是不累,天理难容啊,”法天说着扭头看了一眼苏寂:“刚才你母亲正在找你。” 听说母亲找自己,一直旁听的苏寂立刻着忙,和遥汀告了个辞,都没顾上和法天叙礼离开,就匆匆忙忙的跑来了。 遥汀知道法天知道事情经过,也不瞒他,径直走到狐女面前:“是否故意,全在众口铄金,以后万事小心,别总这么鲁莽。” 说完这些,遥汀走到法天身边,扯着法天离开。 “有报酬么?” “啊?”遥汀侧过头去,正好迎上法天不怀好意的笑,有点不好的预感。 ------------ 第一百一十六章 水乡 更新时间:2011-07-10 江南水乡,自古河湖交错,河网密布,水域纵横,小桥流水,古镇人家,自是一种说不尽的田园村舍,如诗如画。 江南丝竹,古典园林,别致小巧的亭台水阁,幽深婉转的曲径回廊,开池筑山的园林山水,江南的美好,不一而足。 许多许多年前,当遥汀还是一个凡人的时候,她常常趴在她娘亲的膝盖上,听她娘亲软语细说,江南的各色菜蔬,水乡捕鱼的趣事,采莲踏藕的水色少女,渔舟往来河湖之间,桨声灯影的近水楼阁。 江南在遥汀的心中,有着一种熟悉的疏远,每当她娘亲谈起远方的水乡,自己的故乡之时,眼眸之中,有着无限的怀恋。 生于北方、长于北方的遥汀,对于江南,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在冥司待了几十年,算上人世的时光,没有几多年,她竟然已经快活了一百岁了,遥汀站在秦淮河边,望着碧绿的水波,竟然觉得有些恍然。 虽然于纯粹的地域而言,此处不属江南范围,但是世风情致,却是胜于江南。 “想什么呢?从到了这里,你就开始发呆,”法天笑着看向遥汀的眸子,他的倒影,映在遥汀的双目之中,成了一抹嶙峋的影子。 “六朝金粉,红颜枯骨,人生一世草生一秋,真的挺短暂的,有些可悲啊,”此时正是上灯时分,秦淮河的两岸,灯火粲然,烟笼寒水,月披轻纱,锦绣十里。 “不喜欢这里?”法天将手中的外袍披在遥汀身上:“水边风大,小心着凉。” “怎么会呢,这里挺好的,很繁华,”糜烂的繁华。 不知为什么,遥汀有点伤感,其实这么些年,她是并不喜欢总到人世,或许时间还不够长,有些记忆,有些感情,仍是尚未消磨干净。 明明在世的亲人已经全部死去,一个都没有剩下,可是在她心中,仍是有些眷念,有些回忆,或许她应该喝下绝尘,忘记一切,彻彻底底的重头来过,她的人生,以及他的人生,或许都会从此不同。 这次为那个小狐逃避过关,遥汀没有得到一丝好处,既没一声道谢,又要浪费口舌说教一番,很是违背她一心向淡的本性,可是最后这个情意,还要她来回报。 其实这样明显的事,就是法天无数蹩脚的借口之一,遥汀已经看淡很多,随他去。 开始提到‘报酬’的时候,法天那个‘陪他一夜’的话,把遥汀吓得不行,后来法天看到遥汀那种无辜瞠目的表情,终于决定不再逗她,转说陪他到江南水乡待上一夜,好久没有出去透气,成天和这些仙仙鬼鬼打着交道,也很无聊。 “主上要在这里待上一夜?不会困么?”问完了话,遥汀反应过来,自嘲的笑笑:“我都忘记了,主上当然不会困。” 法天自然的握住遥汀的手,脸上表情很是关切:“你困了?” 遥汀摇摇头,表示自己不困,好歹她也是个鬼仙,其实最忙的时候,最多也是觉得疲倦而已,要说困睡,比较少见,而她的疲倦感觉,大部分是因为体质不好所致。 被法天握住手,在这样轻笼寒烟的水旁,确实很温暖,只是遥汀心中,仍是觉得不自在,恩宠太甚,于她而言,或许是种负担,她想把手往后撤撤,可是法天捏得太紧,很是徒劳。 “今天凤鸾成亲的时候,凤主没有来,洛涯还说,凤主是行将就木了,是不是很过分?”遥汀笑着,看向水面,各色灯影晃来晃去,水面罩在一片灯影当中,色彩斑斓。 “以后有你的地方,就没有他,就算是他弟弟成亲的日子,也是一样,”一阵水风拂过水面,法天伸过修长的手指,帮遥汀拢了拢外袍。 “我以前听说,主上和凤主交情颇深,为什么……” “你就从来没有觉得奇怪,那天晚上的事情……” 那天晚上? 能让法天这么欲言又止的事情,遥汀想了半晌,垂下眼帘:“主上是怀疑那瓶水?” 这么些年,那件事情,他们都很默契的不再提起,遥汀一直以为,如果有谁捅破这层薄纱,她会觉得很尴尬,可是水边光影旁边,回忆往事,他们两个,竟然可以这么平静,遥汀嘴角散开一抹浅笑,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那个仙娥的名字,遥汀已经忘记了,和她相处的时候,没有觉得她是如何的心机诡谲,从初识到她的死亡,都不到一天的时间,后来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有些已经渐渐模糊,这叫选择性的记忆。 “仅仅只是那瓶水,不会让我丧失心智的,还有凤主和我喝的酒,无忧,凤族的万年古酿,只是里面加了一味追忆草,当然……,”法天顿了一顿:“这件事情,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 只有追忆草,或是只有那瓶水,全都不会有事,两种叠加在一起,才能发挥应有的药效,真的不是很高明,遥汀隐约的觉得,虽然她从未见过凤主,但是她的直觉告诉她,这里有一个很大的结,如果不解开,没谁能够看到谜底。 “你……恨我么?”这四个字,法天说得极轻极轻,好像水旁低徊的风,就能将这四个轻声的字,容易的扯坏一般。 “我不恨主上,真的没有,”如果当时,法天问她这个问题,遥汀并不能够这么坦荡的回答给他,只是事过境迁,有些心境和感觉,都会有些不一样,这大概就是时间的力量。 “就算你恨我,我也没有办法,而且我也一定还是不会放过你的,”法天说着话时,根本就没有一点的犹豫,说得特别的理所当然。 这就是所谓的江山易改禀性难移,老鼠偷油,懒猪嗜睡,都是改不了的,虽然将法天和这些低等的动物相提并论,有些诋毁的意思,但是遥汀心中确实觉得,在某种程度上面,法天实在有些无可救药。 遥汀掂量了一下词句:“主上,你有没有一点更伟大的追求?” “等娶到你的时候,我再考虑别的,”说到这里,法天侧过头来,十分颠倒众生的笑:“不如你考虑考虑,之后我好考虑一些伟大的追求?” 遥汀抖了一抖,皮笑肉不笑:“主上已经很伟大了,也挺难有什么更伟大的追求了,不如低调一点,免得别人都活不下去了,我看这样就好。” 法天看着遥汀,笑得意味深长:“是么?” 遥汀再度抖了一抖,法天招一招手,一杯热气腾腾的杏仁酪,出现在他的手中:“吃点热的东西,会好一些。” 道过了谢,遥汀接过他手中的杯子,杯子被放在一个圆碟上面,旁边还放着一把小勺,遥汀以前听过隔空取物,但是不知道,这是怎么做的,难道会是凭空生的? 突然画舫当中传来一声大喊:“啊呀,我的杏仁酪呢?杏仁酪怎么不见了?是不是被你偷吃了?” 另一个声音立刻叫屈:“怎么可能,就算是我偷吃了,我还能一起将杯子吃了下去?你不是没有放到食盒里面带上来吧?” “绝对带来了,我可是装得好好的,”这声过后,便是翻箱倒东西的声音,噼里啪啦的。 捧着杏仁酪,遥汀觉得有些为难,到底吃还是不吃,成了一道谜题。 “趁热吃了吧,那个画舫上的两个犯人,”法天说着抬了抬下巴,示意遥汀看过去:“都快胖得能屠宰了,不缺这点东西。” 这杯杏仁酪,就算放了回去,奇怪的凭空消失,又再度的凭空出现,换了是遥汀,她也不敢吃,想到这个,遥汀只好一边看着听着画舫当中相互诘责的对话,一边吃着杯中的杏仁酪。 画舫中的声音渐渐平息,看来那两个人,已经把自己闹得精疲力尽了,法天平静的看了一会儿水面,突然转过头来,对遥汀很认真的说:“我们去睡吧。” ------------ 第一百一十七章 入梦 更新时间:2011-07-11 法天的笑容……很温和,就像春风吹过的时候,留了一缕,嵌在了他的脸上,黑色的墨丝,十分柔顺的拂过他的面颊,遥汀不得不承认,法天的笑,太具有杀伤力。 “怎么了?”见她一脸迷茫,法天笑着开口解释:“我是说,天色不早了,这里风又大,我们找间客栈,休息一晚上,反正这个时候回去,冥司已经黑了,再开幽冥门,也挺麻烦。” 折腾别人,法天一向无所谓,这种貌似关心的话,在遥汀耳朵里面听来,就是一种彻彻底底的托词。 鬼差本就应该彻夜值守,只是这么晚了回去,少不得又要把落棋和观棋给吵了起来,折腾一番,遥汀想想,也觉不忍,也就点头同意,和法天去寻客栈。 秦淮河流淌无数年头,在这上面行过的舟舫之中,数不尽的文人骚客,士子学士,达官显贵,羁旅客商,历史洗尽了一种铅华,又有另一种铅华的色彩,浮现在另一种历史上面,反反复复,带着浅唱低吟的流觞。 在这繁华的都城当中,找一间上好的客栈,并不算难,法天刚刚拿出一锭银子,噼啪打着算盘的客店掌柜,立刻堆着满脸的笑肉迎了上来,亲自送法天和遥汀去了各自的房中,吩咐小二打来温水,送去吃食点心水果,张罗了好半天。 客栈依水而建,背后是条通衢的狭长河流,据说叫做胭脂河,客店掌柜说了一通典故,遥汀就是笑笑听听,也没用心记住,反正都是戏说,给她支笔,给她几张纸,她也能给你编出一通典故来,从胭脂河写到河上临河架设的胭脂桥,才子佳人,落魄文人,爱才小姐,凶父慈母严兄,套路多多。 吱呀一声,房门从外被推开,遥汀根本就不想回头,反正也是知道是谁,其实遥汀一直想和法天商量商量,可不可以不要这么神出鬼没。 法天也不用遥汀请他,特别自觉的坐在房中的一把椅子上面,看着遥汀:“还记得掌柜的刚才说的那个秦卿人么?” 这个名字,遥汀多少有些耳熟,但是这些年来见过那么多人鬼仙佛,纵然法天提起,只是一个名字,还不能让她立即想起。 “就是那个苦等了十五年的女鬼,”法天笑笑:“这么快就忘了?” 说到这里,遥汀方才想了起来,原来客栈掌柜刚才说的胭脂桥和胭脂河的典故,竟然就是他们认识的秦卿人,原来还是个故人,哦,故鬼。 “难得主上还记得,真是稀少,”那个秦卿人,相貌倒是很美,当年挂牌揽客的时候,明艳秦淮,得过‘倾秦淮’的美誉。 “有些同感罢了,”遥汀听着法天这话,那个意思里面,竟是有点同病相怜的感慨,一时不知道是不是改接话,想了一想,还是觉得闭嘴最好。 “后来还是没等到,被白秋意劝了一通,转世投胎去了,遥汀,你和白秋意的感情,倒还不是一般的深,”法天正用小指叩着桌面,有一下每一下的,微弱的沉闷声,弄得遥汀的心,有些发紧。 “啊?主上……是什么意思?”这个所谓感情,具有很多种,例如亲情、友情、爱情等等,法天说的究竟是哪种,对于这件事情,遥汀一定要问明白,她自己也就算了,可别不明不白的把秋意给坑了。 “除了白秋意的那种尖利口舌,确实没谁能够劝动那个秦卿人轮转投胎,强迫倒也可以,只是你又不忍,要不是你开口,白秋意断然不肯去做这个说客的。” “所以?” 法天抬头看向慌张的遥汀,突然了然,失笑道:“没什么所以,不用害怕的,我又没说你和白秋意之间有着什么事情,他也不敢。” 夜晚凉爽,尤其临河,更是多了一丝寒气,可是法天这话说过,遥汀的额头,却是有些发汗,法天这也太过专制,是不是她身边的所有带着活气的生灵,就连蜜蜂蝴蝶是不是公的,会不会对她有非分之想,法天都要排查一遍? 这种千万般小心的照拂之意,没有感动到遥汀,却是有点吓到她,法天就像一张织得严密结实的网,还是那种没有一点空隙的网,将她裹得结结实实,别说逃跑,连个透气的空隙都没有。 “天晚了,主上要不要回去睡?”遥汀指了指旁边的屋子,面上带着笑容,明显在送客。 客人显然不太想走,但是遥汀既然已经说了,法天也是不好在这赖着,又是千篇一律的反复叮嘱,就是一通睡觉注意事项的话,遥汀早就听了好多好多遍,差不多都能背下来,还没等法天说,自己先给他说了一遍。 送走了法天,遥汀舒了好大的一口气,坐到床上,拍了拍床沿,确定床板很结实,这才将疲乏的身体重重的放了上去,不亏是上好客栈的天字号房间,虽然赶不上自己那张铺满柔丝的睡床,但是也很舒服,软软绵绵的,就像睡在云端一样。 遥汀就怕折腾,要是让她待在幽冥司内,就算审核批改一天的文书,她也不觉得有什么累,但是如果从早到晚的到处走走逛逛,一般到了晚上,她都特别能够快速睡去。 这种情况下,遥汀很少会做梦,只是今日,是月末,一个月的最后一天。 因为今天事情层出不穷,遥汀根本就不记得今日就是月末,等到又被睡梦惊醒时候,这才满头大汗的醒了过来。 这种梦,是不是可以算作春梦?主角可考可查,确切的说,其中的一个主角,就在隔壁睡着,遥汀盯着床帐帐顶看了一会儿,觉得有些口渴,下床喝了一些水,用手帕抹干了额头的汗,这才回到床上,挣扎着睡去。 她下床的时候,因为觉得麻烦,并没有将室内的烛火点燃,只是摸黑下的床,又摸黑找到桌子,喝过水,又是凭着记忆回的床上,遥汀睡得迷迷糊糊,又是刚刚做过所谓‘春梦’,真的很失神,也没有注意到手上连着的一线黑色柔丝。 待得遥汀沉沉入睡之后,柔丝缓缓从她的手腕上面滑脱下来,漫过床沿,顺着屋门的缝隙,向左折转,悠悠的走了不远,折进了遥汀左侧的那间屋子,停了下来。 其实法天一直没睡,他带着遥汀来人间,虽然主要是为遥汀散心,又是能和遥汀独处一段时间,但是既然来了,他便坐在床上凝神探寻,看看是否能够发现什么恶鬼妖魔作乱人世,如果归于幽冥管辖,就一并收了回去。 遥汀开始做梦的时候,法天挣扎了好久,是不是应该进入她的梦,虽然说,能够知道她的心思,她最不喜欢回想起来的事情,可以加深对遥汀的了解,但是退一步将,如果遥汀的梦,让他很受伤,那要怎么办? 刚开始进入遥汀梦中的时候,法天吓了一跳,他是真的没有想到,原来过了这么久,遥汀仍是不能忘怀这件事情,他有过太多女人,多的不能计数,他不能够知道,那一夜,对于遥汀而言,算是什么。 他有问过,遥汀是否因为那事恨她,遥汀说不恨,那种眼中的诚挚,骗不得。 原来,有些事情,不恨不怨不悔,却不仍不是不忘。 ------------ 第一百一十八章 池塘 更新时间:2011-07-11 早上遥汀起床的时候,屋外已是一片艳阳天,每次午夜梦回,第二日早晨,她都很难早起,遥汀渐渐已经习惯,不以为意。 遥汀慢慢走到梳妆镜前,漫不经心的梳理头发,她是一向不喜繁复,只是简单的扎成一束,在发尾扣上一个水莲花的花扣,两鬓有几缕细碎的墨丝,松松的垂在她雪白的两颊旁边,刚刚起床,脸上还有一些星点的朝霞红,更显绰约。 房门被打开的时候,遥汀尚未完全清醒,两只手放在手盆当中,已经有好一会儿,本来就是羊脂玉白的一双手,在水中浸泡多时,更是泛出凝玉的瓷白,法天走过看了一眼水盆,将遥汀的手拿了出来。 “水都凉了,怎么还在泡着,不饿么?”一边说着,法天从旁边拿过一块丝帕,轻轻柔柔的,将遥汀手上的水珠尽数擦去。 在这种时候,遥汀最不想要看到的,就是法天,今早醒来之后,遥汀方才觉得有些奇怪,不歪不斜的,偏巧就是昨天,法天约着她一同出来,似乎就像布好的陷阱。 看了看法天的脸色,遥汀没有能够研究出什么异常来,今日的法天,没有和以往的法天有不一样的地方,对待别人,还是冰冰冷冷,对待自己,也还是一样的温柔似水,好像带着两重面具。 法天与不少尸鬼有过接触,杀了很多,对于尸骨临死的诅咒,也颇了解,知道做过梦后,无论梦的种类是什么,做梦的人,心中总是不会特别舒服,都会有些迷障,于是也不多和遥汀说话,只是将早饭放好在桌上,将筷子放到遥汀手中,笑着让她吃饭。 比起上次梦后清醒,遥汀已是好了很多,起码脸色上面,已经不是十分难看,大概梦着梦着也就成了习惯。 吃罢早饭,法天命人将碗筷收了下去,陪着遥汀说了会儿话,给她讲了一些有关秦淮河旁的见闻故事,法天不是说书先生,不靠口才吃饭,将故事的时候,也没有什么热场开场之类的小轶闻,但是因为故事本身就很曲折,难得法天那种口才,也能让遥汀觉得有趣。 “咦?主上回冥司了?”遥汀盯着法天左手的小指指缝,有点好奇。 法天循着遥汀的目光看了过去,点了点头:“是啊,昨晚闲着无事,就回去了,办了点事,今早回来的,我回来的时候,你还没醒呢,看你睡得正香,我就没叫醒你。” 听到这种解释,遥汀觉得十分无语,无论她抗争多少次,法天仍是不顾她的不满,每每出现在她的卧房,中规中矩是肯定的了,只是这种随意出入的行径,让遥汀觉得十分头疼。 自己睡觉的时候,是不是会打呼噜啊,有没有踢被子啊,会不会滚到床下去啊,这些事情,因为法天不时的穿门入户,总是困扰遥汀。 想要和法天讲讲道理,不次于对着石头弹琴,遥汀已经决定放弃,也就不在这件事上继续说话,只是对法天晚上回去幽冥一事,稍感奇怪,明明是他说的,晚上回去,会有诸多麻烦,怎么还是独自回了去? 像是能够看出遥汀心事一样,法天笑笑说道:“我是冥王,即使不惊动鬼差,也可以无形无声的穿过幽冥门,再则,我昨晚也没有回去汀兰殿,所以落棋和观棋,大概都是睡得很好。” 和法天打交道,遥汀一向秉承一个守则,凡是涉及公事,不该她管的,她就坚决不问,既然他是深夜回去,遥汀心中想着,他是必然有什么事情要去处理,于是就没有开再问。 其实和法天说话,如果不会论及尴尬之事,经过这么多年,遥汀已经觉得挺放松的了,在这点上,洛涯对于遥汀,表示过十二分的敬仰,毕竟遥汀对法天的这种平淡恬然的感觉,在洛涯知道的任何仙神佛圣当中,没有一个。 每到这个时候,遥汀都不好和洛涯讲道理,这话让她怎么去说?和洛涯谈谈,法天经常笑得如沐春风,声音温柔的似水流转,洛涯会怎么想?估计会吐啊吐啊,把胆汁都吐了出来。 或许洛涯说的没错,遥汀有点非常人。 吃过午饭,遥汀已经听了六个故事,每个故事,都是时间、地点、人物、场景无一不备,真是难得法天都还记得。 自动遥汀任了司书之后,便就很少午睡,她的无涯的生命,全部献给了无尽的文书,法天如果能看着她的时候,遥汀便就不得不午睡。 午觉也睡过了,法天终于提起回往幽冥,这次竟然是他自己提的,而且痛快成这样,遥汀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觉得蛮神奇。 刚一过幽冥门,遥汀便闻到了一阵泥土混合着青草的芳香,看着潮湿的地面,遥汀扭头问法天:“昨晚下雨了?怎么地都是湿的?” “哦,我把敖光叫来了,让他下了场雨,就这样了,”法天说的漫不经心,好像就像讨论馒头好吃还是包子好吃一样。 遥汀有些迷糊:“主上自己也能布雨,怎么将天池的龙王请了来,是不是有点麻烦啊?” “也不麻烦,我看敖光挺开心的,我布的雨,没有天池池水的灵性,还是敖光来做好。” 灵性?遥汀不明白,幽冥司中虽然不常下雨,但是就算下一场雨,也没有必要下上一场有灵性的雨吧,只是法天既然觉得理所应当,而那个布雨的天池龙王敖光,又很好很开心,遥汀也就不再问了。 怪事天天有,今日特别多。 将遥汀送到司书殿外门之后,法天竟然就走了,没有蹭吃的打算,没有停留的意图,没有假公济私的想法,遥汀一时之间没太适应过来,愣在门旁好半天,这才走了进去。 幽冥门的天井当中,所有鬼差全都围在那里,这也就罢了,就连洛涯和秋意,都是在天井那边,好奇的围成一个圆圈。 “都看什么呢?”这道墙围得密不透风,遥汀站在外面问他们。 听到遥汀的声音,洛涯首先冲了过来,指着身后:“遥汀你看,这个池塘,好不好看?这下我可以种花种草种鲤鱼了,而且……” 撇开在那边不着边际无限遐想的洛涯,遥汀走到秋意身边,视野开阔,正好能够看到池塘。 见到司书过来,鬼差都规规矩矩的退到两旁,有些正在当值的,立刻回到自己的岗位上面,认真勤恳的做事去了。 天井的正中,有一个很大的圆形池塘,波光盈盈的池水,盛在一种质地奇特的圆形石材当中,透明清澈,无论从哪个角度,都很将池塘里的东西,看得一清二楚,就连池塘里面放着的椭圆形的小石子,也很分明。 “这是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出来这么一个池子?” 秋意答道:“是主上昨天晚上突然来这建的,主上的速度太快,属下也没有看清楚,究竟是怎么建成的,后来堆砌好后,天池的龙王就到这儿了,下了一段时间的雨,将水池填满了,这才离开。” 遥汀表示惊讶:“这个池子,看似也非很大,怎么别的地方的草丛当中,湿成那个样子,到底下了多久?” “听主上说,这个池子,可以蓄积钱塘之水,可以栽养好些东西,只是外表看似小了一些而已。” “天池的龙王,是不是累得快要虚脱了?”想起法天那个‘他挺开心的’这种评论,遥汀觉得,敖光肯定是装的。 “啊……好像挺累的,”秋意说道:“属下也没注意,池子挺有趣的,从下半夜开始,大家就都出来看了,龙王走的时候,大家也没怎么在意。” 这些没有良心的人,真么都这样啊,遥汀无奈的看了看秋意,觉得这个家伙的心,肯定和自己的,不是一个颜色的。 ------------ 第一百一十九章 探病 更新时间:2011-07-12 司书店天井当中的那个水池,引来了好些鬼差和殿王的围观,好在天井不是正面直接对着大殿,否则每天熙熙嚷嚷的声音,也让遥汀觉得吵闹。 什么事情都有一个新鲜劲,过了没有多久,大家终于消停下来,不再每日过来围观,洛涯终于能够静下心来,想想如何好好打理这个水池。 那日看到池塘之后,遥汀突然想到苏寂的话,自己似乎曾经有和苏寂说过,想要在司书殿的天井当中,建上一个水池,大概后来凤鸾成亲的时候,苏寂和法天说了,于是就有了这么一个池塘。 大概是敖光布雨太卖力,池塘建成的半个月后,幽冥司的空气,仍旧泛着潮湿,薄雾拢在屋舍瓦砾之上,白蒙蒙的一片,倒是有些仙境的感觉。 这日鬼差来报,说是红药司说了,秦长风已经完全恢复,可以见风见人了,于是遥汀撂下手头的事情,带着秋意,一起去了阎罗殿探望长风。 到了阎罗殿,遥汀和秋意被告知,阎罗王又去转轮殿了,遥汀点了点头,也没多说什么,由鬼差引着,去了秦长风一直养病的处所。 虽说红渠已经下了解禁的话,但是阎罗王谨慎仔细,一定要长风再躺在床上歇息一天,遥汀和秋意进门的时候,秦长风正在床上斜倚着,有些愁眉不展。 见了遥汀和秋意,秦长风只是淡淡的打了声招呼,并不是十分热情,秋意走在遥汀后面一些,看着秦长风的落寞萧索,微微蹙起眉头。 “可好些了?红渠说你不能见风,这样才能好得彻底,所以我们就一直没来看你,本来洛涯也吵着要来的,可是给你煮的汤羹还没有好,在炉子上面煨着呢,等好了,他就亲自送过来,”遥汀说着,用手拉过来一把椅子,坐到秦长风的床边,秋意不想做,就站在遥汀的椅子后面。 “恩,多谢费心了,我没事的,早就没事了,”似乎为了证明这话的真实,秦长风抬起胳膊,活动了几下:“是吧是吧?” 强颜欢笑,典型的强颜欢笑,白秋意想了一下,对遥汀说道:“属下有点事情要找判官,主上在这和长风聊着,一会儿属下就会回来。” “恩,你去吧,”遥汀颔首应允,看着秋意走出房门。 “是不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我能帮上你么?” “没、没有什么事情,我……,”口中虽然说着没有事情,但是秦长风这种支支吾吾的语气神情,明显就是有事情。 “真的?”遥汀笑得很和煦,想起那个白白胖胖的小孩子,如今已经长成了这么大,时光这种东西,真的很神奇。 “我……觉得自己很没用,”秦长风咬着嘴唇,小声的说着话,好像很懊丧的样子。 遥汀将身子往椅子里面靠了靠,没有立即接话,秦长风这话虽然说的没头没尾,但是遥汀何等聪明,自然立刻就明白了。 其实那件事情,不能怪他,本来就是个勾魂的普通小事,遇到尸鬼,谁也不能料到,只能说,秦长风的运气非常不好罢了。 虽然他遇到的那个尸鬼,还是一个半成品,没有完全入魔道,但是那个尸鬼的修为,已经一脚踏在了魔道的门口了,如果不是法天出现,恐怕殿王去了,都要费上很多力气,能不能降魔驱恶,还要另论。 秦长风的郁闷和难过,多半源于他的孩子气,以及他往日生活当中的一帆风顺,那些优渥的生活,让他觉得,一切都是理所当然,但是,一旦发生什么事情,背离了他的想法和本意,对于稚嫩的他而言,必定是一种真切的打击。 安慰人这种既简单又困难的事情,遥汀一向视为猛虎,秦长风现在的心情,又是如此敏感,以至于遥汀十分困惑,不知道该从哪里安慰才好。 “我觉得……,”秦长风的牙齿一定很尖利,嘴唇都被他咬得泛出苍白色:“自己就会说大话,连你都保护不了,还让你受伤了,如果不是主上,连我也……” 原来竟是这样,不能保护自己这件事情,对他的打击,竟然这么大。 “那个尸鬼真的很强大,主上不同一般,你也不要太过纠结在这件事情上,”安慰的话说了出去,但是遥汀却是见到,秦长风的表情,更见苍白,还有些……挫败。 遥汀觉得眼下的这种情况,让她觉得挺为难的,劝是不如不劝,自己这一句话说完,秦长风的神色,反而更不好了。 这样一来,气氛有些冷,遥汀又向椅子里面缩了一缩,想起那个眉目飞扬,连眸子里都泛着真诚的少年,觉得有些怀念。 “我想……回鬼城去,”静了这么半天,秦长风说出来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这个。 “啊?”遥汀刚开始听到的时候,有点没能反应过来,缓了一会儿,才了然秦长风的意思:“这样啊,你想好了?” 蹙起浓眉,秦长风低头沉吟了一会儿,没有抬头,只是重重的点了几下,将头放低,搭在弯曲的膝弯上面:“想好了,真的。” 遥汀觉得挺可惜,比起他最初出现在司书殿的时候,在阎罗殿历练了一段时间的秦长风,已经有些像模像样,办起事情来,也不像以前那样毛躁了,这样因为一点小小挫折,说走就走…… 这个时候,是不是应该来上一堂课,讲些安身立命,辱而后勇的事情,好让他能重新振奋起来? 遥汀正待要说话,秋意打开房门,走了进来,对着遥汀使了个眼色,遥汀见有事情,嘱咐了长风几句,无外乎注意身体之类,心中想着回去好好交代洛涯,另他多多开解一番,好让长风能够散去心结。 “鬼城那边传来消息,说是要长风立刻回去,”刚走出阎罗殿的正殿殿门,秋意便如是的将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了遥汀。 秦长风受伤的事情,依着阎罗殿殿王的意思,压了下来,毕竟秦长风的身份较为高贵,这事传到他的父母耳中,少不了的是非,不如就等好了之后,让秦长风自己去说罢了,对于这种事情,法天倒是无所谓,只说交由他们去办就是。 不知是哪个多嘴多舌,将这事情吐露了出去,子沐倒是还好,不很溺爱孩子,说是小伤小病,算不得什么大事,他们秦家的子孙,个个都需精勇强悍,上阵厮杀尚且不免血溅沙场,能够得些历练,对他也是好的。 可是坏就坏在,慈母多败儿,当然,这也没有办法,遥汀表示能够理解。 这么多年,遥汀没有见过一次秦子沐的妻子,秦长风的母亲,只是听说,那位鬼城城主的妻子,虽然是朱雀族中的娇女,但是十分温婉姝和,平时说话的声音,都是小而温柔,但是这件事情被她知道之后,却是突然变得不好解决了。 遥汀知道,事情绝对不是只让长风回去那么简单:“除了让长风回去,她还想如何?” “她说这事,殿王和判官,都是有责任的,所以已经告到主上那里,讨要一个公正的裁决,”白秋意顿了一顿,接着说:“主上已经说了,将会秉公处理,现在阎罗殿内的职官,都很如履薄冰。” ------------ 第一百二十章 回城 更新时间:2011-07-12 “长风走了?”突然听到这个消息,遥汀有些错愕:“怎么这么快?”连个招呼也没有,来得像雨,去得如风。 “说是你忙,就不来了,让我把这个交给你,”洛涯一面说着,一面从食盒当中取出一封信笺,递给遥汀,口中还不忘念念有词:“可惜我熬了三天三夜的骨头汤,才喝了这么一点,遥汀,你要不要喝?” 青细花大瓷碗中,盛着油油腻腻的汤汤水水,上面飘着十几片芫荽叶子,味道香浓的扑鼻而来,想来滋味也是定然不错,只是遥汀没有什么心情喝汤,于是笑着摇了摇头,洛涯只好拿着食盒,去文书库里去寻秋意。 信笺很普通,拿火漆封的,也是普通的类型,要是洛涯想看,绝对轻而易举,窗外起了雾气,从早晨起就没消散,遥汀一时不想做事,手中拿着信笺,看着白雾发呆。 阎罗殿少了两名鬼差,判官也消失了,就连殿王,也是一并受了处罚,据说那位母亲,仍是不肯甘休,非得要将殿王惩处才罢,只是法天没有应允,这事目前很焦胶着 这些事情,遥汀都有听说,至于谁造成的,倒是已经不太重要了。 信笺里面的墨汁尚且没有干透,原来秦长风不过刚刚才走,上面只有三个大字,写的并不美观,遥汀记得,秦长风曾经缠着她教他写字,说要写上一手好字,只是后来,一直没有机会,就这么耽搁了。 原来时光,过得这么快。 物是人非,转头空。 无论是顶着陆殿名头的李惜明,还是冥王法天,他们都很聪明,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该要什么,李惜明虽然最后仍旧落败,但是为了天下,牺牲遥家满门,他的选择,也是一种理所当然,至于法天,可以舍弃天下只为她,说是不感动,那是假的,但是这种感动,也伴随着一种沉闷,大概,因为压制。 秦长风,他很不同,长风万里,不着痕迹,遥汀觉得,他如熏风一般,不狂躁,不强硬,温和的吹在她的身边,有一种拂物细无声的熨帖。 她私心的希望,秦长风能够留在殿域之中,他的那种活力,能让遥汀觉得,生命如此美好,如此单纯。 其实,他没有对不起她,这信笺上的三个大字,对象不该是她,而应该是阎罗殿的判官,以及那两个被无辜波及的鬼差,还有那个每日如履薄冰等着被宣判的殿王。 他们的心意,都是好的,只是很多事情,没谁能够预先知晓,后来的结果,也是没谁希望发生,这个世上,真的没有后悔药,不过这样,也好。 阎罗殿暂时没了判官,总比没了殿王要好,有的时候,一是大于三的,遥汀能懂法天的决定,虽然看似残忍,但是充分遵循了‘圣人不仁’的极致法则。 对于发生了的那些事情,那个朝阳一样的少年,会不会很自责?会不会觉得,一切都是他自己的错?遥汀不知道,在浓雾深重的清晨,遥汀招了招手,一只身披翠衣,点着红喙的墨尾小鸟,轻轻的落在了她的手上。 阎罗殿殿王的惩罚方式,最终不了了之,秦长风回到鬼城的第二个月,他的母亲,突然染了重病,虽然她是上古禽族,为仙禽冠首,但是这病来得极为凶险,不仅仅是医仙束手无策,寻来的无数良医名手,皆是毫无办法,这样拖了半年有余,秦长风的母亲,仍是没有活过第二年的早春。 下葬的时候,遥汀正在人世,没能回到幽冥,待她回去的时候,听说长风,已经回了天界,他的父亲,曾经千方百计的想要离开天界,天高任其飞,可是长风,却是选择了安稳的生活。 再次见到子沐的时候,遥汀突然发现,他似乎老了一些,其实子沐这样的天族,不可能在这样的年岁,便现老相,遥汀什么也没问,只是陪他在司书殿的池塘旁边坐了好久,子沐他说,他在的时候,没有见过这个池塘,这次难得回来,要好好看看。 百年的时光,横亘在风天水色当中,恍恍惚惚,犹如虚幻。 子沐走之前,懒散无意的问向秋意,说我城中却了一个文职,找生不如找熟,你可不可以考虑一下,去帮我的忙。 秋意眯了眯眼睛,望着久不散去的白雾,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说他最近算过命盘,不宜离开司书殿里,子沐听了,没有说什么,独自走了,有些孤独的背影,隐没在景色之中。 遥汀就在旁边听着,不做秦子沐的说客,也不挽留秋意,好像他们说的那个人,不是自己的文书一样,特别的置身事外,绝对的高人风范。 没出半个月,不宜离殿的白秋意,便被阎罗王给借了过去,口中理由能够堆成一个箩筐,反正遥汀要是不把秋意借给他,遥汀就是要了他的命。 这次秋意倒是痛快得很,乐悠悠的就收拾东西,去阎罗殿报道去了,洛涯那点小伤情,小别离,压根就没有带动秋意那种无所谓有无所谓无的迟钝感觉。 那日遥汀斜倚在门旁,看着白秋意兴致冲冲的收拾包裹,问他是不是就打算这么一去不回了?秋意也挺坦率的,说是阎罗殿里比较闲,最近他很懒。 遥汀忍下,克制许久,才没拿起桌旁的砚台,砸了过去,秋意冲着遥汀摆了摆手,笑呵呵的说道司书保重,在遥汀转身离开的那瞬,却是敛容肃穆,对着她的背影一躬到底,烈烈风中,衣带轻扬。 没谁会这么轻易的放过如秋意一样优秀的文书,可是遥汀这种自由堪比天高的心性,实在不能强留秋意。 秋意走的那天,遥汀没去送,说是既然只是短暂出借,就别弄得一副生离死别的样子,让洛涯给他带话,快去快回。 司书殿内没了文书,遥汀也是懒得去找,反正事情也不算多,洛涯以前就是文书,有他去做就好。 法天终于打从终南山回了幽冥,白雾因此也就散了开去,数日不见艳阳的各类鬼司,见了如月饼一样圆的大日头,都欢喜的出门走来走去,从左踱到右,又从又踱到左,一副囚犯刚被释放,重见天日的感觉。 这次法天回来,带回好些终南山里面的花籽草籽,洛涯宝贝的不行,看到法天的眼神,都柔和了一些,把个遥汀弄的,十分泛呕。 这日洛涯又重新翻了一块地,把地中原先的白菜皆尽收了,将法天带回来的草籽播到田地当中,又觉得自己一个人弄得无聊,非要拉上遥汀,遥汀只好拿着几本文书,坐到田地边上,看着洛涯弄,手上衣袖上面,沾了好些黑色土壤。 一个鬼差走到遥汀附近,打了一躬:“司书,主上请您和副司书过去一趟。” 洛涯听到‘主上’两个字的时候,就知道遥汀快要走了,待得听到法天也要找自己,连忙抬起头:“出什么事情了?” 鬼差被他吓了一跳,连忙摆手:“小的可不知道,不过副司书肯定想不到,是谁去了汀兰殿。” 洛涯用沾上土壤的手拉住遥汀袖子:“啊?难道是秋意去了?莫非他犯了什么事情,于是主上才找我们去的?” “这种事情,发生在你的身上,我倒是觉得比较实际一点,秋意能犯什么事情?下辈子吧?”遥汀说着,将文书递给鬼差:“送回殿中吧。” 鬼差应了一声,便即走了,洛涯却是拿着锄头发呆:“我有下辈子么?” 遥汀没回答他,摇了摇头,往殿外走去。 “啊呀,我还没问呢,去汀兰殿的是谁呢,”洛涯懊悔的跺了跺脚:“真马虎!” 遥汀回头笑道:“去了就知道了,洛副司书,请吧。” ------------ 第一百二十一章 稀客 更新时间:2011-07-13 汀兰殿的外面,落棋已经恭候了许久,遥汀和他已经相识百年,可是落棋的礼数,始终不会缺了一分一毫,对于这点,遥汀不得不叹服,看看身边这位副司书,遥汀就觉得,比起法天来说,自己这个一殿的司书,做得有点失败。 “劳烦司书了,因为星君刚刚伤病痊愈,不好太动,主上就请司书和副司书辛苦过来一趟,”观棋说着,侧过身去,在前为他们带路。 “星君?你说紫薇大帝?”洛涯说话太急,险些咬了自己的舌头。 这紫薇大帝已经历过四次劫难,每世活得都不算长,好日子不多,坏日子一天一天的,十分的悲剧,他在人世历劫的经历,多少还能记得一点,每次也没听说他去命格府中寻隙找麻烦,大家都觉得,紫薇大帝太老实了。 “正是,星君说是有事想要和司书商量,因为这事,副司书也要同意才好,因此就去请了司书和副司书,”落棋一面回答洛涯的问话,一面伸手指了指不远处的山石:“新近搭了一个龙头的形状,司书觉得好看么?” 遥汀看向龙头,点了点头,龙头做的很仔细,栩栩如生,连龙头上嵌着的两只眼珠,都是墨玉的颜色,像是两颗带着水珠的冰葡萄,十分鲜明。 这么精工细作的活儿,肯定是观棋做的,她还在汀兰殿的时候,有次见到落棋帮着观棋除花田中的杂草,结果将花儿都铲坏了,于是观棋狠狠的教训了落棋,从那以后,也再不许落棋碰他的花圃了。 接待外客的地方,就在山石的斜北方向,离着龙头不算太远,他们穿过几处山石,便就到了大厅当中,厅门上面垂着水月晶石,用透明的蛟线连城一线,流质的垂苏。 月白色的纤细身影,从椅子当中站了起来,一袭轻衫,果然很有仙家的气度,月白色身影对着遥汀缓缓一笑,就如暖风之中,茉、莉、花开,送来一丝丝的清香。 紫薇大帝司职甚高,但是自打遥汀见他的第一面起,就觉得十分亲切,他身上那种平淡恬静的气息,让遥汀觉得很舒服,有着一种书生的文雅,不说华美无双,只论恬淡致远。 互相致礼过后,大家依序落座,遥汀坐在紫薇大帝左边,落座的一瞬间,看到紫薇大帝椅子的后面,站着一个鬼魂,敛声静气,不太具有存在感。 过不多时,落棋进来献茶,说是紫薇大帝带来的茶叶,遥汀拿起来一喝,觉得有股荔枝的芳氛馥郁之气,刚要说话,却听洛涯张口说道:“星君,这个是荔枝茶?” 紫薇大帝笑着说道:“是啊,这次病后,医仙说我需要经常吃些荔枝,所谓以食愈身,可是我又总是忘记,医仙便就将荔枝晒干研磨,和茶叶炒在一起,做成了荔枝茶,倒是一种新鲜的制作方法,和我以往听说的荔枝茶,有很大的不同,也是难为医仙了。” 不仅长得清幽淡雅,紫薇大帝说话的声音,也很温和,遥汀有的时候真不明白,法天怎么就不能学学人家,一天把自己弄得像只刺猬,扎得挺疼。 洛涯显然听不到遥汀的这点心声,还忙着和紫薇大帝探讨荔枝茶的事情,说是这种方法制出来的,荔枝的香味更加浓郁,但是将果肉晒制干了,究竟还有多少的荔枝效用,是不是也很难说? 于是温和的紫薇大帝,再度为不停发问的洛涯解答疑惑,说是他也问了,医仙说过,他是用独门秘法炮制成的,自然有其不可低估之处。 虽然医仙为紫薇大帝解释过,但是大帝也不是特别在意,遂也没有记得十分清楚,见洛涯十分在意,遂想身后侧了侧头:“医仙当时可是如何说的?云逸,你可还记得?” 那个鬼魂听到被问,倾过身子,保持一个不近不远的距离:“医仙说过,是放在一个暖玉药盒子当中密闭收着百日,暖玉药盒因为本身就是仙家药具,因此即使密闭,自身也是能够良好通风,保证盒内的荔枝质鲜如初,这样百日之后,药盒内的新鲜荔枝,自然化作了荔枝干,此时再用药火烤制、研磨,自然可以化作齑粉,至于炒茶的事情,医仙只是带过未说,小可也不知道。” 紫薇大帝点了点头,回头问洛涯:“可是听明白了?” 洛涯点头,开始研究茶,倒是遥汀,深深的看了一眼那个云逸,有点奇怪,也有一点惊奇。 这茶入口较沉,想来已经放置了有段时间,医仙那话,指不定是什么时候说的,他竟然能够记得这么清楚,说得又是这么明白,想来一定颇有才能,只是不知他与紫薇大帝一块来这,是有什么事情。 想到这里,遥汀借着拿起杯盖的间隙,偷偷的打量了一眼星君身后的云逸,一身不太显眼的素色衣衫,年纪看起来也不很大,大概只有二十左右的样子,风姿却很秀雅,但是因为太内敛了,倒是有些不太显眼。 遥汀还未收回眼光,那云逸却是突然看了过来,见遥汀正盯着他看,含笑微微的颔首点了点头,遥汀别过眼睛,不再看他,却见法天正在看她,于是嫩白的脸上,有些泛红。 看来不论场合时间,法天的无微不至,关切爱护,是时刻可以爆发的。 紫薇大帝倒是没有看到这个情景,只是侧过半边身子,和遥汀笑言说道:“这次来,是有件事,要请司书定夺的,这事毕竟是与司书殿相关,所以需要求得司书首肯。” 挑起秀气的柳叶眉,遥汀并没有立刻说话,她总是隐隐觉得,紫薇大帝说的有事相求,必定是和他身后站着的那个云逸有关,倒是洛涯,不沉稳的性子,急切的问向紫薇大帝,想要知道是何事情,好像司书是他一样。 星君倒也不卖关子,指了指云逸:“就是云逸的事,我在人世认识的他,后来云逸为了保我不死,就自己死了,可是我竟然也没活过三天,云逸因为护我之功,兼之与我还有一面之缘,因此就被带到天界之上,与我最后一叙,他说不想再世投胎,可是天界没有哪里他能够待,我就想到这里,不知道……” 这话说得很含蓄,但是十分清楚明了,身为鬼魂,当然不能留在天界,别的地方,也不安全稳妥,听星君的意思,和这个云逸,在人世的时候,大概十分相好,交情匪浅,因此才想到了冥司,尤其是皆为文职的司书殿。 原来如此,遥汀和洛涯对望一下,遥汀再又转头看向法天,只见法天只是悠闲的坐在一旁,并没有想管此事的意愿,那个意思就是在说,这事全由你来定夺,可与不可,都无所谓。 在他们说话的过程当中,云逸没有多说一个字,一双眼睛盯着地面,好像那地面上面有何玄机,非常专注。 经过墨训推荐陆绪的事,遥汀对于这种事情,就是有些犹豫,可是紫薇大帝从不开口,这么难得求到她的门前,她总不好直接撅了回去,于是选了一个折中的办法,先把云逸留在幽冥司中,如他合适殿中事务,便就留在司书殿内,如果不太适应,再行另做打算。 ------------ 第一百二十二章 替代 更新时间:2011-07-13 紫薇大帝很难开一次口,但在遥汀那里,却没得到什么实质性的允诺,遥汀的所谓安排,只是一个不温不火的办法,云逸的去留,可以说是,谜一样的存在。 在对一切的不确定中,云逸住到了司书殿内,秋意走了并没几日,屋子当中仍旧不染丁点灰尘,但是云逸没有住进去。 洛涯搬到了副司书的小院,开始更加专心的研究他的那些花花草草,据说全部都可入药,他把自己原先的屋子,让给了云逸住,云逸倒也随遇而安,什么也没多说,安稳的住了进去,虽然遥汀说过,要是缺少必备的用具家什,可以找她,但是云逸从没开口提过。 不声不响的云逸,每日早早就去文书库中开始做事,不出半年,他对司书殿中的所有事务,就已掌握了十之八九,足以赶上遥汀当时的认知速度,只是他很低调,要不是遥汀是个好上级,能够经常体察属下勤奋,云逸那种过于隐晦的行事方式,搁在人世,恐怕就是一个惫懒无为,少不了要被革职查办,如果朝野清明的话。 秋意一直没有回来的意思,据说阎罗王也恳求了法天数次,想让秋意接替判官一职,只是法天没有首肯罢了,各殿殿王都是甚怕法天,因此阎罗王如此求了两三次,见是没有松动的可能性,遂就不了了之了,这事仍旧隔着未办。 这日是司书殿中的月中假日,鬼差赶着去鬼城溜达去了,洛涯将满腔的热情,投身在他那些花花草草当中,全然忘我的样子,只是担心遥汀饿到,早上做了一笼馒头,伴了六个凉菜,说让遥汀吃一天的。 日头西斜,鬼差们都还没有回来,遥汀去厨房当中取了两个馒头,见笼屉当中少了三个馒头,这才想起来,云逸还在殿中。 循着游廊,遥汀走到文书库外,透过茜纸纱窗,张目向内望去,云逸穿的简单素淡,衣服上面没有任何纹饰佩物,头发拢在一起,用一支梨木簪子随意别着,黄色的梨木簪子,泛着温暖的黄色。 案上堆着好些文书,但都整齐的归成几摞,云逸做事十分具有法度,讲究分门别类,倒是很有效率。 大概他们的时间,都太长久,遥汀已经不再习惯闲着无事计算时日,如今看到云逸,这才恍然想起,云逸来到这里,已经半年的光景了。 云逸来的第一天,在遥汀的会意之下,洛涯便开始彻查云逸的生平过往,洛涯在这事上,倒是难得的仔细,一笔一笔细细的查过验过,待到不是十分明了可信之处,便就千方百计的找到证据,由此云逸投胎在世的所有生平,被他查了一个明明白白。 撇开那些没有参考价值的往世,单看云逸死前的那世,确实没有何处值得怀疑,紫薇大帝虽然历劫几世,但是与他相识,也只是上世而已,并没有特别深厚的交情,而云逸的身体当中,也不存在陆绪那种情况,平平实实。 云逸很努力,又很谦逊,性格温和,待人接物,都给人一种老好人的感觉,比之洛涯的大大咧咧,更是稳重老成很多。 鬼差也都很开心,许多事情,云逸都肯亲自去做,没有一点骄矜的作风,平易近人得很。 可是直到现在,遥汀仍旧没有给他一个份位,秋意仍旧挂着司书殿的文书一职,在阎罗殿中打理事情,大家都习惯的称呼云逸为云文书,只是没有封号。 遥汀想了一想,仍旧没有进去,虽然日薄西山,但是阳光仍旧很好,遥汀手中拿着馒头,小口的往嘴中送着,走向去往汀兰殿的路上。 落棋正在汀兰殿的门前浇灌花草,虽然只要袖子一挥,就能自动引水灌溉,但是他也闲着无事,亲手做做,也好打发光阴。 看到遥汀的时候,落棋不禁有些惊讶,她的手里,没有拿着一本文书,看来并不像是公事,落棋记不起来,遥汀何时因为公事,前来找过法天。 “司书来了,”落棋笑着迎了上去:“主上今天中午吃饭的时候,还有提到司书呢。” “主上可是有空?我有事情想要见见主上,”遥汀知道,无论法天如何严厉,落棋多受他的恩泽厚待,总是要为他在自己面前多说好话,时时提醒自己,法天有多眷顾自己,这种套路,百年来不知已有多少次,遥汀不去接话,只是挑着正经的事情问。 落棋手掌向内一指,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主上在书房里面,司书认得,落棋还有事情,就不带路了。” 汀兰殿中的书房,临着汀兰殿河边而建,在河堤的正对岸,河上并无桥梁横跨,遥汀绕了小半个圈子,来到书房门外,刚想伸指叩门,却听门内法天说话,让她进去,遥汀笑了笑,举臂推开书房房门。 书房的摆设布置都很简单,除了桌案、椅子、书架,以及满架的书籍典册之外,没有特别的东西,遥汀来过这里的次数不多,每次都不见有什么变化,好像一直如此一样。 “难得把你盼来,是有什么事情?”法天说着,越过桌案,走到遥汀身旁,还未等到遥汀回答,像是想起什么事情,挑眉说道:“在这等等我,一会儿就回来。” 说着一道身影闪了出去,根本没给遥汀同意的机会,遥汀早就习惯他的那种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的风格,也不奇怪,从书架上面捡了一本线装的古籍,随意翻看起来。 还没看过一页,房门轻微响动,法天回来了,手中多了一个栀子花饰边的乳白色瓷盘,瓷盘当中,放着满满的糕点,是遥汀喜欢的芝麻酥酪,里面混着杏仁、核桃等八种坚果。 “中午观棋做的,我想起来你很喜欢,本是打算晚上让他给你送去的,巧了你来了。” 原来落棋说的事情,就是这个,遥汀拿起一块,放到嘴里,觉得味道还是很精巧,不知不觉,就接连吃了十块。 “今天没吃饭?”芝麻酥酪不太小,遥汀虽然喜欢,平日不过只能吃上五、六块的样子,今日吃了十块,法天有点惊讶。 “洛涯摆弄花草呢,不过吃过馒头了,”遥汀拍了拍手,把想要拿第十一块的想法压制下去,省得法天问她,是不是昨晚也没吃饭。 “你自己独个吃饭的时候,总是不肯好好吃的,能糊弄就糊弄,这样伤身体,而且你的身体也不好。” “我知道了,一顿两顿的,”说着遥汀顿了一下:“我来汀兰殿,还是真找主上有事商量。” “云逸的事?” 遥汀挑挑眉,不知应该感叹主上英明,还是痛恨他的如此无所不知:“主上知道我在查他?” “就洛涯那么高调,别说我知道,你去问问云逸,看他是不是也知道,”法天说。 “这个……主上什么意见?”遥汀就知道,什么事情,也不能交给洛涯去办。 “要是你不放心云逸,让他走就是了,别的殿里,也还缺少文职,我看云逸的能力还颇可以,实在不行,”法天双眼望向一本文书:“让白秋意回到殿里,派他去阎罗殿里当差吧。” 遥汀随手拿起法天瞥到的那本文书,打开看了几眼,扭头看着窗外火烧颜色的红云,定了定心,摇头微叹:“还是依着阎罗王的想法,将秋意给他做判官吧,至于云逸,已经查过了,就没什么不可放心的地方,留在殿里吧,正好补上秋意的空缺。” ------------ 第一百二十三章 灾荒 更新时间:2011-07-14 关于云逸和秋意分别的任职决定,很快便就颁布出来,云逸成了司书殿的云文书,白秋意则是被调往阎罗殿内,出任白判官,受得管束更加少了,但也没谁见他为此开心,亦或不开心。 对于这个决议,没谁觉得突兀,他们已经在各自的职位上面做了一段时间,其实,他们现在的身份,已经得到了一种广泛的认可,出文颁布,只是一道程序罢了。 阎罗殿的判官,需要协同殿王与鬼城交通事宜,这在以前,本是各殿轮流,但是比较麻烦,文书经常转来转去,光是誊录、抄摘、以及整理这些工序,就很麻烦,遥汀那天看到的文书,就是阎罗殿自请全部独理的文书,负责这件事情的,就是白秋意。 知道这件事后,云逸倒是没有什么高兴的反应,该做的事情,一样不少,不该他过问的,从来也不出口多问,遥汀有时泛闲瞎想,要是殿内全是这样的下属,那该有多好。 这样平静的日子,过了只有不到一年,司书殿内,突然变得繁忙起来,确切的说,不止司书殿,整个幽冥司的各处大殿,都比以往要繁忙些,多了很多要处理的事情。 人世正在打仗,死的人多了,自然事情就多了。 一批一批的魂魄,来到幽冥当中,在数量庞大的魂魄当中,战死的魂魄,只是很少的一小部分,大部分死去的凡人,基本上都是饿死的。 哀鸿遍野,满地饿殍,这种惨状,每当人世战乱的时候,都会发生,无数的灾民流离失所,离开自己的土地、房屋,带着一家老小,辎车逃难,最后能够活下来的,非常稀少,纵然你有满车的黄金,也换不来一颗粮食。 这次战乱,来得更加凶猛,北方悍族南下侵略,以南方为中心的统治政权软弱无能,步步退让,整个北方一线,已经全部被异族占据,异族所过之处,据说惨不忍睹。 一个一个名字,一个一个数字,填满了文书库中的三排文架,遥汀几乎难有闲着的时候,每天远远看到鬼差垫着脚拿着一摞文书,头就开始隐隐作痛。 在这个当口,司书殿内的鬼差,出了事情,简而言之,就是撑多了,而且不是一个,是十个,为了这事,洛涯很自责,抱怨自己,不该把菜做得那么好吃。 对于这样的现状,遥汀十分哭笑不得,这么一来,因为做事没有吃上那顿饭的鬼差,除了来往取文书,还要照顾那些撑坏肚子的十个鬼差,六个鬼差,一下便就忙不过来,取文书的效率便就慢了,遥汀也就有了时间闲着。 恰巧法天在外办事,没有留在幽冥当中,一天遥汀突发奇想,想要去往人世看看。 遥汀本是想着,神不知鬼不觉的离开幽冥,没有成想,却被云逸撞到,还没等她开口圆谎,云逸便即明白,竟然提出,要和遥汀一起出去,作为等价交换,这事他会守口如瓶。 平日真是看不出来,云逸原来也会谈条件,遥汀权衡利弊,觉得还是和云逸做这个交易,更加合适,于是只得点了点头,划界为门,打开幽冥和人世的一道屏障,和云逸一起到了人间。 人间的场景……怎么说呢,遥汀抽了一口凉气,转头和云逸道:“我们到的地方,是不是最惨的地方呢?” “应该不是的,应县不仅遭逢人祸,还有天灾,据说蝗虫大肆越境,数量不可胜数,黑压压的盘旋在天空当中,成片的旱地水田全被吃光,现在应县已经十室十空,山坡上的野菜,地里面的杂草,还有种的树木,都被吃光了,”停顿一下,云逸补充道:“野菜、杂草和树木,是人吃的,不是蝗虫吃的,据说因为树木不好克化,吃了的人,很多胃破出血而亡了。” 对于这些事情,云逸还真是了解得清楚,遥汀看了云逸一眼,看来他没日没夜的待在文书库里,不是白白耗费时间的。 站在这片荒芜干裂的土地上面,遥汀一时觉得有些错愕,她记得似乎两年前,她和法天在去洛阳的途中,曾经路过这里,虽然这个小镇不算富庶,但是人们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也很平和冲淡,给她一种温馨的感觉,不过两年,竟然就变成了这样。 “据说这里还算比较不错的了,属下整理过了,发现这个地方,十户人家里面,也就不过走了五、六户人家,还剩下了一些人家,勉强度日,毕竟离开这里,恐怕死得更快,”云逸说着蹲下身去,从地上抓起一把土,放到眼前看了看,神色有些怜惜:“都快化成沙地了。” “是啊……,”此时已是正午时分,可是各家各户的烟囱当中,没有升起一缕炊烟,估计这个时候,不要说有没有米面下锅了,就算是山坡上、石缝间的野菜,也是难寻了。 “姐姐,哥哥,你们有吃的么?梓萝很饿,很饿……,”遥汀一直看向远方,并没注意到,从哪里钻出这么一个小女孩来,长得黑黑瘦瘦的,就像一层薄薄的纸张,包着满身的骨头一样,她的眼睛本来不是很大,但是因为一张小脸,干枯的都没有巴掌大,就显得非常的大,但是很空洞。 她的身上,穿着缎面的锦袍,五彩福贵金线纹,精致的绣满整个衣衫,就连袖子边儿,都滚着莲花金线,但是大概因为许久没有梳洗打理,衣服脏得很,像是染上了一层油污,就连她对着遥汀和云逸伸出的手,指甲里面,也结了一层厚厚的污垢。 “你的家人呢?”遥汀蹲下来,到了和小女孩平视的位置,离得近了,更加觉得这孩子瘦得可怕,似乎一阵风吹了过来,就能把她吹跑。 “他们……,”只说了两个字,小女孩就哭了起来,抽抽噎噎的,想起自己的母亲,小女孩看起来很伤心:“都死了,大家都饿死了,娘亲不见了,呜呜呜呜……,不要梓萝了。” 梓萝这个名字,听起来很美,看她身上的衣服,也不像是小户人家的孩子,这小镇上,只有一家姓金的财主,遥汀问她:“你姓金么?” 小女孩忙着哭,只是点了点头,遥汀叹了口气,回头望向云逸:“你有吃的么?” 云逸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口袋,将手伸进去,掏了几下,拿出来一个很小的馒头,递给遥汀:“好久没吃东西,一下子不能吃太多。” 遥汀睁大眼睛,觉得很惊奇:“你竟然带着馒头!” “属下觉得,总会遇到灾民的,也没带很多,”云逸像是说着一件平常事情,可是遥汀却是感慨,云逸实在太仔细,甚于自己。 小女孩见了馒头,眼睛里面闪着精光,伸手抢了过去,拿在嘴边,一口一口的啃,连掉在地上的馒头渣,都捡起吃了,一边吃着,大颗大颗的眼泪,从小女孩的眼睛里面跌到馒头上面,混着馒头,一起吃进了肚子里面。 吃过馒头,小女孩抬眼望着他们,希望再能吃到一些,她已经很多天没有吃到东西了,已经开始吃地里田里抓到的小虫子了,她从小被娇生惯养着长大,吃过那些东西,就开始闹肚子。 云逸见状,又从袋子里面掏出了几个小馒头,但是没敢给她多少。 既然见过人世情形,他们两个便是决定回去,还没走上两步,遥汀觉得衣襟一沉,回头望去,小女孩正抓着自己的衣衫,一双眼睛,闪着非常晶莹的泪光:“姐姐,你能带我回去么,我会干活的,只要你给我一口吃的,让我做什么都行。” ------------ 第一百二十四章 托付 更新时间:2011-07-14 可怜兮兮的小女孩,抓住遥汀的衣服,就是不肯放手,而那个极度沉静的云逸,在这种关头,变得更加沉静,一句话也不说,垂手立在一旁,只是看着将要沙化的土地。 这种事情,让遥汀觉得颇为难办,凡人不得入幽冥,且不论什么法典不法典,单说凡人的体质,只要方一进入幽冥,就会因为魂魄与肉体的不能自然分离之故,轻则魂魄扭曲,重则魂飞魄散,血肉纷飞,至于当年遥汀进入幽冥,全是因为有着法天庇护,这才能够无虞。 为遥汀做例外,法天绝对不会含糊,但是为了别人,别说是这个小女孩,就算上界的仙佛至交,法天都会想一想,更何况,遥汀也不能每件事情,都去求法天,要是这样事事周到,恐怕就要乱了秩序。 为难的想了一会儿,遥汀突然想起一个故交来,至从那次相逢之后,又和她见过一面,是个性格很真诚的女子,又很有爱心,虽然在族中说不上什么重要的话,好在算是很有地位,大概将眼前这个孩子交给她,要比交给苏寂,更加稳妥。 “姐姐不能带你走,”遥汀刚说完这句,这小女孩儿还没等到下一句,以为遥汀要离开了,立刻伤心的哭了起来,遥汀只好连忙继续说道:“因为姐姐在的地方,梓萝进不去,会有危险的,姐姐认识一个很好的大姐姐,将你交给她,好不好?你愿意么?” 听说自己还有人要,遥汀不是真的要弃她不管,小女孩这才止住眼泪,想了一想,童声稚气的问:“那个大姐姐那里,有吃的么?” 遥汀认真的点点头:“有吃的,放心吧。” 听到保证,小女孩儿咧开嘴乐了,大概没有什么喝水的地方,小女孩的嘴唇已经开裂了,几道很深的血口子,有些触目惊心。 遥汀拿出一根银白色的毛发,拘了一道法诀,一个亮闪闪的银白色光团,出现在了他们周围,小女孩儿吓了一大跳,连忙往后退了一步,云逸倒是很镇定,好像看过一样,一点都不吃惊。 “遥汀,你找我?”原来银闪闪的光团,是个女子,快步走到遥汀身边,看了看周围的情势:“这里好荒凉啊。” 再不回去,恐怕法天就要回到幽冥了,这出来的时候,必然是会被他发现,但是发现归发现,先斩后奏还好办,要是被他抓个现行,那就不太好了,想到这里,遥汀对着女子说道:“我还有事,不能和你详细说了,这个孩子的家人,全都死了,我不能带她会冥司,比起我那里,你那里还方便些,你能带她走么?” 女子将手放到小女孩儿的头上,和蔼的问她:“你没亲人了?” 听到这个问题,小女孩儿可怜巴巴的望着女子,又是还没说话,就先哭了出来,女子挺着急的,又不知道该怎么办,云逸及时的递过小巧的馒头一只,见有了食物,小女孩儿才暂时停止伤心。 女子将遥汀扯到一边,低声问她:“这个孩子,是你的亲人?” 遥汀笑着摇头:“怎么可能呢,按照人类的年龄计算,我都已经一百多岁了,哪里还能有亲人。” 女子对着手指:“你知道的,我在族里,完全没有地位的说,而其,还有老师管着,这个孩子,就算我带走了,也不知道能不能照管得到。” 听到‘老师’两个字,遥汀楞了一下,转而想起,女子曾经给她解释过,所谓‘老师’,就是先生,目前教导女子规矩、礼仪等事项的仙狐族人。 女子总是会说些很奇怪的词语,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出口而来,遥汀在任何书籍上面,都是没见过的。 “没有关系,她能活着,已经算万幸了,你给她一口饭吃就好,至于管教什么的,”遥汀望了一眼小女孩儿,见她正和云逸说笑着,遥汀第一次见到云逸这样的笑,和荒芜的大地形成一种极为鲜明的对比,柔和且不张扬,她回过神,继续说道:“只有听天由命了。” 既然遥汀已经这样说了,女子当然满口应了下来,拉着小女孩儿的手,就要驭云飞走,小女孩儿对遥汀和云逸有些恋恋不舍,回过头来,问他们:“我还能见到姐姐和哥哥么?” 这种事情,真挺不好说的,遥汀只能诚实的回答她:“姐姐也不知道,但是姐姐保证,如果有机会,姐姐一定会去看你。” “那哥哥呢?也会一起去么?”小女孩依旧穷追不舍,非常留恋的看着云逸。 “这个……,”这个事情,就不好说了,云逸毕竟身份较低,不可能随意出入仙狐族的领地。 小女孩儿有些难过,委屈的瘪着小嘴,听见怜的,遥汀只好再度保证:“要是有机会,哥哥也会去的,好不好?和大姐姐走吧,姐姐还有事情。” 无依无靠的小女孩儿,自打见到遥汀和云逸之后,就把他们当成了自己的救世主,得到遥汀的保证,小女孩儿终于开心的乐了,一手被女子牵着,一手拿着一只馒头,和女子一同走了。 “云文书很喜欢孩子?”遥汀无话找话。 “司书如果不介意的话,称呼属下云逸就好,也不是很喜欢,只是觉得可爱罢了,属下在人世的时候,虽然年龄不小了,但是一直没有成亲,家国事情太过,属下也就没有心情,至于小孩子,属下因为没有孩子,也感觉不到。” “云……逸,你为什么……,”遥汀不知道该怎么问,才算委婉。 “主上是奇怪,为什么属下不去投胎?”云逸笑了笑,竟比夕阳还更温暖。 这下很好,遥汀都不用自己纠结了,人家根本一直就能看出,自己的问题。 “属下只是觉得,一直不停的忘记,再不停的去记忆,反反复复,很麻烦,也有一点……无聊,”云逸抬起头,用那双温暖的眼睛看向遥汀:“司书呢?为什么呢?” 这个问题,大概就是遥汀的死穴,遥汀一时有点不知如何招架,好在云逸善解人意,见到遥汀为难,连忙转了话题,谈起殿内事务,将最近的一切大事小情,一一仔细的禀告给遥汀知道。 自从洛涯出任副司书以来,很多事情,文书往往是向副司书说的,洛涯作为副司书,充当了一道关卡,将不是特别重要的消息和事情,首先处理,一旦有什么一定需要遥汀定夺的事情,她是方才管理。 但是,大概是遥汀与洛涯关系太熟,洛涯很多时候,只要心血来潮,就能放下手中事情,去研究那些自己的兴趣,遥汀一直觉得无所谓,情愿帮他管理,秋意在的时候,虽然洛涯已经是副司书了,但是很多事情,也会报与遥汀知道,云逸来了之后,也就沿袭了这种习惯。 关于鬼差的事情,云逸提议,是否可以从他殿调来几个鬼差,或者干脆从鬼城借上几个,反正红药司已经说了,不出三天,一定药到病除,这也可以解除麻烦,免得等待三天,压下好多事情,而且以后,也可以拟个章程,凡是这种事情,就自动调用,有了规范,就更方便一些。 这个主意,遥汀觉得很好,打算按此方法试上一试,也是应急的好法子。 他们正说着,落棋从司书殿的方向匆匆赶了过来,见到遥汀,松了一口气,匆忙之间,也忘了给遥汀见礼,看了一眼云逸,云逸遂知趣的告辞离开,往殿内去了。 “怎么了,看你匆匆忙忙的样子?”遥汀笑着说。 “司书,主上受伤了!” ------------ 第一百二十五章 养伤 更新时间:2011-07-15 法天也会受伤?在和落棋走的一路上,遥汀脑子里面反复思考着的,就是这么一个问题。 可能是想得太认真,遥汀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在不知不觉当中,她就问了出来。 落棋沉默了一会儿,回身和遥汀并排走着:“主上没让落棋来找司书,这是落棋自己的主意,司书要是去了……” “知道,没关系,我不会说是你说的,”遥汀淡淡的问道:“倒是主上,怎么受了伤呢?” 这话一问出来,遥汀觉得,自己好像有些不厚道,法天又不是钢筋铁骨,自己好像把他看成岩石一样,坚不可摧。 落棋抓耳挠腮:“这个……其实……主上在刚出生的时候,就和他的舅女有了婚约,但是主上后来……,恩……那个……因为生活作风问题,主上的舅父,就不想将女儿嫁给主上了,现在不知又从哪里听说,主上开始修身养性了,于是便又动了心思,这次主上回天界,天帝就是想要玉成此事,岂料主上拒绝的干干脆脆,结果不知又为何事,天帝恼了,主上也没还手,就……” 原来竟是这么回事,说来说去,好像还是为了自己,遥汀叹了口气,望了一眼夕阳,觉得无限好。 早就听说观棋擅长医药,今日见到他弄锅煮药的熟练,才算真正见过,落棋不敢一起跟过来,留在了门外,说是要去帮着观棋继续看药。 清淡的药香,绕在简单的室内,窗户开着,能见悠悠的晚云,舒缓的飘在天上。 法天倚在床上,见遥汀独个进来,垂下眼眸:“落棋和你说什么了?” “我就是来看看主上,不知道主上受伤,进来之后,落棋才告诉我的,”遥汀随手拂过法天的额头:“还好没烧到,看来是没什么内症。” 法天一怔,也忘了落棋的事,只是有些木讷的说:“我没什么事情,你不用担心。” 要是这个时候告诉法天,她是压根没担心过,遥汀觉得,法天的脸,一定会烧成熟透的红苹果,好在她是念着法天有伤在身,并没有开口,只是关切的问:“伤在哪里了?疼不疼?” “只是后背受了点伤,算不得什么,倒是你,听说你和云逸去人世了,是有事么?” 遥汀打着哈哈:“要不我帮主上看看伤势?” 法天见她不答他的话,也不着恼,脸上笑得有些诡异,抬着下巴,看向一个药盒:“好啊,正好落棋和观棋都不在,你就帮我上药吧,也不用叫他们了,也麻烦。” 这个安排,遥汀有点始料未及,刚开始问出那话的时候,是她情急而言,问过之后,她便悔了,没想法天竟还接话,让自己给他上药,这个伤口是在后背,袒露肌肤,总不太好吧。 “主上这么厉害,肯定有什么方法,拘个东西什么的,给自己擦药……” 遥汀正说着,正好看到法天的眼神,不知是不是她的眼神不太好,竟然觉得那种眼神当中,有一种……哀怨的情绪,遥汀没办法,只好拿过那个药盒:“恩……那个,主上趴下吧。” 见到遥汀肯为他上药,法天的脸色,终于多云转晴,转过身子趴在床上,可是身上仍旧穿着衣服,遥汀有些咬牙切齿,和着还得她去为他宽衣,这种事情,光是用想的,遥汀就觉得有些发憷。 没想法天还挺善解人意,趴下之后,自己解开了衣带,遥汀只好帮他将后背的衣服褪到腰部,还没等她觉得不好意思,法天后背上的青紫条痕,倒是让她觉得有些心惊。 药膏中间有个格挡,都是透明的膏状,左边的药膏是紫色的,右边的药膏,则是青色的,法天趴在床上,声音有些闷:“青色的药膏,要上在青色的痕迹上,紫色的上在紫色的上面,我记得,观棋就是这么说的。” 遥汀用玉板挑起左边的紫色药膏,均匀的涂抹在法天的伤痕上:“主上总被天帝打?” 没有听到回话,也就是说,事实就是这样,否则观棋再本事,也不可能这么快,便就配出这种十分合适的药膏来,天帝也真是的,一点创意都没有,每次都用一样的刑具。 可能是这种静谧的场景,实在是太和谐了,遥汀突然说了一句话,这话,大概是她说过的最愚蠢的话:“主上,其实你该成亲了,总是这么拖着,还和天帝僵持,也不好。” “你嫁我么?”法天的反应倒非很激烈,只是语调有些不太自然:“这么久了,你不应也就算了,怎么还是如此说,我……” 这话断在‘我’字之后,遥汀纵然铁石心肠,法天突然这么柔弱,她一时觉得很不适应,还有一点……不舒服,心酸酸的。 她从来也没想过,飞花丛中过的法天,把她当做什么,这么久了,她都放下了,没有结果的纠缠,就是一种折磨。 空气当中,有些安静。 药盒中的药膏,泛着微微的凉意,遥汀的小指,不经意的划到玉板上的药膏,觉得有些冷,打了个抖,法天感觉到了,开口问她:“冷么?” “没有关系,药膏很凉,想来治疗外伤,肯定很好。” 这两句话说完,法天和遥汀,又是静了下来,一时之间,他们两个都不怎么想说话,法天一动不动的趴在床上,遥汀拿着玉板,挺专心的给他上药。 上药膏的过程当中,遥汀一直还在担心,这药膏被她涂得这么厚,一会儿法天怕是要一直趴着,没想等她将所有的伤痕全部抹过之后,药膏竟然全部渗到了皮肤当中,只是法天的皮肤上面,青紫色的伤痕,仍旧很明显。 遥汀放下手中的药盒,帮他将衣服披好,又给他盖上了一条薄纱蚕丝被,这才起身告辞,法天没有强留她,竟然让她走了。 隐隐约约的,遥汀觉得,法天似乎,有些伤心,虽然他没说出来,但是凭借她对他的了解,遥汀仍旧能够感觉得到。 遥汀回到自家大殿的时候,云逸已经回了文书库,鬼差告诉她,洛涯正在厨下做饭,遥汀觉得心有些乱,就去厨房寻洛涯。 还没走近厨房,在门外面,就听到咚咚咚咚的切菜声音,洛涯的刀工十分了得,遥汀曾经亲眼见过,他把一只土豆,切成了三、五根头发丝一样细的丝,这种手艺,不是谁都行的。 见她进来,洛涯挥着菜刀打招呼:“遥汀,你回来了,刚才我听云逸说,你被落棋找到汀兰殿了,难道主上伤重不行,想要见你最后一面?” 虽然遥汀没有问出来,但是那种惊讶的表情,明显等着洛涯给她解释原因,怎么他是足不出户,就能知道主上被打的事情? “墨训方才来过,本是想找你的,但是久等你不回,因为有事,就先走了,是他和我说的,”洛涯正在切着葱花,这种东西,遥汀以前做人的时候,是切过的,如果切得太细,会把眼睛辣的睁不开,后来洛涯教给她一个隔空术,才没事了,但是司书殿里,洛涯几乎包揽了一切饭菜,遥汀也插不上手。 最近,墨训确实找她要过一幅画,不过遥汀和他定下的日子,是在半月之后,今天就来,他纯粹是来讲笑话的吧,遥汀摇了摇头,对于法天这个六叔,感觉很无奈,他究竟是不是法天的亲叔叔,遥汀觉得挺怀疑的。 “要说这件事,主上也是有点可怜,明明今日是他的生辰,没谁给他过生日也就罢了,天帝肯定想起了自己的妻子,心情不爽,这才迁怒到主上头上,估计主上,也和天帝较劲呢,”洛涯的隔空术,使得特别娴熟,根本不怕葱花辣眼,白白绿绿的小葱花,在案板上面舞得极欢。 ------------ 第一百二十六章 寿面 更新时间:2011-07-15 “要说到面,其实种类有很多,粗面、细面和宽面,还有……” 遥汀打断兴致昂然的洛涯:“说重点。” 授课被打断,洛涯夫子有点郁闷,遥汀忙补充:“我没那么多时间,以后你要是有空,写本面食大全,我一定随身携带,天天翻看,而且你的书,一定很有价值,绝对可以流芳千古。” 谁都喜欢被表扬,尤其表扬人的话,是从遥汀这种很少表扬人的口中说出,洛涯听了,顿时心花怒放,对于遥汀,大有相见恨晚的感觉,因此对于学生中途打断夫子说话的行为,表示了可以原谅:“那好,我们就从龙须面讲起。” “那个……,”遥汀刚才来到厨房,见他正在做面,以为也是顺便,就想直接学做法,洛涯非得一套一套讲个没完,遥汀冒着危险,想要再度打断洛涯的话,可是经过上次的教训,这打断的话,便就没有多少底气。 洛涯横木怒目:“你有问题?!我跟你说,不可以有问题!” 简直就是土匪强盗的作风,遥汀笑着摆手:“没有没有,对于你的讲解,我是相当的明白,所以,当然没问题,你继续。” “恩,”洛涯十分满意学生的眼力见,开始娓娓道来:“既然是长寿面,当然要取长长久久的意思,所以长寿面,就要做得长,最厉害的人,可以做到,一碗面当中,只有一根面条,但是又不做得很宽很粗,而是很细,长长溜溜,细水长流,是不是很强大?” 遥汀应景的立刻点头:“必须很强大。” 这么配合的学生,洛涯夫子很少见,脸上带着笑意,点了点头,遥汀觉得,再给他配上一缕山羊胡子,就更有模有样了。 “譬如我正在做的这种面,”洛涯说着,举起案板上面放着的一把细面条:“这样是不行的,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这个……,”遥汀盯着面条看了两眼,总结道:“因为不够细,也不够长。” 洛涯卖关子:“你说的么……也不能说不对,但是不完全。” 遥汀也学乖了,非常虔诚的问:“那么怎么样的,才算行呢?不如你赶紧给我操作一下,好让我亲眼目睹这不断的面条。” 洛涯上当,放弃继续讲解典故来源,开始从面口袋里往出舀面,准备开始和面。 见了洛涯终于愿意放弃说教,遥汀的心,这才松了下来,要是真的让他说下去,说到天亮也是他,反正洛涯是仙体,就算不休息,其实他也没事。 “想做长面,面粉一定要选好,”洛涯晃了晃手里拿着的那瓢面粉:“一定要劲道,而且要细,这样一来,揉出的面,才能光滑,所谓‘千里之行始于足下’,这是一个道理,如果没有好的面粉,就不能做出好的面条。” 饮食文化,源远流长,洛涯在这点上,竟然能将饮食融于事情道理之中,这种事情,怎么看,怎么都是觉得诡异。 遥汀发现,讲起别的事情,洛涯的耐心稍微有限,但是说起饮食花草,洛涯的性子,就是好得不行,整整一个时辰,遥汀看着洛涯讲得面目生动,听他说话语调顿挫抑扬,很是投入。 说起下厨,遥汀确实没有研究,做人的时候,她就基本没下过厨,厨房里都有厨娘和仆役在,她的身份,实在不能过去,后来来了这里,先是在法天的汀兰殿中待着,后来刚到司书殿没多久,洛涯就来了,话说即使洛涯不来,她也没机会。 又过了一个时辰,洛涯终于对着遥汀揉出来的面团,点了点头,遥汀看着窗外的天色,和洛涯打着商量:“不如我们先吃点什么,我有些饿了。” 洛涯随手抛过来一个馒头,稳稳的落在遥汀的手里:“先顶着,没有学好,你怎么能有心情吃东西呢,想想秉烛夜读,人家饥寒交迫几欲昏睡的,还能……” 遥汀啃着馒头,听着洛涯教育,心里很不情愿,可是洛涯正说在兴头上,遥汀有一种直觉,此时要是胆敢出言打断洛涯的话,结果一定不美好。 终于说够了,洛涯这才问遥汀:“吃饱了么?” 喝了一大口水,遥汀点头:“吃饱了,洛涯,面正好醒了半个时辰了,我估摸着,可以开始揉了。” “诶?我有说了那么久?”洛涯瞪着遥汀:“不许骗我。” 遥汀伸手指了指锅台旁燃着的紫烛,蜡烛的烛身遍布紫泪,已经燃了好大一截,洛涯见了吐了吐舌头:“那面应该醒好了,开始揉面吧。” 到了揉面这个步骤,洛涯坚决不肯用她帮忙,说是这个不仅是个力气活,还是一个技术活,他是既不相信遥汀的力气,也不相信她的技术,为了不失败,所以免谈,遥汀拿他无法,只好由着他揉面,只见洛涯将面的每个方位全部揉过,却是花了很大的力气。 擀面的活儿,洛涯终于肯放手,只是绕在遥汀身边,一会儿插一句话,怒得遥汀,特别想用擀面杖打他,好在后来遥汀将面擀得洛涯无话可说,这才坐到一边,端着茶盏喝起茶来。 想把一整块面,擀成细细的一整条面,其实更加是个技术活,遥汀额上已经沁出好些香汗,可是这擀面的进程,也不过完成了十之一二而已,洛涯最后实在看不下去,将擀面杖夺了下来,刷刷刷刷的擀了起来,挑着眉毛,骄傲的道:“怎么样?” 是不是高手,出手就知道,遥汀看着洛涯的那种速度,只能望其兴叹的份儿,拄着胳膊坐到面案旁边,开始怀疑,自己想要亲手做寿面的决定,是不是正确的,再具体点,找到洛涯教她,是不是正确的? 擀好面的时候,洛涯在面条上面均匀的洒了一层面粉,将面从面案上面拿到手里,掂量到遥汀眼前:“均匀吧?细长吧?光滑吧?漂亮吧?” 遥汀的头,点的犯晕,连忙阻止显摆的洛涯:“太完美了,相比起来,我都觉得相形见绌了,洛涯,你是这辈子,我见过最优秀的厨子。” 身为凤族的人,被夸成‘最优秀的厨子’,其实一点都没有可以开心快乐的价值,但是洛涯的性子,显然非常与众不同,听到遥汀的赞许,乐得屁颠屁颠的。 这样的洛涯,遥汀很少见,看到他是如此开心,遥汀觉得,如果不是生在凤族,而只是个普通的凡人,在人世的酒楼、饭馆当中,做个普通的厨子,或是当个花匠,每日在各类庭院当中,修建花花草草,可能对于洛涯来说,更加开心。 “对了,你在庭院当中,不是种了一种凤尾花么?你说过的,晚上要去施肥的,现在已经不早了……” 一阵小风,从遥汀身边穿了过去,洛涯的声音,由厨房门外穿入厨房当中:“那我先去了,面煮好了就行,别忘放点盐……” 声音越行越远,很快,便就隐没在了黑夜之中。 遥汀绕道面案前面,拿起面案上面的细面条,小心翼翼的碰在手里,灶台上面,已经煮沸了一锅水,放过盐后,遥汀将面放到滚水当中,拿过筷子搅动几下,防止面条沾粘在一处。 面条煮好之后,遥汀盛出小半碗的面汤,又往里面加了已经凉好的开水,将面放入碗中,从面案旁边的各种碗碟当中,抓了一些调料、配料之类,依着颜色和层次,撒在碗里,左右端详了一下,还觉得有些不妥,又从切割熟食的菜板上面,抓了一小把的香葱和芫荽,这才找了一个盘子和篮子,端出了厨房。 ------------ 第一百二十七章 约定 更新时间:2011-07-16 “这是给我的?”法天看着热气腾腾的面,有点不能置信。 “恩,”遥汀点头笑着,心里祷告,最好他不要问‘是你亲手做的’? 法天一双好看的紫眸,笑成了一弯月牙:“是你亲手做的?” “这个……洛涯教我做的,还帮了我不少的忙,主上也知道,我做饭的那种水平,挺不像样的,”说道这里,遥汀有些不好意思。 有一年,她和法天同去靖康,恰巧遇到一些难民,遥汀见到他们可怜,就想支个锅架施些薄粥,法天帮她找到米和用具,遥汀便就开始熬粥。 她连干饭都没做过,更不要提熬粥了,做到一半,身边等着的一个难民看不下去了,于是遥汀只好站在一旁看着,等到那个难民熬好粥,这才分给大家,事后法天笑言,要是等到遥汀将粥熬好,恐怕难民等着的功夫,已经饿倒一大片了。 如今想起这事,法天不经意的笑了:“是有这么回事,挺久了,后来回到幽冥之后,你就和洛涯学过熬粥了,是有这事吧?” “是啊,其实学了才知道,比起熬粥,这做面条,要更难些,洛涯还真厉害,”说着遥汀拿出筷箸:“主上趁热吃吧,我听洛涯说,今日是主上的生辰,可是都没……” 话到一半,遥汀立刻停下不说,渐渐的和法天接触久了,遥汀有的时候,有些不该说的话,总能不经大脑的说出来,尤其是这种有些温馨的时刻,总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嘴。 法天用筷箸挑起面条,完全没有在乎遥汀的话:“没关系的,我已经习惯了,生辰这样的事情,过与不过,都是那么回事,”说着停了一下,声音柔和:“但是你为我做面,我很开心。” 这话遥汀若是平时听了,少不得会觉得不舒服,但是法天的前半句话,让她竟然觉得有些可怜。 其实法天很强大,没谁能够撼动他的意志和决定,可是遥汀始终觉得,即使再强大的人,只要他有心,就是总会受伤,也会难过。 遥汀做人的时候,也没有人为她过生辰,每次生辰的时候,只有她娘吩咐厨娘做的一碗长生面,遥府厨娘的手艺,十分精致,但是除了精致之外,遥汀就没有了其它感觉,一直以来,她都不清楚,那碗面里,缺了何种感觉,现在遥汀好似突然明白,那种感觉,名字叫‘家’。 她和法天,都没有家,法天有的是位父上,高高在上,虽然沧海桑田,因为妻子的死,仍旧不能原谅自己的独子,而她,更是什么都没有,就连一个在她犯错误的时候,教导的长辈,都不存在。 “如果主上喜欢,以后每年主上的生辰,我都做给主上吃,”遥汀想起洛涯的无数教导,稍微觉得有点头疼,但是仍旧笑言:“只是洛涯这门手艺,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学好学精的,主上给我一段时间,最多两三年,即使多忙,我也能学好了。” “真的?” “恩,真的,”遥汀点点头,惊讶的发现,法天已经将所有的面都吃了,连着面汤,都不剩了:“我听落棋说,主上已经用过晚饭了。” “呵呵,”法天将碗筷放到食盘上面:“落棋做的不好吃,我没吃多少,正好饿了,你就来了。” 遥汀知道他在说谎,也不拆穿他,将碗筷和食盘收到食盒当中,和法天告了辞,想要离开。 临到房门门口的时候,法天叫住遥汀:“面的事,真的每年做给我吃?” 遥汀听了有些无奈,自己平日说话,是不是太不算数,以至于主上这么不能相信,只好回到法天身边:“主上要不要拉钩,这样的话,我就不能食言了。” 法天挑起手指,勾着遥汀的小指:“一言为定哦。” 第二次走到房门,法天又叫住她,遥汀回头,有些不解,只见法天垂着眼帘,低声轻语:“遥汀,谢谢你。” 遥汀愣在门旁,立了一会儿:“哦……,”却没再说什么,提着食盒,走了出去。 汀兰殿的上空,悬着一脉星河,很璀璨,也很耀眼。 落棋拿着一盏菊灯出现在遥汀身后:“主上让我送司书,说是天太晚了,担心司书看不清路。” 菊灯是用各色的菊花扎制成的,散发着淡雅的香味,里面不是灯烛,而是放着一种能发光的小动物,据说这种小动物,生活在烛国,一个十分遥远的国度。 落棋接过遥汀手中的食盒:“落棋帮着司书拿着,这样司书也好看路。” 有的时候,遥汀觉得,纵使落棋比之观棋,有多不稳重,和自己殿里的那位副司书比起来,也非一个档次,差得太远,根本就没可比性。 两殿的路程不远,落棋一路上,和遥汀说些近来听说的趣闻,这些事情,要是对于别人,落棋是不敢说的,但遥汀一是身份不同,二来有很守口如瓶,落棋没人说话,和遥汀说说,也觉得很舒心。 到了司书殿,落棋不肯只是送到殿外,说是天色太黑,要是被主上知道,自己只送到这里,非得被罚不可,遥汀无法,只好让他送到里面,路上恰好巧遇从文书库里走出来的云逸,落棋这才告辞。 云逸迎了出来,眼睛看着菊灯:“这盏菊花灯盏,可真是别致灵巧,是谁扎的?真是好技法。” “我倒是真的没有问落棋,你要是喜欢,就送你好了,”遥汀说着,伸出手臂,就要将灯盏递出去。 “属下就是说说,司书留着吧,这么巧致的东西,属下也没福分,”云逸说着,淡然的笑了一笑:“司书是要回院落么?都是一个方向,一起走吧。” 遥汀想了一下,方才明白,原来云逸是怕,这个菊灯,是法天亲手做的,那样他拿了,事情可就不好说了,于是也就不再勉强,拿着菊灯,和他一路走了回去,云逸倒是颇为仔细,先是送她回了院落,这才折路返回,路过洛涯院落的时候,突然听到‘啊’的一声喊,连忙敲门。 “进来吧,”洛涯抬头,看到是云逸:“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 “属下有些文书没有滕完,反正也不困,就弄到这个时候了,司书刚回来,属下送司书回去院落,回来的时候,恰巧听到副司书的声音,就进来看看,”说着看了一眼洛涯脏兮兮的袍子:“副司书需要帮忙么?” 洛涯也不和他客气:“帮我把那个黑壤拿过来,天太晚了,我都没注意到,这个地方被我挖了一个坑,”说着弹了弹袍子,袍子立刻恢复了原色:“结果摔倒了。” 云逸将黑色土壤递给洛涯,见他弹指复原袍子本色,觉得挺稀奇,洛涯笑笑:“这是仙家的小术法,只是你是魂魄,学不来,如果你想修道,倒是不太难,只是我就讨厌修道,觉得很麻烦。” 帮着洛涯将土压实,云逸只是笑笑,并没有说话,看到不远的地方,绿色的土壤当中,有一株特别墨色的花骨朵:“副司书,那个是什么?” “哪个?”洛涯循着云逸的眼睛望过去:“哦,你说那个啊,是绝尘,虽然培植绝尘的两种花草,都非人世所有,算是稀奇,但是据我的感觉,开花的时长,并不会太久,估计啊,也就十五年吧。” “十五年?真的会开花么?”云逸看着那株‘绝尘’,脸上的笑,有些奇怪,只是他是背向洛涯,洛涯并未看见。 “当然了,”洛涯抬起下巴,一脸肯定:“十五年后,我让‘绝尘’开给你看。” ------------ 第一百二十八章 访客 更新时间:2011-07-16 一抹轻柔的晨曦,暖和的铺在大地上方,花叶和树枝的上面,闪烁着晶莹剔透的晨露,暖橘色的朝霞,映在云朵的旁边,像是镶了一层淡雅的金边,仿若是一匹流动的绚丽锦缎,急切却又若隐若现的光芒,好像只在下一刻,就能冲破云际和天幕,全然洒便广饶的土地。 十五年后的一天清晨,洛涯拍着云逸的房门,在天色朦胧之中,将正睡着的云逸吵了起来,云逸揉过眼睛,不慌不忙的系着衣衫,耳中空明得很,心静自然凉。 洛涯说了一大通,云逸终于领会了其中的精髓,即是说,那种他立誓要培植出来的‘绝尘’,已经开花了,洛涯守候了一夜,终于在预期的时间内,等到了‘绝尘’的绽放。 就算只是冲着洛涯这种兢兢业业的精神,云逸也不能拂了他的这个面子,当下穿好衣服,系好衣带,跟着洛涯,去了他的院落。 这么些年,云逸在司书殿的各个角落,已经习惯见到无数奇花异草,但是在进入洛涯的院子后,见到那株‘绝尘’的时候,仍是小小惊讶了一下。 这么大的一朵花,别说他是没有见过,就连听,都是没有听说过。 繁复的花瓣,不知有多少片,一层叠在一层上面,就想是一个花瓣的海洋,燃烧着浓重的墨彩,十分的惊心动魄,不仅是花瓣,就连衬托着花朵的花叶和花茎,也都是种浓墨的黑,只是这样的‘绝尘’,并不显得突兀,给云逸的第一感觉,却是有点,伤感。 “怎么样,我说十五年后让你看吧,过了十五年,真的培植出来了哦,”洛涯负手站在云逸身边,指着花茎:“不过我没料到,‘绝尘’的花茎也是黑色的,我还以为,会是绿色的呢,不过这样也好,颜色很协调。” 不见身边的云逸有什么反应,洛涯伸出指头捅捅他:“怎么不说话?” 云逸回过神来:“看呆了,这样颜色的花茎,从来都没见过,副司书可真是耐心,真的培植了出来。” 被别人表扬,洛涯一向很是受用,跑过去蹲在花丛当中,乐得笑颜逐开。 云逸是被洛涯从睡床上面强行拽了出来的,连脸都没洗,不要说是吃早饭了,洛涯欢喜过后,这才想起来,有些不好意思,虽然云逸百般推辞,洛涯仍是帮他打来了洗脸水,他们一起在洛涯的院子里面吃过饭,这才一起往文书库的方向走去。 路上洛涯一直谈着那株‘绝尘’,云逸是个极好的听众,不声不响的,只是听着洛涯说,直到殿内的一个鬼差出现,这才打断洛涯的高谈阔论:“副司书,文书,司书出门了,吩咐小的告诉二位一声。” 遥汀但凡外出,只要离了十二大殿的界域,总会告知洛涯一声,免得有些紧急事情不能立刻办理,听这鬼差的意思,遥汀正是离了整个十二殿的地方,但是事先没有通知他和云逸,很是稀奇。 洛涯问鬼差:“她是自己出去的?” 答案果然不出所料:“是和主上一起出去的,小的隐约听到,似乎是去狐国了。” “哦?狐国?”洛涯向鬼差摆了摆手:“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那个地方,洛涯从来没去过,只是在天界的时候,偶尔能够看到那个地方当中的若干亲眷,譬如朱雀一族当中,就有他很远的表亲,只是辈分叙得太麻烦,洛涯一点都没记住,至于究竟有没有血缘关系,就是更加不得而知了。 “他们怎么会去狐国?”洛涯说着转过头来,和云逸说:“你知道狐国么?那个地方啊……” “属下知道,”云逸淡淡的笑着,抬头望着初生的朝霞:“听说上古五大神兽,因为在一次与魔族的大战中立下赫赫战功,因此当时的天帝,许了他们自建封地,是这样吧?” “你竟然真的知道呀,”这件事情,毕竟已经甚为久远,知道的,也是很少很少,洛涯也是听他叔叔说过,听到云逸竟然知道,难免有些惊讶:“你是怎么知道的?” “副司书不是说过么,昨天的文书,还有三十本没有看,今日既然司书走了,那副司书的事情就更多了,”云逸说着,笑得极为诚恳:“是不是?” “啊!对啊,”洛涯加快脚步,急冲冲的往大殿的方向去,走了一半,回过头来说道:“幸亏有云逸你告诉我,要是再不去做,真的做不完了,”说完回过身去,继续走。 对着洛涯脚步匆忙的背影,云逸淡然的笑了笑,推开文书库的库门,缓缓的走了进去,在门口停顿了一会儿,抬起双手,将门慢慢的合上了。 “云逸,好久不见了,你可还好?” 这么清幽平和的声音,云逸第一次听到的时候,是在几十年前,那时恰同窗少年,两人落梨树下偶然相逢,引为知交。 一转念间,上一次听到这把声音,确实已有十五年了,时光好像停止一般,没有痕迹。 “星君真是好闲适,”云逸拿起昨晚看过之后,并没归架的文书,一本一本的放到架子上面,偶然看到有放错位置的文书,只是拿在手中,等着一会儿一同归放整齐。 “多年不见,你的脾气,倒是更深重了。” 文书终于归置好了,云逸满意的看了几眼,这才开口说道:“星君说笑了,这次亲自来这儿,是有什么事情?” 星君从座椅上抬起身子,走到云逸身旁:“云逸,那些事情,我也不想的,你要知道,我也是有苦衷的。” “当然,”云逸的嘴角挑起一个弧度,似乎并不想纠结于星君的所谓‘苦衷’:“星君当然有自己的苦衷,我懂,所以,星君来这儿,是有什么事情?” 星君叹了口气,回身走了回去,坐到椅子里面:“听说‘绝尘’开了?” 离文书库门首不远的桌案,正对着一排雕花细窗,白秋意在的时候,喜欢透过窗子,看着外面的扶疏花木,云逸来了之后,也没变换桌子的位置,翻看文书的时候,总会抬眼看会儿花草,歇歇眼睛。 洛涯最喜欢鼓弄花草,院子里的花花草草,不知被他换了几个来回,现在院子里面正种着的,是种美人蕉,全是红色的品种,燃烧成了火焰,洛涯说过此花可以入药,云逸也没怎么在意,有空的时候,就去浇浇水。 云逸坐到桌案后面,拿起一本文书,并不看,只是放在手中上下来回翻:“星君的消息倒很灵通,是今早方才开的,没听副司书说过什么,我也并不知道效用。” “云逸啊……,”星君望向云逸看着的方向:“我一直以为,你是一个聪明人。” “星君英明,要是星君觉得,云逸是个聪明人,虽然我是汗颜,但是也要承了这个名声才好。” 那把声音有些寒凉:“是么?” “星君说是,就是,不是也是,”云逸回望星君:“星君不用着急,给我一些时间,副司书尚且没有知道,我是不懂药理和花性的,就是更不能明白了。” 一袭银领宽袍闪过云逸眼前,那把声音再度响起:“云逸,就是因为不肯聪明,你才做了鬼,何必难为自己呢,做个聪明的鬼,其实很简单的。” 咣当一声响过,文书库的库门,前后摆了一阵,又停了下来。 过了一阵子,云逸对着库门笑:“可惜啊,聪明这种事情,太累了,我,也倦怠了。” ------------ 第一百二十九章 教导 更新时间:2011-07-17 只要是遥汀和法天一起离开幽冥,就很少会有当天出去当天回来的事情发生,所以当洛涯抬头看到遥汀的时候,感到有些吃惊,但是当他扫到遥汀身后站着的那位姑娘的时候,那种惊讶的心情,立刻便就转移了对象。 眼睛红红的姑娘,搓着衣角,很是腼腆委屈的站在遥汀身后,洛涯瞪大眼睛看了好一会儿,这才确定,虽然姑娘的眼睛够红够似火,但是并非一只兔子精,而是一个凡人,确切的说,在凡人的基础上,发生了一些变化,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凡人了。 指着红了眼睛的姑娘,洛涯很认真的问:“这个是谁啊?怎么眼睛这么红?哭的?” 红眼睛的姑娘听到洛涯的话,撅着嘴,扭过头,表示愤懑。 遥汀冲着洛涯摆了摆手,而后说道:“你把院子让出来吧,你和云逸去住,让她先住在你的院子里,离着我住的地方也近,如何?” 要不是为了培植‘绝尘’,洛涯早就有此打算,反正‘绝尘’已经培植出来了,移栽花木这样的小事,对他来说简直就是手到擒来,虽然不知这位兔子眼睛的姑娘是谁,但是遥汀既然说了,洛涯也就点头同意。 文书看了一半,洛涯放下手头的事情,去腾地方,云逸十分好说话,听了遥汀的安排,完全没有意见,于是一下午的时间,大家顶着火辣辣的太阳,穿梭在两个院子之间,忙搬家。 遥汀也来帮忙,却把那个红红的兔子眼睛姑娘留在了大殿里面,给她准备了一些饭菜,让她先在偏房里面待着。 “她是谁啊?你和法天不是出去了么,怎么回来就带回来了这么一个姑娘来,难道……”洛涯被自己的想法吓到:“是你们的私生女?” “你还有没有更奇妙的想法?”遥汀瞪了他一眼:“嫌活儿少了是不是?接着这个,”说着递过去一只很大的大竹筐,挺沉重的。 大竹筐里的东西,都是洛涯自己的,但是他在一旁偷着懒,因此都是遥汀装的,洛涯没想到的,遥汀竟在里面装了那么些的东西,还没准备好,大个的竹筐,便就接在了手里,手腕一酸,差点没拿住。 “不是就不是么,这么凶干什么呀……,”洛涯见到遥汀投过来的眼神,连忙改口:“我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说,你没听到,你什么都没听到。” 面对这种洛涯,遥汀也是没办法,只是继续收拾东西,也不理他,云逸却在一旁突然说道:“司书,属下倒是觉得,那位姑娘有些面熟,很像十几年前的那个小女孩。” 遥汀叹一口气:“就是她,多年不见了,长成大人了,只是还能依稀见到儿时模样。” 洛涯听到他们说话,赶忙凑了过来:“诶?什么小女孩儿?我怎么会不知道?” “你还敢不敢再烦人点?”遥汀回头望向她:“收拾东西去。” “不要这样啊,”洛涯见对遥汀无效,转而猛看云逸:“云逸,你最好了,告诉我,好不好?” 云逸看了一眼遥汀,这才将十五年前的事情大致说了出来,因为女孩儿当时是凡人,他们不能将女孩儿带回冥司,于是将女孩儿交给了仙狐一族扶养,至于为何当年那个小女孩儿来了这冥司,他就不知道了。 “遥汀……,”洛涯看了看遥汀的脸色,觉得挺安全:“是为什么呢?” 与其被烦着,不如告诉他,但是有个交换条件,就是洛涯要为梓萝授课。 要不了多久,洛涯就会从为梓萝授课的经验当中,得到一个教训,那就是,诺言这种东西,千万不要轻易许诺。 满口答应下来的洛涯,听到了一个很平常的故事,后来他算了一算,其实他亏了。 那个时候,遥汀将梓萝交给狐族养育,可是当时狐族也是内乱迭起,并没有多少时间顾及梓萝,大概是因为小时候受过的苦,梓萝并未因为缺少关爱之类而渐消沉,却是性格越发要强,成天都是风风火火的。 临近狐国的玄武一国,前些日子,送到狐国几枚养生的仙丹,梓萝以为是糖球一类的零食,竟然吃了下去,得了一个半仙的体质,虽然代替遥汀收养梓萝的人,觉得此事没有什么,而且送丹药来的玄武族人,也没觉得是个大事,但是毕竟个人力量淡薄,顶不住太大的压力,于是只好将遥汀找去,把梓萝交还给她。 洛涯有问题:“那梓萝怎么就哭了?你说她了?” “没有,是被主上吓到了,”遥汀想起法天那层冷冰冰的面皮,感觉确实有点骇人。 “法天做了什么?”洛涯表示很奇怪。 “主上吓人,还用做什么么?”遥汀将他从石椅上面拽了起来:“说过你多少次了,不要称呼主上的名讳,你要怎么才能记住,还有,去收拾,别在这偷懒。” “反正他又听不到,哦,对了,”洛涯问:“为什么要教她习字看书呢?” 云逸听了一笑,插话道:“司书给副司书寻个弟子,以后要是有什么事情,副司书也可交给梓萝去办,那就省了副司书的好多时间,就好多些时间侍弄花草了,挺好的事情。” 洛涯点头,脸上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 遥汀看向云逸,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云逸摇头笑笑,继续收拾东西。 洛涯和遥汀两个,都是仙家体质,普通的搬运术法,根本不算什么,虽然收拾东西的过程比较冗长,但是搬家这件事,便是小菜一碟了,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所有收拾好的东西,就都出现在了云逸住着的院落。 这次梓萝来得匆忙,屋内一应用具全都没有,凡是她能用的,洛涯都没带走,但是还是少了一些东西,好在乐殿的妻子有着剩余不用的,就给了梓萝,这才将房间布置得差不多。 住了三五日,梓萝便就闲不住了,在殿界里晃来晃去,十二大殿的许多地方,除了她不能去的,能够去的,都被她晃了个遍,所有的鬼差殿王,都知道司书殿里来了一个梓萝。 第十日的时候,遥汀终于找到梓萝,和她讲了授课一事,梓萝从来没有识过字,开始听到遥汀说的时候,觉得挺新奇,于是答应,和洛涯开始习字。 什么都有三天的新鲜劲,这新鲜劲一过去,梓萝就嫌烦了,只是遥汀非要令她学习不可,三天一小考,五天一抽查,梓萝十分肯听遥汀的话,虽然不太喜欢,但是仍旧学着,只是苦了洛涯,要耐心的对着梓萝的诸多问题和麻烦,唯一令他欣慰的就是,自从他和云逸住在一个院子后,云逸总会帮他做事,不时的也会分担教习梓萝的任务,好让他能喘口气。 这么教了一、两年,梓萝的学问,还真是有了一些小的长进,有了一点甜头,梓萝也肯认真学了,只是她的资质有限,遥汀只好在洛涯教完之后,帮着梓萝一起看书,梓萝的字,仍是写得七扭八歪,但是她能写出字来,而且认识了好多字,在遥汀看来,已经很不容易了。 后来梓萝觉得洛涯不够有耐心,于是每次有问题,都去找云逸,小的时候,要不是云逸和遥汀,她早就饿死了,因此对于他们,她倒还是很有感情的,梓萝知道遥汀忙,云逸也是并不清闲,所以渐渐的,将文书归架分类这样简单琐碎的活儿,梓萝就都自愿做了,也不用谁说。 ------------ 第一百三十章 还珠 更新时间:2011-07-17 有了梓萝的司书殿,一下子多了很多生气,虽然都是女子,梓萝可是没有遥汀的那种沉稳,每日中呼来喝去,将殿内的鬼差指使的滴溜溜的乱转,好在梓萝心性宽广,能说会道,从来也不招致谁的厌烦。 自打洛涯搬到云逸住的那个院落之后,云逸每晚睡梦当中,都能闻到花香,云逸的性子太随意忍让,也不像是以前同和洛涯住的秋意那样,总是不许洛涯做这,或是不许洛涯做那,因为云逸不管不问,洛涯便就在院子当中全部种上花草树木,只留出一条小径,供他们行走罢了。 后来,洛涯在院子当中移栽‘绝尘’,研究了好久,终于将‘绝尘’入制成药,洛涯在研究‘绝尘’的那段时间,大多都在晚饭后,云逸总是很懒惰的趴在窗前看着,洛涯一个人忙不过来,总是招呼云逸帮忙,云逸是个很好的帮手,往往洛涯一个眼神,他就明白该做什么。 ‘绝尘’出世之后,刚开始的时候,洛涯并不当做回事,东抛一粒,西扔一颗的,直到后来,被梓萝养的小松鼠无意吃了,洛涯方才发现,原来‘绝尘’有些毒性,这才小心妥帖的收了起来,又是担心种在院子当中会有危险,故而移栽到了大殿附近的花圃当中,在其外围施了一层圈禁之术,防止被谁误摘。 为了那只小松鼠,梓萝哭了三天,给它立了个坟头,又把自己哭成了只兔子,云逸看不过,帮着洛涯找了一只新的松鼠,以洛涯的名义送了过去,梓萝这才作罢,破涕为笑。 紫薇大帝总会送些东西给云逸,基本上都是人世的小东西,稀奇古怪的有不少,云逸根本不在乎,梓萝却是很稀奇,当做宝贝一样,于是到了后来,鬼差根据云逸的吩咐,直接就将东西送到梓萝那里。 当梓萝终于学完四书之后,洛涯本来以为,他终于可以放下夫子的担子,没想不过只是半年光景之后,梓萝竟然找他学习厨艺,这次可是热情高涨,非常自愿,洛涯本来不想答应的,但是架不住她的软磨硬泡,兼之那只松鼠的事情,总归是他不对,于是洛涯狠下来心,终于点头。 事后洛涯回想的时候,总是自责,当时的自己,怎么就是不够狠心呢。 大家都以为,习文断字这事儿,梓萝学得不易,大抵因为从小疏于基础,因此这才不是十分机敏,可是自打梓萝和洛涯开始学习厨艺,司书殿的上上下下,得出了一个颇为一致的结论,在习文断字这事儿上,梓萝还是蛮有天分的。 纵然厨艺很精深,烧锅热水,煮个清面,这个不难吧,梓萝第一次煮面的时候,因为不知道水是会蒸发没的,又没听好洛涯说什么,差点将锅烧个打洞,洛涯回来见了,鼻子气得差点偏离位置,只是梓萝态度太好,洛涯又一心软,只得继续教她,不过自打那以后,洛涯再也不敢离开,看得死死的。 梓萝煮好的第一碗面,因为没有事先估量好面和水的多少,虽然万幸之中没有糊锅,但是煮成了浆糊,盐放的多了一些,葱花切得太大粒,有些刺激,洛涯为此狠狠说了梓萝一顿,梓萝气得跑开了,洛涯以为,她是就此放弃了,没想过了两天,梓萝又是到了厨房,从头学起。 她的这种精神,直到做好第一晚清汤面条的时候,大家才知道,来源于哪里,听说陆殿吃得很艰难,一边吃的时候,一边喝了好多水,洛涯光是想象着,就是备觉痛苦,不过既然受苦的是陆绪,洛涯倒是觉得有些解恨,对于梓萝的厨艺,督促的也不那么严格了,梓萝也很给面子,学得犹如蜗牛爬行,就是教不好。 虽然学得艰苦,梓萝总是不肯放弃,抱着死磕到底的精神,天天做,日日败,一碗普普通通不过的清汤面条,在用尽了六口袋的面粉后,终于在味道上面,大致有了一些改善,洛涯给了梓萝一把勺子,严格控制食盐的用量,只是梓萝总是手抖,有时就会加多一些,洛涯见了也不说她,偷着乐。 有洛涯这么一位乐见不好的师傅在那,梓萝的厨艺,并没什么大的长进,六年之后,梓萝做的清汤面条,终于能够出门见人了,只是上面的葱花,仍是挺厚的,这是刀工的问题,洛涯告诉梓萝,你不能急,总要有耐心,铁杵还能磨成针呢,何况是一根大葱,慢慢来。 洛涯听说,自打梓萝开始学做面条开始,转轮殿里面,就不允许面食存在,洛涯看着厨房里堆下的两摞面口袋,多少能够理解陆绪的心情。 紫薇大帝生辰那天,遥汀和法天一同去了天界,洛涯不情不愿的跟在后面,留在司书殿里的,只有云逸和梓萝。 其实云逸也被邀请了,但是他说不想去,遥汀隐隐觉得,他们的关系,并不像表面看来这样美好,什么送东西,什么关怀备至,好像都是做给别人看的,只是紫薇大帝给她的第一感觉,就是很平和很冲淡,以至于那种想法,她在心里想过也就罢了。 虽然云逸没有亲自去,在洛涯他们走后不久,冥司仍是来了一个小小的仙童,说是给云逸送来一些蔬果糕饼,大家同庆一下,小小仙童没有带来多少东西,其中有一个盒子,用五彩斑斓的贝壳制成,上面闪着莹莹的光泽,被贝壳的纹路,分成很多的亮片。 盒子里面,是一颗黑色的大珠子,云逸将糕饼果蔬分给小小仙童,让他先在外厅吃着,自己回到院子当中,手在珠子左右一扭,果然黑色的珠子便被从外打开,云逸从床格里面拿出一颗黑色的药丸,放到珠子当中,又将珠子合上,这才回到外厅。 外厅里面十分热闹,云逸走近去的时候,见到梓萝正和小小仙童说笑在一处,小小仙童很是可爱,唇粉齿白,小脸鼓鼓圆圆的,梓萝左右两手一起开弓,掐的不亦乐乎,小小仙童像是总被这样对待,也不恼梓萝,一心一意的吃着糕饼。 “这个盒子我留下了,至于这个珠子,请给星君带回去吧,礼物太重,云逸也不好收,”云逸说着,将珠子放到小小仙童的手心里面。 来这之前,小小仙童已被紫薇大帝吩咐过,若是云逸不肯要什么,带回来就是,不用多说,既然有命,小小仙童自然遵循,当下也不多说,只是揣在怀里。 梓萝只是看了一眼珠子,并不十分在意,倒是那个盒子,闪着亮光,在太阳底下轻轻一摇,就能看到许多色彩,她听小小仙童说,如是雨天,将这盒子放到雨水下面,就能映出彩虹,当下喜欢得了不得,紧紧的抱在怀里,紧张的盯着云逸,生怕云逸抢回去。 送走了小小仙童,云逸回到文书库,继续做事,梓萝可是连忙回到自己的房间,找了个稳妥的地方,将那宝贝盒子藏了起来,把个云逸弄得不住笑着摇头。 遥汀他们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他们已经吃过了饭,洛涯担心饿到云逸和梓萝,带了不少东西回来,梓萝没有去过天界,看着什么吃食都新奇,云逸倒是没吃什么,将这一天的事情,给遥汀说了一遍。 听到将珠子还给紫薇大帝,留下盒子的事情,梓萝在一旁插嘴:“这叫买椟还珠,司书,我说的对不对?” 遥汀还没开口,洛涯倒是夸赞她道:“可以啊,梓萝都会用成语了,”听着这个,大家融洽笑成一堂,月色溶溶,好像流淌的水波一样。 ------------ 乌云蔽日 ------------ 第一百三十一章 王九 更新时间:2011-07-18 王九生前是个更夫,家贫如洗勉强度日,没什么特别嗜好,不过就是好喝上两口小酒。 有天帮人扛货发了笔小财,晚饭的时候就多喝了些,冬日里路面湿滑,打更时不小心摔在臭水沟里,人就这么死了。 接引魂魄的鬼差来接他的时候,他还迷迷糊糊的睡在臭水沟里,鬼差不得不捂着鼻子,把他的魂魄从臭水沟里捞出来。 他生前无甚作恶,已经被批到转轮殿行六道轮回,谁料王九抱着转轮王的腿就不肯挪地方,说是就算再死一次,也不愿再世做人。 转轮王眼珠一转,说那你就去做畜生吧,王九一听,鼻涕眼泪立刻流成了汪洋大海。 更夫的行当,王九是从自己的爹王八那里顺下来的,这样的小门小户人家,是几代的贫寒,每天的日子过得那叫一个朝不保夕。 他生活的朝代,恰逢又赶上时局动荡,都说宁为太平狗不做乱世人,王九在殿前跪了三天三夜,说是宁愿给转轮王倒夜壶,也是不愿再度转生轮回。 许多个百年以来,转轮王也没碰到过这么难缠的鬼,依着他的脾气,大不了是给王九灌上个几缸药汤,找些力气大的鬼差,随便拖到奈何桥上也就是了。 转轮王想的倒是挺好,但幽冥主订下的规矩,可还在阴司界碑上明晃晃的刻着,他要是来个明知故犯不遵法纪,那可是吃不了兜着走的大事,他这个转轮王也就不用当了。 认清了残酷现实,转轮王开始惆怅,每餐固定要吃的两碗米饭,顷刻间减成了一碗。 心腹是做什么的?当然是关键时候发挥作用的,转轮王的心腹如此这般如此那般,附在转轮王的耳边献上了妙计一条。 转轮王听了,不住的点头赞许,脸都乐成了一朵牡丹花,绽放的极为繁盛,当下就要奔赴汀兰殿,前去面见幽冥主,心腹一见头上滴汗,赶忙把自己的主子抓了回来,研磨铺纸备笔,那意思是咱要守规矩。 摸摸自己每日打理的光洁下巴,转轮王说声很是,字字斟酌句句在意,写完了还检查了几遍,这才屁颠屁颠的往汀兰殿跑去,丝毫不顾仅存的一丝形象。 太阳挺热的,陆绪还没入得仙籍,也还没谁教他术法之类,就是连个遮阳的伞,他也不会变,出来的匆忙,这么小跑着,没过多一会儿,他就流了一层薄汗。 法天喜欢安静,最讨厌被打扰,因此汀兰殿的位置,位于整个幽冥司的最深处,好在转轮殿不司刑罚,所以法天当初,为难的允许转轮殿离着自己的汀兰殿近一些,而这所谓的近一些,也让转轮王陆绪跑得满头大汗。 转轮王来到汀兰殿外,还没用他碰门,落棋便从门内走了出来,他把文书双手递给了落棋,自己则是静立在大殿外墙处,等着幽冥主的答复。 刚才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转轮王哪里还有时间左顾右盼,现在终于歇了口气,满目见的都是红紫黄白,锦绣乾坤,不过,虽然种了好些绿草杂花,颜色缤纷,只是少有奇葩异草,陆绪模糊的记得,自己在世的时候,花匠侍弄的花草,都是些绿棠粉菊,反正是怎么稀奇怎么来,不过记忆十分氤氲,好像发生在好久好久以前。 陆绪正发着白日呆,殿门响动,落棋从内殿走了出来,殿门随后也在落棋身后闭合,看这样子,是根本没打算让他进去了。 落棋笑得滴水不漏面上谦恭有礼:“陆殿请回吧,主上自会处理。” 听了这种答复,陆绪打着哈哈,拱手和落棋告辞,转轮王一边往回走,心里一边腹诽,自己如此辛苦任劳任怨,连一杯茶都不见招待,当然这话,他只敢留在心中,转身用袖子擦了把脸,灰溜溜的往回走。 曾借着墨训的光,陆绪在法天那里喝过一次雪山盈碧,茶叶的本色是一种深沉的绿,经过滚沸的净水几上几下,茶汤变成了乳白色,茶叶则是根根直立,漂浮在乳白的茶汤上,入口清澈后味绵长。 虽说心中甚念,可惜陆殿一向胆小,尽管心有遗憾,但是十王之中唯他有幸一品,想到这里,陆殿又觉得心里好受了些。 对于居安不思危的陆绪来说,他还是非常满意自己目前的这种状态,在陆绪看来,幽冥司还是个挺和谐的地方,和人间也什么特别差异,婚丧嫁娶也不过都是人世间的样子,要说有什么不同的话,就是这里的一应司职,哪怕是鬼差,只要不是有了性命之忧或是投胎转世,就是可以一直活下去。 活着真好啊,陆绪没事的时候,总会这样感慨,虽然有次墨训听了问他,究竟好在哪里,他却没有答应上来,但是到了下次,陆绪照样感慨,转轮殿里的鬼差和判官,早就听得惯了,也不当回事,就连判官养的那只猫,听到陆绪这样说的时候,眼皮都不抬一下,懒洋洋的躺在太阳底下,梳毛玩儿。 照理说陆绪本人的各项条件都还不错,虽然脾性上是懦弱了些,性子离阳刚差了好大的一截,但好歹也是车子房子票子俱全,可惜别说是命犯桃花了,连桃枝都没有,只好眼热的看着人家泰山王娶了娇小可人的梦清,过着蜜里调油的日子。 后来虽然生出了个花骨朵,但却不是他喜欢的那种类型,整天缠得他是一个头两个大,不知应该如何是好。 九个单身殿王时常聚会,但聚在一起也是挺乏味,尤其是八个喝得烂醉如泥和一个滴酒不沾的陆绪搭配在一起,人家八个王虽然没说什么,陆绪自己,却是觉得挺有压力。 眼见娶妻无望,他便开始于几十年前潜心提高酒力,只可惜完全没有任何长进,于是再次将娶妻事情提上日程,就在这个时候,陆绪听说了幽冥主法天坎坷的情路经历,顿时觉得,还是继续提高酒力更加靠谱,娶妻的心情,也就又淡了下去。 法天那段轰轰烈烈感天动地神鬼共泣的感情事件,据说发生在很久以前,陆绪肯定自己当时还没出生,原因在于,当梦清的妹妹梦香,特别少女状托腮遥想往事的时候,开场白总是‘在几千年前’。 陆绪已经记不清楚了,如果以人类年龄计算的话,自己现在有多少岁,时间太过遥远模糊,他也并不上心,而且每次回想自己在人世生活的那些过往,都是很难想起来。 对于法天的那段情事,陆绪也不过道听途说,耳闻目未见,虽然据说消息来源很是可靠,陆绪也不过是当当茶余饭后的消遣听,此所谓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据说在几千年前,法天曾经爱上过一个凡人女子,那段感情让天帝震怒天后伤心,最后的收场极其惨烈,但是又据说,见到那个凡世女子的并没几个,因此这事的真实性,也就少了那么几分,变得模模糊糊。 陆绪没有亲眼见过那个凡间女子,他来的时候,遥汀已经在了,司书殿中的司书,竟然是个女子,以至于,他第一次听到墨训介绍遥汀的时候,抬起头的瞬间,很是惊讶。 自打来了幽冥司后,陆绪很少见到女子,如果说是女鬼的话,那倒是不少,但是有一些,形状挺可怕的,陆绪忍着害怕,习惯了几十年,这才不再心惊胆战,当然,美的也是有的,但是能够比过遥汀的,陆绪真是没有见过。 顶着炙烧的太阳,陆绪往自己的大殿走着,心中企盼,主上一定要给那个王九找个好地方,免得自己又被他烦。 ------------ 第一百三十二章 惊心 更新时间:2011-07-18 陆绪再次和王九相见,是在一个足够晴朗的日子,黄历上面说,今日最宜出门访友。 最近太阳都很好,陆绪却是觉得有点热,手上拿着一把蒲扇,一边扇着一边走路。 王九正抱着一堆的文书赶路,文书堆得很高,差不多堆到王九的眼睛,因此他走起路来,难免就会有些吃力,像个鸭子一样左摇右摆。 虽然视野不算开阔,王九显然也看到了陆绪,咧着嘴,笑着跟陆绪打招呼:“陆殿,您真是心地善良,要是没有您,小人可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慌忙的摆摆手,陆绪说道:“可别谢我,这活儿也未必轻松,你还是好好干吧,我也没做什么。” 王九憨厚的笑着道:“俺就是穷苦的命,这样的活根本不算啥,遥汀姑娘真是好,待俺真是没得说,慢声细语的,从来也不打骂俺。” 陆绪内心替王九滴汗:“王九,你当司书是人界随意杀伐百姓的贪官污吏?你这是什么衡量标准?还有,这司书的名讳,可不是你随便就可以叫的,小心你的小命,懂了么?要恭敬的称呼司书,司书!” 不住点头的王九,脸上诚惶诚恐:“陆殿教训的是。” 陆绪还要赶路,也就不打算再和他说,叮嘱他走路多加小心,自己急急忙忙的往转轮殿的方向跑去,那位惹不起的上仙,可还在殿里等着他呢。 生前王九大字不识几个,自己的名字都能写得七扭八歪,平日里偶尔听着说书人讲书,那说书人口里讲的幽冥司,无不是阴森森的,王九听了总是会睡不好觉,可是真的死了,到了幽冥司,却发现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原来真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可惜王九没什么才学,想不到这句话而已。 在陆绪的殿前哭了三天三夜后,一个鬼差把王九带到了一个比转轮殿还要恢宏的大殿上,王九已经做好了准备,如果不行,就抱着这个殿王的腿再哭上他个三天三夜。 可令王九没有想到的是,大殿上坐着的,竟然是个姑娘,眉目如画,要比年画中的仙子,还要灵秀好多。 这样一来,王九可就像是霜打过了的茄子,蔫在了大殿上,他虽未曾入学礼训,但也懂男女授受不亲,抱着个姑娘的腿哭,他是说什么都做不来的。 王九还在心里天人交战呢,却听得那座上的姑娘发话了:“王九,你可知这是哪里?” 本来王九还在那边自己紧张,没成想这姑娘说话的声音好是柔和,王九就不由自主的憨憨傻笑道:“俺不知道,刚才是看到了这大房子外面有个蓝底鎏金的牌子,可是俺不认识几个字的。” 身后的鬼差推了王九一下:“放肆,见到司书还不跪下。” 刚刚不太紧张的王九被这一吓,扑通的跪下了,不住的磕头,如同捣蒜一般。 座上被称为司书的女子皱了皱眉头:“没那么夸张,王九,你起来吧。” 王九胆颤心惊的站了起来,大气都不敢出一个,座上的司书道:“王九,这是司书殿,所辖为阴司十殿全部封存文书,我是这司书殿的司书遥汀,你以后就在这里当差了。” 王九听这意思,自己是不用转世轮回了,心里高兴的又想跪下磕头,司书遥汀摆摆手,鬼差便知趣的带王九退了下去。 像是王九这样生前无权无势的小民,对权势多多少少颇为惧怕,那些所谓的官逼民反,其实能够实现的很少很少,大多的情况则是,州官把山都烧成灰烬了,人民如想点个灯,却是天大的罪过。 刚开始的时候,每次见到司书遥汀,王九都是举止小心行为谨慎,生怕做错了一点小事,便要被剥皮抽筋,或是遥汀不想留他了,又令他去投胎。 过了一段时间,王九渐渐发现,这个司书虽然很少和他们这些鬼差交谈,但却一点都不苛责,也就慢慢的放下心来。 更夫都是在晚上一般人家关门闭户沉入梦乡的时候,兢兢业业的上街打更,辛苦自然是不必说了,但最多也不过就是维持个温饱,他天生是个粗人,精细的事情也做不来。 司书殿不比十王殿,不需要管理魂魄的轮回罚惩,所做的事情,都和文字有关,掌着幽冥司全部往生魂魄的生死详文,还算是个挺清净的地方。 很实际的王九,来了没有多久,就发现了一件特别重要的事情,十二大殿的伙食,好像除了他不知道的汀兰殿外,其余的那十座大殿,都没有他们殿的好,殿里有个副司书,名字叫洛涯,那个厨艺,真是没得说。 司书殿里的日子,王九过得很开心,从他出生开始,他就没有过上这么平和的日子,只要流汗干活,就有干净温暖的地方住,就有美味的食物吃。 虽然做不来那些细致的事情,王九的力气还算不小,于是遥汀就安排王九来往于泰山殿和司书殿两处,收送每日的文书。 泰山王也是掌管罚惩的殿王之一,手下的那帮鬼差,在王九看来,满脸写的都是‘我很可怕’,但让王九意外的是,他们对王九,却是有些讨好的意思。 王九本来不是个好奇心强烈的人,死后也没有立志成为一个好奇心强烈的鬼,但事实证明,好奇心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完全可以后天培养。 幽冥司内几乎找不到待过两百年以上的鬼差,大多数又起了眷恋红尘的心思,殿王也不强留,便又投胎轮回去了,王九虽然有些好奇,却仍然没有弄得十分明白。 后来的后来,王九虽然不够聪明,闲言碎语听得多了,也模糊的有了一些看法。 例如说,司书和副司书的关系很好。 并且,十位殿王似乎对司书都很恭敬。 我们要相信,人民的智慧大无边。 虽然王九的想法毫无逻辑性可言。 泰山王的大殿离司书殿是足够的远,王九这一路走得额头淌汗,好不容易快进了司书殿正门,方才后知后觉的发现,旁边有两个身影。 王九转过头去,绿荫下花叶浓淡爽利,气氛却有些诡异。 司书和一男子对面而立,却是不言不语。 王九心头闪过六字保命箴言:此地不宜久留。 遥汀不经意间抬头,恰好看到愣着的王九,手指殿内,那意思是你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 王九没看明白,自己会意错误,于是开始思索一个千古谜题:留还是不留,这是个问题。 天气有些溽热,遥汀觉得一阵目眩,只好眼看着面前的男子回过头去。 文书噼啪的从王九怀里下落,最后落的一本不剩。 触到男子双眼瞬间,王九的身体,便如被冰水浸泡一般,每个毛孔都散发着寒气,身子如筛糠一般战栗不止。 空气仍旧温热,但是王九身体的每一个毛孔,却不停的向着空气里面,冒着数九寒天才能见到的白气,凉冷刺骨的白气,无休无止的泛出他的体内,而他的意识,也在渐渐游离到身体之外。 额头上,冰冷的汗水,不停滴落,顺着脸颊,往下流淌,成了一挂挂的冰柱,有些细小的冰柱,落到地面上,是一声一声的碎响。 指甲开始泛白,并且逐渐的发青,青白两色,渐次转换,而浑身的皮肤下面,不见丁点血色。 男子离王九,只有不过一步之遥。 王九觉得心脏如战鼓一般咚咚咚咚直响,像是要从嘴里蹦出来一样。 ------------ 第一百三十三章 常客 更新时间:2011-07-19 衣衫翩跹,暖风徐来。 遥汀立在了男子和王九的一步之间。 如同被禁锢的结界突然洞开,王九的呼吸,开始渐渐平稳,身上的皮肤,也有了一丝血色。 衣袖扫过,文书整齐的叠在一起,遥汀不容辩驳的放下一句话:“文书捡了,回殿。” 王九的手指,仍旧微微颤抖,但他不敢停留,慌乱的拿起地下的文书,步子踉跄的往司书殿里走,嘴唇还泛着青色,上下牙齿碰在一起,咯咯作响。 进得内殿,王九把文书交给副司书洛涯,内殿的温度更要暖和些,王九却还是冷得紧,冷暖骤变,身体仍旧不时抖动。 见王九如此狼狈,洛涯笑得促狭:“这是怎么了?” 王九心有余悸,话回的口齿不清,把事情大致讲了一遍。 洛涯蹙紧眉头:“那男子的样貌你可还记得?” 用袖子擦着脸上的冰水,王九答道:“俺哪里敢多看,那衣服上的图案倒是特别,都是龙纹呢。” 王九仍在搜肚刮肠的回忆,抬头再望,却是四下里不见了洛涯。 幽冥司各处气候较为错落,可司书殿近旁终年的春暖花开和风如旭。 洛涯移身到二人近旁,广袖掠地躬身拘礼:“洛涯拜见吾主。” 法天冷冷的看过来,语气不善:“洛涯,你每次出现,都这么是时候。” 洛涯人畜无害的笑:“主上谬赞了。” 法天极怒反笑:“你还真有胆子接。” 幽冥司的节气本就反常,各色花木不拘时令夭夭灼灼,漫散于司书殿里里外外,一时间气氛寂然,落落默默的白色梨花粉红色桃花赤色枫叶明黄色银杏叶,被一阵阵暖风搅动在空气里,唯独没有蓝色花叶。 法天没说让洛涯起来,洛涯也就继续毫无怨言跪在地上,小径上的石子硌的肉酸骨痛,洛涯也不当回事,一跪不起。 石子路尽头,一个着墨色长衫的身影正缓缓而来,手中拿着一把破折扇,有气无力的扇着,走得那叫一个不紧不慢。 遥汀一向好客:“恒君,您老人家,还真是悠闲。” 被叫老人家的墨训很是不乐意:“丫头,上仙我呢,最恨被叫老人家。” 遥汀笑得云淡风轻:“叫您老人家是尊敬您,您看我怎么不叫小您很多岁的洛涯为老人家呢。” 墨训的脸皮不愧为公认的铜墙铁壁:“丫头你这话说得也忒是尖酸,好歹我当年可是天界第一的标准美男。” 遥汀嗤笑:“亮点就在当年二字。” 绝对的散仙的墨训,专职在于不务正业,乐趣在于游山玩水古玩字画。 从不欺男霸女,绝无滥杀无辜。 除了不要脸,品质一清二白,皎洁的刺眼。 收拢扇子,墨训指向遥汀:“你见过有比我美的?”说完了发现法天也在旁边,换了一个问题:“你见过几个比我美的?” 跪在地上的洛涯把头低了低,内心深处觉得十二分的丢脸。 法天对着墨训见了个礼:“六叔。” 把扇子收在手里,墨训凑到法天身边,笑得面目可憎:“侄儿也喜欢上串门了?还有没有别的爱好?” 法天不解的看着墨训。 作为骨血至亲的长辈,墨训一向不吝说明:“昨儿我去大哥那里,方才听说你又拒了一门亲事,也不知你究竟喜欢的是哪种类型?”说着眼睛却往遥汀那边瞄。 两扇羽睫垂落,法天淡淡的道:“侄儿尚未有成亲的想法。” 墨训落井下石:“你都老大不小的了。” 虽是跪在地上,洛涯脸上可是写着辞严义正:“如你脸皮,上古难寻!” 一向儒雅翩翩的墨训,性情是一等一的好,虽然听了洛涯这话,脾气倒是好,也不回话刺他,嘻哈一笑,就当没事一样。 听到墨训提起婚事,法天的神色,有些不太自然,遥汀的脸上,也是有些尴尬的表情,墨训当做没有见到,抬头望着圆圆的太阳,一脸欠揍的表情。 其实看洛涯跪着,墨训的内心,还是有点小开心的,不过他是有事来求遥汀,时间上有点匆忙,因此也就不好过多耽搁,他的一帮仙友,还在终南山旁等着他呢,见大家就这么一直杵着不动,手腕抖动纸扇翻飞:“好侄儿啊,我找遥汀丫头还有些事儿,要不咱今天先散了?” 有外人在,法天要和遥汀说的话,自然不能说出来,微微的叹了口气,在日丽的和风中,法天亮银色水袖掠过遥汀眼前,转身而去,看那身影,却是有些凌乱。 躬身拱手,遥汀面上恭谨态度谦和:“恭送主上。” “本上仙就说么,”墨训说着凑到遥汀身边:“本上仙是不是说过,情天恨海啊,情天恨海!” 这种状似狼嚎的情景,遥汀确实隐约见过,还未待她答话,洛涯已经在法天走了之后,很自觉的站了起来,拍了拍衣襟下摆的细小尘粒,把墨训和遥汀拉开一些距离,表情不善,有点咬牙切齿,牙齿磨的很有节奏:“墨训,你一定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了。” “是啊,”墨训笑得讨好:“知我者洛涯。” 洛涯瞪了他一眼,见遥汀冲他点了点头,没有搭理墨训,转身回了殿里。 遥汀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墨训挺开心,跟在遥汀身后,走了两步,突然问她:“云逸和梓萝,都在殿里么?” “没有,”遥汀淡淡笑笑:“恒君不用担心。” 民间有句俗语说得好,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 虽然云逸性子内敛,但说起话来一针见血,可着墨训哪里疼,就使劲的往哪里扎,一点都不留情面。 梓萝不仅得理不肯轻饶墨训,加之言语尖刻说话耿直,能把墨训批驳得体无完肤,就更是令墨训招架不得。 墨训自己无知无觉,原来在不知不觉之中,他这位上仙,已经成了司书殿的公众敌人。 听说那两位不在,墨训走得欢快多了,一路之上,就将意图择其重点的说了说来。 这次墨训来,目的是要求画。 自从遥汀来了幽冥之后,便是在梦里,墨训的脸上,都能笑得朵朵菊花开。 遥汀精擅丹青,尤以写意为长,绘景描物颇具神韵,题跋落印亦是错落酣畅,能以题补画以印融情及至诗画相彰,连极为精通此道的太清大帝都盛赞其水墨浅淡笔意清润。 墨训这神平日里不好个呼朋唤友,在这交友上一向讲究个随缘,但对遥汀就远非是随缘二字,确切的说,应该是‘赖皮’这两个明晃晃的大字。 很快墨训就熟门熟路的总往司书殿里跑,今天求个画,明天索幅字。 遥汀早就算到他的目的,当下回了一个四月的春风笑,点头说道:“好说,好说。” 这次的要求还算少,没有用了多少时间,遥汀便即画完,墨训前后左右上上下下的看过之后,评价‘很好’,这才乐悠悠的收起了画,美得冒泡。 离开司书殿的时候,墨训的心情,那叫一个舒畅,遥汀这次可是没需墨训一丁点的商量,全盘接受各种无理要求。 如果忽视下在茶盅里的泻药,墨训的这一天,过得可谓开心。 经过这么多年,在药理和毒物方面,洛涯已经颇有心得,最神奇的是,他总能够别出心裁,制出好些从未有谁见过的药物,这样一来,能防的人,也就自然会是很少。 那种泻药,不是立即发作的类型,洛涯掐着时间,把墨训送出了司书殿,盼着他走得越远越好。 正要返身回内殿,洛涯远远的看到一个身着七彩霞衣的仙娥,正从大殿的正南方向走来,手中同样七彩的帕子闪得晃眼。 ------------ 第一百三十四章 请帖 更新时间:2011-07-19 仙娥走到洛涯面前,口中抱怨:“洛涯,你们这幽冥司节气真是反常,忽冷忽热的。” 洛涯致歉,就是没听出来诚恳:“所以我是总劝仙娥,不要随便来这幽冥地府走动,免得伤了身子。” 这一点没有关怀诚意的话,仙娥听得次数挺多的,也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错事,就是不得洛涯待见,当下撇了撇嘴,有些小小不满的说道:“洛涯,你就这么不待见我是吧,和你说了多少次,叫我梦香就可以了。” 洛涯一双凤眼眸波流转,笑得众生颠倒,梦香却是被他笑得有些发毛,赶忙说道:“我不勉强你就是了,你可别说教我,麻烦你通禀一声,就说太清大帝着梦清奉帖。” 洛涯笑:“既然是太清大帝有事,仙娥便是请吧,司书正在正殿处理公文呢。” 既是如此,梦香也不客气,抬了抬裙角,跨过了司书殿外的玄铁门槛,随着洛涯往司书殿的正殿走去。 一路之上花香草香馥郁清新,天界当中虽然也有不少鲜花灵草,但是比起这司书殿内种的这些,少了一些生气,倒是多了很多的高洁意味。 司书殿门首到正殿所在,要经过许多回廊,其外的土壤上遍布各种奇葩异草,虽然梦清在天宫中见过的不只许多,但是其中的很多花花草草,便是连梦香,也不认识,一时间,她是光顾着张望,便立身停了脚步。 回过身,洛涯见她站着不动,遂冲着她说道:“仙娥可是有什么事情?” 指着一片墨黑的花田,梦香问道:“洛涯,那边那种深黑色的花,叫什么名字?周围的花都是五彩缤纷的,唯独那种花的颜色,有些太过暗沉了。” 站到梦香身边,洛涯望向那大朵的深黑色花:“那是我将采于暮楚山的情草,与幽冥谷的忘花杂制而成的绝尘。” 这花离着大殿不远,这些年,自打梓萝做了文书以后,洛涯平时多在大殿里面,陪着遥汀一起待着,因此就又将那‘绝尘’移到离着大殿更近了些,也好便于看管照顾,只是每次但凡有谁前来拜会,总要问上一问,好在能够进入殿界的本就不多,因此来这司书殿的,就更少了,要是一多起来,洛涯少不得要每次详细解释一通,也很多事,也就不用做正事了。 梦香讶异:“听说这一花一草,哪怕是服用了一种,普通的凡人,也会失去六世全部的记忆,你杂制这花,难道是有什么特别的用处?” 这种说法,一直存在传说当中,说实在的,根本没谁真的找了两个魂魄,允许他们存有六世记忆,之后让那两个魂魄,分别服下情草与忘花,好能真正看看,是否正如传说而言,消除他们的六世记忆。 有了太多的记忆,就会变得太聪明,说不定会魔心大起,做出什么有违天理和人性的恶事请来,又不能六世的时间,时时刻刻的看着两个魂魄,要是真的那样的话,先疯的人,就是洛涯了。 六世加六世,一共便是十二世,洛涯不知道,是不是服了‘绝尘’之后,便会忘记十二世的记忆,是不是这种东西,也是可以用来叠加的。 洛涯笑得高深莫测:“幽冥司中,黄泉路上,忘川河边,奈何桥旁,望乡台上,三生石界,或许总有些痴魂怨鬼,一心渴求这东西。” 梦香其实没有来过冥司多少次,虽然她在天界待了不少年,但是特别粗线条,洛涯说的那些名字,她只听了个迷糊,仍是问她首要关心的:“用了这绝尘,转世的鬼魂会如何?” “既然都是忘记,究竟忘了一世,还是六世,又能怎么样呢,”说着洛涯摊摊手,答得含糊:“但事实上,我也不知道。” 梦香双眼圆睁:“你竟然也不知道?听说这些花草,可都是你种的……” 有声音的地方,就没有秘密,洛涯点点头:“因为至今,我还没将这绝尘,用在任何鬼魂身上。” 正想再问,梦香一抬头,洛涯却是已经走在了前面,正殿就在不远的前方,梦香不再耽搁,也就跟了过去。 遥汀早已听到他们在殿外说话,从文书当中抬起头看向梦香:“仙娥到此是为何事?” 给遥汀行了礼,梦香声音清脆的道:“我家太清大帝有帖在此,要小仙奉上。” 梦香侍奉过不少上仙,在天后的蝶雨宫中,还有紫薇大帝的身旁,都有待过,后来不知怎的,又去了太清大帝的身边,那三位上仙,多少都与遥汀相熟,因此对这梦香,遥汀还算较为熟悉,只是遥汀一直有些细微的感觉,梦香对她有些敌意,但是为了什么,她却不知道,洛涯似乎也能看得出来,因此对梦香的态度,一直有些冷淡的疏离。 一个鬼差接过梦香拿着的帖子,走上大殿上面的桌案旁边,递给遥汀之后,转身便又下了大殿。 拿过帖子看了看,遥汀沉吟了一下,方才对梦香说道:“请仙娥回去禀明太清大帝,遥汀盛感大帝厚意,无奈是日为七月十五,恕遥汀无法脱身,但自有薄礼奉上,还望大帝见谅。” 送走了梦香,洛涯回到正殿,却见遥汀已放下了手头公务,以手做枕在案上休憩,洛涯摇摇头,拿起遥汀身旁外袍,披到遥汀身上,却不想惊醒了她。 揉了揉眼睛,遥汀向后靠着椅背。 洛涯见遥汀一双秀眉微蹙,有些担心她的身体:“既然是有些疲乏,就好好回去睡,何苦还在这里辛苦?” 揉揉眉间,遥汀坦诚:“是挺困的。” 拿过遥汀的朱笔,洛涯帮她审阅文书,口中念念有词:“春眠不觉晓,睡觉多美好。” 看了眼洛涯,遥汀深以为不然。 洛涯开解遥汀:“事情总归是做不完,你这么苛责自己,也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司书殿门窗洞开,遥汀看向殿外浮云,悠悠说道:“洛涯,真没谁用过绝尘?” 洛涯不知遥汀为何有此一问,抬头问她:“当然没有,怎么这么问?” 笑着摇摇头,遥汀道:“只是问问,最近闲来无事,找点事情操操心。” 洛涯总结:“你一天诸事繁琐,身体也总不见十分健康,就是思虑得太多,自作自受。” 把洛涯的袖子扯到手边,遥汀拿起一只朱笔,手起笔势下落:“你方才说什么?我没听清楚。” 盯着自己最喜欢的这件衣衫,洛涯笑得讨好:“我在夸你勤勉。” 笔境淡扫,衣袖上连成一片梅林。 洛涯看得心尖疼,笑得依旧春风:“画得真好,出尘绝世的好。” 听了这话,遥汀很是受用,拽过另一只衣袖,一并对称画好。 洛涯差点一口血吐出来,点缀枝头,成就一幅寒梅傲霜景。 遥汀笑得款款,抖着洛涯两边衣袖,问他意见:“如何?” 点点头,洛涯言语不得,再度的点点头,哭的心都有。 画得不够尽兴,遥汀和洛涯打着商量:“要不你站起来,我把整个衣衫都画了?” 洛涯退后了几步:“你方才还没画够?” 遥汀一味的笑,笑得洛涯心慌慌,她的手中握着羊毫,就是不见言语。 洛涯内心无尽挣扎,最后仓皇脱逃。 遥汀也不计较,抿着双唇笑笑,仍旧继续审阅文书。 这边遥汀对着如山的文书刻苦,梦香却是看着时间还早得很,一步三跳的往泰山王寝殿方向小跑过去,途中看到花丛当中蝴蝶羽翅飞舞,梦香看得心动,蹑手蹑脚的走到花丛当中,扑了一会儿蝴蝶。 ------------ 第一百三十五章 姐妹 更新时间:2011-07-20 梦香有个姐姐,一直都是天后的仙娥,后来嫁给了乐殿,打那以后,梦香便就很少能够见到姐姐,她们从小感情就好,梦香总是甚为想念。 虽然是姐妹,但是她们两个,没有多少相同的地方。 其实仔细算来,梦香是个年岁不小的仙娥,但性格却是活泼的紧,令作为姐姐的梦清总是哭笑不得,当真是不知道,和自己一母同胞的妹妹,怎么在性格这点上,和自己生得是如此不同。 脚还没踏进门槛,梦香的声音倒是传得真切,清脆如铃铛风中摇摆,梦清笑着摇摇头:“香儿,你就是总没个稳重。” 梦香噘着嘴道:“我的好姐姐,你看看你身边的这些个神鬼,都是稳重的太过头了,还是活泼点好,否则你肚子里尚未出世的孩子,每天过得该多沉闷啊!无论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啊,都要学学我这个阿姨才好!” 将手中正做着的活计放下,梦清用手轻轻的拍了一下梦香的脑袋:“你呀,就是这样鬼灵精怪。” 梦香拿起姐姐正在做着的小衣服,展开在眼前,看得蛮新奇的,听了姐姐的话,眨巴眨巴眼睛:“好姐姐,我可不是鬼。” 梦清宠溺的笑道:“调皮鬼。” 揽着梦清的手臂,梦香靠着梦清撒娇起来,像块粘皮糖一样。 梦清只有梦香这么一个妹妹,在天界还未成亲的时候,一直和妹妹梦香厮守,梦清的性子稳当,梦香倒是总能插科打诨,逗梦清开心。 “姐姐,这件小衣服真好看,一定用了你不少的时间吧?”梦香手里拿着一件红色的小上衣,衣服的领口和袖口,勾了一圈细致反复的金色百合花边,小衣服的前襟,绣着一只金色的小老虎,盘扣的左右两侧,是小老虎圆溜乌黑的一对大眼睛。 “是啊,做了几个月呢,总是觉得做得不好,反复做了几次呢,”梦清说着,从妹妹手中接过小衣服,放在膝盖弯上,用一种特别柔情的眼神看着,像是正在看着一件稀世的珍宝。 “孩子长得好快呢,这小衣服确实很好看,可惜也穿不了多久,”一边说着,梦香一边翻看着姐姐备下的各类小衣服,啧啧的惊讶不止:“真是好多啊,姐姐,你这也太用心了吧,也不怕累到。” “我能有什么事情呢,每日当中,也不好出去各处走动,能做这些衣服,也挺打发时间的,也很好啊,”说到这里,她从绣篮当中拿出一摞纸来,递给梦香看。 这一摞纸,大概足有三、五十张,每张纸的上面,分别画着一个图案,或是小猫,或是小狗,反正都是动物,画得十分传神精细,就连动物身上的毛发羽鳞,都是活灵活现的样子,每张动物的图片,都用各色颜料上好了色,非常的鲜活可爱。 “哇,”梦香从一摞纸张里面挑出一张来,拿在手中,画上的老虎,和刚刚她在红色小衣服上面看到的一模一样:“这个老虎,就是衣服上的那个吧?” “是啊,”梦清接过那张图:“这个小老虎啊,虎头虎脑的,看上去一点都不凶,是不是很可爱?” “恩恩,”梦香点着脑袋,笑得也是特别可爱:“姐姐真厉害,竟然学会画画了,每张都画得很好呢,好漂亮啊。” 梦清听了这话,只是笑一笑,并未多说。 其实这些画,都是遥汀画的,她怀了身孕的消息,被自家那个沉不住气的乐殿,喜滋滋的传了出去,各位殿王,都很在行的有所表示,就连冥王,都派落棋,送来了一些上好的食物和药材,那些东西,就连在天界待了那么久的梦清,也都没有见过。 当时遥汀十分的忙,等到忙完了,方才知道她怀孕的事情,该送的东西,都被别人送了,遥汀想到她在人世的时候,嫂嫂怀孕之后,央她画过好多图片,好为孩子准备衣服的事情,于是便就赶着三天,画了几十张画,送给了她。 按说遥汀这礼物,在所有殿王的礼物当中,算是最不值钱,但是却是梦清最喜欢的,从那以后,梦清照着遥汀的画,开始为尚未出世的孩子准备小衣裳,每天过的都很充实。 但是有些话,梦清不便说出来,免得惹得妹妹不高兴,当下只是抚摸着梦香乌黑的头发,笑语言道:“香儿,你怎么有空前来幽冥司了?” 正在忙着吃梦清最近必食的酸角,梦香含糊不清的回道:“大帝差我来请遥汀赴宴,我是来送帖子的。” 梦清纠正她:“要称为司书,你总是这么无礼,这样可不好。” 委屈的撅嘴,梦香道:“哼,那遥汀就是好命才成仙的,还不过是个鬼仙,姐姐你倒是看重她。” 梦清拿自己的妹妹无法,只是觉得都是自己不好,将她宠得太为过了些,于是出声规劝:“香儿,话不能这么说,司书在的这许多年,辛苦操劳恪尽职守,你不能总是如此失言,说话间多是冒犯。” 不想惹姐姐生气,梦香讨好的说道:“好好,就听姐姐的,姐姐,你一天也别净是为清儿操心了,姐夫对你怎么样?” 听到梦香突然问这等话,梦清红着脸说道:“你姐夫当然待我很好。” 梦香郑重的说道:“姐姐,我去人间走动的时候,见到那些妻子但凡有了身孕,丈夫便都出去沾花惹草,姐夫虽然老实,但也未尝可信,这些个日子没我监督,他没做出什么对不起姐姐的事情吧?” 梦清失笑:“何时又要你监督了?你这都是在哪里见到的呀?再说了,你的姐夫,多少年了都没出过幽冥司,到哪里去沾花惹草啊?” 严肃的绷起脸,梦香可是十二分的认真:“这可不是我胡诌的,姐姐我可跟你讲,上次我还听一个小姐妹说,这样的事情,时有发生呢,男人可都不是好东西的,没有一个不负心的。” 梦清失笑道:“你姐夫哪会做你说的那些事情,自从我有了身孕后,他每日都回来陪我一起吃晚饭呢,有的时候回来的早,还会为我做饭呢,虽然做的不好吃,但是心意可是好的。” 虽说梦清言之凿凿,梦香尤是不信:“姐夫一向那么忙,尤其最近又是快到中元鬼节,他哪里有那么闲?” 拢着妹妹的头发,梦清道:“这也多亏了司书,因惦念着我的身子,总会为相公分担些事情,相公也就有了时间。” 梦香撇撇嘴:“就她最会做好事,什么好事都被她做尽了,不知道的,还当她多好呢,虚情假意的,哼。” 无奈的摇摇头,梦清为梦香打着发辫:“你就是长不大,可怎么是好呢,你也不小了,不能一辈子都是这样啊。” 梦香对法天那刻骨相思不是百年千年,梦清作为姐姐,又怎会看不出来,只是可惜,法天对梦香,根本就是无牵无连,梦清觉得,那位冥王,恐怕连自己的妹妹是谁,都不知道,虽然法天以往总会不时到蝶雨宫里坐坐,但是梦清甚至都觉得,要不是自己嫁给了现在的丈夫,这位帝子,就连一直在天后宫中侍奉的自己,也都根本不会知道。 画兰的消失,梦清心里反倒是觉得有些欣喜,虽然知道自己所想残忍,但梦香与她姐妹情深,她也不能不为梦香筹划。 遥汀的出现,始料未及。 梦香心有不甘,可情由心生,操纵不得。 姐妹又说了些闲言,梦香有些困倦,便窝在梦清的怀里睡着了。 太清大帝一向对梦香宽厚,于是梦清托鹤使回报于太清大帝,留梦香在自己那里住了一晚。 ------------ 第一百三十六章 繁忙 更新时间:2011-07-20 最近一段时间,幽冥司各殿都是十分繁忙,时下已经临近中元鬼节,适时幽冥司正门必将洞开,放出一批无人祭奠的孤魂野鬼,到阳世享受世人供奉,这件事情,一直将要持续到七月的最后一天,孤魂野鬼方会重返幽冥,以完此事。 虽然朝代更迭沧海桑田,幽冥司的这一规矩,却是未曾更改,世间富足安康世人安居乐业之时,幽冥司棘手的事情也会相应少些,遇上如今这昏君当道民不聊生的朝代,野鬼孤魂饿殍无数,于是幽冥司中,主要处理此事的司书殿,就要忙上许多。 幽冥门上共有十一个锁孔,十个小些的锁孔,围绕着正中呈六芒星形的大锁孔,取天地六合之意。 十个小些锁孔的钥匙,分别为十王殿各位殿王所有,中间稍大些的六芒星锁孔,则为幽冥主法天所有,如果没有法天那一把关键的钥匙,十个小锁孔的钥匙即使聚集一处,也无法打开幽冥正门,但法天的一把钥匙,却能正常启动幽冥正门。 每年的中元鬼节,法天都要在十王殿的恭送下前往阳世,防止鬼魂滋生事端,保护人世安宁。 虽然每年中元节放出的鬼魂,都有严格的入册放行手续,但是仍然避免不了庞大鬼魂放行过程中的些许偏差,如果只是些为了好玩,或是思念亲人,而违例去往人世的鬼魂也就罢了,可处心积虑到人世间作乱的鬼魂也时常会有。 中元鬼节坐镇人界,这本来就是法天职责所在,可是法天那时总是不见踪影,前司书零夜只得经常独自前往。 司书之职本是文仙,历来都不见仙法修为卓绝者,零夜却是个特例。 可即使如零夜般用心,也总难免受伤,虽然有仙家本体护身,也要静养些时日。 那年中元鬼节零夜隐疾复发,法天只得亲自前往。 碰巧,他遇到了画兰。 几千年的时光,法天对他和画兰的相识,其实已经有了些模糊,努力想的时候,就是那一抹身着月白色小袄淡蓝色长裙的身影,渐渐清晰的,倒是同画兰非常相像的一张脸庞,可却又让他觉得很是不像。 人世间有好些市镇小村,江南的烟雨朦胧,塞北的大漠孤烟,而法天,却总还是习惯性的暂居在每个朝代的都城,当然有的时候,他也会寻着别地而居,只是京畿重镇之地,恶魂也要较之别地为多,毕竟京畿存着天子灵气,更加利于修为,因此许多精怪妖魔,很喜欢聚集在那里。 法天对朝代更迭完全不上心思,帝王变换,王朝覆灭,那都不是他需要费心思考的事情。 他见过所有人世帝王,并非是他想见,而是出于责任,他作为幽冥司主人的必做事项。 可他仍然不记得任何一位帝王的容颜,甚至有些,他是连名字也不知道,因为这些于他而言,都并不重要。 每当他坐在冥王主位,接待那些帝王的时候,想起凡人对于他们‘万岁’的称呼,总是觉得有些可笑,他没见过能够活过百岁的帝王,就连六十岁以上的,也是很少。 在法天几千年的滥情史中,他的神生里,就没有伤情这样的字眼,之后便是狠狠的动心两次,而这两次,也就令法天神生中的必备词汇就此圆满。 法天很清晰的记得,画兰和遥汀,都有问过天帝‘为什么’,画兰是不懂她为什么一定要死,遥汀是不懂,为什么她不能够死。 他的记忆不是特别特别的好,在他能够记得的人里面,他是从未见过,像是遥汀这样不怕死的,她是第一个,除了自己之外的人,敢在天帝面前,据理力争。 十几年前,天帝突发奇想,竟然想要改革冥司,天帝从来没有到过冥司,所谓‘知己知彼’,可是天帝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竟然想要凭空改革,这件事情,被法天毫无情面的立即驳回,天后怕事闹大,想要遥汀调停一下,遥汀也真可以,写了一封文折,将事情利弊解释一通,把个天帝弄得灰头土脸,后来也就没了改革的事儿。 法天并不在乎是否有孽鬼作乱人间,凡人数量庞大,永无斩尽杀绝,所以他从未在乎。 只是,遥汀在乎。 法天为了遥汀的在乎,为了遥汀作为司书,必须每年陪同他一起进入人世间的职责,努力的一起去在乎。 法天很少翻阅生死簿,只略微阅过一些帝王的生死详文。 人间的帝座之上,无一不浸染着层层血污,所谓的太平盛世锦绣华年,都不过是一种皇权下的粉饰。 一将功成万骨枯,帝王座上无怜取。 朱红色御笔挥过黄色锦缎,多少的血泪情仇骨肉分离。 贪官污吏鱼肉百姓,几家贫苦几家惆怅,亦是无处念冷暖。 这些话,法天从不对遥汀说,他明白,她心里一直很清楚,只不过,仍旧不舍。 草芥蝼蚁,亦不忍伤。 遥汀正如其画,清淡如烟,却又事事洞明。 他们每年,都是一同去往人世间,默契而又疏远。 在包括遥汀的十位殿王十分繁忙的时候,因为自家妻子怀孕,而能享受优待的乐殿,每天都是生活在诸多的凄惨眼神当中,可是乐殿太开心了,以至于那些可怜兮兮的眼神,在乐殿看来,就像春风一样的和煦。 自从秋意去了阎罗殿后,阎罗殿的办事效率,直线的水涨船高,搁在平时,阎罗王见到属下的那种能力,总是嚷着汗颜,之后无为而为,可是到了这种时候,偷着乐得最欢的,就是他,但是即使这样,阎罗王也常常需要忙到掌灯时分。 身为一个判官,秋意却是敢说阎王,而且每次都是说得条理清楚,有理有据,弄得阎王很是无法,只是秋意实在能干,说的又全都是实话,阎罗王每次受教的听着,好像秋意才是阎王一般,遥汀知道了这事,只是笑笑,秋意在哪里,都是这么强势。 在大家都是十分着忙的时候,司书殿的梓萝,却是仍旧每日晃悠悠,她也知道遥汀很忙,只要遥汀吩咐下来的时候,她是肯定会去做,但是其余的事情,有了心情的时候,梓萝便去做一些,没有心情的时候,她就每日晃悠悠的,继续围在厨房里面打转,反正最近,洛涯也没时间下厨,梓萝做的东西,也就总是出点不大不小的状况,既然陆殿都能忍,大家自然也都继续忍。 落棋有时会送饭菜过来,有的鬼差吃了汀兰殿送过来的饭菜,竟会感动的流泪,梓萝见到,非常奇怪,问向云逸,云逸则是一边摇头,一边叹息。 在这种时候,凤族派人到过冥司,说是想要洛涯回去商量一件事情,遥汀看他的脸色,估计肯定不是好事情,洛涯推说最近太忙,并未回去,一向喜欢看洛涯笑话的法天,因为冥司确实最近很忙,也没放洛涯走,凤族来的使者,见到冥王都不放人,自然不敢多话,老实的回去复命了。 这种年景,不想投胎的鬼魂,逐渐多了起来,冥司再大,能够允许留下的魂魄,毕竟也是很有限,不少鬼魂哭着喊着溜进鬼城,最后没有办法,鬼城只好暂时关闭,不许外界往来,而一直兴旺的鬼市,也就暂时处于关闭状态。 有位殿王脾气耿直,说话直来直去,面对这种繁重的状态,拍案大骂,从人世现在的帝王,问候到了在位帝王的祖宗,骂过了之后,继续埋头做事。 ------------ 第一百三十七章 帮忙 更新时间:2011-07-21 无休无止的繁忙,在大家的齐心努力下,终于暂且告一段落,除了没有感觉的乐殿,其余的殿王,无一不是兴高采烈,都有重见天日之感。 如海的文书堆在司书殿内,纵然遥汀他们多辛劳,也是不能快过十个大殿合起来的速度,如王九这样大字不识几个的鬼差,都被拽来做些分类的工作,由此可想,遥汀和洛涯,该是多么繁忙。 已经连续七个晚上,遥汀每晚只睡两三个时辰,虽然说她有仙体支撑,渐渐的,也是觉得稍微疲惫,可是大殿里面,堆积着的公文,却不会因为她暂时的休息而减少分毫。 幽冥司的白日不见得有多明亮,可黑夜从来幽暗。 从寅时起审阅文书,再过几个时辰,就要到了明日的寅时。 洛涯推开门的时候,见到的场面,就是遥汀沉睡在桌案上,旁边是整齐的一摞文书。 这里是殿内的侧室,遥汀每次需要熬夜审阅文书处理事务时候,大多是在此度过,室内泛着一缕幽香,洛涯闻到这香,不由得皱了皱眉。 洛涯叫醒伏案而睡的遥汀,她仍旧迷糊,见自己左手边堆放的文书,神色有些讶异,指指文书问洛涯:“都是你阅的?” 洛涯看向遥汀身上披着的凤翎龙银外袍,又看看了公文上的字迹,决定不追究那幽香的问题:“大概是法天。” 遥汀挑了挑眉,手抚上袍子,没再说什么。 洛涯打破沉默:“你都累成这样子了,这司书殿就是塌了,你恐怕都不会知道。” 手抚着发酸的脖子,遥汀笑道:“你也太夸张了,司书殿要是真塌了,不是还有你呢,那我就放心了。” 对于遥汀这种放心,洛涯表示压力很大,却也不再和她争论,从食盒里拿出来些水晶碗碟,盛着玉米虾饺、梨酪奶酥、蜜、汁杏仁、百合莲子粥,并上一些个清脆爽口的小菜,碗碗碟碟,摆满了遥汀面前的桌子。 遥汀见了颇觉头疼:“洛涯,你这是要把我当猪喂?我能吃得了这么多东西么?” 洛涯失笑道:“这还叫多?你是没看见梦清现在的饭量,满桌上几乎见不到素菜不说,数量上起码也是你的两倍,我这已经是精简了许多。” 遥汀抗议道:“梦清那可不是独自吃,不是还有肚子里的孩子么,我和梦清怎么能比?” 把筷子和汤匙放在遥汀右手边,洛涯说道:“所以我才给你减半了。” 遥汀只好让步:“那你和我一起吃吧,不是谦虚,我是真吃不下这么多。” 摆了摆手,洛涯道:“我是早就吃过了,你也不看看现在都什么时辰了,你快些吃完,就赶紧去睡,像你这样熬,神仙都吃不消。” 抗议无效,遥汀只得表示听话,免得遭受洛涯持续的念叨。 日月无声,流逝如许,遥汀在洛涯的监督下,不敢再彻夜刻苦,但核查文书的效率,却不见减缓,这样的反常,多少让遥汀有些在意。 现在每日看文书的时间,已经减少到六个时辰,能够这样,在中元节临近的司书殿,已经算是闲散。 幽冥门开启的前五日,文书审阅批复的事情,已经接近尾声,洛涯早早就把遥汀赶走歇息,说要奋发图强一次。 这种鬼话,遥汀才不信。 最近诸事劳碌,云逸和梓萝也从未得闲,尤其是梓萝,平时没有如此辛劳,最近繁忙,脸都有些见瘦,遥汀回寝殿之时,远远的仍见文书库方向灯火辉煌。 见不得下属比自己还忙,遥汀在床上翻来覆去,总归是睡不着,心里惦念着殿内放着的文书,翻下床穿衣出门。 离大殿还有很远距离,却是迎面碰上了法天的侍童落棋,天幕黢黑,落棋只当是遥汀未必能看得真切,待要转身离开,却不想被遥汀叫了名字,只得来到遥汀面前。 这个时候看到落棋,遥汀一点都不惊讶。 面前的落棋倒是有些嗫嗫:“司书可是有什么事情吩咐?” 在黑暗之中,遥汀笑得灿烂,明知故问:“主上可是在司书殿?” 想了一会,落棋找了一个两方面都不太得罪的答案:“落棋不是很清楚。” 遥汀笑得开怀:“主上的凤翎龙银外袍在我这里,不如你帮我交还主上。” 落棋额头沁了两滴汗:“落棋突然想起来了,主上确实是在司书殿。” 遥汀脸上及时出现疑惑表情:“哦?” 见状如此,落棋只得如实交代:“主上是挂念司书太过辛苦,所以每日趁着司书休息,偶尔过来帮帮忙。” 遥汀道:“哦?。” 落棋是十二分的审时度势:“主上不是挂念司书,是心怀公务。” 满意的点点头,遥汀放过落棋:“你去吧。” 如蒙大赦,落棋连忙遁走。 既然法天就在正殿里面,又不想让她知道,正殿是不好再去,至于文书库,梓萝倒是不好说,但是这个时候,云逸肯定仍就留在文书库,遥汀想了一会儿,就向着文书库缓缓走去。 文书库内,有烛架八千排,每一烛架共有六行,每行可列烛灯十二盏,平日里不过是随用随点,今日却是烛灯尽燃。 见到只有云逸自己在,遥汀有些向往,梓萝能够给她惊喜的时候。 遥汀感叹道:“点这些烛灯,要费不少时候吧。” 云逸好心提醒遥汀:“这么多年了,我也是有修为的了。” 遥汀心疼:“那很费银子吧。” 云逸抗议:“我是真的有修为的。” 不再为难云逸,遥汀点点头:“那么有修为的云文书,梓萝呢?” 云逸叹口气:“又去陆殿那里了。” 看看天色,遥汀叹服:“现在不早了吧?” 抬手将一摞文书归架,云逸回道:“她新学会了如何做莲糕,一定要陆殿尝尝才行。” 遥汀不胜唏嘘:“可怜了陆殿。” 看着微笑的遥汀,云逸问道:“不罚梓萝?” 遥汀笑得特别开心:“不罚,难得见到比我懒散的属下,热泪盈眶还来不及呢,坚决不罚。” 这么多年来,遥汀对梓萝,算是太过宽容了,梓萝这个文书做的,倒是特别清闲,弄得很多判官表示,十分的眼热,可是梓萝的位置,仍旧牢不可动,没谁能够代替,于是文书库中的事情,大多都是云逸在管理。 云逸表示郁闷:“我和副司书这样比司书还勤勉的,比梓萝还任劳任怨的,情何以堪。” 随手拿起身旁的文书,遥汀也不看云逸:“再装得凄惨点,多表示下委屈,要么不太像。” 云逸气结,继续埋头文书。 过了好一会,遥汀还拿着那本文书琢磨,云逸看不下去,开口道:“司书看出了什么花样?” 看起来面色严肃的遥汀,说出来的话却不见郑重:“你懂的,我一向喜欢美人。” 一口气没上来,云逸差点又死一次,遥汀好心安慰他:“我不是说你不美,我就是在陈述事实,”说着举起手中的文书给云逸看。 遥汀随手拿着的,是妖鬼册中的一本,而且是如今仍未归于幽冥司的妖鬼,故而册中有其生前画像,以作辨识。 遥汀拿着画册当扇子摇了摇:“你说这妖鬼如今身在何处?” 不知遥汀为何有此一问,云逸摇头:“我怎么会知道!” 状似可惜的摇摇头,遥汀只是不言语,云逸没能忍得住:“怎么了?” “闻名不如一见啊,”说着继续凝视文书。 云逸心中发誓不再理她,遥汀却好心情的道:“你可知原因?” 云逸不懂,终于还是好奇,却随即被遥汀气得死而复生,遥汀笑得眉目如画:“你懂的,我是喜欢美人的。” ------------ 第一百三十八章 梦恼 更新时间:2011-07-21 遥汀很是崇拜王九。 原因简单的人神发指,就是因为王九能够一觉无梦睡到天明,一年下来也不过做上五六个梦。 遥汀做梦的数量,也不过就是五六个罢了,不过是在一个晚上。 都说神仙六根清净,遥汀却是几千的烦恼丝,很少能有无梦的时候,有时还会被魇着惊醒,所以遥汀总想,那六根清净的神仙,肯定说的不是自己。 遥汀的梦,总是形象生动内容丰富,孤魂野鬼水土草木禽兽昆虫麟凤翔龙无所不包,这还不算是最神奇,遥汀的梦一直很有层次性,而且条理清楚可考可查。 洛涯对遥汀做梦内容特别有兴趣,还很喜欢每日清晨一见遥汀,就强迫睡眼朦胧的遥汀给他讲讲夜间之梦,睡不好觉的遥汀也不恼,不过就是很诚恳的笑着送给洛涯一字――滚。 遥汀的梦里,很少能出现前世的家人,很少很少。 她的前世已有千年,那个时候,她还不过是个很普通的凡人,芸芸众生中的一个。 对于在世为人的日子,遥汀记得不算清晰,但也不能说是特别模糊。 不过是一些日子的重叠交加,自己抱着哥哥的孩子,坐在自家后花园的秋千上荡秋千,和煦的暖风吹起遥汀轻纱为质的裙摆,怀中的侄女灵灵摆动着白藕状的胳膊,银铃样的笑着。 灵灵如同天池净水中的小水仙,白白嫩嫩藕一样的小手,总是喜欢拽着遥汀四处走,跌跌撞撞的样子,好像是一只绒毛尚未蜕净的小鸭子。 那时的灵灵,给闺阁中无聊的遥汀带来许多乐趣,那些烦闷枯燥的日子,那些个诗书礼仪的孜孜教诲,因为有了灵灵的童趣稚嫩,使得遥汀的生活不再如一潭死水。 再次相见,是在幽冥司的望乡台,望乡台下便是连着来世的奈何桥。 虽然历经家变,灵灵因为年龄尚小,幸得被一户人家收养,做了养女,过得也并不算坏,后来嫁给了一家富户,某种程度上来说,其实很幸运了。 只可惜,唯有相见,却不相识。 离散之时灵灵不过三岁,再度见面,却已皱纹满面。 那时的遥汀,已经成了幽冥司的司书,一群鬼众跪于尘埃,莫敢仰视。 那个一顿能吃十几个饺子,鼓着白胖胖的两腮,要遥汀夹饺子的灵灵,如今已是太过陌生。 没能见到灵灵长大成人的细微过程,遥汀对灵灵的所有的记忆,只停留在了两个片段里,三岁的灵灵和容颜苍老的灵灵,如此而已。 俯视众鬼的遥汀望向远方,嘴角噙着一丝氤氲的笑。 那时法天跟在遥汀身后,亲眼看着遥汀的眸光,一点点的暗淡下去。 那日在那奈何桥旁站了半日,遥汀看着灵灵,随众鬼下了望乡台,看着灵灵一同跟着众鬼饮下药汤,看着灵灵走向黄金质地的奈何桥,从此便是真正的相逢不相识。 再世为人,永绝前生。 那日洛涯来一直陪在遥汀身旁,遥汀正盯着那药汤,洛涯告诉遥汀,她这样的鬼仙,纵然是饮了上千桶,也是不会忘记一丝一毫前生过往,遥汀听了笑意更浓,繁华落尽。 后来有了绝尘,墨黑色的绝尘,大朵大朵喧嚣的开在司书殿的庭院里,却是不被问津。 洛涯这几千年来一直在侍弄那娇贵的绝尘,但他们都很默契的不再提起。 好像这样,就可以真正忘记。 装作失忆,也是一种本事,绝非常人力所能及。 遥汀再次出现在司书殿的时候,已经是日下三竿,晚得不行的白天。 殿内安静非常,只有一个负责扫尘的鬼差,除此之外,连片花叶都见不到。 打开日事录,遥汀发现所有文书基本已经全部勘阅,心下叹服某位上仙非人的处理效率。 鬼差扫尘结束,躬身退出了大殿,遥汀抬头,见洛涯正走进来。 遥汀双手交叠支着下颌:“文书全部整理完了?” 洛涯神清气爽道:“那是自然,想我如此聪明能干才智双绝,任由它是何等困难,都不过是小菜一碟。” 深深的看了洛涯一眼,遥汀好脾气的问道:“你可知道,人间管你这话叫什么?” 坐到正殿旁的靠椅上,洛涯脸上写着无数个‘我本多才’,一双眼睛闪闪发光,明亮的绝对耀眼。 遥汀表情突然挺严肃,沉痛悲哀:“我竟没有想到,墨训对你荼毒如此深重。” 正喝着茶的洛涯,听了这话一个没控制,险些被茶水呛到,拍着心口怒由肺腑起:“你竟然说我自恋!” 斜靠着书案,遥汀绝对的赞许:“太聪明了。” 洛涯严肃的解释:“遥汀,话不能这么说,没有条件但自我感觉良好,方才称为自恋,像我条件如此优秀,在自我欣赏的时候,应该称作生平总结。” 正被洛涯噎得无语,恰好梓萝走了进来。 梓萝的眼睛还是红的,不知道夜里哭了多久,遥汀好意假装看不到。 洛涯显然根本就不是好说话的那类仙,面上笑语盈盈,满肚子的不怀好意:“谁给我们梓萝气受了?” 梓萝压根就不打算搭理洛涯,把文书放在书案上,话也说得有气无力:“落棋刚刚送来的,是主上需要司书盖印的文书。” 伸手覆上梓萝的额头,遥汀软声细语:“伤风了?” 梓萝眼圈又是一红,遥汀遂不再问,低头看文书,一面对梓萝道:“你回去歇着吧,最近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什么时候歇好了,什么时候再来。” 洛涯还想说什么,遥汀似有感应的抬头看他,洛涯只得闭嘴。 前脚梓萝刚走,洛涯立刻道:“我可是最近有事需要离开,梓萝这一撒手不管,你是想让云逸自己处理司书殿所有事情?” 遥汀避而不答:“你觉得凭借云逸才学见识,能接替司书的位置么?” 洛涯一愣,显然消化不了这话。 眼睛从文书上抬起,遥汀挺温和的笑:“我说着玩的,”说着拿起一方印,稳稳的烙印在文书上。 文书的质地光滑细腻,泛着肉色光泽,清浅的纹路纵横阡陌,很容易吸收朱红的印泥。 这种文书名为门录,记录从幽冥门进入冥司的一切生物,此种文书的材质十分特殊,只有幽冥司主人方能更改,数量并不多,是极珍贵的东西。 遥汀随手翻翻,发现几乎都是墨训的名字,她的手指,反复在墨训的名字上画圈圈,似乎要把墨训钉牢在文书里。 洛涯显然并不认为遥汀是在说笑,难得认真:“你是真想让云逸接你司书的位置?” 遥汀手指仍旧绕着文书打圈:“平日说什么也不见你如此上心。” 洛涯不依不饶:“你是知道,那是绝不可能。” 遥汀当然知道不可能,也不想再纠缠下去:“当然是知道,我真是说着玩的,再说了,就算是我不在了,也轮不到云逸,不是还有洛涯你么。” 心中隐隐不安,洛涯凝目:“你又在胡说什么?” 遥汀脸上笑容浓郁,好像是想起了什么好玩的事情:“如果让墨训喝下绝尘做的茶汤,你说他会愿意么?” 洛涯嘴张得挺大,心想你这不是异想天开吧? 看了看洛涯的表情,遥汀帮他回道:“他是肯定不会喝的。” 洛涯不解:“墨训怎会需要喝那绝尘?” 遥汀若有所思,但显然在和洛涯说话这事上是心不在焉:“如果墨训喝了绝尘,就可以心安理得的不还那些珍玩了,而且可以理直气壮的说:‘本上仙可没向你借过东西’。” ------------ 第一百三十九章 倾诉 更新时间:2011-07-22 “我觉得,你会讲笑话了,”洛涯笑得非常辛苦,眼泪都流出来了,他是觉得遥汀这话,甚是有趣。 遥汀抬眼看向洛涯:“我是认真的,严肃点,我怎么就是在讲笑话呢,还是说,你很喜欢看恒君的笑话?” 听到此问,洛涯方想回话,殿外的鬼差却是进来通禀,说是南极仙翁座下鹿童求见。 洛涯伸手擦干眼角的笑泪,吩咐鬼差请了进来。 南极仙翁即是玉清真王,为原始天王第九子,遥汀尚在人世之时,见到的各类图画中,南极仙翁都被画成是有着一个大脑门,拄着手杖的白发老翁,待遥汀亲自见过仙翁之后,才知道那是世人以己度人罢了。 虽被称为仙翁,其实也不过人类三十岁左右面庞,虽然称不上是风神朗秀,也是儒雅得很,之所以被呼为仙翁,大概也是因为他是主寿的神仙,故而人世间才认定了他的容貌年岁必定不轻。 遥汀曾听洛涯分享八卦。 说是东汉明帝显宗刘庄在世的时候,曾经主持过一次祭祀寿星的仪式,参加的都是七十岁以上鹤发白须的老人,意图虽然是很好,为了同祝人间寿星和天界寿星,但南极仙翁显然是极不买帐。 想他南极仙翁以人类的年龄计算,不过是三十岁左右而已,而人界的皇帝自以为是,竟然找些个七十岁以上的老人同来祈福,马屁拍在了马腿上。 南极仙翁压根就没接这刘庄示好,也没打算为刘庄添寿加福,不过是任由刘庄自生自灭,刘庄虽然一生崇儒纳佛,最后也不过已四十又八的年纪病逝,与那人生七十古来稀要差上好大一截。 遥汀和仙翁并不算熟,她身为鬼仙,虽然入幽冥门前得升仙体,故而未得浑浊气息,却为了少得些口舌是非,很少主动接触天界的上仙。 仙翁总喜欢变个身法下人间走动,那些史官辛苦撰的正史,仙翁从来都没什么兴趣,仙翁的乐趣,便在于收集野史秘辛,有时看了却不很明白,所以少不得要让遥汀给他解释解释。 仙翁的园子里栽种着一种果树,名叫长生树,结的自然就是长生果,仙翁和遥汀很谈得来,每次遥汀被请去他那里做客,仙翁从没吝啬过自家仙果,请着遥汀多吃些,怎奈那仙果味道着实不甚好,遥汀每次也就勉强的吃上一点,味道真的很不好,就像药一样。 那些仙果一千年方才结上百十来个,是仙家仙果中的上品,洛涯笑称遥汀是猪八戒吃人参果,遥汀反问洛涯是否爱吃,洛涯便就没了下文。 仙翁说是邀洛涯前去品茗,洛涯走的时候开心的不行,遥汀心中暗想,大概仙翁是又想吃洛涯做的酥酪了。 笑着把洛涯送走,遥汀转身回殿内,继续做事,事情几乎没有多少了,都是一些收尾的工序,很是容易的。 还没看了几本文书,梓萝走了没有多久,却又折了回来,期期艾艾的样子,像是要说什么,但是三番两次,却是欲言又止,遥汀很有耐心,也不问她,继续看文书,只等着她说。 “司书,是不是……我有什么很让别人讨厌的地方?”梓萝纠结了好一会儿,终于走到遥汀旁边,神色有些疲惫。 每次梓萝哭的时候,即使只流很少的眼泪,那双眼睛,都能哭成双兔眼,红得不行,遥汀叹了口气,拿起案旁放着的一只碧绿色的小盒子,递给梓萝。 盒子里面的药膏,专门用来消除红肿,洛涯本是想要制成其他用途,没想无心插柳,却是成了消肿的良药,因为制作的材料简单平常,遂就推广开来,不止幽冥司中人手一盒,就连天界当中,都有很多神仙拿来使用,替换那些需要精良药材制成的仙药。 遥汀的这盒,材料更足,就是为着梓萝备的,总呢用得上。 打开碧绿色的盒盖,梓萝用指甲挑起一些,默默的擦在眼睛上,等擦完了,又抬起头看向遥汀,仍是重复先前的问题:“司书,那个……是不是我有什么讨厌的地方……” 不等她说完,遥汀打断道:“怎么了?陆殿说了什么让你伤心的话么?” 梓萝脸上现出几抹红晕,对着手指头,慢慢的低下头去:“恩。” 陆绪哪里好呢?这个问题,自打遥汀知道梓萝的心事以后,就开始研究,结果研究来研究去,也没有个最后的结论,见到梓萝这种神情,心中又是想起了这个问题。 “梓萝很好的,在我忙的时候,总会来帮我,洛涯没有时间的时候,也会给大家做饭,真是很厉害呢,”遥汀笑着补充道:“而且梓萝的字,写得较之以前更好了,有进步呢。” 有次陆绪因为事情来了司书殿,恰好看到一本文书,上面的字迹,歪歪扭扭的,他也只是一时嘴快,说了实话,恰巧梓萝听到了,难过自卑得不行,但怕耽误遥汀做事,于是去求曾经的夫子,洛涯真是没有办法,只好教她练字,中间因为不能立刻见到效果,梓萝也是有点灰心,练练停停,因此用了大概二十年,才见长进,洛涯看到梓萝能把文字写得横平竖直的时候,差点感动得流泪。 听了遥汀夸奖她,梓萝有点翘尾巴,脸上这才雨后天晴,笑得像朵花:“我也这么觉得,而且我最得意的,就是自己的厨艺,很不错呢,司书你说是不是?” 说实话,还是说假话? 这个问题,大大的难倒了遥汀,如果她点这个头,答应一声‘是’,那么是不是,在往后的日子里,梓萝就会做得更加风声火起? 如果是这个后果,她岂不就成了司书殿的罪人了? 想到这里,遥汀笑了笑,再笑了笑,觉得无论她是说与不说,事实全都摆在那里,既然如此,这种事情,一定需要舍弃陆绪,保全殿众:“其实这个,我们是说好,还是说不好,都没有什么意义,陆殿喜欢,才是真正的好。” “可是、可是我觉得……陆绪不喜欢的呀,”梓萝说着,几只手指捏在一起,折磨着自己的衣角:“觉得自己被讨厌了呢。” 虽然墨训说过,陆绪的记忆,作为李惜名的记忆,已经被他全部消去,但是遥汀不敢肯定,究竟墨训说的,是否是实话,而且过了这么久,他有没有想起来,也是一个不好说的事情。 如果他记起来了,有了前世的记忆,重新回到前世的性格,遥汀觉得,梓萝的这种类型,并非他喜欢的,但是事实上,遥汀对他的了解,其实并不深,究竟他喜欢什么,她也说不清。 内心深处,遥汀始终希望,陆绪真的只是陆绪,那些以前的是是非非,恩恩怨怨,她没力气想,也没心情想。 陆绪很低调,在除她以外的十位殿王中,再也没谁,能比陆绪更低调,他是一个老好人,哪个殿王想偷懒了,都会去他殿里坐坐,反正陆绪口风很严,不会四处宣扬。 知道梓萝喜欢陆绪后,遥汀有些惊讶,她没理由阻止梓萝,也没理由诽谤陆绪,她只希望,梓萝能幸福,可是,这么久了,遥汀看不出来,陆绪对于梓萝有情,这件事情上,多多少少,她为梓萝担着一份心。 “梓萝,你是真的很喜欢他?”遥汀看了一眼窗外的池塘,波光粼粼的。 “恩,”梓萝有些羞涩:“真的很喜欢。” “是这样啊,”遥汀目光空远,很温暖的笑道:“铁杵磨成针,梓萝,不用灰心,总可以的。” ------------ 第一百四十章 日子 更新时间:2011-07-22 劝了一个时辰,梓萝终于破涕为笑,重新振作起来,欢欢喜喜的离了正殿,遥汀被她缠了这么久,忽然不是很有心情批阅文书,拄着下颌,望着殿外暖阳和煦的风景。 如果不是有特殊事情需要处理,梓萝和云逸,也总不在这正殿之中,平日里有事没事,总在司书殿内的,不过就是遥汀和洛涯,洛涯这一走,梓萝又离开了,整个大殿,顿时显得太过安静了些。 这司书殿有术法加护,整个司书殿所辖领域之内,都是人世间的春日时节,暖黄色的阳光,从殿外一点点的铺散着,流淌着进入正殿,映着殿外的一池春水,一直延伸到遥汀的身旁,阳光扭成了水波。 殿外的那个池塘,是法天一点点建起来的,先是从东海引来最为洁净的浅碧色海水,又逐渐的往池塘里投放些奇异生灵,很多都是遥汀没有见过的东西。 池里各种生灵的出处,都是人迹罕至的地界,有时还会有天界的圣物,难得都能相处的平和无事,每日中游来游去,遥汀偶尔能够听到它们交谈,声音都不大,全是闲话,但是大多的情况下,它们都很安静,尤其是有人在池塘边的时候,它们是不肯说话的,这叫内敛。 法天总会不时过来司书殿内坐坐,遥汀的性子,要比法天更为寂静,法天倒是有事没事寻着话题,和遥汀天上地下的乱说一气,也没什么重点。 他是幽冥司的主人,遥汀不能将其拒之门外,所以只有尽职的陪在法天身边,做个称职的木头,长久的牵挂,横亘在了千年里。 现在他们独处时候,更多的时间,是在这池塘边,也没有谁敢过来打扰,就连洛涯,都很知趣。 法天总是有一搭没一搭的,给遥汀讲些这池塘里各种生灵的来历。 譬如那条头是六角形身子是八角形还长着一对十六彩翅膀既能生在水里又能飞在空中的多彩翼鱼,是他在翼山找到的,那条全身都如粉色水晶一般晶莹剔透的粉色小鱼,名字叫佳期,是有次他和墨训去堂庭山的时候发现的。 法天告诉遥汀,粉色佳期,他的娘亲也曾养过,不过现在,已经都不在了,现在的天后,他的姨母,似乎并不喜欢花鸟草鱼飞禽走兽一类的生灵,因此蝶雨宫中,很清静。 提起他娘亲的时候,他的眼里,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温度,那个在天帝心中神话一样的女子,在法天的全部记忆中,也只能是种凭吊。 遥汀对那位前天后不甚了解,很少能听说她的事情,大概那些,都已经成了一种禁忌。 大多数的时候,遥汀都只是听着,偶尔点个头,表示一下自己没有神游方外。 待到法天把这池塘里各色奇异生灵的来源习性都说明白的时候,遥汀又能在这池塘里,看到新的品种。 洛涯和遥汀说过,那些曾经养在这池子里的各种东西,如今全部都还活着,都游在汀兰殿那个大得无边的池子当中,她会不时过去汀兰殿中送些公文,站在水边仔细观望,才能见到那些曾经养在池塘里的生灵,大家活得都很好,有只小鱼,总会游到遥汀手里,打几个滚,再回到水中。 最近不知从哪里,法天找到了些贝壳海螺之类的东西,司书殿的池子里放养着许多,贝壳上有浓紫色的螺纹,名字也很简单,就叫紫螺。 好段时间法天没能得空过来,遥汀便问洛涯这紫螺的由来,可惜洛涯并不是十分清楚。 有些荒山野岭中常有灵力强大的妖兽生存,仙人为免些麻烦,也不会轻易踏足,法天却从来都不在乎,因此他寻得的东西,认识的确实也没有几个,由此,遥汀也只能从法天那里得到解答。 虽然不知道来历,但是洛涯也很有想法,觉得紫螺可以吃,不如拿来切细做盘凉菜,好在遥汀拦了下来,后来遥汀觉得,洛涯每次经过池塘的时候,紫螺就会缩得更小,洛涯却说,那是她的错觉。 凤族的浮池中养着许多的灵禽,洛涯在很多年前,也会从族中带回一些,养在司书殿的池塘中,翎羽翩跹。 后来洛涯的父母开始为洛涯商量终身大事,吵翻之后,洛涯也很少情愿的回族中了,但是不知为什么,却没有谁敢于太过逼迫洛涯,法天告诉遥汀,在凤族中,没谁敢于违背凤主。 对于那个凤主,遥汀从未见过,只闻其名而已,听洛涯说,在洛涯很小的时候,凤主将他要去扶养,后来却又推给墨训,由于这件事,洛涯一直很不满,但是后来的一些事情,让遥汀觉得,凤主对于洛涯,其实很关心的,于是遥汀渐渐觉得,凤主是个谜。 灵禽多数都十分专情,一生只认唯一伴侣,死生不泯。 洛涯就是这专情的其中之一,但也有十分滥情的,例如凤族的族长。 洛涯一支是凤族本家的分支,无论大事小情,最终都要听令族长,虽然洛涯父母亲请赐婚,可是在洛涯婚姻事上,凤族的族长却并未说个只言片语,洛涯的婚事也就这么耽搁到如今。 虽然凤族并未摆明了说出来,但洛涯如今,已经是很少出席族中的重大事宜,他的身份,多多少少有一些被疏离的尴尬,洛涯说,他的哥哥们全都非常优秀,他是可代替的。 洛涯的心况,一直都是难得的好,从来不因这事伤春悲秋并且发酸,似乎现下的境地,这就是他一直想要的结果。 特别能给自己找乐子的洛涯,就算是随性烘焙个新茶,随意研究个菜色的新奇做法,也颇能开心几日,在这点上,遥汀就难免自叹弗如。 遥汀的神生状态,要比墨训还随缘上那么几分,白话点说,便是没有乐趣就是最大的乐趣,遥汀确实非常擅长丹青,但那完全不是遥汀的兴趣所在。 有次洛涯兴致大发,要在司书殿发起一场踢毽子比赛,这种人间女子间的玩乐,洛涯本以为遥汀会欢喜得很,遥汀却以一个公务繁忙的理由给驳了回去,结果洛涯用那无辜的眼神,看了遥汀是许多日。 当洛涯知道遥汀最大的爱好就是读书,而且有时还能读着读着就发呆在阳光里时,洛涯就开始觉得,他神生中又有了另一重责,遥汀对此深感压力。 遥汀对洛涯说,你不能因为自己不喜欢,就觉得我做的事情很是无聊。 洛涯却是问遥汀,你是不是一直很孤单? 当时遥汀的神情有些倦怠,却是问洛涯,你却是一直很不孤单的过着每一个日子? 洛涯摇摇头,很诚恳的摇摇头,洛涯说当然不是,可是我有努力过。 他看得很明白,遥汀学不会如何让自己轻松下来,甚至可以说,她根本不在乎,自己是不是需要轻松。 世人寻药求仙,却没有想过,仙家也都各自烦恼,人世苦短,毕竟是短,仙家寿长,绵延不休。 遥汀知道自己不快乐,但是她不在乎,所谓自虐,正是其乐无穷。 虽然洛涯不喜游荡,多数的时候都在幽冥司中,但也不可能时时刻刻守在这司书殿。 当他不在的时候,殿内殿外总有各色仙蝶飞来飞去,间或停留在遥汀压着书页的手指上,拍着一对美丽的翅膀,在那些仙蝶的气息中,遥汀总能嗅到洛涯的味道。 殿外是闪着金色光芒的池塘,殿内满溢着温暖的阳光,书页上是岁月和历史的种种印痕,绚丽的仙蝶和洛涯留下的温茶,一切都是如此的温馨和不可替代。 ------------ 第一百四十一章 中元 更新时间:2011-07-23 幽冥门,地府与人界的断隔,生与死的一种诀别。 这道高十丈宽八丈的血红色大门,是地府森严的一种身份。 即使尚未开天辟地以来,这道只遵规度不枉人情的法门,即是如此沉静肃穆的挺立着,妖娆连着诡异,甚为美好。 普通的鬼魂,死后并不经由幽冥门而入地府,而且,除非能入鬼节名册,否则绝难从这幽冥门中出去,一年的唯一一次。 中元鬼节,万鬼离门。 这一切的手续,一直都是司书殿负责掌管,鬼众管理,则是每年一轮,今年正巧轮到转轮殿。 转轮殿的殿王陆绪,一向都是幽冥司中遵纪守法的楷模,要比循规蹈矩这点,遥汀恐怕都是自叹弗如,这也不好比。 幽冥门于子时开启,子时二刻方才着鬼众通行,但陆绪非常不畏寒冷,在子时的前一刻,便到了幽冥门。 司书殿的一众司职,还未到达幽冥门前的时候,便远远的看到幽冥门旁那个搓手呵气的陆绪,洛涯刚想发表看法,把自己裹得像粽子的梓萝,投去厉眼一双,直直的瞅着他,洛涯于是非常知趣的闭嘴望天,不惹梓萝。 先行一步,洛涯越过遥汀,走到陆绪旁边,拱了拱手:“陆殿真早啊。” 陆绪面上带笑的回了回礼:“刚刚来,刚刚来,”说着扫了眼洛涯身后,看到梓萝的时候,神色稍微有些尴尬。 遥汀方要说话,觉察到风向逆行,回头一望,幽冥主的车架,正在缓缓冲向他们而来。 那边的陆绪,最先跪下,恨不得把自己埋在尘土里面。 虽然法天从未深责过陆绪,但他一向畏惧法天,遥汀心中微微叹息,记忆虽然已经消除,可是感觉,却仍旧保留了下来。 遥汀来到法天车架前,微微躬身:“司书遥汀,恭迎主上。” 法天语气中夹杂着微弱的无可奈何:“免礼吧,”随即来到幽冥门前。 子时前二刻,幽冥门十孔已经由各自殿王开启,只有中间的六芒星锁孔,仍旧闭合,其余殿王,在后方督查鬼众管理事宜,要待鬼众全部放行完毕,才能过来。 法天将手慢慢抬起,放到六芒星形状的锁孔上,血红色的幽冥门上,开始出现层层冷雾寒霜,数朵硕大的枉生花,妖娆的显现在幽冥门的纹路之中,在霜雪的衬托下,开得血色弥漫。 沉重的幽冥门,无声的缓慢开启,阵阵刺骨的朔风回旋激昂,在空气中盘旋卷曲,猎猎而起。 站在幽冥门正前放到法天,临风而立,潇洒得没边。 卷在空中的白雾,浓烈厚重的几起几落,白雾当中,隐隐有血珠凝滞其间,十分的诡异。 衣袖轻轻摆过,浅青色的青烟,渗入血珠白雾之间,眨眼间,即与白雾融合,消散无影,朗朗清明。 雾气渐次消散,法天缓缓转过身来,眼中神色仍旧如常,平静幽远的看向遥汀。 遥汀却转过头,对身边的洛涯说了两句,不再看向法天的方向,低头敛目。 洛涯的指尖凝着银色光芒,手掌翻转之间,笼罩在幽冥门六丈开外的结界瞬息破裂。 结界封闭之时原本不得看见,如今结界洞然开裂,方能清晰见得万鬼森森,列于六丈开外,整齐肃严。 洛涯在遥汀身旁轻声细语,笑得冰消雪融:“真沉闷。” 遥汀和洛涯是铁打的交情,由此万鬼通行过程中的确核,都由洛涯独做。 一万个由幽冥门通过的鬼众,开始在洛涯耳边喋喋不休。 当洛涯听了最后一鬼自述结束,心中确实是万分解脱。 云逸接过洛涯递过的文书,垂头看看神色倦怠的洛涯,微微的有些幸灾乐祸。 洛涯的头上似乎长了眼睛,牙齿摩擦的声音错落有致,幽幽的道:“云逸,你要好好权衡一下,遥汀可是要走了。” 云逸笑得淡薄且温和:“你不会难为我的。” 洛涯便如同泄了气的皮球,坐在案椅后,单手支头,看法天遥汀一同消失在幽冥门外。 人世仍是老样子,这么久了,虽然人来人往,但是那些浸渍历史的建筑,仍是穿越时光,静静的矗立。 遥汀和法天他们两个,本来是打算暂时容身在都城近郊的土地庙内,但遥汀坚持要宿在城中,法天于是亦不再坚持。 离开土地庙时,遥汀回头望去,此方土地神的表情,分明非常释怀。 遥汀笑笑,心情竟然明朗了几分。 上任土地神,是天界的上仙,因为触犯天条,被贬谪此地,当了这小小土地庙的土地神,那位上仙,和法天早就认识,因此也不惧怕法天,这位新来的土地神,自打见到法天第一眼,身子就没停住抖动,遥汀这才决定离开,还别将他吓死。 国都淮许,是他们来得最多的地方。 在遥汀的脑海中,可以描摹出这座城池的每一块砖瓦墙壁,就连青色墙壁缝隙中的沙粒,都写尽了相识。 这个曾经数度繁华又是几经没落的城市,这座无数次更名易主改朝换代的都城,无论经年,始终矗立。 长治久安,是一种永远的神话,没有任何政权可以万世长存,历史总是如此循环,凄迷的美丽。 历史上的每个王朝,刚开始的时候,总是宣称,将会善待人民,仁怀治世,可是渐渐的,因为这个或是那个的原因,逐渐的,朝廷腐败,贪官污吏横行跋扈,人民衣食皆忧,没有安身之地。 承诺很美好,道理都很简单,谁都会说,可是或许正是因为简单,往往最被漠视。 百姓想要的,其实并不多,可是由于各方利益的争夺,真正清明的统治,实在太难。 为了麻痹百姓,昏庸的、无能的、暴虐的、残忍的帝王,做了许多遗臭万年的事情,那些愚蠢的行为,遥汀见过很多,作为天子,有些事情,打从他们得到至高无上权力的那刻起,就在慢慢忘记。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心中没有子民以及国家的王,没有存在的价值。 四百六十五年,这是遥汀见过的最寿长的朝代。 只有被追赶,从未被超越。 不过尔尔。 遥汀和法天入住的这家客栈,距离皇宫内院不算很远,客栈旁边遍布着酒肆饭馆,与客栈隔水而建的是各色风月场,莺莺燕燕柳绿花红。 时下世间正是中元鬼节,各家各户上坟祭祖,皇宫内院也免不了焚香祭祀,鼓乐喧鸣。 遥汀从不信这套,生前如此,如今也依然随性如斯。 祈福泽陂,妄言无稽。 遥汀这样的想法,便是连法天,也会时常很无语。 可是如果想争论,法天显然没胜算,菩萨是有的,佛是存在的,遥汀不是不承认,她只不相信,谁有那个空闲,管得了无尽的尘事。 遥汀知道,她当然并非幽冥司的首任司书,她也十分坚信,她不会是最后一位。 但她必须是得到最多关注的一位幽冥司司书。 对于这样的身份,遥汀不知道是不是应该表示受宠若惊。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这是墨训对遥汀的一家之言,法天却也深以为然。 她对遥汀的感情始于追念,可如今即便无需仔细计较,也有大多出离。 为她做过太多事情的法天,甚至无需她的一声谢,遥汀也没道过谢,因为她觉得,没什么意义。 有时想想,遥汀也觉得,她的心肠,弄不好,真是石头做的。 随着时光的流逝,她在逐渐坚信着,法天的各种血亲,从来都是情深意厚,撼天动地。 ------------ 第一百四十二章 女童 更新时间:2011-07-23 淮许楚阁,洛阳倾国。 桨声灯影,夜泊临江。 一片细雨笼罩苍穹,吹散了无数烟尘,零落成泥。 环绕楚楼的水面上涟漪轻舞,浅碧色的水波,应和着水面上凝结的雾气,宛如精灵嬉戏人间。 水面上斜行着若干软纱锦帘的画舫,幽咽的琴瑟之声时隐时现,推杯换盏之间觥筹交错,细声轻语的女子衣衫半落。 一双手绕过遥汀的身体两旁,将窗户掩合。 遥汀低头看了眼临窗桌案上才画的荷花,嫩粉色的荷瓣,已被雨水浸染,模糊成一片。 身后的声音磁性温柔:“观棋说你身体虚寒,着凉尤其不好。” 回过身去,遥汀于烛光中笑得温和:“没观棋说的那么严重,主上这是关心则乱。” 对方摇摇头,看似很不相信:“你体内灵气强大,又有仙法护体,身体却总并不算好,观棋的话,我看是可信的。” 转身回到桌案旁,遥汀动手收拾笔墨纸张。 屋内燃着十二色的蜡烛,圈起一室的暖黄。 这些各色的蜡烛,都是法天闲时做的,有次法天在时,遥汀和洛涯说笑,说到想要十二色的蜡烛,法天便是不声不响的做了出来,遥汀后来劝阻过,可是法天总归不听,遥汀也就由他去了,没想这次出来,他竟随身带着。 将笔墨归架,遥汀问的心不在焉:“主上最近早出晚归,可是有什么事情?” 法天迟疑了片刻,遥汀立刻道:“如不方便,主上不必说。” 楞了楞,法天神色间有些踟蹰:“不是不想和你说,我是担心你。” 将头低下,遥汀嘴角缀着一点笑:“劳主上费心了。” 烛心噼啪一声,法天回过头去,遥汀的面容在烛光中蒙上了一层淡黄色的暖光,柔和的令人沉醉。 法天的手指如同受到了蛊惑,抬起来去碰触那温暖的浅黄色,遥汀在烛光中眉目若水,不躲不拒,脸上漾起层层笑意。 洁白的指腹触到遥汀的唇角,久久徘徊,像是精心抚摸着一件釉质细腻的瓷器,遥汀抬手抓住停留在唇角的手指,淡淡的道:“主上,我见到佳璃了。” 法天迷茫:“是谁?” “主上最近在找的妖鬼。” 法天顿了顿:“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将法天的手放下,遥汀眼睫垂落,一层阴暗的光线,扫在她的眼睑上面,眸色不明:“妖鬼的名册上,主上的灵力很厚重。” 点点头,法天声音中似有叹息:“陆绪禀告过,说是很多鬼众都曾见过那妖鬼,我恰好来人世,便顺道找一找,否则陆绪三天一陈情,五天一上书,也挺烦的。” 抬起眼睛,遥汀很专注的问:“主上最近忙着的,就是要抓那妖鬼?” 法天的声音满蓄温柔:“我不想让你操心。” 遥汀心中忽然一动,手指交握,千言万语只此一刻,眼眸中波光流转,法天竟是看呆了。 正在这时,不知谁以指节轻叩房门,法天再向遥汀眼中看去,却又是一片水波平静。 “秋意来了,”遥汀轻轻笑道:“也真难为他。” 房门被从里面打开的时候,秋意双眼扫到室内的法天,看到对方脸上那种不爽的表情,觉得自己来得非常不是时候。 “要不属下晚些再来?”白秋意打量着法天。 秋意仍在身在阎罗殿内,做着他的判官,按照常理而言,离了司书殿后,秋意如若见到遥汀的时候,应该自称‘下属’,而非‘属下’,但是他的这种称呼,仍旧没有改过来,每次遥汀听到秋意这样叫,都会隐约觉得,秋意从未离开。 “不用了,主上也没什么事情,倒是我让你找的东西,找到了么?”遥汀一边说着,一边将秋意往室内请。 秋意推辞着不进去,只是从怀中拿出一方砚台,不是新的,光看表面,就知年头不短,递到遥汀手里:“就是这个,不是很难找,属下先走了。” 听到秋意告辞,遥汀抬脚走出房门:“主上回房安歇吧,属下也该告辞了,正好送送秋意。” 知道遥汀想要借着自己远离是非,秋意也不拆穿,跟着遥汀,走到客栈的门首。 雨滴仍旧淅淅沥沥,飞溅在房檐,他们之间已经熟悉得不行,也是无消多言,遥汀看着秋意,消失在街角的墙里面,隐去了身影。 再度回到自己房间的时候,法天已经走了,桌上一碗莲子羹,还冒着热气。 雨夜的觉,竟然睡得很踏实,滴滴答答的声息,像是温柔的轻语。 这种天气,遥汀起得一向不早,她起来的时候,其实已经快到正午了,只是连日下雨,天总不见晴明。 湿润的雨线,沿着黛色房檐,顺从的滑落下来,敲打在屋角旁的石子上,溅落起数颗剔透的水珍珠。 遥汀倚靠在床上,室内静谧和暖,屋檐上水滴飞溅,和着细微的啪啪声响。 七月的雨,来得如此缠绵悱恻,搅得心绪难平。 用温水洗漱完毕,用罢早饭,遥汀独自坐在床上发呆。 这样想了一会儿,遥汀觉得屋内有些发闷,抓起床脚的油伞,下了客栈的楼梯,走到街市上。 太阳被铅色的乌云遮住,天空中是大片的阴霾。 街上行人寥寥,鸟雀也隐去了踪影,间或一两个行人,披着蓑衣,急行在光滑可鉴的青石板路上。 遥汀漫无目的的走着,风里夹杂着细小的雨丝,零散的拍打在她的面颊上,有些许的凉意。 路边支着一个卖凉冻的小摊,摊主人是个三十岁上下的精壮男子,眉眼憨厚,一双大手有些微微的冻红。 遥汀给了摊主十文钱,摊主从粗质的白瓷大盆中小心翼翼的拿出熬制好的凉冻,放在砧板上,用银色的菜刀仔细的切成薄片,整齐的码在碟子中,放到了遥汀面前的桌上。 摊子本是有三方桌案,此时雨落,只留了一个,遮挡风雨的雨布厚重结实,小摊的一方天地中,竟是比凄风苦雨的外面暖和些。 看了眼守在摊子旁的汉子,遥汀夹起一筷凉冻,赞许的笑道:“这凉冻做得弹性劲道,真是好手艺。” 摊主搓了搓手,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是祖传下来的,俺做得不如俺爹。” 遥汀点了点头,随口问道:“老人家可还在?” 摊主眼圈有点红,声音有些低垂:“俺爹他,已经去世了。” 凉冻质地滑凉,遥汀手拿筷子没有夹稳,一片凉冻又落回了白瓷盘里。 这葛家的凉冻,是祖传的手艺,葛家六代都以此为业。 遥汀尝过葛家每一代人的手艺,这六代人中,做得最合遥汀胃口的,还是这摊主的爹。 原来已经死了,遥汀竟然都不知道。 这也不奇怪,她每天面对的都是卷帙的文书,这些事情,如果不是刻意的关心,本来也就难以知道。 雨丝落得更加稠密,梳成一道密不透风的帘笼,盘中的凉冻透明清凉,遥汀的心中忽然有些倦意,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 雨帘中灵灵稚嫩的童声彷如近在耳旁,叫嚣着抓挠遥汀鲜血淋漓的心肺,亲人的头颅,高高的悬挂在杆子上面,就像挑着大红的灯笼,鲜红可怖的血线,渐渐染成了漆墨的黑。 分不清现实和幻觉的界限,一切都笼罩在了朦胧的烟雨之中。 遥汀茫然的看着摊主跑到雨中,接着手拉着一个六岁左右的女童,一起走进了摊棚中。 小女孩梳着朝天小髻,脸上流着一条条的水痕,穿着翠绿色的小袄和同样颜色的裤子,脚上却没有穿鞋子,身上泛着湿漉漉的潮气。 引童。 妖鬼操纵的引童。 ------------ 第一百四十三章 妖鬼 更新时间:2011-07-24 心中微叹,遥汀强迫自己定住心神。 没有预料的相遇,有的时候,事情就能巧的如此之狗血。 这个引童身上的鬼气,非常的纯净,看来未曾作恶伤人,那个驭使她的妖鬼,还不是那么没有良心。 但是反过来说,良心也不算很多,否则,也是不会寻找这么小的引童。 摊主尚不知晓危险,好心的拿过一条干净的巾子,给眼前的女孩擦去浑身的雨水,嘴里仍不忘询问孩子的父母家人,看样子,是想把迷途的孩子送回家。 耳边响着女童的声音,轻轻脆脆的,就像是从林中飞出来的小鸟,一个不小心,闯错了地方。 孩子的嘴角边,渐渐浮上一层淡漠的冷笑,嵌在童稚的脸庞上,有一种诡异混乱的感觉。 吃下了最后一片凉冻,遥汀将筷箸整齐的放到盘子上面,走到女童的面前,拿过摊主手中的白巾,认真的帮女童擦着脸上的水痕。 见到遥汀的瞬间,女童楞了一楞,突然笑得一脸可爱稚气,一双白胖粉嫩的小手抬起来,要去触碰遥汀的脸颊。 抬起手,遥汀轻轻的接住女童伸在半空的小手,平淡的问:“怎么了?弄痛你了?” 仍旧维持那个天真浪漫的笑,女童说出的话奶声奶气:“姐姐长得真漂亮,要比妈妈还漂亮。” 遥汀轻轻的笑,对女童道:“姐姐送你回家去找妈妈,好不好?” 听了遥汀的话,女童脸上露出十分开心的笑容,点着圆润的小下巴,非常认真,抑制不住的欢喜,好像得到了一个天大的便宜。 辞过摊主,遥汀拉着女童的小手,消失在街市的尽头。 摊主看着遥汀和女童走的方向,直到她们消失,这才回了摊子里面,摊子的桌案上面,放着一锭银子,摊主追了好久,竟然也没见到遥汀和那个小女孩的影子,只得折身回去,叨念着遥汀是一个好人,但愿佛祖保佑云云。 淮许的西门外路途泥泞,此时已是初见暮色,小女孩精神却是大好,虽然光着两只小脚丫,鞋子都没有穿,却仍旧活泼好动,一路上蹦蹦跳跳,脚上却没沾上一点泥泞。 遥汀突然有点好奇,是这个女童太过自信?还是太过的幼稚?这种奇怪的时候,难道真就没有人类在意过? 走了一段路后,女童突然挣脱遥汀的手,跑到路旁的野花丛中,在一大片黄色白色的野花中寻觅,终于找到了一朵紫色的野花,炫耀的拿到了遥汀面前。 “姐姐你看,这是娘亲最喜欢的花,娘亲还给它起了个名字呢,”女童有双很明亮的眼睛,黑得泛蓝。 接过紫色花朵,遥汀注视着花蕊和叶瓣上浓重的水滴,表示好奇:“很漂亮呢,它有名字么?” 女童背着一双小手,稚嫩的话语中掩饰不住的骄傲:“解忧,这花叫解忧,可是娘亲起的呢。” 遥汀的双眸当中,噙着点点笑意,手抚摸过女童的头,似是自言自语:“解忧?何以解忧?” 女童忽然侧过身去,冲着另一个方向甜甜的笑着,离开遥汀的身边,奔到一袭淡色紫衣的女子身旁。 女子身在一片紫色的花海之中,雨丝和着清风拂过,女子仿佛要隐没在花海的重重紫雾之中,分辨不得眉目。 紫色的轻烟,凉薄的绕在空气之中,透明的清霖,结成缕缕丁香愁,泪雨零铃。 凝视着女子的方向,遥汀突然绽开一个笑容,女子似乎很惊讶,脸上挂着错愕的表情。 那女童已经奔到了女子的近旁,邀功似的拽住女子的裙摆,仰着粉琢的小脸:“娘亲,玲玲带来食物了呢。” 遥汀的心颤了一下。 女子笑得颠倒众生:“玲玲真是乖。” 遥汀听见自己道:“是灵秀的灵?” 女童翘着小嘴道:“是风铃的铃哦。” 遥汀笑了笑,突然觉得有些心酸。 突然很想回去,那一室的烛光,一瞬间放大了数倍,竟是笼罩得遥汀的心神,恍惚摇摆。 正在遥汀发愣的瞬息之间,一抹紫纱从她身侧飞来,在雨幕中却也不见力度有丝毫削减,仿若一把冷紫色的利剑,划开了天际中延绵的细雨。 遥汀伸出手,轻轻的用手接住紫纱,声音中有些惋惜:“这就是姑娘的待客之道?” 女子一对柳叶细眉蹙成点点寒烟,方才软柔的声音中显着几丝的焦躁:“来者何人?” 遥汀笑得恍如脱尘:“我同你一样,都不是人。” 女子顿了顿,有些不屑:“你当你这样说,我就会怕了不成?” 摇摇头,遥汀语气冲和:“你没有怕我的必要。” 女子的神色中溢满自信,脸上就差没写着‘我很强大。’ 想起了洛涯,遥汀突然就笑了。 天涯何处无同道,自恋不须问出身啊。 已经被女子逼到了绝路,遥汀却是十分淡然,看了眼身后的断崖,崖下白练涛涛不见归途,卷起惊涛数丈,有些像飞雪。 离她不远的紫衫女子抱臂冷笑,一派手到擒来的悠闲淡定:“不退了?” 一阵冷风袭来,裹挟着崖中冰寒的水珠,遥汀突然觉得有些冷:“不退了,第一次死的就没有美感,这次不能这么草率。” 女子楞了一下,一脸的不可置信:“你的身上没有鬼气浑浊,你绝不可能是鬼!” 遥汀突然很想逗逗她:“不如你来猜猜我是什么,如果猜对了,可是有奖励的哦。” 翻了个白眼,女子口气十分的肯定:“你绝对是人!” 遥汀真心的为她好:“再猜猜,我真的已经是不做人类很多年了。” 女子有些不耐烦:“废话少说,你总归很美味就是了。” 这话诚然令遥汀迷茫:“这个……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比较博学的女子神色坚定:“秀色可餐啊。” “呃……,”遥汀点了点头,再望了望天,又点了点头:“你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 被不是人的遥汀夸奖,女子脸上的表情看似很受用:“看你这么明白事理的份上,我决定让你死的痛快些。” 遥汀适时的表现出受宠若惊:“人家第一次被杀,你要温柔点。” 看似静雅的遥汀,突然说出这句话来,女子多少有些小惊讶,缓了好一会,方才道:“你自杀过?” 遥汀笑得开怀:“是啊,猜对了,要不要再猜下时间?” 被她的这种无畏精神弄得挺崩溃,女子理了理鬓发,疑惑的发问:“就算你是鬼,自杀而死,绝不可能出得了幽冥鬼府。” 遥汀不信这话:“你不是也在人世呆得好好的么。” 女子神色突然十分紧张:“你究竟是谁?” 遥汀轻轻笑笑:“佳璃,那些不重要。” 被叫出名讳的佳璃突然闪身撤出数步,与遥汀拉开几丈距离,神色中略微焦躁:“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遥汀神情有些慵懒:“知道你的,绝不止我。” 那佳璃咬着嘴唇:“你想如何?” 搓了搓有些泛红的指尖,遥汀劝她:“佳璃,和我回幽冥司吧。” 闻言佳璃面色大骇,连连摇头:“你休想!” 天幕之间渐染了层层墨彩,隔得距离稍有些远,遥汀看不清佳璃神色,只听得她的声音中有些颤抖。 遥汀的嘴角挑上了几分的弧度,想着如何能用最简单的方法带着佳璃回去。 如果可以平和,没有必要弄得兵戈相见,遥汀就算再不济,这么多年了,佳璃也是未必能够耐她若何。 可是,当她抬头再次望向佳璃的时候,霎时脑中一片空白。 佳璃的身后,站着法天。 而佳璃,却是完全没有知觉。 ------------ 第一百四十四章 小鸟 更新时间:2011-07-24 细雨仍在淅沥沥的下着,胶着于天地之间,甩不断的透明色连线。 目光越过佳璃,遥汀看向法天:“可不可以,选择手下留情?” 佳璃以为遥汀在和自己说话,刚要回话,却听得身后有一个男子的声音,低沉而充满了威慑:“给我个理由。” 佳璃修为数百年,五感敏锐,却从未遇到过眼下的此种情况,听着声身后的声音,离着自己,其实颇为相近,但是自己却未发觉,想到此处,佳璃心中登时慌张起来,就连逃开也是忘了。 隔了一会儿,她缓缓的回过头去,对上法天双眸,竟然身子极度僵硬,完全动弹不得,身体中的每一根汗毛,全部整齐的倒立在了皮肤之上,叫嚣着恐慌。 阅人无数的佳璃,见过的男子,足有万千,却都不如眼前男子的气度仪容,多一分即是硬朗而少一分便是阴柔,但如此俊朗的面容,竟然有着令她望之胆寒的气场。 只扫了她一眼,法天仍旧望着遥汀,语气中混杂着担心的责备:“你答应过我,绝不只身犯险,遥汀,你食言了。” 遥汀认错不够诚恳:“我毕竟是幽冥司的司书。” 佳璃的眼珠晃动了几下,有些不可思议的样子:“你竟然是幽冥司的司书,你是鬼仙?” 遥汀飞过厉眼一记,那意思是‘你给我闭嘴’。 抿着薄唇,法天不出声的望着遥汀。 遥汀觉得有些挫败,不如法天用心,自己又不够狠心。 叹了口气,遥汀身子下沉,是要给法天跪下行礼。 衣袂翻飞,法天扶住遥汀的臂膀,将她固定在身前,语气中全是了然:“你是在逼我。” 遥汀把头微微低下:“属下逾越了。” 手臂上的力量又加重了几分。 微微苦笑,遥汀抬头看着法天眼眸:“我错了,是我错了,好不好?别为难我,也放过自己。” 看到她的眼中写满了疲惫,法天突然有些心疼:“那个妖鬼竟然挟持司书,罪无可恕。” 遥汀摇摇头:“她不知我是司书,也没有挟持我,我们离的这么远,怎么能有胁持一说呢。” 叹了口气,法天的手,从遥汀的臂膀一路下滑,荡过遥汀手掌中的纹路:“随你好了。” 闪个身形,遥汀到了佳璃面前,望着尤在困惑中的佳璃:“考虑好了么?” 佳璃望向遥汀,眼神中迷茫失魂。 遥汀只好解释:“回冥司吧,你已死了许久了,人世这种地方,不是你该久留的。” “让我回幽冥司?你不杀我么?我……”,佳璃咬着嘴唇,知道自己一定逃不脱了:“害过很多人的,虽然被我害的人,很多都是坏人,可是……” 打断她的话,遥汀笑得有些寒凉:“我不杀你,自然有惩戒宫将你收押,离开人世吧。” 佳璃眼中有些讨好:“你也不打算放了我?” 这话问得有些可笑,遥汀却是知道她的心境,笑不出来,可是说出来的话,也不像是安慰她的:“佳璃,你这话问的,挺有意思的,为了自身的修为,毁了多少的性命,你还记得么?连你自己也说,被你害的,仍是有好人的。” 有些失神,佳璃恍惚言道:“你指责别人的时候,也是这么温和么?” 遥汀笑了:“我不过是在陈述事实罢了,没有什么资格自责你,说实在的,那些好人有多好,其实也是很难说的。” 歪着头,佳璃仍想不出个所以然,便索性不再去想,只是觉得,遥汀很奇怪,她的心思,竟如汪洋一样深沉,既然自己已经是这样了,多想也是没有用,只是有些担心玲玲:“那玲玲呢?你也会将她交给惩戒宫么?” 望着躲在青石后面瑟缩发抖的玲玲,遥汀声音够炎凉:“你觉得呢?” 佳璃咬了咬嘴唇:“她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放过她吧。” “有好处么?”这话来得十分突兀,法天一时听了,觉得稍微惊讶。 佳璃皱紧了一双秀眉,看似下了好大的决心,从颈项上取下一块玉诀:“这是我无意得到的半块玉佩,虽然只有半块,但可是奇珍的,这个给你,放过玲玲吧,她没做过坏事,也没害过人,只是为了我开心,才将人引来的,但是每次她引来的人,我都没有想害的,就是担心……连累她。” “那我应该觉得荣幸了,”遥汀看了一眼玲玲,回眸看着佳璃:“我是第一个?” “是啊,觉得有些可惜呢,如果这么放了你,”佳璃沧桑的笑笑:“规则这种东西,果然不能轻易改变的,真危险啊。” 遥汀没有说话,只把半块玉诀放在手掌上,这是一块玲珑暖玉,质地浑厚,却很有些苍凉的质感,玉诀表面,有着一道非常细微的划痕,像是曾被指甲深深的划过。 多说无益,遥汀抬起手指,在空中画上一朵枉生花,紫色的花海,瞬间染成了血红的琉璃色,漫延成一片触目惊心的丹彩。 花朵很美,花朵的边缘,镀着一抹浓重的黑,这么美的花,法天也是首次见到。 枉生花勾画完整的时候,佳璃觉得,自己的身体,正被不断的撕扯,四面八方狂沙肆虐,烈烈鼓荡,卷起一层层绝望的杀气,血雾缠绕着暮色中最后一缕浓重的胭脂红,一并掩埋在寂静当中。 法天来到遥汀身后:“你就这么把她送了回去?太便宜了。” “惩戒宫里自然会有一个说法,”遥汀回身笑笑:“主上也该得饶且饶,”说完这话,她即向着玲玲的方向走了过去。 方才那个活泼好动的孩子,此刻眼神当中,充满着狂风暴雨般的恐惧,身子抖得如秋雨中的枯叶,缩成小小的一团,恨不得能够钻到地里面。 遥汀把手放在玲玲的头上,声音泛着柔和:“不用怕,一切都过去了。” 玲玲醒来的时候,室内泛着银月的光泽,铺洒了满地。 坐在窗前的遥汀并未回头,声音在夜色当中,听来十分的飘渺:“玲玲醒了?” 光着脚丫,玲玲走到遥汀的身边,在遥汀的身上像小狗一样的蹭了几下:“姐姐,娘亲对我很好的,只是不许玲玲吃人。” 摸着玲玲的发髻,遥汀轻语:“这样啊。” 玲玲怯怯的问道:“玲玲还会见到娘亲么?” 遥汀选择了一种坦诚的说法:“见不到了。” 大颗大颗的泪珠,顺着玲玲圆圆的小脸往下淌,遥汀伸手擦拭,安慰玲玲道:“娘亲觉得玲玲长大了,该有自己的生活了。” 幽咽的抽泣声,在没有烛火的室内久久盘旋,间或伴随着一声一声的哽咽。 忽然想起什么有趣的事情,遥汀笑着道:“玲玲有没有想过,如果再次投胎的话,想投到什么样的人家?” 玲玲含着自己的手指,童声牙语:“玲玲不想做人了,娘亲说做人太累了,玲玲想做一只小鸟,自由的在天空中飞来飞去。” 遥汀笑着点点头:“这样啊,那玲玲就做一只小鸟吧,可以长着一双翅膀,翱翔八方。” 听到遥汀的话,玲玲笑得没了眼镜:“恩,好啊。” 往年中元鬼节,法天离开的日子,幽冥司中的风气,都会有一些懒散,今年不同,却是出奇的繁忙。 先是泰山殿秉笔判官需要每日对法天报备,接着又是妖鬼佳璃被幽冥主擒获,最后洛涯还给陆绪那里领去了个女童,陆绪不懂,洛涯讲给她,是个引童,并且指定,要给带来的那个孩子投生成鸟。 于是陆绪愁眉苦脸的对着禽鸟族册研究,整整折腾了五日。 生死簿记录魂魄生平过往,但人神鬼妖的记录方式都是各有不同,佳璃死后从未魂回幽冥,因此并未先入惩戒宫,而是在司书殿内备录了半日,她很温和,眉目低低敛着,撇去了尘世的喧嚣。 看过了佳璃的生死簿,洛涯沉吟了片刻,并未令云逸收录于文书库中,随手放在了遥汀的桌案上,又再次随手的压上了镇石。 ------------ 第一百四十五章 欲游 更新时间:2011-07-25 在法天和遥汀临近回来的日子,幽冥司中几乎达到了鬼鬼惶恐的地步,文书库失水走火,妖册烧着了好些,破损程度不一,稍感欣慰的是,不能辨识的毕竟是少数。 虽然文书库为司书殿所辖,但文书库的安危可是一直由十殿维系,虽然司书亦不能脱责,但一是失火时,司书并不在幽冥司内,二是没有谁敢不要命的认为,主上会找现任司书讨个说法。 那夜本是陆绪下辖鬼差负责文书库的安全,而今出了这么说大很大又是说不上小的问题,陆绪是夜夜梦到自己被架在刀山火海上反复蒸腾炙烤,皮焦肉烂骨碎,惨不忍睹。 在夜不安寐食不知味的折腾下,陆绪的下巴都眼见着瘦尖下来,在一片气质清濯的赞许声中,苦笑非凡。 陆绪心里巴不得,主上永远不要回来,现实却又非常残酷的提醒他,还是早死早超生的情况,和他现在提心吊胆的日子比起来,更要比较好过一点。 在陆绪苦海深重的挣扎之中,七月的最后一日,法天和遥汀,很安静的回到了幽冥。 他们归来的十分低调,当十位殿王在幽冥门处恭迎主上的时候,落棋却来传话,主上已经歇下,不必在此久候。 十位殿王面面相觑,都不知道主上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也只得乖乖的各回各的殿,各找各的家。 跟在各位殿王后面,陆绪一步步的蹭着往自家大殿走,眼睛瞥着落棋离去的方向,生怕落棋又杀个回马枪,把他宣到汀兰殿去。 让陆绪万万想不到的是,法天一直都没有宣见他,他那颗忐忑不安的心,总算可以八九不离十的放回到肚子里。 回到司书殿的时候,正殿里静得出奇,竟是没有谁在,遥汀唤过殿外的鬼差,方才知道,大家都在文书库内。 隔着挺远的距离,遥汀就听到文书库中梓萝的声音,伴着哗哗的翻动书页声响,清晰入耳。 一进了拱形库门,果然看到梓萝正在整理文书,那下手的劲道,足以让遥汀心疼。 梓萝离着库门最近,因此最先看到遥汀,笑得真挚热烈:“司书回来了。” 盯着梓萝手中的文书,遥汀缓缓说道:“慢点翻,别把手翻疼了。” 梓萝看样子是没明白遥汀的意思,把手中拿着的文书翻得更加起劲,答得那叫一个不知轻重:“没关系,司书你看,这么快翻,也是一点都不疼,纸张很软的。” 遥汀咬着牙,心想文书当然很软,硬的是你的手好不好,把眼睛闭着缓了缓,指着远些正在誊抄的云逸:“你来整理文书,让梓萝去誊抄。” 梓萝有点不情愿:“誊抄很辛苦的。” 遥汀说的面不改色:“你的簪花小楷有乾坤气脉,云逸断然学不来。” 听了这话,梓萝眼睛都乐得翘上眉梢,立刻就抢过云逸手中拿着的紫色狼毫,专心的誊抄起来。 云逸则来到遥汀近旁,坐在一边的藤椅上,拿起本文书,小心的整理起来,绝不抱怨。 遥汀反是有些心虚:“那个……其实……” 云逸专注整理文书,也不抬头:“司书的意思,属下明白,属下本来也不想让梓萝整理的,没办法,姑奶奶的脾气太大了,谁都劝不动。” 遥汀楞了楞神,在如此善解她意的云逸面前,颇觉有些不好意思,只好去寻洛涯。 文书库最里有一内间,隔着雕花屏风,洛涯正坐在里间,翻阅着卷册。 珊瑚桌上放着剔透晶亮的砗磲茶盏,盏中茶水盈盖,遥汀倒是很少见到洛涯如此专心,竟是连茶都忘记了吃。 见了遥汀进来,洛涯脸上的表情仍旧愁眉苦展,没有一点相见的喜悦。 平日里洛涯难得如此犯愁,遥汀倒也看着新鲜:“发生了什么事情?” 洛涯把最近辛苦整理出来的卷册目录递给遥汀:“你自己看吧。” 卷册里的名目,是近日整理出来的烧毁记录,基本上所有的卷册都可补齐,唯独妖狼一族卷册,少了相当的一部分,且是连备份也一并烧毁不见,特别的干净。 手中拿着卷册,遥汀也感到有点为难。 普通的狼类行的是六道轮回,也就是说,狼类的前世未必也会是兽,因此生前往世都是可考可查。 可妖狼族的上妖都已是脱离了六道轮回,有些甚至根本就没有什么前世往生,想要逐一的查找,恐怕是十分的困难。 除非一个办法,但是又有些麻烦,但凭洛涯和遥汀,似乎很难能办到。 法天进到内间的时候,看到的场景就是,洛涯和遥汀正在大眼瞪小眼,对他完全是置若罔闻。,不问不睬 接连咳嗽了几声,遥汀和洛涯总算清醒,命着鬼差上茶款待。 落座之后,法天等着遥汀和洛涯问自己为何要来,可遥汀和洛涯完全没有这个意识,齐齐的看着法天,就是一言不发。 无奈之下,法天只得说话:“卷册烧毁的情况如何?” 遥汀据实回答:“算不上严重,只是妖狼一族,需要重新誊录。” 法天挑挑眉:“这样啊,”那意味深长的语调,明显是等着遥汀求他。 遥汀以手指按按额头,有些苦恼的样子。 眼珠动了动,洛涯突然道:“不如主上准我和司书妖狼族一行,不过是誊录的小事,狼王也是会答应的。” 法天和遥汀一起看向洛涯,法天是牙有些发痒,遥汀则是满眼的赞许。 这么多年了,洛涯也是稳重些了,别的不说,对付法天的事情,可是游刃有余。 砗磲茶盏不轻不重的放在琉璃桌案上,法天的话也说得不急不缓:“你当狼王是那么好相与的?” 洛涯答道:“也未必会很难,”接着又补充道:“再说有主上的面子,狼王也不会太过刁难。” 幽冥司主,天帝独子,其实这些,都算不得多么的厉害,不过因为他是法天,因此洛涯才会有此一说。 天界之中无谁不知,法天当年在妖界中是如何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各界妖王同法天都十分相熟,有些还是割头换颈的至交,例如那个在妖界中活了最久的狼王。 虽然在天界中,一些仙众,对于法天当年那乱交狐朋狗友的所谓恶行十分不齿,但也正是因为法天,幽冥司才能顺利安稳的誊录所有妖族名录生平。 虽然有些妖族愿意臣服天界,但毕竟也有些妖族,气结要排在首位,天界上仙虽然术法卓绝,要是想要手不血刃就令妖族全部服膺,也难能顺遂。 能不伤一分一毫,不折损一兵一卒,化干戈以玉帛,法天可谓是开创先河。 洛涯话音方落,法天的笑容开始趋于阴森:“洛涯,我一直觉得你胆子挺大,原来还是对你认识不足。” 洛涯笑笑,笑得挺无辜,看向遥汀:“主上是夸我呢,是吧?” 遥汀认真的点了点头:“主上绝对是在夸你,你想的一点都没错。” 得到遥汀的肯定,洛涯看样子挺开心,法天拿起茶盏灌了口茶,恨不得空气是自己的手指,掐死洛涯,再不顾什么托付和照顾。 一时间氛围凝滞,法天随手放下茶盏,缓缓开口,给彼此个台阶下:“那我随你们同去吧。” 洛涯仍旧不懂得见好就收:“这样属下还得照料主上,免不得有不周到的地方。” 洛涯这是在讲条件,那意思是,我的路线我的打算,你不得随意插手强行干涉。 难得法天有这么好的脾气,把撕碎洛涯的心思放下,点了点头:“好,我成全你。” ------------ 第一百四十六章 出行 更新时间:2011-07-25 一路南行的八月天,空气里挤不出一丝水汽,燥热的心烦。 法天可以操纵五行,自然浑身的阴凉,洛涯修的是炼火术法,这种天气,无异于是处身蒸笼。 洛涯看看法天,那眼神里明显是写着‘你求我啊,求我啊,求我我也不帮你’。 遥汀看着洛涯笑笑,那意思是‘自作自受了吧’? 洛涯背过脸去不理她,遥汀也不在意,继续看着两旁的景致。 他们正走着的这地方,得名不毛山,山如其名,一草一木皆不生长,倒是立着好些毫无人工斧凿的奇石异峰,形貌特异出脱,很有些意味。 既然不毛,没有食物来源,山上自然也没生物,他们行了一路,一只蚊子都没有见到。 不过因为没有林荫古木遮盖,这山中确实焦热难耐。 当初法天提议由天路而行,洛涯却要另辟蹊径,一路上特意找些人迹罕至的地界,有些他自己也未曾来过。 这算盘却是打得错了,法天游历颇广,莫不要说这些气候恶劣的平常山间,就算是泥沼遍布毒物密布的古林密野,对他来说,也不过是儿戏一般。 虽然嘴上功夫一流,可惜洛涯从小也就是娇生惯养着长大,如今在法天面前不肯叫苦,也只有勉强忍耐。 石头的形状虽然千奇百怪,遥汀渐渐也是看得无趣,身旁的洛涯已经面容憔悴疲乏,遥汀笑着拽了下洛涯的袖子:“你看前面。” 沿着崎岖的山路下望数百里,是一方茶铺,茶铺旁竖着一面蓝旗,上书斗大‘茶’字,在风中招展飘扬。 洛涯皱着眉头抱怨道:“还有很远的距离呢。” 遥汀提醒他:“也不是不能很近。” 想起曾和法天立约,绝不以术法赶路的话,现在又看到法天一脸的得意,洛涯更是坚决不肯自食其言。 遥汀只好道:“洛涯,我真的是又渴又累,要不你勉为其难一下,我们快些赶路?” 看了看神清气爽的遥汀,又估算了一下眼前的形势,洛涯只好顺着坡下,语气还挺不情愿的:“那好吧。” 法天本想嘲笑洛涯一翻,遥汀回头盯着他看,于是他刚刚到了嘴边的话,又给咽了下去。 衣袖翻飞之间,已是到了茶铺十步开外,洛涯撇下遥汀和法天,快步行到茶铺里,寻了条凳子坐下,忙着叫人上茶,并且选了一种最解渴的饮茶方式――牛饮。 遥汀和法天走得不急不忙,遥汀低声道:“主上不至于这么欺负洛涯。” 法天苦笑道:“他欺负我的时候,怎么就不见你责备?这也太过厚此薄彼了。” 遥汀愣神,不知应该如何回答他。 法天有足够强大的灵力,有显赫无匹的身份,可毕竟也是血肉之躯,同样也知心痛。 遥汀只是一直假装不在意,骗心欺己。 洛涯整整喝了三大壶茶,茶是正宗的梅坞龙井,就是不知是几年前的,洛涯也真是渴的不行,毫不挑剔,竟也能喝得下去。 遥汀又斟了两碗,一碗递给洛涯,一碗给了法天,洛涯喝茶的速度终于慢下来,开始有了力气抱怨,小声在遥汀耳边道:“你不是说此路艰难么,一点都没见主上累到。” 法天的耳力非凡,早就听到,也不说话,只喝着少许茶汤,抿着嘴微乐。 怕打击到洛涯,遥汀说的委婉含蓄:“我就挺累的。” 想了一会,洛涯最后只能认定,法天这个家伙,确实不是一般的仙。 洛涯付过了茶资,十分不甘心的重新上路,也不再理会赌约的事儿,行得一路千里,只是坚决不肯在天界行走。 洛涯说,这叫原则。 这天来到一个边陲小镇,镇外万马嘶鸣,着装各异的汉子行走在马匹中间,仔细观察着马的毛色和牙口。 正啃着小镇里出名的大包,洛涯的话说得含糊不清:“那种马看起来很漂亮啊。” 遥汀和法天顺着洛涯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六十匹鬃毛漆黑色泽发亮的高大骏马,无一不是膘肥体健,马群分六行十列,列首行尾的马匹四望警戒,而中间的马匹,正在悠闲的吃草,隔了一会儿,马匹又会自动换位,轮流吃草。 洛涯惊叹道:“驯马的人真是厉害,竟然能够让马如此听话。” 遥汀笑笑:“也要是良驹才行。” 终于消灭了大包,洛涯吃得心满意足:“你知道那种马?” 遥汀点点头:“是绝影。” 洛涯觉得这马名颇熟,但一时半刻又想不起来。 难得法天有些好奇:“这种名马竟然会如此聚集,也是奇事一桩。” 遥汀表示赞同:“真要是一起买了,要用很多银子啊。” 洛涯鄙夷:“庸俗!” 遥汀都不正眼看他:“你这种从来不管日常用度的家伙,没有立场在这信口开河。” 有点被打击到,洛涯自己小声嘟囔:“是云逸从来不用我帮忙的。” 叹了口气,遥汀恨铁不成钢:“你就没想想为什么?” 这次洛涯没了声,在一边支颐沉思,却突然听得那六十匹绝影旁边,传来鼎沸喧哗之声,原来竟是出现了买主,洛涯心中也庸俗的感叹了一句:真是有钱人。 现身人前难免麻烦,他们就着高地远远观望,买主只有一人,年纪四十岁上下,身材稍有些矮小,样貌也不怎么出奇,只是肩膀宽阔,露出来的两只手臂,呈现着亮泽的古铜色。 洛涯多少有点失望:“看起来不像有钱人啊。” 法天随口说道:“人家总不见得要在脸上写上‘我很有钱’。” 瞪了法天一眼,洛涯再回头时,买家卖家竟是已经钱物两清,买主看样子倒颇有些经验,走到头马身旁驱使,头马声音嘹亮仰天嘶鸣,马群如得了号令一般,都跟在头马两旁身后,开始前行。 场地上少了这六十匹绝影,虽然还零散的有一些名驹,看着也不大有意思,又看了一会儿,他们也就动身继续前行。 行了不多一会儿,遥汀指着前方不远处的一处狭谷道:“那些马,是不是我们刚才看到的绝影?” 狭谷,顾名思义,是由两块巨大的夹扁石聚拢形成,谷前谷后只有唯一出入口,是布阵埋伏的绝好地点。 此时六十匹无影正在这狭谷正中进退不得,狭谷出路被数排弓箭手严阵阻挡,密不透风,良驹多通人性,知晓性命之忧,虽然有头马坐镇,却也有些焦躁的用蹄刨地,形势一触即发。 买马的汉子冲着两旁两手抱拳,声音倒也朗朗:“列为好汉,与人方便自己方便,在下不过是个走南闯北的马贩子,随处混口饭吃,不知如何得罪了各位,请各位高抬贵手,放小人过去,”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褐色钱袋,亮出袋子里面黄澄澄的金子:“只要肯放小人过去,这些金子,就都送于各位好汉买些糙酒喝。” 如果没有听到这么一席话,遥汀肯定会当此人真的就是马贩子,可是如此紧要关头,此人竟然能够这般镇定自若,说话条分缕析,实在不像什么走南闯北的马贩子,倒是很有些见识和学问。 穿着黑衣的弓箭手,如同石雕一般,听了这马贩子的话,却是不应不答,都只整齐的右臂后弓,大有箭矢齐发之势。 这列阵的架势,哪里是只要杀这马贩子,分明是要连着把六十匹绝世的名驹也一并狙杀。 遥汀他们已经跃上了谷顶,居高看得分明,那马贩子的额头上,已经沁出了冷汗,身板倒是挺得笔直,确实不像没有经过阵仗之人。 ------------ 第一百四十七章 宿庙 更新时间:2011-07-26 在这十分紧张的关头,洛涯突然惋惜的说道:“那么多银子啊,这些人就舍得射?” 这话遥汀很赞同:“是啊,这哪里是要杀马,这是在毁银子啊!” 法天被他们感慨得挺崩溃,说得直截了当:“你们说的这么含蓄,就是想救这些马。” 像是下了好大的决心,遥汀颔首:“既然主上都这么说了,那我们就救了这些马吧。” 法天挺无奈:“我什么时候……” 不等他说完,遥汀就想拿下手上的隐石,法天连忙拽住:“你要做什么?” “当然是运法,主上你是知道的,隐石不仅隐去我的灵力,上层术法我也是使用不得。” 把遥汀手腕上的隐石戴好,法天柔声道:“我来就好,”说着隔空探了此人意念,手指虚空横断两地。 谷中一阵飞沙走石,遮天蔽日的狂烟掀起几丈高的尘土,卷在狭谷之中,风中大小不一的石子颗粒相互裹挟,撞击着两旁的夹扁石,呼号着噼啪作响,就像年三十不停歇的爆竹声响。 呵声‘去’字,那马贩子和六十匹良驹,顷刻间即在谷中消失的无影无踪。 疾驰的风沙渐渐低弱下去,狂风的趋势隐隐退去,敲在夹扁石上的沙粒,沿着石壁慢慢的往下滑落,最终尘归尘土归土。 风起尘卷之时,严阵以待的弓弩手早已承受不住,相互支撑着挤在一处,才没有被吹到别处,如今将掩着面的手拿下来,都面面相觑的不知所措,狭谷中人马皆以消失,别说数量庞大的马群了,就连那个马贩子,也没了踪影,根本找寻不到任何的踪迹。 洛涯被一众弓箭手失魂落魄的样子逗得不行,却没注意到法天盯着遥汀,若有所思的眼神。 夜间行到一处土地庙旁,他们便就图着方便安歇了下来,倒是小庙中的土地神,如今一下来了三位上仙,惶恐得不行。 小土地庙地势偏远,深居在山林边缘,两旁地势开阔,树木扶疏,花香清淡,盈盈的衬着晚间山中的圆月,洒满了一地的碎银晶屑,干净的抚照乾坤。 法天坐到遥汀的身旁,随手折了朵野花,看着花蕊的蕊数,微微的有些出神。 遥汀问道:“主上怎么还不睡?” 法天无赖的一点都不犹豫:“洛涯打呼噜,还磨牙,我睡不着。” 遥汀低低的笑道:“我在看佳璃的生死簿。” 想了一会儿,法天才知道遥汀说的是那妖鬼:“怎么这般在意她?” 遥汀摇摇头:“只是有些好奇罢了,主上要不要也看看?” 本来法天对这些生死簿册没什么兴趣,想起墨训说过的话,让他和遥汀培养些共同爱好,于是接过生死簿,仔细的读了一遍。 其实挺烂的,没什么新意。 妖鬼的父亲,是现下王朝的开国元勋,当年同着圣祖皇帝金戈铁马气吞山河,拼着铮铮的热血,打下了这铁桶般的江山。 开国元勋,总是高人一等,就连他的家人,也可一并恩泽。 妖鬼是家中最小的幺女,容工才德无不兼备,圣祖皇帝御笔圣定,以十四岁的佳璃为太子妃,一纸皇家婚书,就此决定了佳璃一生的血泪。 佳璃在和太子大婚前夕,曾经偷偷乔装,在拥挤的人群中,遥望着太子英气勃发的身姿,凝视着他青葱岁月的清秀面庞,从那以后,佳璃夜晚梦中,总会再现那时的回眸相对,怦然心动。 在心心念念的盼望中,佳璃在十六岁那年,入主太子东宫,太子并不记得那年马上的一时回眸,却仍然在掀开宝石为边玛瑙为顶的喜帕时,惊叹于佳璃那妍丽姣好的容颜。 太子是为皇储,有着为皇家延续子嗣的义务,但佳璃却迟迟未见害喜,两人虽然已经成婚三年,过着如胶似漆的日子,佳璃的肚子,却是始终的不争气。 佳璃对自己的丈夫,何止是情深似海,却仍旧在妇德二字的重压下,看着自己的丈夫,接连的娶了三个女子,她们都称佳璃为姐姐。 太子不再是每晚都留宿在佳璃的房间,虽然那些和自己没有血缘的妹妹,没有哪点上能比得了佳璃,可是唯独那争气的肚子,让佳璃便是真正的无可奈何,无话可说。 成为太子妃的第六年,太子先后有了七个孩子,可佳璃仍旧是无所出。 佳璃二十又五那年,圣祖皇帝驾崩,太子顺利登基,佳璃虽然未有所出,圣祖皇帝因感念着和佳璃父亲的交情,仍遗诏佳璃掌后宫后位。 从那开始,佳璃那当了皇帝的丈夫,开始不断的纳妃,及至到了后来,佳璃都已经记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和多少个女子,一起分享着同一个丈夫。 对月泪如丝,君恩异旧时。 渐渐的,她放弃了,也不再想了。 但是即使多难过,佳璃仍旧很守妇德,一个虽然没有孩子,但家族势力庞大又很是懂事的皇后,并不见得会被皇帝冷落,相反的,皇帝偶尔,对于佳璃,还会有些怜惜。 他不是不懂,幽暗的深宫内院,一个女子的寒冷,但是他是皇上,九五之尊,可以顶着绝对的真理,左拥和右抱,帝王的位置,给了他很多,也让他的心,失去了本源。 但令所有人没有想到的是,佳璃年逾三十之时,产下了一名皇子。 后宫里的勾心斗角血雨腥风,佳璃一点都不陌生。 没有孩子前,佳璃一心念着的,不过是平淡度日,苦守着一方宫墙,寿寝于祠堂祖庙,尊享着皇后的崇高,孤寂着一声的迷离。 两次打胎药,三次黑夜中伸出的毒手,佳璃都选择了沉默,最终一味差点下在亲生骨肉身上的毒药,让佳璃彻底的方寸大失。 佳璃很聪慧,躲过了无数的冷箭暗羽,可惜她也早已是伤痕累累。 她的孩子并不是皇长子,但却因是皇后嫡出外戚势焰,仍然引起了朝廷内外的异动。 立长或立贵?皇上逐渐开始了动摇。 佳璃的家族,因为这皇子的意外降生,而不再甘于沉默。 这中间的过程实在是乏善可陈,但又充满了戏剧性,那碗佳璃亲自下了剧毒的八宝蜜、汁鹅肉,却是不小心被佳璃本人吃了下去,佳璃就这样自作孽不可活了。 历史便是一种偶然的可笑。 没有任何人会想到,佳璃才是那事件的罪魁祸首,好笑的是,她的突然暴死,却使得皇上又回想起了他们那些岁月的点滴过往。 毕竟他们都是彼此的最初,他们相守着走过人生中最单纯的时光,那时他们的生活中没有朝堂上的风谲云诡,没有不断的猜忌和小心翼翼。 皇上扶棺恸哭,并立他们的儿子弘为太子,虽然弘并不是储君的最佳人选。 佳璃终于用她的死,平息了一切争端,事情就那样变得顺理成章无可争议。 佳璃也不知道为什么,鬼差没有来接她去幽冥司,她随意的在人世漂泊了些年月,最终成了妖鬼,开始驾驭引童。 合上佳璃的生死簿,法天有些了然的看向遥汀,目光柔和似水,眸色中波光流转。 牙齿咬过下唇,遥汀声音中有些动摇:“故事精彩么?” 难得看到遥汀内心惶惑,法天笑着点点头,等着遥汀说下句。 叹了口气,遥汀跳进瓮中做鳖:“要不要看在故事精彩的份上,把佳璃放了?” 法天仍是面色温和,不愠不怒:“你说呢?” 闭上眼睛,遥汀靠在身旁树上,觉得有些疲倦。 法天把遥汀的手放在掌中,竟然很温热,法天低低喟叹:“对不起。” 遥汀摇摇头,不想言语。 法天可以毁天灭地,但只能为了遥汀而已。 有时候,不能太贪心。 不要说是她,纵然是天帝,或许也有得不到的东西,失去了,便就求不得了。 ------------ 第一百四十八章 狼宫 更新时间:2011-07-26 终南灵隐山,虽是苍云山的一支余脉,却也可算得十分广阔,山中古树参天,奇花异葩无可胜数,终年白雾缭绕,据说山中有亿年雪莲,万年老参,千年珍草,但却没有凡人敢于靠近采摘。 这当然是因为很多传说,虚渺没边的传说。 传说有云,此地为仙人清修之所,内布伏羲六十四卦,又有仙童肃清四野,只可惜仙人不想暴露踪迹,凡人进去,只是有去无回。从此了无踪迹。 有些一心求仙问道之人,心心念念的进了这灵隐山中,还当真是只进不出,从此杳无了音讯,于是那些传说,便就更加神乎其神了。 灵隐山百里开外有一小村落,村里的人口不多,男耕女织鸡犬相闻,只偶尔逢着初一和十五,到旁边的镇上赶集,以换些日常用度,其余的时候,都守着自家的几亩田地,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倒也过得晏晏有生机。 有关灵隐山的传说,便是出自这个小村的村民口中,时间人物言之凿凿,因此看来,似乎可信度极高。 他们行到山界之时,果然见山中弥散着乳白色的大雾,可惜不是什么仙气缭绕,却是十成的妖气横生。 洛涯将手掌翻转向上,一颗鸡蛋大的黑色玉石稳当的置在他手中,玉质有些微凉,名为问路,是西海的珍宝之一,可以驱散一切浓雾烟瘴。 遥汀笑道:“你是怎么得到这玉石的?” 洛涯笑笑:“打赌赢的。” 遥汀不信的看着他,洛涯只好实话实说:“好吧,不完全是骗来的,谁让廒离非得贪心的,我也挺无奈的。” 问路可以驱散其四面方圆十丈路径内的一切雾瘴,如今视野开阔,周围的景致,看得更是分明,离着他们不远的梧桐树下,有两只兔子,正在勤奋的吃草,对于他们的到来,全然无知。 这座群妖遍布的灵隐山,栖息着大小数百种的妖物,但各种妖兽的妖力深厚不一,这种还尚未能够幻化成形的小妖物,自然也是随处可见的。 这两只兔子看来挺迟钝,吃饱青草,开始靠着梧桐树,用小爪子拍着肚皮,憨态可人。 遥汀轻声笑了笑,两只兔子这才警觉的把耳朵竖直,四面八方的看着,一齐发现了不速之客,紧忙着去找自己的洞窟逃命,结果两只兔子撞在了一起,屁股落地,跌了个十足的实成。 虽然遥汀于术法上不见精湛,但移步的身速却是轻快,晃身到两只兔子旁,一边揪着一只兔耳朵,扑通两声,把两只眼睛都快滴出泪的兔子放回了兔窟。 洛涯在遥汀身后感慨:“像它们这样的妖,难为能够活到如今。” 在洛涯的感慨声中,法天却是正在仔细辨路,寻找狼王的处所。 都说牙尖齿的利老虎才是百兽之王,可灵隐山中的妖兽之王,却是狼王青冥。 无聊至极的时候,遥汀随手翻过狼王生平,狼王自魂体现世后便为狼兽,一妖到底,血统纯正,妖气强盛,绝对不是人。 狼王毕竟为一族之长,当年法天统帅冥界修册之时,狼王的幽冥册上,生平录入似有保留,这点大家心照不宣,算是冥司的小恩小惠而已。 听说这是狼王要求的,原话不太完整,大意是说,他是有隐私的。 洛涯擅长晚睡,却不喜欢早起,今晨早早起身,从小土地庙往灵隐山赶路,身体倒是不疲乏,就是困倦,哈欠连天。 行路之间,洛涯突然想起一事,问法天道:“狼洞会不会湿寒阴冷,遍地白骨?” 法天笑得森然:“放心吧,我会给你在白骨上铺条棉被的。” 洛涯有点不满:“再怎么也要是锦被才行,真是小气。” 身旁有遥汀,法天只好不理他,继续带路。 走了一会儿,路上开始有些小狼妖在林中巡查,想是已经到了狼族的地界,为了不过于惊动,他们便绕着小狼妖走,。 行了半盏茶的功夫,终于看到了狼族的界碑,界碑上以苍色炫彩阴刻一‘狼’字,笔力初始抑扬,落笔之处却是渐次恢宏,这种逆向而行的笔法,增添了字体十分出脱的骨形,足见执笔者性格中的背道而驰。 遥汀略微点点头,心想字确实很好,金钩铁划,势如破足,只是有些过于大气,月盈则缺,水满则溢。 洛涯对于字画,却是没有什么大的研究,一双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眼前的亭台楼阁雕廊画栋,心里非常诚挚的认识到,自己浅薄了。 恢弘的大门上面,挂着一长形的淡金色牌匾,匾额上书‘狼宫’两个烫金大字,贵气的晃眼。 为了继续避开狼众,三仙一路都择着僻静的路走,因此错过了些景致,但是就算幽静之所,也是颇令洛涯咋舌了。 这狼宫的规格十分有趣,紧连着正门的竟然是一座不大的花园,不过虽然不大,却是斑斓无限。 花园环水而建,整体为椭圆形状,有四个出入口,每个入口都圆融的嵌入在墙体当中。 园子的四个入口即是园子的四个门,东南西北四门依次命名为紫晶、墨琉、碧翡和玄玉,门的材质由名而显。 四座园门分别连接四座相同质地拱桥,他们正站着的地方,正是对着东门紫晶,水陆相连的水上拱桥和东门材质,都是一种呈现出紫色的剔透水晶,因而桥下水域,也呈现出一种波光浅紫。 园中各色锦绣妖花争奇斗艳,花草丛中更有白吻鹿、琉球兔、孔雀等珍禽异兽。 园子正中,是汉白玉水中亭台,水中盛满白粉两色的千瓣并蒂莲,清辉浅浅,盈着脉脉情愫。 水中亭台上,有两道身影,一红一黑,红色身影斜倚在黑色身影上,空气中泛着丝丝暧昧。 “青冥,我认识的妖王当中,是不是只有你,白天只有这种事情好做?” 青冥笑得张狂,话说的却是诚不我欺:“我可是只怀抱唯一美人,比不得当年你的那般风流,左揽右抱,满怀的温香暖玉,”说着手扶着美人的纤细腰肢,走下水中亭台,旁边的美人,倒也十分的配合,步子走得极为细碎,依偎着青冥。 法天长睫低垂,偷眼看了看遥汀,遥汀正看着洛涯,后者笑得一脸奸诈。 青冥已经走到法天近旁,美人身上香气浓烈,酥胸半敞,红色轻纱披在凝脂般的香肩上,白玉状的肌肤若隐若现,艳若牡丹。 方才距离稍有些远,青冥只见到身影三个,如今到了近前,才看得清楚,待到视线凝于遥汀之时,神色微微一愣。 青冥是何等的聪明,当下将各种谣言事实在头脑中梳理一通,开始欲盖弥彰:“我刚才是在开玩笑的。” 身旁扭着腰肢的女子就诚实得多,笑得花枝乱颤:“主人这话才是玩笑呢,谁不知道呀,帝子有多风流多情,”声音娇嫩动听,却是引来一片冷场,没谁接这话。 红衣妖女见是气氛不对,看了眼法天斜后身材袅娜的女子,头正微微低着,神色间倒是一派淡然,不知想着什么,于是更加的糊涂。 法天的那些事情,知道的毕竟还是少数,这妖女并不知情多少,以为这位跟在法天身边的女子,必然是法天最新的一位红粉,心下只是觉得,自己的话,说得不是时候。 法天当年确实风流加滥情,流水的红粉佳人打身边随意飘过,正宠着的时候,脾气暴躁些的他就尽量哄,脾气柔和些的,他也就随着自己心情任意施为,有时两三个环在他身边,也不是什么稀罕的事。 妖女只当遥汀的脾气暴躁,容不得法天那些个事情,法天也一定正宠着她,少不得要内敛包容些,可看遥汀的神色,又看不出什么所以然,也就知趣的闭上嘴,不多言语。 气氛一时间挺沉重,突然青冥朗声大笑,冲着妖女挥了挥手:“退下,”妖女屈身拜了一拜,由花园南门而出。 青冥做了个请的手势,邀着法天他们一同坐在亭台之中,亭台中的桌案凳椅都由暖玉切制,温润的玉质曾在药草中浸泡,有敛气调身的功效。 青冥随手摘下朵并蒂莲,拿在手中把玩,回忆着对法天道:“还记得这些并蒂莲么,都是你种下来的呢。” 法天没什么心情共忆往昔,要求提的一点都不迟疑:“我需要你狼族上妖的名册。” ------------ 第一百四十九章 狼阁 更新时间:2011-07-27 青冥终于揪完了花瓣,片叶都散落在他的衣袂之间,花叶被黑色锦衫这一衬托,更显得娇柔弱质,不堪盈手一握。 青冥笑着道:“你那里不是很全么。” 法天回的简洁:“烧了。” 青冥摊摊手:“真可惜啊,”语气里却不见有丝毫的可惜,笑得无耻,欺身到法天面前:“有什么好处么?” 当年收录名册的时候,青冥也是这么不要死的问过这句话,当时青冥的下场,怎么说呢,基本处于不算太惨的状态,如今他看遥汀也在旁边,这才胆敢再问一次。 法天面无表情,和他拉开距离:“没有好处,做还是不做?” 青冥知道自己失言在先,到了该表现的时候,答应的特别痛快:“必须可以做,我们要在哪里做?” 对于青冥的问题,法天看了看晴好的艳阳天,选择了克制:“明天早上,我要见到卷册,要不然的话……,”说到这里,法天突然笑得一团和气:“青冥,你是一向懂我的,是不是?” 两字‘一向’,让青冥想起不久前来这做客的凤主,他们相识了许久,法天那种唯我独尊无法无天的脾性,就算他是没有直接领教过,也是间接感受了。 见到法天的和气,青冥的表情,已经挺骇人的了,待得听到最后三个字,他便开始频频的点头,表示自己已经十分的明白。 其实法天很少会记仇,他和凤主的死结,是有原因的,凤主没有告诉青冥,青冥也就没有问,他们这些上仙的事,青冥觉得,越少知道,他就越心静。 既然答应了下来,青冥果不食言,第二天的清晨,比鸡起得还早,本来是想把法天从床上叫起来,却发现门外布着结界,自己是根本进不去,已经学乖的青冥,充分的明白,要是贸然的进去,少不得要受好些罪,于是在房门外的石头上,坐等法天。 这种游戏,青冥一直持续的在玩,根本就是乐此不疲。 实在是幼稚,发指的幼稚。 法天他们起床的时候,已经快是日上三竿,磨磨蹭蹭的吃过了午饭,才走出了没有术法加护的厅外,青冥候了半天,法天压根当做不知道,见到青冥的第一句话就是:‘你总算来了’。 委委屈屈的青冥,连个辩白的机会都没有,在法天的目光当中,走在前面带着路,只敢心中默默的腹诽。 青冥很怕没人知道这里是狼妖群居之所,厨房叫狼房,饭厅叫狼厅,连个藏书阁,也要起名叫狼阁,还都悬着金灿灿的牌匾,斗大的字。 连不谙书画的洛涯都开始惋惜,好好的字,就这么被没品的糟蹋了。 进了狼阁,洛涯彻底的傻眼,遥汀也是有些困惑,好脾气的笑言:“好、整、齐,”底气听来颇为不足,很是言不由衷,显然有些意料之外。 这也不能怪遥汀,是谁看到谁崩溃。 这狼宫显然对这藏书的地方疏于管理,不要说什么分门别类清晰整齐,就算是一个‘乱’字,都不足以形容眼前的混乱。 在狼阁的东边,甚至还有几排书架倒在地上,也是亏得木质优良,这才没有残破损坏,只是东倒西歪而已。 极品的惨绝人寰,倒是符合青冥的性格,完全没有个法度。 狼阁倒是很大,但其中根本就没有落脚的地方,难怪门都是向外开着的,满地满架的书册卷纸,铺天盖地,在狼阁的里面,根本看不到狼阁的尽头。 这种场面,大家都是稍微有点始料不及,青冥挠着头,表情挺真诚的:“我不知道,真的一点都不知道,”说着谄媚的对着法天笑,只是笑容有点扭曲:“你懂的,我都不读书的。” “是啊,”法天负手看着狼阁,表情没有变化,语调很平稳:“那就打从今日开始吧。” 一旁的洛涯在遥汀耳旁低语:“你不忧心吗?这也太乱了吧。” 摇了摇头,遥汀表示未曾忧心,狼王曾经向她许诺过,只要有事敬请开口,而且是有求必应,一定不加推辞。 不是有求必应么,既然说好了一定不推辞,那么好办多了,遥汀看着满阁的书,嫣然而笑,没有一点的压力。 如果现在给狼王一只帕子,让狼王拿在嘴边咬着,那绝对就是一副惨天恨地图。 一诺千金的下场就是,狼王一起加入了整理的大军,并且责不容怠。 对于青冥痛苦的眼神,法天直接的忽视,视而不见,至于青冥的哀嚎,更是彻底可以听而不闻,当做耳旁风。 真真有定力。 狼王懊悔不已,显然是对遥汀估算的不足,心中愤恨加郁闷,恨死了凤主。 那个家伙不是说过么,法天的那个遥汀,不是人畜不犯么,明明在奴役别人这点上,很厉害的么。 狼王的脸,黑得像锅底,配着一身月牙白的宽袖长衫,实在煽情。 不过遥汀没感觉,任他眼神随意瞪。 十二,遥汀在心中查着数,十二万分的悠闲。 青冥已经望向遥汀第十二次,那表情装得很是凄惨,洛涯在旁边看着,觉得有些渗得慌,赶紧躲得远远的。 遥汀根本就不看他,在青冥燃烧的目光中,自得其乐。 平日当中,这狼阁根本就没谁负责,除非是过年过节,能象征性的扫扫尘。 阁中因为一年的偶尔两三次的扫尘,因此不算尘土飞扬,但是这种积灰的程度,也挺呛的。 青冥有气无力的道:“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仍旧是没谁搭理他,都埋头在他家狼阁里刻苦,青冥摇了摇头,重重的叹了口气,扭头望着窗外发呆。 青冥的宠姬,最近怀了身孕,喜食熟黄甜杏,青冥便在四周移种了好些杏树,如今黄杏缀满枝头,沉甸甸的压弯了弱枝,满树上的嫩绿叶子,都给折弯了腰。 透着杏树远望,青冥看到了自己的长子,正冲着狼阁的方向走过来,手里提着朱漆食盒。 青冥的长子夕诺,年岁要比遥汀大上一点,心性颇为良善,和青冥显然不是一个路数,也不知道是怎么生养的,自打第一眼见到夕诺,洛涯便就一直忍着没问,夕诺究竟是不是青冥亲生的。 夕诺跨过门槛,对着法天行了个礼数,这才对着青冥道:“父王,该用饭了。” 青冥头上青筋毕现:“哪个混蛋出的馊主意!吃饭也要在这里?” 法天头也不抬:“我的意思。” 青冥改口:“太有智慧了。” 洛涯谢过夕诺,接过食盒,正好看到夕诺项上戴着个如意宝珠,玉质倒是没有如何稀罕,下面的平安紫坠却是女红一流,只是或许是年代久远些,稍稍有些褪色。 洛涯随口夸赞:“这玉石的坠子真是精巧。” 夕诺手抚上坠子,笑道:“父王说,是一位叫画兰的姑娘编的,我小时的体质羸弱,为了保我平安,可惜那时我还年幼,都不记得了。” 洛涯讪讪的笑了两声,把饭菜布在大桌上,招呼遥汀吃饭。 夕诺却也不笨,觉得气氛不对,行礼告辞,退了出去,原路返回。 法天背对着青冥坐着,也看不见表情,只是不动地方,洛涯也不管他。 夕阳无限好啊! 无限好啊! 啊! 青冥对着沉到西面的太阳,不停的狼嚎。 遥汀实在听不下去,反正都已整理完毕,誊录便是她和洛涯的事情,赶紧让洛涯把青冥给扔出去。 隔着老远,还能听到青冥大声嚎叫:“我意逍遥,当须尽欢,”法天随手甩出个青铜香炉,惊起一声惨叫。 ------------ 第一百五十章 偷树 更新时间:2011-07-27 在青冥走后的两个时辰,所有的名录,基本已经清晰了,只是还有些细节,还需要完善。 遥汀来到法天身边:“都是我和洛涯的事情了,就不劳主上费心了。” 法天想了想,看了眼困得不行的洛涯,也就离开了狼阁,月色下踽踽而行。 见法天消失得无影无踪,洛涯才算活泛,把双手举到头顶上,大大的伸了个懒腰。 遥汀笑笑:“你也累了吧。” 洛涯趴在椅子上:“早知道是现在这个样子,就应该把云逸一起带了过来,能省好多事情呢。” “那司书殿的大小事情,要由谁来负责?”遥汀笑言:“本来我是想请秋意帮忙的,可是秋意突然有事做,不能将梓萝独自留在司书殿内,这也没有办法。” 洛涯叹气:“梓萝还真是靠不住,唯独能对陆绪一心一意,”想了想道:“不如再寻个文书,每日有无数魂魄进入幽冥,仔细挑选,也未必找不到合适的,要是总想等着梓萝哪天懂事,我看太难了。” 遥汀浓密的羽睫在脸上扫出一片阴影,对于洛涯的这个建议,她好像不很在意:“我考虑一下。” 誊录了一个时辰,天色已经不早,收拾了一番,他们便就各自回了房间。 洗漱已毕,遥汀解了头绳,正要准备睡下,方才想到,自己大意之中,竟然将司书印落在了狼阁。 想要到达狼阁,必然穿过杏林,此时夜间幽静,熟杏散发着香甜的味道。 遥汀正在专心赶路,却见一抹黄色身影,在不远处的树后躲着。 狼阁处所偏僻,如此深夜,没谁有那个闲情来此晃悠。 遥汀也不点破,只想自己赶路,却传来一声惊呼:“鬼!” 除了那黄影,遥汀感觉不到附近还有魂魄,回头望去,说话的正是那黄色的影子。 黄色的影子正用手指指着遥汀,伸出的那个指头,有些微微的发颤。 遥汀看了看自己,此刻正穿着月白色的广袖曳地长裙,一头墨发披散至腰,在这如此黢黑的夜色之中,却也有些像鬼。 黄影呆立不动,面庞还很青涩,身上有虎类气息。 遥汀冲他笑笑,月光下面色朦胧,有如蒙着轻质银纱:“不用怕,你怎么独自来狼宫了?是迷路了?” 黄影少年定了定神,才发现遥汀并非是鬼,舒了口气:“吓死我了,还当你是鬼呢。” 遥汀心中备觉好笑,明明是只虎妖,竟然连鬼都怕,现在的妖怪,是不是都改吃素的了? 黄影少年走到遥汀附近,有点迷茫的眼神,拽着自己的头发:“看不出你是什么呀,难道是人类?你怎么在这恶狼的地盘呢?你没有危险吧?我和你说哦,这个地方可是狼宫哦,普通的人类,是不能来的。” 遥汀身上还戴着隐石,这种道行的小妖,实在只能认为她是人类。 见被虎族少年误认为人类,遥汀也不点破,只是轻轻微笑:“我很安全,你来这是要做什么?” 黄影少年挠挠头,看了看左右,有些为难:“那个……我是想来偷杏树的。” 如果不是觉得很不厚道,遥汀其实挺想乐:“偷杏树?” 黄影少年有些不好意思,低垂着头:“恩,我要偷东西,你……不会瞧不起我吧?” 遥汀连忙摆摆手:“怎么会呢,不过这些杏树还是挺普通的,不至于来狼宫这里偷,你不也是说了么,也是有些危险的。” 少年听到遥汀的话,发现她在担心他,心头一热,脱口就出:“还不是因为那个无耻的青冥!” 遥汀饶有兴趣:“哦?” 少年气鼓鼓的:“那只臭狼的宠姬要吃熟杏,他就把方圆千里内的杏树全都移到了狼宫,可是我姐姐正怀着孩子,也想吃黄杏,都没处找,”说着眼圈有些红,倒像是因为这事受过什么委屈。 难怪这么偏远的狼阁附近,都种满了杏树,原来方圆千里的杏树,全都栽种在这狼宫里,青冥确实也够过分了,遥汀点点头:“是挺无耻的。” 少年听了遥汀的话,觉得颇为舒心,当下咧开嘴乐了出来,露出了两颗尖尖的小虎牙,很是可爱。 这少年看来修为也不会超过百年,性子单纯,遥汀和他姐姐的外表看来年龄相仿,又听得遥汀也不喜那狼王,便是倍觉亲切:“我救你出去吧。” 遥汀愣住,想了一会儿,才知道他是以为自己被挟持在此:“我真的不会有事,趁着月黑风高,不如我们一起偷树吧。” 少年听了眸色发亮,意外过后,便是用力的点了点头,拽着遥汀的袖子,来到自己刚刚躲着的那棵大杏树旁,指着杏树道:“我看中了这棵树。” 少年的神情异常认真,遥汀禁不住嘴角微翘:“要怎么挖树?这个我可没经验。” 少年倒是显得信心十足:“这个我在行,不要破坏根须,仔细的将树挖出来,有表哥的灵露,肯定能行!”说着就赤手的挖起来。 这小虎妖挖得异常认真,但毕竟力气有限,时间也不够充裕。 遥汀看了看自己的手,蹲在树旁帮着小虎妖一起挖。 少年瞪大了眼睛有些诧异,声音里倒满是感动:“你的手那么好看,竟然帮我挖这么脏的土……” 遥汀不以为然的笑笑:“再洗就是了,快挖吧。” 齐心合力之下,果然事半功倍。 不过半个时辰,大杏树的根须,便从土中安然无恙的脱离出来,他们手上,却都是沾满了深褐色的土壤。 遥汀想得周全:“你要怎么把这么大的杏树带出去?” 少年得意的一笑:“表哥给了我这个,说是洒在树上,树就会变得很小,只要揣在怀里就成了,拿回去的时候,再洒上另一种药水,树就又会还原的,表哥很厉害吧!” 遥汀笑意浓了几分,心想这还真是一个傻孩子,哪天他表哥把他卖了,他肯定还会觉得,这是他厉害的表哥,给他找的最好的出路。 那少年以为遥汀也有同感,傻笑着用手蹭蹭鼻子,结果弄了一鼻子的土壤,遥汀用衣袖帮他擦下去,少年傻呵呵的乐道:“你真是个好人。” 遥汀摇摇头,笑道:“快洒上药水,把树带走吧。” 少年方才醒悟,立刻从怀里拿出一个透明的玻璃瓶,瓶中药水是一种深沉的玄色,有着无数亮片游弋其间。 少年把药水洒在树上,树还真是顷刻间就缩小成了一指的长度,少年乐呵呵的拿起缩小的杏树,有些担忧的看着遥汀:“你确信你不会有事么?” 遥汀点点头:“我向你保证,可以了吧?” 少年的表情很认真:“不许说谎哦。” 遥汀再度点头:“绝不骗你。” 少年这才放下心,小心翼翼的把缩小的杏树揣在怀里,又轻轻微微的拍了两下,就像是年节里守着压岁钱的孩子。 遥汀看看天色,和少年道:“已经不早了,再过两个时辰,天就要亮了,快些走吧。” 少年和遥汀摆摆手,临要越过墙头的时候,突然想起什么,对遥汀道:“我叫辰萧,你叫什么?” “遥汀,我就叫遥汀。” 少年的笑声,落在墙的另一侧,隔着墙壁,遥汀听他说道:“遥汀,你要好好保重哦,表哥说过,有缘份还会再见呢。” 在少年不能看见的另一侧墙,遥汀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 少年的脚步声,渐渐的走远,遥汀隔着墙壁虚空探了他的方位,手中弹出一散,和着夜风,追着少年而去。 这种药散,是法天给他的,防着不时之需,散中有一时的隐身作用,少年定然能安全的回到家里。 遥汀拍净了手上的土壤,去狼阁取了司书印,径直回了房中。 夜空中不知从哪个方向,传来了一声诡异的叹息:“诶呀,还真是不同哦。” 接着又是扑通一声,林中的鸟被惊起无数,扑扇着翅膀,冲向夜幕。 ------------ 第一百五十一章 玄镜 更新时间:2011-07-28 貔貅雕花香炉烟雾缭绕,炉中燃着提神香草,可遥汀仍旧昏昏欲睡,打不起精神来,大概昨夜挖树的时候,太用力了,浑身都酸。 今天狼阁当中,只有洛涯和遥汀,没有了狼王的聒噪,反倒是令遥汀有些不太适应。 洛涯第六次看向遥汀:“你怎么这么困?昨夜睡的不好?是不是认床了?” 遥汀睡眼朦胧,将昨夜如何遇到虎妖,又是如何帮虎妖偷树的事情,给洛涯讲了一遍。 竟然有这种事情,洛涯听了,也是觉得好笑:“青冥那家伙,确实也太霸道了,他那宠姬,怎么就吃得了那么多的杏子?” 遥汀支颐点头,眼神有些涣散:“那香草不是提醒的吧,是催眠的吧?我怎么这么想睡觉呢?” 洛涯摇头:“是我亲自弄的,一定是提神的没错,是你太困了,要不回去补觉吧,我们也不着急。” 遥汀头趴在桌案上,手上的一支羊毫悬空晃悠,荡来荡去。 洛涯走了过去,将笔搁在架上,遥汀又给拿了起来,虽然速度不快,也一笔一划的誊抄卷目,洛涯拿她没招,也只得随她。 强打着精神,虽然不是精力充沛,但是一个上午,他们已经誊抄了一半,看样子再有两日,也就能够全部都结束。 将手放在桌上,头枕着胳膊,遥汀和洛涯闲聊:“你说要是把这本书放在空白的纸上,书上的内容就能印到纸上,那该有多好。” 洛涯想了想:“这个倒还真是办不到,不过像法天那样术法卓绝的,可以同时操纵多支笔,写起来也是很快的,要是那样的话,恐怕要比你说的那个方法,更要快些呢。” 遥汀想了一想,觉得洛涯说的很是,只是芝麻一点的小事,遥汀也实在不好意思去找法天帮忙。 何况狼王一早就死缠着法天去喝酒,还厚颜无耻的说,白天喝酒,味道特别出众,回味绵长,实在是一大乐事。 下午他们只抄了一点,其余时间,都是用来校对,仔细查看了两遍,确信毫无差错,方才锁了狼阁。 遥汀本想回去睡觉,但又担心一旦睡得多了,晚上又会睡不着,便决定和洛涯一起出去走走。 密林古道,必有幽所。 遥汀他们信步随行,从紧挨着狼阁的角门出了狼宫,沿着一片繁茂的松林前行,但见许多只松鼠在松林中上窜下跳,好不热闹。 “松香的味道很醒脑啊,要不要在殿内种些松树,再养几只松鼠,看着也好玩,”洛涯说着,同时将松树上的松鼠,指给遥汀看。 “算了吧,松鼠要是到了梓萝手里,毛都会被刮没的,也就能留层皮,你可饶了松鼠吧,”说着她便继续前行,也不留步。 松林再往前走,眼看便是要出了狼宫地界,这座灵隐山里,不多什么,就多精怪,他们既然是客,便就不好多惹麻烦,于是商定之后,打算按着原路回去。 正待要回转,洛涯突然听到前方有瀑布跌落之声,激扬悦耳,一时间十分的好奇,不顾遥汀的反对,走了过去。 绕过松林,眼前豁然开朗,有一瀑布悬挂在山腰之间,两旁错落的绿色植被铺散成一条绿练,好似有两条水线凭空跌落一般。 瀑布底端有数块巨大的椭圆形黑白两色石子,边缘光滑细腻,显然是水流长期冲刷的结果。 最奇的是水流下面,竟然长着好些杂色花瓣的小花,仔细看去,每个花瓣的颜色都是各不相同,这花生得烂漫活泼,自然灵动。 洛涯生为禽族,尤其喜水,这些天在那狼宫里住着,连个假山池子都见不到,被闷得不行,虽然狼阁园子那边也有水池,但是青冥总在那里怀抱佳人,弄得洛涯好不自在,自然不想去。 一个身形摇转,洛涯便稳妥的站在了水中巨石之上,水珠飞溅在其周身,却又都近不得他。 遥汀倒是好奇水中小花,俯身在巨石上,伸手去摘水中的杂色野花。 忽然之间,有隐约的交谈声音,从瀑布东边而起,由远及近的往瀑布这边来,声音越来越大,倒是像在争吵一样。 遥汀和洛涯对视一眼,默契的躲在了山峰后面,只从石缝中往外看去。 原来从远处来的二者并不是在交谈,果然正在高声吵架,遥汀看到了其中一人,低声自语:“怎么是他?” 听到遥汀的话,洛涯也低声回问她道:“你认识?” 遥汀没回头:“那个穿黄色衣服的少年,就是我和你说的小虎妖,那个穿藕色衣裙的虎妖,我可不认识。” 穿着藕荷色衣裙的虎妖,五官精致小巧,眉心一点朱砂痣,身形玲珑窈窕,虽然说不上是如何的出众,但观之却甚甜美,腰肢纤细,不堪盈盈一握手,要不是他们能够看出本相来,倒还真不能信她竟是虎妖。 此时两个妖兽正在怒目对望,一副恨不得吃了对方的样子。 洛涯问遥汀:“要去帮辰萧么?” 遥汀摇摇头:“这是妖兽间的事情,我们不好这么直接插手,先看看再说。” 只见那甜美的藕衣虎妖叉腰而立,一手指着辰萧的鼻子,哼了一声:“辰萧你这个小子,让你往常不把姑奶奶当回事,今天让你尝尝厉害。” 辰萧哈哈大笑:“年重雪,你真不要脸,天天缠着我表哥,还净是编排我的不是,你当我是傻子么?” 藕衣虎妖跺脚恨恨道:“你说什么!?” 辰萧翻翻白眼,大声道:“小爷还能说什么,说你不要脸!” 藕衣虎妖气得脸色泛白,笑得阴冷:“看我不把你的嘴撕烂!” 辰萧也不怕她:“你来啊,你来啊。” 辰萧和年重雪年岁相仿,也是没有什么特别的修为,平日里掐个架,比的不过是些拳脚功夫,往往是混着打成一片,别看长得柔弱楚楚,四手四拳,他们打起架来,可是一点都没轻重,腿脚并用,双手忙乎,各自都不太能占到便宜,有时还会弄得鼻青或脸肿。 辰萧以为年重雪要攻过来,已经摆好了架势,等着年重雪一过来,立刻给她来个过肩摔。 谁料年重雪不慌不忙,反而是从怀里取出件东西,在辰萧面前一晃,满是自信:“辰萧,今天就是你的死期了,让你这个死小子,总是和我作对,哼。” 辰萧没看清那是什么,倒是遥汀,看到了年重雪手中拿着的东西,心里不由得一惊。 这个东西,遥汀很熟悉,很熟悉。 黑色的镜状四周,缀着流苏样式的黑色石子,中间是黑色的玄石,玄石表面,有些凹凸不平,菱形的亮光,从玄石的各个角度发散出来。 整个黑色镜状物体圆融天成,只是上方,有个菱形的缺口,那个小小的缺口,是她掷向法天摔成的。 当时力气用得挺大的,要不是法天根本就没躲,有了个缓冲,不定还要摔出多少个缺口。 那是法天亲手做的,这个世上,除了法天,真正能够收服它的,恐怕只有体内存有法天元神的遥汀而已,法天曾经说过,如果控制不好,这个东西,实在有够危险,但是这么危险的东西,只是有个普通的名字。 上古玄镜。 法天说过,它的名字很普通,叫做上古玄镜。 那次争吵过后,确切的说,遥汀单方面的愤怒之后,法天担心勾起遥汀的不快,已将玄镜收了起来,从那以后,遥汀再未见过玄镜的一面,可是为什么,它竟会在这里出现? ------------ 第一百五十二章 虎洞 更新时间:2011-07-28 洛涯扯了扯遥汀的袖子:“那是什么东西?看起来……好像有点眼熟啊。” 必须很眼熟,遥汀当时撇向法天的时候,他也在的。 “啊,我知道了,那是上古玄镜,是不是?”洛涯摸了摸下巴,表示好奇:“咦?上古玄镜那个东西,怎么会在一个虎妖的手里,说不通啊。” 遥汀没有说话,只是摇摇头,心中同样颇感困惑。 还有些隐隐的担心。 所谓上古玄镜,其实并非上古已有之物,而是法天闲来无事之时,集黑色上古玄石制成,当中凝聚着法天灵力,当被此镜照耀,如果身影全部显现镜中,自身修为若是不够,便会手脚酸软不能动弹。 那样就是任其宰割了。 看他们两个的这种架势,明显就是结怨已久,遥汀觉得,有了上古玄镜的年重雪,肯定不会轻易放过辰萧的。 辰萧却是根本不知此镜厉害,还在一旁嚷着,和年重雪叫阵,气势上倒是一点也不输。 年重雪把镜子对着辰萧,镜中渐渐出现辰萧的样貌,在辰萧还未弄明白,年重雪究竟要做什么的时候,镜子当中,已经显出了他的半个身子,辰萧浑身没有一点力气,就像被绳子捆住一样,一动不动的倒在了地上。 年重雪拿着镜子步步逼近,手上却是不着急,脚踩着辰萧的衣衫,冷笑道:“怎么样,服了吧,只要你向姑奶奶我讨个饶,我就考虑放了你。” 辰萧虽然全身不能动弹,却没被点了哑穴,一张嘴巴仍是全然不肯服软:“年重雪,要杀要剐都随你,我要是和你求饶,就是你生的!” 你要是她生的,她也不会这么对你了,一瞬之间,洛涯和遥汀,竟然同时默契的想到这句话。 年重雪右手腕一抖,手中立现一把薄如蝉翼的小刀,刀锋白光闪闪,现着冰凉杀意。 辰萧毕竟还是个孩子,此时也是有了一些怯意,嘴唇有些发抖,却仍仰着头,瞪着年重雪。 年重雪听了阴冷一笑,把薄刀微微的向前一送,豆大的血珠便顺着辰萧的脖子往下淌,渐渐的流成了一条血线。 绕着辰萧的伤口,年重雪用手指打了几个圈,在旁边画出了一个虎形轮廓,随后又用血抹平,以手为碗,在辰萧的伤口下面接着鲜血。 接了小半捧的鲜血,年重雪将血捧到辰萧的嘴边,面上阴冷:“喝下去,你不是天不怕地不怕么。” 没有谁知道,辰萧有个丢脸的秘密,晕血。 身为虎妖却晕血,确实挺难启齿的,因此除了他表哥,整个虎族,就没有谁知道。 虽然殷红殷红的血,让辰萧觉得头晕加目眩,但是年重雪的话里,明显是看不起自己,辰萧一咬牙,就着年重雪的手,将半捧自己的血喝了下去。 立竿见影。 不过扎眼的功夫,辰萧就昏了过去。 遥汀低声和洛涯说道:“辰萧好像不太好,我们不能这么看着。” “你在暗示……,”洛涯整理了一下思路,终于觉得自己懂了遥汀的话:“我们去救他?” 遥汀瞪他一眼:“你从哪里听出来,我是在暗示的?” “难道没有?”洛涯望着天,回忆遥汀的话。 遥汀被她整得没脾气:“我是在明示,明示好不好?” 切中关键,洛涯点头:“懂,就是救他呗。” 他们正在假山后边研究明示或是暗示的时候,年重雪正在对着昏倒的辰萧发呆,不知究竟应该如何处理才好。 趁着年重雪发愣的功夫,遥汀取下手腕上的隐石,对着上古玄镜投了过去。 隐石和玄镜上都有法天的灵力封存,因此可互为牵引,年重雪自然比不得遥汀的修为,玄镜与隐石,自然一同回了遥汀的手里。 将玄镜交给洛涯收存之后,遥汀从山峰后面走了出去。 从玄镜脱手开始,年重雪只楞了瞬间,便就握住手中的薄刃,见到遥汀出现,没有丝毫的犹豫,飞刀脱手,沿着曲线飞了出去,直取遥汀的要害。 遥汀一个偏身,便避过了薄刃的锋芒,薄刃继续横冲直闯,碰到一处崖壁,却又弹了回来,直直飞向遥汀后心,遥汀也不回头,广袖浮动,刚才锐利急速的薄刃,却突然像被卸了力气一样,绵软溃败,当啷一声,跌在了遥汀身后一丈远处。 年重雪惊慌至极,从袖子当中甩出银针数枚,虽然力道速度都不疾劲,但针尖却闪着幽幽绿光,显然淬着毒药。 年纪不大,手法倒是挺多样的,虽然都是虎族的妖,但是辰萧和她比起来,简直太纯洁了,遥汀心中有点感慨,令她觉得崩溃的是,她竟然觉得,像是年重雪这个样子的,才更像是妖。 转念之间,遥汀以手为笔,空中出现一朱红‘散’字,指尖弹出,向着银针飞去。 银针与空中朱红‘散’字刚一相遇,便立即尽数飞向两旁,全然不成气候,啪啪几声脆响,落在路旁石上。 年重雪有些惊惧,正要转身逃跑,遥汀却已出现在她面前,和她不过隔着几尺之距。 正在此时,身后一个浑厚男音响起:“还请手下留情。” 遥汀回头,凝望远方。 黄色锦衣,繁复黑色边线,面上棱角分明,一双眼中闪着精光,有些不怒自威的味道。 年重雪已经跌落在地,身子不住发抖,看到来者,眼里燃起了一团火苗,但随即便被男子的话熄灭。 男子冲着遥汀微微躬身:“在下剑霜,多谢搭救辰萧,重雪我为表妹,此为族中事宜,烦请高抬贵手,容我处置,”说着来到辰萧身边,微微蹲下身子,把辰萧负在背上,没有一句多余的话,没有多看一眼年重雪。 遥汀笑笑:“这个好说,但我有些事情,想要弄个明白。” 比起狼宫高耸夸张的亭台高阁,虎妖的洞府,便就显得有些寒酸了。 虎妖并不像青冥一族那般嚣张,轰轰烈烈的盖着间庞然行宫,仍旧是住在洞穴之中,倒是真有一些野兽的感觉。 洛涯停在洞穴的前面,有点挣扎,低声问遥汀:“你说这里,会不会有白骨啊?” “有的时候,我真有点不明白,”遥汀迎着洛涯探寻的眼光:“你的胆子,怎么这么小啊?” 非常抗议的洛涯,哼哼了几声,走在遥汀的前边:“谁说我胆子小了的,我走给你看。” 走了还没有几步,洛涯突然跳了回来,真是用跳的:“遥汀,你看那个石头上面的,是白骨,白骨是不是?!” “不用担心,那个是洞穴的把手,”遥汀以前见过这样的机关,因此直到,走到旁边研究了一下,回头和煦的笑:“不过真是白骨做成的,不过不是人骨,像是某种动物的骨头。” 洛涯不肯自己走了,坚决跟在遥汀的身后,一步一个小心。 虎妖的洞穴,根本就是无牌无匾,进洞就是一个宽敞的平台,平台尽头,立着一道石门,石门旁,有两个还长着虎耳虎尾的虎妖在把守。 见了男子,两只虎妖恭敬跪倒,行了个匍匐的大礼。 男子命两旁的虎妖将门打开,领着遥汀他们一路前行。 他们先是来到一处洞穴当中,穴中干净整洁,最里面是一张石床,男子将辰萧小心的放在床上,接过小妖递过来的温热帕子,仔细的给辰萧清理了伤口,接着又敷上了一些伤药,这才示意遥汀他们一起出去。 方才刚一回来,年重雪就被一个发须斑白的老虎妖带走了,吹胡子瞪眼睛的看着年重雪,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遥汀路上已经问过年重雪,她也不知道那上古玄镜是从哪里来的,只是早上起来的时候看到搁在梳妆台上,一张小纸放在旁边,写着镜子的用法,可纸条也被她扔了。 正好她又和辰萧生了口角,年重雪一气之下,就拿这东西整治辰萧,这也是她第一次用。 不知来历的东西也敢使用,胆子倒是真不小。 ------------ 第一百五十三章 欢送 更新时间:2011-07-29 虎妖的客厅,是一个三人高的洞穴,样式很古朴,居中一个高背靠椅,两旁是稍微小些的靠椅,都铺着软垫,发现并不是人皮,这才放下心头的石头,坐了下去。 剑霜请遥汀和洛涯坐下,开口道:“还没请教二位名字。” 遥汀笑笑:“虎王,我只是来收谢礼的,就不必那些虚假的客套了,反正以后也不能再见,名字这东西,不知道也好。” 剑霜答的绝不含糊:“只要我能办到,但说无妨。” 从虎洞中出来,洛涯看着遥汀乐呵呵的把一张小纸揣在怀里,有些不明白:“你要这东西做什么?” 遥汀看起来很开心:“有了这配方,就能做出那种药水了,对付墨训刚刚合适。” 洛涯想了想墨训到处顺东西的行为,点了点头。 虎狼各有一方土地,为了互不干涉,离得不算近,遥汀他们回去的时候,见到一只小狼妖,正在狼阁后方的脚门探头探脑,见到他们,立刻冲了过来:“二位上仙可是回来了,我们王都急死了。” 洛涯望天深沉笑,恐怕急的不是狼王吧。 白菇绿笋红果紫苏蜜豆,透明琉璃食盏五颜六色,好不诱人,却是丁点没动。 青冥用筷子敲着食盏边缘,一下接着一下,好似青灯古佛旁虔心敲打木鱼的和尚。 法天不理他,只负手临窗外望。 青冥摆着一张苦瓜脸,音调拖得老长:“我说法天,饭菜都凉了。” 一旁侍候的提醒自家主子:“王,本来就都是凉菜。” 青冥一个怒目砍过去,对方立刻就噤声。 法天嫌他聒噪:“你先吃吧,我不饿。” 青冥啃啃筷子,小声的嘟囔:“也不能把他们看回来,都是几千岁了,谁还能怎么着他们呀。” 青冥话音刚撂下,法天就一个转身,青冥心中拔凉拔凉的,吓的刚想认错,却是发现,法天根本都没有看他。 顺着法天的目光望去,青冥终于安下心来,原来法天盼着的遥汀,正走了进来。 青冥轻轻嗅了嗅,眉头皱成山峰:“你们见到虎族了?” 洛涯故意凑近了青冥坐着:“是啊,你怎么知道的?” 捂着鼻子,青冥和洛涯拉开点距离:“身上都是虎臭!” 洛涯往青冥旁边再靠了靠,干脆将青冥逼到最后一把椅子上面去坐:“是么?”说着拉过自己的袖子闻了闻,也没闻到什么奇怪的味道。 青冥被逼得没处退:“你就不能离我远点?” 洛涯笑意浓重:“别介啊,这不显着我们亲厚么,”说着拿起袖子,放到青冥的鼻尖左右:“来,你再仔细的闻闻,我怎么就闻不到呢,莫不是你闻错了?” 青冥苦恼:“法天……” 法天根本就不看他,此时正和遥汀说话,看样子根本就不愿管他,任由洛涯欺负着。 青冥只得曲线救国:“遥汀,你们和虎妖待得久么?”说着窜到遥汀一侧,步履十分矫健。 遥汀转过头:“不久,他们嫌我和洛涯的身上,有狼骚的味道。” 洛涯正在喝粥,听了遥汀的话,没控制住,一口饱满的粥,就这么从嘴里喷了出来,正好青冥坐在他对面,粥还挺温热,洛涯一点都没有保留。 遥汀忍着笑,从旁边拿起帕子递给青冥:“狼王擦擦脸。” 法天把遥汀往自己身边拽,护着遥汀:“离他远点。” 旁边侍候的狼妖,看不清情势,讨好的笑问青冥:“王,你不是说饿了么,要不要也吃碗粥?” 青冥还没说话呢,洛涯过来坐到青冥的旁边,接过遥汀手中的帕子:“我帮你擦擦脸,不好意思啊,弄了你一脸,要不打水洗洗吧,还是洗个澡?” 粥不多,擦了没有几下,青冥便就觉得,脸上舒爽了好多,想着洛涯也非故意的,也就不再多计较,想着一会儿回去好好的洗洗。 也真是饿了,青冥打算先吃饭,吩咐身边的狼妖:“给我盛碗粥多来,要稠一点的。” 应声而去的狼妖,过了不多时,回到桌边,打算将粥碗放到桌子上面,偶尔抬头,看到青冥的脸,手一哆嗦,整个粥碗,立刻洒在青冥的衣襟上面。 碗里的粥,都是新出锅的,滚烫滚烫的,当青冥终于想到使用术法移去热粥的时候,可怜他的腿,已被烫得红彤彤的了。 怒指狼妖,青冥打算发脾气,却见洛涯笑在一旁,捂着肚子,克制得艰难,转而有些明白过来,对地下趴着的狼妖说道:“你去取面镜子来。” 镜子取回来了,青冥拿在手里照自己,看到自己的面色,红得就像猴屁股,气得脸色直泛青,扭头看洛涯:“这是怎么回事?我的脸,怎么这么红?” “我不知道啊,”洛涯严肃的扳着一张脸,特别的无辜:“我怎么知道,我就是用这红色的绢帕,给你擦了脸而已,你可看好啊,这不过是条普通的帕子,没有什么门道的。” 青冥一把扯过帕子来,拿在手里,左右上下的看,真是没有看出问题来,洛涯见他仍是一脸的狐疑,开始摘清自己的关系:“不信你问遥汀啊,帕子可是遥汀拿来的,我可没做什么的,大家可都看着的。” 听了洛涯的话,青冥扭头看遥汀,法天也望向青冥,眼睛眯得像只困倦的猫,于是青冥有了危机感,笑得特别的僵硬:“怎么会是遥汀呢,绝对不会的,一定是这帕子掉色了,”这样说着,他还真的拿起帕子,在白色墙壁上面蹭来蹭去,只是白墙依旧的雪白,一点都不给他面子。 于是一顿好好的饭,吃得青冥满肚子的委屈,恨不得用爪子挠墙。 两日后,狼宫石界。 青冥挥手送别,还不时用衣袖揩揩眼角。 直到再也看不到踪影,青冥才舒了好大一口气,脸上无尽的笑意,眼睛都笑得没了。 身旁的小妖,看了有些奇怪:“王,刚才您还挺悲伤呢,怎么这会这么开心?” 青冥在小妖头上敲了个爆栗:“你是只狼,不是头猪!” 小妖有些委屈,摸着敲疼的头:“那您还送那个神仙那么多的熟杏?还有还有,你还说呢,让他们下次再来的。” 不提这事还好,想起这出,青冥牙就痒痒:“那是我要送?那是他自己摘的好不好,不对,是抢的!” 磨着尖利的牙齿,青冥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想起这么多天,洛涯闲了之后,对于自己的荼毒,差点就落泪。 从灵隐山往幽冥司折返,这次走的是天路。 原则虽然很重要,洛涯可是又说了,身体也很重要的。 拿着十大筐的熟杏,法天不肯帮忙,又不肯让遥汀帮忙,洛涯也就是个神仙,否则绝对办不到。 天路上行的很顺遂,很快就到了幽冥司境内。 进入幽冥司时没有经过界门,也就没谁知道,不过,竟是偶遇了落棋。 听说墨训正在自家殿内和观棋对峙,法天不得不赶着回去。 见到法天走了,洛涯笑得一脸小人状,遥汀会意,伸出手去,帮他提了两筐熟杏,洛涯的声音,开始有些哽咽:“我就知道,还是你对我最好。” 遥汀忍着将杏扔到洛涯身上的想法,快步走。 还没到司书殿大门,就听到里面鸡飞狗跳,吵闹得是不亦乐乎。 洛涯赶了上来,显然也听到了殿内的热闹:“这是谁在折腾啊?我们一不在,怎么就这样子了?” 话音落下,他们一起走了进去,迎面看到的,是一只色彩斑斓的母鸡,而后面追着的,是手里拿着一把菜刀的王九。 ------------ 第一百五十四章 送食 更新时间:2011-07-29 眼尖的洛涯,一个左闪,外加一个右躲,总算没有迎上王九的刀尖,王九没却收住脚,跌在了门槛上,手里的菜刀飞出去好远,在地上晃了几圈,终于停了下来。 遥汀把熟杏交给了过来迎候的鬼差,叹了一口气:“梓萝又在做什么?” 鬼差点头哈腰:“梓萝姑娘正在厨房做饭呢,属下们已经吃了好多试验品了。” 看着鬼差菜色的脸,遥汀觉得,他们还是绝食比较好。 进了厨房,遥汀有点想杀了梓萝的冲动,这哪里是厨房,简直就是刀山和火海!下回让各位殿王来这学习点经验,怎么能把两个刑阵布置得像眼前这样的可怕。 梓萝见了遥汀进来,招呼遥汀过去:“司书,快来尝尝我做的肉卷,这个可是洛涯走时留下的方子,属下可是学了好久的呢。” 遥汀早就想好了如何回答她:“我吃多了杏子,把牙吃倒了,现在吃什么都痛,直流眼泪。” 梓萝觉得有点可惜:“我可是做了十多次呢,这是最好的一次,算了,那就都给陆绪吃吧,”又揉了几下面,抬头看看窗外:“王九怎么还没回来,宰个鸡也这么久。” 遥汀道:“鸡飞了。” 梓萝挺沮丧:“啊?我还要做一道白斩鸡呢,这个王九,竟然让鸡给飞了,真是的。” 遥汀道:“你前些时候不都是在礼佛吃素么?” 梓萝笑得阳光灿烂:“是啊,洛涯吓我,说是伤生太多会下地府呢,我后来才想明白,我本来就是在地府啊,那就没必要担心了,该吃啥就吃啥吧。” 遥汀被她的智慧所打败,立在一旁,看她洗干净手上的面粉,在食盒里装了几盘子的肉卷。 梓萝看着遥汀道:“司书我出去一下,一会儿就回来。” 遥汀点点头,给梓萝让出一条路,看着她乐颠颠的去摧残陆绪。 看着梓萝远去的背影,遥汀想起自己儿时,大概八九岁时候,也是把厨房弄得一团糟,就是为了弄些吃的给他,结果他勉强的吃下去,闹了两天的肚子。 那时就是孩子心性,无关风月。 后来门当户对,定下了亲事。 本来再过三个月,遥汀就要做新娘子了。 几百只箱笼的嫁妆都已备齐,宫中的定礼也下了许久,虽然是场政治婚姻,却也难得的知根知底。 后来…… 她死过一次,法天逆着天条,将她救了,被迫位列于仙班,这对于她,真的是有些讽刺。 其实她从一开始,就是只求一速死,法天很强悍,令她能够得永生。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好在哪里,值得法天如此。 她知道,法天的心,从未动摇过,可是很多的事情,令她很动摇。 遥汀不是画兰,她们那么相像,却又完全不同。 画兰已经魂魄永散,法天没有力气,同样的失去遥汀。 条件很简单。 灵灵是遥汀人世间的最后一缕牵挂,数十载后,也便过了六道轮回。 遥汀失去了所有羁绊,如果这是棋局,她其实败势早成。 从始自终,那就不是她的棋盘,其实多多少少,她的心里,有一些不甘。 最后,她点头,留在幽冥司中。 她是他的司书,他是她的主上,从那以后,他们是那么的接近,又是无比的疏远。 遥汀正想着这些久远前的事情,见洛涯提着一筐黄杏进了厨房,脸上原是三分喜乐三分开怀,看到如此凌乱的场面,瞬间石化。 遥汀摇了摇他,洛涯终于吼出声来:“梓萝那姑奶奶,死哪里去了?” 遥汀堵住耳朵,赶紧走出去,洛涯在她身后拖着哭腔:“我说,你不帮我收拾?” 全当没有听到,遥汀赶忙往殿外走。 有件事情,她有些在意。 汀兰殿外,遥汀却是偶遇陆绪,这样看来,梓萝的肉卷,好像还没送出去呢。 “真是好久不见司书,”陆绪拱手打着招呼,神色态度都很谦然。 遥汀心中帮他断句‘真是好,久不见司书,’口中却挺和煦的:“陆殿这是要哪里去?” 陆绪低眉顺目:“本来是要见主上的。” 遥汀做个请的手势:“大家一起去吧。” 陆绪看样子挺委屈:“刚刚被撵了出来。” 遥汀深表同情:“陆殿真是挺倒霉的。” 陆绪擦擦额头的汗滴:“这不算什么,不算什么。” 遥汀突然笑了:“确实不算什么。” 殿门洞开,落棋躬身行礼:“主上请司书进去。” 遥汀回头,想请陆绪一起走,陆绪却是摆手远走,怕是再惹祸端。 看着陆绪远去,遥汀转身,进了汀兰殿大门。 朝飞暮卷,烟波残风。 汀兰殿水亭,一波池水碧浪翻涌。 法天独坐水亭,淡银色水锦龙纹衣衫微触地面,侧面也能美得如此颠倒众生,遥汀有时会觉得,他长成这样,就是不让天下男人有活路。 遥汀坐到法天的对面:“恒君已经走了?” 法天点点头,拂去茶汤上面的茶叶,轻轻啜着。 遥汀道:“陆殿似乎找主上有事情,主上不该撵他出去的。” 法天手指抚着茶盏边缘:“遥汀,为什么我总是觉得,你其实很排斥陆绪,他做过什么事情,让你讨厌么?” 遥汀盯着法天正摆弄的杯盏:“主上怎么这么觉得呢?” “每次你不想回我话的时候,都是这样反问回来的,”法天微微的叹息:“我也不知道,只是感觉而已,不是么?” 遥汀没有答话,想起法天曾经和她说过‘如我问你的事情,你不情愿回答,那就可以不说,只是,不要骗我’。 他的纵容,实在是太多,遥汀笑笑:“主上不会是因为这样想,所以总让陆殿成天提心吊胆的吧?” 法天看着水波:“事后我也有想过,为何六叔竟然闲得推荐陆绪来,为何你借着去六叔那里做客的事情,让洛涯偷偷渡魂魄,可是……,”顿了一顿,他继续道:“我没有去查,遥汀,我在等你告诉我。” 面对法天的目光,遥汀很难笑得多自然:“陆殿一向很听话,主上只要有吩咐,第一个冲去执行的殿王,必然是陆殿,这样不好么?” 看法天仍是要说话,遥汀存心打断他的话,故作随意的问道:“怎么不见观棋呢?难道东西被抢走了,躲在墙角哭着呢?” 既然遥汀不想说,法天也就无意于勉强,接着她的话回答:“观棋去找紫龙如意了,六叔这次拿走的东西,不算多名贵,观棋还好。” 那只如意,遥汀也是听说过的,据说很名贵,是佛祖当年亲手做成的,法天出生的贺礼,只是法天不当一回事,只是一起放在各种宝贝的中间。 “是恒君要的?”观棋一向熟悉各种珍宝的位置,竟然去找,也挺少见的。 法天喝了口茶:“六叔是要来着,我没给他。” 这些年来,墨训每次顺东西,都厚颜无耻的当着法天的面,美其名曰‘得到同意。’ 虽然观棋看着肉痛,法天不闻不问,也没谁能驳回。 遥汀也难免有些好奇:“倒是第一次听说恒君要东西,有你不给的时候,恒君心都滴血了吧?” 法天笑得有些温和,像是回忆起什么往事:“五叔要成亲了,他一向喜欢那紫龙如意,打算送他当贺礼。” 遥汀不说话,愣着看法天,法天在遥汀眼前摆摆手,遥汀却是连眼睛都不眨一下,显然是受到什么惊吓了。 法天明白了:“五叔真的要成亲了,六叔刚才就是来说这事的,这是你和洛涯的请柬。” 烫红鎏金的婚帖,镶嵌龙纹金饰,十足的富贵扎眼。 “他不是非苏寂不娶么?” “是啊。” “苏寂不是唯他不嫁么?” “是啊。” “那娶的是谁?” “苏寂啊。” “苏寂要嫁给你五叔了?” 法天看着遥汀笑:“是啊,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整整五千年啊,历史再次证明,法天的血亲,真的都是强悍无比。 遥汀打了个寒噤,深深的悲哀。 法天不明所以,关心的摸摸遥汀的额头:“你冷么?”说着伸手把自己的长衫除下,披在了遥汀的身上。 遥汀于是又打了个寒噤,法天道:“我们去房里坐着吧,水上毕竟有些凉。” 如此说了两次,遥汀才回过神来,抬头道:“我想去看看紫龙如意。” ------------ 第一百五十五章 查册 更新时间:2011-07-30 观棋对汀兰殿内的各类珍玩,都是十分的爱护,搁放那些珍玩的地方,是汀兰殿内的一处暖阁,什么时候进去,都是暖暖的。 他们走进去的时候,观棋的手里,正捧着厚厚的一本卷册,正在清点暖阁里的物件,看到墨训没有折而回返,松了特别大的一口气。 见了法天和遥汀,观棋放下手里的卷册,行了个礼,却也没有过多虚礼客套,他们都很熟。 遥汀走到观棋身边,笑道:“好久不见了。” 观棋搬过来两把椅子,回道:“观棋总不出汀兰殿,总也见不到司书。” 法天问他:“还没找到紫龙如意?” 观棋回道:“找到了,”说着回过身去,到一处角落,将紫龙如意拿了过来。 法天有些奇怪:“上次我见到的时候,没放在那个角落。” 观棋低头,掂量着怎么回。 遥汀笑道:“想是恒君都把观棋吓坏了,你这些家底,要不是观棋好好保管着,指不定都要被墨训掏光了。” “难怪都说,幽冥司里,六叔最怕的就是见观棋,”顺着这话,法天故作不经意的说:“不如以后由你替我来管着,我更放心了。” 这话说出口,遥汀愣住,观棋不愧侍候法天很久很久,面上坚硬得很,一丝表情都见不到,好像没有听到一样。 遥汀笑着打岔:“梓萝把厨房折腾得特别惨烈,我都没吃饭呢,有劳主上,帮我看看,有什么可以吃的。” 其实这些事情,都应该是观棋去做,殿外还站着随时侯旨的鬼差,怎么也轮不到法天,可遥汀既然说了,法天当然乐得去做。 法天去了食阁方向,遥汀从袖中拿出一物,递到观棋面前,也不说话。 观棋眼睛瞬间刷刷刷亮起万丈光芒,拿在手里左看右瞧,手都有点激动的发抖,声音也不如往日里那般平静:“这东西,是恒君要司书还回来的?” 遥汀手指敲敲桌案:“你是说墨训?” 在天界当中,只有一个恒君,恒君当然是墨训,观棋不明所以的点了点头,仍旧沉浸在巨大的喜悦里弥漫,眼里光彩闪耀得刺目:“恒君真是难得的有良心,观棋本来是以为,再也见不到了呢。” 遥汀笑道:“是啊,恒君有时候做事,却是孩子气了些,非要得到不可,否则绝不甘休啊。” 观棋不好意思的笑笑:“让司书见笑了。” 遥汀接着问:“主上虽然送恒君的东西最多,但也未必只送过他,似乎也送过别的上仙,你肯定就一定是恒君拿的?” 观棋拿过来一本四指高的卷册:“这一本册子里,全是恒君拿走的东西,这上古玄镜,就在第四页中。” 遥汀心中叹为观止,十分佩服观棋这种与墨训斗争到底的精神。 观棋趁着遥汀看的功夫,把玄镜小心的收在一方格子里,嘴中说道:“再说了,那次恒君要拿走的时候,主上的脸色阴晴不定,观棋本来还以为,恒君是拿不走了,最后主子还是给了恒君,”说着又笑笑:“那时还很失望呢,所以记得特别的清楚。” 遥汀从来都是宽待下属,这在整个幽冥司中,都是出了名的,再加上观棋和她一向不生分,有些话说出来,就是一点都没有避讳,但是若在法天的面前,还是多少收敛的。 观棋背对着遥汀收拾东西,看不到遥汀的表情,只听得遥汀在他身后笑道:“这次可要藏好,不能再被恒君发现了。” 观棋听了,果然又将玄镜收到了更里面一些,压上了几层的棉巾。 遥汀留在了汀兰殿里吃晚饭,不过一些家常小菜,都是从汀兰殿后院的菜园子里现采的,味道做得却很精致,落棋于厨艺上,果然更精进了。 吃过晚饭,遥汀也不多留,法天只好把她送出殿门。 遥汀正想走,法天拉住她,递给她一本古籍,浅蓝色的页面,已经被摩挲的有些泛白,隐隐倾诉着岁月的痕迹。 法天淡淡道:“这是只有拥有天族灵力才能修炼的术法,我知道你嫌麻烦,得空的时候就翻一翻,就算是没修得什么,只是记得心法的话,对于心神,也都大有裨益的。” 天族术法,当然只有天族可以修参,遥汀有点为难,不知道该不该接。 法天拿过她的手,把书放在她手中:“是我的意思,既然他给了我,我当然做得了主。” 那个他,当然是天帝。 父子间隙,终难冰释。 遥汀不好说什么,只好拿在手中。 当她回到司书殿的时候,殿内异常的安静,确切的说,是有点诡异的寂静。 鬼差走路,都是用脚尖的。 遥汀招招手,一个鬼差惦着脚尖走到遥汀面前,怪异的行了个礼,轻声和遥汀道:“司书,梓萝姑娘发了好大的脾气,谁劝都没用,正在自己房里哭呢,我们都不敢大声出气。” 无奈的笑笑,遥汀挥手把鬼差打发走,往梓萝的房里走。 还没走进房门,就听得梓萝在房里抽抽噎噎的自言自语:“千刀万剐的陆绪,以为自己多了不起啊,哼,以后再也不理你了。” 遥汀推开门,一个枕头就飞了过来,伴随着梓萝的一声吼:“姑奶奶说话你们都没听懂么?谁也别来招我!” 稳稳的接住枕头,遥汀笑笑,心想怎么这年头,小小姑娘,都这么喜欢叫自己姑奶奶呢。 梓萝一见是遥汀,脸唬得白了,蹿到遥汀身旁:“司书没事吧。” 遥汀把枕头放回到床上,坐到椅子上:“没事,倒是你,谁欺负我们梓萝了?” 梓萝听了遥汀这话,刚刚吓回去的眼泪又都涌了出来,像是泄了堤的大坝,怎么都拦不住。 哭湿了十条帕子,梓萝终于把一双杏核眼,哭成了两只桃子,都有些睁不开。 遥汀看了好笑,给梓萝递了杯水:“喝点水,别把嗓子哭哑了。” 梓萝两手绞着帕子,恨恨道:“怎么有陆绪那么不知好歹的,我的心意……” 说着说着是还要继续哭。 遥汀被她哭得头几个大,宽慰她:“陆绪也不见得是最好的,”说着挑眉笑道:“我给梓萝找个更好的。” 梓萝一双桃子眼睛看过来:“我就是不甘心!” 遥汀帮着她整理几下头发,轻声道:“哪有那么多甘心情愿呢,随遇而安吧,有梦且睡,有酒则醉。” 梓萝一向性子激扬,少些女子的温婉,倒是多出几分女侠的洒脱,谁的话也不见得听,倒是挺听遥汀的话。 于是当夜说醉就醉,吐得昏天暗地。 这种时候,洛涯一向撂手不管,遥汀和云逸倒是忙了一整夜。 云逸早上顶着个黑眼圈,遥汀看着十分过意不去,和云逸商量:“你今天不用去文书库了,回去休息一会儿吧。” 云逸摇摇头:“司书刚刚拿回卷册,我还要誊录在文书卷上,不做完总会惦记着,抄东西也不太费脑子,没关系的。” 云逸一向沉稳干练,和梓萝是绝对的两种极端,遥汀看着他渐行渐远,心里有些许的愧疚,发酵滋生。 云逸是绝对的有效率,遥汀本想去文书库帮忙来着,结果她道的时候,别说是誊录了,文书卷册都已经收好归架了。 遥汀于是只好原路返回,心中感叹,要是梓萝也能像云逸一样该有多好,或许不用好成云逸一个样,一半也好啊。 行到中途,遥汀遇到了泰山王,开始听泰山王唠唠叨叨,自家的夫人如何如何了,肚子里的孩子,每天都拳打脚踢什么的,乐殿很喜欢絮叨,没有几个肯听的,遥汀倒是每次都给面子的听个完整,乐殿也就喜欢跟遥汀说。 ------------ 第一百五十六章 那时 更新时间:2011-07-30 遥汀回到自家司书殿时,已经是临近午时,殿内外各处鬼差大概都去吃饭了,因此殿内殿外皆是十分的静谧。 挂在殿外的那个晃眼的蓝底金色的牌匾,仍旧十分的洁净,洛涯每天都会记得挥挥手,扫扫尘,而殿外各处的花草,仍是开得一如既往,毫不辜负洛涯费下的心思。 池塘里各种奇异生灵照常活泼,扭着身子游来游去,每次梓萝路过的时候,它们都很小心又翼翼,将自己隐藏在水底,绝对不肯轻易的现身。 这个池子不同于天井的那个池塘,是法天一点一滴建起来的,十分的用心。 走进内殿的时候,遥汀第一眼见到的,就是正在批阅文书的洛涯。 听到遥汀的脚步声,洛涯抬起投来,在正午的阳光之中,笑得暖如煦阳:“遥汀,该吃饭了。” 遥汀觉得这幕很熟悉,那时遥汀每次走近自己房中,化身鹦鹉状的洛涯,总是对她说:“遥汀,吃饭了。” 那时遥汀仍是待字闺中不谙世事的女孩子,生命就是由一个个简单重复的日子叠加而成。 她最大的心愿,恐怕就是没心愿,偶尔能在每日必修的琴棋书画诗与花中懒散一下,也就是种天大的难得,但是真的要偷懒,就要隐秘的躲过好多的眼神,遥汀觉得累,所谓的偷懒,竟要比那刻苦更加的辛苦。 洛涯在凤族当中,一向特立独行出了名气的,虽然没有什么治理的才干,但是在他出生的不就,就能展翅翱翔,而且擅长幻化成各种鸟类,这在凤族当中,真的很稀少。 即使洛涯并没见过的鸟类,只要有谁能够描述给他听,一羽一爪,洛涯几乎就能变以假乱真,令人大开眼界。 不甘约束的洛涯,那时虽然身受墨训的限制,却也总会外出去闯祸,反正他不怕。 有次洛涯和三哥游戏人间,变成一只鹦鹉,张口闭口诗词歌赋,结果惹来了麻烦,被当成了妖孽,竟然要把他当街烧死。 逃也不是不行,可是那便要显露本体,这在族中可是很大的重罪,当时洛涯很忧郁,在性命交关的时刻,陷入了沉思。 当他在一堆柴火上还没纠结完的时候,已经有人点起了火把,木材很干燥,顷刻之间,便就噼里啪啦烧了起来,特别的旺盛,洛涯有些热,但是仍旧不想回族去领罪,就在紧要的关头,一阵冰凉的水汽,洒在鹦鹉洛涯的身上,于是他得救了。 遥汀正好坐轿子路过,便救了洛涯,说是自己跑了的鹦鹉,总算今日找到了,至于那些的诗词,都是她教的。 久负盛名的遥汀,又是皇族显贵的婚妻,自然便是金口加玉言,大家都知遥汀才学广博,心悦诚服的相信。 于是鹦鹉洛涯,疾速的飞到遥汀的手上,和遥汀一起回去了,反正他也没有事情做,白天陪着遥汀,晚上她睡了,他就在隔间里思考思考他的过往神生,暗自兴庆没有墨训的日子。 洛涯没有姐妹只有兄弟,从小父母又管教严格,母亲也是严责多过慈祥,坚决相信慈母多败儿的信条。 洛涯一脉并非宗族,虽然身为凤族,说出去风光,也不过是面上的风光,什么都要看本家脸色。 命运好不好,基本靠投胎,从很小的时候,洛涯就知道。 洛涯大哥才学卓著,刚刚成年就被选为族长侍书,好似十分的风光,不尽的扬眉与吐气。 可是洛涯却是丝毫不在乎,觉得所谓名与誉,根本就是个狗屁。 成天书山文海不眠不休,到头来,不过仍是‘凤主很英明’。 浮云。 虚无。 自从想明白了这点,洛涯就觉得,生命无比的舒畅,海阔天也高。 洛涯不是长子,自小也没怎么被约束过,虽然自认为是管得严些,其实比起众位哥哥,也实在是好上了太多。 但是反过来说,虽然哥哥们都羡慕洛涯,可他也未尝没有羡慕过各位兄长。 接手的墨训是一特别无良的上仙,洛涯和他,就是一起瞎厮混。 遥汀和洛涯一起相处的日子,其实并不算很长,在认识的时候,不过只是一年有余罢了,但那段日子,却是他总会怀念起来的温暖。 遥汀喜欢干净,每天都会给鹦鹉状的洛涯洗澡。 喂食也从未假他人之手,连洛涯喝的水,也是半个时辰就一换。 洛涯有次和只寻衅的鹦鹉打架,被推到了地上。 墨训教育的好,我们不是为了让仇家去死,而是要让他们生不如死。 所以洛涯真的没做什么多余的事情,只把那只鹦鹉的羽毛,统统拔了个精光,又施了一个小小的术法,那只鹦鹉,便是至死一毛也不长。 遥汀没有看懂洛涯施术法,只是看到洛涯在拔毛,惊叹之余,她是整整教育了洛涯小半个时辰,什么‘打架是不对的’、‘要和同类好好相处’等等这样的话。 好像一只鹦鹉,能听懂一样。 从没人对洛涯说过这么多道理,看样子好像还是为了他好。 竟然也不觉得烦。 在族中每次犯了事,就被关禁闭,要么就是父母的叹息,洛涯从来没听过说教,也没感受过,原来被教育,也是这么的温暖。 好像,有人关心他一样。 遥汀从未将洛涯关在笼子中,洛涯于是乐得每日在遥汀身边飞来飞去。 遥汀早就画厌那些山水人物,于是开始画洛涯,临摹的不亦乐乎。 每晚睡前,遥汀都给洛涯讲些书中看到的奇闻趣事,洛涯总是拍着翅膀,表示很有意思。 遥汀有时也会小小抱怨,顾先生讲的《春秋》,总是让她去自思,本来讲得已经很是诘屈聱牙了,而且已经讲了十遍了,竟然还能扯出‘温故而知新’的蹩脚借口来。 洛涯差点乐不思家,直到墨训来找他,后来,法天也就来了。 洛涯走到遥汀的眼前,看她神色有一点迷瞪,晃了晃她的胳膊:“走神呢?在想什么啊?” 遥汀笑笑:“想起点事情,”已经很久远了。 吃饭是大事,洛涯忙着摆饭菜,布在殿内的偏阁,头也不回的问她:“什么事情,想得如此入神啊?” 遥汀笑:“主上的五叔要成亲了呢,”至于那段时间的事,就不感慨了。 缓了一会儿,洛涯回过头,脸上的表情,多少有点复杂:“你逗我玩!” 遥汀摆摆手:“骗你是小狗。” 洛涯撇撇嘴:“你不是说过么,人未必总是人,猪狗却永远是猪狗。” 遥汀被他气得笑出来:“不信去问主上,昨晚没见到你,这是请柬。” 洛涯接过去,前后左右的看,还想拿牙咬咬,却没打开看,遥汀一把夺了过去:“吃饭,别吃这个,”就不知道脏。 洛涯咬着筷子,开始感慨:“连他也要成亲了,哎,不是非苏寂不娶么?” 遥汀咽下一口饭:“对啊,娶的就是苏寂。” 洛涯被呛到,喝了一大口水,嗓子立刻沙哑:“什么?苏寂同意了?怎么办到的?” 遥汀摇摇头:“这是个谜题,不如你去当面问问,或许就知道了。” “你的意思,是让我去问昊康?”洛涯摇头,拼命的摇头。 “你想去问苏寂也可以啊,听说她在西海龙宫待着呢,我也有段时间没见她了,记得帮我带个好,”遥汀夹起一筷子菜:“这个茄子,油有些大了。” “这个不是重点吧,”洛涯咬着筷子,齿痕很鲜明。 “咦?难道说……,”遥汀又夹起一筷子的茄子,放到嘴里尝了尝:“盐才是重点?” 洛涯翻白眼:“我是说,苏寂的事,才是重点吧?” 遥汀笑,笑得洛涯脊骨泛凉:“洛涯,你后悔了?” ------------ 第一百五十七章 降生 更新时间:2011-07-31 “你觉得……,”洛涯的白眼,翻得越来越熟练了:“有可能么?” “你要是后悔,我去西海走一趟,说不定苏寂正在等着你的回心转意呢,”遥汀说。 “这个玩笑可不能开,虽说法天和昊康一向没啥深交情,好歹也是血亲吧,要是法天听到了,还不得赶紧着赐我一死啊,”洛涯擦擦额头的汗:“遥汀,这么多年的交情,你可不能害我啊。” 看着洛涯盛饭,遥汀撂下手中的饭碗,双手托腮,幽幽叹息:“苏寂等你等好多年,青丝成白发呀。” “我一年前还偶然见过她呢,什么时候就白发了,你别糊弄我,”洛涯看了眼遥汀碗里剩下的饭粒:“不要浪费粮食啊,都吃了,知道的还当你吃的,不知道的,还当殿里养着猫呢。” 遥汀拿起饭碗,将碗中还剩下的几十粒米饭,一颗一颗的划到嘴里。 洛涯盛好饭,端起来吃了一口,吃后点点头,觉得水米比例十分的的得当,相当的满意,这才开口道:“我和苏寂呢,不过是年岁相仿而已,小的时候我没伴,玩在一起罢了,我既然不喜欢她,就不能耽误她的终身,昊康那么一心一意的对她,如今他们要成亲,也算修成正果了。” 遥汀坐直了吃饭:“你就一点都没有后悔?”说实在的,她还真的想听洛涯说,他是有点后悔的,也不枉了苏寂的苦心。 那些从天上到水里吵嘴的日子里,有着无尽的乐趣,可惜洛涯无情,终于还是辜负了苏寂的好意。 摇摇头,洛涯有些感慨:“我和她真的没什么,至于她对我,应该也是彻底断了念想的,她可是要出嫁了呢,其实我觉得,昊康很好的,真的。” 遥汀想起梨花树下的那夜,冷风侵袭,满地的酒坛,整个院子里,都是梨花的沉香。 她陪了苏寂一整夜,梨花酒酿的味道,有些太过的浓郁,苏寂醉得,胡言乱语。 不是没见过伤心欲绝的哭,但能哭成苏寂那般嚎啕的,也是一种天大的奇迹,其实大家都怕梓萝哭,比起梓萝来,苏寂绝对是鼻祖,嚎啕派的开山之鼻祖,因此每次梓萝哭着的时候,在大家都是躲得远远的时候,遥汀都能镇定的坐在不远的地方,鬼差见了遥汀这般的定力,都明白了,为什么遥汀能当上司书。 境界,这就叫境界,超凡脱俗,无谁能及的境界。 遥汀对着洛涯笑:“是啊,主上要把紫龙如意送做贺礼呢,可是大手笔。” 墨训惦记那个玉如意的事儿,洛涯早就有耳闻,他不慌不忙的夹了一筷子青豆,象牙白的筷子上豆粒滚圆平稳:“墨训可是要伤心了呢。” 遥汀点头:“是应该伤心,挺伤心的,不过观棋挺开心的,为了那些个珍宝,观棋都要憔悴丝方尽了,也该恒君伤回心了。” “你说我们,要送什么贺礼呢?”洛涯脑中盘桓着,想着要不要去法天那里走一趟,反正只要打着遥汀的名义,要什么就有什么。 见到洛涯眼珠骨碌碌的转,遥汀就知他在打主意,也不说出来,任由他想着,自己也是有些的出神,想着苏寂。 答应过不说,遥汀便是当真的不说。 那时天空泛着灰白色,苏寂留了一夜的眼泪。 破晓时分,酒坛子里,最后一滴酒,进了苏寂干渴的喉咙。 苏寂笑得很空洞,天地都失了颜色:“你说,他是不是对谁都那么无情?” 遥汀不知道该如何说,真实与谎言,不过一步之隔。 她笑着摇头,端起自己面前一直没碰的酒碗。 辛辣厚重,实在难喝。 果然不能借酒消愁的。 她也是,苏寂也是。 大概已经打好了主意,洛涯的心思,重新又回到饭菜上,说出来的话,有些没心没肺的:“这样也挺好的,苏寂得了好归宿,我也省心了,免得耽误她青春,她也老大不小了。” 遥汀有点头疼:“你怎么知道就是好归宿?” 洛涯回的特别的认真,像是他说的这话,完全是真理:“那位多痴情啊,就是那个昊康,对苏寂,绝对是个极致的情种,当然会心疼苏寂的,”想了一想,补充道:“这话说起来,法天和天帝,也都是至情至性的,唯有墨训啊,不见对谁专情呢,莫非墨训是抱养的?” 遥汀挺无奈的,不回这话,专心的去夹豆粒,却没洛涯做的那么容易,漫不经心的:“恒君怎么就不专情了呢,我看也挺专情呢,都有很多情。” “不会吧……,”洛涯眼睛瞪得像金鱼:“墨训向你表白了?这是不对的……” 遥汀被他气得特无奈,正要说话,梓萝却是毛毛躁躁的,从外面跑了进来,手扶着门框,一头的大汗:“梦清生了个男婴,也不知道哭闹呢,长得像只皱皱的桃子!” 洛涯咬着筷子看梓萝,觉得此女甚是不可教也,枉顾了自己教了她那些圣贤书,遥汀帮他问:“你不会就是这么和梦清说的吧?” 梓萝摆摆手,一屁股坐到椅子上面:“本来是想说来着,是先小声和云逸说的,结果他听了,非得不肯让我说,真搞不明白,他究竟是怎么想的?” 洛涯遥汀四目对视,也是有些不能想明白,梓萝这种心直口快,张口就来,口无遮拦的性子,什么时候能改改。 梓萝一路顶着太阳跑回来,口很渴,端起水杯喝水,连喝了三杯,这才舒口气:“跑得累死了。” 遥汀递给她帕子,让她擦擦汗:“你着急跑什么呀?” 梓萝把水杯放下:“本来是快走回来的,可是路上听说苏寂要成亲了,就急着回来问问,”说着眼睛闪光:“司书,是真的么?不是流言吧?” “请柬在这儿呢,”遥汀笑笑:“你也想去?” “没有,就是好奇,就赶紧回来问问司书的,”梓萝如是说着,神情浓浓的向往:“真是好啊,月老定下的姻缘,真是厉害呢,怎么我的姻缘,就这么坎坷呢?司书你说,如果去找月老的话,是不是就平稳了?” 对于异想天开的梓萝,遥汀只好循循的劝导:“月老总司天下姻缘,要是都能面面俱到,那不是要累死,何况命中无来莫强求,梓萝,你可不能去造次。” 梓萝叹气:“那我就自己去结个姻缘线,免得麻烦他老人家。” 洛涯在一旁笑:“真是梓萝有意,陆绪无情啊,看把你愁的。” 梓萝瞪他一眼,甩手往门外走:“别在这里笑话我,也有你伤心的一天!这叫小人不如人。” 洛涯看着梓萝背影摇头,心里完全不把梓萝的威胁当成一回事。 “你怎么把梓萝气走了呢,我还想让她去送礼呢,”遥汀挺无奈的,好歹他们也是有着师徒的关系,怎么就是这么两看相厌烦呢。 “一会儿我去送,免得她去梦清那里瞎说话,把人家的孩子吓哭了,”洛涯一边说着,不忘收拾着碗筷,猛然想起什么事,抬头和遥汀商量:“我去法天那里顺件贺礼去,你的意下如何啊?” 遥汀抬眼盯着他:“我觉得,相当的……没意思。” 洛涯见是商量没有戏,只得低落的走了,脸上挺委屈的,小声嘟囔道:“他也不差一件两件的,又没什么大不了”。 装作听不到,遥汀干脆不接话。 走到了门口,洛涯有点悟明白了,回头一脸痛心状:“我刚才还想呢,实在不行,以后法天生孩子了,我们还回去就可以了么,想了一想才明白,法天的孩子,就是你的孩子呀,还是你想得周全。” 嗖的一声,一个朱红色的苹果,径直的打在洛涯的头上,遥汀笑得阴森森的:“洛涯,送礼不过是心疼,你皮紧了,还想肉疼吧。” ------------ 第一百五十八章 虎兽 更新时间:2011-07-31 天界这种高贵的地方,遥汀其实不喜欢,光是看着天后戴了一头的珠翠,遥汀就替她觉得累,因此平日要是没有事,她是很少主动来的。 洛涯是个天生的路痴,这是人所共知的事实,打从离开冥司以后,遥汀的眼睛,就没离开洛涯的周身,生怕一个不注意,又把洛涯弄丢了,苏寂大好的日子,她总不好四处去找洛涯吧。 仙缘殿是天胄成亲的地方,离天帝的居所也不算很远,要比凤族成亲的地方,福贵琳琅得太多,遥汀光看着,就是觉得很眼晕,她以前凡是来天界的时候,都是绕着天帝的居所走,所以一直都不知道,原来这个地方,竟是这样的。 引路的仙官,一路上讲的兴趣盎然的,那颗巨石大的夜明珠,是南海的宝贝,诸如此类的话题,遥汀也没特别的兴趣,只是听着,却听洛涯突然问起仙官的话,连忙竖起了耳朵。 洛涯说:“听说天帝成亲的时候,不是在这举行的。” 仙官想了想:“是啊,天帝说是不喜欢这个地方,因此是在别处办的。” 送他们到了地方,仙官告辞,遥汀问洛涯:“天帝似乎成亲了两次,都是在别处办的?” “听说第一次和法天生母成亲的时候,确实是在这里的,”说到这里,压低了声音,悄悄的说道:“不过第二次的时候,也就是在娶如今天后的时候,天帝却是不肯在这里举行,都说天后善解人意,温柔体贴,也就点头了。” 这件事情,没人提起过,从女人的角度来看,现在的天后,要么就是一点都不爱天帝,而是仅仅在乎自己的后位,要么就是太爱天帝了,为了天帝,可以舍弃自己的感受。 遥汀觉得,无论是哪种,都太极端了,有些不真实的感觉。 天帝也是,天后也是,遥汀总是有种想要避而不见的感觉,十分的强烈。 面对这对夫妻的时候,遥汀真的有压力。 上一次她见天帝的时候,仍是隔着挺远的,适时天帝正值出行,身旁跟着大大小小的神仙,前呼后拥的。 当时遥汀正和刚刚在人界历完情劫的紫薇大帝于一旁叙话,看到天帝,连忙躲在了紫薇大帝的身后,害得紫薇大帝笑话了好久。 其实有次她和天帝堂上据理力争的时候,表现的坚定从容和无畏,令所有在场的神仙,抽了一肚子的凉气,可是只要没有了公事,遥汀对于高高在上的天帝,一向本着相见不如不念的心情。 为了不太引起注意,遥汀和洛涯早就做好了打算,而且想要低调的来,再是低调的走。 仙缘殿是个挺宽敞的地方,但是既然这是昊康的大礼,来得神仙也就太多了,这么多仙挤在一起的时候,就连这么大的仙缘殿,也是显得过于拥挤了些。 平日里离的都不算近,好多的神仙,正好都借着这喜庆的日子叙上一叙,到处都是说话的声音,就没有一个地方是安静的。 刚进仙缘殿的时候,他们就在一众上仙中间,看到了插科打诨的墨训,墨训是招手让他们过去的,不过洛涯和遥汀倒是想法一致,装作没看见,转身去找负责登记贺礼的小仙官,溜得特别快。 既然已经送完了礼,他们就开始琢磨起来,如何逃宴于无形,却不想被紫薇大帝抓了个正着。 紫薇大帝的脾性,仍是很温和,万事总是喜欢讲个随性和无为,倒是有些老庄的意味。 有些神仙特别喜欢布道讲法,见到遥汀就拘着她听自家佛理道论,一个两个还可以,总是没完没了的,时间长了,遥汀有些不胜其烦,紫薇大帝却总是不过和遥汀说些掌故轶事,随意打发下时间,从不强加任何道理让她听。 本来紫薇大帝的神生过得还算是安乐,可叹是那三清之一的灵宝天尊捏指一算,说是紫薇大帝尘世情缘尚且未了。 如此这般,紫薇大帝便是下了人界,历了六世情劫。 除了前两次遥汀尚且还未入仙班得幽冥司司书一职外,其余四次,都有偷偷的去看过人世的紫薇大帝。 因那紫薇大帝司属帝星,因此下界为人时无不托生在帝王将相候门豪族之中,可恨的是,都在各朝的动乱颠沛之时,一生情路坎坷命途多舛,反正怎么折腾怎么来。 由此遥汀判定,命格肯定是和紫薇大帝平时有些个罅隙,要么不待这么报仇雪恨的。 遥汀偶尔去看人界的紫薇大帝,出手相助改变命格的事情,她是做不得的,做了反而是添麻烦,不过是在紫薇大帝遇难时送个馒头包子什么的,挨打时送上些上好的药材,能做的事情,也是不过如此罢了。 紫薇大帝带他们到了一处较为安静的地方:“总不见你们上天界,如今难得一来,看样子是正想着怎么溜走啊。” 洛涯见被拆穿,拿衣袖擦了擦没有汗水的额头:“天界今日太拥挤,实在是穿多了,想早些回去换件衣服,免得捂出了热病。” “这样啊,看起来,倒是不太像,”紫薇大帝笑着说。 “星君,你要知道,发热这种事,是看不出来的,你要摸,这样才行的,”洛涯说着,就往前凑了凑身子,指着自己的额头:“要不星君来摸摸?” 紫薇大帝听闻微微一笑也不言语,遥汀把洛涯的手从额头上拿开:“别装了,一点都不像。” 洛涯刚想辩解,却不想看到自家大哥正冲着自己招手,只好辞别了遥汀和紫薇大帝,临走了还不忘嘱咐遥汀,有事去找他。 看洛涯走远了,遥汀方问:“星君可是找我有什么事?” 紫薇大帝点点头:“我刚捡了一只黑色虎兽,只是太难驯养,你想不想拿去养养?” 遥汀有些为难:“黑色虎兽确实稀少,不过星君都觉得难以驯养,我就更不敢养。” 紫薇大帝听了表示理解,只是微微叹了口气:“既然没有办法,那就只好扔了。” 遥汀一向喜欢动物,听了这话不觉心中有些不忍,却还挣扎:“喜宴也快开始了。” 紫薇大帝笑道:“无妨,听说苏寂还在妆扮呢,时间还早,”说着不待遥汀回答,就往自家仙府的方向走,遥汀只好跟在他后面。 紫薇星宫离仙缘殿不远,但为了能避开来往行礼叙话的仙友,紫薇大帝带着遥汀穿着小路走,也花了些时间。 小路上颇为安静,所遇到的也不过是些个小仙童,在嶙峋的怪石中间藏匿着捉迷藏。 遥汀见到这场景不由得微笑起来,紫薇见了问道:“遥汀这是想起来什么有趣的事情了?” 遥汀点点头:“我在人世幼年时候也玩过这游戏,和亲戚家年龄相仿的一群孩子,千方百计找地方东躲西藏,输了的人,是要在手上被画鬼脸的,我有个姨妈家的表妹特别的爱哭,每次要是见她快输了,我就不得不自己出来,好让她不被画鬼脸。” 紫薇大帝听了也觉得很有意思:“这倒真是有趣。” 遥汀道:“星君没有玩过吧?” 紫薇大帝想了想:“人世历劫时候的事情,已经没多少能记得了,在天庭的话,可确实是没有玩过。” 这样一路闲聊,遥汀一抬头,却是发现已经到了紫薇星宫,门口左右候着的,是紫薇大帝的仙童,门正中,居然趴着一只黑色的大毛球。 ------------ 第一百五十九章 洞房 更新时间:2011-08-01 遥汀走上前去,想要摸摸那只旁若无人的大毛球,两旁的仙童道:“司书且慢,这畜生的脾气大了些,已经是咬伤了好些要摸它的仙众了。” 这两个仙童大概是被那紫薇大帝浸润的久了,说话的语速,也是不紧不慢的,遥汀那手是已经放上去了些时候,这两个仙童的话还没说完。 紫薇大帝走过来,见那黑色的毛球正在遥汀的手上蹭着自己的大脑袋:“这畜生还真是亲近你,最近已经不是一个两个仙家被它咬伤了。” 遥汀随意的坐在黑色大毛球旁边:“星君是在哪儿捡到这毛球的?” 紫薇大帝道:“哪里是捡到的,那太上老君不想养了,于是就丢给我了。” 遥汀摇摇头:“这已经是老君丢弃的第几百只仙兽了?” 老君不仅喜欢炼丹,还特别喜欢搜罗仙兽,但又都养不长久,别说是紫薇大帝,恐怕连老君自己,也记不清自己找过多少又扔过多少了。 星君无奈的摇着头:“这可是数不清,我看其他仙家也不需要自己驯化仙兽了,有需要的时候,去老君那门前走一圈,说不定想要一只,却能捡回来一双呢。” 难得听到紫薇大帝抱怨,看来是真被折磨的不行。 遥汀却也有些顾忌,洛涯毕竟是仙禽族,这么突然的弄只兽回去,也不是很好,那是养雪兽,是洛涯来之前的事,洛涯来了之后,司书殿中,就没养过走兽一类的生灵。 紫薇大帝像是看出遥汀的顾虑:“想让你养只仙兽的事情,是洛涯早就向我提的,想必他也会愿意。” 遥汀摸了摸毛球的大脑袋,用手给毛球梳理毛发。 其实很久很久以前,遥汀说要养只仙禽,仙禽喜好整洁干净,养起来也很简单,可惜洛涯坚决不肯同意。 这么久了,遥汀记不得洛涯的原话,总而言之,司书殿里除了他,不能再出现另一只仙禽。 那时还没有云逸和梓萝,司书殿的文书,还是零夜那时留下的,遥汀每日和洛涯两两相对,难为洛涯还能这么有脾气。 洛涯那种幼稚的行径,让遥汀哭笑不得,那事也就作罢了。 没想洛涯竟然还能记得,原来仙禽不能养,仙兽却是可以的。 难怪最近这段日子,洛涯总在遥汀耳边唠叨,商量着找只仙兽来养养。 其实黑色仙兽遥汀不是特别的喜欢,比起嫩粉娇黄,这漆黑的颜色,晚上丢了都不容易找,也不见得有多可爱,可如今既然遇到了,那便是先养养看吧,毕竟能看得上眼的也不见得多,如今全当是缘分。 既然做好了打算,遥汀点头:“星君要觉得养这毛球很是麻烦,就送我吧。” 紫薇大帝难得表现出欢喜,分明是送出个天大的麻烦:“那就烦遥汀你照料了。” 商议完了毛球的归属,他们便同回了仙缘殿,遥汀把虎兽、交给仙缘殿外的司官负责,还不放心的在毛球颈上系了个绳结。 紫薇大帝和遥汀回去之时,苏寂正在行礼,遥汀辞了紫薇大帝回了洛涯身边,远远看着身着吉服的苏寂。 苏寂身着天锦鸾凤百纹红服,金丝为线银毫饰边,鸾凤和鸣召祥纳瑞,盘旋于九重云霄。 头上梳着百合发髻,盘叠式的百合髻上点缀无数夜明珠环,如雪似雾一般莹白晶透,衬得一头乌发墨黑如夜,雪压重墨。 流苏喜帕遮住苏寂容颜,恍惚之间难以清明,似喜若寂。 那个梨花树下狂饮梨花酒酿的女子,如今成了新娘,在仙乐喜音声中,娇羞可人。 那年同去人间,正是腊八时节,家家户户关着房门喝腊八粥,她陪苏寂堆雪人。 苏寂说,把自己的名字和洛涯的名字一起写在雪人上,就能永结同心。 喜娘将新人的衣服结成了一个同心结,遥汀笑得有些漠然,这才是真正的永结同心。 那个冬天真的很冷,苏寂后来告诉遥汀,雪人好久都没有化掉。 因为冷到,遥汀生了一场病,好久才好,喝了许多的药汤。 洛涯埋怨苏寂,不该带遥汀冰天雪地的闹。 法天没说什么,只是每日来看,看着遥汀把药喝下去,才放心离去。 有些事情,真是勉强不来。 大礼已成,漫天的金纸红绸,满地的娇花嫩蕊。 天族贵胄,是何等的富贵荣华。 遥汀笑笑,和身旁的洛涯道:“我要养那只虎兽,但是还没有想好名字。” 礼毕之后,遥汀和洛涯,都没顺利的走成,洛涯被他族中亲眷叫了回去,而遥汀,苦于寻找毛球的踪迹。 闹洞房,在于一个关键的字,当然就是‘闹’。 隔着老远,就能听到一片嘈杂的声音,像是要顶开喜房的屋顶。 听着这些声音,应该是些小仙,正在闹洞房。 突然之间,洞房里面的声音,全都寂静了下来,好像出了什么离奇的事情,所有的人,全都屏住了呼吸。 遥汀觉得头有些泛疼,一种不好的预感。 罪魁祸首,自然就是她的那只黑色的虎兽。 遥汀刚走到门首,眼前就放大了一张哭丧的脸,司官表现出无比自责的神情,顺便展示了一下自己被挠伤的手。 证据确凿之下,遥汀也不好再说。 顺着前门走了进去,遥汀进了苏寂的洞房。 挺喜兴的,就是有团黑色的毛物,有些扎眼。 一只黑色毛球,盘踞在苏寂和昊康的喜床上,还挺悠闲自得的,一点都没危机感。 新郎手指已经抵在毛球要害,却顾念今日吉庆,还在考虑要不要下手。 毛球却很淡定,打了个哈欠,眼皮都没抬。 遥汀硬着头皮走进去,苏寂第一个看到:“遥汀?我还当你没来呢。” 遥汀笑,笑的意义很不明。 这个时候,说话还是不说话? 听说眼前这个新郎官,与善良这种美好的词汇,是有一定距离的。 苏寂有些迷茫:“你怎么了?看起来脸色不太好,”说着走到遥汀面前,摸了摸遥汀的额头。 遥汀透过苏寂,看了看她背后新郎的脸色,决定沉默是金。 新郎说的每一个单字,都是从牙缝里蹦出来的:“遥汀,这虎兽是你的?” 虎兽这会而也来了精神,两只眼睛炯炯有神,盯着遥汀不放,也等着她回答。 新郎的眼神如两柄利剑,幽紫的眸子里寒霜肆虐,等着一个满意的答案。 遥汀恨不得用眼神掐死虎兽,在两难间纠结。 “要么你说说,这个虎兽,怎么会在床上的?”昊康还算很贴心,换了个问题。 “如果我说,它是想来祝贺你们新婚幸福,天长地久,美满恩爱的,你会相信么?”遥汀看着昊康,笑得非自然。 “我信……,”昊康的笑,意义就很明确了:“你信么?” “这个……可以相信,”遥汀指了指虎兽:“既然祝贺完了,就不打扰了。” 昊康对于这个解决的方法,表示非常的不满,哼了一声,开始僵持着。 遥汀有一点发愁。 苏寂突然回头,一室冰消雪融,温暖得渗人。 如佛拈花,迦叶微笑。 苏寂表明立场:“遥汀可是我最好的朋友。” 新郎从善如流,声音温柔的滴水:“那是自然,”说着手移开,重重的拍在虎兽的脑袋上,做、爱抚状。 遥汀听他用这种声调在说话,结实的打了个寒颤。 虎兽咧咧嘴,翻了翻一双黑眼珠,从床上蹦下来。 苏寂携着遥汀的手,撂下一句‘我送遥汀’,就拽着遥汀走了出去。 虎兽甩了甩尾巴,扭着屁股,也跟了出去。 身后温柔声音迭起,无非是注意安全,早去早回。 实打实的贴心关心,像是蜜糖一样甜。 ------------ 第一百六十章 代养 更新时间:2011-08-01 大婚的日子,苏寂竟然这么从容与不迫,携手遥汀,并肩走在小径之上,她没觉得有什么,遥汀有点不适应。 府外种着梧桐,数行梧桐外,便是成片的凤尾竹,肯定也都是终年不败的,这里是天界,没有人世的衰败,如果想要,可以一直繁盛不息止。 这么多的凤尾竹,而且是很稀少的品种,非常不常见,遥汀曾听法天说过的,为了找到这么些的此类凤尾竹,昊康很辛劳,法天也有帮忙过。 苏寂是龙族,她不是凤族,这些事情,大家都明白。 揣着明白装糊涂,其实是门高深的艺术,遥汀一直没能看出来,昊康也是同道中人的说。 她们停在了梧桐树下,虎兽一刻也是不肯老实和安分,跑到在一旁的竹林当中,追逐仙蝶,颇能自娱自乐。 遥汀笑道:“多谢解围。” 苏寂坐到石凳上,低垂眉目:“小事而已,他就是脾气有些急,心地却是良善的,这个……好像是他们天族的通病啊。” 良善?遥汀极为认真的想了想,觉得这个问题,对于法天而言,需要斟酌而言,至于别的天族么,她就没有发言权了,既然苏寂说是,那就是吧。 遥汀同坐下,看苏寂摆弄着腕上的紫檀香珠:“你和他……。” 苏寂笑笑:“觉得很突然吧,是不是有惊讶到?最后的一刻,其实我有真正的想过,是不是要逃婚的。” 逃婚……,遥汀听了有点犯晕:“逃婚这件事,你是不是做上瘾了啊?” 苏寂抿着嘴笑:“看你把我想的,我是那种人么?” 遥汀低头,陪着苏寂看香珠:“这串手珠挺漂亮的。” “实际上,我想了很久的,”遥汀抬头,苏寂正看着她:“遥汀,洛涯喜欢的,是你么?” “你想了很久,就想出了这么一件最不可能的事件?要不你再好好的想想,说不定呢,你会突然的觉得,其实洛涯真正喜欢的人,是主上,”说到这里,遥汀倒是突然想,要是他们两情相悦的话,倒是省了自己好些的麻烦。 “你……,”苏寂拿她挺无奈的:“你还真敢说啊,你就不怕?” 遥汀挑挑眉,浅浅而笑:“怕?我也想怕啊。” 这么幽幽的一句,把个苏寂弄得个迷糊:“为什么呢?” “苏寂,你要明白,我以前是人,现在是鬼仙,不是十万为什么,最重要的是,不是现问现答版的,”遥汀面色转严肃:“苏寂,有的时候,你好歹也要对待自己真诚一点点。” 苏寂一怔,知道遥汀所指为何,她说的没错,自己答应了婚事,但是对洛涯,却是一直没忘情,对昊康,仍旧没有情,可能有的那么一点一点点,可能也只是感激,或许正是因此点,大婚之前,她才连着遥汀也未告诉,因为在她的心中,这场婚礼,是意外的。 一时之间,气氛凝滞,苏寂推着手上的香珠,一颗一颗,缓缓的滑动。 “今天的天气,真是很晴朗啊,”遥汀笑,看向虎兽,后者已经抓到了一只仙蝶,一只肉爪子盖在蝴蝶翅膀上,蝴蝶顽强挣扎着,十分的顽强。 苏寂张了张嘴,没有说话,遥汀起身:“我该走了,至于你……,苏寂,我也挺愁的。” 翠雾深处,小桥修竹。 密林幽静,曲水亭。 遥汀反手扯起虎兽一只耳朵,尽量大声:“你最好老实一点,我没那么多的耐心。” 虎兽吃痛,要挥爪子,遥汀轻松接住:“你好好待着,别总给我惹是非,咱们就井水不犯河水” 虎兽只得点点头,遥汀放开手,虎兽连忙跳到一旁,伸爪子揉耳朵。 桥头一抹淡青色身影,缓缓走了过来:“遥汀,我听说你去五叔洞房去了,”说着瞥了一眼虎兽,眼神的意味,颇为警告:“没有事情么?” 原来是来救她的,遥汀不想多提那件事,走到法天的身旁:“我没事情,主上找我,是有什么事情?” 法天摇摇头:“没什么特别的事情,只是打算回去了,找你一同走。” “洛涯呢?”遥汀四处张望了一通,这才想起来:“对了,他回族里了。” “刚刚和我说过了,我也准他了,似乎他是好久没有回去了,既然回去,不如顺便多待几日,”想起刚才洛涯凄凄惨惨的眼神,法天有点开心。 遥汀沉吟:“是洛涯娘亲的意思?我当时着急找虎兽,也没细问他,”要是真是他娘亲的意思,这次恐怕挺难善终的。 “你是怎么知道?”这几年来,洛涯族中每次来找他,遥汀或明或暗为他挡了好几次,法天对前因和后果,有一些耳闻。 遥汀勾勾手指头,虎兽不情愿的跟上他们:“洛涯娘亲明示了好多次,说是要洛涯回去商量亲事,洛涯一直不想成亲,所以我也就没准他回去过。” 法天看到虎兽,盯着看了一会儿:“从哪里得来的?” “星君从老君那得的,说是不太养得来,我就要来养了。” “你方才就是和他说话?”法天耳力极好的,遥汀的话,因他一直竖着耳朵在听着,因此没有一句错过了。 遥汀颔首:“正在教育他,竟然跑到喜房的床上去睡觉,太不懂规矩了,喜房不是不能去的,但是床是不能乱上的。” “……遥汀,”这种一半真话一半假话的答词,法天也不多计较:“既然不太好养,不如扔了吧。” 虎兽听说要被扔,有了危机感,立刻趴在地上,装作无辜可怜状,眼里闪着某种可疑的液体,遥汀觉得,那个是泪花。 看了看装模作样的虎兽,遥汀没办法:“扔了也可怜,还是勉强养着吧。” 听说遥汀愿意继续养着它,虎兽十分的开心,尾巴摇动的幅度,有了质量和数量的飞跃,摆成了一个大扇形。 “说的也是,”看到虎兽这么卖力的摇摆着尾巴,法天颔首道:“就算没有别的用,这种摇头摆尾的速度,也可当成扇子用了。” 虎兽呜呜的低吼了两声,显然对于法天的明示,表示很不满,法天翘起嘴角,眉梢挑起个弧度,虎兽立刻就会意,连忙开始摆动大头颅,上下左右的画圈,遥汀光是用看的,就觉得眼晕。 说话之间,他们已经走出了南天门,法天权衡道:“不如我帮你养几天,顺便教这畜生些规矩。” 遥汀想了想,点点头:“也好,就劳烦主上了。” 回了幽冥司,遥汀让虎兽同法天走,可看样子,虎兽却不情愿,蹭在遥汀身后,就是不肯过去。 法天也不恼,径直的走到虎兽身边,虎兽本是想逃开,身子却动不了。 法天背对着遥汀蹲下,和虎兽说了些什么,虎兽立刻便垂下大脑袋,乖乖的跟在了法天身后,一条大尾巴扫在地上。 临转过头去的时候,虎兽那抹哀怨的眼神,看得遥汀有预感,她是一定会做噩梦的,于是算是良心发现了,遥汀开口留步:“不如还是我带回去吧。” 虎兽回过脑袋,一双眼睛闪着期许,法天单手抚上兽头:“三天,三天之后还给你,”说着不等遥汀说话,带着虎兽离开。 虎兽还有些不死心,仍不时回头遥望,遥汀对着它摇了摇手,表示自己也无奈,虎兽见是没指望了,只好不甘心的掉过头去,耷拉着大脑袋,摆着屁股,跟着法天走远了。 ------------ 第一百六十一章 月饼 更新时间:2011-08-02 司书殿内,香炉缭绕。 乳白色青烟上,托着淡蓝色的水珠,每隔一个时辰,烟水便会升出寸许,形成一脉蓝色水柱。 这个貔貅香炉,同时也兼有报时的用处,当时法天寻来,也是为了让遥汀能记得休息,不要钻进文书当中,就只知道埋头。 一个时辰后,桌案上的文书终见减少,遥汀揉揉酸涩的眼睛,有些发呆。 殿内静默,万籁俱寂。 遥汀觉得,此刻的自己,一定很无聊,竟然想起了虎兽。 答应养那虎兽,一半的原因,也是为了打发时光。 如今洛涯不在,那只惹事的虎兽,也被法天带走了,还真挺空旷。 遥汀打算趴在桌案上小憩片刻,随即却是听得一阵声响,抬头看时,竟是王九。 司书殿内规矩少,王九一路小跑,也没觉得什么不对,手里不知捧着什么东西,宝贝一样。 进了殿门,他把手中的东西往前端了端,笑的有些不好意思:“司书,俺见要到中秋节了,所以做了些月饼,给大家尝尝,这些是给司书的。” 遥汀有些感慨:“竟然是要到中秋了。” 王九挠挠头:“可不是么,每年这个时候,俺家都要做好些个月饼呢,娘子做的花生月饼,是顶好吃的。” 遥汀走下桌案接过月饼,示意王九坐到殿下椅子上:“你这手艺,是和你家娘子学的?” 王九眼圈有些红:“是啊,刚学不久的,原是想中秋的时候给娘子个惊喜,没想竟然是死了。” 遥汀安慰他:“生死有数,你这世前缘已尽,也不要太难过。” 王九唏嘘,点点头:“司书说的是,俺现在其实也挺好的,就是还有点想家人,这不快过节了么,司书也有家人么?” 遥汀拿着月饼的手顿了顿:“应该是有的,可惜时间太久,实在记不清了。” “看俺多傻,俺才死了不到一年,听说司书已经在地府里几千年了呢,每日又这么忙,哪里还能记得那么多事情!” 遥汀咬了口月饼,有点淡淡的人世味道,遥汀拿起桌案上批阅过的文书:“帮我交给云文书。” “对了,司书,”王九刚要抬步走,转身却又折了回来:“俺还做了好些呢,还想送给主上一些的,主上帮了俺那么大的忙,俺也没有什么回报的,想要麻烦司书帮俺送过去。” 法天有帮他什么?遥汀苦思冥想了一阵儿,在王九持续的傻笑声中,直接的问:“主上帮过你?什么时候的事?” “不是都说,俺来司书殿当差,是由主上举荐的么,所以当然是帮过俺的忙了,”王九嘻嘻的一乐,脸上都是花,层层的褶子。 “原来……如此,”当时殿中有个鬼差盯着她在看,正巧法天看到了,不过多看了一眼,法天立刻命打二十大板,而后送去投胎了,因为少了一鬼差,正好来了个王九,法天见他很木讷,也就是褒义上的老实,于是就留了下来,至于举荐这一说,实在是有点……夸大了。 遥汀笑得不自然,事关法天,也不能就这么拆穿他,只得应承了下来:“好,你一会儿就送来吧,正好我是闲着呢,就帮你送了去。” 听到遥汀答应他,王九乐得更喜兴了,但是却不见要走,却是盯着遥汀手里的月饼看,遥汀恍然:“味道真不错,多谢了。” 拿着一摞文书,王九乐呵呵的边走边说:“司书要是想吃了,就再告诉俺。” 遥汀笑笑,看着他走出去,却是再也睡不着了,只望着月饼。 圆形的月饼上,缀着几支垂柳,一只兔子,正在傻乎乎的笑。 外形称不上精致,略微有些粗糙,和遥瑶做的月饼,实在有些相像。 虽然是遥汀的姐姐,但撒娇的本事,却是一顶一的好,遥汀性子内敛,遥瑶却是活泼灵动,很得父亲的宠爱。 确切的说,是溺爱。 遥瑶不喜欢遥汀,那时遥汀还小,却总喜欢绕着她转悠。 家里的花瓶打碎了,受罚的是遥汀。 顾先生的书残破了,遥汀就要被打手板,竹篾虽然细,仔细打起来,也真是很疼。 遥瑶总会偷着在一旁乐,大人在的时候,却很认真的抹眼泪。 她们不是一母所生,遥汀是庶出,她和遥瑶,也不过差了小半年。 遥瑶喜欢做吃食,但却总是做得不像样,唯独月饼,难得的还算说得过去。 本来王爷想娶的是丞相家的嫡出女儿,只是遥瑶不喜欢王爷,丞相心疼她,便令遥汀代替了。 遥汀什么都好,只是不是遥瑶,唯独这一点,演绎了致命,不能避免的缺陷。 当然也有不甘心,可是时间久了,也就无所谓了,西子捧心酸楚伤怀这些事,偶尔做做是风月,做得多了,遥汀胃里都会泛酸水,还是豁达一些好。 遥汀静候命运,无畏生死。 后来法天突然出现,措手不及。 那个时候,法天正和遥汀僵持不下,遥汀也已被久禁幽冥司。 所有的故事,到了后来,便只有四字,残破东风。 后来这东西,最大的毒药,就是时间而已。 可笑的是,是非对错,早已无法分明。 转头成空。 悠悠晚暮跌落,时间停滞,卷起一幔胭脂霞红。 正当遥汀欣赏晚霞的功夫,王九带来了一篮子的月饼,交到遥汀的手里,千恩万谢的辞去了。 既然答应了,自然要去做,遥汀手中提着月饼篮子,就往汀兰殿那去,没想走到了半路,遇到了观棋,遥汀有些微微的惊讶,看了好几眼,这才开口道:“观棋?你真是观棋?” “司书……,”观棋知道自己很少会出门,自己也没觉得是个事儿,但是遥汀这样的反应,观棋开始渐渐的反省,自己是否太隐秘了。 “你怎么出门了?难道……,”遥汀摇头否定了自己:“最近落棋挺乖巧的,不像又被打得不能起了的样子。” 观棋抬起了袖子,擦了擦额头的细汗:“司书说笑了,落棋是忙着给虎兽洗澡,实在出不来,所以主上才差观棋去趟转轮殿的,落棋挺好的。” “洗澡?”遥汀觉得,虎兽挺干净的,难道刚刚不见这一会儿,它就去泥塘里打滚了?去树上掏鸟窝了?仔细想了想,遥汀记不起来,汀兰殿里竟然有这种地方,于是兀自思考着。 观棋看着遥汀这神色,就知司书又是想偏了,连忙纠正:“主上说它不干净,要多洗洗的,一定要洗得又干净,又老实,又听话,又懂事,这样方才行,所以落棋洗得太认真了,都没时间出来办事了。” 原来仅仅是洗澡,也能洗出老实、听话、懂事来,对于法天的思维,遥汀除了叹服,仍旧是叹服:“虎兽怕洗澡?” “虎兽怕洗澡的,尤其是被洗,不像司书曾经养过的雪兽,天生及其爱干净,虽然居住的地方几乎没人烟,但是天生较亲人,因此也好相与的,虎兽就是不行了,”观棋总结道:“这个兽和兽,也是不同的。” 原来虎兽竟然怕洗澡,自从雪兽离开后,遥汀还是真的未养过兽类,她对仙兽或是妖兽的理解,仍然停留在雪兽的程度,因此观棋这解释,令她大有‘胜读十年书’的感慨。 看着遥汀脸上加深的笑意,观棋觉得,刚才那番话,他是不应该说的,毕竟虎兽也是兽,出于爱护生灵的本意,他做错事了。 心情大好的遥汀,决定不要亲自送月饼了,将篮子交给了观棋:“我殿内一个鬼差王九做的月饼,说是主上帮过他,这是谢礼。” 说完也不待观棋答话,转身就走了。 观棋苦着脸,心中波涛翻涌的思绪,一会儿要怎么交代,竟敢中途接下司书送来的东西。 ------------ 第一百六十二章 奸情 更新时间:2011-08-02 临窗写意,非遥汀兴趣。 凭栏涂鸦,才是乐事一桩。 白色宣纸吸附浓重色彩,淡紫艳桔,全是随意画抹。 她在世为人之时,舅父是丹青国手,遥汀颇得真传,但却也不见她喜欢,别人称赞她之时,那种没有温度的笑意,都被当做了谦虚。 平时墨训求画,遥汀虽是有求必应,但平日闲暇无事,最多也就涂些色彩,都不成形状,扭扭曲曲的,像是稚童的玩乐。 法天曾怕扰她作画,在她身后安静等了两个时辰,结果发现,遥汀根本就在发呆,涂色还是次要的。 由此法天得出个结论,十次里有九次,遥汀所谓的作画,就是为了更好的发呆。 洛涯还为法天的结论,做过特别无聊的观察,最后难得为难的同意,法天的结论,是很正确的。 于是每次墨训来求画,都少不得盯着遥汀,免得一幅只需画一个时辰的画,被她画一天。 遥汀这里正有一搭没一搭的随思着,梓萝一蹦一跳的进了院子,把嘴凑在遥汀耳边:“洛涯被打了。” 遥汀抬头看着梓萝,消化这个八卦的消息:“主上说,洛涯回族中了。” 梓萝做神秘状,声音小的不行:“不知道啊,反正我在正殿的时候,正看到洛涯进来,脸上有一座五指山呢,和他说话都不理我!” 遥汀隐隐有些头疼:“你去帮云逸将备录誊完,我明日要看。” 梓萝还没尽情抒发完感想,却见遥汀揉着额头,像是有些疲倦的样子,只得撅着嘴,不情愿的离开。 天色尚未迟暮,屋内却有些昏暗。 斜阳散尽余晖,掩住了天上的云帘,留不住一丝的明彩。 洛涯背光坐在椅上,神色有些疲乏,脸上端正的印着红痕,里面还透着血丝,细如发尖。 倒是难得见他抑郁寡欢。 看来不仅被打了,还被打击了。 这事其实很平常,习惯也就成自然。 洛涯的声音透着烦闷,有些无奈:“老头子又把我打了,小时候不见管我,现在成天就知说教,没完没了的,每次一见面,不是你应该怎么怎么样,就是你不应该怎么怎么样,你说他也不嫌烦,几千年的如一日,就等着感化我,我也得是块美玉才行啊,他琢啊琢的,也就琢出形状了,可他怎么就不明白呢,我的本体是顽石,顽石!” 没搭理顽石,遥汀拿出带来的凉丹,端过来一碗水,将凉丹溶在水中,搅成绿色透明胶体。 这是消肿止痛的良药,而且特别适合洛涯抹,每次被打,涂上立即见效果,堪称极品的有效。 洛涯叹了好长一口气:“你在人世时的那个丞相爹多好,从来都不烦你。” 遥汀心里笑笑。 今天是什么日子? 怎么都这么喜欢叙旧? 洛涯接过盛着凉膏的药碗,把凉膏往自己脸上抹,力气使大了,抽抽的疼,却仍不忘追寻真相:“你说,他怎么那么烦啊?” 遥汀不答话,洛涯继续自言自语:“成亲,成亲,能不能有点新意!一个问题翻来覆去没完没了,他能有点其他追求么?” 小时候洛涯被放养,觉得心里好大的委屈,如今被关注,又是觉得极度的不自由。 遥汀声音平淡:“不想成亲就好好说,毁容拒婚多狰狞。” 洛涯下手没轻重,又弄痛了自己,澄清雪亮的事实:“这是老头子打的!” 遥汀‘哦’了一声,没当回事:“我就说,你是绝对不舍得毁容的。” 洛涯被她气死:“你就不能稍微假装关心一下?” 遥汀正色:“那多假,我们这么熟,不好。” 洛涯觉得挺可乐:“你就不问为什么?” 室内静了片刻。 遥汀话中都是了然:“没什么可问的,你便是说的天花乱坠,也没人信我们清白。” 室内又静了片刻。 这次静的时间久了些,气氛很压抑。 洛涯没想到,遥汀竟然是一猜就着:“你怎么会知道?” 遥汀有些累,不知要从哪里说起,什么时候才是个终结,便索性就不说,起身往外走:“好好歇着。” 当初洛涯千万决心离开墨训座下,来幽冥司做了副司书,没谁反对能有作用。 这么些年只要说起亲事,遥汀便是用公事帮他搪塞,便总有些目光,在遥汀身上审视。 洛涯不觉得不妥,遥汀也无意于解释。 悠悠众口。 更香艳的说辞,遥汀也都听过。 遥汀觉得,那么多的是非和口舌,之所以没有流传的很广,大概全是因为大家摄于法天的威势,没谁敢在老虎身上拔汗毛,遥汀这样不愿狐假虎威的狐狸,自然成了很大的靶子。 洛涯在她身后突然提高声音,话语里是满是焦灼:“遥汀,我不是为了我自己,我是为了你委屈!” 摇了摇头,遥汀并不想答话,明明已经老生常谈了,也不知是谁刺激到了他,今天竟然这么的激动。 洛涯房门外几丈远,有一个身影,立得像根木头,笔直得如棵白杨。 遥汀的心突突跳跃,竟有些惧怕。 回手将房门合上,遥汀一步一步蹭到法天的面前:“主上,找我有事?” 法天伸手将遥汀揽在怀里,暮色四沉,天际划过数只寒鸦。 遥汀声音低的沉迷:“主上,你当什么都没听到,好不好?” 法天轻抚着遥汀的发丝,一缕缕划过指缝,寂静的可怕。 遥汀轻笑:“我没事,真的。” 法天抓住遥汀胳膊,将遥汀双眸禁锢在眼前,声音里全是痛苦:“我从来都不敢问你,究竟有多恨我!” “你一直表现出足够的坚强,让我觉得没谁能够伤害你!” “你到底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在和我装糊涂?” “我有多么自责当初对你的伤害!我有多么痛恨自己!” “连我都不敢伤害你,怎么你还会被伤害!” “我竟然一直都不知道那些事情,你怎么可以让我看着你被如此折辱!” 说着衣袂翻转,回身就要离开。 仓促之中,遥汀只得从身后抱住法天,声音里都是不忍:“你就算不看凤主的面子,也要想想洛涯的。” 法天一个转身,拽着遥汀手腕:“我去想他!有谁为你想想!” “我知你为我,可洛涯多年一直伴我身边,我不能如此不义,不管怎样,那也毕竟是他的亲族,”遥汀敛目凝视着法天:“于公于私,如我真的因为所谓蜚语,真的放任主上处罚凤族,这样做事,太令洛涯寒心了,换了是主上,做得出来么?” 法天恨恨的点头:“遥汀,你非得让我如此心痛不行么?” 几千年了,他们的对话,就没这么激烈过,遥汀差点忘记了,他是睥睨众生的帝子,冥司的王。 要说听了这种话,她不会感动,那就太假了,有一点点的酸楚,在她心里慢慢的荡开,就像石子入水波,但是她是聪明人,懂得在正确的时候,做正确的事,不该说话的时候,要学会沉默。 遥汀的默不作声,让法天开始深深的检讨,他怕自己刚刚声音太大了,以至于将遥汀吓到了,连忙走了过去,把遥汀圈在怀里,紧紧的,不留一点的空隙,慢慢梳理遥汀两鬓的发丝:“好,我不动洛涯一族,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听到了么?” 遥汀在法天的怀里微微点头,温暖的胸膛,突然让她觉得,依靠得安心。 窗格子里,洛涯看到这一幕,重重的吐了一口气。 ------------ 第一百六十三章 法规 更新时间:2011-08-03 两日后,幽冥主法天下旨,修改幽冥法典。 事先没有一丝的征兆,就连遥汀知道的时候,也是稍微愣住了。 不给任何人反应的时间,这种态度,明显的表示,不需要意见。 在她尚未见到法规的时候,心中已经隐隐的觉得,这件事情,和自己绝对不能脱了干系。 在新的法规成册分发每殿一册之后,除了遥汀之外,各位殿王都是忙着前前后后逐条逐句的看,生怕漏失了什么,就会项上人头不可保,遥汀却是很淡然,翻到新增法规的地方,看了一会儿,开始极度的出神。 除去鬼差之后,如无幽冥主的亲肯,各类幽冥之内司职人员,不可成亲,违者惩戒宫禁锢永世,严惩不贷。 此例一出,自然哗然。 能够明白的不多,洛涯愣在遥汀的身侧,一时有点不知所措。 “这个……主上认真的?”捧着新法规,洛涯心中特别的庆幸。 “想笑就笑出来吧,憋着多难受,”善解人意的遥汀,看着洛涯那张脸,憋得挺红的。 伏案狂笑之后,洛涯良心发现:“这样主上又要遭非议了,多不好。” 遥汀深深看了他一眼:“洛涯,言不由衷知道么?知道么?!” “莫非你是在心疼?”要么怎么语气这么酸。 遥汀压根不想搭理他,悠悠然的自己说给自己听:“他们父子之间,又要开战了。” 好的不灵坏的灵,果然不出遥汀的预料,这么惊天动地的事情,自然天帝也来插一脚,知道这事不出三个时辰后,天帝立马派出了天将,把法天召到了天界。 过程没有谁知道,反正、法天是铁下了决心,天后根本没出面,法天前脚刚离开天界,司物仙官便就去了天界府库之内,重新找了块砚台,收拾砚台碎片的仙娥,找了整整三炷香的功夫,才找到所有的碎片。 虽然外界说什么的都有,但是奇妙的是,幽冥司内,居然没有一个出来反对的,按理说,如果诸位殿王和司官,是迫于法天的压力,并不敢于当面反抗的话,起码会有一些不满的言语,但是处于风口浪尖的发源地,幽冥司,却是十分的平静。 大家没有经过任何的商量,但却非常一致的保持了沉默和认可。 天帝最后也只得睁只眼闭只眼,放手不管了。 于是此事便就此坐定,成了一桩定例。 此后虽然沧海桑田,竟从未更改。 那之后,洛涯族中又送来好些幅画卷,法天亲自来取,又命落棋,亲自一家家的送了回去。 那些接到画卷的仙家,都是心尖寒颤的,接到画卷的时候,脸上的肉,全都笑得很僵硬。 凤族中洛涯一脉只得罢手,算是偃旗息鼓了。 从那以后,洛涯族中对洛涯的婚事,便再没有了下文,这样洛涯方才真正清净了。 洛涯青葱年岁的时候,除了潜心修行以外,不过就是丝竹诗书以为伴,特别的纯良,他一向随性至情,年纪长了,反倒被说成另类。 皆是身不由己,无可奈何。 好在他从不自哀自怜,也不喜发个忧情,过了段时间,所有不开心的事,渐渐的就当没有发生一样,很能自得其乐的。 当法天帮他解决了婚事烦恼的大事后,洛涯便就更自在了,每日忙完司书殿的事情后,成天的泡在田地、厨房的里面,捣鼓出了好多的东西。 阴历八月十五,人世间虽然还不是荷叶接天映日的世界,司书殿内却总浮着微薄的荷叶甜香。 殿外池塘内早已铺散了成片的碧波,亭亭而不饰铅华。 微风卷起池塘内的水珠,裹挟着轻盈的羽翼,一同跌落在碧绿的手掌上,如霜雪滴落尘世,在空气里轻轻的呼吸。 王九做的月饼,最喜欢的,反倒是毛球,当它从汀兰殿回来的那天,见到月饼之后,吃的是一个也没剩,最后还舔了舔一张血红的大嘴。 按照常例,每年中秋节的月饼,都是洛涯来做的。 其实洛涯早些年,不过就是应景的做上几块,供大家应应节景便罢了,可自从墨训宣扬出去后,洛涯便是忙了起来。 各处的殿王是一定要送的,法天那里也就更是不用说,尤其是今年,虽然他是根本没想帮洛涯,但是就着结果而论,洛涯得了好大的便宜,至于恶人的形象,则由法天担着的。 每年中秋节,洛涯都是做了好些,可最后,剩下的却很少。 洛涯做月饼,讲究形色味,模子馅料面皮,都很多样。 常见的圆形月饼何其普通,不要说是六角八角形,便是花卉的形状,洛涯也能拓得出模子。 芝麻五仁都是过时的口味,洛涯根本不屑于做,菱角雪莲果这些稀少的品种,他才真正觉得有挑战,每年也有很多奇怪味道的月饼,但是总有捧场的。 更不要说月饼上印着的图案,有些还是洛涯央遥汀画的,最后制成了饼皮模子。 照理说,幽冥司中并无凡人,这世人的各样佳节,实在是过的有些牵强。 但毕竟除了法天和洛涯,幽冥司中,除了鬼魂便是鬼仙,都不比天庭跳出三界的神仙,难免有些尘世根源。 所以每年所有人世节日,幽冥司中仍旧沿袭。 三秋之半,是为中秋。 洛涯天天数着日子,计算着月饼数量,遥汀看着都累。 最后洛涯实在是忙得狠了,连云逸和遥汀都得一起帮忙,梓萝是指不上的,只求她不帮忙才好,梓萝想不到有这层深意,选择相信善意的谎言。 但是每年给陆绪的月饼,梓萝是坚决自己来做的,于是洛涯只好将自己做的多送一些,当做宽慰陆殿的艰辛。 遥汀有时心血来潮了,也会做上几块月饼玩,各处殿王都是不敢收的,所以她就没有必要做太多,那么几块,法天独自吃,也足够了。 能帮上的忙,也实在是少。 洛涯则是忙里忙外,光是做月饼的准备,都要用上六七天。 器具食材,都要详细思量,做到最后,都盼着自己变成一只大月饼。 这天离着中秋尚三日,洛涯正在厨房里面摆弄着馅料,外面脚步声音很欢快,洛涯蹙紧了眉头,等着受折磨。 “洛涯,洛涯,我昨天让你帮我做的红豆沙馅,你有做好么?”风风火火的梓萝,一只脚还没有踏进厨房的时候,就在外面喊开了。 对于这个艰难的问题,洛涯选择装糊涂:“有么?我怎么不记得有这件事情了?” “没有?真的么?”虽然心中有一些怀疑,但是这么长时间了,梓萝还是挺直接的,其实别人如果不想说实话,问了也是挺白搭的,如果想要说实话,很多的时候,是不用问的。 “你怀疑我?”那是太对了,洛涯的心声,显然很丰富。 “不会了,可能是我忘记说了吧,云逸昨日还说我的记忆不好呢,”梓萝挠了挠脑袋:“真没辙,那洛涯,你现在帮我做了吧,好不好?” “不好,”干脆的回答后,两只可怜兮兮的眼睛,一直猛盯着洛涯,把他看得直发毛,只得板起脸,严肃的和梓萝说:“其实,有一件事情,我没有告诉你。” 这么认真的洛涯,梓萝着实很少见,当下符合气氛的点点头:“你说吧。” “陆殿他,不喜欢红豆,不信你去问问他,”说着这话的时候,洛涯打算一会儿叮嘱陆绪一番话,要是他敢说他喜欢红豆的话,洛涯可以充分的保证,每天教会梓萝做道红豆的菜肴或点心。 “原来是这样,”信了信誓旦旦的洛涯,梓萝有一点失落,撅着嘴唇:“那好吧,那你帮我做绿豆沙吧。” ------------ 第一百六十四章 闹节 更新时间:2011-08-03 三彩茶,顾名思义,能在水中变换三种颜色。 初始是盈盈浅碧的绿色,待茶叶叶片微微舒展,茶汤就成了一种紫苏的颜色,当最末叶片完全展开的时候,茶汤就如同一汪菊酿,散发着馥郁的馨香。 这茶焙制的过程十分的麻烦,也就是每年的中秋佳节,洛涯才肯拿出来,不过遥汀不喜茶,对这也没有研究。 梓萝是最喜欢热闹的,早早的就摆上香案,殿内的鬼差被她指使的是脚跟都没时间去沾地,完全翘着脚尖在走路,恨不得生出一对肉翅来,飞着做事。 “说你呢,快点把这盘苹果摆到案上去,”满头细汗的梓萝,恨不得声出三张嘴,好能一时吩咐三个人。 “这是谁做的?不是说了么,这些李子要放在葡萄旁边!”对于水果错乱的摆放次序,梓萝很不满,严厉的谴责。 “那个,文书啊,”王九来了没多久,还没充分见识梓萝那种地地道道的出口没遮拦,外加蛮横不讲理,于是问得很是切要害:“为什么苹果就不能放到葡萄的旁边呢?难道是有讲究的?” “那你说说,为什么葡萄一定就要放到苹果的旁边呢?”见到王九语竭不说话,梓萝霎时觉得自己很有理:“所以说,既然葡萄没有道理放到苹果的旁边,自然就要放到李子的旁边。” 说完这句,梓萝转身就走了,头也不会。 这都哪里跟哪里呀,王九郁闷在当地,想破了脑袋,也没弄明白,一个鬼差用手肘撞了他一下,压低声音道:“别想了,那位说的话,哪是正常人能想明白的呀。” 不一会儿,香案上便摆满了月饼和水果,案前左右还安放着两只油红大蜡烛,烛身上面雕着金爪纹龙,下面擎着金柱蟠龙纹烛台。 来来去去的影子,晃得遥汀头晕,借着批阅文书的借口,她也不去帮忙,只是躲在正殿不出去。 落棋正好拿着法天审阅后的文书进来,给遥汀行了个礼:“司书,我没见到云文书,就把这些给您送来了。” 遥汀指了指案架,落棋将文书放了上去。 “司书这里可真热闹,我们汀兰殿,可就太冷清了。” 遥汀不明所以:“是主上走了,就留你和观棋了?” 落棋摆摆手:“主上不走的,往年也都会回去,据说最近又和天帝吵了一架,就不回去了。” 最近这个时间点,好像就是上次吧,遥汀想了想事情的起因,觉得自己怎么也是有点责任的,当下真诚的邀约:“你回去问下主上,要是主上不觉麻烦,就和你们一起来过节吧。” 落棋听了合起双手,反复肯定:“司书说真的?” “当然是真的,要是你不想来……,”意味深长的话,只说了半截,剩下的半句,非常有力量 这等好事,落棋自然当仁不让的,头点如啄米:“当然要来的,我回去告诉主上和观棋,他们也一定很高兴的,司书那我先走了。” 说着飞似的离开,看样子雀跃得很。 洛涯后脚进来,显然是听到了他们说话:“你也真敢说,主上和观棋也就算了,落棋那性子,你也不怕被吵死。” 遥汀笑着看文书:“反正都有梓萝了,也不差个落棋,”说着话题拐了弯:“怎么一上午都没见你?就这么忙?” 洛涯揉揉发酸的腰:“忙啊,”说着扶着腰坐下:“梓萝非得让我帮她切西瓜,还要莲花状,说是从书里看到的,切的不好还要再来。” “于是你一上午都在坐着切西瓜?”看来今年的预算,又要超支了。 “必须是站着,否则怎么能累到腰,梓萝说了,站着比较容易切的漂亮!”这几句话,洛涯说得十分的卖力,牙齿都是磨着的。 遥汀笑笑:“难得你这么听她的话。” 洛涯恨得继续的切齿:“无耻,她竟然故作委屈状,说什么‘我不像洛涯你,虽然中秋佳节不回去,毕竟还有家,我早年丧亲,独身漂泊,只有这点愿望,竟然也实现不了’之类,你说她都是和谁学的?” 遥汀引导他从好的方面想:“一年也就一个中秋节,也还好。” 洛涯郁闷:“是啊,就是还有一个元宵节,一个端午节,还有一个年节呢。” “其实还有很多节,梓萝禁不住闷,这样一年不过折腾几次,于她而言,已经是很克制了,”这个确实是实话,要非遥汀控制着,搞不好这司书殿里面,天天都要过节的。 洛涯没好气:“你就惯着她吧,也不知道,谁才是司书!她早晚要把司书殿也给拆了!” 遥汀苦笑摇头,到底是没躲过,听了一下午的啰嗦,不过看在受折磨的是洛涯,想到这个,遥汀觉得好受了一点。 星垂月明,红烛高燃。 梓萝第一个冲到香案前,对着月亮的方向拜了三拜。 洛涯在她身后抄手站着:“梓萝,你这是求什么?” 梓萝笑得露出一嘴牙:“都说少女拜月,能貌若嫦娥,面如皓月呢。” 洛涯没忍住,扑哧一乐:“就你还少女?” 梓萝一个粉拳就要打过来,洛涯躲到遥汀身后:“小心别打到遥汀。” 梓萝左扑右踹,就是碰不到洛涯,倒是把遥汀转悠的迷糊。 身后一声轻咳,梓萝回头一看,唬了一跳:“见过主上。” 跟着跪了一地。 法天扶起屈身的遥汀:“都起来吧,我今日来此做客,都不用拘礼。” 观棋和落棋给遥汀见了个礼,就被梓萝拉走了。 梓萝将桌子围成了个大圈,团团坐定,面前都放了一方梨花木桌,桌上摆着月饼茶水。 正中间是一个几尺的桃木圆桌,桌上尺长的托盘里放着巨型的团圆月饼。 梓萝用手数数,最后还是过来请示遥汀:“司书,要切多少块?” 遥汀一眼扫到毛球:“二十块,都分下去吧。” 梓萝用刀仔细切了团圆月饼,先把围坐的分完,没有上座的司书殿鬼差,也都赏了去。 遥汀把装着团圆月饼的盘子递给毛球,毛球‘呜呜’的蹭了蹭遥汀,吃得挺欢。 吃完了团圆月饼,毛球本是想趴在遥汀身边,法天一个眼神看过来,赶忙躲得远远的,看来阴影还不小。 遥汀见了低声问法天:“主上是怎么帮我教育的毛球?自打从主上那回来,连听见你的名字都怕。” 法天喝了口茶:“是那畜生定力不够,我没对它做什么。” 司书殿和汀兰殿平日里走动频繁,梓萝和落棋尤其相熟,聊天说笑,气氛热闹得很。 突然听落棋向法天说道:“主上不如发个恩典,准了梓萝嫁给陆殿。” 法天正端着青瓷酒盏,手指摩挲着酒盏上的浅蓝色花纹:“哦?” 梓萝的脸上立刻飞上了数朵红霞,神色有些扭捏:“主上,别听落棋瞎说。” 洛涯正愁不能雪恨:“落棋怎么是瞎说呢,我看说的没错,反正也是嫁,早点嫁了也好。” 梓萝的脸又红了几分,耳朵都腾上了云霞:“司书,他们都欺负我。” 法天开口,看的却是遥汀:“有这回事?” 遥汀斟酌了几分:“这也要看梓萝和陆殿的意思。” 法天听明白了遥汀这话,陆绪大概并不乐意。 洛涯在一旁落井下石:“我看就不用看了,有主上做主,再好不过。” 遥汀看眼洛涯,果然是一脸的小人得意状,暗暗叹了口气。 法天一语定乾坤:“得空的时候,本主会问问陆绪的意思。” 落棋在一旁撺掇:“梓萝,还不快谢谢主上。” 梓萝转身去扯落棋的耳朵,羞涩着急:“让你一天总胡说,都是没影的事儿,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落棋护着自己的嘴,笑得不行:“有事没事送个吃的喝的,还说没影儿的事儿,骗谁啊?” 说得大家都笑起来。 法天在桌下捏住了遥汀的手,低声道:“陪我出去走走。” ------------ 第一百六十五章 实情 更新时间:2011-08-04 比起前院的喧嚣和热闹,隔着几墙的司书殿后院,可要清净得多了,只是间或传来几声嬉笑的声音,似乎隔得并不近,都成了背景。 昔时云逸在后院搭的架子,如今又爬满了各色的葡萄,绿黄红紫,白日里如珠串晶莹滚滚圆,黑夜之中,却是看不太分明,似有似无的清香,洒在月色里。 法天拉着遥汀坐在架子下面的石凳上,还不忘在石凳上面放了个坐垫。 “还记不记得,有次我们一同去人世,正是中秋节,凡人都在赏花灯,还有放灯入河许愿的,照得白昼一般,”他们一起过了不少的中秋。 那时遥汀心中烦恼,法天却问不出个所以然,说是陪他看花灯,其实是为了给她解闷。 法天握着她的手,遥汀挣不开,只好由着他:“是啊,我生在北方,一直以为,只有元宵节才有花灯看,原来各地过节都不同,风俗迥异啊。” “看来南方过节要热闹得多,还有用蛋壳和柚子做的花灯,虽然是朴素了些,却也淡雅,”感觉遥汀不再挣扎了,法天的唇角,挑起一个轻微的弧度。 遥汀当时不过无意点头,说了句喜欢,法天竟还真用柚子为她做了个灯,虽是十分用心,也难免有些过于质朴了。 后来不知法天从哪儿找来了一只红烛,燃在柚子灯里,照亮了一夜,只是拿回幽冥不久后,梓萝拿在手里把玩过程中,将皮撕破了,法天问起,遥汀为了梓萝好,绕过了话去。 “南方的节日却是花样多的很,这些都不敢和梓萝说,免得她又闹腾,”遥汀有些吃不准,法天怎么突然想起这些来。 在遥汀苦思不得解的时候,法天突然冒出来一句:“遥汀,我知道陆绪是谁了。” “这个属下也知道,是陆殿么,大家也都知道的,”原来他竟知道了,遥汀抽了口冷气,这么美好的月夜,其实并不适合这样的话题。 “我要是不去查,你还打算瞒着我多久?”两只意味深长的紫眸,明净清澈的亮着,照得遥汀很有些心虚。 月亮挺圆的,遥汀抬起头,不肯看他的眼神:“属下打算过,是想一直瞒着的。” 法天收紧了手指,笑得有些拿她没有办法:“好歹,你对我要诚实些,”说着抬起了手指,强迫遥汀和他对视:“我要是不问,你要什么时候说?” 一个问题问两次,这是不是在给她机会,让她改答案?遥汀一时拿不定主意:“主上怎么知道的?又要如何对待陆殿呢?” 法天的手指,在遥汀下颌打着转:“你关心陆绪?” “主上觉得呢,我有什么理由关心他?”如果不恨她,遥汀已经够超然,说到关心他,遥汀有点想要吐。 “陆绪的记忆,对于前世的,非常的少,但是我听说,你们似乎一起放过河灯的,”最后几个字,法天几乎就是咬着牙齿在说的,醋味特别浓。 葡萄藤被风吹得四处摇曳,几缕藤条垂落在法天和遥汀之间。 难怪到了这以后,就没离了中秋的话题,凭着遥汀对法天的了解,这件事情,解释不清的,于是她开始沉默,再沉默。 “不想和我说点什么么?”法天见到遥汀的沉默,心情瞬间很低落。 “我没喜欢过他的,我指生前的时候,”看到法天挑起的眉峰,遥汀赶紧补充道:“现在就更不能了,真的,真的是真的。” “我信你,”法天眼底漾起一波的笑意:“你有我就足够了。” ……遥汀的心声,响彻在心里:这个时候,三十七计,笑为上。 法天用手将葡萄藤条荡回葡萄架上:“我查了当时的文书录,原来六叔全是知道的,你可真能卖人情,便宜了六叔,将来要是天帝找麻烦,你可真是首当其冲了。” 遥汀眼前晃过了墨训,拿着一把破扇子,总是遥来摆去的墨训。 “有主上呢,”遥汀说完这句话,才发现一不小心,就把心声暴露了,连忙补救道:“我的意思是……。” 没让她说完,法天截住她的话:“树大好乘凉吧,其实,”说着他挑起眉尖,往遥汀身前靠了几寸的距离:“我不介意你来靠的。” 这么暧昧的表示,烫得她有些脸红,好在夜色很朦胧,不是很真切。 “呵呵呵呵呵呵,”遥汀往后退,果然靠在一株树干上,回手拍拍树干,遥汀点点头:“这个确实挺好的,主上英明,树干果然是个好东西,不仅可以乘凉用,还可以靠着。” “你是很少赞扬谁的,歌功颂德的话,反复就是‘英明’二字啊,”法天又近了几毫,遥汀的心脏,跟着跳紧了几下。 “主上想听?” “你会说?” “我会……学,”眨了眨眼睛,遥汀笑:“不如主上让开些,属下现在就去学,等学好了……。” “哦?”截断她的话,法天问得很跳跃:“你就天天把我给说醒?” “啊?”遥汀咽了一口气,装糊涂:“这个不好的,影响主上休息的事情,我不屑做的。” 法天不言语,只看着遥汀,像要把她嵌入眼睛中一般。 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身后靠大树,身前幽冥主,遥汀想到这四句的时候,竟然还能狗血的觉得,原来还挺押韵的。 心中叹了一口气,遥汀选择继续的对峙,看谁先能眨眼睛。 关于陆绪的事情,如果法天不再提,她已经忘的零七碎八了,她不喜欢在这件事上多花没用的心思,也没觉得有意思,否则就是自找没趣了。 陆绪在世为人时候的种种作为,站在他的角度上,遥汀表示了理解。 如果说‘不得已’三字可以作为理由,那么陆绪的所有作为,真是充满了真理。 考虑到他那时还不过是个储君,皇上子嗣繁多,各个都是德才兼备,意图问鼎王权,他的计较和争夺,也就顺理成章了。 只是遥汀从来都是闲散随性,当然无法做出陆绪当年的决定,但是换做了他人,恐怕也都是陆绪那般的选择,只是,他仍失败了。 或许陆绪本也没有错,风口浪尖,不进则退。 退,便是死。 一个说不准是否真爱的女人,当朝丞相九族的性命。 付出的是一辈子的良心和纠葛,不过那些良心和纠葛,已经在他失去记忆后,消散得几近不见了。 遥瑶从来骄傲蛮横,也就是为了当年的储君,便是舍了九族的性命。 多傻。 遥瑶,佳璃。 世间的故事,总是在延续。 反反复复。 却是换汤不换药。 没有一点的新意。 死亡,失忆,换姓更名。 便是成了陆殿,曾经的李惜名,彻底不见了。 王朝的史书上,幽冥司的文册上,他都成了一片干净的空白。 而后一场铺天盖地的瓢泼雨,也就把血河洗得干净了,没谁能够再记得,曾经的遥家,曾经的故事,千年的时光,最不缺少的,就是数不清的故事,一个接着一个,来去来去。 没有了夺位的诡谲,而今的陆绪,反而变得谦恭良善了,连只幼鸟也不肯伤害,梓萝说,她最喜欢陆绪的善良。 多么令人错愕的理由。 大概法天说的对,遥汀并不喜欢见陆绪,陆绪的存在,好像是对她的一种提醒,让她无法接受法天的提醒。 但她需要这样的提醒,法天是毒药,她碰不得的。 起码暂时,她还很清醒,她需要这样的清醒。 “主上不用动陆殿,他很听话的,这样就很好,是不是?”遥汀回握,与法天十指相缠绕,如水的凉夜当中,有了一丝的温暖。 ------------ 第一百六十六章 生病 更新时间:2011-08-04 中秋节那天,大家笑闹得很晚,直到天空泛了苍白色,大家方才各自回去歇下。 这在司书殿已成惯例,无论多忙,都要团圆的过上个中秋佳节。 没有一年会例外。 司书殿再度繁忙起来,却已经是中秋节后的第三日。 洛涯一大早就伸着脖子往殿外望,却是直到快吃午饭,也没见到遥汀的身影。 随手招呼个鬼差,洛涯才知道,遥汀竟然是在汀兰殿。 洛涯挥手,让鬼差下了去,自己望着池塘发呆,荷花仍旧开得繁盛。 再度见到遥汀,已经是在三日后。 一大清早,遥汀走得不急也不忙,一路上款步轻移,还有心情瞻仰一些画画和曹草。 遥汀一进殿,洛涯就开始抹眼睛,一双好看的丹凤眼,被他摧残得通红。 指着自己的眼睛,洛涯装得有模有样,努力认真:“看看我哭红的眼睛,就知道我有多担心你了!” 遥汀盯着他眼睛看,研究了一会儿:“别总揉,和你说过,那对眼睛不好的,要是痒的话,忍忍也就可以了,总是揉、搓,会弄坏眼睛的。” 一计不成,洛涯又来,装作有气无力:“我这些天特别想你,都没好好吃饭,看我饿成什么样子了!” 说着还拍了拍肚子,可惜时间仓促,没来得及抹些暗黄绿色的彩粉,面色太红润了。 遥汀被他闹得没法:“我就是去主上那里待了两天,你不至于这样。” 看到遥汀递过来的芝麻酥油饼,洛涯暂时抛开其他的心思,十二万分的感动,一双眼睛闪着无尽的食欲:“特地给我带回来的?” 饼不大,洛涯顷刻之间将其吃掉了,遥汀这才缓缓的说道:“是剩下的,主上说怕浪费了,让我给你带回来。” 洛涯拍着心口,连灌了十几口的茶水,指着遥汀:“你!” “啊?” “过分。” “是么?” “就是。” “不是。” ……………… 沉默过后,两人决定不再如此的幼稚,洛涯转回了话题:“他,没对你做什么?” 遥汀正拿着文书,也不看他:“你脑子里都想什么呢?” 洛涯小声嘟囔:“不会是,你对主上做了什么吧?” 一本文书啪的一声,飞到了洛涯的头上,力道拿捏的十分好,又红又肿,但没见血。 这下打击不太清,洛涯含泪揉着头,耳朵嗡嗡的,像是一群蜜蜂,围着他的脑袋转:“那你没什么事,怎么白天黑夜的,在汀兰殿待了两天呢?我还以为你出事了呢。” 要放过陆绪,法天说要谢礼。 遥汀没得选,只得答应。 两日里陪着法天在汀兰殿闲聊,枯坐,这礼算小,不过分。 遥汀在文书上写了两笔,又拿起另一本:“你就因为这个,说是云逸病了,骗我回来?” 洛涯赌咒发誓:“我再怎么也不至于咒云逸的,我不是那种人的,他是真生病了,病得还不轻,而且,如果我要诅咒的话,对象一定是梓萝,”这话被他说得一脸正直和真诚。 遥汀终于抬头:“云逸真病了?” 信誓旦旦的洛涯,恨不得把心挖出来,以表明自己的清白:“是真的,喝了好多药了,药苦的不行,他也都能不眨眼睛的喝下去。” 拿起第三本文书,遥汀有些奇怪:“怎么好好的就病了?” 该落井下石打小报告的时候,洛涯答的一点都不见含糊:“梓萝总不认真做事,云逸平日独自操劳,中秋夜又喝多了酒,醉在了石桌上,大概是受凉了。” 文书上写的,都不是什么特别的大事,十本文书看得飞快,遥汀整理好了刚看的文书:“都是红药司说的?” 洛涯甩甩头:“我推测的,”接着补充:“早就和你说,再找个文书,不能这么让云逸熬。” 遥汀深深看他一眼,也不答话,起身往外走。 洛涯在后边跟着,遥汀回头:“我去看云逸,你哪里去?” 扬扬头,洛涯道:“我也要去看云逸。” 前些年的时候,云逸搬到了别院,那离文书库颇近,这是他自己要求的,说是更加方便处理事务。 院子不算小,但是房间不很大,红药司说过,屋内要少人,多通风,注意空气的质量,洛涯高声的进来,完全忘记自己刚才对于梓萝的批判,用声音荼毒着云逸。 遥汀和洛涯进屋的时候,云逸正拿着一本书看,线装红封。 洛涯也不客气,随手抄过来,眼睛瞪得溜圆,表示惊讶:“云逸,你也看武侠小说么?” 云逸样子有点窘迫,遥汀把书从洛涯手里抢过来:“你就不能消停点?” 洛涯‘哼’了一声,把手拢在袖子里,坐在椅子上,自己倒水喝,差点没吐出来。 “云逸,这水怎么这么甜?”把嗓子齁的疼,甜成这样,就是遭罪了。 云逸回得挺平静:“我觉得还好,梓萝说了,我喝的药苦,水甜些好。” 洛涯满嘴甜腻得不行:“那也不能甜成这样啊,就是关心,也不能往死里关心啊。” 身旁砰的一声响,聒噪声音响起:“副司书,你说这话我可就不爱听,我还好关心着云逸,您呢,为云逸做过什么?竟然还有立场说我!” 梓萝一贯伶牙俐齿,洛涯招架不住:“我又没说什么。” 看这架势,梓萝定然还记恨着洛涯,遥汀打断他们:“云逸病了,都歇歇,别累到了。” 于是剑弩拔张的气氛缓和了下来。 梓萝把药壶里的药筛到碗里,遥汀接到手里,递给云逸,看着他喝药。 云逸接过药碗,当真是眼都不眨,一口气灌下去,看得遥汀都苦。 梓萝忙递过来一碗水,云逸喝水的速度,倒是比喝药慢了一些。 于是当梓萝问遥汀是否喝水的时候,遥汀坚定的摇了摇头。 洛涯问梓萝:“你自己怎么不喝水呢?” 梓萝答的一点都不无耻:“太甜了,我喝不下去。” 洛涯气得肺疼:“那云逸就能喝下去?” 梓萝一派理所当然:“云逸不是喝了么,再说了,药那么苦,水当然是越甜越好的。” “你一会儿去厨房看看,是不是又该买糖了?”遥汀心中思量着,自从梓萝开始下厨以后,司书殿厨房里的小料,总是很快就见底。 “云逸,你就没后悔,将梓萝救下来?”梓萝正去外面取东西,没有听到洛涯的此问。 “副司书就没有后悔,没有教会梓萝平淡的做人?”堵完洛涯,云逸笑道:“属下说笑呢,副司书别见怪。” “我是在检讨,云逸你说说,我是不是特别的失败啊?”洛涯坐到云逸的床边,一双仍旧通红的眼睛,坚决不肯离开云逸的脸。 遥汀将洛涯从床边扯远了些:“不是特别的失败,只是很失败。” 洛涯瘪着嘴,看着进门的梓萝,一副哀怨的神情。 看到那种怨妇一样的眼神,梓萝也不得不开始检讨,是不是今天做错了事情,但是想来又想去,仍是觉得自己今天做的每件事,都是非常的完美,因此别过头去,不看洛涯的眼神。 “今日各殿送来的文书,你可都存档记录了?”遥汀问梓萝。 梓萝‘呀’的叫了一声:“忘了一个殿的。” 遥汀把云逸喝过的水碗放到桌上:“快去做好,弄不完,不许吃饭。” 梓萝吐吐舌头,知道遥汀是吓唬她,轻快的跑了出去,一眨眼的功夫,就走远了。 洛涯在遥汀身后念叨:“她这失职之事,依幽冥司律条,理应责罚,你倒是好,处处包庇她,等哪天闯下滔天大罪,看你还怎么办?” 遥汀不理他,问云逸病情如何。 云逸笑得温和:“我没有事,司书不用担心,”说着低了低头,犹豫了一阵道:“虽然梓萝并非有意,但如若出错,也毕竟难逃罪责,不如司书考虑一下,再添个文书,也能分担些事情。” 遥汀深深的看了云逸,他仍在病中,脸色苍白得紧,没有一丝的血色,挺骇人的。 被这么看着,云逸有点不自在,轻声道:“司书?” 没等他说完,遥汀笑着颔首:“好。” ------------ 第一百六十七章 选拔 更新时间:2011-08-05 司书殿选文书,俸禄不少,却是没谁来应征。 洛涯咬着笔杆子,开始发感慨:“你说我提的条件苛刻么?” 之后自问自答:“一点都不苛刻!怎么就没有来应征的呢?” 洛涯走到殿门外,看了会榜文,努力克制遇不到才子的痛惜:“条件挺平常的呀。” 遥汀被他拉着一起看,洛涯在她身边缓缓的踱步,走得像只大白鹅:“是不是不苛刻,你也一定这么想吧?” 连‘俊逸出尘’也能成为一项要求,至于别的条件,遥汀都没力气看。 这哪里是在选文书? 遥汀伸手将榜文扯了下来,洛涯沮丧:“做什么啊?我可写了小半天的呢,还集思广益了呢。” 此时遥汀的心情,沉痛都不足以形容:“我嫌丢人。” 洛涯在后面跟上来:“胡扯!你都不是人了。” 遥汀停住脚步,把榜文扯坏扔了,指着洛涯:“别说我认识你!” 榜文虽然摘了,可仍旧没谁敢来。 司书殿中,不要说鬼差,连着洛涯和云逸,也都没少见法天冰冷的眼神。 区别在于,他们几个看啊看啊,已经没有感觉了,至于别人么,就没这个胆量了。 不管你是谁,你做了什么,只要法天想,总能找到吃醋的理由,所谓飞醋,就是飞来横祸吃的醋。 幽冥司中,根本就没司职的女鬼,估计就算有,也都怕累着。 至于各殿男性的鬼官,其实不少的,但却摄于法天拈酸吃醋的可怕,都不敢来。 所以如果心理承受能力不是足够的强大,这烫手的山芋,还是不要接的好。 等了足足十天,司书殿里,连只有意图的苍蝇都没进去过。 倒是毛球,天天晃着黑色的大尾巴,在殿前走来走去,晃得洛涯都要抓狂。 第十日的傍晚时分,夕阳无限好,怎奈还不近黄昏。 遥汀叹口气,让洛涯他们去吃饭,自己则是认命的去往汀兰殿。 到汀兰殿的时候,法天正要吃晚饭,桌上倒是摆着两副碗筷。 环顾下四周,没见到半个多余的人影,当下遥汀疑惑问:“主上有客人?” “没有,”法天让她坐到自己身旁的椅子上:“一双用来吃饭的,一双用来吃菜的。” “哦,”遥汀脸上都是恍然大悟状:“原来是这样,”鬼才相信呢,什么时候,汀兰殿里有这讲究了? 落棋出去盛饭刚回来,没有听到他们的前言,于是后语道:“主上让摆着两双筷子等司书,说是司书一定会来的。” “摆了十天了吧?”遥汀看着法天问这话。 落棋没有察觉到法天看着他冰冷的眼神,回的很痛快:“是啊,”待到看见法天的眼神,连忙接着说:“才怪呢,一双是用来吃饭的,一双是用来吃菜的。” …………怎么会这样,遥汀表示很无力,这种现编的理由,竟然可以雷同到,见落棋为难,遥汀体贴道:“那也帮我拿两双吧,入乡随俗,一双吃饭的,一双吃菜的。” 擦了擦额上刚刚沁出来的汗,落棋笑得眼睛都没了:“好,”转身出去,又立刻回来了,手中多了两双梨木筷子:“司书请,”说完便就退了出去,仍旧没有忘关门。 一顿饭,吃了两顿饭的时间,全是因为太不习惯了,两双筷子来回的替换,到了最后,遥汀干脆不吃菜了,只用一双吃饭的筷子,拨弄着碗里剩下的几十颗饭粒,一个饭粒嚼十下。 法天有些看不下去了,干咳了几声,掩饰强大的心虚:“要是你不习惯,不用交替使用的。” “主上很习惯?”看着法天那种状似优雅实则因为还不习惯而缓慢换筷的方式,遥汀很期待答案。 他不想欺骗遥汀,只好也嚼着饭粒,不开口说话,一粒咀嚼三十下。 遥汀手指抵上额头,揉了几下:“主上,我没生气,真的,”是不可能的,要不是法天暗中做手脚,遥汀觉得,不能没有来两三个的可能,最起码,一个还是有的。 “你指什么事?”看着遥汀的目光,法天斟酌着词句:“文书的事情?” 遥汀看了他一眼,继续吃饭。 法天笑得还不很算理所当然:“我早和你说,这文书不会好找的。” 把碗放下,喝了口水,遥汀陈述事实:“那也亏得主上贡献的功劳。” 这种话头,坚决不能接,法天不肯把自己弄得太明白,笑得很温和:“我有么?” 拉锯战玩多了,就没意思了,遥汀不吱声,开始咬筷子。 就当法天以为遥汀打算沉默到底的时候,遥汀开口道:“主上,我要在鬼众里面选,并且麻烦主上陪着我,这样总算可以吧?” 法天垮下脸,有点不乐意,但他也知道,要是今日不点头,遥汀能有很多的理由,直到说服他点头,方才能罢休。 在默然的挣扎中,法天终于答应了:“但是我有个条件,每日两个时辰,只六日,要是选不到,就作罢,我让白秋意回去帮你们。” 少也胜过没有,虽然条件苛刻了,但是遥汀依旧脾气好,笑得春风拂细柳,温和的滴水,眼眸闪着流彩:“主上,我有其他的选择?” “有,要么就别去了,不如直接令白秋意回去就算了,”也能省下些麻烦,最重要的是,了解好控制。 纵容归纵容,法天也有底线的,遥汀知道,这个不能触及到,否则准没好果子吃。 三百年前,秋意终于去了鬼城,每月都会回来那么一两次,除了公事,也是看看大家,他的气色,较之以前好上了许多,大概鬼城的空气,都比殿界要新鲜,遥汀因此颇觉得,不能让他回来,既然鬼城适合他,不如一只待下去。 “不行,秋意还是留在鬼城的好,主上,还是麻烦你去陪我选文书吧,”至于秋意的回来,坚决不予以考虑。 见她决心十分的坚定,法天不好强扭:“那好吧,”说得十分的勉强,时间久了,饭粒更加的凉了,有一些硬。 为了缓和气氛,遥汀说:“我给主上讲个笑话听。” 法天看着她,等着听笑话。 “从前有个贪官,贪了两百万两的赈灾款,钦差到贪官的治地去详查,等到了,钦差还没问,贪官忙着漂白自己,对着钦差道:‘大人,下官就送那些刁民五个字,’说着伸出三根手指来:‘一派胡言’!” 法天双唇抿成一条线,似笑非笑的模样:“你从哪里听来的?” “来源于生活,”遥汀指了指法天的饭碗:“还有几颗米粒的,粒粒皆辛苦。” 法天笑着摇摇头,好歹吃完了饭,遥汀松了一口气,知道没事了。 这边遥汀在吃饭,司书殿内,毛球那张嘴,睡醒后就没闲着。 它刚从法天那回来的时候,还有些无精打采的样子,在司书殿待了一段日子后,又是生龙活虎的样子,反正司书殿也大,走路采用的,都是螃蟹的样式。 忙的时候,洛涯极少会下厨,除非是弄些时鲜花样的吃食,要么就是给遥汀做些吃的。 自从遥汀喂给毛球洛涯做的糖饼后,除了一些糖果糕饼,毛球是坚决不肯吃其他的东西,嘴刁的厉害。 从那以后,洛涯只好每天做好些糖饼,毛球吃的不少,可仍是身姿苗条,梓萝羡慕的流口水。 而且只要是洛涯偷懒不做,毛球就从早开始在他身边转悠,一直到洛涯睡下,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洛涯被毛球拘的不得自由,每日里又多了样事情做,厨房是必须一天去一次。 烦都要烦死。 ------------ 第一百六十八章 桥边 更新时间:2011-08-05 这天早上,遥汀要赶去奈何桥与法天汇合,毛球正在池子旁边打滚,身上沾了不少的水珠,尾巴上下颠动着,就如舟行激流上。 四下静谧,遥汀抓过毛球的尾巴,拖到身边:“你这晚上天天四处的乱跑,是在强身健体,是吧?” 毛球想要挣脱,无奈遥汀是真下了力气,怎么也动不得,只好把头撇向一边,不搭理她。 “玩深沉?”遥汀笑:“你不是想说,你是每晚闲逛途中,都能偶遇故交,之后到一处低低私语,纯属叙旧聊天吧?” 毛球翻翻白眼,那意思是你都说了,我就不表态了。 这么不配合,遥汀也不恼,以手为梳,缕着毛球尾巴上的毛,毛球不自在,浑身的毛全部竖起,特别的扎手。 遥汀放开手,毛球跃到另一边,把尾巴扫到身前,伸出肉色的舌头,在身上舔来舔去。 梓萝正好从殿内出来,看到毛球舔尾巴:“这毛球的尾巴天天在地下扫,像扫帚一样,它也真舔,多脏啊。” 遥汀点点头,非常的同意:“说的有道理,你要没事的话,就给它洗洗吧,”说着走出了司书殿,头也不回。 这边遥汀的话还没说完,那边毛球就似有感应,立刻想逃出去。 梓萝眼疾手快,根本没给他时间。 毛球在梓萝怀里扑腾,被梓萝身上的玫瑰香粉熏得头晕。 鬼差都机灵,不消片刻功夫,就把毛球泡在了一个特大的澡盆里,还依着梓萝的嗜好,撒了好些个花瓣和香粉。 梓萝叉着腰看鬼差忙里忙外做着洗澡前的准备工作,十分的满意。 怕毛球再逃跑,梓萝特意叫鬼差寻来了洛涯,加了一层法罩,看毛球那眼神,都是哀怨系的。 如果此刻给毛球一支笔,就能开辟新的兽怨词了。 毛球堪为兽怨词的开派词宗。 云逸仍在休养,文书阅的也就不勤,最近事情又少,殿内一干鬼差都来看热闹,洛涯负手站在鬼差的外围,为了不让自己笑得太忘形,一直在克制,忍得很辛苦。 梓萝拿着毛刷子,全身上下寸毫不漏的给毛球刷了个遍,刚开始毛球还扑腾几下,最后被折腾的全没了力气,它周身蓬松的黑毛,被水浸了个透,庞大的身形,一下小了好大的一圈,一只落汤的虎兽,并不比只落汤的鸡,能好到哪儿去。 毛球也有这一天,多么天朗与气清,洛涯的嘴,差点咧到耳根去。 到了奈何桥的时候,时间稍微有些早,无数的鬼众,被鬼差拘在一个束带的后面,偶尔传来鬼差‘不要说话’的喝喊。 黑压压的鬼众,也数不清数量,虽然列队整齐划一,却也看着很犯晕。 红渠身边的鬼差,几步就跑到遥汀的身旁:“给司书见礼,对不住司书,马上就好,劳您先坐着等等。” 说着赶忙搬过来把椅子,放在队列旁。 遥汀晚上又是做了一堆怪梦,此时仍旧困乏,也不多说,坐在椅子上合眼休息。 一向浅眠,锦被丝床遥汀尚且难以好眠,不要说如此嘈杂之地,遥汀睡得不踏实,手腕上觉得有些微凉。 睁开眼睛,面前竟是一个高大魁梧的汉子,身着粗布蓝衣,手指上生着好些厚茧,一看便是一世的劳苦。 遥汀看向不太近的队伍,这个魂魄,像是从队伍里面偷偷溜出来的,正常排着队伍的话,是不可能来到遥汀坐着的地方的。 比起鬼众的数量,鬼差毕竟是有限,一时没有发现这边的情形,倒是等着投胎的魂魄,一个个都无聊得很,东张西望的时候,立刻注意到了,都是搓着手伸着脖子,一副看热闹的表情。 遥汀的声调冰冷无情:“放手。” 汉子面色酡红,周身散发着酒气,显然是醉得不清,说话都大舌头:“放手?我,我偏不放,美人,来陪陪大爷,”说话间,就要把手往遥汀脸上摸。 遥汀不想伤他,只拿起左手边一本文卷,挡过汉子的手,告诫他:“我乃幽冥司司书,你若再如此放肆,可就不是受罚那么简单了,”大早上赶着投胎都喝酒,这是什么鬼啊。 汉子显然没听进去,眼神都涣散:“美人,你别躲呀,来,让大爷摸摸,”说着又要抬手。 遥汀抬手收紧手上文卷,以掌心送出,击在汉子胸前,汉子受不住如此重击,身子跃出几丈远,被拍飞到奈何桥旁便。 汉子还在桥旁骂骂咧咧,这下惊动了红渠,立刻让手下鬼差,将汉子的嘴封了起来。 遥汀忽略身旁陪不是的鬼差,有些不耐烦:“令他即刻投胎去,别在我面前出现。” 鬼差一连声的答应,怕司书不想再见到这个无礼的魂魄,几个身材高大的鬼差,赶紧扯着汉子的衣服,往奈何桥上去,打算让他姑且插队投胎去。 “慢着,”一个冰冷如霜的声音,在汉子即将被打入奈何桥下的时候,突然想起了,就如温暖的空气,被尖利的冰柱穿透了一样,整个奈何桥旁的鬼众,瞬间安静了好些。 遥汀闭了闭眼睛。 还是晚了一步。 她身上气脉中流注的灵力,与法天为一体同型,因此能事先觉察到法天的接近,如果他不刻意隐瞒着。 遥汀回身见礼,法天将她扶起,声音低得只有她能听见:“他知你为司书,又如此冒犯,这次没有情有可原。” 看来上次原谅佳璃的借口,用在这个魂魄上,是万万不要想了。 遥汀抬头,眼神深邃:“主上杀了他吧。” 法天笑得无情,话却说得多情:“还是你,够了解我。” 遥汀想起佳璃,没再说什么。 法天走到汉子身边时,红渠已经在路旁跪了多时,法天也全当没看见。 嘴上封条已被启开,汉子的肺里缓缓流入气息,方觉得舒畅了些。 汉子经过这么一番的折腾,酒已经醒得差不多了,此时方才觉得害怕。 看到法天走过来,汉子仿佛抓住了根救命稻草,刚要抓住法天的衣摆告饶,却是看到了法天一双浸着九天寒冰的眸色,顷刻间便全身汗毛战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舌头像是断了一样,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法天笑得睥睨众生,声音中听不出情绪:“你想说什么?” 汉子虽然胆颤,但仍旧挣扎,嗫嗫道:“不要杀我,不要杀我,”说话的声音发颤抖动,听了都心惊。 法天仍旧笑,一点都看不出生气:“放心,我绝不杀你,我保证,你会长命的活到百岁的。” 挥一挥手,引路鬼官来到法天面前,跪在地上,双手递上此鬼来世的命簿。 又有一鬼双手奉上一支毛笔,头上顶着一方端砚。 法天不去沾墨,将毛笔尖点在汉子的右手,涂抹了数下,笔尖上便滴着血色的浓彩,而汉子的整个右手瞬间血肉模糊,十指连心,疼得撕肝裂肺,像是野兽在吼叫。 方才鬼众都还拥挤着,想看个热闹,见了这场面,一个个都瑟缩着脑袋,恨不得避得越远越好。 奈何桥旁鬼众成林,鸦雀无声。 汉子右手的血染了一地,渐渐的血流速度缓慢,汉子的脸也白成了一张纸。 法天不急着用笔,等着笔尖干涸,正要再去汉子左手心上沾些。 一只手止住法天移笔去向,手指略顿,他等着遥汀说话。 “主上。” 法天静静的看着她,等着下文。 遥汀却没了下文,眼珠幽黑,泛着光泽。 地上的汉子失血过多,已经有些休克了,眼神都不分明,空洞得吓人。 ------------ 第一百六十九章 赐婚 更新时间:2011-08-06 法天的声音很低沉,但却有些宠溺的味道,透着明显的暧昧:“遥汀,你想让我如何呢?” 大庭广众的,遥汀脸色有些白。 虽然距离足够远,大概除了跪的极近的两个司官,没谁听得见,但在如此数量的鬼众面前用上这种语气说话,也够震撼的。 遥汀咬咬牙:“性命关天。” 法天摇头,不以为然:“比我的心还重?” 这都是哪儿跟哪儿? 遥汀叹气,选好听的回答:“当然是主上的心更重要。” 法天听了笑的得意,倾倒繁华。 拿过命薄翻开,找到地方,随手涂上几字。 把命薄扔给了引路鬼官,不再管那汉子。 这鬼投胎之后,便注定是个哑巴。 还是个长命百岁的哑巴。 并且是个命途坎坷长命百岁的哑巴。 只是这样,法天已经是看在遥汀的面上,真的手下留情了。 折腾了这许久,断界已经划分开来,鬼差引着几列鬼众,由断界入人世投胎。 一些个鬼差连忙搬了两把扶手藤椅,放在断界的一旁。 柔黄色藤椅旁有一高桌,上面放着断界中今日投胎的鬼众命薄。 法天和遥汀坐下,立即有一鬼差托着梨木托盘过来,盘中放着两杯香茗,蒸腾着袅袅茶香。 红渠没得法天允许,仍旧不敢起来,一路跪着到法天椅子旁,额上滴着汗。 断界内的鬼众都是刚刚引来,因此并没见到方才那幕,却也都很安静,不见交头接耳。 法天当红渠不存在,拿起一本命薄,开始认真审核。 遥汀有些不忍,和红渠搭话:“红药司,今日断界内有过少鬼众投胎?” 红渠跪着答:“秉司书,共有三千名,符合副司书列出条件的并不算多。” “洛涯?”遥汀顿了顿,扶额头,很痛惜:“他说什么了?” 红渠从袖中拿出一方小贴,先呈给法天。 法天扫了眼小贴,递给遥汀。 要求竟然都是平常的,只是不过三十就可以,遥汀反复看了三次小贴,确定没有夹层后,放下心来。 难怪放眼望去,竟是见不到一个三十开外的鬼魂。 遥汀赞许的点点头:“红药司办事真是仔细,偏劳了。” 法天看了眼遥汀,遥汀转过头,拿起另一本命薄看的认真,不理法天。 再玩下去,没什么意思。 法天挥挥手,红渠千恩万谢的叩头离开,留命薄官在身侧听命。 一个接着一个的魂魄自眼前走过,始终没有特别中意的一个。 虽然断界内的鬼众,此世都是读书人,但也有三六九等,良莠不一。 遥汀望着天,深切的希望,能有合适的出现。 法天却是悠悠然然的不作过多理会,只用眸光扫着来往的鬼差和鬼众,被他眼角余光扫过的,都觉脊背一阵的寒凉。 两个时辰,说长不长,说短真的是很短,遥汀眼巴巴的看着魂魄一个个的过,就是没有看上眼的,由此她开始检讨,自己是不是被洛涯传染了,眼光太高了。 时辰到了,法天也不多说话,站起了身子,直直看向遥汀,等着她起身,在鬼众火辣辣盼望法天赶紧离开的目光中,遥汀如坐针毡,只得辞了红渠,和法天一道折返,三步一回首,特别的恋恋不舍。 “不用着急,还有几日呢,总会找到的,”法天如是说,笑得也是很和煦,但在遥汀的眼里,却是意味很不明。 掰着手指头,遥汀犹犹豫豫的点了点头:“主上说得也在理,反正还有六日呢。” 别有深意的目光,很直白的瞪着遥汀看,遥汀侧过头:“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最好将他耗乏了,自己就好独自裁定了。 “也没什么,我就是在想,时间过得这么慢,那么雪兽需要的草药,也就不是那么急着寻了,”挑了挑好看的双眉,法天觉得很淡然。 赤裸裸的威胁! “哈,主上说笑了,”遥汀摸了摸鼻尖:“应该还有五日的,一时算错了。” 正说着话,梓萝蹦蹦跳跳的相反的方向过来了,大概太过激动了,及至到了面前的时候,方才看到他们,连忙致礼:“司书,主上。” “你这是要去转轮殿?见陆殿?”朱漆色的食盒,沉甸甸的压着梓萝的臂弯。 不好意思的点点头,梓萝吐了吐舌头:“那属下就先行一步了,”在法天面前,梓萝还是蛮守规矩的。 遥汀点点头,看着梓萝一路小跑着走了,心中突然觉得,其实陆绪也挺可怜的。 “要么我就赐婚吧,”梓萝方走,法天突然来了这么一句,遥汀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缓了好一会儿,遥汀才懂法天说的是什么,有点愣住,不知该不该接话。 刚才他的那句话,完全不像是问句,倒是有些笃定的口气,知会了遥汀,大概也是事先通知的意思,好让遥汀有个提前的准备。 这个问题,她不是没有想过,只是想来想去,总有一个症结在:陆绪对梓萝,总是没有意思的。 “你不愿意?”口气虽然很疏淡,但是遥汀能够听出来,法天这种疏淡的口气下面,有些许的焦躁,或许还有些醋意。 “当然不是,只是陆殿的意思,似乎并非很愿意,”法天赐婚,陆绪断然没有胆量敢说不,但是既然不是两情相悦的话,那么梓萝以后的日子,会不会过得很郁结? 想到这一层,遥汀隐隐有些担心在。 “感情总归可以培养的,这个倒无妨,”至从知道了陆绪的身份,法天心里眼里,陆绪便就更加不得见待了,要不是有个梓萝做缓冲,或许陆绪早就坐怀其罪了,法天的容忍,也快到达极限了。 不用他多说,遥汀也知道他的处事方式,既然话已出口了,便无收回的可能,其实遥汀之所以犹豫到如今,最大的问题,倒非担心陆绪的,她只怕梓萝受了委屈。 “这件事情,不如姑且缓一缓,”遥汀仍想暂且推脱。 “遥汀,你还不能忘记李惜明?”这一句话,几乎是咬着牙齿在问的。 “主上真风趣,”讲完这话,遥汀就要抽身走开。 “我是一时气急攻心了,你别多心,”法天直视着遥汀:“不过令我不作它想也容易,你嫁了我,如何?” 想要梓萝不嫁给陆绪,解除他的疑心,这个确实不失为个上策的主意,但是比起梓萝的幸福,还有更重要的事情,想到这里,遥汀浅笑应道:“主上说的有道理,梓萝也不小了。” 晚上梓萝从转轮殿回来的时候,就在屋中呆傻的坐着,道喜的人来了几批,云逸见她反应太迟钝,怕是怠慢了别人,因此便都代为应付了,洛涯一直忙到天空吐月牙,根本不得闲,也就没有过去看梓萝,顺便打击她,因此屋子里面静静的,她就那么坐了一整夜。 第二天一大早,遥汀又是要去奈何桥旁的,梓萝期期艾艾的在大殿门外等了一个清早,见到遥汀,吞吐的不行,用了一盏茶的时间,才把两句话就能说明白的意思,说了个清楚。 “你说不想嫁陆殿?”听到这个消息,无意于听到猴子不想吃香蕉,老虎不想吃肉食,遥汀按了按耳朵:“你再说一遍。” “司书,属下是觉得,陆绪是不喜欢属下的,主上这样突然想让我们成亲,固然陆绪答应了,也是心不甘情不愿的,属下觉的、觉的这样是不好的,”梓萝说完,一双眼睛扑闪扑闪的,很有些沮丧。 原来她这一晚上,竟然想了这些,可是遥汀纳闷了,成亲就算不能情不甘意不愿,这个送吃送喝的事情,就可以你不情我愿意了? “这事是陆绪亲自求到本主的,你就不必推辞了,”一个清冽的声音,在这晴朗的清晨,听来十分的动听,可是遥汀觉得,这话就是一派胡言。 “陆绪他……竟然去向主上求婚的?”梓萝不能信这话,但是脸上的神情,竟是惊喜兴奋的。 “是向你,”纠正了这话,法天也不对她多言,只是淡淡的说道:“本主查过了,三月之后的十五,便是黄道吉日了,至于纳征、请期就可越过了,中间隔着这么久,一应事情也可办妥了,就将事情办了吧。” 梓萝羞羞涩涩的告退了,遥汀这才斜眼看法天:“主上的话可当真?” “虽然不是我查的,但是落棋向来擅长此事,定然不会有错的,”法天别开遥汀的目光:“时间不早了,这就走吧。” ------------ 第一百七十章 定选 更新时间:2011-08-06 昨日审过三千命薄,但却仍未找到一个合适的,原来纵然是有弱水三千,一瓢也不好取的。 大概心中诸事烦恼,遥汀没有想到,她竟将话脱口说了出来,而且还是后半句。 “哦?原来你为这事在烦恼,”法天手指翻着手旁的命薄,哗哗直响,把身后侍候的司官,弄得心尖一颤一颤的。 干咳了一声,遥汀撇清:“不是主上想着的意思,属下是说,文书不好找。” 昨日那些魂魄,倒还真有两个说得过去的,可以留下稍作比较,只是可惜人家想着去投胎,都有前世的承诺,纵然遥汀保证了,他们肯定找不到立誓之人了,但是两个都不信,定要前往人世走一遭。 其实这事要是换了法天的话,根本就没有商量,想留也要留,不想留也要留,总之是没否决的权利,但是遥汀可是不想这样做,看到人家不愿意,赶紧就给放走了,免得横生额外的枝节。 因为心中有着事儿,遥汀的目光,又少有些游离着,法天见状,出言道:“你在想着梓萝的婚事?” 昨日遥汀又被法天‘请’到汀兰殿一同用饭,洛涯只得独自勤勉,批了一夜的文书。 晚上进殿门时,只见到虎兽消失在门外的半个屁股,闪的叫一个速度,当时遥汀想,看来它还需要多洗几次澡,记性不是一次就能长全的。 路过正殿的时候,洛涯正待秉烛回院落,遥汀也就和他一道走,讲到梓萝的婚事,即使洛涯,话中也表达了隐隐的担忧。 想到这里,遥汀叹了一口气:“主上,梓萝可以不成亲么?” 扫了一眼刚刚呈上的目录,法天抬头望向她:“今天可有弱水五千的,大概总能取一瓢。” 遥汀垂眸,揭过梓萝的话不提,内心知道,梓萝和陆绪的婚事,断然没有回旋的余地。 一千鬼众已经走过遥汀的面前,遥汀拄着下颌,无精打采。 “司书,云文书求见,”一个鬼差说着退后了几步,云逸拿着几本文书走了过来。 遥汀挑眉,心下不明,云逸此时,不是应该休息才对么? 昨日遥汀繁忙,没有得空去见云逸,今日一见,果然他的脸色,仍有些苍白,想是身子还没有养好,因为担心事情多,带病做事。 遥汀不忍:“不是让你多休息么?怎么又来做事?” 云逸呈上一本文书,文书上写着烫着‘惩’字:“今日午时前要交还惩戒宫,需要司书加印。” 接过文书,遥汀翻看了几眼,将司书印盖在上面,随口问云逸:“这事怎么不让梓萝做?她又去哪儿了?” 梓萝怠慢公务,整个幽冥司里实在是出了名的,法天对司书殿关注非差,也必然知道,在这事上,遥汀也不瞒他。 云逸低着头,声音不大:“又去陆殿那里了。” 不用显得这么急切吧?遥汀揉着额头,梓萝没有长于人世,不通那些俗世的男女之防,虽然此点可以称作天性纯净,但是对于陆绪,遥汀还是知晓的,这样的直接,可非能够打动陆绪的方式。 把加印后的文书递给云逸,揉揉眉心,遥汀感叹:“成天去找打击,她得有多强的心理承受能力啊!” 接过文书,云逸垂手站在一旁,在法天面前,不敢轻易接话。 就在这片刻安静的间隙,一个高于众鬼的声音便飘了过来,语调不卑不亢。 “这些汤的口味只有甘、苦、辛、酸、咸这五种口味,可是在下偏喜食辣,不好这些个口味,所以在下就勉为其难的不喝了。” 红渠昨日因那无礼莽汉受了几分闲气,如今气还没顺畅通达,正好遇到找架吵的,也是正中下怀:“别在这跟姑奶奶我耗,不想投胎就明着说,少在这挑剔我辛苦熬制的汤汁不好!” 又是一个姑奶奶,这个辈分很尊贵? 那些话本侠义小说当中,这么称呼自己的,都是泼辣硬朗的母大虫,怎么一个个虽是貌若青葱的如花年华,却都喜欢丑化自己? 遥汀摇摇头,有些弄不明白。 见她摇头,法天问她:“怎么了?” 遥汀回过神:“我是在想,似乎没见到那鬼的命薄。” 身后侍候的命薄官脸色发青,声音打颤:“是,是那鬼,自己给撕了。” 不用说话,法天只一个眼神看过去,命薄官立刻磕头如同捣蒜泥:“下官该死,下官该死,原想着等渡这鬼过了奈何桥,再补上命薄,请主上宽恕。” 遥汀仿若无意的看了眼法天。 “宽恕?”法天笑的轻松:“好,惩戒宫就不用去了,削去现职,入役司吧。” 听了判罚,原以为是死定了的命薄官,松了好大一口气,连滚带爬的仓皇跑远。 单手支头,法天看遥汀:“这样可以么?” 遥汀笑笑:“主上宽仁。” 云逸突然道:“鬼籍如无命薄而过桥投胎,此事于事理不合。” 遥汀望过去,只见那鬼正对着红渠拱了拱手:“刚才是在下失礼了,姑娘熬的这汤闻起来有如兰花,香气扑鼻,只是在下不进食这五味,可惜了姑娘的锦绣技艺。” 有如兰花? 这鬼也真敢说,睁着眼睛说瞎话,讲的就是这种情况吧,遥汀继续看过去,只是不出声。 虽然说的并非是实话,但红渠听了这席话,显然很受用。 既然对方诚恳道歉了,红渠也就不好再做纠缠,低头从一方盒子里拿出一只小碗:“今天算你运气,我无意调制了一些辣味汤汁,还不知是否能有效用,你就喝这个吧。” 红渠低头取碗,位置错开,遥汀方才见到那鬼的面容和身形。 说话的鬼在一众文鬼之中,竟显得有些不是很协调。 一袭青衫,被风荡得有些凌乱。 一头乌发,随意的用一根青色丝绦挽住。 一双杏仁眼道不尽无数的风流写意,偏偏眼角还向两鬓微挑,更显出了许多的妖媚,但这妖冶之中,却无半分油头粉面的脂粉气,仍然不失几分勃发的英气和傲骨,很是耐看。 这断界内都是读书人,诗书礼仪孔孟儒释道。 古板者有,文酸者不乏,儒雅隽秀也不算少。 可如此媚色,两日阅尽几千鬼众,也唯此一鬼而已。 那鬼只接过红渠手中小碗,并不喝下。 端着汤碗的手指,修长剔透,泛着釉质的光泽。 法天也正凝视着那鬼,话说的不见认真:“自毁命薄,遥汀,此罪可小可大。” 自毁命簿,这罪确实有待商榷,但首当其冲的问题却是,这普通的魂魄一枚,是如何拿到命薄的? 他的手腕和心机,不可谓不深,遥汀知道法天话中的话,当下点了点头,并未多说。 一直站在遥汀身后未走的云逸,此时却是贸然开口道:“司书,此鬼可充文书一职。” 这次不仅是法天,便连遥汀,也有些惊讶,一同看向云逸。 云逸手中有一本命薄,此类东西司书殿也有保管,遥汀刚才虽然看见,也并未在意。 将命薄递给法天和遥汀,云逸在一旁解释:“此鬼是昨日撕毁自己命薄的,命薄官连夜找到下官,查阅资料花了些时间,所以没有及时的送来。” 这一个不及时,那命薄官便是被发落到了役司。 一同看毕,遥汀屈指将命薄放在身边桌案上,法天看着那鬼,没说什么。 遥汀盯着命薄:“此鬼是十世的士子,且世世都可谓才华卓绝,只是在世为人时性情直率,由此命途波折。” 十世,多少在世为人的艰辛,也只是寥寥数语便可囊括了。 法天凝思:“你想要他?” “此鬼很合适,”看着法天渐渐凝起的眸光,遥汀补充道:“当然,还要听凭主上的决断。” ------------ 第一百七十一章 芙蓉 更新时间:2011-08-07 一时间法天无话,遥汀看法天,云逸在屏息,气氛寂静。 不想不知道,想来想去,遥汀竟然不自觉的想到,洛涯先前写的那个招贤的榜文,里面那些变态的条件,那个魂魄,竟然都能够符合,遥汀有些汗然的想,一定是巧合。 那边魂魄仍旧僵持着,手中端着碗,不说喝,可是手指动也不动,看样是不想喝的,红渠看着他,眼中有些不解的茫然。 “遥汀你确定?”法天回望着遥汀:“你不是在选美么?” 遥汀有些转不过弯,云逸轻咳了两声,遥汀这才苦笑道:“和主上比起来,全都是尘埃,”这个时候,只要法天不作难,此刻答应了下来,便是让她再是说得肉麻些,也当自己念经了。 往生花开,浓馨沁脾。 听了遥汀的话,法天显然心情大好,笑的霞光万丈:“那好吧。” 盖棺定论。 遥汀和云逸,显然都松了一口气,连忙吩咐了下去,生怕法天改主意。 有鬼差过去,在红渠耳边轻语片刻,红渠看向法天方向,躬身为礼。 那鬼终于如偿所愿,没喝那汤汁,被鬼差带着离去了。 因为已经遴选结束,法天便命划开断界,从行往日轮回流程。 云逸本是与他们同行,却突然停住,往身后看。 遥汀见了也一同看过去,‘咦’了一声。 鬼众中有一女子,袅袅婀娜。 身穿嫩粉色外衫,内着浅粉宫锦螺纹衣裙,头上缀着粉色芙蓉花球,手腕上戴着粉色水珠贝链,,全身上下,就是罩在一片如烟似雨的粉雾当中,目含春色,唇彩娇嫣,可人尤怜。 奇怪的是,女子本体并非肉身,而是草木。 草木成精后即便身亡,应以特殊方式行六道轮回,断然不会与肉身鬼众一同过这奈何桥。 身后跟着的鬼差连忙上前解释:“这树妖生前积善行德,死后偏是不肯投生为人,已经在奈何桥上徘徊了数年,因她死前多做善事,红药司也就没催促。” 云逸问:“那她还来这里做什么?” 鬼差也是一头雾水:“说是要找旧识,她一直老实,从不惹祸,就没拦着她过来。” 如若前世确实行善无数,幽冥司中也的确可以为其网开一面,留她在此地寻旧识,当然可以。 既然无事,法天就要回转,那女子却突然看向他们的方向,当看到法天的时候,一双杏眼圆睁,不顾鬼差阻拦,来到了法天面前。 女子死拽着法天衣袖不放,仍气喘不止,话还没有说上一句,却早已经泫然欲泣:“芙蓉终于找到你了。” 遥汀看了眼法天,法天眼里却全是迷茫,显然并不认识这树妖。 甩了下手,法天的衣袖便从树妖手中脱离了出去,树妖没有料到,差点跌倒,被一旁的云逸扶住。 法天眉间凝成川字,神色中很是有些不悦。 树妖不当回事,复又来到法天面前,眼里酿着一池情潭:“你不记得,喂我水喝的那些个日子了么?” 生病喂药也就算了,连喝个水也要法天喂,这究竟是种什么样子的交情?听到这番话,方圆五里之内,静得有些太过了。 法天的脸色更黑了几分,却是半点都没想起来。 遥汀生病时,他确实喂过她喝药,可只要遥汀清醒,便是一定自己喝。 虽然希望遥汀病好,可是遥汀真的好了,却又与他疏离,也就是病中的时候,遥汀能有些软弱,不是浑身长满刺,扎得他浑身都很疼。 见到他凝思,显然没有谁知道,他在想着遥汀的事情,都是以为,他在想着与这个树妖的过往,这突然皱紧的眉头,更让旁边待着的人觉得,法天对于和这个树妖的纠缠,是不想说的。 既然这样,大家都很自觉的往后退了几步,空出一块地方来,好让他们宽敞的叙旧。 这边法天仍未有知觉,心里万马奔腾,想着眼前这种诡异的事情。 当年的四处留情他承认,但是在他的印象当中,给谁喂水这样事必躬亲的小事,他还真就没做过,该认的事情,他从不抵赖,即使是在遥汀面前不好说,但是默认总是可以的,只是这种没有做过的事情,让他如何认? “本主并不认识你,”法天仍沉浸在遥汀对他的赞美里,说话的声音,也非特别的寒冷,只是就事论事道:“也不知你说的是什么。” 这样的结果,显然没谁想到,都是愣在了一旁,清风吹过,绵软着馨香。 用罢晚饭,遥汀拿着梳子,给毛球梳理浑身墨黑的毛发。 虽然被教训了几次,毛球仍是不怕遥汀,放心的让她梳理着,看它的表情,对于这样的待遇,还是甚为享受的。 最近遥汀忙,没有时间帮着毛球打理毛发,一些毛发纠缠在一起,需要小心的顺开,不时还要在梳子上面沾些水,更加方便梳。 一个不留神,下手重了点,毛球吃痛,遥汀撇清关系:“我不是故意的,”毛球摆了摆大尾巴,扫了几下地面,决定不计较。 过了一小会儿,又是一个不小心,又被揪下来几根毛发,毛球一双滚圆的眼睛瞪向遥汀,那意思是,我看你就是故意的。 遥汀把手摊开,笑的无奈:“你看你身上有这么多的毛发,又缠的这么紧密,也是难免的。” 毛球甩甩尾巴,想要走开。 遥汀对着毛球的大脑袋叹息:“哎,也没谁给你梳理,要是哪天缠成了麻绳,可就麻烦了。” 毛球停下脚步,对着月亮思量了片刻,转身回到遥汀的身边,结实的趴在地上,一双眼神很哀怨,相当凄惨的瞅着遥汀,有些讨好的意思。 于是遥汀开始一点点的整理毛球的毛发,认真仔细,梳理过的地方,还真是油亮发光,闪着熠熠的光泽。 洛涯进门的时候,对于眼前所见,有那么一些不理解。 遥汀辛辛苦苦的给毛球梳理缠绕的毛发,可是毛球臭着一张脸,一点都不领情。 当遥汀将第二十一根不小心拽下的毛发放在手旁,才拍了拍毛球的脑袋,心满意足的放走了毛球,它便一个虎跑蹿了出去,完全看不出感激和留恋。 看着毛球跑开,洛涯有些不解:“这毛球就不能好好走路?怎么每次见到都是用跑的?难怪梓萝说它身材好,这么乐于运动,不好也是难。” 遥汀放下手中梳子,陪洛涯一同困惑:“是啊,也不知道毛球是怎么想的,”说着拿出了盒子,把梳子放了回去:“你刚去陆殿那里不久,回来的这么快?” 洛涯把自己放进椅子里:“没进去,陆殿不在,和其他殿王喝酒去了。” “他们也有好久没聚了吧,”大约以后成了亲,想要聚在一起,便就更难了。 “上次中秋据说要聚的,但没聚成,今天难得能都无事,”说着洛涯扶着额头:“我还想要和他商量成亲的事,明天还得去一次。” “听说陆殿不善饮酒,可每次饮宴,他也真是真情实意的喝,”醉了之后,倒是很老实。 “这个都还好说,陆殿的任务,一直都在于凑数,”讲到这里,洛涯笑道:“以后有了梓萝照顾,这个凑数的事情,也就可以不做了。” 遥汀颔首:“这倒也是,不知道这次是在哪位殿王那里折腾?” 洛涯回她:“泰山王那里。” 听了这话,遥汀有些惊讶:“梦清不嫌吵闹?” 洛涯听了这话,面上笑意无边:“百年里也难能去他那里聚,就这么一次,想来梦清也未必会怪。” ------------ 第一百七十二章 把酒 更新时间:2011-08-07 一轮圆月,缀于广袤夜空,洒满一地的浅黄色暖影。 泰山王大殿后院,院子正中有一天井,天井正对着会客厅,此时会客厅中灯火通明,纱灯挑在厅内各角数盏,照亮了夜色。 菜过五味酒过三巡,灯火浓骤,杯盘碗盏撤了几个来回,室内的气氛,仍是很热烈。 十个殿王难得能凑在一处,推杯换盏把酒言欢,说不尽道不完的笑语欢言。 好在会客厅离着正宅颇远,梦清才能带着出生不久的孩子安然睡下。 九位殿王喝得面红耳赤,陆绪则是早已趴在桌上多时,醉眼朦胧,醉得不醒人事。 一位喝得舌头都大了的殿王,神秘的勾了勾手指,众位殿王会意,把头凑在一起:“听说了吧,主上的相好追到咱们幽冥司来了,据说当时司书也在呢。” 另一个插嘴:“还是我殿内鬼差拘来的呢,不过已经好多年了,长得那叫一个娇滴滴,”说完了话,还抹了抹流在嘴边的口水。 “听说以前不知道要找的就是咱们主上呢,这也能被她找到,也真好运气,”挤眉弄眼一顿后,看着别个殿王的反应。 “是啊,就知道是在幽冥司里,真是无巧不成书。” “是缘分啊,躲都躲不开,”一个殿王唏嘘的感慨。 “最近主上去奈何桥那陪司书选文书官,才碰巧见到的,你们说说,这被司书撞见了,主上又要难为我们了吧?” 其余的殿王,想起法天心情不好的时候,自己那种受气包的待遇,面上都很黑,集体沉默,有些默哀的凄凉。 过了一会儿,大家又是禁不住八卦的乐趣,将头凑在了一起:“巧?也不见得,听说那个相好,已经在幽冥司里等了几年了呢。” “有这事儿?” “千真万确。” “那相好的也太痴情了。” “主上可真是厉害啊,我就没那命。” “主上和那相好的怎么样了?” “还能怎么样,主上根本就不见她。” “不见?” “是啊,那树妖在汀兰殿门外等了数日呢。” “啊?那不得伤心死啊。” “这算什么啊,那些年的时候,主上不定有多少相好呢,主上要是一个个搭理过来,累都累死了。” “可不是么,现在可是消停了。” 有一个找死的感叹:“真是难得呀。” “咱们就只能是羡慕的份,想有那些个桃花运,也得有主上的相貌不是?” “嘘,”一个殿王声音低的不能再低:“有些话咱们可不能瞎说。” 接着一片附和之声:“是啊,不要多事,这事少说为妙。” 流口水的那位殿王推推一旁的陆绪:“我说陆殿,咱们这些兄弟就不说了,还是你有福气啊,竟然主上亲自指婚呢,梓萝虽说泼辣了一些,模样也不差,对你一直一心一意的,你可赚大发了。” 陆绪喝的迷糊,根本没听清他说的是什么,拿起海碗,眼睛倒是晶亮:“来,继续喝,不醉不归。” 旁边坐着的殿王不解道:“陆殿喝了这么多年的酒,怎么就练不出来呢?” 其他的殿王都没接话,想到陆绪眼看就要成亲了,反观自己,却是孤家寡人一个,内心中都是有些零丁的自怜,狗血的感慨着自己的情路有多么坎坷,哀叹一腔皎洁的明月心,连个沟渠也照不得。 好在他们也都只是心里想想的,这种话要是说出来,一旦月亮知道了,一个想不开,月亮少不得找根绳子,把自己给吊死在星星上,方能以完此劫。 第二天一早,陆绪在泰山殿的客房醒来,头痛欲裂。 揉揉涨疼的额头,陆绪坐直了身子,努力回想清醒着的最后一刻。 昨天晚上又喝多了,结果直接醉倒,后面的事情,陆绪便记不得了。 身上的衣服还是昨天那件,陆绪揭开被子,走到窗前,抬手推窗。 梦清喜欢牡丹花,客房临着的花圃里,种满了各色的牡丹。 枝干斜直不一,花瓣也聚散两相宜。 牡丹娇艳,名冠群花,唯此一点,确实羞杀百花。 陆绪曾经在墨训仙府见过一幅《瑶池砚墨图》,火红色的大片花瓣,含着嫩黄色的娇蕊。 虽然他并不太懂,但也知道,确实很美。 墨训说是遥汀所画,并且求之不易。 画上没有题款,只是署着遥汀名讳。 论起字来,陆绪还颇有些见地。 平日里陆绪眼中的幽冥司司书,不过是端庄方正,可运笔却见苍劲,墨意酣畅。 陆绪有些看不懂,从他第一眼看到遥汀的那刻,他便觉得,既熟悉,又陌生。 不知为什么,陆绪总有一种感觉,司书不喜欢他,而且相当的排斥。 遥汀对谁都是彬彬有礼貌,起码在表面上。 可陆绪总觉得,对于自己而言,这后面还有四字潜台词,拒之千里。 如果说是因为梓萝,又不太可能,梓萝在幽冥司中也不过千年,可遥汀对她的态度,却是始终如一的。 陆绪正思索间,房门推开,梦清走了进来,胳膊上悬着食盒。 看到陆绪站在窗前,梦清笑得温和:“陆殿喝了那么多酒,竟然还能醒的如此早,身子可还好?” 陆绪有些不好意思:“又让梦清你见笑了。” 梦清捂着嘴,眉眼尽带着笑意:“哪里的话,陆殿醉了就睡,酒品可是很好,”说着从食盒中拿出几碟时令小菜,一碗赤豆莲子粥。 陆绪夸赞的真心实意:“梦清的厨艺真是没得说,在我殿中,每日吃上这样的饭食,绝对不现实。” 梦清被夸,显然心情大好:“比起厨艺,其实梓萝也不差哪去。” 回忆着梓萝的诸般手艺,陆绪有些想滴汗。 梦清见陆绪不说话,以为陆绪是在想梓萝:“尚未恭喜陆殿呢,听书主上指的婚,三个月后就要成亲了,这在人世,可是人生一大事。” 大事是大事,只是不知是憾事,还是乐事罢了。 陆绪风轻云淡笑了笑,并没说什么,专心的吃饭。 粥中的莲子心去的很干净,清香可口。 杏仁芹心的辣椒油淋的不多不少,是下饭的极佳小菜。 有次梓萝也做过这粥给他,结果莲子心摘的马马虎虎,吃起来挺败火的。 这道小菜梓萝也不是没试过,盐和辣椒油都放的极多,又齁又辣,喝了十多碗水。 其余的吃食不提也罢,全都是眼泪。 梓萝对他可谓是真正的用心良苦,但要是能再仔细一些,便能让他少受些折磨。 其实这些也并不算什么大事,陆绪只是,真的对梓萝无情。 如果真要说有,那愧疚,也便是一种。 幽冥司中无数个日日夜夜,漫长的没有尽头。 白日中有公务缠身,没有时间胡乱思考。 每到夜晚来临,便盼着下一个白天。 墨训不时会去他那里坐坐,他也得空去墨训仙府偶尔拜访几次,其余时间,很是难以打发。 他不记得前生,没有可以凭吊的过往,他不知道,他的无欲无求,究竟源于何种事端。 幽冥司严法重规,十殿王无权查阅生前数世命薄。 他一向循规导矩,绝对不会逾越半分。 何况即便知道,也真是没什么意思,都已经如此长久,真的能看到命薄,指不上,还以为是写的他人。 他对梓萝全然无情,没有一丁一点。 为了这事,他也不是没有苦恼过。 梓萝为他尽心尽力,对他死心塌地,是真的全心全意对他好,没有水分的在乎他。 如果撕开暧昧的伪装,他告诉梓萝,其实,我不过是舍不得放弃,丢不下你那一丝温情,事情会如何? 这样的结果,其实比起梓萝来说,他恐怕,是更承受不起。 小心翼翼的自私,如履薄冰的保护自己。 他鄙视自己,也是真的心疼梓萝的用心。 如今法天为他定下了婚约,以他的名义,不负梓萝,唯负自己,这样也是好。 陆绪扯出一个微笑,答的很由衷:“梓萝很好,我一直都知道。” ------------ 第一百七十三章 月老 更新时间:2011-08-08 毛球最近过得十分的惬意,以至于吃不上糖饼的事实,都可以勉强的接受,每天欢欢乐乐的吃过饭,撒着欢的四处跑,扑蝴蝶捉蜻蜓,踏了许多的草坪。 原因么,当然是因为悠闲,心情一好,什么都好。 没有遥汀看着它,毛球的行动,也就方便了很多。 遥汀走了没两日,洛涯也离了幽冥,说是出去办事情,他毕竟是副司书,如无遥汀问,也没有谁会多问,因此洛涯的去向,还有何时会回来,没有谁知道。 梓萝是个不管事的,除了偶尔小小折磨于毛球,例如洗个澡剪个毛,也就没有别的创意了。 在这种情形下,毛球随时都能空出大把的时间,要不是云逸最后看不过,警告它不要随处的乱跑,它差点就撒欢到洛涯的仙草圃里。 这天毛球又在殿前池塘边捉蝴蝶,蝴蝶扑扇着翅膀躲着毛球,毛球便也上蹿下跳,扑腾个没完几个鬼差见了它,都是绕道走。 正巧梓萝抱着文书从回廊中走过,看着毛球瞎闹腾,自己又治不了他,于是问一旁的鬼差:“云逸说过,司书什么时候回来?” 鬼差掰掰手指头算算:“云文书好像说,是五天以后。” 梓萝郁闷,撇了撇嘴:“还要那么久啊,都是月老不好,作为一个神仙,还那么糊涂,”想了一想,又接着怨念:“洛涯也真是的,偏巧也这个时候不在。” 除了对遥汀和法天,梓萝很少称呼其它司官的职位,都是称呼名字的,鬼差听多了,也不见怪,只是凉在一旁,不敢违逆梓萝的话,只是附和着点头哈腰,弯成了一只虾米。 正在扑蝴蝶的毛球,脊背突然一阵凉,四下看了看,见没什么风吹草动的,这才悻悻的开始抓痒痒。 天界姻缘苑。 月老打了个喷嚏,拿起身旁时刻准备的帕子,擦了擦嘴角,又擤了两下鼻子,叹了三四口气。 身旁的童子抬头看月老:“仙翁,您还好吧?” 月老叹息:“身体不如从前了,岁月催人老啊。” 遥汀听了这话,牙齿很泛酸,抬头看月老,发现月老仍是双目炯炯,颇有神采,心下知道,只但笑不语。 月老见一计不成,又开始叹气:“哎,本仙翁这身子骨,可真是不行了,长江后浪推前浪呀,”一边说着,一边还拿眼偷瞄着遥汀。 见遥汀干脆不理他唠叨,月老只得转走直接的路线:“我说遥汀,你不累呀?” 遥汀微微笑道:“不累。” 月老心下惆怅,不明白遥汀为什么就不反问他,于是只好先下手为强:“本仙翁似乎是有点累了。” “看来仙翁不是很笃定,”遥汀连头都不抬,专心核对着:“等仙翁能确定后,再说也不迟。” 月老抿抿嘴:“本仙翁的意思,就是很肯定的,可是没有一点的水分。” “仙翁确定?”遥汀终于抬头问。 “那是必须的,”几丝发丝,跟着仙翁的头摆动着:“要不咱歇歇?” 不过是数本文卷的事情,遥汀足足在天界耽搁了十日,这样缓慢的效率,月老绝对功不可没的。 遥汀不打算妥协,挑明事实:“不需要,才不过整理了一盏茶的功夫。” 月老苦着一张脸:“可是本仙翁很累啊,本仙翁的年龄可是不小了呢,”说着抓住头上数缕银发,往遥汀眼前送:“看看看看,多白啊,本仙翁都累的愁白头了。” 遥汀看了眼面前这位脸皮奇厚的白头翁,努力微笑:“那仙翁去歇着吧,遥汀自己整理就好。” 月老听了内心无比的激动,面上波澜不惊,掩饰的很好,竟然还有些为难:“这,不太好吧。” 遥汀恍然大悟:“要不是仙翁提醒,我还没觉得有什么不好,经仙翁这么一点拨,我倒是也真觉得有些不好,那就劳烦仙翁,要同我一起刻苦了。” 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月老听了吓了一跳,差点把自己舌头咬下来,这回脸苦的就特别的真实,青白红紫,轮番上阵。 月老拼着最后一点力气:“遥汀,你知道的,本仙翁不是那个意思。” 遥汀手指在一本卷册上滞住不动,问的心不在焉:“我应该知道么?” 月老都要哭了,刚想拿过帕子擦眼睛,想想不对,又放了回去。 遥汀起身,把手中的卷册拿到月老面前,指着其中一行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月老仔细看看,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就是两个女子嫁给同一个男子,这在人世,平常得很,”说着端出长辈的语重心长脸:“遥汀,不是谁都可以像是帝子那么专一的。” 遥汀眯着眼睛看月老,直到将月老的脸看僵,这才点了点卷册:“仙翁,您老再好好看看。” 月老于是再瞧,翻来费去颠三倒四的看,也没看出个花样,于是把卷册翻到背面,透着光看:“没什么奇怪的地方啊,难道是本仙翁的线,画的不够直?” 遥汀手指点向最中间的一个姓名:“这人是个男的!” 月老看了一眼,摇着头:“不会不会,这个你可别糊弄我,本仙翁可是见多识广,什么‘兰’啊、‘梅’啊,都是女子的闺名,怎么会是个男的?” 盯着这位自称博闻强识的仙翁,遥汀很无奈:“仙翁,我是认真的。” 月老抬头,看遥汀深锁双眉,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拍案气愤:“一个好好的男子,叫什么‘王兰’!” 遥汀抿着唇,也不着急了,等着月老继续掰。 月老见好就收:“这个大不了,也就是两男争一女吧。” 遥汀也不说话,让月老自己看姻缘册,月老抻着脖子一看,有点傻眼。 千里姻缘一线牵,想要牵,当然需要系上姻缘扣。 这姻缘扣系的有说法,女子一方要打成花扣,男子一方则是普通结扣即可。 月老马虎,以为‘王兰’是女子的姓名,结果打成了花扣,并未对照命薄,闹出了笑话,鸳鸯可以乱点的,但是乱点了鸳鸳或鸯鸯,这是不对的。 如此错误,月老也不禁顿足:“男子虽有龙阳断袖之说,但并无成亲之礼,这种事情,可是惊世骇俗,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呢?” 这是在问自己么?遥汀来到这,任务是要核点人世的命薄,至于鸳鸯的问题,还轮不到她操心。 遥汀检出那王兰的命薄,大致看了一下:“两个男子倒也不是不可,不过被仙翁你这么一番好意,这两个男子的命途,还当真坎坷的吐血。” 月老会错了意:“本仙翁也没那么好,令有情人终成眷属,是本仙翁的职责。” “我还以为,仙翁多少会自责,”遥汀继续点点头:“对,我就是在夸赞仙翁您。” 月老这下明白了,开始唉声叹气:“只有如此了!”说着叫过童子,令仙童去取钥匙。 仙童去了一会儿,拿回了一把紫金环,上面密密麻麻的缀着数十把钥匙。 月老刚想走,到了月门旁,却又折了回来,对遥汀道:“遥汀啊,你陪本仙翁一同去吧,这次可不能再出错了,还是你帮着一起看看,本仙翁才放心。” 遥汀手中还有几本文卷等着核查,三、四天前,她还想着如何能早走,现在既然已经耽搁了很久,也就不差更久了,听到月老的话,遥汀当下也不迟疑,放下文册,跟在月老的身后。 紫金环上的钥匙叮叮咚咚的撞击着,响声很清脆,好像应和了她的心跳,一下又一下,遥汀眸色闪过一抹亮色,划过钥匙的环圈。 ------------ 第一百七十四章 情宫 更新时间:2011-08-08 绕过姻缘苑,后面是青色石级,石级两旁流水自高处跌落,潺潺水流清澈和缓,溅着剔透的水珠,衬着数行垂柳,清幽宁静。 遥汀踩着月老踏过的地方,走上了石级。 石级湿滑,泛着湿漉漉的潮气。 月老在前面一个劲的唠叨:“这上面的情宫,不仅有凡人姻缘,也有仙妖鬼怪的情线,没有本仙翁领着,就算是天帝,也是不可踏足的。” 遥汀正专注的记着路线,只‘哦’了一声,并没说什么。 好久没有带谁来过这,月老还没说够,继续精彩的讲解:“本仙翁还记得很久以前,天帝也是来看过,只是不好意思看自己的姻缘线,脸皮薄的很。” 现在天帝的脸皮,要用是否僵硬衡量了,至于薄厚的问题,没谁关心了。 石级尽头,地势平缓,地面铺着整块的青石翡翠板,小径末端,有数间红瓦红檐大屋,喜庆耀眼。 遥汀听了,问道:“月老当时给天帝和天后牵的姻缘,直接告诉天帝不就成了么,何苦天帝还要去看呢?” 月老拍了拍脑袋:“本仙翁当时怎么就没想起来呢,要说荆衣啊,可真是个好孩子,本仙翁当初可是想破了脑袋,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嫁给了天帝,要说这姻缘啊,有时可不一定的,未必就是本仙翁能够知晓啊。” 荆衣? 这个名字,她太熟悉了,一个念头闪过遥汀的脑海,她刚要开口问,又强制压了下去,抑制住了滂湃的心情,没有开口说话。 天帝和荆衣,难道并未情牵一线过? 只是月老说溜了嘴,仍然纠结着,开始滔滔不绝江河泛滥的说着:“本仙翁可是给天帝和荆可牵的姻缘线,可是不知为什么,它就自己断开了,本仙翁还没发现的时候,天帝就和荆衣成亲了,后来荆衣竟然……哎,去世了,”说到这里,月老开始唏嘘的感慨,什么人生无常,神生一样很无常。 天帝,荆可,荆衣,这三个名字,放在一起,就像断了线的珠子,被一根纤细的姻缘线,重新牵在了一起。 “恩,冥司里也有无常,”还是一黑一白两个呢。 “啊?”对于遥汀突然冒出来的话,月老很迷茫。 他们不是在说世事无常么?怎么突然出现冥府的话题?那个黑无常和白无常,难道竟和人世无常有关系?月老挠着头,一副不得其解的表情。 “意思就是,”遥汀转移开话题:“确实很无常。” 遥汀如何到了冥司的事情,月老其实多少知道点,法天那种全不避讳天高海阔的性子,根本就没隐瞒的想法,因此看到遥汀脸上高深莫测的神情,月老以为她是想起什么不悦的事情,当下赶紧避开了话题。 “本仙翁那个时候还年轻,所以总是忘记了吃饭,荆衣总来这山旁看动物,也会带些饭食给本仙翁,荆衣的厨艺,真是没的说,可惜好人命不长,”月老想着,不觉也是有些惋惜,虽然荆可有着荆衣的容颜,但是性情上么,差得可就不是一点半点了。 眼看话题越来越沉重,遥汀的脸色也是越来越不好,月老认识到错误,赶紧找个新话题:“天帝和荆衣,就是在这认识的呢。” 遥汀终于肯开口,但却惜字如金:“哦?” “为了救玉兔,”月老回忆道:“玉兔偷吃仙草,其实仙草蛮多的,它非得可着一块地去吃,瞎子都能看出来了,秃得太严重了。” 看着月老摆来摆去的手,遥汀有点迷糊,赶忙往前一步,上了最后的台级。 台级末端,可见情宫。 一说因其中姻缘红线稍有差池,便是命格混乱。 二说天机不可泄露。 所以即使神仙,也不可随意踏足。 不过这规矩,没有多少神仙相信的,不过既然是如今天帝立下的,那它就是真理了。 月老瞪着眼睛,在一圈钥匙中,拿了把铜质的钥匙,插进了锁孔。 遥汀看着好奇:“月老,这钥匙的质地似乎各不相同啊?” 月老笑呵呵答道:“那是自然,你看这把紫砂质地的钥匙,掌的是仙家的情宫。” 遥汀放在手中把玩了片刻,方才颔首道:“原来如此。” 这扇门内放置的是人间姻缘线,月老把门向外拉开,密密麻麻的红线缠绕纠葛,屋内奇大无边,却是毫无立足的余裕。 月老左手捏了一个法诀,念着生辰八字,一缕红线,便飘飘悠悠的落到了月老的手中。 红线中间系着情结,上面果然是个花扣。 月老虽然糊涂,这事上却十分的自责,张口道:“你说说,本仙翁这事做的,”接着叹了一口气。 遥汀心下不忍,宽慰月老:“仙翁牵连姻缘无数,金无足金,也无需太过自责。” 月老仍旧有些郁怀,从袖中拿出一把小剪,将姻缘线一剪两断,从命薄中找出王兰此生本应的姻缘定数,寻了那端红线,让遥汀帮着确认了数次,方才认真打结系好。 既已了却了此事,遥汀便转身和月老一同回去,石阶上方水珠更多,沿阶而下,更加艰难。 遥汀方想在前带路,月老连忙拉住她袖子:“上来的路和下去的路不同,你还是跟着本仙翁的脚步走,千万别踩错了地方,否则立刻就会触动机关。” 原来是有两重机关,遥汀笑笑,起手做了个手势:“那就烦劳仙翁带路了。” 月老在前走着,嘴里还念念有词:“天帝也太过谨慎了,非得要如此设置,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历届天帝在位之时,神仙也都可随意进出,也没见哪个神仙特别在意。” 遥汀没有答话,趁着月老停下的间隙,回身遥望远处情宫,已经隐在一团仙雾缭绕之中。 从情宫回来,月老便有些倦意,遥汀看他的神情,这回倒是真的,审核文卷一事,这些天来,遥汀早已独自做得轻车熟路,便把月老劝去休憩,仙童便也都跟了回去。 一个时辰之后,遥汀伸展了下僵硬的身体,将文卷依着号数整理放妥,来到情宫石级末端,站了一小会儿。 没有月老引领,情宫便是全然笼罩在浓雾之中,只有最下一层石阶,在雾气中若隐若现。 遥汀张开左手,手心上是一枚黑色玉石,正是洛涯半赢半骗来的‘问路’,其实没有这‘问路’,因她吃过凤族的仙果,这样的雾气,也是难不得她的,只是遥汀一向小心谨慎,无论做何事,都要有个万一的准备。 ‘问路’所到之处,浓雾渐渐散开,石级便在遥汀眼前清晰可见,她的记性极好,只要是想记,断然不会轻易忘记了。 遥汀走向石级,凭着方才的记忆,缓步登顶向情宫。 仙情宫位于整个情宫西南方向,因仙家数量并不算多,故而仙情宫的造型规格,在所有情宫当中,最为小巧别致,也是最为精巧的,飞檐画栋,屋檐角上雕着飞龙在天,栩栩如生,檐下赤色檐柱绕着舞凤,灿羽毕现。 来到仙情宫门前,遥汀拿出紫砂,将紫砂放入以赤石拓下的模子中,流动的紫砂在赤石中相互碰撞,渐次开始融化,颗粒状的紫砂,皆化为了紫色的溶液,过了片刻功夫,紫色溶液开始渐渐凝集,结成了一把钥匙。 遥汀将赤石模子倒扣,钥匙便轻轻跌落于掌心。 仙情宫近旁有溪流一条,水声淙淙叮咚作响,遥汀却只对着掌心中的钥匙相面,恍若不闻。 ------------ 第一百七十五章 确证 更新时间:2011-08-09 许多年前,墨训仙府,遥汀曾经无意之中,见到过一副画卷。 画卷是一副女子丹青,画中女子嫣然而笑,画面纸张色泽略为暗沉,想是年代已经十分的久远。 丹青笔法略显粗糙,甚至称不上过得去,下方落的,是墨训的私印。 女子明眸皓齿,夺目光彩,但最打动遥汀的,却是女子的笑颜。 不为倾动天下,而是一种源自内心的幸福。 自打出生起,直至离世,遥汀蓄意收敛感情,不喜不悲,荣辱不惊。 勾心斗角的生活中,她已经学会沉默是金,在一个没有保护徒具伤害的环境中,遥汀根本不懂,何谓幸福。 为人尚且年幼之时,常听看门护院的老家丁自言自语些个俗语,记得最清楚的,就是那句‘好死不如赖活着’。 遥汀实在不懂,为何活的痛苦,还一定要坚持执着。 在她的生命中,缺少一种平常的普通情感,所以纵然法天对她用情至深,在她意识深处,也不能全然理解。 法天很温暖,哪怕是他的蛮不讲理,都有一种霸道的温柔,如此这些,遥汀可以感动,却凝聚不成一种完全的情感。 法天一直坚信,即使遥汀冷如冰川,也可以用岩浆融化。 可惜,她不是。 那画中女子的笑,是一种发自内心的真清流露,虽然当时只缘一面,但却是印象极为的深刻。 遥汀难得也会为之倾心,有些动容。 再次见到那画中女子,是在天界。 凤冠霞披的天后,端坐在九重云霄,唇边漾着完美的弧度,却缺少温度。 荆衣是个禁忌,没有谁敢贸然提及,遥汀那时,也并不知道,荆衣曾经的存在。 天后名为荆可,掌天界凤印,地位尊贵,犹如一座丰碑。 有次法天酒醉,难得软弱伤怀,遥汀那时才知,法天生母荆衣的故事,她也终于能明白,为何那幅丹青末端,有个小小的‘衣’字。 其实很多事情与她并无关葛,她也觉得麻烦,但总有一只无形之手,将诸多缠绕摆在她面前,令她又放下不得。 遥汀收拢手指,叹了口气,将钥匙对准了锁孔。 紫砂质地的仙情宫门扉,向内缓缓开启,遥汀看了一会儿,走进了门内。 遥汀依着记忆,仿照月老手势,做了个同样的法诀,口中念动天帝与墨训生辰,两缕红线,便飘然而至。 月老告诉遥汀,姻缘线一旦牵连,除非使用断情剪,便不可破除,只是虽然能够从中间断,红线之上,却会留下黑色焦痕。 这两条姻缘线上,都有同样黑色的焦痕,不同之处即是,天帝一端,连着如今天后荆可,而墨训姻缘线上,却是毫无牵连。 果然如此。 这算不算是不虚此行了? 或许是从刚开始,她就不该掺和进来?遥汀对着满室的姻缘线浅浅微笑,只留得淡淡寂静。 这样的事实,本就是预料之中,说什么惊讶,就显得太过矫情了。 去找天帝将事问明白?这个想法刚刚出现,遥汀立刻自我否定,她猛然间想起,自己曾经下过的结论,法天的至亲,论起情来,从来都是感天又动地。 耽搁的时间已不算短,遥汀又发了会儿呆,将姻缘线弹回,转身就要离开。 已经行到了紫砂门前,遥汀却又折回,法诀既成,一条红线飞至面前,又是同样黑色焦痕。 这样算下来,才是真正的不虚此行。 手起放线回位,从里将门打开,遥汀不再犹豫,步步小心,谨慎走下了情宫。 姻缘苑门首,有一小仙童正在打盹,一只脑袋上下打点,如小鸡啄米蜻蜓点水。 遥汀放重脚步,仙童本就尚未熟睡,立时就醒了过来,见了遥汀,上前深深一躬:“给司书见礼。” 遥汀在月老这多日,这小仙童却是没有见过,看上去颇为眼生,就问他道:“似乎未曾见过你。你在何处仙府?” 小仙童声音还未能脱得稚气:“小童名叫清席,在紫薇大帝座下,今奉了大帝法旨,特来请司书过府一叙。” 小仙童的话回的一板一眼,听了觉得颇为可爱,遥汀点头:“那就烦劳清席引路。” 小仙童听了也不多说,只在遥汀身前认真带路。 姻缘苑离着紫薇大帝仙府真叫一个远,路途漫漫,遥汀觉得无聊:“清席,你可知道,紫薇大帝找我何事?” 小仙童并未回头,背对着遥汀摇了摇脑袋:“大帝并未说与清席,故而清席并不知晓。” 这么多年了,紫薇大帝府中的仙童,换了一批又一批,但是就没一个活泼开朗童真知趣的,难道都是批量教导出来的? 遥汀没话找话:“那可有谁在大帝仙府之中?” 小仙童这次,倒真是认真的想了想:“今日早些时候,南极仙翁来过,但小童来找司书之时,似乎南极仙翁业已离开,至于是否有其他仙长拜访大帝,小童就确实不知了。” 上次取虎兽,因为时间仓促,遥汀并未进府,不过是在府门外停留了些时候,仔细计算,距离上次来星君府上,也有百十年的年月了。 紫薇大帝早已知晓遥汀到来,率先迎了出来,眉目间平和冲淡:“可是好久不见,近日可好?” 遥汀还了个礼,抬头看向星君,却发现星君背后还有一仙,身着玄色法衣,不由笑了:“今日可凑得齐全,没想竟能见到命格。” 命格也笑,话说的亲厚:“上次一别,也是百年了,还真是有些想念司书呢。” 想就好了,念就算了吧,被你惦记上的,没有几个不坎坷的,遥汀看着命格笑,心中却是惊涛骇浪避之不及。 “这话说的,可就是违心之言了,”星君在旁笑着道:“命格见到哪位仙友都是这么说,想来每日不用做些别的了,只是惦记着仙友,就很繁忙了。” 命格不依:“我这话说的,可是真心实义,”话说的犹如赌誓,眼睛也跟着瞪的溜圆。 “我是说笑的,命格可别当真,”紫薇大帝缓着气氛:“都是一把年纪了,要是事事都认真,可是太过了。” 遥汀笑言道:“星君说的是,不该认真的时候,确实不要太认真。” 说笑间,分宾主落座,紫薇大帝仙位极高,自然坐于上首,命格与遥汀陪坐在左右两边。 刚才那引路的小仙童已不知去向,只见一白衣小仙童,手上托着一只白玉茶盘,前来献茶。 茶盘中茶盏分为内外两层,茶盏内层为乳白色如意玉,外层则是镂刻着一层的梅花,微微点缀红彩,朵朵花叶交叠覆盖,欺霜压雪,香雪如海。 紫薇大帝指着盏中茶汤笑道:“此茶有三种颜色变化,每经水一次,茶色便变化一次,因最后一味色微泛紫,故名紫苏。” 命格听了颇觉有趣,忙喝了盏内茶汤,早有机灵的仙童,执着通体翠绿的玉瓶,向盏内添入净水。 果然如紫薇大帝所言,茶盏内的茶汤,又换了一种颜色,叶片也与寻常茶叶不同,却是越加卷曲的厉害,抱成了一个个小团。 命格赞叹:“茶汤甘甜清冽,茶色如此瑰丽,真是绝佳上品。” 紫薇大帝浅笑,望向遥汀:“听说洛涯制的一种茶叶,也是有几色的变化。” 遥汀放下手中茶盏:“是有那茶,名为三彩,因能变化三种颜色,不过是图个花样,三彩茶是一气呵成转换三种颜色,只取漂亮鲜明,喝的仍是最后一色茶汤,不像星君这茶,竟能品出三种味道。” 紫薇大帝道:“那洛涯也是十分用心了。” 遥汀知洛涯制茶辛苦,也不接话,直接切入正题:“我最近在姻缘苑审核文卷,仙童说是星君找我叙话,想是应该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吧。” 紫薇大帝点点头:“命格今日来此小座,提起一桩事非,说起一件物样,我倒是在喜日那天见你佩戴过,故找你来确认一下。” 遥汀从身旁荷包中取出半块玉诀,正是佳璃给她的那半块,递给紫薇大帝:“星君所说的,可是这个?” 坐在左手边的命格,忙凑过头去看,紫薇大帝遂将玉诀递予命格。 命格接在手中,手指指尖凝气一小片浅绿光圈,绕着玉诀打圈,将玉诀前后左右仔细验过,又迎着光线,细看玉诀背面刻着的‘天’字纹路。 如此这般查验了些时候,命格方将玉诀还于遥汀,肯定说道:“就是这块玉诀,不会有错。” 遥汀收好玉诀,有些不解:“命格,看你如此宝贝,这东西,可是有什么用处?” 命格叹了口气:“哎,一言难尽啊。” “如果难尽,”遥汀郑重道:“命格就别说了。” ------------ 第一百七十六章 非愿 更新时间:2011-08-09 刚要张口的命格,被遥汀拿话这么一堵,临到嘴边的话,吞也不是吐也不是,十分的为难,嘴可还张着,看向星君,不知是否该接着说。 星君端起茶盏饮了口茶,茶盏却是迟迟没有放下,挡在脸前方。 命格只好凝聚起愁眉:“其实……也不太难尽。” “强人所难非我愿,命格还是不要说了,”遥汀笑着摇摇头。 “其实不太强,”命格脸上笑容很牵强。 “真不强?” “不强。” “命格想好了?”遥汀抬头看命格。 “想好了想好了,”命格擦着额头的热汗:“真的想得十分好。” “哦……,”意味深长的一个字,遥汀就没了下文。 命格抻着脖子,等着下个字,见是无望,开始纠结的喝茶,终于喝过整整一壶茶,也不管是否有谁问,开始娓娓道来,讲得精炼简洁字正腔圆语速极快,生怕被打断。 遥汀在命格的长篇大论中昏昏欲睡,觉得眼睛困乏的难以睁开。 迷糊之中,突然听得命格和她说话:“司书,本仙说的可是清楚了?” 遥汀强打着精神,诚实相告:“命格说的,应该十分清楚明白的,只是可惜话太多,一时记不了多少。” 命格听了也不恼,十分体贴的建议:“那本仙就再为你说一次?这次慢点说。” 遥汀立即摆手:“不必了,虽然没能全部的记住,已经领会精神了,命格要玉诀,对吧?” “那个……还有后半句,”原来他说了这么半天,口水都说没了,就被记住了这些,命格终于明白了,什么才叫欲哭无泪。 遥汀将荷包取过,从中再度取出玉诀,伸手放在命格面前的桃木桌上,慷慨大方:“命格说了这么些话,无非就是想要借这玉诀一用,其实派个仙童来取即可,也不必费这些时间,讲得也辛苦。” 命格一直维持的平静,终于出现了裂痕,脸上很尴尬:“司书……你看看,这个……。” 遥汀看命格,觉得命格的脸色有些白中泛青色,怕是将他气死了,连忙将玉诀推到命格的眼前:“命格别客气,真的。” 命格于是长叹:“那本仙就辛苦的再说一次。” 遥汀装作没听清楚:“什么?” 命格脸色不善:“有意见?”还伴着磨牙声音:“尽管提!千万别客气!” 情宫的一上一下,再加上以仙法炼制仙情宫钥匙,实在令遥汀损耗了好些力气,如今疲倦的只想着睡觉,眼耳都有些不灵,也没能听见命格的磨牙声,,脸上笑颜很璀璨:“命格就捡些与我有关的说,其余说了,我也未必能记得。” 命格一口气没顺好,只得挑重点:“本仙是说,想烦司书下界一趟,以完结那凡人命中错乱的劫数,助他登顶大宝成就帝王业。” 紫薇大帝在一旁许久不语,此时插话道:“依命格的意思,是要让遥汀入世投胎?” 鉴于命格胡乱安排命运的历史秉性,遥汀立即清醒了八九分,盯着命格,表示‘我亦同问’,并且心中暗暗的打算,如果命格敢如此,她宁肯去上斩仙台。 命格觉得身边阵阵阴风肆虐,打了个寒噤,连忙解释清楚关键所在:“当然不是,只是要烦劳司书下届点拨那凡人一二,并不需要入世投胎。” 遥汀这才稍微放心,但神情之间仍旧很迷惘:“如说点拨一二,那本是命格自身来做更为合适,何况命格于此事关系甚大,遥汀并无何德何能,可当此大任。” 命格叹息:“这事本是因为本仙而起,又是一桩错案,理应由本仙了断,方才是正理。” 说道此处,命格拿起茶盏,又灌了一口茶汤,方才继续:“只是那凡人命格更换时辰,正与本仙百年闭关修法的时间重叠,本仙又掐指一算,司书与那凡人竟有些世俗缘分,这才决定要将此事托付给司书。” 这个命格一天闲着没有事,是不是就用在掐指一算上了? 遥汀不明白命格这话:“数百年来,我皆少与凡人相往,命格此说,是如何得来?” 命格微微一笑:“司书,你可记得,边陲小镇中的无影马?” 遥汀在脑中努力搜索,有些惘然:“命格,凡间人主命相,难道在马身显现了,还是说,凡间即将登顶帝位之人,是马投胎的?” 命格头上青筋挑起:“不是!” 遥汀想到一种可能:“我懂了。” 命格开心问道:“司书懂了?” 遥汀笑道:“应该是那些马中,有一匹马被施了术法,其实原本是人,是也不是?” 命格听了差点呕血:“司书,你不是认真的吧?” 遥汀不理这话,琢磨着命格所谓的‘巧合’,并不愿意揽着这个麻烦的事情,话中有些推脱:“这事虽然只牵扯一介凡人的命格,但却泽及天下苍生,命格将此重任托于遥汀一身,使遥汀实在惶恐,怕是不能担次重任。” 命格不给遥汀退路:“本仙掐算过此凡夫命线,那死去的女子,正落在那凡夫的转运命星之上,此事并不见有多复杂,还望司书不要推脱,”说着竟是一揖到底。 遥汀请命格起身,偏偏命格是决然不肯,遥汀望向紫薇大帝,一旁的星君,也只是摇头苦笑,遥汀见此无法,只得点头应允。 事实再度证明,命格此仙十分唠叨,虽然遥汀再三声明已经听懂,命格却犹然不信,将具体事宜反复的讲,直讲到第五遍,才肯放遥汀离开。 紫薇大帝本要留遥汀一同用饭,遥汀想想要和命格一同吃饭,头就有些疼,便寻个理由,早早告辞,离了紫薇大帝的仙府。 天界广袤,鸟鸣啾啾,花木清新,意境悠远。 遥汀对天界的路仍旧有些陌生,独上情宫所以顺遂,全是因为路线固定,再则距离也不算远,从星君仙府出来以后,没有仙童引路,天界又是如此宽广,遥汀兜兜转转,就是找不到路往姻缘苑回,如此这样转悠了好一会儿,遥汀意识到,她迷路了。 认清了事实,遥汀开始环顾四周,打算抓个能说话的问路,可也不知是走到了何处,四下里空旷幽静,全不见半点影子,只有鸟声阵阵响彻耳畔,鼻息间飘浮着果香甜甜。 遥汀不急着回去,便顺着果香,寻到了一处果园,院子里面清一色的桃树,所有桃树花叶已然尽落,枝头缀满了粉嫩的桃子,果皮光泽细腻,果香扑鼻。 走了这么久,遥汀确实有些累乏口渴,也没多加思索,摘下只桃子便吃,汁水甜冽,果肉饱满,真是解渴的佳品。 桃子果肉实多,汁水又如蜜液一般的甘甜,方吃了一口,遥汀便觉得有了力气,身体也不似方才那般沉重,竟是轻松了好些。 既然不再疲乏,她的心思也活络了,拿着剩下的桃核上下翻动,看了几眼,遥汀渐渐意识到,此时应该走为上。 起身正要离开,身后响起一道轻柔的声音:“可是遥汀在那儿?” ------------ 第一百七十七章 桃园 更新时间:2011-08-10 证物还在手,就算没有谁看到,也是坐实了她偷食蟠桃的行为,遥汀看着手中的桃核,心中微微叹了一口气,回转过身,躬身行礼:“扰了天后凤驾,遥汀多有不是。” 一班仙娥簇拥在天后的身旁,天后挥了挥手,仙娥都立住身形,站在了原地,并未跟上来,天后走到遥汀面前扶起遥汀,言语中不见有责备,倒是更多长辈的慈爱:“遥汀不必如此客套,你怎么会在此?” 遥汀心中衡量各种答案,不知哪个才是最好的答案,却听天后惊讶自语,声音却不高:“这桃树上,怎么少了一颗仙桃?” 桃核仍在遥汀手中,遥汀有些不好意思:“我吃的。” 天后眼中闪着笑意:“这样啊,”顿了一会儿,天后道:“其实本后是在和你开玩笑的。” 能把玩笑开得这么胆颤心惊的,也需要天赋。 遥汀把手心桃核展开,让天后看:“从紫薇大帝府中出来就迷路了,一路走得渴了,吃完了才想起来,这里可能是蟠桃园,还请天后降罪。” 蟠桃和仙丹,这些都是仙家的圣品,凡人服了得以脱得凡体白日飞升,仙家服了也可深厚修为凝固本原。 只是蟠桃和仙丹,都不可随意取食和服用。 因仙家讲究修为二字,修字在前,方才有所为,无为即修,终究不是根本所在,也正是如此,遥汀虽然仙元纯正,因为平日不喜修道,因此每次使用术法过后,身体都会十分的虚弱,现在虽然好些了,也是不时的反复。 当年遥汀魂魄即将脱离肉身,法天抽离己身仙元为她护体,又灌了她好些仙丹灵药,把老君气得直跳脚,弄得遥汀如今,见到老君都是自觉绕道走。 后来遥汀虽需历经天劫,法天都以自身承受,待遥汀知道的时候,所有劫难已经全部都完结,她竟未受分毫的损伤,纵观六界,好运如她者,断然没有第二个。 天后不以为意:“不知而食,也是有缘,遥汀无需自责,”说着又笑笑:“法天那孩子说你有时十分迷糊,本后见你办事仔细认真,还未尝信过,如今一见,也倒真是。” 蟠桃大宴百年一次,虽然遥汀仙位不高,天后顾念法天,每次都邀请遥汀,只是她却从未应邀赴宴,谨慎明哲。 法天对她的保护,太过于无孔不入,即使天后,也是有一些钦羡。 天后向来口碑仁厚,宽容大度:“没有关系,不过是株三万年的桃树上的桃子罢了。” 无数的小星星,长着一对对洁白的小翅膀,在遥汀耳边转圈,口中反复重复念着‘三万年,三万年……,’晃得遥汀发晕。 万年奉佛,千年于仙。 洛涯曾经说过,因蟠桃园中桃树曾遭捣毁,万年桃树,也不过三株,并以一株三万年生桃树最为名贵,只有佛祖可啖。 天后见她发愣,笑着上前携住遥汀的手,也不再提及仙桃一事:“你说你是迷路了?要去哪里?本后送你去。” 遥汀刚刚受到打击,心神还不知游在哪里,脱口便问:“天后,你爱天帝么?你们感情好么?” 一个很奇怪的问题问过之后,通常都会产生一个很奇怪的氛围。 抓着遥汀的手有些僵硬,遥汀话已出口,方才意识到有如何不妥,想收回又不可能,难得的不知如何解释开脱:“这个,那个……。” 要是说她并非特别的意思,但是当时心中想着的,确实就是别有意思的,遥汀看着桃枝飘荡在风中,很摇曳。 天后嘴角牵出一抹笑意,将遥汀引到一方桃木桌旁,携她坐在桃木贵妃椅上,单手抚过遥汀发丝,缓缓梳理:“傻孩子。” 遥汀从来讨厌有谁碰她的头发,生前如此,如今依然,记忆之中,也便是只有法天,蛮横霸道绝不讲理,任凭她有多少的告诫,仍旧只是随心所动。 压抑想要向后倾身的想法,遥汀淡然的笑笑,不着痕迹的接过身后仙娥递过的茶盘,亲手放到桃木桌上,被攥着的发丝,也就从天后手中滑离了出来。 法天如同火焰,像要将她熔化,热烈而又直接,而天后如涓涓细流,宁静平缓,但是在平和的背后,遥汀却是总觉得,无限惊涛骇浪拍岸惊天溅。 金色丹蔻手指抚上茶盏,细细描画茶盏之上的花纹,遥汀注意到,天后很喜欢蝴蝶,虽然总是变换丹蔻的色彩,但是两手的小指指甲上,总是绘着赤色的蝴蝶。 像是不曾觉得遥汀的话多突兀,天后眼中尽带着笑意,透着梦呓的温和:“本后第一次见到天帝的时候,就是因为红色的蝴蝶,本后喜欢养蝴蝶,那时本后正在蝶雨宫中练习新编的舞蹈,红蝶突然飞走了,落到天帝的肩上……。” 在这个瞬间,遥汀肯定,天后是爱天帝的,只是不知为什么,她的叙述,她的表情,她的声调,却让遥汀备觉压抑。 天后目色空灵,似乎陷入更深的回忆,回答遥汀先前的问题:“当然爱,是很爱很爱,要不然,又怎么会一步错步步错?” 爱和错? 他们的爱,难道是一场错?天后的口气,有一种一往无前的决绝,只要开始,永不回头。 遥汀不说话,眼仁凝着不动,看着天后的手指,缓缓转动凤尾指环的环圈。 “曾经我有很多次机会,可以选择全身而退,不是一次,也不是两次,真的是有很多次,”天后说着停顿了一会儿,低垂了眸子,接着说道:“本后总以为,只要努力,只要坚持,只要相信,总会得到,总能有个结果,但是,本后错了,大错特错。” 云彩漂浮在周围,闪着白色的亮光,桃树上挂着一条条的白色丝绦,白得没有一丝的血色。 天后眼神越过遥汀,看向遥汀身后的桃树:“本后和姐姐,因是上古天神后裔,因此能随意出入蟠桃园,那株三万年的桃树,就是本后和姐姐一同种下的,”说着笑容又是千古的恬淡:“那时还那么小,真好,你说是不是?” 没有点头,也未摇头,她只顺着天后的视线,看着那株桃树。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想起仙缘宫中最后看到的那条红色的断线,遥汀突然有些恶作剧:“天后不喜欢如今的生活?觉得不幸福?” 天后的眼角散着蝶翅形的金粉,端庄贵气:“幸福?当然幸福,天帝对本后很好,好的都有些奢侈。” 好像为了证明天后这话没有丁点水分一样,她的话音尚未落下,一位仙娥捧着一只水晶盘子走了过来,跪拜奉盘:“拜见天后,此为玉露琼芝果,天帝方才得到,便令送于天后品尝。” 水晶盘碟上铺着羽翼形状的白色仙果,果肉泛着透明的色泽,白色果肉上零散洒着朱红琼浆,凝结在果肉的纹脉之中。 此果益寿养颜,三千年才结一次,每次不过十枚而已,除了天后,没有谁吃过。 “遥汀也吃些,”天后说这话时,凝着笑意,蝶翅金粉聚拢在一处,像是碾落成泥的花瓣。 遥汀不想吃,极为推脱,天后也不再强求,拿起盘子旁边的小勺,用小勺挑起一些,放在口中品尝,笑着点点头:“天帝果然仔细,甚是好吃。” 天后的身后,栽种许多百年的桃树,桃树累累硕果,压缀枝头,清风卷着零星熟桃果香,天后褪去忧伤,笑得又是分外的尊贵。 ------------ 第一百七十八章 相求 更新时间:2011-08-10 月老既然已经疲懒了,自然就是一懒到底不遗余力,每天称病不出房门,遥汀毕竟不能去房中拽他,只好全力以赴独自做事。 待得遥汀将所有文卷整理了,已是十日后。 后来这事传到法天耳朵里,月老扫了天界一个月,悔得肠子都紫了,当然这是后话。 遥汀从月老那里回来时,已是幽冥司中的深夜,盖被一觉睡去,难得无梦。 第二天早早到了司书殿,里面果然静悄悄,安静的毫不出乎意料,最近梓萝都在筹划成亲的事情,忙得连饭都不按时吃,殿内的公务,自然更是指不上她了。 一个时辰后,洛涯晃晃悠悠的进了司书殿,自打他踏进殿内,眼睛都没离开遥汀的脸。 遥汀被他看得莫名其妙:“我脸上有什么好看的?是长了一朵花?” 洛涯抚着下巴,盯着遥汀的脸若有所思:“听说你吃了一只三万年的仙桃,我正在研究,你的气色有没有因此红润些。” 遥汀愣住:“你怎么连这事都知道?” 洛涯忍着笑:“你难得有这种糗事发生,自然‘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这个我懂,你是最了解的了,”遥汀颔首。 想起发生在自己身上一桩桩的糗事,洛涯摸了几下鼻子,总算闭嘴,揭过此事。 遥汀手拄着额头,完全没有在意洛涯脸上的不好意思,眼睛对着桌案上的文书,不知在想着什么。 洛涯歪着头想了片刻,以为是自己话太重了些,开始深刻的自我检讨,却听遥汀问他:“洛涯,这些文书,都是谁来审阅的?” 上面的字迹,绝对不熟悉,确切的说,从未见到过。 洛涯听了遥汀问他,连忙凑了过去,看了看遥汀指着的那些文书:“怀慵啊,他于公务可是十分的用心,每日都忙到最晚,不仅如此,你看这文书的批注,也是一手好字,虽然不及你的字,但是也很洒脱挺拔的。” 此话公正。 字体修长匀称,起势疾风骤雨惊涛骇浪,落笔避高千尺,收势却是松竹风轻扬,人如其字,如若真如其字,这个怀慵,不简单。 文书批注在每页之上,只有不大的数列,写不了多少字,但这些文书批注之上的字迹却不受约束,飘逸飞扬,似有破纸展翅之势,笔意遒劲,可笔法却有些凝滞,颇有心中郁结之意。 洛涯于茶花食药很是精擅,笔墨丹青方面却不甚熟悉,遥汀也不点破,只挑重要的问他:“你说的怀慵,我怎么不认识?” 洛涯像是想起什么事,拍了拍额头:“也难怪你不知道,怀慵还尚未领职,你却被月老请去帮忙,殿中最近事务有些杂多,云逸的身子没恢复的十足好,梓萝又不勤快,反正我也正好在,就先让他来了。” 原来是他,奈何桥旁自己亲选的文书,当时走的忙,竟然忘记了。 遥汀点了点头:“这么说,他还是帮了许多忙了。” 洛涯看来对这怀慵颇为欣赏,言语间绝不吝啬赞扬:“何止是帮了大忙,才学深厚性情有趣,百万中挑一的选择。” “他性怀?”遥汀蹙起一双好看的秀眉,想起命薄的记载。 “当然不性怀,名字在这里,”一边说着,洛涯手指点向文书批文的角落。 可是这也不是他的真姓名,她的记忆,还没差成这个样子。 遥汀转着手中的朱笔,理了理洛涯这话,拧出几分水分,抬眼看他:“怀慵就是我新选的那个文书吧,可是我依稀记得,他不叫这个名字才对。” 洛涯拿起身旁几上茶盏,品了一口茶,对此似乎并不在意:“他既然不想说,我便当作不知,也就不去问他原因。” 连洛涯都能学会以进为退了,原来时间真的过得太快了。 遥汀笑道:“这还真是稀奇,你也能装起糊涂来。” 洛涯喟然:“我几千年里被无数琐事烦扰,多少是非辛苦,想他人生一世,也难免有个三五烦恼事,如今既然已经死了,便是如同重新活过,也未尝不是好事。” 奈何桥旁,这鬼眉间萧索,执意不肯喝下药汤,凛然坚决。 当时洛涯并不在,但是遥汀很相信,凭着洛涯的精神,绝对能够打听到。 伤得太深,却又放下不得,一世的纠缠,生死相隔,便就是更名换姓,可笑怀慵二字,却又是藕断丝连。 情生智障,佛说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哪方是心乡,又是何处为彼岸? 遥汀笑笑,奈何桥旁翻看此鬼名册之时,还想过此鬼姓名表字皆是极为非凡,如今这般改了,多少有些可惜了。 遥汀把文书递给洛涯:“帮我告诉怀慵,偏劳了。” 月弯如钩,新月霜天。 还不是元宵节,洛涯却突然心血来潮,在厨房中捣鼓了半天,做了好些口味的元宵,也差着鬼差给遥汀送来了一碗。 白瓷碗中放着六只胖元宵,糯米皮用蒸煮的南瓜和成,泛着浅黄色,馅料是清一色的赤豆,砂糖搁了不少,甜的腻人。 有些文书只有遥汀方能审阅,她走了这十日,便积压了一些,如今挑灯夜读,虽然有些疲倦,好在有洛涯的宵夜,胃暖得熨帖,也不难过。 遥汀吃完了元宵,将食勺放在碗旁碟中,想差鬼差收了碗碟,放回到厨房,抬头却瞥见一袭青衫,沾着湿凉夜露,立于大殿外庭,遥汀笑笑:“怀慵,进来说话。” 被称怀慵的鬼,举步进了大殿内庭,躬身行礼:“属下怀慵,特来拜见司书,谢司书知遇之恩。” 天色这么晚,要说只是来谢恩,太无稽了。 遥汀摇摇头,并不承他这思恩:“我并不知你,不过偶遇而已,你也不用承我的情,在这司书殿中做事,虽然规矩不多,不见得有多少的约束,但也并不见得轻松,文书库中只有云逸能帮你些忙,想必你也已经看明白。” 怀慵起身说道:“素日以来,怀慵所闻所思,私以为司书羸弱依势,如此听得司书一席高论,心下甚为叹服,竟有千古文章深意。” 遥汀忽然之间没能收敛,笑意深沉,但眉头却紧锁,眸色幽暗:“巫文书,勉强算来,我们今日也不过是第二次见面,仅仅今日数语相谈,你便能听出什么高论深意千古文章心,这种热烈的特意献殷勤,想来必是有所求。” 怀慵抿唇,突然双膝着地跪下,言语间少了方才的随性,多了几分诚挚乞求:“怀慵有一事相求,如若司书能为怀慵达成此愿,怀慵必将结草衔环,为司书肝脑涂地。” 遥汀淡然道:“脑浆一地,消受不起。” 怀慵脸色骤然苍白,眸子缩紧,抬着一双姣好的眼睛,直盯盯的看着遥汀。 聪明人是好,但是太聪明的人,也很令人恼。 遥汀面色如常,毫不因为他的话或神情所动容:“怀慵,我知道你所求为何,”说着略有停顿,看了眼面色惊讶的巫怀慵:“只可惜,我不需要你的表忠心,幽冥司中各司其职,你也只需做好本职即可,我不能应许你什么,你既然进了这司书殿,做了一库的文书,便是百年不可离开,你且好自为之吧。” 遥汀这话说的有些重,怀慵身子颤了一下,低垂眉目。 夜色浓重,月彩斑驳,更深露重,空气中泛着湿气,地面很是潮凉,怀慵却不肯起来,仍等着遥汀答应。 遥汀不再理他,耐心阅完最后一本文书,灭了桌案上的球形烛灯,往殿外走。 ------------ 第一百七十九章 计苦 更新时间:2011-08-11 这些年法天为了她,很是读了几本医书的,又和医仙之类学了几年医理和药理,对于养生看病很有些心得,总是时时叮嘱遥汀,不要太晚睡,否则不能养精蓄锐,即使白日睡再多,也补不回元神的衰弱。 这些事情她都懂,但是真要做起事情来,就是没有白天和黑夜,法天在的时候,遥汀被看着,还能老实的遵守,如若他是有事离开了冥司,遥汀便是脱缰无束了。 其实今夜她是本想早睡的,怀慵的出现,完全就是个意外,结果待了那么久,又熬到不早。 回到房间的时候,已然过了入睡的良时,遥汀本就很难一觉香甜,既然这个时候了,更是一夜的浅眠,加之梦中延绵着梦境,更是疲倦。 在梦境当中,她回到一片槐树林里,是和遥瑶在一起。 刚刚还喜笑颜开的遥瑶,指着遥汀斥责,说是父亲发现了有人帮自己抄书,定是遥汀告的密。 为了下池塘救只落水的小猫,遥汀受了风寒,已经有七八天没去听顾先生讲书,也不知道遥瑶是又如何被罚了。 无论遥汀怎样解释,遥瑶都是铁定了不肯信她,姐妹情深都是粉饰人前的假话,张牙舞爪随时伤害,这才是不可告人的正道。 槐树林中槐树成行成列,一眼望不到尽头,此时正是槐花绽放,香气馥郁醉心沁肺的时候,槐树林间蜜蜂绕树嗡嗡飞舞,正在辛勤采蜜忙。 遥瑶这种千年不变的戏码,遥汀看着有些烦,反正也解释不明白,于是向后靠着一棵槐树,闭上双目,专注嗅着阵阵的槐香。 遥瑶并不算十分聪明,但于任性一事上,却从不输人。 等了一会儿,听不见遥瑶说话,遥汀觉得有些奇怪,睁开眼睛,却见遥瑶正从北边往回走,手里不知怎么多出来支竿子,走路的摸样气势昂扬。 遥汀想了一下,猛然抬头,发现自己靠着的槐树上面,果然有一蜂巢。 俯仰之间,遥瑶差不多已然要到了遥汀身前,竿子颇长,遥瑶伸长手臂,对着蜂窝一挑,整个蜂窝顿时跌在地上,整窝蜜蜂立即从窝巢中冲了出来。 遥瑶不懂,以为遥汀在这槐树之下,蜜蜂必然要群起去叮咬遥汀,只是蜜蜂虽小,但此生灵也能够知晓识别,一窝的蜜蜂,就都去找那滋事的罪魁祸首,在遥汀身边绕着的蜜蜂,也不过就是十几只而已。 遥汀苦笑,看着遥瑶哭喊着跑远,身后仍跟着密密麻麻的蜂群。 前面应该有条不深不浅的溪流,溪水平缓,足以令遥瑶躲藏,遥汀被十几只蜜蜂包围的间隙,还能分出心来庆幸,好在这些不是马蜂,她心下希望遥瑶能够知道跳入水中自救,不要伤得太过严重。 被这闹嘤嘤的小东西围着,遥汀也就仍旧靠着树不动不慌,反正既然是躲不开,遥汀干脆再度闭上眼睛,以不动应万变,和蜜蜂干耗着。 这日她身体已是痊愈的七七八八,所以才答应陪遥瑶出来散心,过两日便要再去听顾先生讲书,正好此时也是闲着无事,遥汀便在心中默背些文章,以备顾先生考察。 就这样背了一两篇,遥汀回过神来,耳边却听不到嗡嗡恼人声,睁开眼睛一看,却见遍地蜜蜂尸体,身首异处,不知碎成了多少段。 遥汀看看眼前眸色诡异的男子,有些和他说不明道不清的无奈:“你这样成天追着我,有意思么?是你听得不明白?还是我说得不清楚?” 男子神色间略显忧伤:“这些日子,我见他们对你都不好,你为什么还是不肯和我走?难道这许多年,你还在怪我当年没能对你保护周全?” 遥汀向上望,白色槐花随风轻舞得凌乱,她心中有些觉得好笑。 保护?责怪? 这些词,对她来说,都稍嫌奢侈。 那时遥汀对法天完全陌生,心情也正烦躁,说出来的话便是没有遮拦,恰巧没出撒气,正是狭路相逢,语气便尖刻讥讽:“就算如此,你又有能够如何?” 彼时她不知法天性情,如若她稍微了解,也不至于说出那句话。 法天没有亲自动手,涉及遥汀血亲,他毕竟有所顾及。 欲念良知之间,三皇子已经是很善良的犹豫万千。 欲加之罪,血流三天三夜,皇城中阖家关门闭户,拈香拜佛,抵挡血光晦气。 相较于夜晚多梦和浅眠,遥汀更为痛恨的,则是不能自然醒,尤其是被聒噪声音吵醒的。 晨曦初上,天色泛着淡白,室内却因掩着厚绒窗幔,透不进一丝的光亮,因此虽然已是清早时分,居室内却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窗幔边角绣着的菊手,一并幽暗不明,隐在辰色里。 遥汀正睡得迷糊,梓萝风急火燎的推门进来,唧唧喳喳的说道:“司书,怀慵说是做错了事情,被司书罚跪,从夜间便一直跪着,一夜都没有起来。” 室内光线昏暗,待到看清遥汀并未起来后,梓萝声音降了几分,但脚步仍旧未停下。 遥汀本就睡得有些头晕,梓萝又破门吵闹,头开始隐隐作痛,挑开柔桔色罗帐,披衣坐在床沿,两手按着额头轻揉,头疼的症状却不见缓解。 梓萝见遥汀脸色有些微微苍白,走到遥汀近旁,扯了扯她的衣袖:“司书,你没事吧?是头不舒服?” 本来没有这么多事的,听着梓萝关切的问她,遥汀也不好深责,不过要不是知道梓萝就是这种心急火燎的性子,遥汀真是有心把她踹出去。 遥汀扯过枕头靠在床边:“这位巫文书可真是人才,我不过离了十多日而已,就能司书殿上上下下左右逢源,我得空也得和他请教一二,好能更好做司书。” “司书已经很好了,”梓萝说得非常真心诚意,眼睛都没眨一下。 梓萝不喜思考,也没有心机,更不会往深里想,就没听出来遥汀这话中深意,见遥汀脸色不好,担心的问道:“要不要叫洛涯来给司书瞧瞧?” “我不碍事,”遥汀忍着头疼冲她笑道:“你的婚事,准备的如何了?” 虽说这事洛涯在操持,遥汀对梓萝毕竟甚为关心,也是不能不问的,要不是她最近实在太多事,梓萝的婚事,她少不得要出力。 “恩,一切都很妥当,”羞羞答答的梓萝,倒是很少见,遥汀看着红晕飞上她脸颊,扭扭捏捏的低下头。 “梓萝,陆殿为人木讷些,要是不懂风花雪月,不甚推心置腹,你要明白些,”有些话要是明了说,一定很伤人,遥汀想了几日,掂量来去,这才选了这么不轻不重的几句。 梓萝不喜思考,也没有心机,更不会往深里想,就没听出来遥汀这话中深意,见遥汀脸色不好,担心的问道:“要不要叫洛涯来给司书瞧瞧?” 缓了这么一会儿,遥汀的头痛,渐渐不再尖锐了,只是不时疼上几下,半边头要裂开一般。 “你先出去吧,我没有事情,”遥汀说完不待梓萝答话,挥了挥手,看那样子,是不想再说了。 梓萝听了遥汀吩咐,只得出去,但心中仍是担心跪着的怀慵,将出门口时忍不住说道:“司书可要快些,怀慵可是跪了一夜呢。” 见梓萝出了门,遥汀方才抽出床板暗格,从其中取出一细长瓷瓶,瓶身描画着冰山雪莲,瓶颈弯曲,犹如引吭高歌的天鹅,瓶口处封着一个透明的玻璃瓶塞子,瓶塞中间不偏不斜的嵌着一朵梨花。 遥汀打开瓷瓶,从中倒出一颗梨白色的丸药,吞了下去。 ------------ 第一百八十章 应允 更新时间:2011-08-11 曙色细密,箭一般的射向大地。 隔着池塘凝目远眺,但见殿中怀慵跪的笔直,毛球跟着凑热闹,坐立在怀慵面前,不时舔舔大爪子,洛涯在旁边桌案咬着一杆笔,梓萝围在怀慵身旁转悠,唯独不见云逸,怀慵却是没有只言片语,害梓萝浪费了无数的口舌。 如他不是把心思用在这上面,遥汀倒是真能体谅他。 梓萝见了遥汀,如同遇到了救星,疾步迎了上去,刚想开口,遥汀却挥手止住了她,移步来到怀慵身边:“跪的舒坦么?” 怀慵虽已脱了肉身,但无修无为,全没半点术法,和普通鬼魂别无二致,这一夜长跪,地面冰凉,渗着绵延不绝的寒气,从小腿双膝直入身体,如今看去,面上已是泛着青色,额上也冷汗涔涔,口中却不肯放松:“怀慵不知好歹触犯司书,理应领罪,只求司书能高抬贵手,允我切盼。” 梓萝在一旁插嘴:“就是个饶你不跪的小事,说的这么严重,司书从来都不苛责我们,要不是你自己固执不肯起来,司书才不会罚你跪一夜呢,哪儿就有你说的这么严重!” 遥汀也不管一旁求情的梓萝,深深凝视着怀慵,左右为难。 上次炼制钥匙一节,那种术法对法天来说不过儿戏,可对她而言,已是颇为耗尽心神,如若再帮怀慵,她身体自然难以承受,法天也定会察觉,如若法天问她,什么借口比较适合搪塞?法天又是那么好骗的? 如果事情被法天察觉,下跪这种罚,就是不痛不痒了。 遥汀正在神驰之间,咚咚声从下方传来,低头一看,怀慵头上已经磕出了血,顺着光洁的额头往下淌,流了满面,哪里还有风神俊秀的神采。 梓萝‘啊’的叫了一声,退开了一步,看着怀慵,面上显着焦虑之色,转头狠劲看遥汀,却没盼来一点的注目。 无赖如斯,天纵难得。 遥汀给自己挑了一个天大的麻烦,也只得认栽:“好,你起来。” 怀慵抬头看着遥汀,眼中闪着华彩:“司书答应怀慵了?” 遥汀转身走到桌案后面坐下,笔尖蘸着墨汁,不再看他:“别让我再说一次。” 梓萝忙上前拉起怀慵,口中埋怨:“你傻呀,司书已经让你起来了,你莫非还想跪着不成?” 怀慵一躬到底,随意系着长发的丝绦,轻轻扫过地面,却不再多说一字,转身出了门,身子很踉跄,但是却是闪开梓萝的扶持:“梓文书已经要成亲了,不好照顾怀慵。” “这样不好么?”梓萝无辜的看着怀慵的背影,小声道:“原来竟是不好的。” 毛球见没什么好戏可看,也晃着身子踱了出去,走到门首之时坐住,往怀慵离去的方向看了一眼。 洛涯把方才咬着的笔放下,有些郁结:“我一直当怀慵性情磊落,竟然做出这种事情。” 遥汀正忙心公务,只简单道:“怎么了?” 没谁能比梓萝更加缺心眼,刚才怀慵的举动,洛涯就是只有绿豆大小的心思,也能猜得八九不离十。 洛涯终于放过那支笔,开始揉手指:“虽然他没说一个谢字,可竟是一副大恩不言谢的样子,你是绝对不会如此惩罚下属,他必然是有求于你,这么迂回,不是君子所为,我平日里竟是高看她了。” 遥汀不以为意:“怀慵是一根筋,脾气固执坚决,但品质清白,你不用多想,他不是那种诡谲奸诈之徒。” 不过一晚上,怎么对他的评价,竟然颠倒了?洛涯有一些不解:“你是在帮他说好话?” “就事论事罢了,”遥汀抬眼扫了他一眼:“不要难为他。” 洛涯听了仍旧有些难以放心,突然正色:“他求你办的事情,对你可有损伤?” 陆绪写字一向是蝇头小楷工整细致,特别有助于节省纸张,遥汀正在仔细研究文书中的一行文字,心不在焉的遥头:“没什么大事。” 洛涯看她满不在乎,知道也问不出什么所以然,转身就往外走。 遥汀此时却突然抬头,叫住洛涯:“我说了,不要难为怀慵。” 洛涯看了会儿遥汀,叹了口气,点点头。 遥汀当他答应,也不再纠缠,低头继续看文书。 洛涯出了殿门左转,正好看到毛球,正坐在自己尾巴上面,晃着脖子,一只大脑袋上下巅动。 想了一想,洛涯来到毛球身边,和善的拍拍毛球的大脑袋:“要不要去吃好吃的?” 毛球和洛涯其实比较相看两生厌,但抵挡不住食物的诱惑,毛球甩着尾巴,跟在了洛涯的身后。 毛球跟着洛涯进了房间,一眼看见了房间桌上的果蔬糕饼,食物诱惑太大,毛球想也没想,大步蹿到桌边吃起来,还时不时的伸出血红色的舌头,舔舔嘴边的碎屑。 洛涯背依着扶手椅,看着毛球吃喝,脸上现出狡狯光芒。 毛球偏巧于百忙之中撇他一眼,见他脸上神色意味不明,有些警惕,放下爪子上拿着的凤梨酥糖,有些迟疑的与洛涯对看。 洛涯任由毛球看了一会儿,热情客气的说道:“怎么不吃了?星墨,别和我客气。” 毛球不愧是上古神兽,虽然毫无征兆的被叫出了本名,只顿了片刻,便意识到此地不宜停留,闪电般转过身去,作势要冲出门去,岂料全身都如泄了力气一般,乏软无力,使不上一丝劲道,跌倒在门首。 洛涯从扶手椅中起身,特舒缓的走到毛球身边,手理着毛球脖子上的毛发,长眉一轩:“星墨,有没有什么事情,是特别想和我说的?” 大概是好久没有说话的缘故,毛球的声音有些沙哑:“卑鄙。” 洛涯听了冷冷一笑:“我有么?” 毛球转过头,不再搭理他。 洛涯见状一点都不奇怪,将左手展开,把一粒绿色晶状丸粒放在毛球眼前,好脾气的和他商量:“星墨,我敢肯定,你不是第一次见到这‘昭然’,你也必然知道它的用处,如果你不巧忘记了,我也不介意提醒你,或者说,你愿意解答我的疑惑?” 毛球把大脑袋放在地面,一声不吭,只是墨黑色的毛发渐渐泛起湿气,眼神惊恐的盯着昭然。 洛涯没那么大的耐心,见毛球不肯说话,拿过一只白色碟子,一根白玉筷子和一瓶净水,将昭然放在碟子中,用筷子细细的搅动。 过了不多时,固体状的昭然开始溶化,静水中出现无数绿色小虫,周身还长满着深绿色的刺针。 洛涯将碟子移近毛球鼻尖,循循善诱:“星墨,你不是第一次试过昭然的苦头,既然你这么不想开口,那我就换种简单的方式让你说,昭然是个好东西啊,它会自己进入你的体内,逼你说出事实,真相便昭然若揭,这东西找起来一点都不容易,用在你身上,也不可惜。” 洛涯一边说话,手中却也不闲着,拿过一根银针,放入溶化了的昭然之中,立即有一只小虫,主动的绕在银针上面,紧紧吸附着银针针尖。 洛涯将银针在毛球眼前闪过,左手抚开毛球背脊处的毛发。 银针上的绿色小虫,离毛球发肤只有不到半寸距离,因感觉到毛球身上气血温度,已然是蠢蠢欲动,洛涯右手起势,欲要将银针从毛球椎骨刺入。 “等一等,我说,”毛球身子像摊肉泥,水涝涝的黏在地上。 洛涯眉宇舒展,却没有将手中银针收回:“知无不言?” 毛球恨恨的道:“你先将我放开。” 洛涯嗤笑:“当我是傻子?星墨,别这么多废话,爽快点。” 毛球气愤:“你比法天还胆大包天,难道不知我是佛祖座下貔貅?” 洛涯根本不买这账:“你不仔细听法,打瞌睡被罚,被紫薇大帝救了下来,放在老君那里养着,就这点光荣历史,你还好意思说?你太丢神兽的脸了。” 毛球无力的挪了挪尾巴:“你都知道了,还问我做什么?” 洛涯压在毛球身上:“学乖点,再和我玩心计,我就不会停手了。” 毛球只好服软:“那你问吧。” 洛涯问毛球道:“你那晚和云逸说了什么?为什么他那么凑巧的举荐了怀慵?怀慵又求了遥汀何事?” 毛球慵懒的道:“你都知道了,何苦还来折磨我。” 洛涯心平气和,眼中寒光闪闪:“事不过三,”说着手起针落:“星墨,你还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 第一百八十一章 送还 更新时间:2011-08-12 若干年后,在一个山野竹林之中,遥汀见到了一只普通的斑额大老虎,思绪电闪之间,她忆起总是调皮捣蛋的毛球,不禁有些思念。 那时正巧从竹林中跑出两只兔子,遥汀让法天帮她抓住,养在了他们暂居的院子里,一只叫做兔一,另一只叫做兔二。 在若干年后尚未到来之前,遥汀坐在桌案后面,想着洛涯的意见。 “遥汀,把这虎兽给紫薇大帝送回去吧,留在这里也总惹事端,送走了也省心,”而且也是省下他的许多麻烦。 遥汀看了眼蜷缩在洛涯身边的虎兽:“毛球好像是受了什么惊吓,一点精神都没有,”身子也抖着。 洛涯温柔的抚摸着毛球的大脑袋:“怎么会呢,大概是水土不服,在这里待的不舒服。” 待了这么久了,水土突然不服了,洛涯是觉得她傻,还是自己过于聪明了? 对于这种明显的谎话,遥汀并不想拆穿,凝视虎兽小半会儿:“来了这么久,难得它终于水土不服了。” 洛涯摸了摸鼻子,低头看着毛球,双眼正对着毛球一对墨色黑珠:“毛球,你可是想回去?” 毛球想越过洛涯看遥汀,可洛涯的一只手正钳着他的脖颈,毛球根本就抬不了头,见到洛涯眼神不善,只好违心的点点头。 洛涯回过身,挡住毛球视线:“既然他自己也想回去,那就不便继续留着他了,真发生什么不得了的事情,我们也不好向紫薇大帝交代。” 当初紫薇大帝有说过,如果遥汀不再想养了,可以送还给他的。 遥汀想了一想,和洛涯道:“可是我看紫薇大帝的意思,似乎也不想留着毛球养。” 洛涯笑道:“正是紫薇大帝差着仙童来我这说,想要取回毛球,我才来和你商量的。” 对于这种子虚乌有的事情,遥汀脸上仍是露出不解来:“那时将毛球给我之时,紫薇大帝可是兴高采烈的样子,如今怎么又想要回去?” 洛涯摇摇头,表示不理解:“正是这话,紫薇大帝一向老成持重,在这件事情上,却是有些稍欠思虑了。” 话已说出来,想必洛涯断然不想留着它,遥汀也只好道:“我今天还有些事情要办,那你就将毛球给紫薇大帝送回去吧。” 洛涯正等着遥汀这句话,不再多言语,牵起毛球就往殿外走。 遥汀将手中阅过的文书放在一旁,看着毛球闪出殿门,心中有一点微微的不舍。 匣子中的梳子,是特意为毛球梳理毛发准备的,如今毛球去了,也就没有了用处。 出了幽冥司,毛球现出本相,和洛涯一路同行,足踏祥云,转眼间便落在了天界南天门。 南天门今日守门的天将张凡,是肉胎成仙,和洛涯也颇有些渊源。 张凡眼力好,老远就看到了洛涯,一个笑容没绽放齐全,就被洛涯身边的貔貅吓了一跳:“小神给上仙见礼了。” 洛涯摆摆手:“还上仙呢,我都快被凤族逐出门了,称不得上仙了。” 也只有心性随意到洛涯这份上的,才能将这话说得如此不在意。 张凡一脸的正气:“小神绝不相信,上仙会是那样品行,定是有种种不能说明的个中缘由,才就此冤枉了上仙。” 这张凡在世为人的时候,是个教书先生,说话总是文邹邹,让洛涯牙酸。 洛涯又和张凡叙了会儿话,才带着貔貅继续赶路,张凡仍在洛涯身后小声嘀咕,称许洛涯品质的高洁。 洛涯看了眼身旁的貔貅,果不其然,那貔貅正在撇嘴,一脸的不屑。 俯身扯住貔貅大嘴,洛涯全然没了方才同张凡说话时的温和,笑得有些阴森:“星墨,我如想杀你,绝对易如反掌,但念你真的所知不多,又不过是奉命办事,所以才不难为你,别总挑战我的耐性。” 貔貅将头转过一边,不想和洛涯说话。 这两日毛球不能动弹,被洛涯禁锢在房中,他平日里跑惯了,遥汀也没在意他的行踪。 它被洛涯折腾的怕了,那些手段,可是已有好多年没受过,如今洛涯训它,它也最多是不理会,逞强是万万不敢了。 洛涯见它还算乖,也就放开了手:“我将你送回来,就是要放过你,什么话该说,你自己心中有数,别给自己找不自在。” 到了紫薇大帝的仙府,门首正立着一个小仙童,小仙童见了洛涯和貔貅,迎了上来,给洛涯见了个礼。 洛涯说是要拜见紫薇大帝,小仙童告诉洛涯,大帝出门访友,还尚未回来。 洛涯嘴角微微上扬,也不挑破,只将貔貅交给了门首的小仙童,独自转身走了。 待到洛涯走远,紫薇大帝方才从仙府中出来,小仙童有些不明白,撅着嘴问紫薇大帝:“仙师,为何您不见那凤族的洛涯?” 紫薇大帝看了眼已经现回原形的貔貅,只是眉宇凝成川字,并未回答小仙童。 这边洛涯刚走没多久,遥汀就审完了文书,平日里审阅过的文书,基本都是着梓萝送回文书库中,今日梓萝不在身边,她也正好有些东西要查看,便拿着文书往文书库走去。 从正殿到达文书库,要经过十八曲的回廊,两旁全然种着花草,但都并不是为观赏所在,皆有实在的用处。 不说种着的那些个珍草名花,单论洛涯从杭州凤凰山上移摘到司书殿内的白菊,既能烘茶饮用,亦可做成菊花糕、菊花粥那般吃食,洛涯更是用杭州白菊调制了一味清目散,以水和成乳白色药膏,敷于眼睛四周,有消肿良效,梓萝每每大哭,都少不了此物。 遥汀在弯曲回廊中一路缓行,清风拂体,飘来若隐若无的阵阵香气,四周悄然无声,但见点点阳光散落在花叶草茎之上,衬出些浅淡的影子,说不出的祥和安宁。 转过最后一曲回廊,眼前便是一条笔直的汉白玉长路,路径末端,便是文书库的大门。 遥汀耳力极好,兼得四下静谧,她离着文书库门尚远,便听得有两个声音在一处交谈。 这两个声音于她极为熟悉,不用细细辨听,也知是云逸和怀慵正在说话,梓萝一向叽喳,竟然不听有她说话,料想又是不在文书库中,不知又去了哪里胡闹。 遥汀正想着梓萝去向,隐约听得怀慵问云逸:“你就不想知道,我为何会死?” 云逸停了一会儿,和怀慵说道:“不想知道。” 怀慵似乎并未想到云逸能有此一答,顿了一小儿,方才说道:“你就一点都不好奇?” 云逸说的直接:“我不好奇。” 怀慵声音略显干涩:“云逸,你似乎有些厌烦我。” 云逸叹了口气:“巫文书多虑了,你使那法子逼司书同意施法救人,想司书都拿你没辙,我一介小小的文书,就更不能对巫文书不敬了。” 这话中讽刺之极,怀慵无奈剑走偏锋,虽然做都做了,但是如今想来,手段行为,竟是十分的无赖,即使情不得已,自己也是颇为不齿的,故而云逸这话虽说极其刺耳,他却不以为杵:“你怎么会知道?” 云逸把一本文书扔到怀慵面前桌案上:“你私自翻看文书,竟然真的以为会神不知鬼不觉?” ------------ 第一百八十二章 药池 更新时间:2011-08-12 文书很眼熟,怀慵凝视了一会儿,不用翻开,都知里面写了些什么,每一个字,都是那么清晰刻苦,仿佛刺入他的身体中。 原来很多事情,并非像他以前认为的那样,死后看到这文书,纵然生前机关算尽,最终不是他的,总归永远得不到。 想到这些,怀慵的眼中,卷起悲哀的风沙,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云逸眼中的怀慵,一向脸皮粗糙,言谈举止之间落拓不羁,刚刚他说过了话,本以为他会反唇相讥,忽然见到如此情景,云逸有些手足无措。 气他强迫司书做事是一回事,但现下见他如此形状,又有些怜悯,云逸只得善意开解:“你要救的那人,还有两日的命相,司书绝不会言出不行,只要没到最后,你也不必太过担心,还是静观其变的好。” 怀慵听了这话,稍稍有些宽慰,声音却转向暗沉,听起来心情颇为低落:“那人从小育我成人,对我有再生之恩,虽然后来种种遭遇事故,但我却不能眼看着那人去死。” 那人不过只比怀慵大上七岁而已,真说扶养育人这样的事情,怕是有些托大了。 但是竟然这点情分都记得,云逸心中暗暗感慨之余,竟是有些不能说下去。 云逸长叹一声,各扫门前雪,转身去将文书归架。 文书好像能生出花,怀慵也不再做事,盯着看了好一会儿,大有不看不休的架势。 遥汀今日来这文书库,就是为了翻阅怀慵要救之人的命簿,确认那人死期何时,她一直在外面听着,既然目的已然达成,就不再打算进去,文书反正也不着急送,免得又见怀慵目光殷切。 怀慵虽然迫她答应,但她知怀慵情急无法,也并不因此恼他,可是她如今身体一直没有完全恢复,本想着再拖些日子,待到彻底恢复,如今看来,或许很是不能。 两日说长不长,但是论起短来,就是很短了。 怀慵心下惦念之人,一生屠戮杀伐,身集宿孽怨气,如今深受寒毒之苦,人间药石已是全无办法,连日里昏迷不醒,眼看着便有性命之虞。 此事如想越开命格不被知晓,这对遥汀来说,并不是一件难事,那人也已经时日无多,遥汀心知不可再等。 司书殿中屋舍都不很高大,因此站在房屋外,目视极远,天空瓦蓝瓦蓝的,就如水洗过一般,遥汀仰头看蓝天,心里一时很空灵。 幽冥司中法规谨严,遥汀如若想要离开,需得有幽冥主许可,但法天几日前就被邀去听法,并不在幽冥司中。 这种别人很难做到的事情,遥汀丝毫不担心,她手中有可以随意进出幽冥的令牌,出入定然很自由,至于后事,那就以后再说吧。 法天不再冥司当中这件事,相当符合遥汀的心意,如若被他知道了事情的始末,定然不许自己插手救人,那人则是必死无疑,恐怕怀慵也不能免责。 只是如此一来,法天便定会要个说法,遥汀愁眉凝结想了一想,释然之后觉得也无所谓,反正她是虱子多了不怕咬。 遥汀来到幽冥司出入关隘,尚未拿出幽冥令牌,只是说明了来意,守门的鬼差便不迭的将遥汀送了出去,竟没一个敢再问半个字。 被这么厚待,原因一定是有的,只是这其中的原因,遥汀实在不想去深究。 幽冥门在她身后渐渐的闭合,走出了这道门,有些事情,就不能回头,只能走下去,在很久以前,她就了然这点了。 其实很多的事情,只要开始了,就很难结束,像是魔咒一样的可怕。 凌霄山,药莲池。 月上中天,静夜沉沉,溶溶冷月,跌落于涔涔池水之中,蒸腾起一片暖白色烟霭。 遥汀立于池水边,身穿淡紫色衣裙,柳眉弯弯,容色清绝。 药莲池为一药池,当年司药星官失手打翻炼药仙炉,炉中业已炼就的无数仙药,华丽的坠落在凌霄山的一个普通池塘之中。 华丽是有代价的。 凌霄山山势陡峭,壁立千仞,峭壁之上光滑如镜,山中并未开凿任何山路,可谓是一道浑然天堑,纵然猿猴飞鸟也绝然少见。 山中别无飞瀑溪流,只有这一雨水汇集成的池塘,本来是极为平常的水池,但经无数仙药年月日久溶合聚散,已然有了仙药灵性,可解毒病沉疴。 池子东南有一缺口,但池中之水却并不顺其漫溢,仍沿池壁缓缓流淌。 缺口处清明朗目,除此之外,池子皆尽隐于白雾之中,如笼着一袭白色纱帐,殊洁漫漫。 与池中缺口正对方向,种着三株并蒂莲花,莲花置于莲叶掌中,花叶间脉络纵横,闪动金粉霞光,在白雾中幻出五色彩锦,煞是妖娆。 遥汀从一长匣中拿出一支珊瑚笔,笔尖方一触地,珊瑚笔尖即缓缓流出朱红色水彩,落笔之处,随着笔力运势而深浅不同。 遥汀以池水缺口处作为封穴,以封穴为阵法起点,向外圈转,绕成法界,再于界内画上一只药兽,兽头朝向正东方向,栩栩如生,神貌毕现。 阵结收笔,遥汀拍拍手,瞧着阵内药兽,想起上次相见,不觉有些好笑。 距离上次见到药兽泽世,大概已有千年,当时遥汀刚刚执掌司书一职不久,有日殿外声音嘈杂,遥汀循声走去,见洛涯拽着一只神兽的耳朵,正在训斥。 那神兽嘴里正吃着一种绛色草药,有些汁水沾在嘴边,口中还不忘咀嚼。 遥汀将神兽从洛涯魔爪中救下,问洛涯缘由,原来这神兽竟是来这殿中偷吃药草。 神兽怪洛涯翻脸不留情,洛涯盯着神兽看了许久,方才认出是药兽泽世。 洛涯当时打笑泽世,说是不过数百年不见,你怎么眼睛和毛发都变成了如此白色? 泽世和洛涯抱怨,尝得药草太多,就变成了如今这幅样子,搞得他都不好意思出门去见旧友。 洛涯打听经过,泽世一声长叹,大致讲了一下。 那药草名为仙霞七色草,长在仙霞山断袖岭上,传是当年佛主力战魔族之时被斩袖而成。 七色草共有七百年岁,每一百岁之时变色一次,不同草色有不同药理,虽味道相似,但疗病却大有不用。 泽世每百年便去断袖岭上试吃一色药草,最后便成了如今这副奇怪的样子。 洛涯问起神农,泽世眼中闪出滚滚杀气,愤怒郁闷恨。 原来神农心疼自己的赭鞭,很少会用到,因此试草尝药的苦活,全都给了泽世,每天拿着各种香露仙汁擦拭赭鞭,宝贝的不行。 想他泽世在白民国时,每日不过是晒晒太阳抓抓虱子,找个稻草堆里打打滚,自从到了神农身边,就成了一只万古第一怨兽。 洛涯诱导泽世,这种愤怒的时候,需要反抗。 泽世想了好半天,最后和洛涯说,我喜欢神农做的甘草糖栗子。 洛涯抱着肚子在一旁大笑,明显的幸灾乐祸。 泽世也不理洛涯疯癫,向遥汀要了只盆,接了满盆的净水。 洛涯不再管泽世,泽世便接着用左爪抓草药,不停的往嘴里放,吃完一种草药,便喝水漱口,接着便吃另外一种,右爪则拿着一只笔,往一个本子上记录药草性理。 后来泽世带走了好些药草,还留下吃了顿晚饭,不知是否平日里一直在被虐待,吃饭的时候泪眼汪汪,看得遥汀有些怜惜。 从那之后,遥汀就没见过泽世,只是零星的听说过一些他的事情,也不知他如今身在何方,是不是一切都好。 泽世和毛球不同,本性憨厚,虽然只得一面之缘,遥汀对他倒是颇有好感。 但是仔细想想,毛球也有好的一面。 只是今日在药莲池布下这药魂阵,遥汀方才又想起当时的初逢。 ------------ 第一百八十三章 活命 更新时间:2011-08-13 风起子夜。 药莲池周边白雾愈发浓烈,除池子缺口之外,周围夜浓得深沉,竟无一处能见五指上的手指甲。 遥汀在阵中以珊瑚笔写下一行生辰,手成法诀,只见阵中那行红字生辰透出隐隐亮光,遥汀手入阵中,以手指隔空描摹生辰数字,那行朱红色数字从阵中由左至右浮起,在半空中随阵型飘荡。 手指势如疾风向着东方挥去,朱红浮字迅疾向遥汀前方飞走,隐在浓雾之中,消失不见。 遥汀抬头直视眼前浓雾,雾气中有一团黑影由远及近,朝着遥汀所在渐行渐近。 黑影所到之处,浓雾缓缓散开,待到黑影即将行到药莲池旁,遥汀以手圈界,黑影立住,与遥汀两两相对。 深紫色的衣衫微微敞开,露出两条光滑纤细的锁骨,只是久病不愈,失了常人红润血色,肤色极为暗黄,锁骨上面,镶着一溜耀目的紫色水钻。 锁骨亦称锁子骨,穿凿颇为吃痛,想必这两排水钻钉上锁骨之时,一定是痛彻心扉。 站在遥汀面前的并非肉胎,乃是她用药阵召来的魂体。 药阵为远古岐黄仙阵,据传为黄帝与其臣子岐伯潜心研究而成,但有凡人入得此阵,自可命长寿延。 此阵功效非凡,只是世间一切终归此消彼长,列阵救命,于施术者会略有损伤。 相传当年黄帝和岐伯洞察了此阵弊端,担心凡人欲念过重,反而会枉伤性命,因此毁坏一切书籍手稿,故而此阵并未传于后世。 但是只要有心,总能知晓。 遥汀知道亦是巧合,没想真能派上用处。 面前这具魂体全身焦黄色,肉胎已然昏死多日,双目紧闭不醒人事,完全没有任何五感存在,只凭遥汀一力支撑,若非此魂肉体壮实,恐怕早就一命呜呼了。 遥汀退后两步,与药阵拉开几步距离,手指隔着药阵与药莲池,牵着魂体徐徐前行。 魂体本身并无感知,双腿被引着麻木前行,进入了药莲池中。 药莲池中池水滚烫,但步入池中的魂体仍不自知,神色平静祥和,竟如睡着一般。 药莲池中水花逐渐翻滚,池中荷叶莲花褪去原本华彩,转为灰败之色,无数水浪席卷撞击,但魂体步伐仍旧稳健,水波翻滚之中,周身衣衫却是没有一点打湿。 遥汀额头渗出汗滴,隐约有些走神,魂体身形一个打晃,险些栽倒在水中,遥汀连忙稳住心神,凝气聚息,将魂体固定在药莲池中。 魂体缓慢前行,走入了药阵之中。 阵中药兽似有所感,将兽头转向封穴方向,魂体似乎被一股大力牵引,双腿盘地而坐,双手手掌向下,扶于膝盖之上,全身笼着一层淡黄色光晕。 遥汀手臂向前伸出,悬于魂体头颅上方,细小的紫红色颗粒,顺着指缝间缓缓流入阵中。 阵中魂体口鼻耳中流出行行紫红色血液,五列紫红血痕在脖颈处汇合至一处,涂满了紫色水钻。 虽然阵中魂体五孔中仍旧血流不止,但面色却逐渐由暗黄转至苍白,再在苍白之上显出了点点红润,泛出了些血气。 只是这样,已经令她筋疲力尽了,胜败次一举。 遥汀嘘了口气,将一只方形玻璃盒中的红丸全部投入阵中,药阵一经药丸进入,尚未触地,已于空中碎裂为红色齑粉,弥漫在魂体周遭。 红色齑粉顺着魂体五官进入体内,大概半盏茶的功夫,已经全部化在魂体的血流之中,顺着经脉游走发散。 遥汀见阵中魂体睫毛微颤,眼珠在眼皮下微微滚动,知其是将要恢复知觉,长袖略过药莲池,已然灰败的花叶落英点点,簌簌的落在药莲池中。 池水中的浪花再度翻涌奔腾,大有千军万马来袭之势,几股水势拧成一线,显出翔龙形貌,飞过池子,直奔魂体而来,将其团团围住。 魂体眼皮微微张开,但久病体沉,眼神中仍是空濛,但瞳仁已然恢复原色,体内剧毒显然已散,遥汀手捏法诀,手掌朝上,五指微屈,只见浓雾之中,一行朱字疾飞而来,快速下落。 字落魂消,遥汀凝气收阵,四下又是冷清清一片,池中花叶又现出原来本色,极娇且妍。 遥汀身形有些不稳,以衣袖拭干额头汗滴,退后数十寸,靠在一株千年古桐之上。 其时天色已微微泛白,折腾了一夜,不眠不休,寻常也是不能忍受,何况体内真元大为消耗,遥汀试着动动手指,觉得有些没力气。 天上坠落一滴水珠,点在遥汀手心,遥汀以为是落了雨,抬头一望之下,发现原来竟是枝叶上的露珠,被风拂了下来。 山林中没有人迹所至,静得有些心慌。 空气新鲜湿润,茂密的古树成行成列,将蓝天遮挡成一块块的碎片。 微凉的晨风拂过遥汀发间,世界在这一刻,恍若静止。 幽冥司中的一切景致,都是法天以术法幻化,和煦的春风,如钩的弯月,悬顶的骄阳,细密的小雨,都有刻意的斧凿痕迹。 这片古林中的一切均是自然天成,绝无矫揉造作,但相较之下,对于那样的幽冥司,此刻遥汀的心中,竟然是真的有些挂念。 这样的想法一经袭来,点在遥汀的心尖,久久不能弥散。 歇了好久,直到树影由东渐渐向西斜,遥汀才找回了一丝的力气,慢悠悠的往回去,行得极为缓慢。 今日殿门紧闭着,遥汀刚到了门外,耳中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殿门洞开了一线,梓萝出现了。 而后遥汀认识到,粽子不可怕,但会飞的粽子,确实很可怕。 尤其,当这只粽子紧紧抱住你的时候。 遥汀被突然飞来的粽子撞得有些头昏,迷糊中听得粽子开口说话:“司书,快救救怀慵,”这才知道,梓萝竟然化身粽子飞到自己的身边。 遥汀把粘在身上的梓萝推开,打量她新的粽子造型:“怀慵又怎么了?” 看来她是等了好久,想是话都背了五、六遍,听到遥汀问,连忙张口道:“一个时辰前,主上回了幽冥司,本来是来找司书的,但是司书没在,正好我在正殿,主上问起司书的去处。” 遥汀笑笑:“你就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 梓萝重重的点点头:“谁知道主上突然就非常的生气,一句话也没说就走了,过了不一会儿,就来了两个罗刹,把怀慵带走了。” 连罗刹都出动了,遥汀想了想,只能想到一个最不愿意想到的地方。 梓萝神色惶急,眉间愁蹙,拽着遥汀的胳膊不放,一双眼睛泪眼汪汪的,明显是知错了。 遥汀长叹:“你还真是一个惹祸精。” 梓萝一听了这话,鼻子一酸,眼泪连成珠线,扑落落的往下掉。 遥汀见梓萝如此难过,心下不忍,帮她抹了抹脸:“回去吧,别在这里杵着了,我这就去惩戒宫,怀慵不会有事的。” 梓萝把一袭外袍给遥汀披上:“司书,惩戒宫冷,这个你穿着。” 遥汀笑着点头,催她回司书殿:“快走吧。” 梓萝向来深信遥汀,虽然惩戒宫中从未有魂体进得去还能出得来,但既然遥汀作此承诺,梓萝也就不再多话,擦干眼泪,抽抽搭搭的往回走。 视凝一线,遥汀望向东方,巍峨的惩戒宫,高耸入目。 ------------ 第一百八十四章 惩戒 更新时间:2011-08-13 惩戒宫。 高墙丈立,外墙泛着幽幽蓝光,淬着含毒冰蓝。 逆风中法天青丝翻飞,一双眸子终年凝结冰霜。 戴着夜罗指环的司律夜罗,跪于法天身侧三步。 这是遥汀第一次见到夜罗,这个传说中由法天创生的罗刹训教。 夜罗全身裹在黑色丝绸之中,绸衣上闪着一层幽幽蓝光,面色苍白没有一丝血色,但眸色却嫣红血腥。 夜罗创生于虚无,每任夜罗都只有三百岁的寿数,从创生那日起,便开始倒数着死亡的来临。 夜罗没有名字,没有牵绊,法天是他们自睁眼起第一个见到的神,也将是生命终结时最后一个见到的神,他们终身唯一膜拜的神。 罗刹紧随夜罗身后,跪满一地,倾身恭迎幽冥司主人。 遥汀哪怕再迟来一步,便进不得这惩戒宫。 惩戒宫不同别处,是法天亲自督建,只以法天之令适从。 遥汀走到法天面前,也不多礼:“主上,你要拿怀慵如何?” 法天三指按上遥汀手腕脉搏:“你就不能为了我,好好保重自己?” 遥汀看着法天切脉的手势,由衷的赞许:“主上还精通医理?真是难得。” 这是明晃晃的岔开话题,他为她学医,已有百年长。 法天眉峰凛凛:“遥汀,你是在讲笑话么?” 遥汀笑道:“没,我是真心表达对主上的景仰。” 法天挑眉:“是这样?” 遥汀以一种绝对诚恳的表情点点头:“当然是这样,其实我觉得,只有这样还不够,如果主上能让我见下怀慵,我就更加景仰主上了。” 法天深深看了遥汀一眼,扫了眼身后的夜罗。 夜罗连忙奉上一只小盒,交到法天手上,又回原地继续跪着。 法天打开小盒:“吃了它。” 遥汀也不问,拿过来就吞下。 法天问道:“你就不问是什么?” 遥汀摇头:“我信主上。” 法天心头微热,有些甜蜜。 关键的时候,甜言蜜语还是有用的。 瞬息之间,惩戒宫门从内打开。 护门罗刹仍旧留守高门两旁,行卫罗刹在前开路,霎时间阴风四起,尽是肃杀寒气,望之胆寒。 门内走不多时,即听得惩戒宫内鬼狱之中凄惨呼喊,鬼哭之声震入腹肺。 遥汀觉得心口钝痛,强撑着立在原地,缓了几分清明。 法天泛着寒雾的凉眸看向司律罗刹,粘着倒刺黑如碳漆的鞭子三起三落,一瞬间呼喊叫嚷之声立止。 惩戒宫九重内门逐一而开,每门两旁有三名罗刹把守,此刻都跪拜于赤红的沙壌之中,呼声震天动地。 恭迎吾主。 这宫中罗刹,也都是法天当年亲自训练,为法天鬼卫,听令主人,别无二心。 鬼卫训领即为夜罗,执法惩戒宫生杀予夺之权。 训练有素的罗刹分开两旁,从中让出一条赤红色的血路。 整个血路上蓝色细小颗粒到处飘散,幽蓝光色之中,隐着剧毒。 惩戒宫中寒毒弥漫,在这血雾毒瘴之中,遥汀没有感觉丝毫不适,刚才那粒小丸,大概正是用于摒除毒气,其实大可不必如此小心谨慎,解毒的药丸,她即使没有吃过几千粒,也有几百粒了。 都非中毒后用于解毒的药丸,全是法天找来的,说是防患于未然。 赤发的夜罗,自从进了惩戒宫大门,发色便由天蓝,逐渐转为深蓝,随着越加深入,现在变成了一种妖冶的墨蓝,发上还凝着墨蓝色的光点。 这任夜罗,已经二百九十岁,虽然面容仍如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但苍白的面色已现虚弱。 遥汀皱了皱眉尖,法天似有所感,望着一路的血红:“我不会动手杀夜罗,也从来没有做过。” 遥汀挑挑眉,耐心等待法天解释。 “每一任新的夜罗,都不会允许惩戒宫中还有另一个自己,”话音很平和,似乎所有生杀屠戮,都是一种自然的法则。 好一个‘伯仁因我’。 惩戒宫中风急气重,法天淡银色的水锦衣衫,被风吹得猎猎招展。 夜罗始终和法天保持十步行距,一直谦恭的跟在法天身后,保持良好的距离,井然有序。 曾闻法天立法如山,如今方得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惩戒宫的内殿只有一条笔直通道,通往殿内主座,且道路不算宽广,两旁血气翻滚,是遥汀只在传说中听说过的血池。 惩戒宫中刑罚难以枚举,受刑鬼众总有血肉模糊皮开筋断之类,这血池中翻涌的正是刑血,颜色如开得最盛的玫瑰花,被涂上了一层漆黑的花边。 内殿之内,两旁墙壁上挂着不粘一丝血污的刑具,闪亮的光芒映着血池中的黑红血液,形成一抹惊心动魄。 遥汀觉得有些眩晕,十指扣在手掌之中,一点一点的深入。 法天停住脚步,执过遥汀的手,十指相扣。 心跳一点点恢复正常,竟然有一种平静的感觉。 法天在给她渡法,不由有些奇怪:“你的元神为何如此不稳?” 此时她和法天已经到了主座之旁,离血池也有着一些距离,遥汀把手从法天手中抽出,隐入衣袖中,低垂着睫毛:“可能是这里太恐怖了。” 法天接受解释,坐在主位上,将遥汀置于身后:“所以我才从未带你来过这里。” 遥汀说道:“怀慵虽然胡来,也并不至于进这惩戒宫。” 法天不容商量:“就算是胡来,也要有个限度,把主意打到你身上,他逾越了。” 遥汀为怀慵辩解:“这不符合规矩。” 法天摇摇头,在遥汀周身凝结一层法印,遥汀眼中,血池刑林便都不见了。 “是幻像?” “定魂术。” “制造幻像不是更方便么?” 法天没有答话,遥汀忽然想起,幻像会略伤元神,不如定魂术,可以凝聚魂魄。 遥汀轻笑,这些周到体贴,早晚让她万劫不复。 夜罗两手合十轻拍三下,便有两个夜叉,押着怀慵跪在殿下。 遥汀心中一紧,看着殿下跪着的怀慵,只见他周身衣衫浸染血色,再不能见得本色为何。 法天声音冰冷:“巫文书,你私篡名姓的事情,本主不与你计较,可你逼迫司书之事,本主想要个解释。” 伏在地面的怀慵,虽然经过严刑拷打颇为羸弱,但神色仍旧不见慌忙:“属下知错。” “知错?” 法天左手微展,数百枚银针飞出,银针针尖沸腾蓝色业火,将怀慵圈在正中。 “巫文书,没用的话也不必讲,”法天看了眼身后的遥汀:“看在你‘知错’二字上,本主先告诉你,业火可烛照真相,如你有一字说谎,便能将你吞灭。” 怀慵直视法天:“属下不敢。” 法天问他:“你为何能够知道,遥汀可以帮你救人?” 怀慵顿了顿:“属下不想说。” 业火未见异动,仍旧舔着针尖。 法天冷语:“你这说的倒是实话,可是巫文书,别在我面前耍小聪明,你会后悔的,本主保证。” 遥汀听了愣住片刻,两眼望向内殿顶端,殿顶的两岸花正开得妖艳。 殿内静寂,怀慵闭紧双唇,仍旧不言不语。 法天眼中冰霜肆虐,如若此刻怀慵看向法天双眼,定会悚然。 遥汀问的声音不大,却令怀慵周身一颤:“毛球和你说过什么?” 法天眼中闪过一抹疑窦,想了一会儿,终于想起毛球来,顺便想到了赠予毛球的星君:“紫薇大帝?” 遥汀不以为然的笑笑:“星君总送我些奇怪的东西,上次那个会喷水的怪虾,也是星君送的。” 有次法天去司书殿闲坐,和遥汀在池塘旁待着,一只银色大虾开始喷水,浇了他们一身。 当时云逸忙着给他们拿巾子,洛涯急着从池塘里抓银虾,梓萝养的鸡扑扇着肉翅,哮天犬正好也在,跳着看热闹,整个就是一个鸡犬不宁。 后来洛涯把银虾抓住,放在火上烤了,撒上些盐粒芝麻,味道还挺香。 法天想起往日趣事,不由得面上显出一丝笑颜,殿中肃杀的气氛,也便缓和了些。 遥汀趁机和法天说道:“或许是毛球无意和怀慵说的,星君未必能知道,怀慵也是救人心切,并不是居心叵测。” ------------ 第一百八十五章 刑罚 更新时间:2011-08-14 虽然想过了种种的可能,但是当怀慵被鬼差抬回来的时候,梓萝仍旧吓了一大跳,面上唬得全无颜色。 法天并没有亲自刑讯怀慵,连夜罗也尚未插手,但怀慵周身,已然是没有一处正常的肤色。 纵然如此,如若不是遥汀在关键时候赶到惩戒宫,怀慵的性命,定然交代了。 梓萝看着云逸给怀慵清理伤口,在一旁抹眼泪,眼睛又红又肿:“都是我多嘴,要么怀慵也不会这样。” 怀慵身上疼的厉害,但却没有失去知觉,仍是笑着和梓萝说话:“不用为我担心,你说的也没错,是我有错在先,你又没有编话瞎说,讲的都是实情。” 没有这话倒好,怀慵如此体贴的安慰之下,梓萝越发哭的伤心,不知道的,还当挨罚的是她。 云逸清理过了怀慵上身,转头对梓萝道:“你还打算在这继续看?” 梓萝脸上飞过两片红霞:“云逸,你不要脸。” 云逸陈述事实:“又不是我要看,”说话的口气,少了往日的大度,像是和谁赌气一样。 梓萝瞪圆眼睛,抬起脚重重跺了几下地,轻盈转身,飞也似的离了怀慵的房间。 梓萝这一离开,房内便顿时安静下来,唯听得捣杵声音上下起落。 日暮迟迟。 云逸涂药闲暇颇觉无聊,心中计算伤口数目。 三万刀。 一刀不多,一刀不少。 伤口不过微伤皮肉,每一刀都拿捏准确,力道、手法和准头完全相同,绝不至死,甚至想昏迷都很难,但是即使皮肉伤,也很难消受。 不愧是经过专门训练的罗刹,就连行刑的手段,也是超乎寻常的。 天香凝肤散所剩不多,云逸不得不一边敷药一边捣药,直忙到月游中宵。 这一期间足有三个时辰,怀慵额头冷汗淋漓,却是不吭一声,云逸也没什么可说,这几个时辰内,房中倒是出奇的静谧。 若有若无的药香,萦绕在房中。 敷药结束,云逸给怀慵盖上天蚕暖丝,这丝是天宫仙蚕所吐,经仙娥巧手织造,既轻柔不临身兼且十分的保暖。 云逸收拾了一应器具药石,正打算离开,已经走到了房门前,却听怀慵缓缓开口:“我听说,是云文书要求选我为文书的?” 云逸回头答他:“确是如此,我当日也未曾料想,竟有如今这些事非。” 怀慵轻笑:“这个世界上,总有很多事,不是巧合能够说通的。” 云逸凝着眉宇:“你想说什么?” 毛球从不人前开口,且和他没有交情,若非毛球告诉他,只凭他一个刚刚上任的文书,断然不能知道人世的事情。 怀慵艰难的把头从枕头中抬起来,看向云逸:“云文书,我一直当你对司书忠心耿耿,可是这些事上,最不得利的便是司书,你和那毛球应该本是一路,你们想要做什么?” 这话其实一分猜测九分不定,要不是他心思缜密,很难想到这些关节,这话亮了出来,多半也是空穴来风,为探虚实。 怀慵以为云逸听了这些,定会神色不善,指不定还会杀他灭口,反正那人已经脱险,他也就不在乎自己究竟如何,他一生耿直诚正,但求问心无愧,司书为他所求奔波,他也只想求个明白。 出乎意料,怀慵质问之下,云逸仍旧神色淡然,不见一毫惶惶:“巫文书,有些事情,并不是你想的那样,所以为了你自己好,还是少说闲话为好。” 说完带门出去,脚步声渐渐远去,没有一点虚浮犹疑。 天香凝肤散功效独特,且见效奇快,云逸初时为他敷药之时,怀慵仍觉身上疼痛难忍,伤口每抹一处,便如再次划破皮肤一般。 但云逸走了不过片刻功夫,怀慵身上渐渐透着凉气,说不出的舒服清爽,伤口也渐消红肿,只是满目的长痂,错落交叠。 咚咚叩门声响起,门外声音说道:“我是梓萝,你可睡了?” 怀慵早就听说梓萝性子向来洒脱,更不避讳男女大防,只随性而至,如今更是深夜到访男子房间,声音也并未放轻些,想来是心中磊落,故而不以为意。 既想到此点,怀慵也坦荡笑笑,对着房门说道:“还未睡下,请进来吧。” 声落门开,一脉清辉在门缝处略一闪过,又被遮掩在房门之外。 梓萝手中提着个黄漆食盒,将食盒放在桌子上,忙着从里面拿出碗勺,从一个小粥盆中盛了些荷叶粥,走到怀慵床前,向外坐在床边:“这是洛涯今天做的荷叶粥,我方热过,现在还温得很,你趁热吃了吧。” 白碗中粥色浅碧,碧色糯粥上数粒莲子圆润光泽,闪着珍珠光华。 怀慵确实有些饿了,可现在双臂疼痛难忍,就连手上,也是满目疮痍,别说是端起粥碗,就算是拿那粥勺一勺勺的小口吃,怕也是没有力气。 梓萝从未照顾过病人,但情急生智,立刻明白了怀慵的为难,赶忙从碗中舀了一勺的糯粥,往怀慵嘴边送。 怀慵也是落拓不羁的性子,既然行为端庄心中澄澈,也就不再忌讳些还没有踪影的闲言碎语,就着梓萝的手,一勺勺的吃起粥来。 早就听说那位副司书厨艺非凡,尚在人间时候,总被教导‘君子远庖厨’,除了饭馆里掌勺的厨子,便是连贫寒小户人家,也不见多少男子丈夫下厨,如今尝了这粥,怀慵心中着实感叹。 梓萝见怀慵吃了两碗,面上也见喜色,开心的说道:“我本是想亲自给你做些吃食,可是司书说了,虽然我做的吃食味道很好,可比起洛涯来说,还差那么一点点,我想了想也是,就把洛涯做的给你拿来了。” 怀慵来幽冥司的时间不长,但随和易于相处,和鬼差打成一片,听了不少的闲话碎语,于梓萝的厨艺上,可真是有退避三舍的念头,脸色带笑道:“不敢偏劳,这样就好。” 梓萝没想到自己会事如此的声名远扬,只当怀慵是客气,也不和他再纠结这事,看到他面色仍旧有些灰白,关心的问道:“伤口还疼么?云逸有没有给你好好上药?” 怀慵说道:“已经不疼了,云司书认真得很,真是太劳烦他了。” 梓萝撇撇嘴:“要说上药的手法,还是洛涯那家伙最好,但他偏说是要给草浇水,说什么也不肯来给你上药,真是过分!” 怀慵倒是头一次听说上药也讲究手法,遂问梓萝:“上药也是有手法的?” 梓萝这话大概是从什么地方听来的,一边回忆着一边讲给怀慵听:“虽然上药是简单的一桩小事,但如能以伤口形状深浅参照,以决定敷药多少,则既可以不使伤口气闷,又能快速愈合。” 其实不过差之毫厘而已,并非像是梓萝想得那般。 怀慵听了赞道:“你懂得还真多。” 梓萝被怀慵如此夸赞,有些脸红:“也没有了,都是司书讲给我的。” 怀慵平日里听梓萝称呼遥汀,都是称呼司书,可对云逸洛涯,显然都是直呼其名,虽然或许是因为极熟的原因,可要是比起敬重来,云逸和洛涯在梓萝的心中,大概分量还少那么一些。 梓萝已经忘了当初云逸为她求情的事,那时她年纪尚幼,又突丧亲,很多事情,她已经选择性的忘记了,后来到了狐国,更是只有听说自己是被遥汀救下,云逸不过一介文书,没谁会特意提起他。 怀慵问向梓萝:“云司书在幽冥司,好像已经好久了。” 梓萝掰着手指头数数,最后放弃,眼睛望着窗幔思索:“要比我早好些,但我也没问过云逸,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的,至于洛涯,倒是和司书差不多同一时间掌印的,不过洛涯是天生仙体,和司书不同。” 怀慵笑笑,心想梓萝还真是心直口快,问她一个问题,噼啪的答了一连串,这样也是好,免得他再多问。 ------------ 第一百八十六章 夜访 更新时间:2011-08-14 虽说洛涯当初认定怀慵堪当大任,只是遥汀这场救人的风波,令洛涯着实恼了怀慵,再也不管怀慵死活,也不去探病,怀慵也看得出,洛涯是真的生气了。 错了便是错了,怀慵从未开口解释一句,连毛球告诉它的那些话,除了特定的几个人知道,他是一字也未说。 通过这件事,梓萝和他倒是走得近了些,总是和他讲些幽冥司中的事情,怀慵顾忌梓萝已是待嫁女子,多少避讳些,梓萝倒是不在意,根本没有看出他的好意。 言谈之中,梓萝对遥汀,不时生出羡慕之意,法天对遥汀的直接和亲近,要比自己那位未婚的夫君好上不知有多少。 梓萝心思颇为粗糙,可法天为遥汀做的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她倒是能如数家珍事无巨细的道来。 遥汀有段时间身体总是高热不退,服了许多仙丹灵药,仍不见特别好转,三天五日小病一次,把洛涯急得束手无策。 洛涯虽然并未师从药仙,但也是仙家中的杏林高手,他都没有办法,法天就更是帮忙不上。 遥汀高热之时伴随间歇眩晕,洛涯在殿中研究药理医术,法天陪在遥汀房中,用术法凝结巨冰,用扇子扇冰块,给遥汀降温。 有时遥汀迷糊中睡去,要是不撵法天回去,他就在遥汀床边坐一夜,手摇团扇,不休不眠。 有一件事情,梓萝记得很清楚。 两百多年前人间国事昌隆,遥汀也没什么忙的事情,有天日朗气清,便突发奇想,要下厨做八宝鸭。 八宝鸭是江南年节时的压阵菜,寓意家满屋园。 材料不少,对遥汀来说,步骤也繁复了些。 洛涯带着云逸出去办事未归,正巧法天来,便帮遥汀杀了只鸭子。 依着洛涯平日做的单子,遥汀从早准备到了中午。 紫米、鲜笋、香菇、栗子、鹿干、豌豆、玉米粒、咸蛋黄。 米是法天淘的,菜是法天切的,咸蛋黄是法天剥的。 好在洛涯写的仔细,也不会出错。 日上正午,遥汀累的没力气,法天由她歇着,自己炒香填鸭菜色,抹油入锅蒸煮。 油汪汪的八宝鸭皮薄香脆,可除了遥汀,没谁敢吃。 怀慵听到这些的时候,仍在床上养病,想起几天前总是见到的拿抹粉色的身影,突然问道:“那个树妖怎么样了?” “不知道呢,”梓萝挠挠头:“听说还是每日都在汀兰殿外等着呢,不过主上不会见她的,何苦呢。” 怀慵想起陆绪对她的态度,淡淡的笑道:“如人饮水吧,她要是想等,总会见得到。” “可是主上都不喜欢她,”这是自找苦吃。 这话的弦外之音,怀慵自然听得懂,而且他觉得,梓萝其实应该更懂的。 月轮西斜,星繁天宇。 梓萝担心怀慵疲惫,和他道了声别,拿着食盒离开了怀慵的房间。 经过大殿池塘外围,只见殿内亮如白昼,心中大为好奇,不由得凑了过去。 殿内不仅遥汀洛涯俱在,连云逸也在一旁桌案后坐着,面前文书堆得奇高,只是不见他动笔审阅,眼光倒是凝视着殿西。 梓萝偏了偏身子,顺着云逸的目光看过去,但见一粉衣女子,不胜娇羞孱弱,正坐在殿西的靠椅上。 思绪电闪之间,梓萝难得突然开窍,想出了眼前女子的身份,应该就是传说中的那个树妖。 依着梓萝往日的作风,凡是有热闹的地方,自然都是少不了她,但听说这树妖和法天有些渊源后,梓萝就消了凑热闹的念头,从未去打听小道消息,因此对这些事也不甚了解。 她虽然不算聪明伶俐,但对遥汀是一百个忠心耿耿,从来都是可鉴日月。 这个时辰,大殿中这副场景,多少令梓萝觉得有些诡异。 梓萝正想着是否要进去大殿,却听得遥汀微微叹息:“芙蓉,你来此所为何事?” 梓萝听了心道:“原来这芙蓉树妖竟然本名也叫做芙蓉,也算是普通的贴切。” 她这一思一念之间,就没听到其余的对话,顺着她耳边都滑了过去,再往殿里望去的时候,只见那芙蓉树妖已是跪在了大殿中央,正对着遥汀的桌案。 芙蓉五体投地,对遥汀行了个俯身的大礼。 遥汀右手拇指和食指夹住眉间,揉动了几下:“你这是要作何?起来说话。” 芙蓉摇着头,跪在地上不肯起来:“芙蓉恳请司书恩准,允许芙蓉留在司书殿内,为司书效犬马之劳。” 遥汀挑起眉梢,微微冷笑:“这司书殿就这么好?我今天要是不点这个头,你就不打算起来了是么?” 芙蓉头又低了低:“芙蓉不敢,只求司书成全。” 遥汀呵呵一笑,手托右腮:“都盼着我成全,谁来成全我?” 芙蓉不知这话当不当答,没敢吱声,却听遥汀冷冷言道:“墨训,您可以出来了。” 相当懂礼的遥汀,从未直接呼过墨训的名讳。 遥汀话音方落,墨训便从东边闪了出来,把梓萝吓了一跳,心中暗想,原来墨训竟然一直都在,自己却不知道。 墨训现身的位置,要比梓萝还要靠后些,梓萝来到之时,墨训已然看见,只是不想暴露,因此才没言语。 墨训手捻碎玉扇柄,将一把扇子展开,从容走进殿内。 梓萝见墨训进殿,心知自己也一定早被司书发现,遂跟在墨训身后,走到云逸身旁椅内,坐了下去。 墨训也不待遥汀请他,环顾了一下大殿,大咧咧的坐在洛涯身旁。 许久没见墨训,若非他今日出现,他们险些忘了他。 遥汀不等他坐稳,笑着问他:“这戏好看么?” 墨训回了个内容丰富的笑:“挺好看的。” 洛涯在一旁看不下去,冲着墨训翻了个白眼:“要我说九重天上,也不是独你御风驾云的速度快,但都不像你行的那样快速,平日我还不懂原因,今日才明白。” 墨训拇指微扭,将扇子收拢,看向洛涯自吹自擂:“当然是因为我最厉害。” 洛涯嗤笑:“亏你好意思说,那是因为你脸皮最厚,毫不惧怕风吹雨打严风凄厉。” 这话重了些,一般人听了,都难克化的。 但是墨训不是一般人。 只愣了片刻,墨训便就回言相讥,但神色装得蛮哀戚:“没想禽族如此薄性,还是换换口味,养只兽族比较好。” 梓萝想起了好笑的事情,在一旁插口道:“上仙这话说的就不对了,上仙不仅应该养禽族,还应该一起养着兽族,能一起养得了禽兽的上仙,除了您还能有谁?” 说着笑眼盈盈的问身旁的云逸:“你可知为什么?” 云逸很配合的心存疑惑:“那是为什么?” 梓萝十指合拢,抵在颌下,做出特别天真无邪状:“不是有句话么,叫‘恶人自有恶人磨’,所以我想啊,肯定也有‘禽兽自当禽兽配’呢。” 云逸听了梓萝解释,立刻恍然大悟:“你要是不提醒,我险些忘了,是有这么一句谚语的” 这是什么时候的谚语,在座的人,心中同默问。 梓萝和云逸这么一唱一和,换了是脸皮稍微薄一些的,面子上都要挂不住了,但墨训虽然贵为上仙天胄,可却是最难得的脾气好,玩笑归玩笑,从不作难谁。 再则这让芙蓉来求遥汀的点子,也是他墨训教的,归根结底,也是他的错多些。 墨训也不理他们一起对他言语围攻,只拿眼睛瞟着芙蓉,再看看遥汀,绝对是要坐看好戏的表情。 ------------ 第一百八十七章 难题 更新时间:2011-08-15 不怕强人所难,就怕所难非强人。 看着已经要哭出来的芙蓉,遥汀直想踹死墨训。 只是太多眼睛在看着,行凶也不好,遥汀只好转头看芙蓉:“你虽只是个树妖,但从来都是一心向善,如今你只需再历劫一世,便是可列仙班,何苦定要留在这幽冥地府?那么多的修持,白白枉费了。” 这些打不动芙蓉,她似下了铁定的决心:“芙蓉不愿位列仙班,只愿长久留在幽冥司中供司书差遣。” 遥汀见她如此坚决,心知再劝无意,只是转而问她:“芙蓉,你可知何谓佛家八苦?” 芙蓉想了片刻:“芙蓉愚钝,只知生老病死。” 遥汀低声喟叹:“你可知‘求不得’?” 芙蓉灵性尚未根深,一时参不透这其中曲折,倒是一旁坐着的墨训,身子微不可见的颤栗了几下。 遥汀眸子余光不经意的扫过了墨训,意味深长。 芙蓉仍旧蹙眉凝想,但见殿外走进来了落棋,对遥汀躬身一礼:“拜见司书,主上着落棋带走芙蓉。” 话音甫落,芙蓉双目闪亮,拽住落棋的衣襟:“是他要见我么?是真的么?”言语中竟是不尽的喜乐欢心。 落棋面上有些不忍,只和她说道:“芙蓉,和我走吧。” 他的这一瞬不忍,没有逃过遥汀的眼睛,但是法天的做法,未尝不是最好的解决之道,遥汀想到这里,只当看不见。 芙蓉自从那日与法天仓促意见,至今也未得再度谋面,如今听闻法天要见自己,也不等遥汀应允,便立时起身要走。 遥汀叫住落棋:“好些看着她。” 落棋颔首,行礼而退。 戏台是墨训帮着搭好的,可惜角儿都不肯现身,戏就自然演不起来。 墨训起身欲要告辞,遥汀下座相送,临到殿门门首,遥汀轻语:“恒君,那芙蓉参不透,可你修仙数万年,竟也不知何谓‘求不得’?”这话是她故意问的,既然不痛快,就要同甘共苦。 墨训打着哈哈,但神情中很是倦意深深:“本仙向来懒散无为,丫头你也是知道的,怎么来问我这精深佛法,莫要玷污了佛门。” 说着袍袖晃动,转眼间便出了殿门。 殿内仍留着淡淡的芙蓉花香气,他们四个都悄然办公,互不影响,如此一来甚是迅速,用不了多时,几十本文书皆尽审核完毕。 就连一向疏懒的梓萝,多没说一字。 若不是最近文书压得太多,遥汀也不至于如此辛苦,回到房中之时,天上冰轮已然更是偏西,似是挂在柳树梢间。 遥汀走进房内,摸索坐在桌旁椅上:“主上深夜到访,可是有事?” 应和遥汀话音,桌上火烛跳跃忽的闪耀明亮,映出了法天有些慵懒的紫眸。 斜卧在遥汀床上的法天,眼神有些半明半昧,一看便是睡了多时,还有些不甚清明。 遥汀皱了皱眉头:“难道主上竟然真的一面都未见?”知道法天召芙蓉离开,为的是让她去投胎,但是他睡了许久,想来芙蓉并未见到他。 桌子离遥汀卧床不算太远,法天长臂轻舒,从床边探过身来,一把将遥汀拽到了自己身边。 遥汀挣不脱他,只得不动,静下心来,闻到法天身上,有着淡淡酒气,这才知道,他已经是有些微醉了。 大概是嫌室内过热,法天的月白色长袍脱在床旁,微弱的烛光中衣质清清白白,烛光投影在衣衫上,颤摇影动。 法天半倚着遥汀,盯着遥汀傻乐:“我真开心,你没有答应让那树妖留下。” 遥汀刚想说话,法天却截住她的话头,自顾自的说道:“我知道你不好意思说,没事的,我知道你是在乎我的,你吃醋了,是不是?我真的好开心。” 法天虽然对遥汀十分用心,但这种肉麻的话,如果不是酒醉,想来也是说不出的。 遥汀也没兴趣和醉汉讲幽冥司法理,只是想和法天拉开距离,岂料法天是越抱越紧,她硬是挣脱不开。 很久以前遥汀就明白了一件事,要是法天不想让她挣脱开,挣扎也是没用的,于是遥汀放弃反抗,免得累到自己。 法天像块粘糕,单手环着遥汀手臂,像要糖吃的小孩子:“你还是在乎我的,是不是?” 遥汀不打算说是,但又怕自己说‘不是’,法天便要立即在床上打滚,问她‘为什么不是’? 那样的画面,光是想一想,就够吓人的。 法天的酒品,虽然远非梓萝那般惊天地泣鬼神撼人世,但谁又敢和梓萝比? 遥汀一筹莫展,清醒的法天还能讲理,这酒醉的法天,让她如何处理? 法天见遥汀不答话,只是蹙着秀眉,以为遥汀不高兴了,当下摇着遥汀的手臂:“遥汀,今日是我的生辰呢。” 遥汀一愣,心中略算了下日子,还当真是法天的生辰,她这一忙,竟是给忘了。 遥汀的厨艺,只能算是个一般,但长寿面做得真是不错,也全赖法天逼迫。 每年要是不给他做,他便是赖在司书殿不走,殿里的鬼差,怕的都要提脚走路。 细细的龙须面上,卧着两只油炸荷包蛋,荷包蛋上撒着些只用热油稍微爆香的嫩绿葱末,鲜香诱人。 其实就算遥汀做得难吃,法天也是一样甘之如饴。 遥汀兀自想着,法天看向遥汀,一脸的委屈:“我还没吃到寿面呢。” 一豆烛光,被微风剪成细碎明火,烛舞起伏不定。 为了法天的一句委屈,遥汀只得深夜中在厨房揉面。 给法天灌了些洛涯制的酸梅汤,已然是精神平复了许多,不再酒醉癫狂。 烛火映照,他的脸色微微酡红,手拄着头颅,看着遥汀和面。 酸梅是洛涯的独家秘方,非一般凡品,有特别的醒酒功效,很少有谁能有幸喝到,只是遥汀随意取用,洛涯一点不心疼。 不要说是微醺的法天,只要是喝了洛涯特质的酸梅汤,便是喝了墨训酿的果香天醉,也是能立时得清醒。 洛涯还是很有一些有点的。 法天坐在烛台旁,回想起方才自己酒醉失况,面色更红了一些,随即心中自我宽解,反正在遥汀面前也不是第一次失颜,也就不差多这一次了。 这话正解。 遥汀仍有些担心法天,趁着切葱花的间隙,观察法天举动。 法天脸上一会儿尴尬,一会儿又是释然,再过了一会儿,脸上却是凝着柔情,这样反复变换,实在令遥汀迷惑,索性也不再看他,只专心做面。 法天仍在心中费神思索,热气团在眼前,寿面已是做好。 遥汀把筷箸放在面碗上,对法天道:“趁热吃吧。” 法天拿起筷子,先把荷包蛋拨到一旁,挑起面条吃起来。 面条劲道且韧性滑、爽,只是味道比去年淡了一些。 法天知道遥汀担心他酒后伤胃,不仅少放了盐粒,面上还散着些绿橄榄,都切成了葱粒大小。 遥汀一直如此用心,但却不是唯独对他。 洛涯有次冒雨移花,侵染风寒,遥汀为洛涯亲自熬药,关怀备至。 梓萝惹下了一堆祸事,为了平息事端,从不为自己事情求他的遥汀,却总肯折腰。 他见遥汀辛劳,早就想再为她寻个文书,可遥汀一直推却,但为了云逸一句话,留下了那个祸害。 就连刚来了没有几个月的怀慵,不过是在殿前跪了一晚上,遥汀就舍了多少修为,治好了那凡人一身沉疴。 这些法天都知道,有的时候,他只是不敢去想。 不去面对。 是不是遥汀对他,也不过是一种仁义而已,或许遥汀只是因为心地良善,因而对他怜悯。 在遥汀出现前,他是不过生辰的。 连一碗寿面也是没有。 天界没谁敢提他的生辰,他似乎就如从石头中蹦出来一般。 他年届五岁之时,已是满天宫的乱跑,天帝对他,也是不管不问。 ------------ 第一百八十八章 懂你 更新时间:2011-08-15 有年夏末秋初,与他同龄的未来凤主生辰,他和那位未来凤君从小便混在一起玩耍,便被小凤主邀了去。 凤族很热闹,最为帝子,他的风头甚至盖过了小寿星,但是被众星捧月的他,却是很迷惘,一点点心酸。 原来他也会心酸。 法天才第一次知道,原来,他也是有生辰的。 第一次行冠礼,是他成年的生辰之日。 于是又是草草而过,宣礼的小仙官,声音都很散漫。 对于仙族而言,那时他尚年幼,品级很小的仙官,都知道看人下菜。 天帝,照例并未出现。 都说他对天帝疏离傲慢,可是亲人陌路,远不是一日之寒。 每次面对天帝,身为帝子的他,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如芒在背。 遥汀第一次知道法天生辰之后,和洛涯学了几近一日,一碗简单的寿面,做得也算有模有样,是在洛涯帮助下。 当时不过是一时兴起,法天就此赖上。 遥汀总是刻意规避法天,但每每法天生辰这日,却从不违了他的意愿。 她和法天,实在是有些相像。 她生母为江南名门闺秀,声冠江淮。 当年多少豪门子弟,王孙公子,只为求她母亲一笑,争得头破血流。 没有人会想到,她母亲早就芳心暗许,竟是愿意续弦。 遥府公子亡妻留有一女,便是遥瑶。 死去的人肯定都有种魔力,对于遥瑶,便是好的不行。 后来遥相紫蟒官袍加身,官拜正一品。 红颜最恨韶华逝,负心岂独薄幸郎。 一品诰命夫人,不过是人前的荣耀。 背着遥汀,她娘亲不知抹了多少眼泪。 她娘亲从未对遥汀抱怨一字一句,遥汀便就只当不知。 懵懵懂懂,也是一种福分。 或许也正是因为这些原因,遥汀对男女情事此一事上,看得便有些炎凉。 不以得喜,不为失悲。 法天纵然是一团火,也很难捂热她。 一碗寿面,法天吃了小半个时辰,一根一根面条,吃得很仔细,像是在品美味珍馐。 他们也没什么重要的事情可谈,遥汀便给他讲些趣事。 用杂色野花编织头冠后,随意睡在草丛间,招来了一群斑斓彩蝶,在花冠中起舞。 她有次看书太过专心,差点把手旁的墨汁当成茶水,幸亏墨汁味道太大。 烛光莹然,斗室内盈着温馨。 对于如何能与法天平和相处,千年来,她已有了很多的分寸。 洛涯由此甚至提议,遥汀可以排印一本书,书名就叫‘教你如何与冥王相处’,遥汀和他说,你要是敢印,我就敢写,于是洛涯脚底抹油仓皇逃窜。 如果时光停留在这刻,便能演绎成美好。 法天终于放下碗筷,遥汀见他吃完,便要动手收拾,法天凌空揽住遥汀双手,握在掌心之中:“都说‘书读千遍其义自现’,可你我已经相处了几千年,我竟然还是不懂你。” 遥汀的眼睛好似会说话:“主上是想懂什么?” 法天起身,走到遥汀身边,将遥汀圈在怀里:“遥汀,今日是我的生辰呢。” 烛心噼里啪啦的挣扎着,却是跳不出烛火的桎梏。 烛火很温暖,很光明,但是如果将手伸到烛焰里,一定会受伤。 遥汀听得法天道:“我只是有你了……” 其实他还有很多,地位、荣耀、尊崇,但是那些身外物,都抵不过遥汀。 “主上还有很多,不止属下,”真正没有什么的,是属下。 法天手指绕过遥汀的发丝,拿在手中抚摸:“都没有意思,只有你,对我而言……” 一阵风卷过,烛焰险些灭了,法天脸上刚刚还是柔情似水,现下一片冰冷,看着房门方向,心中不快。 遥汀也听到了,一阵忙乱的脚步声。 厨房门已是从外被撞开,王九擦着额上大汗,气喘如牛:“司书,可是找到您了,俺找了好些地方,见这儿有亮光,就寻……” 王九方才慌喜之中,并未注意到法天,说话间气息慢慢调匀下来,便看到了怀抱遥汀的法天,唬了他好大一跳,还没说完的话,立刻咽了下去。 这是他和法天的第二次相见,至从第一次差点丧命之后,王九但凡听到法天的名字,都是要堵上耳朵,若是看到或是知道法天要打哪里路过,更是要绕上好些路,以最保险的方式避开法天。 蝼蚁更须知保命。 王九心中叫苦不迭,颇觉自己流年不利。 这厢王九见到法天心情郁怨,法天也是同样咬牙切齿最恨相逢。 上次在司书殿门外,法天正和遥汀说话,本意是想表些思慕之情。 其时风朗气清,宇澈天净。 法天为准备那一席话,对着镜子,恶心了自己好些天。 结果一个不知死活的鬼差,将他酝酿了许久的甜语蜜言,统统扼杀。 今日是他生辰,酒壮英雄胆,法天再度欲以表白,这次却又是同一个鬼差。 遥汀抬起头,见法天面色不善,也不敢硬从法天怀里挣脱,忍着不好意思,问王九道:“这么着急找我,有什么事情?” 王九不敢看法天,低着头嗫嗫道:“那个好漂亮的树妖要烧文书库,副司书令俺来找司书。” 遥汀挑了挑眉,让王九先走,说自己随后就到。 王九既已走远,遥汀方才从法天怀里挣开,做了个请的手势:“解铃还须系铃人,有劳主上,文书库一行吧。” 法天揉眉头:“我能不去么?” 遥汀笑:“主上觉得呢?” 文书库内灯火通明,这时已然月沉如水,今晚注定难眠,大家聚在一起,秉烛夜谈是不要想,都在坐等秉烛烧书。 遥汀从洛涯手里抽走他正在随意翻着的一本文书,语气有些许烦躁:“副司书挺悠闲的呀。” 洛涯被遥汀说惯了,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我这是不知有何可为,心乱正如麻。” “副司书辛苦了,”遥汀想拿文书撇过去。 “还好还好,这种辛苦的事情,自然当仁不让,”洛涯咧开嘴,理所当然。 遥汀升华出境界:“我对副司书的了解,想来还不够深入。” “呀,”洛涯看了眼法天,屁股挪得远些,这才开口,掩着脸做娇羞状:“再深入就不好了。” 一本五指厚的文书,飞速坠到他脑袋上,洛涯连躲都没有机会。 “遥汀,主上欺负我……,”洛涯捂着头上的包,很委屈。 “恩,欺负的就是你,”遥汀干脆不看他,撂下一句话,转眼去看文书堆中的芙蓉。 芙蓉面上容色颇为感伤,手中举着明晃晃的火把,库门一直敞着,风呼呼的灌进来,将火把吹得摇移不定。 带走芙蓉,确实是法天的意思,但并未被领去见他,而是直接被落棋带去了转轮殿。 陆绪已得法天命旨,朱笔一挥,留待明日发落,便要到往江南投胎。 芙蓉连法天的衣角都未见到,却听说自己明日将去投胎,心中无比愁虑。 陆绪因她行善而亡,故而并未拘束她的魂魄,任由她随意走动,只待明日。 芙蓉心焦之时,在转轮殿外游走飘荡,忽听得巡夜鬼差八卦司书与幽冥主,想起司书不肯接纳,认定了遥汀从中捣鬼,一时心绪难平。 芙蓉本是一株山野中的小树,那地界飞鸟难过,全无山涧泉眼。 她能由种子长成树苗,也实在不易。 有日法天逛到山野之间,看到芙蓉树苗生得坚韧,便携了回去。 那时芙蓉尚且没有意识,这都是后来才渐渐知晓。 芙蓉被移到一处院子中,法天每日固定一个时辰出现,给她浇些甘露。 法天面色一向沉郁,就是一座移动冰山,虽然芙蓉逐渐有了灵性,却不敢开口和他说话。 法天在何地,是一个穿得十分耀眼的上仙说的。 芙蓉认不出那上仙是谁,只见他总和法天一处喝酒。 后来芙蓉在院子里见过一个女子,但也并未见到几次。 芙蓉曾经三次历经天劫,法天用法器罩她周身,都是安然无恙。 那不过是法天随手而为,其实芙蓉本不必承他的情。 芙蓉终于得见法天,眼睛睁得溜圆,目不转睛的看着法天:“你可还记得芙蓉?记得那些日子?” ------------ 第一百八十九章 不得 更新时间:2011-08-16 那些日子…… 这是十分暧昧的四字,洛涯重复了一遍,躲在角落里面偷着乐。 梓萝心直口快,想到就问:“什么日子?” 怕死就绝不是洛涯:“当然是‘芙蓉、帐暖、度春宵’的日子,真笨,”说着啧啧几下,表示看不出来呀看不出来。 除了梓萝,文书库中其他的人,脸上都一紧。 梓萝是真没听过这诗句,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是什么意思?” 云逸扯了扯梓萝的袖子,手在袖笼下面指了指法天,冲她摆摆手,让她别多言语。 梓萝偷偷瞥了眼法天,见幽冥主面色漆黑,再也不敢造次,立即噤声。 冥司里面,只有冥王,是不能惹的。 法天冷冷道:“你是指我给你灌溉的那些日子?” 芙蓉乖乖的点了点头,声音有些呜咽:“原来您都是记得的。” 没谁相信只有这么简单,洛涯更是不依不饶。 “什么?” “只是这样?” “怎么可以只是这样?” 法天揉揉额头,觉得有些烦他啰唣,但也不能真拿他如何:“那你还想怎样?” “寤寐思服呢?” “自荐枕席呢?” “颠、鸾、倒、凤呢?” 转轮殿的鬼差已经在文书库外候了多时,但听得殿内谈论的内容如此之火爆,前脚刚刚迈了进去,后脚赶忙抬了出去,不敢进去招惹是非。 司书殿,是一个随时能够祸水东引的地方。 如果还想多活几年,司书殿内部的事情,千万不要沾边。 有些经验的鬼差,都十分信奉此教条,以至于每个新来的鬼差,在学习幽冥法典之前,都要在老鬼差的当面传授下,谨记此箴言。 洛涯一连串的发问,法天听得一句,面色便是多了一层霜雪。 这种时候,如果遥汀多说一个字,法天便是多窘上一分,那么别人的日子,就要多一分危险。 所以她沉默。 梓萝不够聪颖,实在是想不明白,既然法天和那树妖全无瓜葛,为何还如此不想多谈。 听到那树妖又和法天续言:“那个时候,你还总和那位姑娘来一起给我灌溉,我是很感激的。” 梓萝听了渐渐有些明白,原来还有个姑娘。 树妖知道法天不喜言语,仍旧喃喃自语:“当年若不是那位姑娘喜欢芙蓉树,小妖也不能被移到肥壤沃土,也不能得如今修为,”为了报恩,她是宁肯舍弃修为的,这样的树妖,也算出类了。 她还记得,那位姑娘喜欢穿着烈红色衣衫,熏些木樨花香,桃腮娇面娥眉如月。 但却比不得法天好看。 芙蓉说不上是否对法天心怀情愫,只是略通人事后,一直承蒙法天多多照拂,她便投桃报李,一门心思的扑在法天身上。 就如刚刚孵出蛋壳的小鸡小鸭,认定了第一眼见到的活物。 她当时只知法天身在何处,并不知他即是幽冥主人,在奈何桥旁苦守多年,也只是求个误打误撞。 那时法天和那烈红衣衫的女子情意正浓,她也并没生出什么醋意。 其实对于法天,若要谈起爱慕,恐怕还是依恋要多些。 这其中的关节事故,也绝非洛涯他们想得那样丰富。 后来法天身旁的烈红衣衫女子不再出现,芙蓉也未觉得欣喜。 如今她惟愿久在法天身旁驻留,也真是没做他想。 法天冷冷道:“当年为你灌溉,不过是因为语诺想看芙蓉花开,你也不必谢我丝毫。” 洛涯‘哈’的一笑,插话道:“语诺?我三叔的女儿?我还当真不知道,差点和你成了亲家。” 遥汀有见过语诺,难怪每次气氛都很僵硬。 文书库中气氛凝滞,法天那样的面色,也没谁敢再言语。 法天的话,说的不留情面,芙蓉两旁秀眉中端下弯,显然是心中无限酸楚。 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睛蓄着莹莹泪珠,却倔强的不肯落下。 趁着芙蓉心神恍惚的分神之际,遥汀欺近芙蓉身旁,制住她拿着烛火的手腕:“本司书念你不知此处重地恣意乱闯,着陆绪杖责二十,仍旧投胎去罢。” 遥汀轻轻的一句话,芙蓉这意欲焚烧文书的罪名便是消散了,不过就是不知乱闯而已。 芙蓉低下了头,剔透的泪珠跌落在书扉上,竟然也是浅浅的粉红色,如被风吹落枝头的芙蓉花瓣,碾碎成泥。 求而不得,再求又竟是不得。 当日紫薇大帝听法于如来佛祖,法会归来与遥汀闲聊,紫薇大帝手抚淡蓝色浅纹酒盏笑对遥汀:“何谓求不得?” 遥汀道:“求,不得。” 紫薇大帝高深莫测:“再求,终是不得。” 司书正殿遥汀问过芙蓉:‘你可知求不得’? 一求再求,终究是不得。 不可得,即是空也。 不过是一场镜花水月。 兜兜转转,皆是世人看不穿。 文书库外打着小心恭候多时的鬼差,听了遥汀发话,赶忙滚了进来,押着芙蓉就要离开。芙蓉朦胧着一双泪眸看向遥汀,挣脱鬼差,冲着遥汀深深一拜,和鬼差离去。 这一天过得十分精彩,洛涯也是看够,拍了拍手,说了声‘散了’。 没谁想多惹麻烦,便都跟在洛涯的身后,鱼贯而出。 洛涯走在最后,临出文书库门时,用不大不小但管保都能听到的声音,对着文书库内道:“送花送草送鱼送兽,换换吧,太掉渣了。” 洛涯一开口,必须噎死你。 洛涯的话挺可乐,可遥汀怕伤了法天面子,抿着双唇,憋的有些辛苦。 法天看着地下:“想笑我就笑吧。” 遥汀摆摆手:“没那回事,主上可别多想。” 法天讷讷低语:“我和语诺……” 遥汀面如常色:“过去时,我懂。” 法天愣住,眼见着遥汀离开文书库,脚却像是被钉在原地,也不知去阻拦她。 遥汀走过两重门,见落棋正在门外站着,和他道:“主上在文书库中,天色已晚,你请主上回去吧。” 落棋给遥汀问了个安,即进库去找自家主子了。 落棋一进文书库,就见法天正背对着门站着,也不知在那里做什么。 放轻脚步走过去,落棋正要说话,却听得法天突然道:“遥汀,你是怨我么?那怎么又回来?我知道,我那些时候是太过风流,如今我已改了,你还是生气了?” 落棋被这话吓得魂飞魄散,心想主子肯定是太过伤心,有些不太清醒,否则定然不能分不出这脚步声中的不同,如今这剖心诉肺的话被自己听了去,自己岂不是要死在这里? 想到这一层,落棋连忙转身,更加放轻了脚步,想要走出这文书库,一心要离得越远越好,生怕被法天发现自己不是司书。 落棋已经是快要走到门首,猛然间听得身后一声‘落棋’,立即惊出了一身冷汗,缓缓回身,表情僵硬的不行。 法天皱眉:“刚才是你?” 落棋手摇的像柳叶:“不是,不是我。” 法天觑着眼睛:“落棋,上一次骗我的那个魂魄,要是我没记错的话,如今正在惩戒宫中,时时受千刀万剐的刑罚呢。” 落棋额上的一滴汗落在了地下,扑通跪在地上,身子簌簌抖着。 法天走到落棋身边,托起落棋手臂,将他从地下扶起:“是我自己说的,你又不是故意听的,你别说出去就是了,我不怪你。” 落棋如蒙大赦一般,赶忙赌咒发誓:“落棋如若将主上一音一字说给谁知道,叫落棋口舌溃烂不得好死。” 法天也不听他说完,只是自己吩咐完,便径直走出了文书库门。 ------------ 第一百九十章 夜行 更新时间:2011-08-16 刚才的气氛太诡异,弄得落棋也不敢跟得太近,只让法天独自在前走着,自己走在后面。 法天突然停下了,夜色黢黑,落棋又一直看着地面,差点撞到法天身上,刚要陪不是,见主上理都没理他,只是盯着一丛花发呆。 落棋踮着脚,目光越过法天肩头:“主上,那是洛副司书种的绝尘,司书殿内各处都有些。” 法天点点头:“我知道。” 落棋续着说道:“听说这花功效太强,也就一直都没用过。” 法天叹了一口气,声音里有些凄凉:“有时我真想狠心逼遥汀服用绝尘,忘记一切,和我重新来过。” 这话有点异想天开了。 月亮隐在云层里,有些看不明净,法天忽然想起什么:“对了,我和她根本就没有开始,怎么能叫重新来过?” 落棋听了没敢吱声,只是压低着头。 法天自嘲的笑笑:“我知道你心里想着什么,司书一向温和,处事接物都体贴蕴藉,你有什么错事,都愿意背着我替你拦着,我说这话,你是为她担心了。” 落棋低声道:“主上,落棋……从来没这么想,真的。” 法天看了他一眼,也不再多说,抬了脚步,继续前走,往汀兰殿回。 落棋仍旧跟在后面,真是有些担心自家主子了。 他从很小就跟在法天身边,他的一条命,也是法天给的。 他和观棋是孪生兄弟,但性情差得太多,自己在外办事,难免不惹些事端,主上从来都是护短,就算是有错在他,看在法天的面上,也没谁再敢指摘。 要是说起负心风流,他一直都是看在眼里,也不能为这事帮自己主子辩解,可自从有了司书之后,自家主子也真是一心一意。 当年法天强迫司书留下,已是使了好些手段,弄得双方胶着好久,落棋看着都不落忍。 后来好歹是平息下来,但司书对自家主子,却是一直时冷时热,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也不知道司书心里究竟想着什么。 落棋心里知道,主子不过是随口乱说,要是真的伤害司书,主子是绝对做不出来。 落棋心中叹叹气,想主子那么睿智的都想不出解法,自己就更是不能明白,也就不再多说什么,安静的陪主子走回去。 黎明前的夜色最是深沉,露重霜凉,无尽的寒意,八面袭来。 落棋望着夜空叹了口气,回望司书殿,曙色未见。 在那之后的很多天,汀兰殿都笼罩在极端的低气压之中,落棋每日往殿外办事,就连观棋,都不太能坐得住,于是造成他们抢着出去办事的奇景。 这期间落棋到过司书殿几次,大多是去送文书,但是举不完全的统计,司书殿每日三顿饭,其中两顿都是落棋做的。 在落棋这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劲头下,遥汀只好去汀兰殿陪法天钓鱼,蚯蚓等各种鱼饵用了好多,终于雨过天晴了,落棋这才不去每日送饭。 时日平静下来,便就过得快了。 梓萝的婚期,也就渐渐的近了。 每日里司书殿中都有一抹飘忽的身影,踮着脚尖跑路,像是一阵风,足可见心情多么好。 在这种波澜不惊的日子里,怀慵下床了。 怀慵生前也伤过数次,虽然都没这次重,但无不是在床上躺了一月有余,唯独这次好得奇快,令他甚惊讶。 这日清晨朝阳盈天,满目的暖光披拂散落,他松了松筋骨,竟然觉得身上不再疼痛了,如同脱胎换骨一般。 怀慵大感惊诧,起身伸展活动身体,觉得肢体轻盈,浑身轻松,比之以往,显然要更加康健。 本着虱子多了不怕咬的念头,怀慵重新投入床铺的怀抱,想要补个懒觉,遂倒头便睡。 这一觉好眠无梦,直睡到巳牌时分,怀慵缓缓转醒,伸了个拦腰,往文书库踱步而去。 他到得文书库时,已界午饭时候,文书库内却是静悄悄无半点声息,别说是一向惰怠的梓萝,便是云逸,也是踪影不得一见。 怀慵出去寻了个鬼差,仔细问了一会儿,方知前些日子的好戏,可惜那时他睡意正浓,没有半点意识,错过了精彩桥段。 既然不知云逸何时能来,怀慵便开始独自做事,好在他对日常事务早就是驾轻就熟,也不肖云逸再做指点。 文书库中没谁前来打扰,怀慵心无旁骛,鬼差来送午饭时候,他已经看完了不少文书。 用罢午饭,怀慵看完了文书,还不见云逸来,遂拿着文书自往司书殿去。 怀慵对遥汀的作息时间完全不知,拿着文书去正殿,也不过是碰碰运气罢了,没想进了正殿,却见司书正手握羊毫,横四纵四,笔端左起右顿,上始下末,不知正写着什么。 怀慵在世时也是书画名家,听闻司书是个中翘楚,早就心慕情羡,欲得幸瞻仰目睹。 遥汀见了怀慵,挥了挥手,招呼他过去。 怀慵凑到近前一看,原来遥汀不是在写字,而是在画九宫图。 这九宫图相传为书法家欧阳询所制,欧阳询为楷书四大家之一,法度谨严,笔锋劲势中又略带灵逸,韧而不顽,飘而不滑。 怀慵生性不为俗物所束,虽然习字之初以楷书蒙学,但一脱业师指点,便即醉心章草,于楷书倒是不甚精研,也颇不喜那四平八稳的临帖写仿格式。 今日见遥汀非但不是写字作画,而是在画九宫格,便有些索解,遂问向遥汀:“司书画这些九宫格,是为了练字?”这可是儿童的游戏。 遥汀笑言:“我是闲得发慌,便找些事情来做,画画九宫格,图个解闷。” 怀慵看了看堆得挺高的文书,看不出司书哪里有功夫闲得发慌。 遥汀顺着怀慵的眼光看去,也不解释,对怀慵道:“正好我有事要办,你帮我给洛涯带个话,就说我出去办事,不用记挂。” 怀慵道:“司书怎么不当面和副司书说,想来副司书也该回来了,”这话他是随口说说的,洛涯的行踪,少有谁知道。 遥汀笑得神秘莫测:“我赶时间,没空等他,”说话间又画了九宫格一横,向怀慵续道:“对了,不可向谁说是你转告的,无论谁向你问起,抵死不认。” 怀慵总觉得这话里颇有玄机,待到想要再问,遥汀已是低头凝目,不再看他,也只得就此离殿。 怀慵回文书库继续整理文书,云逸倒是一天都不见现身,过了大约一二个时辰,怀慵估摸着洛涯总该回来了,便又往司书殿去。 司书殿内洛涯拄着脑袋,一上一下的小鸡啄米,看来不够清醒。 头正抬着向上的功夫,洛涯瞥见怀慵:“找我有事?” 怀慵也不多叙,只把司书留下的话再说了一遍,这样洛涯清醒了很多,他双眼瞪得如铜铃:“你就这么让她走了?” 怀慵不明就里:“属下还能拦着司书?” 洛涯喝了口茶,被怀慵这一反问,登时不知再说什么。 怀慵见洛涯如此反应,心中有些担心:“司书此去凶险?” 洛涯翻了翻白眼:“她有什么凶险的呀,凶险的是我,是我!还是我!” 怀慵不明白洛涯怎么突然如此愤慨,正要问时,衣角被风略略浮动,身前已是站着法天。 正殿当中法天站立,敲打着身旁桌案,玉指青葱神闲气定。 洛涯开始觉得头疼。 法天不笑不怒,仍是神色清冷:“遥汀呢?” 洛涯只得实话:“可能是在人界。” 法天点点头:“洛涯,你真是――太长本事了。” 洛涯也很无奈:“你是知道她的脾气。” 法天目如寒天霜地,除对遥汀之外,说话但求简洁:“何地?” 洛涯摊摊手:“河洛之北。” ------------ 第一百九十一章 倾国 更新时间:2011-08-17 话音甫落,殿内再度只有怀慵和洛涯。 清风送爽,稀释了方才剑弩拔张的气氛。 洛涯抬头望望,天色依旧晴好。 风起飞扬,怀慵手中文书没能拿稳,摔在了地上。 洛涯好心指点他:“小心些,文书破损,你可是赔不起。” 怀慵捡起文书,不懂洛涯这话里的意思。 洛涯笑得贝齿亮闪发光:“文书纸张都是用罪鬼炼制,所以还算是珍贵。” 怀慵一个失手,文书再度跌落脚下:“什么?” 洛涯好心解释:“凡人曾用丝絮造纸,如今又大伐翠竹,其实柳絮翠竹,本是也有灵性。” 怀慵咽了下口水:“所以?” 洛涯笑得实在嚣张:“所以主上以罪鬼炼制纸张,一是少害生灵,二也能减少罪囚,此可谓一举两得。” 怀慵定了定神,从脚下捡起已经被折了边的文书:“还真是无奇不有。” 用人皮来制文书这类东西,他曾听说过,但都是一些个惨无人寰的酷刑,洛涯说得风轻云淡,就如吃饭饮水一般平常。 洛涯笑了笑:“这算不上什么。” 怀慵好奇问道:“这纸张是司书殿负责监制?” 洛涯摇摇头:“当然不是,太血腥了些,惩戒宫一直司此职责。” 想起惩戒宫,怀慵哑然,原来他遭的千刀万剐,不过是浮萍游水。 洛涯垂下眼眸,心念洛阳,一定是个好地方。 河南洛阳,汤汤古城。 法天对古城洛阳,不可谓不熟悉。 夏王太康曾定都洛阳,不过那时的洛阳,名为斟鄩。 法天当日恰逢玩心大起,曾和布衣游访民间的太康把酒纵谈,漫漫黄土流沙,而今已是皆化枯骨,他却还是幽冥司主人,心中还有念念不忘的司书殿司书。 太康少年时心怀天下,可惜后日渐渐淫湎声乐,堕于声色犬马,直至最终失国。 可是后羿代夏,也欲念甚重,聚敛财富,奴仆成群,由此父传子家天下。 那时的斟鄩并不算大,比之如今车马繁华人声鼎沸的名城洛阳,称得上是小巫见大巫了。 法天已是好久未曾涉足此地,今番一见,也颇觉世事变迁。 名花倾国两相欢,如今洛阳城中最大最出名的青楼,当属名花楼和对面建着的倾国阁,两座亭台楼阁隔街相望,却并不冲突抵触,当然是因为服务的对象各有不同。 名花里住着的是淡扫弯眉的小倌,倾国里则是真正的佳人红粉丽质天生。 遥汀的气息,竟然在倾国当中,法天袖手楼前,只有苦笑。 初闻遥汀答应帮忙,法天虽然心中不悦,但也没有想到,遥汀这个忙,竟然要帮到这种地方。 倾国不愧名满洛阳,就连阁中端茶送水出门迎客的丫鬟,也都可以说得上有些国色天香的韵味,如此观之,那些个据说一晚千金的冠艳群芳,指不定是如何的出类拔萃。 法天抬手把珠帘掀开,内门一个软绵绵的声音道:“这位公子,倾国还未到时候开门迎客,请……”,这个请字还没说完,人却是楞在了一边,任由法天走进来,款款落座。 洛阳驰道驿路其直如矢,为八关都邑十省通衢,这内门侍候的丫鬟,也算是见过了些世面,王孙公子文人骚客,都不及眼前这男子的风神俊秀,一时间竟然是看呆了,杵在当地,不知动弹。 法天也不着忙,等着这丫鬟回过神来,有些羞涩的走到法天面前:“这位公子,可是有什么事情?” 皮相长得好,真是天赐的瑰宝。 法天点点头,声音虽然清冷却也好听非常:“找人,你们楼中最红的。” 丫鬟有些为难的道:“莫非公子也是慕着君语姑娘而来的?” 法天从进门起就没正眼瞧过这丫鬟,而今又指名道姓要见君语姑娘,纵是如此,因一颗芳心骤然萌动,也不想轻易拂了眼前这位公子的面子。 法天但坐不语,丫鬟只得继续道:“公子若是要见君语姑娘,只好等到今夜上灯时分,君语姑娘将在倾国楼中良辰择胥,烦请公子那时再来吧。” 法天听得择胥二字,手中的酒杯立刻化作了齑粉,丫鬟看了吓了一大跳,这人看似儒雅,力气却比那些见过的江湖大侠可怕得多,再不敢做声,往后直退了两步。 丫鬟担心闹出事来,自己又承担不起,当即转身去叫老鸨。 老鸨听了这话还能得了,立刻跟着丫鬟前往内厅,却根本不见丫鬟说的那人,而那据说已经化为齑粉的杯子,也径自好好的摆在桌上。 老鸨昨晚忙了一夜,好不容易睡个白日觉,却生生的被这丫鬟吵醒,怒由心中起,把这丫鬟好一顿埋怨。 丫鬟听完了训斥,不能相信的四下里看了看,又想想那人生得那般,想来也非人世能有,大概也是自己太累,产生了幻听幻视,也就回房歇着去了,毕竟今晚还有一顿好忙。 吱呀声音响过,双层雕花木门瞬息开阖,声若细蚊,好似只被阵风吹打而过。 遥汀反手合上房门,转过身来,法天已是伫立窗前,双眼似是向着窗外赏析风景,却显得甚是心不在焉。 移步走到法天身旁,遥汀体会着暴风雨来临之前的沉默:“主上来的还真是快。” 法天回头瞪视遥汀,颇有些怒意:“你难道盼着我别来,好偷偷摸摸选你的良婿?” 这个胆子她还没有,就算真选了,她也敢肯定,那位所谓的良婿,一定是衣角还没沾到洞房的门,就会毙命归天了。 遥汀笑着摇头:“也不是偷偷摸摸,我有和洛涯说过的。” 法天怒由心起:“你和洛涯说,那岂不是等于没说一样!要不是姨母告诉我,我还真是蒙在鼓里!” 法天当真生气时候,也可怕得很,也就是遥汀,能不畏不惧。 遥汀睡了一下午,神清气爽得很,有大把的精力和法天耗着,也不着忙,回到桌旁坐着,继续涂鸦。 吵嘴打架,向来就讲究一个你来我往,你使出了不尽的力气,结果对方偏是不接不架,便犹如对着空气,用劲拳捶棉花,全无半点可以施为之处。 法天见遥汀老神在在,全不当一回事,定了定神,也知自己的话是重了些,也不敢再说遥汀的不是,便找别的不是:“命格是嫌活得太久了,什么事情都敢做。” 这话说得郑重认真,全不似开玩笑,法天毕竟十分了解遥汀,知道她不忍他者代为受过,果然遥汀听了这话长叹一声,说道:“我本是想和你商量的,但是你又肯定不会同意,也就没说。” 法天兀自辩道:“你怎知我不会同意?” 遥汀深深的看着他,也不答话,只一味的笑。 法天知道遥汀这笑中意味,也只得实话:“我是不希望你有个闪失。” 法天这话说的可谓是言不由衷,莫说是遥汀今日要见之人,便是人世间一流的武林高手,也不能拿遥汀如何。 遥汀也不揭穿法天,只是自顾而言,帮衬命格撇清关系:“这事要是只是命格,我也未必答应,毕竟我和星君相熟,也不好违了星君的意思。” 法天冰冷冷的道:“你就当我不敢动星君?” 遥汀笑着道:“当然不是,当年白虎神君何其尊贵,不也差点被主上杀了,只是星君再加命格,主上定会思量一二。” 法天恨恨点头:“你倒是想的仔细。” 遥汀笑着道:“只此一次,不为下列。” 法天伸臂把遥汀揽到身前:“这次也不行。” 遥汀款款而言:“这事我已经是答应,还能言而无信?” 法天无所谓:“言而无信又能如何?” ------------ 第一百九十二章 出阁 更新时间:2011-08-17 “姑娘可还好?”门外传来轻轻的‘笃笃’叩门声,老鸨毕竟担心意外,仍让丫鬟上来看看。 “我正在休息,难道出了什么事情么?”慵懒的声音中夹杂着些许的不耐,很有些睡梦中被吵醒的感觉。 丫鬟听说无事,将话头转过,告了个喏,下了楼去。 这一问一答的功夫,法天一直在沉默,疾风来临前的安宁。 遥汀知法天一向吃软不服硬,把头依偎在法天肩上,轻声言道:“此朝本代帝王残虐无辜,怨魂积怒恨上九天,故而至凶兽异动,虽人命各有定数,但上天自有好生之德,星君请旨速完此劫,也是功德一件。” 幽幽馨香绕法天鼻息,遥汀身体柔柔,轻轻的靠在法天身上,法天不由得有些神不守舍,话中便有些退而求其次的味道:“只是劝那乱世枭雄登顶大宝,也没必要非由你做不可,他们一致求你,我看定是心怀不轨。” 遥汀笑笑:“我正好有一个物件,与此事甚是相关。” 法天叹道:“是从那个妖鬼那里得到的玉诀?” 遥汀没有说话,只在法天怀中点了点头。 法天有些抱怨:“什么珍玩是我找不到的,你当时何必要那半块玉诀,又不是什么珍宝。” 遥汀耐心解释给他听:“你姨母得的寒症,非要血玉为药引不可,那半块玉诀,即是上好的半块血玉,虽然美玉易得,但血玉却是难寻,我当时只是为了治你姨母病症,也没想到有后来诸事。” 法天叹气:“说的好像顺理成章一样,找洛涯幻化一番,也是可以,何必是你?” 遥汀苦笑:“事关人世社稷,也不能儿戏,何况我对人世熟悉,由我来做,也较为妥当一些。” 法天眉宇凝聚,有如数座昆仑山堆叠一起。 妓院这类地方,法天从未进过,但于这其中的关节,却又明白得很,虽然遥汀不会有丁点差池,但是仅仅是脑海中想到遥汀要被那么多男人评头论足,法天仍觉得烦恶。 遥汀怎会不知他心中所想,但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也只好软语款解:“主上若是今日答允了我,此事一过,我便应允主上一事,主上觉得如何?” 诱惑当前,法天却有些迟疑:“你这话也未必可信,以前你总是答应我不涉险境,可每每却总自找麻烦,令我担心无数。” 遥汀道:“主上若是不信,这次我赌个重誓。” 法天忙止住她:“这倒不用,我信你就是。” 遥汀笑笑,从法天怀里出来:“一言为定。” 既已说定,遥汀便留法天和自己一同待在屋内,教他绘些虫鱼鸟虾,随意打发时间。 法天刚学会如何描绘鸟爪,已是过了约有两个时辰,遥汀也不催他,只看着他慢慢画。 遥汀走到窗边,用手轻轻挑开些窗前纱幔,凝目向外望去。 数十根精致的水晶杆剔透莹白,将大红的茜纱灯笼高高挑起,屋檐边如缀着血红大球,晃动人眼。 胭脂香粉暧昧缠绕,丝丝弥漫在空气之中。 耳坠八宝金环身穿红纱薄裙的女子斜成几排立于门外,双手柔白滑腻,甩着浅红色的锦纹丝帕,频频暗送秋波,目光流转媚人,潋滟风情。 此夜倾国,倾城倾国。 车马喧闹之中说不尽的纸醉金迷,王孙贵胄的眉眼间掩饰不得的轻佻之色,却都不是她今夜要见的那人。 遥汀将窗幔覆上,重新回到法天身旁,却听有熟悉的细碎脚步声拾级而上,推推法天,看他不情愿的隐去身形。 轻柔的叩门声随即响起,伴着一声女子细语:“君语姑娘,我要进来了。” 应门的女子名为坠儿,是倾国中最为机灵心细的头名丫鬟,遥汀今日午晌方一进这倾国,老鸨二话没说,就将坠儿给了她使用,说是名主当有名仆称。 坠儿是当朝御史张放小女,张放为人耿直过了头,一家子连带获罪,男子为奴女子发卖为娼,好在张放有一至交托人奔波,最终坠儿被编入私妓,又给了老鸨无数好处,而今方能清清白白的做个婢女。 坠儿带着一众丫鬟走近房内,每个丫鬟手持一红漆大托盘,双手平端于前,安静的列在两旁。 盘中放着胭脂、水粉、头绳、翠花及香珠衣衫之类,坠儿摆了摆手,跟着的丫鬟将手中托盘放在卧室内的鸾凤和鸣柜上,依次鱼贯躬身而出。 遥汀看着一切忙毕,才笑着对坠儿道:“可是到了时辰?” “还没呢,坠儿是担心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会有耽搁,所以特意早做些准备,”一面说着一面将遥汀扶坐在椅子上。 遥汀从镜中忘着坠儿:“你在这里很多年了吧?” 坠儿回道:“已经六年了,真是块啊,”说着似乎陷入了回忆,却又转瞬笑了:“坠儿真是该死,这个时候胡思乱想的,该给君语姑娘上妆了。” 遥汀任由她摆布,也没什么事情可以插手,也就继续和她叙话:“坠儿还有亲人么?” 坠儿正要在遥汀的发髻上插珠花,手顿了顿:“还有亲人的,不过都不知死生了。” 遥汀见镜中坠儿神色,似乎欲言又止,便问她道:“坠儿可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坠儿微点了点头,有些踟蹰:“如姑娘这般才色双绝的女子,流落在这烟花之地,未免有些可惜了。” 遥汀在来倾国之前,已是对这里每一人等皆了如指掌,无论厨役还是扫洒,身世都为遥汀所知,遥汀知道坠儿颇想离开此处,又苦于不得脱身,今日见自己竟自愿往这火坑里跳,不由得有些触景生情。 虽然遥汀有些感怀坠儿身世,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正事未了,也不便多生事非,只是但笑而已,不接坠儿之语。 一顿梳洗打扮下来,足足花了一个时辰,虽然外面已是夜幕低垂,喧闹之声却是不绝于耳,喝喊呼叫沸鼎不断,酒盏杯盘碰击之声清脆入耳。 一切打点完毕,坠儿又检视了一番,这才嫣然而笑,露出十分满意的神情。 坠儿给遥汀拜了个礼,得到遥汀应允,缓缓扣上房门,离开房内,法天便立时现身。 遥汀正端坐在一长形梳妆镜前,面色皎洁如雪,唇红娇嫩,映出风月无边。 法天抓住遥汀方才打理过的丹蔻指甲,语气中略有不安:“我看还是不要了,和我回去吧。” 遥汀仰头望着法天,不知他为何又有此变,脱口即问:“主上已经答应了,怎么又不行了?” 法天愣愣望着遥汀,也不解释,又想了一会儿,才道:“我就是担心你。” 平日里遥汀一直不施粉黛,清清淡淡,今日盛装之下,竟是太过妍丽,美得不可方物,法天见过的美女何止无数,竟然观之仍是心神摇曳,寻常男子又怎能把持,因而又不想守那誓言。 事已至此,遥汀也不做深究,眼珠转了一转,和法天道:“那我再答应主上一事,这样可好?” 法天本是想严词拒绝,但突然间撇到喜床上的吉服,心中灵动,面上却仍是犹豫,似是极不情愿的道:“那好,我便守着诺言,你也不能说话不算。” 遥汀笑笑,不知法天心中何想,稍歪着头在一旁静想。 略想了片刻,叩门之声又是啵啵而响,遥汀无时思考,只得胡乱点头应允。 法天见遥汀点头,才隐身消失。 坠儿推开房门,给遥汀福了一福:“良辰已到,请姑娘出阁。” ------------ 第一百九十三章 绣球 更新时间:2011-08-18 青楼楚馆之地虽然只是下九流的营生,但也有其自成的规矩。 规矩总不能坏了。 但凡是小倌姑娘初夜,都是做寻常女儿家婚嫁称呼,所谓出阁,自然就是待价而沽了。 遥汀点了点头,算是知道,将手放在坠儿手上,由她搀着走出房门。 她虽为仙体,但因是以魂体成仙,气息曾有吐纳不续之片刻,故而身体难免有些凉冷, 坠儿托着遥汀右手,身子不禁抖了一抖,轻声对遥汀道:“姑娘的手好冷,可是穿得少了么?” 没有解释,遥汀不言语,只是摇头笑笑。 人界此时已是仲夏之交,遥汀穿得又不算少,坠儿见遥汀摇头,便只当她是有些许紧张,紧了紧握着遥汀的手。 知她心中所想,遥汀侧过头,对她感激的一笑。 倾城是座五层楼阁,每层楼阁高约一丈有余,巍巍矗立,俨如广厦。 五层之中每层皆各有所用,虽整座楼阁以倾城为名,但每层皆有其独自名字,清雅幽绝,堪堪为这浊世中的清流所在。 楼阁自一层以上,皆有一露天亭台,造型别致,巧雅夺目。 春看吐蕊,夏纳凉爽,秋凭栏赏月,冬立杆而咏梅。 自有数不尽的风流潇洒,良期佳话。 坠儿伴着遥汀,自五楼群芳阁而下,朱钗玉环叮咚作响,施施然走向四层露天亭台。 这第四层的露天亭台有名惊艳台,自是因为无数花容月色女子于此初次露面,自此一度倾于人城,数载不衰。 遥汀头上遮着软纱红绡喜盖,由坠儿引着,坐于惊艳台正中央的一把软背靠椅之上。 惊艳台此刻正由三层锦绣流苏薄纱遮掩,只能见得人影幢幢,并不能看得真切面貌。 倾城楼下欢客如云,衣饰华贵,佩金戴玉,人潮涌动。 按理说遥汀来此不足一天,除了倾城之中老鸨等几人,并没人见过她真实容貌,但因这倾城百年来能登得上这惊艳台的女子,无不是天仙姿容,因此遥汀虽然名尚未盛,所来捧场一睹的欢客,可却并不见少。 戌时三刻,一声瑶琴奏响,倾城楼前十六枚礼花应声燃放,烟火高高升于天际,照亮了洛阳城的半边夜色。 人群中不住的欢呼喝彩之声,人们双目高悬,一时都仰望着天空中绽起的朵朵礼花,明红亮紫艳绿橙黄。 十六枚礼花临空尚未消散,一阵清脆铃铛声响连成一片,叮铃铃煞是悦耳清心,人们随声看去,只见惊艳台上幕帘应铃而开,六个丫鬟莲步自中央各向左右移开,帘幕由两旁散拢,垂挂在凤头翠玉钩上。 这六个丫鬟身量高矮极尽相仿,都梳着盘花小髻,身着浅绿色湖纱,衣裙随风轻摇,宛若凌仙,挂毕幕帘,也不转身,只轻移碎步,袅娜的向后退去,缓缓隐在楼台之中。 那六名丫鬟本就是容色清秀,再配上那浅绿色衣衫,更见得清水翠竹,玉质盈碧。 六个丫鬟方自退去,立即有十名身着海蓝色衣裙的高挑知客侍女提篮而出,篮子由各色鲜花扎成,不拘色彩一致,颜色多变幻化无边。 十名知客侍女手提鲜花篮子走至惊艳台边,围定临空三面,只于正面留有一半丈大小空隙,纤纤玉手伸入鲜花蓝中,玉指拈动,迎风轻展玉臂。 人人踮脚望顾,指指点点,徒自猜测蓝中所装何物。 柔风四散之际,但闻得一阵花粉香气,原来那知客侍女蓝中,满是盛着鲜花香脂,混合着香甜蜜粉,这般天然糅于清风之中,进入鼻息之际,自然别有一番销魂意境,自然野趣。 琵琶之声铮铮而起,弦音杳杳,竟是一曲有凤来仪。 曲声悠扬婉转,撩动人心,此曲正奏到低回之处,只见倾国中一等丫鬟坠儿身着淡红色蚕丝裙,现身惊艳台中央,右手托着一珊瑚色玉杆,迎风而立。 曲声渐由低回而转,至于高扬之处,坠儿斜身而动,走向惊艳台正中座椅,右腕轻动之际,只用玉杆上下一挑,已将遥汀头上喜帕移到玉杆之上。 正在此时,一曲有凤来仪奏到曲末,尾音轻捺,弦音绝止。 喧声悄然而止,水落闻音。 真乃绝色。 风卷树叶零星而落,竟是无人顾目,只双眼呆滞,盯盯仿若痴傻一般。 遥汀双眸平视,对人群注目视若不睹,稳稳坐在靠椅之上,眼神悠远,不知眺目何处。 片刻寂静之后,即是一片高呼喝喊之声,人群骚动难平,虽然吉时未到,但都不自主的高举双手,等着被绣球砸到。 坠儿两手合十相拍,即有两名橙色衣衫丫鬟徐徐而至,坠儿将玉杆放入左面珊瑚盘中,从右面珊瑚盘中,取出金线宝珠嫣红绣球。 坠儿挥一挥手,两名橙色衣衫丫鬟微微躬身,退出惊艳台。 坠儿慢慢走到遥汀身旁,将绣球放在遥汀手中,退到一旁,心中思量万千。 今日这姑娘来到倾城自言卖身,她在此间已届六年,再没见过有谁容色冠绝如此,想想这般良质,也是浮萍之命,颇是感慨。 没想这姑娘也真是不同一般,无论是哪家青楼,高价待沽首夜卖身的姑娘,都要来场诗酒风流,莫不是调琴鼓瑟以文会宾,可如这位姑娘这般草率,只在下等青楼有听说过,纵然青楼女子身份低贱,但是但凡是有一二才学者,都是不肯落了自家矜持端庄的。 连这倾城楼中见多识广的老鸨,听了遥汀的要求,也是伸直了脖子,半天没缓过神来。 遥汀倒是不吝说明原因,直白简练,卖身的既然是她,当然要可着她高兴而来。 老鸨未必信这话,但既然有钱赚,这白送来的买卖,依着老鸨的性子,是绝对不会推出去就是了。 这倾城楼中的姑娘,不消说名躁洛阳的那些正红着的,单是八十八胭脂院中那些稍逊色的,也都是从小用银子堆起来的,吃穿用度书本琴艺,哪一项都是要花钱的。 遥汀这自愿送来的,在老鸨眼中,简直就是天上掉下来的肥鸭子,还是烤得皮薄肉嫩汁多味美的那类。 虽然明明知道可能是个大麻烦,但是无商不利,老鸨做的是皮肉买卖,自然更是不能错过遥汀这种凌仙佳质。 何况遥汀这抛球择婿的简单要求,也是太合老鸨心意,不用联诗侍客,那要省下不少的纸张笔墨,虽说纸张笔墨花费并不见多,可却不如绣球可以反复利用,便是少了一层的好处,多了一分的用度。 因此老鸨虽也觉得遥汀来历不明大有可疑,但流水的银子在她眼前转来转去,总不能打了水漂不去伸手接住,便即不迭的应承下来,由着遥汀说一不二。 过了半盏茶十分,遥汀手中仍拿着坠儿递过的绣球,不论有谁作何声音,始终是不说一字,目光空远,眺向东方。 静待亥时一刻。 ------------ 第一百九十四章 再遇 更新时间:2011-08-18 命格有言,亥时一刻,胯马乌雅。 这命格平日里稀里糊涂,人界盛衰机要大事,却是难能的算得明白。 果然正是亥时一刻。 遥汀游目凝望,果然数十丈开外,人影绰绰,蹄声得得。 踢云乌雅,身如黑绸,四蹄莹白,足踏瑞雪。 只是要不是看到来者紫气缭绕,遥汀仍是不能相信,毕竟命格的名声,实在太臭了。 乌雅良马,遥汀凝神想了想,似乎有些熟悉。 此兽及难登仙,一生奔跑劳碌沙场,加之颜色漆乌如墨,喜欢驯化这兽的仙众,也实在难觅。 但是遥汀觉得,其实乌雅马,很耐看的。 想了一会儿,她仍没有记起那熟悉的感觉来自何处,于是继续想。 老鸨见遥汀神色淡淡,面上无喜无乐,不知有何差错,捏着裙角挨近遥汀:“君语姑娘,吉时已经到了,姑娘该扔绣球了。” 其时人群中已传出不住的喝喊之声,如潮似涌一般,阵阵不绝于耳,都盼着遥汀及早起身,将绣球抛到自己手中。 思考被打断,遥汀其实有点不乐意,但是有事在身,也就不多计较了,侧过头向老鸨点了一点,从座椅上展身而起,单手拿起玲珑绣球,双手略微托起,做抛掷姿势。 楼下等待多时的欢客,见遥汀起势欲抛,无不磨拳引踵,跃跃欲试。 遥汀双目空远,心中思绪,唇边漾着浅浅冷笑,两军阵前若也是这种阵势,这数百年的汤汤基业,也不至今日这般如此不堪。 燃在惊艳台旁的六支红烛朱泪潇湘,顺着烛身滴滴滚落,堆积在烛台之上。 倾国楼下的男客都屏住呼吸,看着遥汀两手上下起伏,一双玉手环圈绕转,上巅下行,一双妙目四下游顾,逡巡楼下乌压压的人群。 数十丈外的一行人渐行渐近,乌雅马在夜色中黑得天下无匹,只足下四蹄雪白耀眼,被檐下宫灯照映,晕染成一环环银亮色光圈。 遥汀并不在意马上之人容貌,只一心看着乌雅马,待确认得方向,手中绣球轻轻一抖,便径直落往那马上之人方向,不偏不斜,正中那人怀中。 数百双眼睛目不转睛的盯着绣球去向,人群中一众人等了多时,却见绣球落在一偶然路过之人身上,都不由得发出阵阵郁结之气,唉声连天。 这欢客中有一方头大耳男子,长得颇为凶悍,是本城父母官梁大人之子,自遥汀娇面一现,便是垂涎不已,心中早已打定主意,若没有抛中自己,金银诱惑,权势威逼,怎么也要春宵一度不可。 见那绣球抛中了一马上过客,梁靖更是胸有成竹,拨开了两旁的人群,被自家亲随拥着,到了那人马前。 那马上之人不过是夜过此地,因不急着赶路,也就在闹市中随意走走,没想糊里糊涂的被一球状物体击中,本是想挥手挡格,却根本不及球势迅疾,没能挡得了,仍旧落在了怀里。 事情发生突然,那人身后跃出两人,挺马飒然而立,挡在马上之人身前,势欲相护。 那梁靖横冲直撞的走到马前,老大不客气的拱了拱手:“阁下夜过本地,想来也着忙赶路,这绣球不如就给了在下,也就不耽误阁下继续行路。” 人群里不少人都吸了一口凉气,退后了几步,见梁靖公然强绣球,虽然有些不满,但也暗自庆幸,自己没有能被绣球砸中。 遥汀端立于楼阁之上,静待好戏。 这梁靖虽然长得是一副下流样子,但从小也是私塾里浸润出来的,肚子里还颇有几滴墨水,说出来的话,也还听得入耳。 那些花了银子买了座位的欢客,也不乏本地中的豪绅望族,但见梁靖如此作为,虽然心中愤愤,也都不敢再强出头,只得忍气吞声,杵在一旁看热闹。 这梁靖一向仗势凌弱,臭名昭彰,不提这洛阳城中的许多贫民百姓,便是有些个豪门子弟,因不如梁靖家权势滔天,也都得忍让梁靖几分,受他的奚落欺负。 马上那人并未立即答话,斜着头看了眼遥汀,嘴角邪魅笑道:“这绣球,我不想让。” 围观的众人听了这话,又抽了几口冷气,替这人担心。 梁靖身旁的家丁负手挺胸,一副专横跋扈的样子:“小子你可放明白点,知不知道我家大爷是谁?告诉你怕吓着你,我家大爷可是梁相国的亲孙子!知道梁相国么?那可是皇上身边一等一的红人!” 马上男子冷笑道:“是么?” 家丁见那男子没有相让的势头,有些不耐烦:“你小子是谁啊?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立在男子身旁的两人同时呵斥:“放肆!” 马上男子也不以为杵,冲两人挥挥手,淡然道:“在下不才,梁相国,是在下的孙子。” 这话方说完,站着看热闹的一干人等,登时哈哈笑成一团。 梁靖的脸气得通红,从另一家丁身上拽过一柄长剑,两手拔剑出鞘,剑尖上挺,直向马上男子心口刺去,迅雷疾速,下手狠辣。 人群中响起一声声惊呼,男子也不躲闪凌厉剑锋,待得剑尖及心口不过两寸而已,左手从右至左徐徐抬起,用食中两指轻轻夹住剑尖,力势轻缓,游刃有余。 这一攻一守之间,胜负强弱已然判定,梁靖争强不服,欲挺剑直取男子眉心,男子微微冷笑,两指稍一用力,只听得跄踉踉几声响,那长剑已经断成了五六截,插在了地上,梁靖身子受力颇重,一个不稳,要不是身旁家丁扶的及时,也差一点就屁股着地。 好深厚的内力,若不是男子手下留情,那插在地上五六截断剑,怕是就要招呼到梁靖的身上了。 梁靖此时也是恼羞成怒,仗着人多势众,指着男子鼻尖:“不长眼的狗东西,竟然撒野到大爷头上来了,有种你就在这给我等着,看大爷怎么收拾你。” 梁靖这番话话音方落,见人群里自家叔父急冲冲的跑过来,立刻就壮了几分胆子。 他这叔父当年曾拜武林人士为师,学得一身好功夫,是从江湖中摸爬滚打出来的,梁靖那些三脚猫的剑术拳法,都得叔父传授,只是一直不够上心,连皮毛都没有学成。 梁靖见叔父已是快到面前,嚷嚷道:“叔父,这混帐小子……” 啪的一声清响,梁靖的脸上登时肿的厉害,整个左半边脸,就如馒头发糕一般。 梁靖不明所以,捂着红肿的左腮,声音沙哑:“叔父,您老人家是疯了吧,我是您侄儿!” 梁靖的叔父也不答话,转身跪在那男子马前,头磕的犹如撞钟,咚咚咚咚,满地尘土飞扬。 马上男子也不阻止,只由着他磕头。 梁靖扑到他叔父身边,拽着他叔父道:“叔父,您是怎么了?给这种东西磕头做什么?您倒是快起来啊。” 他叔父抬起头,斥骂道:“不知好歹的东西,还不快点磕头请罪,你这黄毛小儿不知轻重,竟敢惊了宁王大驾!” 他叔父这叫骂之声并不算大,可但凡听到之人,无不惶恐的跪在地下,好似扑通扑通下到水里的饺子。 男子漫不经心的道:“本王要是没记错,你曾和梁大人一起来过本王府上吧。” 梁靖叔父不敢抬头,仍旧头伏于地:“是,是,草民曾经有幸一睹王爷丰采。” 男子冷笑一声:“你也不用这么惊慌,本王是闲着无事,在这和你这个侄儿叙叙亲缘。” 梁靖叔父唬的脸都变了色:“王爷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可别和这畜生一般见识,您是金玉身份,怎么能和这个草包有什么亲缘,那可大大污了王爷您的身份了,这畜生着实该死。” 男子笑道:“既然你这么说,那就杀了吧。” 梁靖的叔父如被天雷劈到,一时间不知如何答话,豆大的汗珠涔涔而下。 方才他这宝贝侄儿刚一和人发生冲突,立即有机灵的家丁回报给他,他一听侄儿受辱,便脚不停步的赶了过来。 他眼力极好,兼着身体高大,隔着几重人墙,就看清了那马上男子容貌,这一看可是吓了一跳。 梁靖是他从小看大,怎能不知他这侄儿有多横行霸道,可梁家这代就这么一个男丁,实在也只能是宠得上天。 方才他厉声当众辱骂侄儿,是想令宁王消消气,没想宁王竟会如此接话,把他吓得立刻三魂跌了七魄。 梁靖听了宁王那话,双股簌簌战栗,抖得如雨打秋叶一般。 真龙天子怎奈何,宁王枭狠祸天下。 这句话说的明明白白,这天下之大,真龙天子已经无力约束,区区一介王侯,反而祸害良民涂炭生灵。 那跪了满地的一群人,未得命令都不敢自起,只得继续跪于凄风冷夜之中。 月色映照楼台,疏木花香沁脾,除了宁王身后侍卫,满眼望去,唯有惊艳台上身影茕茕而立,不亢不卑。 四目相对,宁王的视线很玩味,遥汀打眼扫过,心中微有诧异,转瞬而过,只颔首为礼,回身扶着坠儿左手,往五楼闺房而去。 宁玩唇边挑起一抹不明意味的深笑,一个纵身,从马上跃下,一步步往倾城而来。 ------------ 第一百九十五章 宁王 更新时间:2011-08-19 闺房内红烛高燃,轻纱薄幔。 坠儿在房中左右行走,端的是心中惴惴不安。 遥汀看着好笑,出声问坠儿道:“坠儿,你这是怎么了?什么把你急成这样?” 坠儿一对秀气的眉毛蹙成寒烟:“姑娘,你可知道那宁王是什么样的人?” 遥汀笑笑,何止是知道,竟还是渊源不浅。 一步一步走了过来,竟是像有一条引线,牵着一个重要的节点。 当今宁王,是先太子的遗腹子。 先太子身弱不经风霜,未能继承王位,便英年早逝。 先皇实在太过喜爱太子,竟将皇位传于太子遗腹之子,命皇三子监国。 皇三子野心勃勃,恨不得对幼时宁王食肉寝皮,手段心机,不计其数。 皇太后是宁王亲生祖母,拼着娘家功勋素著,位高权重,硬是将宁王妥帖保护。 可惜先皇老年丧失爱子,心中颇为痛苦,太子逝世不过五年,也便追随而去。 后宫女子不可干预政事,且皇太后并非当今皇上生母,皇太后虽保得了宁王安危,却不能为宁王立于朝堂。 皇三子一党处心积虑,皇位终于稳操胜券。 江山易夺不易守,高处不胜寒。 当今皇上日渐颓势,早没了当年英武勃发之气,宠信宦官,亲近小人,一派乌烟瘴气。 不过这宁王,名声也是半斤八两。 据说宁王此人花天酒地男女皆可生冷不忌,每日床上之人都变着法的换着花样。 虽然如今是手握兵权功高盖主,一等一的文治武功潇洒倜傥,却是没有哪家想和他结亲,白白糟蹋了自家的女儿。 太后虽然身在后宫,也颇有听闻,奈何年事已高,有些事情毕竟是心力不足,也只能听之任之。 据说宁王曾经搞大了好些清白女子的肚子,最后竟然都是不肯认账。 据说宁王曾经夜睡皇帝老婆,皇帝就被用刀逼着在一旁观看,根本毫无办法。 据说宁王曾经在府里养了一群猛狗,命狗撕扯宫娥衣衫,还在一旁拍手作乐。 一言以辟,禽兽不如。 这些事情皆为据说,无踪无影,但也正是因为这样,真相便是更加不得而知。 宁王已是将到而立之年,可竟还是没有娶亲生子,也不见有纳妾包养伶人妓女之事,外界于是近年尤甚盛传,原来宁王竟是不举。 坠儿絮絮叨叨的说了一通,遥汀正自顾自的想着,也没听进去多少。 见遥汀神色惘然,坠儿叹气问道:“姑娘竟是一点都不担心自己?我都为姑娘你担心。” 遥汀摇头笑笑:“生死由命。” 坠儿被遥汀气得不行,待要再言,只听得龟奴一声高喊,知道那宁王已经上得楼来,坠儿无法,深深的望了遥汀一眼,推开房门。 坠儿不敢抬头张望,躬身低首,待得宁王进入闺房,退了出去,将房门掩合。 遥汀仍旧端坐于鸳鸯锦被之上,一双眸子清澈平和。 桌上房中,数排红烛燃烧正旺,此时外间已颇寒凉,屋子内引着的地火却烧得热烈,只有阵阵暖意袭人。 宁王身披绛紫色貂绒外袍,在屋子里不消一会儿,便即生了些汗,见遥汀不动不言,也不扰她,自己动手除下外袍,往屋内正中梨木桌边椅上坐下,自斟自酌。 素闻宁王行事乖张,这外袍之下,竟然只是一身绛紫色的宽领纱衣,仔细看去,肌肤色泽也是分明。 两边锁骨上一溜的紫色晶钻,被烛光映的闪亮盈盈,寒毒已尽消散,不见了暗黄肤色,被如今白玉色的肌肤一衬,紫钻更是耀眼闪烁。 睡去的宁王很无害,但是醒着的宁王,眸子里凌厉慑人,隐着王者的霸气。 宁王喝到第八杯酒,抬头看向遥汀,发现她正瞧着自己锁骨上的两排水钻,笑着问她:“好看么?” 遥汀点点头:“挺好看的,但是我比较想知道,钉上去的时候,是不是很疼?” 能忍常人所不能忍,一定是个非常人。 宁王手握着杯子,第九杯酒刚喝了一小口,失声笑道:“我还当你想知道,这些水钻价值几何。” 遥汀摇摇头:“我对这类石头,一直都没什么兴趣,特别是钉在肉上的时候。” 宁王初时也疑惑这事情蹊跷,只当遥汀是被皇叔派来,也没当回事,此时方才细细打量遥汀,望了一会儿,有些迟疑的道:“你看起来倒是很眼熟,我们在哪里见过?” 只是昏迷中的一面,竟也能够模糊记得,宁王难道就连睡觉的时候,都要小心谨慎着? 遥汀笑笑:“有么?” 那时遥汀为他驱毒,但已是封了他的五感,只是最后心神稍一紊乱,才使他有瞬间眼可目视,不过也只是恍惚一见。 桌上喜烛噼啪燃烧,遥汀走到桌边,坐于宁王对首。 宁王举杯朗朗而笑:“不管是不是,良宵佳人,皆不可负。” 烛下顾目,方才霜凝剑眉的宁王,竟然面上略显柔和,温情许许。 遥汀只举杯不饮:“我从不喝酒,伤身。” 也伤心。 宁王笑笑,也不勉强,将杯送到唇边,抬手仰头,一饮而尽。 遥汀心中有些不忍,不知道是不是要再去揭开他的诸多伤疤。 九五之尊,也终究不过有一天百年古稀。 富贵云烟,不过转眼而过。 遥汀知道,眼前这位宁王,其实幼时,从未觊觎皇位。 盛传之下,其难符实。 悠悠众口,煽风点火。 当今皇上淫靡挥霍,但是,他不笨。 但也正是因为皇上的自以为聪明,生生折断了二人间的骨肉亲情,再是难弥。 正史盘根错节追本溯源,但远非野史来得更有趣味。 市井流言,蜚语实多。 遥汀将左手展开,掌心上托着半块玉诀,正是她从佳璃那里拿来的那块。 酒杯一个没拿稳,掉在了长绒毯上,宁王也不管那酒杯如何,只睁睁的看着那半块玉诀。 言家被满门抄斩,姐妹二人因被掉包而得以幸存,是言家在这世上最后的血脉。 锦苏曾经说过,她有一个妹妹,只是长得很不相像,已是经年未见,不知是否尚在人世。 宁王有些不能自已,咬着双唇,声音沙哑的问道:“你是谁?怎么会有这半块玉诀?” 遥汀深蹙娥眉,眼圈略红:“小女本名锦心。” 锦苏时常和自己提起小妹锦心,笑容宠溺。 宁王神情恍惚,拿过遥汀手中的半块玉诀,痴痴的盯着发呆。 遥汀走到窗前,推开窗户,窗幔被风层层叠叠的卷起,抚在她的脸上。 演戏这种东西,果然是要面面俱到的,只是姜水,未免有些过辣了。 宁王不愧是练达世事,只瞬息间的失魂落魄,凝目厉语问道:“你空口无凭,只是这半块玉诀,就让我信你不成?” 遥汀笑笑,从窗前走回桌旁,手中已多了一把薄刃匕首,寒光一闪,血珠随即而下,滴入玉诀。 玉诀渐渐被鲜血染红,血珠消融于玉诀之中,不见流溢在外,又过了片刻,殷红色的玉诀渐渐由红变白,又恢复了原有的色泽。 宁王皱着双眉望向遥汀,遥汀仍旧面色如常,指着玉诀道:“宁王现在该信了吧。” 此玉诀名为嗜血,主人以血饲养,从出生起每年要喂养一次,当年是一疯癫道士赠与襁褓中的姐妹,说是能永保平安,言大人本是不信这些,怎奈母亲笃诚,也只好依了。 嗜血只认主人之血,除此之外分毫不入。 宁王看了一会儿玉诀,抬头说道:“就算你是锦心,为何现在出现?又要做什么?” 遥汀神情怆然:“报仇。” ------------ 第一百九十六章 引子 更新时间:2011-08-19 ‘报仇’两个字,被遥汀说得十分专心,好像这两个字,已经在她心中演练了数十年,漫长的无边无际。 宁王眉如剑锋,森森挑起。 她和锦苏不同,但是言家的人,又岂有相同的。 血肉模糊的锦苏,就像一柄利剑,千刀万剐着他的心,煎熬着他的生命。 诸多往事交叠在眼前,满是血腥和阴森,在无尽的痛苦愤懑中,锦苏和煦的微笑,也染上了血痕。 遥汀从身后玉匣中取出两样物件,其一是书信一封,另一个是一卷黄绸,递给宁王。 宁王接过信件和黄绸,看了遥汀一眼,展开信纸黄绸,聚目细读。 如果可以,他想装作不惊讶,但是淡定这样的感情,也是需要时间酝酿的。 一滴烛泪倏然坠下,落势骤急,掉在烛台之上。 白瓷酒盏被碾成白粉,混着宁王手中的血水,一点点的掉在长绒毯中。 遥汀再次行到窗前,凭栏眺望:“证据昭昭,是不是很惊喜?” 一瞬间屋内乒乓作响,急雨骤风一般,随即又恢复了宁静。 满地的杯盘碗盏,碎落成星。 遥汀双睫低垂,遮住了眼中情绪:“宁王大可以不信,你有很多时间,可以慢慢思量。” 宁王抬起双眼,眼中戾气喧嚣:“你知道的,太多了。” 还不够多。 遥汀摊摊手,无所谓的道:“言家满门皆死,独我一人苟活于世,我生已无有眷恋,宁王如能赐锦心一死,早归地府见到姐姐,锦心却也瞑目。” 听到锦苏,宁王一瞬间的失神,转而言道:“你是如何知道,我今日会路过此地?” 遥汀看了眼宁王血肉模糊的手掌,低声道:“我既然能拿到这些东西,定然能知道宁王行踪。” 宁王一字冷过一字:“你就不怕我杀了你?” 遥汀笑语嫣然:“不怕,说过不怕,我就当真不怕。” 宁王心下悚然,言家的人,果然都是如此执拗。 宁王将手放在桌上,看着手掌中的伤势:“你们言家人,从来就是死,也要拉上人去垫背。” 遥汀话语中仍是淡淡:“锦心相信,宁王定能还世人一个公道。” 世人都云宁王好色荒淫无耻下作,不知他韬光养晦忍得肝肠寸断,父母血缘,骨肉情深。 宁王抬头,看向窗边遥汀,月夕胧胧,映在遥汀身上,夜风轻拂,宛如凌波仙子。 伤口仍旧流着血,他也不去打理,用左手食指沾些鲜血,一点点涂满整个手心:“你今后有何打算?” 遥汀端立窗口,声音有些飘渺:“宁王要是不信锦心,大可留了锦心的性命在你手上,如能放过锦心,锦心仍旧回来处罢了。” 宁王涂够了血,开始从手掌中挑碎片:“你喜欢看月亮?” 遥汀回身浅浅一笑:“难能看到这么真实的月亮。” 沉夜静谧,深巷中不时传来两三声狗吠之音,之后便是人的呵斥声音,一派平常人家的生活气息,如此凄迷。 现下歌舞升平的表面沉静,恐怕已是时日无多,宁王其实为求自保,早已拥兵买马,伺机而动。 他需要的,不过是这几味引子,如此而已。 遥汀眼对朗月,唇边牵起一丝苦笑,帝座之上,莫不是生灵涂炭白骨枯,千古一同。 百姓要的,其实很少,这也是千古一同的,帝王太清楚这点,利用了这点。 洛阳倾国楼,八卦总轰动。 老鸨彻夜未睡,数银子数得双手发酸,看银子看得双目眩晕,一双眼睛里,除了白花花的银子,再也没有其它的东西。 未到天明,宁王就为莫名出现的君语姑娘赎了身,用一顶软绒小轿,将她抬出了倾国楼中。 小轿往城东而行,倒了一方人烟稀少之处,转而折南行走,往城外十里坡的方向抬去。 十里坡种着行行榆树,可惜此时天气肃杀,榆花早已落尽繁华,满眼的枯枝杂桠,虬结的直指云霄。 轿夫挑起轿帘,恭请遥汀下轿。 红顶小轿渐渐消失不见,遥汀正站立愣神,突然被拥在怀抱之间。 法天不似遥汀那种鬼体的体质,身为纯粹的上仙,法天阳元充沛,体质温润。 其实,遥汀很眷念法天的怀抱,但是,即使法天恳切的问她,她也绝对不会说。 趁着还没太沦陷,该分清的界限,是要明白的。 法天的怀抱并不算紧,遥汀转过身来,仰视着他:“主上是来提要求的?” 挑挑眉尖,法天答的实在理所当然:“当然是,机不可失,”说着拉起遥汀的手:“跟我来,带你去个地方。” 话音未落,法天不等遥汀答应,已然带着她御风而行,两旁景致飕飕后退,也看不清周围的风景。 遥汀知道法天御风速度奇快,也就不去操心,只跟着他后面,任凭他牵着飞行,也不知身在何方。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左右,遥汀觉得身遭已然有了两三个四季变化,法天终于停住脚步,却是挡在遥汀身前,用手蒙住她的眼睛,这才转到遥汀身后,手指仍旧遮住她的双眼。 四下里清风浮动,隐隐有花香鸟语,微弱水浪声音相互碰撞,似在梦境中一般甜香蔼蔼。 法天手指挡的密不透风,笑着问她:“猜猜是什么地方?” 这种问题,实在是令遥汀无从猜测,法天去过的地方,何止万千,偶尔心性所至,不知又发现了什么奇绝所在,要是真是猜起来,天荒地老也不是个尽头。 遥汀苦想了一会儿,最终仍旧放弃:“我猜不出来,不如告诉我。” 法天拿遥汀没有办法,只好放下捂着遥汀的十指,缓缓滑落,环在她腰间,在她耳边问道:“喜欢么?” 一轮釉黄色圆月悬于淡蓝色天际,映于一汪碧蓝色的海波之中,海岸两旁柳绿成行,轻轻伸展腰肢,款款的漾起无数个黄色小水片。 遥汀喃喃而语:“这里竟然是晚上。” 法天笑着在她耳边说:“而且还有好大的月亮。” 稍微侧过脸去,遥汀看着法天:“我和宁王说话的时候,主上一直都在?” “当然在!”声音理所当然。 法天做事,唯其独尊,所以纵然一向霸道,优点也是有的,那就是不会说谎,尤其是对遥汀。 “主上就不能偶尔给我个惊喜?”遥汀微微勾起唇角,甫展笑颜。 法天有些丧气,将头抵在遥汀的肩膀上,力度并不算重,眼扫前方:“这不算惊喜?” 遥汀指了指天上月轮:“主上带我来这儿,就是为了看月亮?” 月亮是很圆,而且大的不像话,好像只一伸手,就能够到一样。 法天广袖轻挥,一条小船自上游徐徐而至,到了他们面前,他托着遥汀的手,将她牵上小船,一同坐了下来。 小船在海中凝滞不动,船边细碎水波前后激荡,水花一层叠着一层,将数不尽的黄色娇蕊从海底托起,尽数的浮在水面之上。 “这是月海?”遥汀看着船边黄色花蕊随波飘荡,上下飞舞,有些不可置信。 法天笑着点头:“很漂亮,是不是?” 月海,海纳百川,月鉴情心。 月海是天族婚誓圣地,非有天族带领进入,身首异处,魂无所依。 突然之间,遥汀觉得有些心慌,环顾四周,指了指自己:“我还没有卸妆换衣,这里虽然美,以后也是一样可以来,不如我们先回去。” 这样的心慌,突如其来排山倒海,遥汀不知该要如何应付眼前的局面。 她可不可以毁约? 不给她时间思考,法天抓住她的手指,攥在自己的手心中,眼中柔情似水:“遥汀,嫁给我。” ------------ 第一百九十七章 婚约 更新时间:2011-08-20 海浪撞击小船船体,夜空中偶尔有几只嫩黄色的飞鸟掠过,啾啾数声鸣叫。 遥汀仍是没有反应过来:“什么?” “你说过,要答应我两件事情的,”法天笑的狡狯,眼中眸光闪亮,亦如调皮的孩子。 这么高难度的事情,遥汀可是从来都没想过,难怪法天当时答应的那么痛快,这种后招,果然是够厉害。 是要抵死赖账,还是答应下来? 遥汀一时心中七上八下,好不为难。 法天将遥汀脸上倏然间闪烁的表情全部看在眼里,知道不能给她时间思考,修长玉指挑起遥汀下颌,声音里满是蛊惑:“遥汀,嫁给我,我会很爱你的,我会比以往,对你还要好。” 遥汀笑得很干涩:“主上的意思,以往对我不够好?” 他的声音既柔和又温存:“你是在撒娇么?” 遥汀见过霸道的法天,暴戾的法天,失落的法天,温润的法天,可如此魅惑的法天,还是很新奇。 此时的遥汀,觉得脑袋旁边飞舞着一群小星星,围着她转圈,口中念念有词:“答应他,答应他,这样多幸福。” 而另一圈小星星在外层左飞右转,也是喋喋不休:“不行,不行,你不能答应他,那是要害了他的。” 两圈小星星争执不下,一味吵嚷,搅的遥汀脑仁疼。 法天步步紧逼:“遥汀,你真忍心见我如此心伤?” 遥汀伸手,想拂去法天捏着她下巴的手,法天抬手轻轻握住遥汀两手,按在自己心口:“这么久了,你真不知我的真心?遥汀,我也是会痛的。” 遥汀言语不能,这是什么情况? 一向坚如磐石的法天,难道是在装虚弱? 可不可以不要这么的煽情? 法天把手从遥汀下巴拿开,从怀里拿出一枚蝶扣指环,戴到遥汀手上。 看到指环样式,遥汀吓了一跳,想要从手指上褪下,可是法天仍旧握的紧实,完全挣脱不得。 见遥汀这般踟蹰,法天只得退而求其次:“你现在可以不立即决定,是不是要嫁给我,只是先答应我的婚约,好么?” 这声‘好么’问的如清泉柔婉,摄住遥汀心魄,遥汀竟倏然间心神一动,点下了头。 法天执起遥汀柔荑,紧握在脸旁:“你不知道我等这天,到底有多少年,”声音是夹杂着喜悦的一声叹息,遥汀本是正待清醒,刚刚想要反悔,听了这一声叹息,竟是不再忍心。 心中最遥远的一片空地,正在被涓涓细流,一点一滴的灌溉。 飞鸟不知行踪何方,永远夜幕笼罩的月海之上,温情弥漫。 望着盛了满海的黄色娇蕊,遥汀轻声叹息:“知道么,从小到大,从没有人如你一般对我备至关怀,可惜有算命先生曾为我卜卦,我命中注定福薄,恐怕消受不起。” 法天双眉轻扬,自信而又坚决:“那些骗钱的行当怎么能信,只要有我在,天又何妨!” 回望法天,遥汀眼神中眸色流波,和法天轻声商量:“我答应了主上,这样可以回去了么?” 微摇了摇头,法天抿着双唇,笑得不知所以,遥汀似有所感,有些懊恼:“我从一开始,就不应该放松警惕。” “一诺千金呢,”法天似乎是得了天大的便宜,眼眸里神色璀璨。 拿他无法,遥汀只得愿者上钩:“主上尽管说,我定当言而有信。” 夜晚折腾了许久,遥汀实在困乏,便依偎在法天怀中,昏沉沉睡了几个时辰。 月海中没有白昼黑夜区分,遥汀也不知究竟睡了多久。 一觉醒来,遥汀见法天仍旧双眸炯炯,盯着她柔情凝眸,双手梳着她的柔丝,也不知在想着什么,看样子却像是一夜未睡。 遥汀找了家成衣铺,随意寻了一身临时衣衫,将喜服换了下来,又在人世随便吃了些饭食,这才和法天同回幽冥司。 他们在人世耽搁的时间不短,待踏入幽冥司汀兰、司书两殿附近时候,已是第二日的晨曦光景。 司书殿位于汀兰殿前方,法天直把遥汀送到司书殿门首,才依依不舍的往汀兰殿走去。 司书殿内外一片静谧,连鸟鸣也不得听闻,遥汀快步走回房间,换了身衣服,这才前往正殿。 穿廊过户,绕过几间屋舍,总算是快要走到正殿,遥汀正要行过池塘,侧过身子一看,稍微有些惊讶。 池塘那边绿荫树下,洛涯正斜倚梨花椅,托腮遥望于她。 遥汀知道不说清楚,就注定没个善终,只得走到洛涯前面,明知故问:“怎么这么早?外边不冷么?” 斜眼望着她,洛涯轻哼了一声。 遥汀见状如此,只好专心认错,再无侥幸想法:“我的做法,确实有欠思虑。” 只是有些?洛涯仰头望天,继续生闷气不出声,显然是还嫌遥汀认错不够,不算十足的诚恳。 法天只给了遥汀两个时辰,要是一直和洛涯这么耗下去,不知何年方才是个尽头。 遥汀迈步前行,打算留洛涯独自在此吹风,也好让他清醒清醒。 袖子被从身后拽住,看这样子,洛涯是没打算轻易放她过关。 遥汀回头,打算一笑而过,却发现洛涯正瞪视自己左手手指上的蝶扣指环,眼如铜铃。 就是怕被洛涯看到,遥汀方才一直将手缩在衣袖当中,没想洛涯这么无意一扯,竟然还是发现了。 遥汀一个头八个大,不知要从何解释。 洛涯满脸堆笑,如水波般层层上涌:“这是法天送的?” 遥汀被洛涯笑得发寒,点点头:“有什么问题?” “这回你可亏大了,”洛涯的一双眼睛只是淡淡的金色,此时却华彩非凡,熠熠发光。 遥汀方才心慌,此时才突然想起,这指环由来,洛涯从未和她说过,而是很久之前,天后找她闲聊的时候,无意中和她说起的。 厘清了这层关系,遥汀索性继续装作糊涂,抽出袖子,边走边道:“我有些事情,要在人世逗留些时候,这段时间,所有大小事宜,都由你全权处理。” 洛涯听了这话,果然跟着遥汀进殿,步步追问:“你说什么?为什么?” 说话之间,遥汀已是走上大殿,转动书格锁孔,将司书印从格子中拿出,放在桌案上,淡淡答道:“这个,说来话长。” 洛涯抻着脑袋,等着她的后话,可只见遥汀动手整理文卷顺序,却是不闻后语。 见此情景,洛涯只好抛砖引玉:“所以……” 这二字‘所以’抻得老长,绕得遥汀头晕,只好回他:“没有所以。” 洛涯怎能甘心,待要再问,遥汀却开始交代事情,无非是司书日常职责规度,其实洛涯早已烂熟于心,根本不用遥汀嘱托。 遥汀终于说完,也不等洛涯再做纠缠,拿着一个淡绿色玉质方盒,就向殿外走去。 洛涯拦在遥汀面前,一派审视神色:“以前你也总去人世长住,可都没有今日这般来去匆匆,是出了什么事情?” 遥汀还要去见药司,只得挑着洛涯能接受的说:“和主上约好了时间,不好太迟。” 洛涯一脸乐得其见的坏笑,给遥汀让出条道,看着她走出大殿。 遥汀行到大殿门首,回头凝神遥望,池塘中水仙玉簪翦春罗错落开放,这些花的花期各不相同,开在一起,也是蓬勃娇艳。 遥汀记得,池塘里最近好像养了一些金鱼,白色身子橘色花纹,时常在水中翻滚。 洛涯在正殿门首冲着他轻轻摆手,让她但去无妨。 遥汀微笑,转身,不再回首,直往奈何桥边。 ------------ 第一百九十八章 洗念 更新时间:2011-08-20 奈何桥边,果然寂静,尚未有谁走动。 虽然鬼差数量庞大,但药司却只有一个,因为也要休息,因此奈何桥上往生之事,也并非全天十二个时辰的不停不休。 薄雾轻腾,静谧宁和。 遥汀静立了片刻,信步而行,打算等等药司。 行了数步,忽听得有轻微水声,遥汀抬头看去,竟是不知觉间,到了洗念池旁。 洗念池旁只有一小径留存,作为唯一通道,其余四面,皆是山石围绕。 遥汀沿着小径前行,走到池旁,竟见一抹白色身影。 孤高临世,遗世寂寥。 洗念池,但求后世,不问前生。 凡是进了这池中魂魄,并不止洗去记忆那么简单,而是了断永世情缘,世世孤老。 因此这池子,虽然从未被围禁立止,却少有魂魄自愿进入。 世世孤老,这样的勇气,不是谁都能有的。 遥汀费神的想了片刻,实在记不得,究竟是几百年前,有个魂魄自愿进入这池子。 既然想不起来,遥汀索性不想,药司还没有到,她便坐到魂体旁边,陪着他一起看池子。 那魂魄侧过身子,看着遥汀,一双眼睛无光无彩,如同死灰。 “你也想进这池子?”魂魄突然道。 没成想他会先开口,遥汀有些楞,下一瞬间回过神,遥汀问他:“你想跳进去?” 那魂魄也不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平静的眼,平静的面容。 遥汀为他着想,叹了口气,劝他道:“进了这池子,便是注定永生永世命中孤鸾,你不要只为一时之气,还是再想想。” 魂魄摇了摇头,不再看遥汀,一心一意的盯着池子。 洗念池中池水冰冷彻骨,遥汀以为他是不会再说,便要起身离开,魂魄却突然说道:“报备?” 遥汀想了一会儿,终于明白他的意思。 魂魄一切往生记载,都要在幽冥司司书殿内留存,这魂魄不知从哪里知道此事,但看样子,却是并不想为此事麻烦。 遥汀指着这池子道:“其实,想跳的多,真到最后,大多都放弃了,几千万个魂魄里面,能有一个就不错了。” 那魂魄有些不解,蹙着一双浓眉。 遥汀只好继续好心解释:“原因我或多或少的问过,不过是‘不舍’吧。” 魂魄微微摇头,嘴角噙着一丝丝的冷笑:“自找苦吃。” 遥汀见他入意已决,俯下身去,背对着那魂魄,在池中划下一个隐形法印。 池水冰寒入髓,遥汀不禁打了个寒噤。 法印已结,遥汀站起身来:“一个时辰内,你若是进这池子,便是能如所愿,若是耽搁差池,便是再无机会。” 说完此语,遥汀待要转身离去。 那魂魄开口问她:“你是谁?” 遥汀答他:“你在意这个?” 魂魄摇头:“也不是,我就是有些好奇,我不用报备,就可以如此池子,追究下来,是不是你难辞其咎?” 遥汀挑挑眉,觉得不可思议:“你是在担心我?” 那魂魄答的毫不迟疑:“没有,就是问问而已,”说着嘴角挑起一抹清冷的笑:“我自己都自顾不暇了,哪有心思担心别人呢。” 遥汀突然心中颇是慈悲为怀,想送这魂魄一脚,把他踢到洗念池中,以完此劫,只是想起天后谆谆嘱托,遥汀只得试着淡泊,回首转身,再不迟疑。 洗念池外温度渐升,不如池边那般凉寒,温回大地。 洗念池中水汽蒸腾,水波浩渺。 遥汀出得洗念池,正见药司从东边走来,遥汀将手中玉盒交给药司,略微寒暄数语,就要离开。 她从身后叫住遥汀,面上带着笑:“司书怎么走的这么急?我这还有些酥点,都是司书喜欢的口味。” 酥点的诱惑不小,可算算时间,遥汀也确实不好耽搁,只得违心说道:“今早吃的东西太多,吃不下什么了,若我从人世回来,再来尝尝。” 红药司笑笑:“司书真是说笑话,好像不再回来一般。” 如果可以的话,她还是想回来的。 奈何桥下往生花正浅眠酣睡,尚未被魂魄气息唤醒,因此空气之中,也就少了很多迷醉的花粉气息,难得有些清浅意味。 她极少来奈何桥,尤其是这么早。 嗅了嗅空气中微微清凉的潮湿气息,遥汀似真似假的回道:“我也就是随便说说。” 既然是遥汀推迟的坚决,红药司也就不便再加挽留,但仍是匆匆用小食盒包了些细点,谢过遥汀所赠物件,送她离了奈何桥旁,直见她走远,这才回转,开始一天的忙碌。 大概是方才洗念池旁寒气过重,这一路往幽冥门走去,遥汀觉得身上稍泛着冷气,有些不由自主的微微颤抖。 离约定好的时辰还有些时候,遥汀待得邻近幽冥门时,却见法天已然是立于门首,两旁的鬼差噤若寒蝉,连呼吸都不敢过重,只轻轻的喘着气,看样子憋得蛮痛苦。 见遥汀终于出现,法天疾步上前,拉着遥汀的手,舒了一口气道:“我还当你不会来了。” 在鬼差面前,这么被法天拉着手,遥汀瞬间脸红,可法天的力气她早就领教多次,便也就不再白费力气,只笑着道:“我是打算食言来着,但是担心主上把司书殿拆了,所以没敢。” 听遥汀话中似是烦恼,法天一个紧张,手上力度没能拿捏得住,把遥汀的手箍得有些疼,微蹙眉尖。 看遥汀神色微变,法天方才回过神来,一叠声的道歉,遥汀笑着摇摇头,轻声道:“我们走吧,这里太凉了些。” 刚才法天方一握住遥汀双手,便觉得他手上微凉,但惊喜之间,也就没有多想一层,忘了她身体羸弱,受不得寒气长久侵袭,听得遥汀一说,方才想起,不禁有些愧疚,赶忙左手拉起遥汀,从幽冥门径直而出。 两旁鬼差叩于幽冥门左右门旁,头伏在地,诚惶诚恐。 从人世进入幽冥门,程序颇为简单,但若从幽冥门进入人世,则尚有十二道生门,十二道死门,二十四道门旁皆有各殿鬼差轮流值守,不分日夜。 因此这幽冥阴司,对于寻常魂魄而言,实在是有进无出。 幽冥主大驾自然无谁敢挡,他们一路走的顺遂,如果不是法天非得握住遥汀双手,遥汀更觉心中宽慰。 只消半盏茶时光,法天便带着遥汀,来到了一处小镇。 数月前他们曾经路过此镇,但因急于赶路,只在镇边匆匆而过,并未入得镇内。 镇子位于北方,规模不大不小,风景算不得如诗如画,人烟也不太稀少,很宜隐居。 当时洛涯独去镇中买了大包,把小镇中的风光吹的天花乱坠,法天昨日要遥汀陪她独处些时日,遥汀便想起了这边陲小镇。 只要遥汀能够答应,于法天而言,便是欣喜非常,地点如何,其实并无所谓。 正巧小镇中一户人家出售房屋,要去江西投靠做生意发了横财的儿子,法天毫不讨价还价,付足了银子,钱房两讫。 那户人家本就是狮子大开口,生怕法天反悔,虽是商定好了五日后交房,但法天第二日陪遥汀去看房时,那户人家早就溜得干净。 对于金银钱财,法天向来并无概念,遥汀见事如此,也就没有再提,法天虽不在意钱银方面,但被人类随意耍弄,必须是极大恼怒,弄不好一个怒上心头,统统杀死解恨。 不知是不是洗念池旁寒气入骨,遥汀来了人世不到五日,便开始生病。 ------------ 第一百九十九章 养病 更新时间:2011-08-21 病是不能随便生的。 遥汀先前只是咳嗽喉痛,之后就是流涕发热,再过了段日子,便是一齐发作,只痛不快。 她不想麻烦,开始只令法天找些人世大夫,药是吃了不少,但病却不见痊愈,要不是遥汀苦口相劝,法天恨不得将一群庸医杀之而后快。 这样病了足足半月有余,法天终于忍耐不住,上天庭寻了好些灵草仙丹,数量多得不行,说是为了有备无患,遥汀猜想,药仙神农肯定会坐在地上哭个三天三夜,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功夫给药兽做甘草栗子了。 每日被法天管着,遥汀倒是吃了不少的仙丹灵草,可她体质不佳,虽是好草好丹的养着,这次一病从始至终,仍是一月又半。 以往遥汀生病的时候,纵然法天外出有事,只要是知道了消息,一定不管不顾的照样回返幽冥,理直气壮的冥司有事需要处理,至于公事还是私事,那就没谁敢于置喙了。 但是遥汀从来内敛,虽说是在病中,法天若是去司书殿过勤,遥汀也是不喜,因此纵然焦心,法天仍不能时刻照拂。 这次遥汀生病,因和法天同在人世,少了是非口舌,他们一处朝夕相对,法天能时时照顾遥汀,虽是辛劳,心里却是十分高兴。 他们住的院子中有一水井,每日清晨,法天便早起打水,做以一天的用度。 淘米切菜,起火造饭,这对法天而言,都是首次尝试,虽然法天身怀天万年的精纯术法,但这庖厨一事,也是从头学起。 一个简单的炒鸡蛋,法天在灶中勤练了三天,直到葱花嫩而不焦,鸡蛋松软可口,这才端给遥汀品尝。 只有米粥,法天倒是难得速成,煮得也是最多。 白米中放些绿豆,便是绿豆粥,要是放些红枣,就成了红枣粥,小米粥也很金黄软糯,加了绵糖的八宝粥,泛着丝丝甘甜。 病来如山倒,病走如抽丝,遥汀病势来得凶险,但去日悠悠,晃了好些时日。 月半以来,每当遥汀高热不退,法天便也用些民间土法,用帕子浸渍凉凉的井水,给遥汀敷头散热。 虽说法天是仙家体质,但数日连续的不眠不休,也难免更是清瘦。 遥汀看在眼里,心中是许多的不忍,数次想要开口劝他休息,但每每欲言又止。 对于法天脾性,遥汀是相当了解,如果苦口良言能有效用,以往也就能少了许多麻烦。 这千年以来,遥汀一直忧心忡忡,心中难得安宁,虽然行事已是斟酌二三,但也难免不有些许差池忧虑,担心种种事端。 既然难得清闲度日,遥汀也就乐得暂时无所事事,没了海量的文书文卷,少了梓萝的许多麻烦,不去担心无数后果,也是一种奢侈的悠闲。 既然法天不会主动返回幽冥,遥汀也就不再开口询问,守着平静的小镇,过着人世生活。 街坊邻居都很好客,虽然也很八卦,恨不得把法天遥汀的族谱翻上一翻。 对于各种好奇的眼光,遥汀原则性的选择不知道,时间一久了,大家见是探听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也就少了那份心思。 隔壁住着一个大娘,夫家姓张,人称张大娘。 早年丧夫的张大娘,独自拉扯儿子长大成人,如今儿子媳妇在外做买卖,长年不着家,她便自个带着孙子,勤劳度日。 张大娘的小孙子还不到八岁,长得圆头胖脑,看到门口卖饴糖,口水都能流到衣服的前襟上,为了这些小事,张大娘没少呵斥自己的孙子,可惜下次仍旧是外甥点灯――照旧。 那么小的孩子,见了遥汀就知害羞,偷偷的和小伙伴立誓,说是长大了,也要娶像姐姐一样的美人做老婆。 有天法天无意听到,恨得牙痒。 张大娘包的饺子特别好吃,法天见遥汀喜欢,便也尝试学习,不过是揉面和馅捏形,这看起来简单的三道工序,法天几乎学到了遥汀病好,还有蒸煮油煎三种食法,要想做得妥帖,也是有些窍门。 向凡人讨教,于法天而言绝不可能,于是每次张大娘包饺子时候,法天都是坐在屋瓦之上,居高而望,渐渐也学得像模像样。 过了段时日,遥汀的身体渐渐有了好转的迹象,气色也红润起来。 听说散步对健康有益,法天近日便寻着地方,想带遥汀走走散心。 市井中尽是贩夫走卒、引车卖浆热闹喧嚷,法天嫌噪音太多,沿着镇子走了半日,在镇南发现了一处山林,地处偏远,山路难行,当然是杳无人影。 他们第一次上山,便遇到了一只斑斓猛虎,禽兽较人更为灵敏,见到他们,立时要跑,不过终未得逞,被法天拿了回来。 抓那只斑斓猛虎,法天的本意,是要做张虎皮垫子,那只老虎似乎知道自己大限将至,一双吊白大眼满是泪水,一只兽头上下轻点,似乎是在求饶。 见到此景,遥汀突然想起毛球,也不知它过得好是不好,心中略有不忍,遂让法天放了那斑斓猛虎。 自那以后,每当遥汀去那山林,那只斑斓猛虎都会出现,遥汀有时在林中倚树小憩,那斑斓猛虎就乖乖的将自己当成肉垫,给遥汀靠着。 后来那猛虎又带来了六只小老虎,其中一只全身毛发皆白,另外五只小老虎,倒都是花色虎皮样子,也不知为何。 虽是一窝养长,那白虎却瘦小得多,不知是不是时常受气,胆子小的像只老鼠。 每次遥汀来,都给小白虎带些腊肉熏鸡,也不敢当着那五只小老虎的面前喂它,担心私下里它又被欺负。 随便喝醋,向来不用原则,但对方是个牙口都不齐全的毛团,法天也只能忍着,忍着忍着,也就开始习惯了。 本来遥汀是想带到家里去养,可是人世又太不方便,也就作罢。 听说遥汀放弃圈养白色小虎,法天倒是舒了口气。 时光倏然,转眼间冬去春来,万物复苏,小镇也下了几场春雨。 山林间的植被已然冒出嫩芽,地势低些的,早就披上了星星点点的绿意。 这天遥汀和法天一同上山闲走,小白虎见了遥汀出现,一下子从林中窜出,在临飞到遥汀怀里之前,被法天一把抓住脖颈不放。 看着吃痛咧嘴的小白虎,遥汀代它求饶:“主上放了它吧,它才几个月大,主上怎么总和它一般见识?” 要不是看在它只有几个月大的份上,就不是这样只是‘一般见识’了。 当然,这话法天没有说出来,只在心中暗暗想了想。 该吃的醋是还要吃的,但脸薄如法天,终究是不乐于说出口来,黑着一张脸,撒开手指,不着痕迹的抖了抖手腕,把小白虎扬在了地下。 小白虎已经不是第一次和法天互看不顺眼,因此法天还没甩它之前,它早就做好准备,在空中三爪奋力一蹬,借了个缓冲的气力,临落地时先是后爪着地,在地上翻了几滚,这才三爪着地。 这一幕幕下来,看的遥汀很是惊讶,却也奇怪,小白虎为何只用三爪。 走过去细细看了看,遥汀这才发现,小白虎右边前爪之中,正攥紧一把竹笋。 遥汀走到小白虎身边,小白虎委屈的在遥汀手上蹭蹭,这才把竹笋交到遥汀手上。 远处传来一声虎啸,小白虎扭头看看,发现虎妈妈正在召唤,只得依依不舍的回望数眼,这才飞奔离开。 站起身来,遥汀摊开手中竹笋:“看来春笋可以吃了。” ------------ 第二百章 凡世 更新时间:2011-08-21 他们最初找到林子的时候,就发现了林子东北部山林中遍是冬笋,那时就想着春日里来摘些春笋,但是杂事繁多,要不是小白虎带来春笋,他们差点就忘记了。 法天携着遥汀右手,来到东北方向坡地。 他的手很温暖,也很大,能够轻易的包住遥汀的手,给她一种踏实的感觉。 小镇虽在北方,但山林中却很奇特的四季气温平衡,因此南北东西的各类物种,都能在这山林中意外觅到。 自然天成,果然是鬼斧神工。 他们来到东北坡地处,果见好些竹笋的笋头都已露出,就随便采了一两根竹笋,带回了人世的家中。 这样一路走回家中,经过几家茶肆酒馆,酒客食客高声纵谈,虽然地处偏远,却都是满口的家国大事,高谈阔论。 都说当今天子圣明有德,宅心仁慈,遍及苍生。 也不过是半年之前,宁王还是个下三滥的无耻形象,这黄袍披身不过数月,就光辉伟岸得不像话,呕血的反差。 如今国存号更,锦苏元年。 一个很奇怪的年号,但皇上金口玉言,无人可驳。 否则,杀无赦。 如今皇上大开恩科,无数士子书生,终于不枉寒窗苦读。 士林一片赞许之声,歌功颂德。 听说宫中从此不再选秀,深宫高墙之中,终于能少了红颜洒泪,天下真正有情男女,终可如愿婚配。 大概媒婆的生意,会好了许多。 上任皇帝广罗人世佳丽,闹得许多少儿郎难觅婚妻,如今皇上的圣旨,无异于福泽了百姓。 皇后凤位至今空悬,据说皇上广寻民间,要找到一个女子,名为锦心。 上至高官权臣,下至黎民百姓,无不感慨圣上一往情深。 这话法天都是不信,遥汀听了也只是笑笑,那位人世天子,还真是脸皮赛过宫墙。 小镇东边出了人命案子,最后查明是通奸杀夫。 案子最后报到京畿,无意中为皇上知晓。 御笔挥毫,通奸男女都被判了斩首的死刑。 天下哗然。 本朝律法本是有言,男女通奸,男子罪重发配,女子无论轻重如何,一律凌迟剐行。 从古至今,大同小异。 可当今圣上,竟是一致对待。 言官和老臣的折子,堆成了几座小山,皇上仍是留中不发。 最后风平浪止,不过是圣口八字――苍生平等,天下为公。 皇上将这四字刻成牌匾,悬于金銮宝座。 没人再会关心,那个据说正在颐养天年的先皇,也就是当朝皇上的三皇叔,如今究竟如何处境。 皇上接连揪出十八名贪官污吏,收没财产,十族斩首,以儆效尤。 百姓拍案叫绝,称颂圣上功德。 上位的皇上却很谦虚,说是历朝历代,惩治贪官污吏,方能检验一个国家的良知。 良知二字,令多少朝臣百姓感动流涕,赞其千古一帝。 一路走走听听,遥汀全盘当做耳旁风,突然和法天道:“这些竹笋,要怎么做?” “姨母喜食竹笋,我因此倒是知道一些做法,只是并没有亲自做过,”法天头脑中正回忆诸般做法,数月来烹调下厨,他多少对自己颇有信心。 要是这种事情被青冥知道,在法天将他牙齿全部打断之前,他自己就会将牙全部的笑掉。 “那就凉拌,最是新鲜清凉,”遥汀见法天迟疑不定,于是选了个最容易方便的做法。 略微点头,法天开始回忆所需调料配菜。 他们在街市上略站了一会儿,法天终于想起所有的材料,和遥汀折东而行,去小镇中的菜场,采办了一应食品。 这样的日子,虽然很平淡,但是他很知足,没有身份的约束,好像一切都很简单。 刚进小院,两只黄色毛团先后跳跃而至,围在遥汀一左一右。 从菜篮中挑了两只又红又大的苹果,遥汀用清水洗净,递给了左右等着的两只黄球。 两只黄球伸出小爪子接过苹果,甩了甩苹果上的水滴,张开三瓣嘴,开始啃苹果。 法天正好看到两只黄球甩那苹果上的水滴,和遥汀道:“这两只兔子,都快成精了。” “这种黄兔最难长大,能不能成年都是问题,更不要说成精了,”遥汀说着将水果放在大果篮里,吊在高处,免得又被两只兔子糟蹋。 这两只黄色兔子,是他们在镇南山林中寻得的,当时小白虎正在追逐嬉戏,遥汀不忍眼见伤生,便救了下来。 法天觉得起名麻烦,索性便是一只叫兔一,一只叫兔二。 兔一的眉间有颗墨痣,只如沙粒般大小。 两只兔子的眼睛只是微红,耳朵倒是长得很,要比一般兔耳长上约摸两寸。 刚到这家中时候,兔一兔二胆小得很,只要法天出现,必然东躲西藏,桌子椅子下面,随处匿身,怎么叫都是不肯出来。 后来两只兔子和法天混熟,就连法天锋刃般的双眼瞪将过去,两只兔子仍旧老神在在,不惧不惊。 当然,这要遥汀在的时候。 若是遥汀不在,仍是三十六计,躲为上策。 两只兔子一贯很有理想,从来都不肯吃寻常的胡萝卜,每日学着人类,端着饭碗,拿着筷子,一板一眼的夹菜吃饭。 只是难了些。 饭厅里理所应当的摆着两张桌子,一个是法天和遥汀用的,另一个矮上好些的,自然是为两只兔子量身做成的。 虽然量上少了很多,但兔一和兔二的菜色数量,必须达到与遥汀法天一样的水准,否则二兔便会集体罢食,无赖的理直气壮。 要不是看在遥汀面上,法天早就想将两只兔子炖食,连方法都早已想好,一只红烧,一只盐烤。 两只兔子吃过了苹果,到专用的小盆子里洗过三次手,又拿过专用手帕擦干爪子,这才老老实实的坐在小矮凳上,看法天忙里忙外。 就像是他们养着的孩子。 兔一和兔二,最近有了全新的追求。 自从吃过法天拌过的那道竹笋凉菜,如果每餐没有那道小菜,两只兔子便是时刻捣乱,吃饭的时候也绝不消停,嘴里委屈的哼哼,眼巴巴的瞅着你,直到凉菜上桌。 翠绿鲜嫩的春笋,配上乳白色的微苦杏仁,淋上些精盐、芝麻、香油和辣椒油,实在是有说不出来的鲜香爽、滑。 小小的一碟凉菜,迅速改变了两只兔子对法天的印象,每当此道凉菜上桌,两只兔子都不自觉的龇着三瓣嘴,冲着法天傻笑。 简单的满足。 遇到了这么有理想的两只兔子,法天也真是没有办法,好在路程对他而言不过儿戏,法天便每日上山采笋,怕遥汀来回奔波辛苦,法天有时会留她在家歇息。 法天在数颗竹笋的土壤下埋了仙丹,如此一来,竹笋便会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这日法天又是独自上山摘笋,遥汀留在家中浇花看书。 两只兔子在厨房里上蹿下跳,扑腾个不行,想要去够篮子里面的果子,遥汀担心它们闹出梓萝的风范,只好去厨房把它们撵出去。 尽管遥汀也不的下厨,但每日的饭食菜色,基本都是法天独自操心,想到这些,遥汀心中略有歉意,就想帮着法天准备下菜蔬和作料。 大致做好,遥汀这才发现,家里没有了拌菜的香油。 抱着精益求精的心态,遥汀决定去镇南的香油店买些回来。 最近一直都是雨水天气,湿漉漉的不见放晴,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气味,外面下着细密的小雨,天空中有些铅色的阴霾,青色大石板铺成的路上,已是人际罕见。 ------------ 第二百零一章 凤主 更新时间:2011-08-22 春雨最是珍贵,滋润万物,复苏植被。 打着黄色的油纸伞,全然当做散步,遥汀走得不急不忙。 这伞还是法天亲自做的,劈了无数的竹条,用了不少的桃花纸,绘制图案,涂抹桐油,经过了几十道的工序,这才交给遥汀使用。 油纸伞她用过不少,但如此紧实密致的油纸伞,却是很难一见,法天这样的手艺,遥汀在赞叹之余也是非常的惊讶。 似乎为了她,无论何等以往令他不屑的事情,他都可以学,而且还能学的有模有样。 那伞上法天亲自画成的图案,笔势毫无浑厚圆融之感,但野趣曼妙,也别是一番趣味。 沿着大路徐徐而行,再转过右手边的街角,即是到了要去的香油铺子。 一队长长的蚂蚁队伍,密密麻麻的在雨中路上行进,走成了笔直的一条线,不知要往哪里前行。 遥汀正有趣的看着蚂蚁排队走路,砰地一声响起,紧接着,眼前晃过金色的一团影子,直接飞到她的身旁。 路面上有一个不算太小的水坑,那团金色影子,便是笔直的摔到了水坑当中,溅起了斑斑泥点。 退后了两三步,遥汀避开飞溅的泥点,向那水坑中的金色看去。 明黄鎏金色的丝锦袍子,本该是熠熠生辉才对,如今跌在了污泥水渍当中,确实有了生灰的可能。 那金黄影子见有目光凝视着自己,尽力维持风度的看将过去。 一双金色的眸子。 耀眼的有些刺眼。 眼前这团金色,显然非为凡人。 遥汀有些诧异。 小镇地处北边,虽然临近异族,但那些异族凡人,都是深褐眸色,遥汀他们来这小镇数月,绝未见过或是听过有如此眸色之人。 那金色眸子里渐渐升起玩味探寻的意味,一张精雕细琢的脸上,也是噙着不知何意的笑容,虽是笑着,但却看着有些发冷。 眼前的并非凡类,但遥汀并不能看出这金影本体,那也只能证明,眼前这不明的种类,绝非遥汀能与之抗衡。 小镇什么时候变得这般卧虎藏龙? 不想招惹麻烦,遥汀决定避过这泥里的未知生物,绕路而行。 她即将行过泥坑之时,却不料那金影用手拉住她的袖子,装成一副委屈的样子:“我这么狼狈,你就不想救我于水火之中?” 看着那张淡定得不能再淡定的脸庞,遥汀抽了抽嘴角。 那金影手中全是雨水,遥汀今日穿了件碧桃花织边的白色裙衫,被那脏手拽住,如同花落泥浆一般。 见遥汀并不答话,那金影继续哀求:“上天有好生之德,大地有载物之厚,这话总是没错吧?” 想了想熟读了数千年的《论语》,遥汀点点头:“没错。” 见自己终于说得对方首肯,金影再接再砺:“所以,你应该拉我起来。” “其实我觉得,”遥汀看着袖子上的一双泥手,尽量忍耐:“上仙可以自己起来的。” “咦?好眼力啊,”被称上仙的那位老神在在:“可是上天有好生之德,大地有载物之厚啊,”黄影笑得一脸得意,丝毫不觉得这话重复的没意义。 “这样啊,”遥汀笑笑,手挥衣袖,撇开那只爪子:“不好意思,我不是天,也不是地,就不随便好生载物了,”说着便是要走。 本来凭那黄影修为,只要他不放手,遥汀是再难甩开,可是黄影没想遥汀来这一手,没有提防,再次摔在泥坑之中。 见过没脸的,没见过这么没脸没皮的,遥汀一步还没迈出去,黄影再度坐到地上,拉住遥汀另一只袖子:“你不是画兰?” 是一个太过遥远的名字,其实凭心而论,如果可以,最好不要让她总是听到。 黄影见遥汀并不答话,一双好看的丹凤眼眯的狭长:“我一直都以为,你已经死了。” 天空中的雨下得又大了些,但并不如何急迫,仍是细细密密,淅淅沥沥。 “是死了,”轻轻叹息,听不出来是感叹或是可惜。 “因为你死了,所以永远活着?”看着眼前这个和画兰颇像的女子,黄影有些错愕,不知道遥汀话中何意。 遥汀突然笑道:“对,这叫永垂不朽。” 这话回得好不奇特,黄影正欲呕血三斗,却瞬然挑眉深笑,看向遥汀身后:“如果我说‘好久不见’,会不会有些俗气?” 走到黄影和遥汀之间,法天也不说话,看了眼遥汀袖子上的手,黄影立刻明白,电闪间撤手起立,完全没了刚才的无赖虚弱状,速度堪比疾风。 “还好么?”法天拉住遥汀双手,从头看到脚。 被看得发毛,遥汀忙着点头:“我没事,你们认识?” “就是一只鸟,不用理他,”法天说完,就要带着遥汀离开。 一只鸟? 是什么类型的鸟? 既然这么聒噪,难道是只鹦鹉? 可是鹦鹉虽然种类繁多,也没见过这种眸色。 虽然鸟类大多翎羽鲜艳,可长得如此摄人心魄,也委实不多。 要说金色眸子,鸟类之中也就只有凤凰,可是这种性格的凤凰,真的有么? 忍不住看了眼黄影,却见黄影神色开始有哀戚之色,不过洛涯装得太多,遥汀一看便知是假。 黄影委委屈屈的移到法天面前,特小媳妇状的扯了扯法天的袖子:“你,难道真的不爱我了么?” “你怎么会这么想?”法天的声音已经冷了冰:“应该说,我从来都没有爱过你。” 黄影单手捂住双眼,泫然痛苦形状,装得确实逼真:“有了新欢就不要旧爱,负心薄情……” “凤主,那个洛涯,是不是特别得你的真传?”法天见这家伙如此恶心,冷冷质问。 听说洛涯名字,凤主面色恢复正常,笑问法天:“他可还好?” “必须很好,你们凤凰一族,哪个不是整不死的不死鸟?”法天咬牙切齿,看似和洛涯深仇大恨。 “那小子不过是小时在我身边长大,自从交给墨训照顾后,我就一直未能见到,难道在我身边不过数十年,就能如此厉害?”问这话的凤主一脸骄傲,好像做了天大的好事,完全看不出来会有一丝的不好意思。 “你赶快把他带回凤族好好管管,别在我幽冥司翻天覆地,”法天嫌他无耻,也不欲和他多费唇舌。 “我托墨训给他带过口信,可是他自己不愿回来,我也没有办法,族中长老说他是为了你那幽冥司中的司书遥汀,可有这事儿?”凤主难得遇到法天,遂是一问到底。 “胡说八道,”法天深锁眉峰:“你是不是死了几万年,突然又活了过来,什么都不知道,全是一派胡言。” “别说了,”凤主长叹一声:“我和擎风那个家伙打了一架,我受了重伤,他也没好哪去,大家半斤八两,各自养了几千年的伤,如今我刚刚复原不过一月。” “就来勾引良家女子?”法天接口问他。 凤主听了法天如此一说,两只金眸瞪得溜圆:“这你可是冤枉我,从来都是良家女子勾引我的。” 法天也不说话,一双眼睛看向凤主衣衫前襟,遥汀也看过去,这才发现,那凤主前襟上面,有一深红色的唇印,饱满红润。 没有一点不好意思,凤主回道:“再说了,碧腰可不是什么良家女子,这话我可没有妄言吧,”凤主顺着他们的目光低着下,看到那唇印,反而笑得无比得意。 “碧腰?你不是吧,”法天一脸鄙夷:“打不过哥哥,就去骗妹妹?” “别说的那么难听啊,”凤主潇洒的捋着两鬓青丝:“两情相悦好不好!” 如此你一句我一句的说了数句,凤主终于想起来,对法天道:“这位,是谁?” 笑了一笑,遥汀自报家门:“司书殿司书遥汀,见过凤主。” 司书殿司书,还是叫遥汀的? 这个名字和称呼,凤主觉得有些耳熟。 是不是自己刚刚有说过? “司书殿里有几个司书?有几个叫遥汀的司书?”凤主觉得一圈蚊子在耳边嘤嘤叫唤,挺惆怅。 “只有一个司书遥汀,正是在下,”樱唇勾起,笑意浅浅。 ------------ 第二百零二章 有客 更新时间:2011-08-22 临危不惧,必须定力。 遇事突变,面不改色。 如上种种,常人所不能。 不是常人的凤主,当然可以做得到。 虽然不如青冥脸皮厚到戈壁的程度,但是活了万年的凤主,面对这种事情的时候,显然没有一点的羞愧,面色含苞待放,堪比娇花,残败的。 遥汀笑言:“一直以为所谓凤主,应该是流光溢彩,今日一见方才明白,原来是我一直浅薄少见了。” 这话说得不明不白,不清不楚,显然隐含着深意,凤主一时没能领会,疑惑的看着遥汀,等着她解释。 可是说话的人没有想解释。 不慌不忙的拐到街角,遥汀去香油铺子买了一整瓶的香油,又是不急不忙的回到法天身边,站到法天身后一些,偏离凤主灼灼的目光。 如此情况,凤主只好问她:“那今日一见,你又是什么想法?” “比之一般凤族,凤主是生得内敛了些,”遥汀尤怕凤主不懂,附赠清楚解释:“我的意思就是,凤主你是华彩中的平常,平常中的华彩。” 凤主听了遥汀这话,忙扶着胸口,帮着自己顺气。 面带微笑,法天乐见凤主受气,显然对遥汀的这番评价,他是无比的认同。 其实依着身份,对方是仙禽族族长,遥汀本不会如此唐突言语,只是这凤主是句句针尖,遥汀只好字字麦芒,相互对上较量。 胡乱挥挥手,全当是和凤主作别,法天一手接过油纸伞,一手牵着遥汀,往自家小院走去,根本就不理会仍在顺气的凤主。 怀中抱着香油瓶子,遥汀回首看了眼雨中的凤主,觉得有些像只落汤鸡。 “就这么走了?”法天的手中温度暖暖,包裹着遥汀左手五指,遥汀突然想起很多事。 “要么如何?你离他远些……,”法天眸中闪过一丝不快:“我还没有原谅他呢。” “刚才凤主似乎是被踢出来的,会不会没有地方可去?”凤主话中是过分了一些,但遥汀看到方才雨中衰鸟图,心中略微有些不落忍。 已经千年了,沧海都桑田了。 法天失笑:“他那么过分,你还替他着想,他怎么会没有地方去?不用管他。” 凤主曾经做过的那起过分的事,一直都是他们的心结,但是如果不是凤主意外的出现,遥汀几乎是要忘记了。 走到院子门前,法天倒是站住不动,也不往院子里进,手放在院门上,脸色有些迟疑。 “主上?”遥汀见他不动,看着他的脸色,试探性的叫了他一声。 “那只鸟竟然在,没想他倒是有犬类的潜质,”法天话中不留余地,很有些烦躁和气恼。 回想了一下,遥汀才弄明白,‘那只鸟’指的显然就是没脸皮的凤主。 “总不能一直站在这里,还要吃饭呢,”遥汀其实不是很饿,只是稍稍有些担心兔一和兔二。 听到遥汀说要吃饭,法天果然直接推门入院,再没有犹豫。 扫了饭厅一眼,果然凤主正不把自己当外人的坐在主桌首位,兔一和兔二忌惮不明物种,瑟瑟的躲在屋角的椅子下面,抱成一团。 既然是遥汀说饿,法天也就不再搭理凤主,洗手下厨。 不想和凤主单独共处一室,遥汀也就下厨帮忙,待得法天做好饭食,帮着一一端到桌子上去。 将兔一和兔二的饭食全部准备完毕,法天和遥汀才坐到桌旁,开始吃饭。 见没给自己拿碗筷,凤主也挺自觉,自己找到厨房,还挺讲究的拿了一副新碗筷。 每样菜色都已品过,凤主吃的七七八八,这才倒开嘴来,用筷子末端敲敲手中的蓝瓷碗,开始挑剔:“遥汀是吧,不是长辈我说你,这粥不比干饭,而是一定要做得稠糯绵香,方能显出谷米清香。” 记得凤主似乎吃了三碗粥,遥汀不解:“那凤主还吃那么多?” “因为,没有吃过,就没有发言权,”凤主眸光灿灿的笑,答得非常镇定。 “哦,”不解释不辩解,遥汀继续吃菜,还吃的挺用心。 见遥汀没有说话,凤主以为她正在专心受教,说得就是更加眉飞色舞:“还有那个杏仁春笋,做的有些不够鲜香,那个清蒸鲈鱼,肉质不够细腻,那个清炒豆丝简直太素了,根本入不了口。” 吃了一勺子粳米粥,遥汀笑道:“这粥挺软糯的,主上煮粥,我一向喜欢。” 法天一直黑着的脸色,放了一丝光亮。 从盘中夹了一筷子的笋尖,遥汀点点头:“如要凉菜过鲜,调料必不可少,但是事有两面,也易破坏蔬菜清香气息,主上能用简单调料拿捏的如此可口,真是甚为难得的。” 心尖抖了一抖,凤主手中的筷子没拿稳,啪的一声清响,掉在了饭桌上。 遥汀笑着对凤主说道:“至于清炒豆丝和清蒸鲈鱼,全被凤主吃了,我也实在不知好坏,只是主上做菜日益精湛,料想决不会差,凤主要求堪比天高,厨艺定是惊天动地的好。” 这个凤主绝对不敢接话,自他出蛋成形以来,从来就没下过厨,五谷不分四体还算是正常,但是至于那些鲜香甜美的食物,于他看来,都是凭空出现的,说到做法,他就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凤主,从小被赋予重任,肩负一族命势,直到为了哄那留着鼻涕大哭的洛涯开心,才知道厨房是何种东西。 当然,他不是去下厨,不过是去厨房,找一些细点糖果,堵住洛涯的嘴。 倒是洛涯,对厨艺喜欢的了得,可谓是精心研究,仔细揣摩,颇能花样百出,巧夺天工。 回过神来的凤主,拼命思索,究竟有哪一道菜,自己刚刚还没有抽空批驳,眼光扫到,凤主连忙狗血说道:“能吃到如此美味的蜜、汁糖藕,简直就是上仙我这辈子的造化。” “那是买的,”遥汀见凤主不知,连忙解释给他听。 自知罪无可恕,凤主在一旁忙着石化,顺便心中叫苦。 他曾在法天身边蹭饭一段时间,也是在一个小小的院落。 那时候法天身边是个凡人女子,眉目清秀,性子柔婉低顺。 他本性中最喜挑三拣四,那时无论他如何蛮不讲理,那个姑娘,从来都是不住抱歉,法天的目光,总是冰冰冷冷,他于是便也不敢多加造次。 那个叫画兰的姑娘,脾气是极端的好,他每每管不住自己,画兰姑娘也绝不生气。 眼前叫遥汀的这位司书,虽然容貌上与画兰有几乎十成的相似,但脾性难测,实在又是不大相同。 他自从养伤出来之后,听得了一些闲言碎语,但最近一直和擎风的妹妹纠缠一处,也没空理会一二,今日见面,也是纯属偶然。 凤主权衡了眼前利弊,清了清嗓子,待要夸上几句,好让自己死的不至太惨,法天倒是没给他一点机会,指了指筷子掉在桌上形成的油渍:“把桌子擦干净,”说完不待凤主反应,拿着碗筷收入厨房。 讪讪的凤主摸了摸鼻子,老大不情愿的样子。 “凤主,您请,”说话间遥汀递过一块抹布,便带着兔一和兔二往外间走,临了回头璀璨一笑,好心提醒:“长辈慢慢来,不急。” ------------ 第二百零三章 禁术 更新时间:2011-08-23 被碧腰甩到门外的时候,凤主没有料到会遇到法天。 既然法天出现了,凤主以为,这是上天在暗示,他可以借住在法天那里。 可是这么久过去了,法天仍旧防着他,在被卷了一鼻子的灰后,凤主心中掂量着,决定还是回去试试运气好了,反正自己独个在饭厅里待着也是无聊得很,因此擦完桌子没有多久,他就自觉的走了。 兔一和兔二平时除了打闹要食,轻易不会靠近厨房,今天凭空出来个生物,两只兔子倒是难得的老实安分,乖乖的守在厨房里。 两仙两兔相安无事,静静的在厨房当中,两只兔子抱着一只苹果,轻轻啃得开心,遥汀帮法天递盘子,好方便清洗,不用他伸手去取。 水滴顺着瓷盘边沿,滑溜溜的点点坠落,发出轻轻的清脆悦耳的声响。 如此潺潺静日,也的确百年难寻。 洗好了碗筷盘子,遥汀回到饭厅,却是不见了凤主踪影,法天冷哼一声,说声不用着急,我赌三天,不出三天,他还会出现。 于是遥汀开始烦恼,这三天,可不可以相当人世的三十年? 甜言蜜语还是有用的,绿腰气归气,可是禁不住凤主的软磨硬泡,饶了他一次,打开了门,将他放了进去。 自从得了上回的教训,凤主决定不要轻易出去惹祸,想着安分的在自己的窝里窝居上一段日子,只可惜天不如禽愿。 惹麻烦这样的事情,别人做起来虽然有难度,但是即使是在屋里安坐着,麻烦也会自动寻上凤主的。 绿腰这次很愤怒,愤怒的没有商量的余地。 凤主被非常狼狈的撵出了温暖的小窝,在一个阳光明媚大风四起的晴天,连件换洗的衣服都没给。 可怜巴巴的叹了口气,凤主走上窝前拍了拍门,低声下气的求饶:“我错了,我错了还不成么?” 窝里没有动静,凤主于是乎再接再厉:“我知道我不应该那么做,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 ‘嗖’的一声,窝里寒光乍现,猛射出数道银光,一把罩着紫气的断痕剑飞出大门,剑风锐急促势如破竹,从砖墙的一侧钉到了另一侧。 凤主吐了吐舌头,知道这次不是甜言蜜语能解决问题的了,从墙上反手拔下了凤族的断痕剑,灰溜溜的就此赖在了法天和遥汀的院子里。 这次凤主学乖了,每次吃饭的时候都特别的乖巧,绝对不吝啬一两句溢美之词,三四句感人肺腑之话,五六句逢迎谄媚之言,七八句语出惊人之说。 久而久之连兔一和兔二都开始鄙视他,都不拿正眼瞧他,每到这时凤主就找个墙角自己梳理羽毛,感叹凤落平阳被兔欺。 这天遥汀想要出去散步,便正好顺道带着兔一和兔二到竹林里采竹子,法天本来也要与他们一起去的,怎奈凤主却拿了坛百年陈酿,非说要一醉方休不可,法天只好留下陪他。 兔一和兔二也不用遥汀一只手拿绳子牵一只,自觉的蹦蹦跳跳跟在遥汀的左右,一仙二兔就这么一起出门了。 法天倚着门首目送遥汀,最近情场受伤的凤主拿着酒坛子如在喝醋:“别看了,已经走远了,看把你上心的。” 法天难得没用眼神杀死凤主:“总觉得一不小心,她就会受伤。” 凤主手握着泥金酒盏:“你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在和我装糊涂?” 法天不看他:“我让你查的事如何了?” 凤主灌下去一口酒:“你这也是求人的态度?” 法天冷冷的回他:“别总把自己当人。” 凤主又灌进去一盏酒:“风云要变啊,法天都开始将冷笑话了……” 法天回过身看着凤主,凤主打了个寒颤,举起两手:“别介,你要是真的怀疑,怎么不去问问自己的爹,没见过你们父子这种关系的。” 法天盯着凤主,就是不言语,凤主投降:“饶了我吧,我最近已经是很惨了。你说的事情我有在查,但是很难找到头绪,还生术本就是禁法,一个两个都说的支支吾吾,没那么容易的,再说了,连你都不太清楚不是?” 如果法天清楚的话,也就不用让他去查了。 凤主把酒盏递到法天面前:“一醉解千愁啊。” 法天不理他,研究手里的菜谱。 凤主不满:“兄弟间多久没一起喝酒了,你还真是贤良淑婉,人间男子还懂君子远庖厨呢。” “差不多就行了,我不见待你,”法天冷冰冰的回答他,一点都没温度。 说的这么直接,凤主摸了摸鼻子:“那时我也是无奈的,你知道的。” “要不是因为知道你无奈,你以为你还能坐在这里?”法天抬起眼眸,紫色的眸子,像是冻成了冰碴。 凤族第一酒,一醉解千愁。 就连颇擅酿酒的墨训,都难做出完满的味道。 此酒初入口中淡薄清朗,却是后劲十足,酒质够烈,酒味够浓,只是不是谁都敢喝。 法天初饮并不知晓,心情正郁喝下了好些,结果酒醉时连自己做了什么都记不真切,后来酒是醒了,可是一不小心就太清醒了。 这个挺糟心的。 凤主也不强迫他,拿着酒盏自斟自饮,不一会小半坛就进了肚子里,像喝水一般。 法天敲敲酒坛:“别喝了,遥汀一会快回来了。” 凤主回答的脸不红心不跳:“怕什么,我们又没在偷情!” 遥汀进门的时候,看到的一幕就是凤主挂在法天身上,一把鼻涕一把泪的道歉认错,口中念念有词的,诸如‘我不该那么对你,你肯不肯原谅我?我是不是弄痛你了’之类的胡话,法天的脸色青的像只未熟透的柿子。 法天看到已经走进院子里面的遥汀,张张口却不知道应该怎么说,凤主这个时候显示出体贴的风度,忙着帮法天解释:“我们真的没做什么奇怪的事情,真的,”说完还打了个酒嗝,熏得法天的脸色一青一白的煞是好看。 遥汀拿着竹笋和竹子带着兔一和兔二一起进了厨房,目不斜视,倒是两只小家伙,非常好奇的一路回头看过去,嘴里啃着指甲。 凤主醒的时候已经月上高天,月牙状的银勾被漫天的星斗包围在中间,星光太过绚烂,稍微有些遮挡了月亮的银辉。 凤主抄手走到院中桂花树下的藤椅旁,此时桂花香气浓烈,满院子里落花缤纷,枝繁叶茂,在月光下洒着一缕缕的香气。 “还不睡?”凤主这样说着,也不客气,躺在藤椅旁的地上,折了根草叼在嘴里,一副流氓相。 遥汀神色素淡:“今晚月色很好。” 凤主斜着一双凤眼,看看被云彩遮住的月芒,说的一点都不心虚:“是挺好的。” 遥汀面色如常:“凤主找我有事?” “法天有过很多女人,”遥汀‘哦’了一声:“但是?” 凤主一边凤眉挑向鬓边:“你是我见过最聪明的。” 遥汀淡雅如菊:“哦。” 凤主补充道:“也是他最在乎的。” 遥汀笑意不明:“我是不是应该觉得很荣幸?” “……似乎是吧,”凤主静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没有忍住,说出了口。 “那被凤主伤害最深的女子,岂不也是需要备觉受宠若惊,”遥汀虽然脸上带着笑意,但是没有多少的温度。 “为什么?”凤主听不懂。 “打是亲骂是爱,既然被凤主伤害得最深,那么就是对方重要的象征,凤主的意思,就是这个吧,”这明显不是一个问句。 凤主有些无语凝噎:“我……。” 时间停滞,凤主以为她不会再说,却听风中传来一声叹息:“是与不是,已经不重要了。” ------------ 第二百零四章 肉包 更新时间:2011-08-23 凤主静了一会,终于还是没耐得住:“你就没有对他动心一点真心?哪怕连一点都没有?” 遥汀在夜色中嘴角微调,面容模糊,眸色融进了深沉的夜色之中:“我还是那句话,是与不是,都不重要了。” “差了两个字,”凤主施施然道。 想了一会儿,遥汀才明白他在说什么,只是没有接话,只静静的看着星月。 凤主的一根草嚼得差不多,把草渣从嘴里吐出来,夜草上沾着水气,满嘴的苦涩粘腻。 遥汀从藤椅中起身,缓步回房,刚要抬手入门,听得凤主又道:“你可知还生术?” 一阵风吹过,她手中的房门动了动,遥汀用力扳住房门,声音飘渺:“不曾,”又莫名其妙的说了句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凤主如想喝桂花酒酿,非是出自墨训之手不可,”话音刚落,房门也随之紧闭。 凤主摸摸鼻子,夜凉露重,转身回了自己的临时窝房。 一觉睡到日上三竿,凤主终于起床了,白吃白喝好吃懒惰的凤主,突然发现自己的肚子有点饿,绕着满院子转了几圈,连兔毛都没见到半毫,更别提遥汀和法天了。 厨房的锅里还有一些温热的米粥,灶旁摆着青瓜豆丝一类的菜点,绿的黄的紫的白的几碟素菜,却是做得色香俱佳。 凤主也不客气,拿着筷子就着灶台边就吃了起来,一顿风卷残云,吃完了抹了抹嘴,满足的拍了拍肚子。 既然法天不在,凤主便是不管刷碗只管吃饭,正待要抬腿走人,厨房的门被一只肉乎乎的小手推开,随即一只小肉球走了进来。 肉球显然是没有见过这位生得华彩中的平常,平常中的华彩的凤族之主,不由得缩了缩,要往门外跑。 凤主虽然是吃饱了,也不妨碍灵敏的嗅觉,一把拽过肉球,抢过肉球手里的篮子。 篮子里放着一个白瓷大碗,碗中盛着滚圆白胖的饺子,一个个饱满圆润,汁水鲜美。 于是凤主向饺子伸出了魔爪,没有丝毫犹豫。 肉球有些急了,可惜比起长身长手的凤主来说实在矮小得多了,伸着手要够篮子,无奈凤主比他高得太多,肉球只好可怜巴巴的看着。 一会的功夫,一碗饺子就见了低,凤主咋了咋嘴:“汁鲜肉嫩皮薄陷多,味道很厚道,”又想了一想:“下次记得带蒜泥,吃饺子怎么能没有蒜泥呢。” 肉球见一碗饺子一个不剩,咧着嘴就哭了,口水鼻涕混成一团。 凤主最惧这一哭二闹,左劝右说的就是不见好,最后干脆不劝,听凭肉球哭,他就不信这肉球能给他哭出来个地老天荒来! 法天和遥汀带着兔子进门的时候,肉球正哭到哽咽,抽抽嗒嗒的一声接着一声断断续续的,听来非常的凄惨,很是让人于心不忍,但是我们都知道,凤主不是人。 循着声音找到厨房,罪魁祸首的凤主却在灶旁揉着发痛的额头,好像那个委屈的应该是他才对。 遥汀走到肉球身边:“小包,这是怎么了?” 凤主笑出声来,这名字真喜庆,真真人如其名。 遥汀看了一眼凤主,后者咳嗽了声,低头看着自己的脚面。 小包可算是盼到了好看的姐姐,作势要扑倒在遥汀身上,法天一道冰冷的眼神看过去,小包被冻在了原地,又开始呜咽。 费了好大的劲,小包终于近乎完整的描述了凤主抢篮霸食的罪恶行径。 八只眼睛齐齐望向凤主,其中还有四只兔眼。 凤主认清了眼前的形势,只好不情不愿的认错:“算是我错了,”说着拿出粒小豆子:“肉球,这糖球给你吃,算是赔你的饺子。” 小包毕竟是小孩子,见有糖球吃便止住了哭声,伸手从凤主的掌上拿过糖粒丢在嘴里,砸吧了两口觉得味道不对,又给吐了出来,委委屈屈的道:“你是个大骗子,一点都不甜,不好吃。” 凤主摊摊手,不接这茬。 遥汀从厨房的架子上取下来个透明的玻璃瓶子,里面放着好些动物图案的糖块,遥汀把瓶子递给小包:“这瓶糖都给小包,小包别哭了。” 五颜六色的糖果上裹着一层糖霜,像是落在凡尘的清雪,小包眼睛里闪闪发亮,屁颠屁颠的拿着糖果回家去了。 送走了小包,遥汀觉得可气:“小包才八岁。” 凤主一张脸皮不痛不痒:“我都拿仙丹赔礼道歉了,可惜他没慧根,受不了这福寿。” 法天看起来也挺讨厌那小子:“他也该得点教训。” 凤主在一旁非常认同的点头,结果就是留在厨房和法天一起刷碗。 凤主是那种下到出生一天,上到年逾百岁的妇孺都能搞定的极品绝世,不出六天,整条街的闺女媳妇就没有不见到他脸红的。 这天当左街王大娘家的春妮第三十九次向遥汀打听凤主的时候,遥汀的耐心终于达到了一定程度的极限。 遥汀进了院门,看到的就是懒在藤椅上打瞌睡的凤主,真恨不得一脚把他踹下去。 本来是想当作没看到直接进屋,路过凤主身旁的时候看到地上倒着两坛酒,酒坛上有印着‘墨’字,是存了几十年的桂花酿,酒香醇厚。 他竟然还真去拿了两坛。 一阵不算温热的风在小院里徘徊,遥汀看了看烂醉如泥的凤主,末了仍是叹了口气,拿过一条厚实的毯子,将露宿室外的凤主盖上。 遥汀拿着竹子走进房中去喂兔子,躺椅上的凤主张开眸子,半眯缝着眼睛,手肘支着身体半卧在藤椅上,看花叶翻飞,下起满天的娇花翠叶雨。 凤主已经哄好了小情,本来是打算脚底抹油溜之大吉,可法天要回幽冥司走一趟,放下不得遥汀,凤主就又住了两日。 这日是法天回来的日子,凤主不早不晚的到小镇的镇口等着法天,身边仍旧带着两坛酒,这次是普通的女儿红,三十年的而已。 只是三十年的女儿红,其实人世间也不太好得,哪里有人间的女儿三十岁了还不出嫁的,凤主可是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在一个为富不仁的富商酒窖里偷来的。 夕阳西下,老树昏鸦,镇口的荒地上,法天看他醉意深重。 凤主已经做足了低姿态,该松口的时候,总不能计较到永远。 他们如何认识的,这是一个很难记住的事情,那时他们还都是一样浪荡的仙族子弟,乐山游水醉卧红颜怀抱,十成十的臭味相投便称知己。 他们不似凡人,再痛的事情经历也就经历了,转眼间几十年一过,便又是一世轮回,这世的痛也就不算了什么,二十年又是一条好汉。 等着来世再痛。 可是他们的生命太过长远,是一种真正的地老天荒沧海桑田,苦海太无边,回头才是岸。 其实法天甚至会有些羡慕夜罗,能够不用长长久久看生命漫漫,邻居家的小包过得也很轻松,几粒糖果就能快乐一天。 其实他不懂,夜罗多么希望能有法天那样长久的生命,能够不从出生起就倒数死期,小包多想要他那样俊朗的容颜,举手投足见如闲庭落花悠然洒脱。 每个存在的生命都羡慕彼此,没有人能够四大皆空的乐天知命,即使是神。 他们坐着的这课树已有百年的树龄,几人都不能合围,枝繁叶茂望不到瓦蓝的白云晴空,阳光被分割成碎片,镇口在人烟稀少的城西,四下里难得有人迹,几个零落的小兽在人高的杂草中穿行,兽较人更加敏锐,根本不敢接近凤主和法天。 ------------ 第二百零五章 束情 更新时间:2011-08-24 凤主望着第六只逃跑的小兽,笑着道:“还记得我们救过的那只鹭鸶么?” 法天揭穿他:“是你,不是我们。” 凤主低头笑笑,一双凤眼蒙上了点点醉雾:“可真是个美人胚子。” 法天摇头笑他:“你就在这点上很长记性。” “爱美之心,这个不算错,”脸皮一向颇厚的凤主如是说。 法天拿出一粒金色的丸粒:“你要的束情。” 凤主拿过束情,对着微弱的阳光貌似研究,而后感慨到:“不如你把那个叫落棋的侍童给我?” 观棋对医理药理很娴熟,但是论起制药,落棋已经很难遇到对手了。 法天冷冷看了他一眼,很不满意这个无耻的要求:“做什么?专门给你研究这种伤天害理的药?” 凤主不可思议的看看他:“你还真是……” 法天不放心的嘱咐他:“束情总归会伤人心肺,你别玩的太过了。” 落棋说得要更多,他能记得这些,已经不错了。 凤主把束情在手里颠了几颠,最终捏在了手里:“不是你想的那样,不过是个人类,我最近是太闲了,不是给碧腰的。” 碧腰再怎么说也是个阴魂不散的老熟人,族里的势力也不小,虽然凤族不用忌惮绿腰一族,但是能少一事,总是好过多一事。 法天颇有深意的看了眼凤主:“你不后悔就好。” 凤主点头笑笑:“我这就回去了,这几日叨扰了。” 法天斜目看向凤主:“齐人之福不是谁都能享的。” 凤主斟上酒,诚恳的建议:“其实你不用那么苦着自己。” 法天挑挑眉,不明白凤主的话中话。 凤主清了清嗓子:“这个,生米做成熟饭,万事就都好商量了。” 法天差点没被酒呛到,稳了稳道:“这就是你花柳丛中过的惯常手段?” 凤主嗤笑:“其实你也懂,这种事情上,不能太纯情。” 法天将杯里的残酒洒在地上,决计暂时不与这个流氓计较:“这次的事情只有你知我知,”凤主双目微凝:“天地不知。” 法天不嗜酒,却架不过凤主再三的挽留,只得陪着他待到黄昏。 家家户户的炊烟袅袅升起,天色微微的有些幽暗,法天远远的就看到等在门口的遥汀。 院子门前的遥汀手中拿着一盏琉璃小灯,泛着温暖的淡黄色,是法天的杰作。 遥汀笑道:“回来了。” 法天忽然希望时间永远的能够静默在这一刻,不再前行。 兔一和兔二在房内一左一右的啃着竹子,像两座门神,看到他们进来也不理会,竹子第一。 桌上摆着青菜米饭,遥汀难得亲自下厨。 两只茶盏摆在桌上,茶水已经凉了。 “苏寂走了有一会儿了,她带雪兽来见我,”遥汀解释道。 雪兽已经交给苏寂养了,法天点点头,拉着遥汀到桌边。 遥汀有点紧张的道:“我是很少做饭的,也不知道好不好吃,”说着把筷子摆在了饭碗上。 法天用水净了净手,坐在椅上端起饭碗,每样菜色都尝过了,竟然难得的比想象中要好吃,笑着道:“挺好吃的。” 遥汀咬着筷子:“同你想象中比起来挺好吃的吧?” 法天挑挑眉,试图寻找一种比较体贴的说法,结果智慧有限,实在没有思索出来,窘迫的看着遥汀,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遥汀翘着嘴角微抿双唇:“还记得我给墨训做菜的那次么?” 法天想起那次的事情,不由得也笑了:“记得,洛涯不肯做,你就说由你来做。” “我让你先回去,你偏偏不肯,结果墨训也非得硬要你留下,”结果好笑得很。 法天细密的眼睫微垂:“我还以为你是很讨厌我,所以才那么做。” “结果有吃惊到吧,”想起墨训那种吞了毒药的表情,遥汀仍觉得快意。 法天咽了口白饭:“这个……” 那时一个普通的炒蛋都被遥汀做得焦糊了,这个也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墨训竟然还说大话,只要是我做,他就都敢吃下去,”要不是因为墨训那么说,她也不会大热天下厨献丑的。 法天想起饭菜上桌时候墨训那种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表情,嘴巴张得就像吞进了个鸡蛋。 当时遥汀笑得一脸狐狸模样,如今想想也有些奇怪:“你是故意的?” 遥汀笑眼弯弯:“有一点。” 气氛太美好,法天一个没控制住,张口道:“你对我就没有一点的动心,哪怕只是一点?” 遥汀隐约的记得,这个问题凤主也问过。 而且在很久以前,法天不止问过一次了。 是不是问题只要多问几次,就能得到不同的答案? 遥汀把碗筷放在桌子上,用筷子拨弄着碗里已经煮熟的米粒,一粒一颗莹白细腻,像是人鱼公主滴落在人间的泪珠,不染纤尘。 兔一和兔二似有所感,都抬头瞪着一双微微泛红的眼睛看着他们,手里的竹子还抱着,却是没功夫啃。 桌上的烛心噼啪一响,胆小的兔一和兔二被吓了一跳,又重新拿起竹子开始狠命的较劲,不再管两个相对无语的上仙。 蝶形的环扣,在烛光当中闪着柔和的光芒。 法天已经不再盼着有回答,遥汀却轻声的说了句:“或许有一点。” 这个答案太意外了,法天愣住,希望没有听到前两个字。 “你说什么?”一个太奢侈的答案,总是需要时间消化的,就像是狮子一顿吃了一头大象,总要有被撑死的觉悟。 遥汀咬了咬嘴唇:“可能,有一点。” 法天嘴角翘起:“你刚才没有说可能。” “对,我说的是或许,”遥汀继续吃饭。 “遥汀……,”法天的眸子很温柔,像是流动的丝绸。 “主上,我需要时间,”遥汀不抬头,只专心吃饭。 “千年还不够?”太久了,他会失去耐心的。 “所以不差几个月了,”遥汀夹起一筷子的腐竹,放到法天的饭碗中。 “几个月?”希望的火花闪在他的眼睛里。 “对,三个月,主上给我三个月的时间,我给主上第一个答案,”遥汀语气很诚恳,这次没有避开法天的眼睛,直直的看过去。 法天的叹息微不可闻:“不要让我太担心。” 遥汀回答的特别痛快:“好,我尽量。” 窗外刮起了细小的风,微弱的沙粒轻轻的舔着窗纸,一下一下不知疲倦的重复着相同的动作,大有不肯罢休的意味,可惜刚刚还在刮着的风突然止了下来,没有风的助力,沙粒只得心不甘情不愿的慢慢滑下窗纸,重新跌落在地上。 视线越过法天的肩膀,遥汀眼角瞥向窗户,紧闭的窗纱上只有黑夜的深沉。 “你猜谁在那条暗巷里面往这张望?”法天将腐竹咽下。 “啊?”遥汀收回目光看法天:“有谁在暗巷里看这里?” 法天叹气,他们之间,最缺少真诚。 “雪兽还好?”既然她不想说,法天干脆揭过话题不说。 “恩,”提起雪兽,遥汀倒是话多起来:“雪兽长大了一点点,当时星君说过,雪兽很难长到多大的,只是这样已经很好了,它身体里的毒素不是很多了,要是能够化为己用,我就真的放心了,对了,听苏寂说,雪兽快能说话了呢,真是期待啊。” “既然你这么喜欢雪兽,不如要回身边养着吧,”在遥汀养过的所有兽和禽中,唯一能让法天喜欢一点的,也就只有雪兽了。 遥汀拿着筷子的手顿了一顿:“我哪有苏寂那么闲,雪兽在她身边,我倒还能放心些,以后有空再说吧。” “多吃些,”法天为她夹了一筷菜,突然轻声道:“那人走了。” ------------ 第二百零六章 不宁 更新时间:2011-08-24 晨光轻微的掀开红色流苏帐一角,蹑手蹑脚小心翼翼。 遥汀抬眼望着帐角的红色流苏,下边还缀着一个同样红色的小兔子,在流苏下边左摇右晃,她闭上眼睛,实在还想再睡一会儿。 她昨晚着实睡得不早。 临近睡觉的时候,法天突然闯了进来,说是如果兔一兔二能够开口说话,可不可以不用等到三个月那么久? 遥汀看着他,凝思。 兔族要开口说话,起码要等到历过一次天劫,可是并不是所有的兔族都能历经得过试炼的天劫,再说兔族也不是那种很易成仙的族群。 何况兔一兔二这种迟钝的类型。 终于想明白了,遥汀说好,只是仙丹什么的就不要喂了,否则以作弊算。 法天有一点沮丧,缠了遥汀好一会儿,最后将近子时左右,才被遥汀打发走。 虽然太阳已经升起来了,是该起床的时候,但是没有睡多久的遥汀,仍旧很想接着睡。 可是屋子外面太吵了,整个院子里,都是闹人的说笑声。 爱情的力量绝对是非常伟大的,尤其是能看到前途的爱情。 法天守在遥汀房门前,听到遥汀起床的动静,连忙下厨为她准备早饭。 遥汀打开房门的一瞬间,刚刚只是觉得略有嘈杂的声音,就变得更加强烈了。 穿过通向院子的小径,遥汀袖手看着院子里面热闹的场面。 穿着色彩鲜明的媒婆,正围着躺在藤椅上的凤主叽叽喳喳,手里的帕子甩得那叫一个欢实,相互推搡拥挤,你踩我一脚,我推你一下,都恨不得把对方挤出包围圈。 “呦,遥汀,”凤主刚想说点特别的话,见法天正拿着一只包子往遥汀身边走,立刻改口:“今天真凉爽啊。” “帮我那个扇子,”遥汀接过包子,侧过头对法天道:“一点风都没有,太闷热了。” 凤主无语。 法天转身去那扇子,端得是无怨无悔甘心情愿。 凤主扯着嗓子喊:“我也要。” 一把扇子飞速坠到他的额头上,是把又重又黑又沉的精铁扇。 “法天……,”凤主揉着额头的红包:“你是从哪儿弄到这么沉的扇子的?” 法天回到遥汀身边为她打扇,根本就不理他。 瘪瘪嘴,凤主有点小郁闷。 武装得红红绿绿的媒婆见没谁说话了,又开始七嘴八舌。 一个头插大红花的媒婆拨开人群:“这位公子,你看这位卢小姐怎么样?这可是本镇父母官的掌上明珠,光是妆奁可就几十箱子呢。” 凤主扫了一眼画像:“眼睛长得像老鼠。” 媒婆看着画像中卢小姐那双玲珑眼,有些欲哭无泪。 另一个绿衣媒婆奋勇直前:“公子,不知你以为我们孙小姐如何?孙老爷可是本镇首屈一指的富商,经营着数十家的铺子,虽说不能富可敌国,但是也能敌过半个国了,我们孙小姐可是才貌双全,上的厅堂,入得厨房……。” 凤主瞟了一眼画像:“太胖。” 媒婆哭丧着脸,拿着画像退了下去。 别的媒婆见到凤主对于小镇并称‘双绝’的卢孙二位小姐全都无意,不由都打退堂鼓。 一个媒婆尤不甘心:“公子究竟想要什么样的小姐呢?” 精铁扇子斜向一指:“起码要这样。” 遥汀正小口的吃着包子看热闹,见战火燃到她身上,一瞬愣住。 ‘啪啪’两声,两只包子扣在凤主的眼睛上,一左一右。 媒婆看了一眼遥汀,又看了一眼自己手里的画像,全都叹了一口气,脚步错乱的离开了小院。 院子里顷刻静了下来。 凤主将包子从眼睛上拿下来,吹了吹包子,往嘴里填:“白菜馅的,肉少了点。” ‘嗖’的一声,包子迎面扑来,凤主探手,接过包子:“啊,法天你想烫死我!” “你能拿我怎么样?”法天斜着眼睛看他,根本不当一回事。 凤主自知理亏,连忙给包子降温,几口吞了下去,看到遥汀还在看他,凤主于是招招手。 遥汀走过去,寻了把椅子坐下:“凤主不是去寻找人生许多春去了么,怎么又回来了?” 不提这件事还好,一想起这件事,他就气不打一处来,指着自己的鼻子:“你说我丑么?” 看着鼻子这个五官之一,遥汀不太好判断:“不太好说,”如果这样的鼻子长在一个三角脸上,再配上一只大饼脸,确实挺丑的。 凤主的脸有点扭曲,青白的躺回到藤椅里。 一阵清风拂过,法天坐到遥汀身边,递过来手里的碗:“吃些栗子粥,我剥了一早上的。” “我也要,”凤主有气无力。 “自己去剥栗子,要是我有心情了,帮你煮一碗,”法天不冷不热。 “哎,世情淡薄啊,人心不古了,”凤主重新躺下:“我的命怎么就这么苦?” 法天重新捡起刚才的问题:“你怎么回来了,那个凡人呢?” 凤主的脸又苦了苦,想起那个油盐不进的凡人,气就不顺,要不是被气得神志不清,他也用不着早上传出消息,说是自己要成亲,召来这么多闹人的媒婆。 不夸自己丰神俊逸也就算了,竟然还说出那样的话,让他都没自信了,以为自己很糟糕。 “别说了,都是眼泪,”凤主换了个姿势,椅子被他压得吱吱嘎嘎的响。 “你还能坐得再扭曲点么?”法天抻着他的衣领,帮他换了个位置,免得藤椅被他压坏了。 “我这叫做仪态万千颠倒众生好不好?”凤主甩了甩满头瀑发,鼻孔仰天。 遥汀听法天说过,凤主一向认为天界仙娥古板没有情趣,因此他身边的女子基本都是妖物,她用勺子搅着粥碗:“凤主说的众生,指的是蛇鼠虫蚁鸡鸭猫犬是吧?” 凤主的老脸绿了绿,如同涂了一层又一层的绿色油彩,非常的好看。 法天再度板正他的身子,又指了指他,让他别瞎动。 凤主无声的看了法天一眼,眸子中无尽的委屈,好像是说,藤椅在你心中,怎么比我都重要了? 法天侧过脸,看遥汀吃粥,压根不理他。 凤主缓了半天,好容易把脸从深绿色转成了浅绿色,美中不足的是还泛着那么一点点的青。 清了清嗓子,凤主决定重新树立形象:“我最近有了别样的追求。” 难道换成同性了?法天和遥汀心中同想。 凤主拍桌子:“是凡人,怎么样,我有追求吧?” 刚才遥汀有听法天提到过,因此并未太惊讶,只是蹙眉:“凡人?” 她曾经就是凡人,如果没有法天出现,她将一只是凡人,做个普通的人类,快乐也好,痛苦也罢,过完了一声,也就来世了。 可是现在完全不一样,自从有了法天,自从到了幽冥,不该背负的背负了,不该插手的插手了,有的时候,她都替自己累。 凤主显然没有心细到体察遥汀的心情,只是笑得猖狂:“怎么样?不一样了吧。” 遥汀掂量了几分:“人类青春最多也不过一二十年,按凤主的意思,是认真的还是玩玩的?” 凤主看起来好似还没有想过这个问题,遥汀这问题,倒真是难为到他了,一双手指划了划垂在两鬓的几缕青丝:“这个我还没想过。” 遥汀点点头:“我猜也是。” 凤主咧嘴笑了,照他自己的意思那就是一种风姿绰约:“本上仙一向奉行须尽欢,”说着还摆摆手:“你这丫头是不会懂的。” “我也一向奉行撵不该来的人出门,”遥汀站起身来,去厨房送碗:“我想凤主智慧,定会懂的。” ------------ 第二百零七章 变乱 更新时间:2011-08-25 凤主诚心诚意的悔过了一天,遥汀熬不住烦,只好答应让他留下来,依着法天的意思,本来是将凤主抛出去就算了,无奈凤主被抛一次自己麻溜的回来一次,法天抛得手都酸。 晚上睡觉的时候,遥汀又做梦了。 梦中出现了她和墨训第一次见面的情景,只是墨训手中又了一副画,他展给遥汀看,自己也在旁边一同看,眉梢眼角尽带着笑意。 梦很平常,就像一条不徐不疾的溪流,缓缓的出现,又慢慢的退去,很平静。 第二天一大早,凤主在院子里唱歌。 一个铁锅撇过去,歌声戛然而止。 即使这样,遥汀也被吵醒了。 因为添了一个聒噪的凤主,饭桌上多了几样菜色,白红黄绿,仅仅是看着不吃,也很赏心悦目。 凤主见了食物很开心,昨日他吃的所有东西,基本都是打在脸上的,于是话就见多了。 法天原本还能‘恩’‘哦’的点个头,没成想凤主是越说越上兴头,把兔一和兔二啃咬竹子的声音都给盖过了,遥汀只好接话,免得耳朵再受荼毒。 “就按凤主说的办,”要是她再不接话,就连耳朵都要冒着星星了。 凤主一张嘴乐得不能闭拢,眼睛冒出无数企盼的亮光,闪在四周:“那我要吃桂花馅和五仁馅的。” 遥汀点头:“好。” “遥汀你都不知道我想了有多久,”凤主眼睛继续冒光。 法天一个冷冰冰的眼神流动过来,凤主连忙辩解:“我说的是元宵。” “离着元宵节那么远,你怎么不一年四季吃呢?”法天怕遥汀累到。 “其实我也想的,”凤主嘻嘻哈哈的说道。 法天瞪了他一眼。 凤主正快乐着,也不计较,只是仍不放心的再三确定:“我们可是说好了的,不许反悔哦。” 现在只要能让凤主闭嘴,就是她要座金山,遥汀也想去给他搬来一座,当下痛快的答应:“既然说了,绝不反悔。” 虽然答应了做元宵,但是遥汀并没答应日子,在凤主切盼的眼神中,遥汀仍旧很平淡,因为法天已经知会凤主了,他要是再敢唠叨的话,就去找凤族的长老,将他带回去。 凤主难免有一怕,长老一出,谁与争锋。 于是凤主消停了。 遥汀最近迷上了画格子,整个布局不见章法也没有个特别的模子,样子和九宫格很像,但是又由九宫格千变万化的演变出不少的图案,不见她画得厌倦,就是压根不提元宵的事情。 所以凤主开始了等待,拎着袖子状可怜,等着遥汀的偶然一善。 两月转眼即过。 在法天耐心等待三月之期的时候,这个边陲小镇突然流言四起,说是东边不远的国境处有个异国夷族,最近正在屯兵买马,看样子是有所异动。 流言止于无为,但是皇上有为了。 当今皇上钦点了兵马元帅顾元毓领二十万大军向此地开进,据说已经临近此镇,估摸着也不过是一个月左右便可抵达。 这样看起来,一切都不是流言那么简单了。 会不会又是一场战乱? 皇位之争已经是血动河山,如今又是兵荒马乱危在旦夕,这个家国要想坐稳,对于昔日的宁王当今的皇上,恐怕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了。 这天遥汀还坐在外室的窗前画不知所以的变形九宫格,张大娘家的肉球滚了进来,遥汀看着肉球召了召手,肉球就非常听话的跑到了遥汀的身边。 遥汀最近迷上了千层糕,本来是南方的一种小吃,离这北方的小镇不算太近,可法天是做什么的,相当的具有实用性,于是遥汀最近都是一边在宣纸上涂抹一边吃着千层糕。 遥汀从碟子里拿出半碟子的千层糕,放在肉球的手里,肉球一看到吃的,哈喇子都留在了嘴角。 遥汀笑笑,对肉球道:“吃吧,小包。” 肉球还挺有礼貌的故作推辞了一下,到底是禁不住食物的诱惑,坐在椅子上大口大口的吃着糕点。 遥汀见肉球吃完了手里的,还用眼角瞄着桌上碟子中剩余的,不由觉得好笑,把碟子推过去,都给了小包,小包这次就不客气多了,拿过来就吃。 千层糕毕竟是甜食,再怎么好吃也不能一下子吃许多,小包的速度逐渐的放慢了些,遥汀才得空问小包:“小包来是有什么事情么?” 小包被遥汀一提醒,方才想起来正事,嘴里鼓鼓囊囊的对遥汀说:“奶奶说是要走了,临走前想请姐姐和哥哥们今天晚上去家里吃顿饺子。” 哥哥们?看来凤主的魔爪很长啊。 遥汀问:“要走了?是要去哪里?” 小包吃得有点急,打了个饱嗝:“去姑苏的亲戚家避难。” 小镇如今已经是十室空了一二,在外地有亲戚可以投靠的大多都已经走了,就算是没有亲戚的,也都在筹划着先外出避避难。 遥汀点了点头:“姐姐知道了,谢谢小包。” 小包挠了挠头,既然传完了话,捧着剩下的千层糕和遥汀给的肉包子兴高采烈的回家去了。 凤主一进门,首先就找千层糕吃,结果发现一点都不剩,全都不见了踪影,于是相当的郁闷。 虽然为了些千层糕不足以引发一场血案,凤主仍然很无赖的插着手来到遥汀面前,口口声声还我的千层糕。 遥汀不理会这种找碴的赖皮,也没打算把已经被欺负过一次的小包供出来,仍旧散淡的在窗前画格子。 遥汀就总想不明白,洛涯和凤主总归都是禽族,洛涯虽然不算沉静,但也远非话痨,一山更有一山高,据遥汀多日来的观察,凤主绝对是话痨中处于顶级的高手。 凤主说了好一会,茶又灌进去了一壶,也不见消停,遥汀一抬头,发现兔一和兔二正齐刷刷的用爪子把耳朵放下来折成一半,只好使出杀手锏――张大娘家的饺子。 对于上次吃白食品尝到的饺子,凤主显然还抱有强烈的好感,瞬间变得非常的期待状,盯着太阳盼着晚饭时分,好歹不再喋喋不休。 遥汀面前一摞的纸都涂抹完了,伸了个懒腰,同和凤主一起瞪太阳。 凤主撇着眼睛看了看遥汀面前桌案上的宣纸,虽然那些格子层层叠叠的复杂混乱,但却是有一点的眼熟,费着为数不多的智慧想了好一会,结果还是没能记起来,于是只好作罢,继续不离不弃的看着逐渐暗淡的太阳。 法天进门的时候,看到的就是遥汀和凤主外加两只兔子整齐的盯着太阳看的画面,这个情景不能不让法天怀疑太阳出了什么问题。 在喝了杯茶看了太阳几眼后,法天不得不承认,出问题的大概不是太阳。 法天咳嗽了一声,提醒诸位他回来了。 除了还在一心盼着饺子的凤主,遥汀率领着兔一和兔二集体回头看向法天。 法天顿了顿:“晚上想吃什么?” 于是凤主在窗前非常无良的笑了。 法天和凤主那是什么交情啊,那可是曾经同流合污的刎颈之交,于是他压根就不理那只老凤凰,法天相信一句话,凤嘴里绝对吐不出兽牙。 遥汀倒是难得的好奇,转头向凤主:“突然笑什么?有什么有趣的事情?” 凤主邪魅的笑笑,依着窗子,窗外架上的秋海棠正是簇生玲珑的时节,配上凤主的这张脸,就显得不是那么娇嫩了。 遥汀最不擅长识记相貌,天界上虽然和一些凤族或许曾经有过一面之缘,但是印象也是模模糊糊。 洛涯曾经说过,凤族以相貌妖媚而著称,虽说凤为雄凰为雌,但凤族中的男子也都生得一副媚态,连妖界狐族中最擅媚道的白玉狐也不能一较高低。 最后洛涯总结,其可谓天生丽质。 可叹的是,为什么这种妖孽,要生得如此天生丽质呢? ------------ 第二百零八章 饺子 更新时间:2011-08-25 月上柳梢头,都为饺子忙。 禽鸟一族向来喜洁,所以很少食用人世吃食,幼时凤主一直待在凤族之后,根本就不知道凡世美味,后来直到浪迹于凡间,才开始知道井底之蛙的痛苦。 天刚刚擦黑,月亮还不过朦胧的遮着脸,凤主就迫不及待的冲向张大娘家。 小包原本还是很讨厌这个抢了饺子吃的哥哥,可是自从凤主每日都会给小包带回来锦记蒸食卖的素馅或是三丁馅的大包后,凤主在小包眼里,那形象可就立刻变得高大加完美。 在食物的面前,小包自来就是没有抵抗力的。 大概是因为吃惯的原因,比起自己奶奶包的饺子,小包更喜欢十个铜板一个的大包,只是凤主倒是觉得,张大娘包得饺子更是鲜美,每次吃的都很开心,并且很尽兴。 凤主虽然是去的匆忙,仍旧没忘了从锦记蒸食买回了几个大包,小包一见了大包,就如同见了久别重逢的亲人一般,两眼泪汪汪,晶亮晶亮的盯着包子,就像一只看到美食的小狗。 张大娘是个特别心地良善老实本分的人,小包没少从遥汀那里吃东喝西,张大娘心里一直都不落忍,临走了赶着包了些各种馅料的饺子,想最后回次礼,略微表表心意。 凤主进屋后根本不需要主人家让,自顾自的吃起白胖的饺子,口中难得的还不忘了来上一两句溢美之词,哄得张大娘一脸的菊花褶子都舒展成了一块光洁的面饼。 在哄人这方面,凤主绝对是翘楚,而且各种年龄段通吃。 遥汀脾胃一向虚寒,每日饮食都是少吃多餐,没吃多少就已经差不多饱了,闲着就和张大娘叙些家常。 张大娘正提起现下的战祸,不由得叹了口气:“都说当今的皇上圣明,俺们这些小门小户的人家,也好不容易过了两天太平日子,怎么如今又要打仗,真是难啊。” 遥汀笑着安慰张大娘:“当今皇上既然圣明,必能化险为夷,大娘也不必太过担心,再说大娘不是要离开镇子了么,这仗如何打,也定然不会打到姑苏的,”这本来就是一场不需要扩大的战争。 张大娘点了点头,搓了搓双手:“要不是这事闹的,谁愿意背井离乡啊,我那儿子在姑苏跑些小本的生意,媳妇前年也一同的去了,留我老婆子一人守在这里,看着这祖宗上一直住的院子,造孽呦。” 锅里的水咕嘟咕嘟的冒着水花,法天若有所思,似乎正在想着什么事情。 遥汀眼神瞬间的明暗不明,停了停问道:“大娘是要什么时候走?我们也好送送。” 张大娘听了连忙摆摆手:“可不敢劳烦,你们已经帮了老婆子我好些忙了,真是不敢不敢。” 遥汀笑道:“大娘不用客气,真的没有关系,要么我们也是闲来无事,”他们都不是凡人,打仗那种事,即使战火烧到家门口了,再走也是来得及。 张大娘觑着眼睛看着遥汀:“哎,老婆子我说这话也不怕被说多嘴,看你们就是非富即贵的人,不像是我们这样的贫苦人家,怎么如今不想着到别处去躲躲,何必在这镇子里继续待着呢。” 难得嘴倒开空的凤主含含糊糊的插进来说道:“不着急,我们也走。” 紫眸扫过编瞎话的凤主,又瞬间掠了过去,似乎是不经意的一眼。 按照法天的心思,能够不回冥司自然是好的,否则遥汀又要疏远他,但是既然她已答应下来了日期,法天心里也就有了一些底气,算算时间,离着三月之期,刚好有一个月的日子了。 只是遥汀一点都不着急,法天试探的问过,每次却都被她一语带过,今天张大娘问起,法天倒是真的也有一些想知道答案。 遥汀不甚在意的道:“是要走的,大娘走了之后,我们也约莫着要启程了。” 张大娘拍拍手:“这就对了,留在这镇子里,如今太危险了啊,”说着踩着一双小脚,给无耻的凤主去拿新出笼的饺子。 凤主从袖中拿出块小镜照了照,漫不经心的问道:“你在这小镇还有事情要做?” “怎么这么问?”遥汀把蒜泥递到他面前。 “看你这么留恋这地方,是谁都会这么想吧,”将全部的蒜泥倒在自己的碗里,凤主吐着被蒜辣到的舌头。 遥汀正夹起个饺子往嘴里送,指了指嘴里正嚼着的饺子,那意思是我现在不方便说话。 凤主终于结束顾镜自怜,把红珊瑚为边的小镜放回了袖子里,慢悠悠的道:“别玩大了啊,把自己陷进去就没意思了。” 遥汀笑得何其无辜:“凤主就不能说话直白点?遥汀听不明白。” 凤主坐在法天的对首,抬头正见法天眉心中凝着七分的忧愁,三分的恍惚,装作没看到,继续低头吃他的饺子。 从张大娘家出来,凤主顺便还拿了好些没有下锅煮过的饺子,凤主和法天商量着明早煮给他吃,法天挥一挥衣袖,留给凤主个背影,凤主于是立在风中,做出一副十分萧索状。 遥汀最后一个从张大娘家出来,走到院门前,就看到了捧着饺子夜立风中的凤主,上前拍了怕凤主,好心提醒:“晚上风大,凤主回去歇着吧。” 凤主装作伤心的擦擦被风刮出的眼泪:“嫁出去的儿泼出去的水。” 夜色漆黑,遥汀背着月光立在院中:“凤主,有时我觉得,你和墨训很像。” 凤主哼了一声,表示不能苟同:“我和那个老头子像?怎么可能!想我人间天上的帅气难匹,你可以侮辱我的仙格,不可以侮辱我的外貌。” 遥汀笑了一声,把自己随意的放在藤椅中:“你就这点上也和墨训像得出奇。” 凤主最近为自己又弄来了一把躺椅,把饺子放在炉灶旁,搬着藤椅坐在遥汀旁边:“这事我不能让你,你说说,我和那个无赖有哪一点像?” 遥汀这次忍住了没笑,却未答反问:“如果有一个你十分想要的人,却是却得不到,凤主会如何做?” 凤主想了想,挠了挠头,还算诚恳的道:“那我便未必想让别人得到。” 遥汀从身旁拽过些毛毛草,在手中绕着:“没有了?” 凤主又想了想:“或许还会不甘心吧,但是如果能放对方以自由,或许我更乐得。” “真是想得开呀,”遥汀对着月光,伸出手去。 月色的剪影,被星辉凝在院子里,流淌了满地的光华,耀动着银火一样的彩色。 又拽了一些毛毛草,遥汀凭借着记忆,七扭八绕,变成了一只毛毛草兔子,浅绿色的小兔子,有些粗糙的野趣,她将毛毛草兔子举起,放到凤主面前给他看。 月色渐渐有些疏淡,隐没在了星火的背后,可是凤族的眼睛可是浴火而出,凤主一眼就看清了毛毛草兔子的脉络:“这个我也会,”说着也学遥汀薅了一把毛毛草,几下也编成了个兔子。 他第一编,难免有一些不太娴熟,毛毛草兔子有点扭曲的感觉。 但是遥汀仍旧表示了适度的惊讶:“凤主怎么会的?我还以为上仙们都是不懂人世的小东西呢。” 凤主张狂的笑笑,那意思是崇拜我吧。 遥汀从善如流,忙着点头:“佩服佩服。” 凤主听遥汀夸自己,尾巴翘得上天:“紫薇星君肯定不会吧。” 遥汀点头:“星君于这些人间的孩童事情,还真是很少知道,凤主怎么想起星君了?” 夜色渐浓,遥汀看不分明,只听得凤主磨牙的声音阵阵响起:“那可是我需要效仿的丰碑啊,我都快给他立牌位了。” ------------ 第二百零九章 丰碑 更新时间:2011-08-26 提起丰碑的话题,凤主眼圈都红了,满肚子的血和泪。 不堪回首啊不堪回首,凤主对着星空感叹,既生星君,何来生他。 遥汀牙根有些发酸,只是不好走,留在原地听他对月继续感慨。 凤主少时就很顽劣,恰巧星君与他仙龄不差三岁,还是比他小三岁,凤主从小就没少听着长辈们拿着那位站的姿势都能站出个风姿的紫薇星君作为高大的丰碑,为自己树立一个无法匹及的榜样。 只是听听紫薇星君那些事迹,凤主的耳朵都生出了茧子。 说着凤主就要凑到遥汀身旁,给她看耳朵里面生成的茧子,遥汀立刻撤后些距离,表示自己是肯定相信的。 见到遥汀相信,凤主这才作罢,接着回想往事,脸上的表情,要多酸楚有多酸楚。 他还不认识法天的时候,紫薇星君受邀到凤族小住了一段时间,名义上说是要培养他们两小无猜的感情,其实真正的目的,就是为了能让丰碑时刻树立在凤主的眼前,好能时时刻刻的学习。 既然族众如此的用心良苦,凤主自然不能辜负了大家的期望,使劲了浑身的解数,和星君培养感情。 “哦?”听到这里,遥汀觉得不可信,三岁看大,凤主小的时候,也未必就好相与。 “你想得没错,感情是要培养的,但是方式却可以多样,”凤主笑得嘴角咧到耳根。 在星君吃饭的碗里埋盐粒,在喝水的杯子旁边涂辣椒水,睡觉的被子里洒浆糊,总之怎么友爱怎么来,感情就是要在暴风雨里培养出来。 “凤主高明,你和星君的感情,”遥汀顿了顿,接着道:“经过那么多的事情,一定培养得十分如胶似漆了。” “这个‘如胶似漆’可是这么用的?”凤主看的书不多,虽然觉得似乎有不对,但是也不能立刻想出不对在哪里。 “不要太拘泥,”遥汀很有精神继续听下去。 于是凤主接着回想自己的丰功伟绩。 “可是他压根就不对我的热情有表示,”凤主长叹一口气:“用铁拳打棉花,说的就是我当时的感觉。” 小凤主千千万万的没有料到,自己那些折磨人的手段,用在星君的身上,竟然一点都没用。 当族中长辈问起星君待的如何的时候,小凤主小心翼翼的往大门旁边撤,一个长辈看到,伸手拽住他,于是他是只好等待劈头盖脸的痛骂。 但是奇妙的是,星君竟然什么都没说,如果硬要说他说了什么,那就是夸自己很善良,对他十分的好,照料得特别的周到。 那个时候,除了说话的星君,整个凤族的大会客厅中,顿时陷入了一片异样的沉默里。 死静的沉默。 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人,自然是小凤主,走上前去携起星君的手,他尽量平静的问星君是否确定。 星君笑得很淡然,好像真的没有发生过任何的事情,笑得就如柳叶被柔风律动,无比的赏心悦目。 “那时他还很小,”凤主总结道:“从那以后,其实我一直竭力疏远他。” 故事讲完,遥汀沉默。 凤主挑眉看她:“你不想问为什么?” 其实很明显,在很早以前。 “凤主要说什么?”遥汀回望他。 “法天很担心你,”凤主敛起平日玩笑的作风,竟然一脸的肃穆。 这些话,都是他自己想说的,对于紫薇大帝,他一直都有些抗拒。 温文尔雅的面孔之下,究竟是怎样的表情?对于这件事情,他一直很想知道,但是火光虽然很好很温暖,但是靠得太近,容易受伤的,利害相衡,凤主选择了聪明的方式。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凤主觉得,遥汀绝对也是聪明的那类人,但是在这个世上,有些人选择了一个艰难的道路,并不是因为他们不聪明,各种各样的理由,总会让人坚定自己独有的选择,这和智慧没有关系。 可是究竟和什么有关系,他却一时想不通。 “凤主在暗示我什么?”遥汀眨了眨眼睛。 “如果我说的这么明白都叫做暗示,”凤主咽了口升上来的气:“我就不知道什么叫直白了。” 极致的沉默,穿透了夜色。 “凤主今天真是好多的感慨,”遥汀欲要从椅子当中起离开。 凤主压住她的袖子,抬眼正对着她水色的双眸:“我只是不想法天再受伤害。” “呵呵,”遥汀抽出袖子,起身,水袖风中飘:“如果所有的事情,都是因为凤主开始的,那么如今凤主的行为,是不是应该算做将功补过呢?” 凤主愣住,身体有些僵硬。 夜风起,空气更凉了一些。 “当初很美好,因为它是‘当初’,”遥汀走到小径前段:“哦,对了,星君虽然从来没有学过,但是学的特别快,似乎只要是星君想做的事情,就总会做得很好。” 缓慢的脚步声,在小径上响起。 藤椅上留着两只小兔子,一只有些精致,一只有一些粗糙,都是浅绿色的。 小镇里的夜空中,布满了星斗,缀着满天的绚烂,紫微恒星仍旧安稳如常,在满目的星河中,如沧海之一粟。 时光仿佛停在这一刻,凤主突然有些沧桑。 “法天,别总站在那里,出来吧,”凤主冲着脑后招手,好像脑袋后面长了一双眼睛。 在凤主收回手的刹那,身边扬起一丝风,法天坐到了遥汀刚才坐着的那把藤椅上。 凤主突然诗情画意:“夜色如此多娇,面对这么磅礴的星光,我的……。” “正常点,”法天言简意赅,面色很淡然,看不出来表情。 “哎,”凤主垮着脸,有点所遇非人的感慨:“我难得风雅一次……。” “省省,”法天不屑于再多说,回得干净利索。 “我说,”凤主往躺椅中缩了缩身子:“找我撒气来了?” 明明就是因为你开始的!法天觉得心中也有同样的感慨,并且是愤怒级别的。 凤主望着他的眼神,抖了抖。 “歉我也赔了,错我也认了,我也知道自己当初是错了,你还能让我怎么样?”虽然内容很诚恳,但是那种口气,分明就是‘你还能拿我怎么样’。 法天的眸色有冷了一冷,凤主一口气没有顺好,直接憋在腔子里,有点哽咽。 手按着眉头,法天望着遥汀刚才离开的方向:“事情查的怎么样了?” “你说你信不信,”凤主突然往法天耳边一凑,不等法天躲开,已经拽住了法天的衣襟,两人隔的距离甚近:“天后和星君有一腿?” 法天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你还有点更靠谱的话么?” “我给你数数啊,”凤主放开了法天,开始扳手指:“星君去历劫的时候,天后送了多少东西啊,不说她自己派人送去的有多少,你和遥汀不是也帮过忙的么?” “所以就能得出你说的那个结论?”法天开始佩服凤主十分散漫的逻辑。 “当然了!”凤主答的理直气壮:“天界历过劫难和情劫的仙人多如牛尾巴,天后谁也不帮,偏偏帮紫薇大帝,这难道不能说明点什么?” 这个倒是个事实,天后虽然平易和蔼,但是很少插手那些事情。 “为什么是牛尾巴?”法天被他绕迷糊了,开口问一个最无关紧要的问题。 “因为牛毛太多了,我觉得,牛尾巴这种东西,还是可以数得来的,而且你不觉得牛尾巴匀长纤细,很有味道么?”说完凤主扑扇着眼睛,等法天说‘是’。 法天觉得自己绝对是脑袋被门夹了,才问出上面那种问题来。 “啊,难道说,”凤主的智慧泉涌:“墨训也和天后有一腿?” ------------ 第二百一十章 夜问 更新时间:2011-08-26 “凤飞……,”法天这两字说得很低沉,回荡在夜色里。 “诶?你竟然叫人家的本名了,这么说你原谅人家了?”凤主热烈的眨着眼睛,金色的眸子烧成了一把火。 “别考验我的耐性,”这几个字,像是从法天牙缝里挤出来的。 “真是的,”凤主拍拍胸口:“你这样会吓到我的,难得让我惊喜一下都不行。” 法天有点悔不当初的感觉,如果当年没有救下凤飞,或许六界就会少了一个妖孽,说不定他当年救下凤飞的决定,要比天帝允许魔族退守边隅更错误。 好在魔族还有上古五大神兽国牵制,即使神兽们内部斗得多乱,对外抗敌抵御魔族的时候,也能一致对外暂时化干戈为玉帛。 比起孤军奋战的自己,五大神兽国显然幸福得多了。 起码魔族里没有比凤飞更离谱的人了,至少他还没见过。 见法天一直不说话,凤主捅捅他的胳膊:“我的想法是不是令你很惊喜?” “是惊奇!”法天冰冷冷的看着他,紫色的眸子染上了重彩。 凤主虽然是男子,也不由得心尖一跳。 也就是在法天面前,凤飞才不敢自赞绝世的容颜。 “其实你也不喜欢现在的天后的,”凤主提着心尖小心谨慎的低声说:“何必为这个生气,难不成……你是为了天帝?” 如今的天后,他那位端庄的姨母,对他很厚看,就表面而言,很尽责。 作为长辈,她该做的,以及不该做的,全都被她做过了,法天不言不语不动不行,乃是仍旧顾及了他们之间维系的血缘。 可是这种微薄的顾及,如果真要到了不得已,恐怕也要崩碎了,那种本来就很薄弱的平衡。 法天眼睛里已经全都是冰碴子,有些‘你要是再敢说一句,就等着死’的意思,凤主缩了缩头,将身子放回到藤椅里。 他们父子的心结,真是不死不休没有尽头啊,照这个样子下去,凤主有点不好的预感,说不定会两败俱伤体无完肤呢。 如果真是那样,凤主心中叹了口气,法天亲生母亲的死去,根本就没了意义。 其实有很多事情,本就是没有意义的。 “你是要告诉我,紫薇大帝和姨母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法天问凤飞。 “这个……,”凤主斟酌一会儿,才缓缓道:“说不好,但是很多事情都很巧合,有些事情太巧合了,就不太自然了。” 抛开最早的事不说,云逸是紫薇大帝塞到司书殿里的,虎兽又是紫薇大帝送的,虎兽的行踪,法天看得很清楚,就连洛涯审它那次,法天其实也是知道的。 怀慵的到来,是因为云逸或明或暗的插手,遥汀救下怀慵求她救下的那人之后,洛涯很愤怒,梓萝很无知,唯有云逸,他的表现,有些矛盾的奇怪,令人生疑。 而遥汀救下的那人,竟然是紫薇大帝和命格托付她去点化的人界天子,在所有天界仙家里,遥汀对他理所应当的最为熟悉,所以就有了义不容辞。 如果命格只是自己去求遥汀的话,或许遥汀未必会答应,但是因为有了紫薇大帝,遥汀便是不好多退却,可是命格实在害苦了星君,难道真像凤主说的,星君的胸怀宽又广? 凝望着深夜,法天觉得,凤主说得或许是对的,很多的巧合连在了一起,就令人生疑了。 “咦?”凤主探了探头,往院墙外张望。 “是姨母那里的仙娥,”早在凤主听到之前,法天就已经从脚步声里听到了。 “你倒是很熟悉,”凤主知道法天对天后那里的仙娥都不太待见,稍有些讶异。 “每次姨母有事情,都是派她来的,”说完这句话,法天的眼睛已经定格在了院门上。 仙娥因为是深夜到人世,并没有穿着七彩霞衣,化了一身人世女子的普通衣服,本来靠着衣服提升气质的仙娥,怎么看就都觉得平常了,凤主撇撇嘴,有点失望。 这次仙娥来,本就是为了找法天的,凤飞常年不着天不着地的,仙娥自然没有见过他,只是知道他既然和法天在一起,能够平起平坐,肯定不是普通的仙家,因此虽然不认识,还是颇有礼数的对着他们行了拜礼。 “什么事?”法天问得很简洁,并且没有让她起来的意思。 对于这样的待遇,仙娥似乎已经习惯了,面色仍是平常,没有一点变化,只是应道:“天后病中,想让帝子回去探望,以解思念。” “哦?是病中还是病重?”凤主听说天后病了,瞬间恢复了生气,一改刚才慵懒的神色。 仙娥眼眸中闪过一抹惊讶之色,她虽然觉得法天身边这个必然是上仙,但是上仙她可见多了,对天后的态度,心中如何不知道,但是表面都是毕恭毕敬的,这位上仙,显然就奇怪得多了,听着话中的语气,竟然是在盼着天后死一样。 想到这里,仙娥不由自主的望了法天一眼,心里希望他能说些什么,哪怕有点可怕的眼神也好,但是仙娥望见的,却是对着自己可怕的眼神,心头一紧,迅速低下头去,不敢再抬起来。 “你还没有回答凤主的问题呢,”法天声音很平静,对着仙娥道。 原来竟然是凤主,仙娥多少听到过一些凤主的传闻,这位的出离跳脱,那在天界之中可是前所未有的。 可是比起行为奇特的凤主,法天似乎更可怕一些。 仙娥摇了摇嘴唇,拼命抑制想要发抖的身体:“不是很清楚,蝶绫对于医术之类一窍不通,也只是负责传话而已,只是……天后已经卧床好些天了。” “卧床好啊,”凤主插话:“多休息多睡觉,少思想少计算,这样利于强身健体。” 仙娥的头更低垂了一些,不知凤主的意思,但也不敢不说话,只弱弱的应了一声‘是’。 “蝶绫?”凤主重复了一下仙娥的名字:“天后似乎特别喜欢蝴蝶一类的东西啊,住的是蝶雨宫,连自己仙宫里的仙娥,都是用蝶字命名的呀。” 法天点头:“听说名字里都有个蝶字,是这样么?”最后这一句,显然是问仙娥的。 仙娥如履薄冰,但仍是应道:“是,蝶雨宫里所有的仙娥,名字里面都有一个蝶字,都是天后赐名的。” “以前不这样?”凤主显然很乐于弄清楚这个问题。 “是,”仙娥答道:“是近几百年才这样的。” “你知道的倒是不少,”凤主笑嘻嘻的。 仙娥不知何意,只好答道:“蝶绫在蝶雨宫中待了将近千年了,因此知道的多一些。” 凤主显然满意了这个问题,于是开始纠结下一个问题:“你刚才说天后思念法天,这样不好吧,我是觉得呢,天后应该更思念天帝才对,你这个词,用得太奇怪了。” 思念也有很多种,其实知音知交之间,无论年轮辈分,许久不见说个思念,也不算太过,凤主的性格根本就是不走寻常路线,用词奇怪的事情,于他而言就是吃饭喝水一样的随意,但是今天,他是存心要在鸡蛋里面挑骨头的。 冷风在仙娥的额头擦出一层冷汗,被凤主这么一问,又一层冷汗覆在了上一层冷汗的上面,仙娥的背已经俯得很低了,几乎就要贴在地面。 看差不多了,凤主也不一定非要她回答,转而问道:“天帝和天后,他们的各种生活,都还和谐么?” ------------ 第二百一十一章 谣言 更新时间:2011-08-27 “感情那种东西啊,”凤主砸了几下嘴,对着法天问:“你说是什么?” 望着仙娥刚才跪着的那一块地方,法天看着夜风将地面的水渍慢慢的擦干,没有回答他的话。 “想要的人多,得到的人少,”凤主总结道:“有点千金难求。” “万金求得到?”风不小,水渍很快干了,地面又是浓烈的黑,延伸着夜晚的足迹。 仙娥已经走了,走得很狼狈,带着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 真正认真生气的法天,是相当深不可测的。 “我这是一种具有喜乐方式的表达,”凤主有点痛心疾首,认识这么久了,法天怎么就没有一点幽默感呢? “你讨厌姨母,”不是问句,对于这个答案,法天其实早已心中了然。 “她不惹人讨厌么?”要不是被她抓住了把柄,也不至于那么麻烦,他和法天的交情,凭的不是什么地位等级,而是真正的推心置腹。 这就像你总在高处感慨不胜寒,突然有一天,你发现也有人能和你站在同样的高度,那种不再孤独的感觉,是很微妙的。 以至于对于法天,他仍是心存愧疚的。 事从情急,这是个道理,而且很多时候,这是个天理。 当初洛涯虽说是为救下遥汀闯入法场,但是冲动之下杀了凡人,因此犯下了天条,但是归根结底,是洛涯携带遥汀去往人世的。 要不是洛涯的所谓帮忙,很多事情便不一样了。 历史的偶然性,可怕的必然。 当时遥汀的心意,是要一心求死的,其实洛涯做的事,根本就是好心办了坏事。 除了自己这么一座靠山,凤主真的想不出来,还有谁能让洛涯躲过天惩,但是代价也是惨重的,那就是他和法天的交情。 一边是看着长大的侄子,一边是万年的挚交,两座山都压在胸口,总要有个选择。 他知道法天很强大,有着足够能力保护自己,这个认识,他在很久之间就已知道了,于是抉择面前,他放弃了法天。 结果在他的意料之中,也在他的意料之外。 说服自己,其实最难。 他做了一件非常错误的事情,根本就是泼出去的水,没有寰转的余地,真正的覆水难收。 今天能和法天坐在这里这么平静的对话,对于凤飞来说,已经是一种奢侈。 既然错了,就像男人一样的承担,他是一族的族长,纵然平日如何的放、荡,该担当的,仍要承担下来。 “当年的酒里……,”凤主下了磐石一般的决心,打算破釜沉舟。 “什么都没有,”法天打断他的话,喃喃的重复一遍:“什么都没有。” 凤主不可思议的看着法天,迎着凤主的目光,法天侧过头去与他对视,嘴角扬起一丝苦笑:“凤飞,你觉得,我还有多少可以失去?” 夜凉如水,一直透到了心里。 或许他错了,法天也不是真的强大到无敌。 凤飞垂下眼眸:“对不起。” 为等这三个字,法天等了很久,他的耐心,总算有回报。 夜很漫长,也很短暂。 遥汀起来洗漱过后,往院子里走,行过小径一半,被法天截住。 “回去吧,”不是商量的口气,但却仍说得很温柔。 是说回房?愣在原地想了一下,遥汀才恍悟,是冥司。 “怎么了?”她能看出,他的眼中有一丝疲惫。 “姨母生病了,说是想见见我,凤飞有事要走了,我不可能放心的把你一个人留在人世的,”他的语气很轻很柔和,就像是在给遥汀催眠。 原来凤主名字是凤飞,无论是从洛涯的嘴里,还是法天的嘴里,遥汀都从未听过,洛涯称呼他为‘那个家伙’,法天则是一直称他‘凤主’。 没有等到遥汀的回答,法天以为她并不愿意,正想再劝她的时候,却听遥汀道:“那就回去吧,也出来好久了,”不知道司书殿里如何了,她也有些担心。 还有冥司,她也多少有一些眷恋,那里竟也给她一种家的感觉。 明明在很久很久以前,冥司对于她,是最想要逃离的地方。 怎么突然之间,心就变了呢? “不过,”遥汀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看着法天紧张等待的目光:“要先吃过早饭。” “好,”法天迎着晨曦笑道,脸庞染着朝霞的华彩。 在这个小镇住了许久,难免会生出一点点感情来,遥汀本来以为,这顿早饭会吃得有些伤感,但是事实上,有凤主的地方,就不会有这种担忧。 饭桌上很愉快,凤主谈笑风生,说了好多的笑话,例如魔族的那个大魔头曾经发生的糗事。 要不是凤主说起,遥汀都不知道,原来五大神兽国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遥汀突然想起狐国的那位女国主,不知她现在如何了。 托付她照顾梓萝的事情,自己都还没有认真答谢过,遥汀心中掐算着时间,想着要不要去看看她。 凤主很善谈,只要他一开口,就能滔滔不绝口若悬河,遥汀抽空看了法天一眼,他们两个,很不相同。 但却相识相知了如此久,还有那个青冥,无论是身份、背景还是所处的立场,都是那么的迥异,但却能和谐无害。 缘分和际遇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真是很难懂的。 “遥汀,你要不要去凤族做客啊?”凤主嘻嘻哈哈的提出邀请:“这个时候正巧有种稀有的竹子开花,难得一见呢。” “竹子开花?那样竹林很可能会枯死的……,”竹子很少会开花,都传征兆不详,遥汀倒是没有那么想过,只是花谢后即死,怎么都有一点凄美的不舍。 “这也不一定,那些开花之后立即枯萎死去的竹子,大多都是生长的时限到了,很多仍是长势旺盛,并不像传闻的那样,”凤主如是说。 以前就听洛涯说过,不是他自夸自话,但是要论看竹的佳处,确实就是舍其他而独存凤族,六界当中所有的竹子品种,就没有凤族没有的,而凤族里面奇特的竹子种类,别的地方更本就见不到。 她不是没有去过凤族,但只是去观礼,并未深入进到凤族的地界,但即使只是略走了几个地方,四处都是火药味十足。 想到这些,遥汀有些迟疑,竹子没有错,竹子栽种的地方,就不太好了。 法天第一时间就看清了遥汀的神色,遂开口代她回复:“不必了,离开冥司这么久,也该先回去看看,等到得空的时候再说。” 既然法天已经开口了,那就代表没有寰转的余地,凤主点头称好,也不勉强,继续猛吃。 吃罢早饭,他们一同出去送张大娘和小包,一老一小行李不多,只雇了一辆马车就绰绰有余,凤主去买了二十个大包,算是给小包的别礼。 小包本来因为别离哭得挺伤心,见了大包立刻笑得嘴都合不拢,凤主笑言,原来包子还有治愈的效用。 毕竟作为邻居共处了一段时间,张大娘拉着遥汀的手说了好一阵,在把她的手捂得很热之后,张大娘终于结束别语准备道别。 挑开车帘,小包率先跳了上去,对着法天他们挥手,张大娘的一只脚已经踏上了车辕,却突然转过身来,菊花褶子脸上布满笑容,对着法天和遥汀说道:“你们小夫妻也该准备准备离开了,既然怀了身孕,一旦打起仗来,可是危险着呢。” 笑容僵在遥汀的脸上,张大娘终于坐到车中,车把式一声吆喝,拉车的酸枣大马迈开蹄子,徐徐上路了。 ------------ 第二百一十二章 归去 更新时间:2011-08-27 清晨,辰末巳初,暖阳正驱散晨寒。 凤主却觉得身上冰凉,禁不住打了个抖。 “我有身孕了?”遥汀眸色如利剑。 凤主沉默以对。 “是谁的孩子?”这是个关键的问题。 凤主继续默然。 遥汀突然话锋一转,体贴的问:“还是说,凤主有了身孕?” 如果可以,此时此刻,凤主倒是真的希望,传说中有了身孕的那个是自己。 原来冰冷的气质,也是可以传染的,凤主隔着衣服搓了搓胳膊上争先恐后立起的鸡皮疙瘩,内心狂泪不已。 凤飞抬头,想向法天求救,没想到对方的眸色更尖锐,像是要化身一并利刃,将他穿个透心凉。 “这个……,”凤主胆颤心惊:“我就是一时顺嘴了,也不算是有意的。” 法天手扶额角:“你要真是有意的,就不能站在这里了。” 赤裸裸的威胁啊,凤主向旁边挪了几步:“那我就先走了,不用送了哈。” 没有惜别,没有不舍,凤主的小心肝,有点褶皱。 暖风流动,兔一和兔二不知什么时候出来的,齐齐望着凤主离开的方向,脸上竟然露出了类似开心的表情。 遥汀蹲下身子,将兔一抱到怀里,顺着它的黄毛,兔二有点嫉妒,扒拉着遥汀的腿,它们已经不小了,抱着一个,就必然抱不了第二个,遥汀只好将兔一放下,又将兔二抱起,也给它顺毛。 于是兔一也不乐意了,学着兔二的样子,抱着遥汀的腿摇晃。 一只修长的手伸过来,夹起两只兔子耳朵,把它从遥汀怀中拿出来,随手将兔二毫发无伤的甩到院子里,干脆利落的做完这几个动作,法天用眼角斜视兔二,于是兔一立刻放手,咧了几下嘴,立刻也跑到院子里,待在兔二旁边。 这么乖巧,都是训练有素的结果。 遥汀叹了口气:“主上,你吓到它们了。” “它们就是被吓大的,”法天从身后揽住遥汀:“习惯就好了。” 这种事情,还是不要习惯的好,遥汀在心中帮兔一和兔二默默的节哀。 “要不要考虑为我生个孩子?”法天在遥汀耳边轻柔的呼吸。 这么直接的问题……是不是有点早了? “主上,我现在仍然在思考两个月前的问题,”这话一语双关,第一是她还没有想好是不是要嫁给他,第二是那个有关孩子的问题,是非常遥远不可捉住的。 虽然事先就能预知答案,法天仍是有点小惆怅:“遥汀,四季都过去好多了。” “主上说的有道理,为了不让另一个季节就这样匆匆的流逝,我们还是赶快回冥司吧,”遥汀说完,奋力从法天怀里挣扎出去。 这种回答,怎么都让法天有一种自己咬到自己舌头的郁闷。 雁过留声人过留痕。 在人世住了有一段时间,有一些事情,还是要处理的。 遥汀先是在法天的陪同下,去山林中和白虎告了别,白虎而今已经长大了,站起来要比遥汀还高,好似能够听懂遥汀说的话,要不是法天用眼神严重的警告它,说不定它就要扑到遥汀怀里洒上数行离别泪。 如今小镇稍显人际荒凉之像,再加上兵乱的传闻,更是不能有人会来买下他们的这个宅子,只是这些小钱于法天而言根本无所谓,他便索性提议封门闭户,等日后恢复平静的时候,如果可以,再来此地偶尔小住。 兔一和兔二一直跟在他们身边,难免有些感情,法天塞给它们一只一颗定魂的丹药,令它们服下去,好带着它们回冥司,虽然冥司其它界域阴气重了些,但是估计兔一和兔二这两只黄兔子,基本上不在司书殿,就是在走向司书殿的路上,因此阴气什么的,就不足为虑了。 如果运气好的话,它们或许还有成仙的可能,虽然是个品级最小最小的闲散仙,但是也胜过肉弱强食的丛林,遥汀虽然担心它们会受不了冥司,但是想到利大于弊,便也安心的答应了下来。 他们离开小镇的日子,是凤主离开的第二日,关上院门的瞬间,遥汀内心突然涌出了巨大的不舍,一点一点的泛滥在她本来就不坚定的内心中。 该来的,总是要来的。 他们回到冥司的时候,怀慵正在幽冥门旁,看到他们显然惊讶了一下,随即神色如常的过去行了个礼,待他看到兔一和兔二的时候,才是真正的好奇,觉得两只兔子可爱,不由得伸手就去摸。 令法天和遥汀吃惊的是,兔一和兔二竟然没有躲,傻乎乎的接受怀慵的抚摸,还装出一副特别可爱的样子。 难道这两只兔子也懂‘初来乍到,打好交道’的道理? 果然怀慵一转身,两只兔子立刻收起傻乎乎的表情,眼睛直闪精光。 遥汀觉得,它们距离成精,已经很近了。 黄色的兔子不常见,尤其是那么配合被摸的黄色兔子,简直就成了稀世珍宝,不止洛涯,就连云逸都抛下公事,来正殿里看两只兔子。 前段时间梓萝已经完婚了,当时遥汀和法天为了此事,特意从人世回来了一天,婚礼的当天很热闹,看在法天的面子上,自然有很多人捧场,梓萝嫁得十分体面。 他们完婚以后,梓萝便留在转轮殿里帮忙了,虽然明面没有宣示,但是司书殿里的事情,她已经不再处理了,反正司书殿内已经有了两个十分合格勤勉的文书,怀慵和云逸,都是不可多得的才俊,少了梓萝,反而是清闲了。 司书和转轮两殿的距离,只比司书和汀兰两殿多出三倍而已,梓萝很快就知道遥汀回来的消息,也急忙的赶了回来。 对于遥汀,梓萝还是相当有感情的,听到转轮殿内鬼差的报告后,第一时间就冲到了司书殿,一点都没有犹豫。 但是当兔一和兔二摆出那副可爱得不得了的表情时,梓萝彻底沦陷了。 遥汀浅笑着坐在殿上,看着大家逗弄两只兔子玩,洛涯还是老样子,云逸的病似乎全好了,脸色很红润,至于怀慵,还是不太敢拿正眼看她,那件事情大概在他心中还未释然,总是觉得有愧遥汀一般。 其实真的不用这样,但是怀慵的心思敏感沉重,于他说了反而没用,不如随着时间流逝,让他慢慢消化好了,只是不知道,她还能不能等到那个释然的时候。 比起这三个现任的副司书和文书,梓萝倒是变化了一些。 头发盘在脑后,扣着一只造型别致的金凤簪子,那还是遥汀送她的婚礼,这只簪子是用轻金制成,虽然光灿耀眼,美轮美奂,但却轻巧得很,一点都不沉重。 梓萝以前怕疼,从来不肯扎耳孔,如今两只耳上一边戴着一只小巧的珍珠耳环,蕴着柔白色的浅泽,名贵却又不扎眼。 想起孩子的话题,遥汀的笑意更深了一些,不知道陆绪和梓萝的孩子,会不会长得很可爱?不是都说么,男孩子比较像母亲,女孩子比较像父亲。 云逸和怀慵会永远留在司书殿么?永远又是多远呢?一千年?一万年?还是说,那样的时间,在历史的片叶中,只是一个渺小的黑点呢? 还有洛涯呢,他们认识的时间最久,相识得离奇,相知得迅速,任凭是谁,都不可能对一只鹦鹉有所保留的,遥汀在洛涯面前,真的是没有隐瞒,即使血亲,也就只是如此吧。 殿外的天很蓝,碎阳洒在池塘里,身旁移来一个影子,微微俯下身子说:“看你的眼神,怎么就像诀别一样?” ------------ 第二百一十三章 侍病 更新时间:2011-08-28 很明显么?遥汀在心中自问。 有一段时间不见,洛涯仍是永远的直来直去,不走一点曲折的路线。 “我有么?”遥汀笑着仰望洛涯,恢复平日的神色:“最近好不好?” “我能有什么不好,”洛涯见遥汀无事,又是没心没肺:“倒是你,在人世过得怎么样?” “恩,”遥汀不知道该不该说:“我们遇到凤主了。” “哈?”洛涯表情很惊讶。 遥汀本来以为,洛涯和凤主许久不见,虽然好似水火不容,但是起码会问候几句,洛涯倒是没有辜负她的期望,问是问了,只是问候的方式不太含蓄。 “他还没死?”这句话看来没有玩笑的意思,要比刚才的对话都坦率,都直接,都急切。 “你不能稍微内敛一点么?”遥汀揉揉额头,洛涯显然对凤主还有很大的成见,退一万步说,洛涯除非死了,永远不能改变他是凤族一员的事实,即使有一天他真的闯下大祸被凤族驱除,他也永远都不能变身成为其他的族类。 很多事情,从开始就不可更改了。 “我已经内敛很多了,”洛涯胯下肩膀:“我不是还没有当面去问他么。” 遥汀放弃鸡同鸭讲的问题,转了一个话题:“梓萝和陆殿怎么样?我的意思是……他们的感情可好?” 这种问题其实有点八卦的成分,按照常理说,遥汀是不会问的,可是她总觉得,陆绪之所以不得不娶梓萝,全是因为法天的促成,而归根结底,她也少不了干系,因此如果梓萝和陆绪过得不幸福,她总归有些介怀。 “我就知道你会想知道,”洛涯得意的一笑:“所以我一直有派鬼差在打听,还挺详细的呢,你要从哪方面开始听?” 竟然还分方面的……遥汀有点不明白,司书殿最近是不是太闲了,洛涯竟然都开始这么八卦了。 “普通一点的方面就好,不用特别详细的,我就是想知道他们感情好不好,”至于什么时候睡觉什么时候起床的事情,遥汀没有想要知道的意愿。 “这样啊,”洛涯瘪瘪嘴:“如果只是摘些简要的说,可是要枉费了我搜集这些东西的努力。” 这种努力,还是少点的好,遥汀在心中暗暗说。 为了不太打击洛涯的努力,遥汀只好颔首笑言:“那你觉得哪个地方最精彩,就从哪个地方说给我听吧。” “最精彩的地方,你肯定想象不到的,”洛涯骄傲的仰着头。 “你说得太对了,”遥汀扫了一眼仍和兔子玩耍的梓萝:“我要是能想象得到,就不问你了。” “好歹你也得装出很兴奋的样子啊,”洛涯苦着脸:“要么我没说话的热情。” “洛涯,”这两个字,遥汀是咬着两排贝齿,从牙齿缝里挤出来的。 “好好,我说还不成么,”洛涯委屈的道:“最精彩的部分,就是完全没有精彩的部分,梓萝以前多能说啊,嫁过去后像个闷葫芦,吃饭食不言,睡觉寝不语,办事心不分,怎么女人一成亲,就会变性么?” 遥汀挑挑眉,难道梓萝和陆绪之间,正在进行冷战么?梓萝那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劲头呢? 清官难断家务事,遥汀更是理不清这类事情,只要转头求教洛涯:“他们出什么问题了么?” “挺好的,特别平和,”洛涯无所谓的道。 就是特别平和,这样才不好! 这件事情,要问梓萝么?不过如果他们两个之间真的有问题,这个时候开口问出来,就像是在梓萝的伤口上撒盐。 一时之间,遥汀有点左右为难。 正当遥汀踌躇的时候,落棋却从殿外走了进来,一眼就扫到了兔子,但并未过去一起玩,却是走到桌案前,将一张雪花信函递给遥汀,说是法天命他送来的,遥汀见他眼睛一直扫着兔子的方向,便让他过去一起看看,落棋答应得利索,窜了过去,还把洛涯也拽了过去。 跟在法天身边的侍童,也是不一样的,想得都很多。 信函里面只有一页纸,普通的细雪笺,上面也不过数行字,落款一个‘天’字。 他说姨母的仙娥又过来请了,为了不被再烦,就先回天界看看。 遥汀想了想,才知道他说的是天后生病的事情,也真是难得,这么久了,竟然第一次听说天后也会生病到需要召回法天看顾的程度。 在遥汀眼里,天后永远是那种雍荣华贵的形象,她是实在想不出,天后辗转病榻的情形,虚弱苍白的天后,会不会少了一分刚强,多了一分柔弱呢? 这个时候,其实她应该去看看天后的,虽然说天界她是一直不喜欢去,可是基本的面子功夫,还要多少做些的。 后面几行,表达的就都是关切了,无非是好好睡觉,按时吃饭,别忘了休息,看这个样子,法天是把遥汀当成孩子一样宝贝对待的。 遥汀无奈的摇头笑笑,将雪花笺装回到信函里面,想了一想,又锁了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掐好了时间,落棋恰好过来,对遥汀说道:“主上说了,如果司书想要去探望天后,就明日正午到南天门,主上在那里等司书。” “你我要是不到呢?”难道他就一直等下去? “这个……,”落棋显然没有想到会有这个可能,也很迷茫,隔了好一会儿,才回遥汀:“那主上大概等等也就不等了吧……,”这个结论显然是疑问式的,任谁都能听出来,落棋非常的不肯定。 这种事情,法天本来就不会交代给落棋,遥汀不难为他,令他自行去玩,不用担心。 落棋似乎有话要说,但是仍旧没有说出来,过去一边玩了。 虽然他未说,但是他的不尽之言,遥汀多少也能猜得到,无非是想劝她去,怕法天等很久,最后等不到会失望,但又怕逼迫自己,所以才不好说。 这么多年了,刚开始还是法天吩咐落棋过来送吃食,后来即使没有法天的吩咐,落棋也会做好些吃食送来,目的当然很明显。 汀兰殿的女主人,落棋和观棋从未做过第二想,自从遥汀出现开始,他们虽然一个善言一个口拙,但是打从心里面,都是非常认同遥汀的。 这种事情,其实不要太认真,皇帝永远都不会比太监更急的。 于是想着各种事情的遥汀,除了和梓萝扯些‘今早吃的是什么’、‘昨晚睡得好不好’这种一点实际意义都没有的问题,根本就没有提起陆绪的半个字,连偏旁都没有。 后来晚上留着梓萝用罢饭,梓萝也就回去了,好歹就算是女儿,都已经嫁了,水都泼出去了,再不放心也没办法,遥汀只是多送了梓萝几罐子那种消肿的绿色药膏,以备不时之需。 遥汀刚回来,本来是想好好过问一下殿内的事务,但是过问来过问去,发现自打梓萝走了,怀慵熟悉了事务之后,她这个司书,基本上就可以被架空了。 下属都太能干,也是挺有压力的。 于是遥汀不得不悲哀的发现,她目前很闲。 这种发闲的状态,让她只好在就寝之前将去看天后的想法提上日程。 第二天,巳时。 遥汀推开院门,看到一个烧饼般大的灿烂笑脸。 落棋很得体的给遥汀行了个礼,手里拎着食盒,说是怕遥汀早起没有饭吃,特意给遥汀送饭的。 司马昭之心啊,遥汀默默在心中感慨,落棋都做到这个份上了,此时无声胜有声了。 在洛涯的院落里一同用过早饭,落棋也不告辞,还在一旁杵着,遥汀也不催他走,只当不知道。 眼看就要午时,落棋有点站不住。 刚吃过早饭,洛涯就开始惦记着午饭“落棋,你要不要留在殿内做午饭?” ------------ 第二百一十四章 秘密 更新时间:2011-08-28 最终遥汀仍是去了天界,而落棋,则是留在了司书殿中做午饭,洛涯说了,如果做得让他满意的话,晚饭也就一并做了吧。 当她到了天界南天门的时候,从很远就看到了法天,这么多年了,守门的天将仍是张凡,离法天挺远的站着,脸上端的是一副非常害怕的表情。 看到了遥汀的时候,不仅是法天松了一口气,南天门旁已经立了几乎两个时辰的天将,也都暗自欢喜,知道法天快要离开南天门了。 知道天将的辛苦,遥汀也不和法天在南天门旁多说,自动的往前走,离了门旁。 天界上路径复杂,她成仙的年头虽说是不短了,但是来天界的次数,根本都没有到百次,这也可以说是十分少见了。 虽然不识路,但是蝶雨宫还是蛮好找的,因为不知是谁想出来的主意,在蝶雨宫附放飞着好多的蝴蝶,各种颜色,实在很斑斓夺目。 在天界当中,蝶雨宫也算是一处大的宫殿,虽然占地不算十分宽广,但是却是非常的令人见之难忘,只是宫中终年燃着浓馥的各种暖香,遥汀始终有些不习惯。 四个仙娥已经遥在蝶雨宫门前垂手相迎,见到遥汀来了,连忙迎了上来,给遥汀和法天见了个礼,引着他们往里进。 上次来这大概已有百年的时间,看来天后的规矩又大了些,遥汀不禁直了直脊背,跟在法天身旁走了进去。 通往天后寝宫的地方,需要穿过三折游廊,游廊边上挂着各色的雀鸟和几种稀少的珍禽,此刻多数都在合眼睡觉,游廊尽头的石级上,站着那天去人世面见法天的仙娥。 匆忙过来行过礼,仙娥挥退其余的四个仙娥,在翠石门帘前停住脚步,禀告了天后,得到应允,这才恭请他们走到内室。 要说这内室,遥汀也是头一遭来,以往天后可都身体康健得很,因此她们从未在这里见过。 窗帷露出一角,一只白腻的手挑起暗紫色的厚纱帐,仙娥连忙走上前去,帮着将纱帐挂在一旁的床钩上,他们这才见到天后。 相见的第一眼,遥汀各种的诧异。 她没有料到,天后是真的病了,虽然她不懂医理,但是天后那张几乎可以称为白璧的脸上,竟然笼着一层暗淡的黑气,虽然不严重,但是也很骇人。 天后扯着嘴角对遥汀笑了笑,立刻就命仙娥赐座,椅子没有离床太近,天后说是怕有病气传染给他们,远远的坐着就好。 气质真的是一种很奇怪的事情,一样的脸庞,一样的身形,但是因为气质不一样,就差了很多,天后美是极美的,但是平日里却少了几分的可亲,多了几分可畏,纵然她的声名十分不错,可是遥汀觉得,有些盛名难副。 倒是病榻上的天后,去了往日那样高高在上的神态,眉眼之间,多了一些怯弱后,有了一丝人情味儿。 “本后成天都在床上躺着,也难得出去,幸而还有一些个仙友偶尔来看看本后,才不至于太无聊,也是难为遥汀你挂念,”天后说完这句不长的话,却是开始咳嗽,仙娥连忙奉上止咳的药汁,天后喝过才渐好。 “我也是刚刚知道,要是早就知道的话,理应早些来看天后的,”天后早就要求遥汀在她面前只管称呼遥汀自己为‘我’就好,不必过于拘束。 “呵呵,”天后笑一笑,挥退了仙娥:“你和天儿总还这般的恩爱,这么多年了,走到哪里都要相陪着。” 遥汀听了抿了抿嘴,她不好驳天后的话,可是恩爱不是说夫妻之间的么?用在她和法天身上,遥汀觉得不合适,可他偷眼看法天的时候,却见对方一副当然如此的表情,也只有自己无奈。 “要是天儿不介意的话,”天后似乎有些累,隔了一会儿才继续说道:“不如你先忙去,让本后和遥汀叙叙家常,上次见面,也要有百年了吧。” 听了这个平常的要求,法天的脸色有些不好看,刚想开口拒绝,却听遥汀道:“那主上就去忙吧,我陪天后待一会儿,主上不是说要去恒君那里么,我一会儿去找主上。” 既然遥汀这样说了,法天再不同意的话,就有些过了,只好不太情愿的告辞出去,临行之前,还切切叮嘱遥汀,赶在晚饭之前赶过去。 眼看法天消失在游廊的第一折,遥汀才回到里面,仍坐在了刚才的那把椅子上,对着天后浅浅的笑了一下。 天后似乎很疲惫,遥汀刚想劝天后休息,有什么话可以日后说,却突然听到天后语出惊人:“遥汀,本后不是病了,是被下毒了。” 单独留下自己,天后难道就是为了告诉自己这件事情的?遥汀心中有些诧异,这种事情,不是告诉法天更好么,但是凭着她的能力,根本就不可能帮到天后。 莫非是有什么阴谋? 当遥汀还没有想出个所以然的时候,天后继续道:“本后虽然知道是被下了毒,但是毒是谁下的,又是何种毒药,本后都不知道。” “天后为什么不找医仙来看看?”现在这个时候,就算只是医仙的话,都要比她更有帮助了。 天后似乎说累了,向后靠到床上:“因为本后不想太惊动旁人。” 不想太惊动旁人?这个借口太假了,要是再这样捂下去,早晚都会出问题的,更何况……遥汀不觉得,医仙从未来诊治过天后。 想到这里,遥汀不由得问了出来:“天后病了这么久,医仙竟然从未来为天后看过病?” “当然来过,”天后疲乏的喘着气:“但是医仙并没有看出来,只说是普通的疾病而已,需要静养。” 原来天后的医术都好到这个份上了,连医仙都不能看出来的病,天后就可以自诊自断了,遥汀觉得这事总有些不对劲。 那个时候之所以要收服佳璃,一是幽冥司的职责所在,二也是为了天后不知如何的病症,天后求到遥汀,说是女科的疾病,不好让法天知道,因此遥汀事先并未告诉法天,后来法天不是没有问过她那块玉诀的用处,但是遥汀用话带了过去,并没说明是给天后治疗何种疾病的,更何况,她也真的没有问过天后,也是不知道的。 天后事后将玉诀还给了遥汀,说是已经用完了,这玉诀可是稀少的奇珍,令遥汀好生保存,这一保存可好,就将点化宁王的事情惹到了身上,一件一件事情串联起来,竟然都是那么巧合的顺理成章。 这次天后不告诉别人,竟然又来偷偷的告诉她,莫非又要一件什么东西,来解她身上中的毒? 上次已经很麻烦了,想到解毒等等一些列的事情,遥汀真的不太希望又听到什么请求。 没想到天后还真是没有额外的要求,只是想要看看那半块玉诀,说是那块玉诀很灵验,说不定可以缓解她身上的毒素。 虽然天后再三说过那玉诀的好处,建议遥汀可以一直携带在身旁,可是对于那些说辞,遥汀不过就是听了就罢了,从未当过真,因此那玉诀她是很少带在身边的,被天后这么一问,愣了片刻,答应去取回来给天后送来。 “这件事情,”天后面色有点凝重:“本后仍是不太希望别人知道的,尤其是天儿,你也知道那个孩子,一旦被他知道,如若在天界彻查,少不得要惊动天帝,不知道好不好收场,本后的身体,本后自然最清楚,所以这件事情,本后希望遥汀能为本后保守秘密。” ------------ 第二百一十五章 试探 更新时间:2011-08-29 走在通向墨训仙府的天路上,遥汀的心思转了几千个弯,结果转来转去,遥汀惋惜的发现,天后在她心中,就从来没有一个正面的形象。 坐拥天界的后位,已经相当高贵,没有其她共享丈夫的女子,这样的乐事,更是少有女子能够得到的,人世间那些自诩多情的才子,尚且在故作清高的姿态下纳上三五房妾,如天帝这般只有一个伴侣的情况,就是想也不要想的了。 可是尽管这样,她在天后的人生剪影中,却是很难看到真正的满意。 难道是天后太贪心了?亦或者说,天后和天帝之间,其实存在一个没谁知道的鸿沟? 遥汀的思绪转的快,刚刚想完了天帝和天后的事情,又记起了她在天后那里告辞前发生的事情。 佛祖的座下仙童竟然过来天后这里求药,说是自己染上了病,听医仙说和天后的病有同根之源,故而来要些天后平日里吃的药。 莫非天界开始疾病大行? 要么就是自己看错了,要么就是自己眼花了,仙童的话只说到了一半,天后的脸色就变成了白玉石一般的冰冷苍白。 还未走到一半,遥汀却是碰到了紫薇大帝,他们已经很熟识了,见面也没有虚礼。 “什么时候来的?”紫薇大帝笑着袖手站住,身后站着天界里最婆妈的星宿壁水。 “刚刚来了没有多久,天后病了,我就去探视一下,这就要去恒君仙府去吃午饭了,”遥汀知道墨训和紫薇大帝也不过是表面的交情,因此也就没有代墨训出言邀请。 “这样恒君可是又要心疼了,”紫薇大帝笑着开玩笑。 有次上仙论法齐聚,紫薇大帝和法天都在,墨训开口抱怨,说是雪兽去了之后,自己仙府的日常用度都开始入不敷出了,后来在法天的眼色之下,墨训才警觉闭嘴。 想起法天的转述,遥汀也笑道:“这么说老君也不容易,还养着那么多的仙兽,说起来,毛球如何了?” 紫薇星君很仔细的想了一会儿,才明白遥汀说的毛球是什么:“哦,那只黑色的大毛球?佛祖要回去了。” 佛祖要回去了? 遥汀问紫薇星君:“毛球是因为犯错被逐的?” “这个我倒是不知道,”星君淡淡笑笑:“怕是就因为做错了事情,毛球那个样子,看着也说得过去。” 时间走远,遥汀看着已经不早了,遂与星君道别,往相悖的方向行去。 墨训的仙府很好找,遥汀别的地方不太认识,但是对这个地方,却是相当的熟悉。 门口站着的仙童见了遥汀,行过礼后本想带路,遥汀却是挥手拦了下来,仙童知道遥汀的身份,也不勉强,目送着遥汀走了进去。 往常遥汀来墨训仙府的时候,雪兽会第一时间奔跑着来迎接她,但是自从雪兽、交给苏寂养了之后,遥汀每次到这的时候,就再也见不到雪兽出迎的场面了,不过很显然,有些上仙的感知,绝对不会差强雪兽的。 “遥汀,”秋波剪裁的紫眸蕴着温柔的情愫:“怎么来得这么晚,姨母作难你了?” “诶呦呦,看把你宝贝的,遥汀又不是小孩子了,还能被天后吃了不成?”墨训说着从法天身后走过来,本来已经要走到他身边,但在利剑一样的目光注视下,自觉的挪到了旁边。 “没有,是见到星君了,聊了一会儿,”遥汀面对墨训的胡言乱语已经学会坚决不理了。 “哦?”没等法天问,墨训倒是燃起熊熊的八卦之心:“都说了什么?” “恩,”遥汀择了一个首先想到的话题:“说起养过的那只黑色毛球了,恒君也见过,就是那只黑色虎兽。” “佛祖的那只?”墨训问她。 “恒君也知道?”遥汀知道墨训平日里什么也不管,没想到他的消息倒是很灵通。 “本来是不知道的,”墨训摇着手中的扇子:“不过最近那只虎兽病了,佛祖到处求药,本上仙才知道的,对了,虎兽的原身是只貔貅,你知道吧。” 本来是不知道的,后来洛涯与她说了,但是大家都称它为虎兽,遥汀觉得不过是个称呼而已,也就一直没有改过来。 “别在外面站着了,饭菜都已做好了,进来吃吧,”法天说着就要拉着遥汀进去,完全把自己当成这里的主人,彻底忽视墨训。 今天墨训拿了一把玲珑骨扇,特别的小巧精致,还挡不住他半边的脸,但即使是这样,也不妨碍他故作姿态,拿着扇子挡住脸颊,做出有的没的伤心状。 结果没谁搭理他。 当遥汀和法天已经快要吃完的时候,墨训终于自己进来了,拿起饭碗,用筷箸扒着已经快凉了的饭粒往嘴里送,一边还抽抽噎噎的。 “恒君,”在他抽噎了第一百下的时候,遥汀终于忍不住开口:“你就不怕被饭粒呛到?” 墨训刚想拍着胸脯保证没有事,结果被一颗小小的米粒呛到,咳嗽的脸都发紫了。 一旁侍候的仙童赶忙递水拍背,忙乎了好一阵。 等到墨训将气理顺之后,抬头一看,遥汀和法天已经离开了,饭菜都凉透了,他也没心情再吃,让仙童去给他换一把顺手的折扇,无聊的往小花园中走。 他和遥汀的第一次正式见面,其实是在那小花园中。 当时遥汀的神色很慌张,不过他并未深想,后来遥汀的举动告诉他,有些事情,终有水落石出的那一天。 其实,他没多少时间了。 可能他一直求着的,都是一场笑话,可能到最后,他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不过他是始终不会放弃的,就是因为曾经的放弃,他已经失去太多了,他的生命,都是中空的。 在墨训兀自发怔的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恒君。” “遥汀,”墨训难得一脸正色,不嬉笑不打诨。 又是同一个凉亭,又是同一个石凳,只是旁边栽种了不同的花朵,石凳上多了几个锦绣石墩垫子。 “这一幕,”墨训像是感慨的叹口气:“好熟悉啊。” 遥汀没有说话,眼神不经意的扫向通往书阁的小径。 那个时候,是墨训第一次告诉她的,天帝一共娶过两任妻子,一个是现在的天后,一个是法天的生母,现任天后的姐姐。 原来大家都是念旧的人。 想起自己曾经问过的问题,遥汀不知道,墨训是不是有了不同的答案,于是她听自己说道:“恒君还记得么,我曾经问过恒君,何谓‘求不得’?” 墨训挑起眉,顿时就有一种风流的气质,隔了一会儿,他方才开口道:“遥汀,有的时候,不是本上仙我不懂,而是不想懂,糊涂也是活,聪明也是活,本上仙想要活的糊涂一些。” 你已经活得够糊涂的了,遥汀在心中想要呐喊。 “遥汀,”墨训突然开口问道:“你是不是在我的书阁里看到过一副画?” 可以这么直接么?遥汀一时不知道该怎么答。 “我曾经很喜欢荆衣,”墨训自嘲的笑笑:“可惜总是天不如人愿。” 所以说……遥汀暗自想,那幅画只是墨训的一时倾慕而成? 刚想着要不要接这个话,法天的声音却在身后响起:“你怎么在这儿?” 这个‘你’,显然指的不是墨训这个可有可无的六叔。 不甘心的某位上仙立刻摆手:“我也在。” “哦,”法天淡然的应了一个字,又转念想到刚才太冷淡了,信口加上两个字:“是么,”凑成了三个字。 墨训在风中摇荡,他这个六叔当的,实在太没地位了。 ------------ 第二百一十六章 卖房 更新时间:2011-08-29 “哦,对了,”法天看着遥汀,完全无视墨训的存在:“刚才六叔说了,想要买下我们在人世的房子。” 遥汀没有说话,但是瞪大的眼睛,表明了她的惊讶。 说实话,那个地反,她是实在不想有谁惦记上的。 “本来我是不想卖给六叔的,”法天继续保持正常声高的对话,好似墨训不存在:“不过六叔说要将墨玉灵芝给我,所以我想要答应,可以么?” 墨玉灵芝,遥汀困惑,那是什么东西? 看出遥汀的迷茫,法天解释道:“是灵芝的一个品种,但是非常的稀少,除了六叔这里,大概就是佛祖都寻不到了。” 原来墨训还有这样好的东西,遥汀惊讶的看向墨训,后者正拿着扇面擦眼角隐形的眼泪,显然表明了割舍厚爱的痛苦。 其实将那个不大的地方卖给墨训,遥汀也很不愿意,而且她最不愿意的是,想要买的人竟然是墨训。 沉默了一会儿,就当墨训以为遥汀打算以沉默的方式默许的时候,他听遥汀开口问他:“恒君要那处房子,是有什么用处么?” “突然想换个地方住一住,”法天不喜欢问原因,这个问题他竟没想过。 “那个地方怕是要起战乱了,虽然恒君不会有危险,总是麻烦,”如果能推脱掉的话,那就最好了。 “不麻烦,本上仙已经打定主意了,”墨训说着扬起诱惑的声音:“好侄儿,墨玉灵芝哦。” 灵芝确实名贵,各种美名流传在外,遥汀听过赤芝、紫芝、黑芝、白芝、青芝、黄芝等等,但是墨玉灵芝,真是闻所未闻了。 难道是由墨玉做成的灵芝形珍宝?可是凭着她对法天的了解,珍玩那些东西,即使名贵得倾尽六界财富,也不会让法天心动的。 遥汀觉得自己的知识不够,抱着增长知识的目的,遥汀问墨训:“墨玉灵芝很好么?” “你!”墨训惊呼一声,双手成团捂在心口,痛心疾首:“你竟然这样问!我的墨玉一旦听到了,会难过的流泪的。” …………遥汀更加迷糊了。 只有活着的东西才能落泪吧,如人或是动物这样有呼有吸的活物,难道墨玉灵芝不是死物? 怕墨训把遥汀说得更迷糊,法天即使插话解释:“也是灵芝的一种,但是是生长在墨玉山上的,十万年才能结出一朵,真的很好。” 就算没有最后的四个字,但凭法天眼里闪着的精光,遥汀也能了解有多么好了,以往都没有见过法天对什么物件如此的执着,虽然有点不乐意,但是这种情况下,遥汀还是附议了法天,没有和墨训继续推太极。 但是当墨训走了之后,遥汀还是没有忍住问了出来:“主上要墨玉灵芝是要治病吗?” 在遥汀的想法里,灵芝这种草药类型的东西,就是用来治病的。 没有直接回答遥汀的问题,法天神秘的眨眨眼睛:“过几日你就知道了。” 诶?法天也学会和她玩神秘了,遥汀知道法天口风甚紧,好奇之余,也只有等着‘过几日’。 那座房子的门户都是法天用术法封住的,当时只是为了防止鸡鸣狗盗的凡人,很容易打开,遥汀本来以为,墨训说要买房的话,只不过是心血来潮的说说,没成想中午饭后他们刚道别不久,就听说墨训背着东西跑到人世去了。 遥汀和法天回到冥司一共也就两三天的事情,离开人世之前,他们可是仔细扫洒过的,估计墨训去那直接住就可以了。 墨训的仙府里有没有墨训,只要法天在,都是法天最大的,到了吃饭的时候,仙童根本就没有顾虑,直接就来请示法天,好在他们的口味都很清淡,能够接受除了素食就是素食的食材。 吃饭的间歇,遥汀趁着气氛好,问法天归期,法天想了一想,回遥汀:“我们在这待的挺好的,墨训也走了,我要是一高兴,还打算继续待下去的。” 遥汀很想虔诚的问,法天究竟怎么才能不高兴。 虽说天后想要玉诀的理由很扯,而且遥汀是半个字都没有信,但是既然答应了下来,怎么也是要尽早送过去的,看天后那种中毒的症状,也不像是很轻的样子,不管玉诀有没有用,像是上次用以煮药的药引也好,其它的用途也罢,要是没有及时将玉诀送到天后那里,造成天后故去,纵然没有谁会想到责备她,遥汀的心里也是不落忍的。 但是话到嘴边,遥汀没有开口问,如果那位上仙告诉她的事情是真的,他们能够像这样相处的日子,其实已经不多了。 凭着法天的眼力,早就看出遥汀想要开口却未开口的过程,他以为遥汀也想共度一下只有两人的时光,不想这么早就回去冥司,虽然没有吃蜜喝琼浆,心里也是甜丝丝的。 到晚上安寝的时候,法天照例睡在了他一直住的那间房,遥汀睡在隔壁,法天听到遥汀睡着后安稳的吐息,这才放心的睡去。 第二天一清早,法天醒来的时候,静心听了一下,才发现隔壁房间里没有遥汀的呼吸声,随意的洗漱过后,循着遥汀的气息找过去,竟然见到了另一个身影,他不由得皱紧了眉头。 怎么会是他? 六叔这里……法天心中转过几个念头,最后仍然肯定的想:他是很少过来的。 遥汀背对着法天,人影却是正对着他的,见了法天,虽然发现对方面色不是很善意,但仍是很有风度的颔首笑言:“冥主也在。” 我当然也在,不应该在的是你,法天心中气不太顺,但是场面上的事情他是经历得多了,想到遥汀和对方毕竟相熟的份上,也不好太黑脸,当下收敛心绪,走了过去。 相聊之后,法天得到了一个说辞,对方说是有事偶然路过此地,在门首看到遥汀,于是过来谈了一会儿话,没想到连法天也一并见到了。 对于这种没有多大营养和满是水分的说法,法天压根就不予置信,于是他随口说道:“那还真是巧。” 对方好似没有听出来他话中的揶揄之意,挺不在意的说道:“是啊,可是,它就那么发生了。” 气氛很冷,遥汀保证,这是她这辈子听过最冷的笑话,好吧,还包括上辈子。 做一个夹心馅饼,是要有觉悟的,但是遥汀显然没有习惯处理这样的问题,只好求助的看向仍在笑眯眯的某上仙,被看的某上仙刚要伸出橄榄枝退出火线,法天却不乐意了。 这种时候,遥汀如果看向的是他,不要说对方不伸出橄榄枝了,法天都会创造出一根橄榄枝来,必要的时候,还可以用各种飞禽叼过来,但是问题是,遥汀看向的不是他! 于是法天那颗‘心心念念为遥汀’的小心肝,不经意的被撞击了。 “本主听说,星君最近很清闲,这实在不很好,”炮火不需要猛烈,但是需要切中要害。 任谁都知道,那个不怕死不怕累的命格,每当星君得空闲着的时候,就找个理由令星君去人世历劫,后来星君又是去了好多次,对于这件事,星君是这样困惑的:他不知道是该庆幸自己很清闲,还是应该悲哀自己很遭罪。 亲身体会这种煎熬的场面,遥汀的内心,奔腾着千军万马,好在这次她学乖了,以法天认为深情的目光看过去:“主上,我饿了。” ------------ 第二百一十七章 代送 更新时间:2011-08-30 在墨训走后的第一个清晨,法天万万料想不到,他竟然不是和遥汀单独吃早饭。 有没有谁能来告诉他,当时他的脑袋是哪根无知的弦搭错了,竟然张口邀请紫薇星君一起用早饭的? 布着饭菜的仙童觉得头上冒凉气,在法天强大冰冷的气压下,都是非常自觉的低着头,小心翼翼,尽量让自己的存在感渺小渺小更渺小。 被腹诽的紫薇大帝显然很淡然,夹起一块油豆腐放到口中,笑着侧身对还没有走的仙童道:“这个很好吃,辛苦了。” 仙童被紫薇大帝这么几个字夸得轻飘飘的,刚要笑出来,就看到了法天的冷眼,笑容僵在脸上,非常的不自然。 紫薇大帝又是当做没有看到,继续吃饭吃菜,而且开始给遥汀讲些故事,都很有趣。 于是普通的油豆腐,在法天的两排闪亮的牙齿之间,被碾得粉粉碎。 刚才他肯定是脑子坏掉了,听到‘冥王和遥汀关系很好啊’这么一句简单的话,竟然就一时冲动的请他进来吃饭了。 是不是自己太没有趣了?法天在心中沉痛的进行自我检讨,平时他说什么的时候,遥汀只是淡淡的听着,也没见她还会听着笑着的。 冲动的结果,果然是很严重的,让法天立刻有了及其严重的对比感。 紫薇大帝在将饭碗递给仙童,让仙童帮他盛饭的间隙,扫了法天一眼,眸色一沉,心中突然很不忍心。 虽然外表不太能够看出来,但是紫薇大帝的年龄已经不小了,只比凤主小三岁,但是凤主是要比法天大上一截的。 关于法天的事情,紫薇大帝虽然不必去刻意打听,但是也是多多少少有所耳闻的,他一向都把许多事情看得很淡薄,有些没有感情不理世情的出世意味,对于那些事,其实真正打从心里懂得很少。 可是即使是那样的紫薇大帝,看到法天在遥汀出现前和出现后截然不同的感觉,也是难免有些动容的。 他不了解法天,因为法天其实很难懂,但是他很好奇,遥汀身上究竟有什么力量,能让法天死心塌地,以他的观点来看,单凭长相很像那种简答的理由,不足以有那么大的改变。 最初她接触遥汀,是抱着目的性的,因为一时的好奇,至于好奇的源头,紫薇大帝有想过,大概是他作为上仙高高在上的孤寂。 他不是没有想过,或许知道了问题的答案,也就能解决他很寂寞的问题。 后来的相处之中,紫薇大帝已经忘记了最初的目的,遥汀很真实,也很聪明。 有些水太浑浊了,其实凭心而论,紫薇大帝有一些后悔,把遥汀也拉到漩涡之中,但是他也清楚,即便他手段再是如何,少了遥汀的帮助,想要阻止事情向最坏的方向发展,也是一桩不可能实现的任务。 但是当他刚才看到法天望向遥汀时候的那种神情,他的心有一些紧,这是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十分恶毒的事情。 紫薇大帝的这番心思,显然没有谁能知道,遥汀见他沉默着以为紫薇大帝被法天的话堵伤了,因此念头一转,便想到了一件事情。 “星君如果最近没有什么事情的话,能不能帮我一个忙?”遥汀说完这话,觉得后背一阵凉。 没等法天开口,紫薇大帝热烈的回应:“好啊,什么忙都可以。” “帮我去冥司取一块玉诀,洛涯知道在哪里,之后交给天后,”抓紧法天没有插嘴的缝隙,遥汀赶紧补充关键的一句:“因为我想和主上在天界多待一段时间,所以就不想亲自去取了。” 最后这句话,相当的有用,就算是再迟钝的人,也能感觉饭厅内逐渐回暖的温度。 果然法天再开口的时候,平和了许多:“姨母又要那块玉诀?做什么?” “天后说她的病,用玉诀做药引可以有效,我也在想,要不要干脆就把玉诀给天后,其实我是提过的,只是天后坚决不肯要,”遥汀解释道。 “会不会是……,”紫薇大帝非常善解人意的说明:“你想送东西的态度不够热诚?” 这个……遥汀有点不太明白如何热诚:“要不星君帮我去天后那里热诚一下?这样天后一旦再有个病痛,就不用千里迢迢的去取玉诀了。” “是啊,”星君同意她的说法:“正所谓一玉在手,万事不愁。” ……遥汀和法天同时很无语。 吃罢早饭,气氛虽然没有达到沸水的高度,但是也保持在了温水的程度,法天非常热情的将紫薇大帝送出了墨训的仙府,这才回头看遥汀。 “我的脸上有朵花儿么?”遥汀说完,还应景的去摸摸脸。 法天走过来,别有深意的说道:“不是,我就是觉得,你和紫薇大帝,比我想象的要熟。” 咦?遥汀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他竟然是刚刚才发现! “不是主上想的那样,”尽管心中的感想很蓬勃,但是表面上,遥汀维持着适度的淡定。 “我怎么知道我想成了什么样?”法天笑着携起遥汀的手,带着她往里面走。 这个时候,给被质疑不是蛔虫的遥汀两个胆子,她也不敢强硬的想要把手抽出来,何况通常情况下,她的强硬是完全没有用的。 墨训显然不太擅长打理花花草草,没有洛涯的仙府,一路上只有些普通的花草树木,顶多算是不秃着就是了,凉亭是个好去处,三弯五拐,法天便带遥汀到了凉亭内坐下。 仙童经过昨天加今日一早一晚的训练,早就非常敏捷懂事了,他们还没说上话,香茗和细点就都送了上来,速度奇快,尤其是在闪人的时候。 风平浪静,没有花香,没有树高。 遥汀再度看了看墨训的这个小花园,觉得应该适时的出借一下洛涯,好好的一个花园,就被墨训这么不用心的糟蹋了,估计洛涯知道,肯定很是伤心自己当年的劳动成果。 “我最近,听到了一个消息,”法天一边说着,一边拿茶杯盖子细细的打在茶杯沿上,一下一下的,拨动着浮在茶盏里的茶叶。 这么空穴来风的一句话,不足以让遥汀聪明的智慧发挥作用,于是她耐心的等待,等着法天继续说下去。 没有辜负遥汀的期待,法天果然接着说道:“不知道是谁,似乎想要运行一个禁术,一个非常古老的禁术。” 遥汀挑挑眉,仍旧在听着。 茶汤清冽,水波不兴。 “你一直在查,”法天的语气很笃定。 “对,”遥汀答的很干脆:“主上给我的那本仙术的古籍上有记载,但是大概因为是禁术的原因,只有寥寥的几句话,倒是警告的话很多,所以我很好奇,一直在查。” 没成想遥汀会这么直接,法天倒是一愣,但是也就是瞬息的时间,便接着问她:“查到什么了么?” “主上呢?”遥汀反问:“查到了什么?” 这种反问,是没有敢在法天面前说的,但是既然对方是遥汀,法天自然不会动怒,甚至还会有一种‘遥汀不把我当外人’的欣慰。 “没有,我有让凤飞在查,但是……,”法天故意顿了顿:“我显然要比你知道的晚好些,所有的消息,都好像凭空消失了一般。” “主上以为我有这样的能耐?”遥汀虽然作为司书已经尽心尽力了,但是天界上仙何其多,她也不过是个鬼仙罢了。 “遥汀,”法天怜惜的叹了口气,不顾遥汀的挣扎,将她揽进怀里:“我就是很担心你,被一些别有用心的人利用。” ------------ 第二百一十八章 盒子 更新时间:2011-08-30 在墨训走后的第一个清晨,法天万万料想不到,他竟然不是和遥汀单独吃早饭。 有没有谁能来告诉他,当时他的脑袋是哪根无知的弦搭错了,竟然张口邀请紫薇星君一起用早饭的? 布着饭菜的仙童觉得头上冒凉气,在法天强大冰冷的气压下,都是非常自觉的低着头,小心翼翼,尽量让自己的存在感渺小渺小更渺小。 被腹诽的紫薇大帝显然很淡然,夹起一块油豆腐放到口中,笑着侧身对还没有走的仙童道:“这个很好吃,辛苦了。” 仙童被紫薇大帝这么几个字夸得轻飘飘的,刚要笑出来,就看到了法天的冷眼,笑容僵在脸上,非常的不自然。 紫薇大帝又是当做没有看到,继续吃饭吃菜,而且开始给遥汀讲些故事,都很有趣。 于是普通的油豆腐,在法天的两排闪亮的牙齿之间,被碾得粉粉碎。 刚才他肯定是脑子坏掉了,听到‘冥王和遥汀关系很好啊’这么一句简单的话,竟然就一时冲动的请他进来吃饭了。 是不是自己太没有趣了?法天在心中沉痛的进行自我检讨,平时他说什么的时候,遥汀只是淡淡的听着,也没见她还会听着笑着的。 冲动的结果,果然是很严重的,让法天立刻有了及其严重的对比感。 紫薇大帝在将饭碗递给仙童,让仙童帮他盛饭的间隙,扫了法天一眼,眸色一沉,心中突然很不忍心。 虽然外表不太能够看出来,但是紫薇大帝的年龄已经不小了,只比凤主小三岁,但是凤主是要比法天大上一截的。 关于法天的事情,紫薇大帝虽然不必去刻意打听,但是也是多多少少有所耳闻的,他一向都把许多事情看得很淡薄,有些没有感情不理世情的出世意味,对于那些事,其实真正打从心里懂得很少。 可是即使是那样的紫薇大帝,看到法天在遥汀出现前和出现后截然不同的感觉,也是难免有些动容的。 他不了解法天,因为法天其实很难懂,但是他很好奇,遥汀身上究竟有什么力量,能让法天死心塌地,以他的观点来看,单凭长相很像那种简答的理由,不足以有那么大的改变。 最初她接触遥汀,是抱着目的性的,因为一时的好奇,至于好奇的源头,紫薇大帝有想过,大概是他作为上仙高高在上的孤寂。 他不是没有想过,或许知道了问题的答案,也就能解决他很寂寞的问题。 后来的相处之中,紫薇大帝已经忘记了最初的目的,遥汀很真实,也很聪明。 有些水太浑浊了,其实凭心而论,紫薇大帝有一些后悔,把遥汀也拉到漩涡之中,但是他也清楚,即便他手段再是如何,少了遥汀的帮助,想要阻止事情向最坏的方向发展,也是一桩不可能实现的任务。 但是当他刚才看到法天望向遥汀时候的那种神情,他的心有一些紧,这是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十分恶毒的事情。 紫薇大帝的这番心思,显然没有谁能知道,遥汀见他沉默着以为紫薇大帝被法天的话堵伤了,因此念头一转,便想到了一件事情。 “星君如果最近没有什么事情的话,能不能帮我一个忙?”遥汀说完这话,觉得后背一阵凉。 没等法天开口,紫薇大帝热烈的回应:“好啊,什么忙都可以。” “帮我去冥司取一块玉诀,洛涯知道在哪里,之后交给天后,”抓紧法天没有插嘴的缝隙,遥汀赶紧补充关键的一句:“因为我想和主上在天界多待一段时间,所以就不想亲自去取了。” 最后这句话,相当的有用,就算是再迟钝的人,也能感觉饭厅内逐渐回暖的温度。 果然法天再开口的时候,平和了许多:“姨母又要那块玉诀?做什么?” “天后说她的病,用玉诀做药引可以有效,我也在想,要不要干脆就把玉诀给天后,其实我是提过的,只是天后坚决不肯要,”遥汀解释道。 “会不会是……,”紫薇大帝非常善解人意的说明:“你想送东西的态度不够热诚?” 这个……遥汀有点不太明白如何热诚:“要不星君帮我去天后那里热诚一下?这样天后一旦再有个病痛,就不用千里迢迢的去取玉诀了。” “是啊,”星君同意她的说法:“正所谓一玉在手,万事不愁。” ……遥汀和法天同时很无语。 吃罢早饭,气氛虽然没有达到沸水的高度,但是也保持在了温水的程度,法天非常热情的将紫薇大帝送出了墨训的仙府,这才回头看遥汀。 “我的脸上有朵花儿么?”遥汀说完,还应景的去摸摸脸。 法天走过来,别有深意的说道:“不是,我就是觉得,你和紫薇大帝,比我想象的要熟。” 咦?遥汀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他竟然是刚刚才发现! “不是主上想的那样,”尽管心中的感想很蓬勃,但是表面上,遥汀维持着适度的淡定。 “我怎么知道我想成了什么样?”法天笑着携起遥汀的手,带着她往里面走。 这个时候,给被质疑不是蛔虫的遥汀两个胆子,她也不敢强硬的想要把手抽出来,何况通常情况下,她的强硬是完全没有用的。 墨训显然不太擅长打理花花草草,没有洛涯的仙府,一路上只有些普通的花草树木,顶多算是不秃着就是了,凉亭是个好去处,三弯五拐,法天便带遥汀到了凉亭内坐下。 仙童经过昨天加今日一早一晚的训练,早就非常敏捷懂事了,他们还没说上话,香茗和细点就都送了上来,速度奇快,尤其是在闪人的时候。 风平浪静,没有花香,没有树高。 遥汀再度看了看墨训的这个小花园,觉得应该适时的出借一下洛涯,好好的一个花园,就被墨训这么不用心的糟蹋了,估计洛涯知道,肯定很是伤心自己当年的劳动成果。 “我最近,听到了一个消息,”法天一边说着,一边拿茶杯盖子细细的打在茶杯沿上,一下一下的,拨动着浮在茶盏里的茶叶。 这么空穴来风的一句话,不足以让遥汀聪明的智慧发挥作用,于是她耐心的等待,等着法天继续说下去。 没有辜负遥汀的期待,法天果然接着说道:“不知道是谁,似乎想要运行一个禁术,一个非常古老的禁术。” 遥汀挑挑眉,仍旧在听着。 茶汤清冽,水波不兴。 “你一直在查,”法天的语气很笃定。 “对,”遥汀答的很干脆:“主上给我的那本仙术的古籍上有记载,但是大概因为是禁术的原因,只有寥寥的几句话,倒是警告的话很多,所以我很好奇,一直在查。” 没成想遥汀会这么直接,法天倒是一愣,但是也就是瞬息的时间,便接着问她:“查到什么了么?” “主上呢?”遥汀反问:“查到了什么?” 这种反问,是没有敢在法天面前说的,但是既然对方是遥汀,法天自然不会动怒,甚至还会有一种‘遥汀不把我当外人’的欣慰。 “没有,我有让凤飞在查,但是……,”法天故意顿了顿:“我显然要比你知道的晚好些,所有的消息,都好像凭空消失了一般。” “主上以为我有这样的能耐?”遥汀虽然作为司书已经尽心尽力了,但是天界上仙何其多,她也不过是个鬼仙罢了。 “遥汀,”法天怜惜的叹了口气,不顾遥汀的挣扎,将她揽进怀里:“我就是很担心你,被一些别有用心的人利用。” ------------ 第二百一十九章 地 更新时间:2011-08-31 “盒子太旧了,”而且外观很普通。 “呃,”云逸显然被这话说愣住了,顿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它被岁月沧桑了。” …………云逸都会说笑话了?遥汀有种千年未归不知冥府几何的感觉。 凝视着盒子看了一会儿,遥汀并没有立即打开它,二十多日前的那个早上,紫薇大帝和她说,她可以随时选择退出,没有谁会抱怨她的决定,因为从始至终,她都没有义务搅合这趟浑水。 “司书,属下觉得,你没有必要管这件事,”云逸突然如是说。 这话令遥汀稍微疑惑,他是紫薇大帝派到自己身边的人,遥汀知道他的立场,一直理解他的立场,可是这种突变,让她由适应到了不适应。 “啊?”这个时候,语言都是贫乏的。 云逸垂下头,遥汀看不到他眸子中情绪的变化,时间静止了一会儿,云逸还在沉默。 这种诡谲的沉默,令遥汀觉得很奇妙,云逸话少归话少,但是沉默如斯,也很少见,尤其是在遥汀问他的时候。 “司书该歇下了,”遥汀等到的结果,就是这么不痛不痒的一句话。 “好,”言简意赅,一字结束。 回去的路上,又是沉默扮演着主旋律,一路奏响。 直到遥汀驻步在文书的院落前,云逸也没再说一个字,几句辞过,遥汀打算离开回自家院子。 “文书,属下从刚开始来的时候,就是奉着星君的命令的,”云逸飘过来这么没有场景的一句。 “哦,”遥汀点头。 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如果可以,其实云逸完全可以海阔天空,这些年在遥汀看来,云逸其实没有多少开心的日子。 但她也没有办法。 虽说交流是必要的,但是要她如何说?难道她要和云逸说:你就放心狠心的帮着星君做事吧,反正星君也就是怕我一旦把事情说出来或是有什么特别的举动,让你随时监视我,向他报告我的动向而已,我一直都知道,你就不用顾忌了。 这样的话如果真的摊到表面说出来,她或许还会如常一样,但是想想云逸的反应,遥汀就笑不出来。 夜色不浓,还有斑驳的疏星点亮夜空,遥汀隐约能看到云逸扯动又伸平的嘴角。 “回去睡吧,明天还要忙呢,”想到这些日子云逸和怀慵的勤奋,遥汀开始总结自己不尽职的恶劣程度。 云逸的身影,终于隐没在了门后。 遥汀的院子里许多草木花树,法天虽然不喜欢除他以外的任何雄性进入院子里,但是洛涯总是借着种花栽树除草移木的理由进进出出,肆无忌惮,当然,遥汀要开门才行。 这里的花木都不会衰败,像有无穷无尽的生命,生生不息。 院子里的树木都不算茂盛,洛涯知道,遥汀喜欢看大片的星空,,或许,没有星也行,只要够空。 其实如果没有那位想要弄个禁术来折磨人的上仙,没有发现那位上仙计划的另一位上仙,没有因为私心想要从中操纵的另一位上仙,或是归根结底的说,没有那个禁术的话,一切都不会发生。 时光如果可以倒流,水势如果能逆流,高山如果能倒立……那么事情就大发了。 为了让世事在平稳和谐的状态下进行,还是没有如果比较有保障。 院子里如果没有遥汀的允许,谁也进不来,如果她想的话,即使晚上睡觉的时候,都能安心的打开门,保持两面通风的状态,只要她不怕冷。 此刻她还没有睡觉的想法,这样奢侈的事情,已经渐渐的被越来越多的思考所代替。 盒子还在她手里,她没有想要放下的意思,但也没有打开的想法,盒子古旧,色泽暗淡,在烛光下闪着诡异的棕红。 普通的盒子,普通的材质,但是却出现在一个不普通的时候。 一个不普通的时候…… 遥汀的记性还不错,她知道自己答应过法天,离三月之期,其实很近了。 但是她正在一点一点的忽视,淡漠了一些事情,才能让另一些事情更清晰,可恨的清晰。 盒子从左到右,一点一点的被打开,很慢很慢。 里面只有一张纸,半新不旧的一张纸。 遥汀伸出手指,夹出那张纸,按着折痕打开,折痕很深,在折痕加深的地方,纸张被磨的有些薄。 它就那样被安静的没有保障的平展在桌子上。 如果现在一阵狂风吹来,可以产生两种结果。 第一,狂风可以吹走纸张,遥汀不会拦。 第二,狂风会吹倒烛台,烛台倒了之后,会燃到纸张,纸张会被烛火烧尽,如果发生 这种情况,遥汀会去打盆水,等纸燃尽了,灭火。 亦或有一阵暴雨倾盆而下,遥汀不介意把房顶捅个窟窿,其实也挺风凉的。 可是,狂风没有来,暴雨也没有到,不是晴日,但是风和夜静。 遥汀叹了口气,接着等,看看是不是有谁能来做客,要是那样的话,茶盏里的茶水,也不是没有可能洒到纸上的,我们要相信,奇迹总会屡试不爽的发生。 但是等来等去,奇迹这次爽约了。 院门开着,窗户开着,房门开着,就是没谁走进来,亦或飞进来。 放弃等待奇迹的遥汀,只好将手放到纸张的一角,拿到眼前看,执着的看。 是不是有个四字成语叫做‘目光如炬’?眼睛亮成那样,估计会把纸看得燃烧起来吧? 可是现实的残忍,才是真的屡试不爽。 纸张平静,平静,再平静。 遥汀只好开始专心看纸张。 纸张很大,虽然在盒子里叠着,但是也几乎占满了整个盒子的空间,上面绘着一张地图,非常详细的地图,遥汀看到过许多的地图,但是都没有这张地图来得详细,竟然连城门上面东南西北四门的字,都仔细的写出来了。 果然很像紫薇大帝做事的风格,在做事之前,详细的调查。 遥汀更加仔细的看,妄图在地图里找到一只蚂蚁,既然紫薇大帝都仔细到这个份上了,如果不在地上画个蚂蚁,在空中画只蝴蝶蜻蜓的话,是不是不太好? 但是遥汀失望了,紫薇大帝显然还没有无聊到那个份上。 于是遥汀只好看能看到的。 地图很详细,也很清晰,纵然是洛涯那种天生的路痴,也能很容易的看明白这张地图,只是到实地的时候,不容易找到路就是了。 但是遥汀不是洛涯,她显然既可以很了然的看懂地图,也可以很明了的找到地图标示的位置,所以当她第一眼看向地图标注的那个红点的时候,她就知道那是哪里了。 她和法天在人世曾经的家,那个不大的院落。 苏寂去过,凤主去过的那个家。 它目前的所有者,是与法天用墨玉灵芝交换的墨训。 墨训。 仙缘宫中的那根红线,立刻绷紧在了遥汀的脑子里。 四横四纵的八条蓝线,正端正的组成了一个完整的九宫格,连接了禁术的十六个点,正中的那个点,由蓝红两色叠加,红色的那个点,正是那个院落。 遥汀尽量把它看成是巧合。 看来数量相当之巨大,要比她想得更遭,虽然当时那本术法书中没有记载,但是从她自己找到的一些术法古籍当中,遥汀估算过人数,也只是每个连接角上一千人,一共一万六千人而已,怎么突然庞大成这种数量了? 难道是觉得这样的人数不足以保障阵法的成功? 不过这种数量的保障,是不是有点太没信心了?遥汀心中腹诽,要是没有信心到了这个地步,莫不如不做的好。 但是很显然,理智在这件事情里,是不会发挥作用的。 ------------ 第二百二十章 人世 更新时间:2011-08-31 作为一个本来是毫无关系的人,遥汀倒是使用过理智这种东西分析过事情的厉害。 她听紫薇大帝话中的意思,禁术是要抓住时机的,如果错过了天和地利,那么再要等到下一次,不知又要等待多久了,而偏偏很巧的是,在十年之内,竟会有两次可以使用禁术的时机,不来就不来,一来就是出双入对。 因为这件事,遥汀请教过紫薇大帝,怕是那位上仙仍旧可以再接再厉。 但是紫薇大帝十分肯定的告诉遥汀,这件事情,除非能够一举成功,否则绝对没有再试的可能性,因为禁术存在很大的反噬性,无论成功与否,都会对身体产生剧烈的影响,甚至变成凡人。 使用禁术,就是触犯天条,当初法天救治遥汀的时候,使用的那种禁术,其实只是走在一条可以与不可以的交界处,所以才未得到实际意义上的惩罚。 可是如果真的使用转生禁术,即使施术者不会因为禁术反噬成为凡人,那么也不会活着走出东南西北四个天门了。 除非天帝愿意徇私枉法,不过根据所有上仙对天帝的了解,这个可能性十分的渺茫。 不过遥汀不肯定,他会不会给自己找一条退路。 想要破坏禁术的施行,必须要破坏所有的关节点,当然,这是简单的说法,稍微具体一点,是要将所有关节点用另一层十六点的连线覆盖上,两个九宫格组成的另一个覆盖层。 纸张背面,瞄着非常清楚的两个九宫格,都要穿过那个红色的点,那个院落。 看来,她需要故地一游了,虽然她并未离开故地太久。 只要没有法天在,遥汀想离开冥司,相当简单。 走了没到一个月,再次回到人世,遥汀并没有立刻去院落见墨训,而是先去了山林里,曾经的小白虎见到遥汀的时候,显然高兴得忘乎所以,尤其是法天不在遥汀身边的这个情况,更令已经长大的小白虎乐得满口牙都露在大嘴的外面。 虎妈妈已经离开了白虎,当年欺负小白虎的那些兄弟姐妹,现在见到它,都非常的敬畏,它已经成了山林之王,虎虎生威。 可是白虎还没有找到另一只虎一起生活,按照正常的年龄算,它已经可以成家了。 遥汀陪它待了一段时间,离别的时候,白虎显然很舍不得,山林从来都是一个弱肉强食的地方,要不是它出生的时候得到遥汀的庇护,它恐怕早就死了。 若非遥汀再三担保,如果可以的话,一定会回来再看它,它就打算叼着遥汀的衣角不放了,但即使这样,它也送遥汀到了山脚下。 小院就在眼前的时候,遥汀停住了脚步,因为墨训正在院门口,笑眯眯的看着她。 墨训永远都是笑着的,遥汀从未见过他悲伤,这个世界上,其实没有谁是从未悲伤过的,墨训掩饰得很好,有些不太正常的好。 “呦,今天的天气,是不是很好?”墨训说着,从旁边的地上拽起一朵野花,放到鼻端嗅。 “恒君住得习惯么?”遥汀向前一步。 “习惯,这里很好,”墨训没有动,阻住遥汀的去路。 遥汀眯起眼睛,越过墨训望着墨训,看来院落里面已经布下了阵法,看来她是进不去了。 果然不出所料,墨训没有一点想要请她进去的意思。 客随主便,遥汀也不好硬闯,反正她来这里,也不过是想和墨训走走聊聊而已。 城里变得更加荒凉了,谁也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能走的百姓已经都走光了,就算没有离开的,也正筹划着离开,也就是这一两天了。 毕竟肖羽栴肖将军的大军已经将要兵临此地了,若是肖将军不能克敌制胜的话,此城定会遭到血屠。 屠城这样简单的事情,外族是不会吝啬到不肯随手做一下的。 城里的酒肆饭馆已经很空了,只有一家百年老店,老板正抱着刚刚摘下来的匾额在拭泪,旁边不知道是和他何种关系的女眷,正在劝解着。 只有孩子,这个时候只有不理人世的孩子,仍旧很欢快,大人们的情绪,是很难影响到他们的。 一个小女孩正被几个差不多大的孩子追逐着,正巧扑到墨训身上,女孩子抬头仰视墨训,突然咧嘴乐了:“你的眼睛是紫色的,为什么呢?” “因为我生病了,”墨训的声音很轻柔。 女孩子的家人正要赶路,连忙将女孩子抱了过来,他们显然不能接受墨训的解释,惊疑的看着墨训,不停步的往自家的马车走。 法天在人世的时候,在普通的凡人面前,都会刻意隐藏眸色,因此没有谁会怀疑,就连万事不在意的凤主,也知道将灿金色的眸珠暗淡到棕色,好低调的留在人世。 墨训竟然丝毫不隐瞒,他已经义无反顾到无所顾忌了么? “恒君当被凡人问到眸色的时候,都是这么解释的?”遥汀打算将女孩子头上落下的珠花还回去,但是因她和墨训一路走着,也被当做可疑分子一并怀疑了,还没等她靠近马车,马车便粼粼的行走了。 那个小女孩很好奇,不顾大人的阻拦,仍将扎着小辫子的小脑袋从马车侧边的帘子里伸出来,回望着遥汀和墨训。 遥汀并未追,将珠花给了旁边一个一直在看着的小女孩,反正这样简单的珠花,不消两年就会褪色,如果女孩子成年后,更是不会喜欢这样既简单又普通的珠花了。 但是现在,这只珠花依旧颜色鲜艳,接过珠花的女孩子看来很开心。 “这么笨的说法,我是想不到的,”墨训轻笑了笑。 这是第一次,遥汀在墨训口中,听到这么柔和的声音。 她回过头去,看墨训,他的眼睛里并没有看着任何一个固定的物体,通过他空远的眼神,遥汀知道,他是想起了以往能让他柔和的故事。 “哦?”遥汀特意停顿了一会儿,才问向墨训:“那是谁呢?” “是荆衣,”墨训嘴角挑起一抹非常甜蜜的微笑,像是要融化春风。 “我原先还指望,恒君可以说得含蓄一点,”遥汀是真的没有料到,墨训会说得这么直接的。 墨训是已经打算要用禁术复活荆衣了,遥汀不觉得,自己愚蠢到不能理解他的感情。 仙缘宫里,墨训的仙缘线,是断开的,断开的…… 荆衣的仙缘线,也是断开的,虽然她后来亡去,红色的仙缘线已经变成黑色,但是遥汀仍能看出来,她的仙缘线曾被斩断过,只是后来,又被与天帝连在了一起。 在仙缘宫里待了那么久,遥汀有翻来覆去的查过有关仙缘线被剪断重新连接的记录,但是查来查去,没有一点的头绪,最后遥汀只能得出结论,墨训和荆衣的仙缘线,不是月老剪断的,因此在仙缘宫的记录当中,没有任何记载。 “本上仙担心一旦太含蓄了,不能让你理解本上仙澎湃的感情,”在遥汀思考的阶段,墨训继续甜蜜微笑着,但这种笑容,显然不是为了遥汀。 “……恒君的这句话,”遥汀调动各种神经组织语言,但是结果发现组织不能。 “是不是很深情?”墨训笑得宝光璀璨。 “恒君,”遥汀镇定下来:“我可以不回答么?” 墨训幽怨的看了遥汀一眼,眼睛亮的简直就能发光:“本上仙的温柔,从来都是只有荆衣才能懂。” 我是真的不想懂,遥汀在心中郑重的声明。 不过,如果墨训不介意的话,遥汀倒是很想了解一下荆衣。 ------------ 第二百二十一章 前情 更新时间:2011-09-01 “本上仙和荆衣,私定了终身,”墨训看着身边不时经过的马车,很淡然的坦白。 这件事情,遥汀确实没有想到过,紫薇大帝也未和她提到过。 遥汀楞了一下,她本来以为,墨训会挑选一个更低调一点的地方来坦白的。 “你在本上仙藏书那个地方看到的那副画,就是本上仙为荆衣画的,当然,那个时候,她还不是现在天帝的妻子,他们还没有成亲,”墨训悠悠的说,面色渐次沉郁。 百年饭馆的老板一家已经坐着五辆马车离开了,逃难的时候,能轻减的自然要清减,辎重不可多带,除了细软之类,他们留下了很多的笨重东西,店堂里的木质桌椅,孤零零的摆在那里,像被主人抛弃了一样的可怜。 他们捡了一方桌子坐了下来,桌子上面积了一层淡淡的灰尘,显然已经有几天没有打扫了。 没有茶,自然也不会有酒,店堂里空空荡荡的,只有阳光,毫无保留的洒向人间,纵然历史巨变,世界毁灭,没有声息的阳光雨雪,都会永远来到人间。 它们从来都不会吝啬,事实上,很多人世的自然灾害,都与他们的慷慨息息相关。 “当我正想向父上提出和荆衣的婚事的时候,我突然发现,荆衣失忆了,确切的说,是我和她相处的那段记忆,消失了,”墨训说着,眉皱得很紧:“当我想去找荆衣帮她恢复记忆的时候,她和大哥,突然成亲了。” “主上是谁的孩子?”遥汀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话。 墨训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我们是清白的。” “……我错了,”遥汀抬手:“恒君接着说。” “差不多也就这些吧,”墨训突然失去了倾诉的力气。 差不多就这些?是不是有点太敷衍了? 仙缘宫里的仙缘线呢?究竟是谁剪断的?这些事情,难道墨训不知道? 一个一个的问题,接二连三的跳出来,但是遥汀没有问出来,等着墨训进行情绪的沉潜。 但是情绪这个东西,沉潜久了,就变成了沉默。 好像等了一千年那么长,遥汀终于开口:“恒君,您就不能收手么?” “你是来阻止我的?”墨训的眼里,突然出现了很强烈的敌意。 “不,”遥汀诚心的回答:“我是来阻拦你的。” “有区别?”墨训挑眉。 “笔画不一样,”遥汀非常淡定。 墨训点头,似乎很赞赏她的答案。 又是默默无语。 日薄西山,红云染天。 遥汀起身告辞。 临走到店门前的时候,墨训从她身后叫住她:“遥汀,不要参与这件事情,无论法天的父上是谁,为了他母亲,我总是不忍见他伤心。” “恒君,”遥汀微微侧过头:“您懂了什么叫做‘求不得’么?” 墨训长叹一声,不再说话。 小镇空旷的街市,很凄凉。 路上间或走过几只被主人抛弃的家猫和家狗,如今,它们都成了野猫和野狗。 没有人声的小镇,就像一座鬼城,绝世于人间。 离和法天最后约定的日子,还有六天。 这个时候,她该忧心如焚才对的,怎么在她内心深处,平静到这种微澜不动的程度? 难道真如法天所说的,她就是一块磐石么? 带着这个疑问,遥汀回到了冥思,没想到在冥司的幽冥门旁,竟然看到飘着很多的红绸。 鬼差见遥汀看着红绸,连忙殷勤的快步跑过去:“司书,天后病重,说是可以用红绸辟邪,所以连冥司也都挂上了。” 比想起‘天后病重’这件事,遥汀首先想到的竟是‘挂红绸辟邪’这种奇妙的事情。 “是谁说挂红绸可以辟邪的?”还有,仙人也开始相信这样的事情了? “是命格说的,”鬼差连忙应道:“命格说是人世都是这样做的。” …………太假了。 “红绸是谁绑的?”遥汀和红绸较上了劲。 “是天后身旁的仙娥,”鬼差知道遥汀身份,千千万万的不敢怠慢。 遥汀终于不再问,只静静的点点头,谢过了惶恐的鬼差,离开了幽冥门旁。 结果让她无语的是,竟然连司书殿的一左一右一门一户上面,都绑着红绸。 “我本来是不想让那些仙娥绑的,”洛涯正斜着欺身在殿门旁:“可是她们哭得眼睛都肿了,我实在不太好意思不让他们绑。” “恩,”遥汀点点头:“没什么。” 说实话,天后到底是要做什么,遥汀也不知道。 她只是知道,天帝和天后之间的感情,一直都只是一般般,‘恩爱’这两个字一个词,对于他们而言,都是奢侈了。 天后曾经算计过她和法天,但是事后天后解释过,说是她是一时迷糊,想帮法天,没有思量过厉害,竟还要给遥汀跪下恕罪。 遥汀虽然暗自不相信,但是也实在想不到别的理由,天后找她说的时候,事情已经过了将近三百年了,遥汀根本就不想提起那件事,当时也就敷衍而过。 她和紫薇星君熟悉之后,紫薇星君曾经以明示和暗示的方式告诉过遥汀,天后不简单,但是究竟如何不简单,紫薇星君却没有多说。 天后不简单这件事情,其实不用紫薇星君说,遥汀也自然能够看出来,但是从那件事之后,天后真的再也没有做过什么特别奇妙的事情,除了当时那个仙娥刺死了零夜的事情,真的便没有什么了。 “今天殿里的事情忙么?”遥汀随口问着殿内的事务。 “我还是很闲,”洛涯的语气平常简单,看不出是表示惋惜还是乐意:“只不过,今天忙了一点点。” 遥汀随口说道:“难得啊,是什么让你突然闲里偷忙的?” “云逸和我告假出去了,”洛涯想了一会儿:“话说他来了好久了,可是自从来了之后,还真是没有去天界再见过紫薇大帝呢。” 云逸去见星君了?遥汀怎么都觉得,这件事不太好。 “咦?我不应该给他假么?”洛涯见到遥汀沉着脸,以为是她找云逸有事。 遥汀漫应:“不是,我就是在想他去做什么。” 为了不再继续讨论云逸的事情,遥汀转语道:“我去人世见恒君了,不知道他一个人在那住着习不习惯”遥汀和洛涯一路走进去,看着花圃里各色的菊花,展着细小的花手。 “他在人世?”洛涯皱眉,低声轻喃:“他不是说过,绝对不在人世居住的么?” “这样啊,”遥汀不太在意:“天后真的病重了?” “不知道啊,”洛涯似乎可惜却又貌似不在意的说道:“天后一直那么健康,也该生次病啊。” 遥汀望天,不知道这是什么逻辑。 正想着的遥汀,却突然听到洛涯小声的嘟囔:“遥汀,你知道虎兽,哦,就是紫薇大帝送给你的那只黑色的虎兽,是佛祖座下的貔貅么?” 遥汀颔首,表示自己知道,等着他说下去。 “我审过它,它和紫薇大帝没什么关系,佛祖将它暂时撵出作为惩罚是事实,后来老君怕佛祖以后要,因此就留在了自己的宫中,后来紫薇大帝看到了虎兽,说是喜欢,因此就要去了,可是在没有送给你之前,它被天后下药了,”洛涯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天后只是想让虎兽给云逸传话,但是我不懂是什么意思。” 遥汀侧目看他,那意思是说:你怎么不来问我? “因为,”洛涯对手指:“我是想要自己想想么,凭着我的智慧,应该不是问题吧?” 如果你觉得不是问题,为什么还要使用疑问句?遥汀此时心中十分的无奈,可是已经这么久了,拿他也没有办法。 “你还想知道是什么话么?”洛涯闪亮着眼睛,等着遥汀期待的问他。 ------------ 第二百二十二章 兵临 更新时间:2011-09-01 荒芜的边城小镇,绿柳依依。 驰车万骈,革车万乘,带甲六十万,千里馈粮。 左右中三军精锐驻扎城外,浩浩汤汤。 肖羽栴治军严整,不取民于丝毫,屯兵部署,端得是规整有致。 但在备战的百忙之中,肖将军时常的困惑,为什么明明他只请调六万将士,最后圣上却是给了他六十万大军,莫非是他当时口齿不清没有说明白? 带着这么些每天睁开眼睛就要张口吃饭的人,依肖羽栴的想法,实在是太过浪费粮食了,以至于他每天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习惯性的问一下粮草官,军粮是不是还够吃。 一路上数月,粮草官已经摸准了肖羽栴问他的时间,到了后来,粮草官会提前肖羽栴一点点时间起床,守在肖羽栴的中军营帐前,非常尽职尽责的详细报告一遍。 到了后来,肖羽栴每日三餐后都要找次粮草官谈谈,每次都要在粮草官含着眼泪给肖羽栴解释粮食真的够吃后,肖羽栴才肯放过粮草官。 由此,肖羽栴抱着自认为体察圣意的原则,在每封兵报的最后一行,都注上‘粮草丰足’的字眼,皇上看了十日之后,不得不开始关注粮草的问题。 于是兵部成了夜夜需要点灯熬油的地方,人人自危。 可是造成这一切祸首的肖羽栴,如果听到了同僚对他的抱怨,也一定觉得自己才是最冤的那一个。 那日重檐飞宇的点将台上,圣上酬兵出征,肖羽栴登台同望,在眼睛逐渐瞪成铜铃的过程中,听到圣上在他耳边说:有劳肖爱卿了。 于是他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被有劳到这边城小镇里了。 有没有谁能够告诉他,无比庞大的六十万大军,他要如何的安排营地? 圣上乃九五至尊,自然可以出难题,但是如果可以的话,肖羽栴希望,圣上至少可以稍微提前一点通知他。 但是事实是,圣上花样百出的决定,不仅让肖羽栴倍感困惑,满朝文武,竟是没有一人事先听说一点风吹草动的。 肖家几代武将世家,这事一出,纵然肖羽栴是带兵远走了,可是朝廷中肖家的人,定然要将怎么看都是突如其来的事情查它个水落石出,于是在肖羽栴带兵开行的第二天,朝野便沸腾了。 鲜花沸油,光灿灿的烈火烹之。 正门走不了走偏门,偏门走不了走后门,后门走不了走狗门,总之到了最后,当肖家用上所有的耳目手段之后,得出了三种或许并不存在的可能性。 第一,这是本朝皇上登基后的第一次征战,自然希望出师大捷,夷族虽然在人数上不占优势,但是自古蛮荒之地多有骠勇,因此多了十倍大军,无意于加了一道固若金汤的保障。 第二,皇上想要刻意栽培肖羽栴,因此给了他如此数量的军队,无疑就是想让他立下赫赫战功,好能提拔启用他。 第三,皇上吃错了药,得了失心疯。 关于第一和第二点,议论者甚多,至于第三点,大家只敢在心里默默的暗语。 伴君如伴虎,圣意难测啊。 且不论京畿的各种流言有多么热闹,在小镇整兵的肖羽栴,却是完全无知无识,只想快快的打完仗,快些回去,他表哥答应过他,如果他能在半年之内班师回朝,就暂不回江南,陪他待些时日。 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因为变化,通常都是来源于变态的事实。 在肖羽栴看到如此将士数量的时候,本来是充满了信心,但是当他在小镇待了一日之后,他却猛然发现,他的性命非常可能就要交代在这里。 但是,他表现的很平静,在所有将士尚未察觉之前,他还要将平静继续保持下去。 在第一个暗探回报的时候,他并未在意,毕竟他们人生地不熟,偶尔行差了路线,也不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但是当第十二个暗探在半天之内接连报告的时候,他觉得,大事不好了。 为了探听虚实,肖羽栴率先派出左路大军往夷族边境而去,但是奇怪的是,无论路线计划得如何完美,十二支军队走到最后,竟然都走到了城里。 流言不胫而走,将士纷纷怀疑,他们是遇到了传说中的鬼打墙。 认识到此事严重性的肖羽栴,宣来随军的医官,命其查看日常饮食,想要知道是否是人为下了迷幻药物,令人不知方向被秘密操控。 医官开始听命调查,但是整整忙了一下午,也没有一点进展。 亥时三刻,忙活了半天的医官已经筋疲力尽,颓废的靠在帐外的椅子上休息。 就在此时,小镇的东南方向,浓密的大片黑烟,开始渐渐的向军营袭来。 黑烟当中,偶尔传来几句对话。 “我们明明都是尊贵的上古妖兽,他偏偏让我们架着黑烟而来,多没面子,”一个像是没有睡醒的声音抱怨着。 “那你想怎么样?”几个声音一起问方才发生的那个。 “就算不是金色的烟雾,五彩的霞光,起码也要是腾云驾白雾才行吧,”没睡醒的声音没有好气的说。 “妖兽也是兽,而且还是妖,有黑雾就可以了,哪里来这么多的计较,”一个慵懒的声音,插入到它们的对话里。 “我说乾,你怎么能这么没有志气?”没睡醒的声音非常的不满。 “你要是再敢这么叫我,”慵懒的声音咬牙切齿:“我就先把你撕裂成八段。” “咦?”一个稚嫩的声音表示好奇:“为什么不是十段?为什么一定是八段呢?难道是你的牙齿不够锋利么?用磨刀石磨磨会好么?” 于是黑烟里没有了声息,整齐划一的沉寂。 稚嫩的声音有些疑惑,小声的低喃,像是自言自语:“怎么都不说话了呢……” 慵懒的声音顿了一会儿才继续道:“答应扶养你长大,是我妖生第二恨!” 稚嫩的声音不解:“乾,你的妖生第一恨是什么?” 黑烟里再度沉寂,过了一会儿,稚嫩的声音嗷的叫了一嗓子,退到黑烟的最后端。 亥末,万籁俱寂。 黑烟笼罩在帐篷的四周,刚开始还只是淡淡的一层,不消一刻功夫,却是已经全部的罩住行军帐,在军帐里的将士尚未反应过来的时候,黑烟猛然穿透所有的营帐,将全部的凡人裹挟在其间,转瞬飞速冲出帐外,向着小镇而去。 夜风嘶吼。 小镇的半空中,虚浮起十六个亮色的位置,十五个白色的点,包围缠绕着居中的红色,妖艳的血红色。 被称为‘乾’的妖怪,落在一抹黑色的烟雾中,现身于红色的位置:“你要的东西都在这里了,不要忘了你的承诺。” “本上仙要是一不小心忘记了,你说你可怎么办,乾?”说话的人细细的转着茶盖子,慢悠悠的样子。 “哼,”乾撇过头去不看他,声音有点不自然:“看在我们多年交情的份上,我可是再提醒你一次,逆天而行,你得不到好果子的。” “恩,”说话的人抿了一口茶:“果然是雨前龙井,够清冽。” 乾见他油盐不进,扭动了一下身子,蹿到九天之上,一声清啸,所有的黑烟立即冲到它的身边,一声令下,所有黑烟全部消散,无影无踪。 但是夜色,仍旧晦暗,拨不开一点的光亮。 就像化不开的浓墨,倾倒进了水池中。 ------------ 第二百二十三章 人魂 更新时间:2011-09-02 “有客自远方来,”说话的人淡淡的说道:“我是不是应该觉得不亦乐乎?” 风已经淡下去,刚才的那些上古妖兽,就好似从未出现过。 在静谧的夜色中,这一声问话,显得非常奇怪。 被问话的那位回道:“这么多年了,我却一直看不懂你。” 在这种诡异的时刻,她的身边,竟然没有带着任何人,好像她很笃定,问话的人不会将她怎么样,亦或者说,此时的问话者,已经没有这个精力了。 她猜得没错,光是要启动古老而神秘的禁术,已经非常辛苦了,再要顾及她,可以说是无法完成的事情。 像肉饼一样被摔到十五个位置的将士仍在昏睡中,全然无知无觉,这个时候,大风骤然而起,他们却仍是纹丝不动,好像这场大风,对他们不能造成半点影响。 小镇不大,但是想要仅凭肉眼看到十五个位置,并不能办到。 空气凝滞,气氛骤紧。 在安静的氛围中,一切细小的动作,都是那么的显眼。 在对方的沉默中,无数只彩蝶翩跹在空中,颤动着触角飞向各处,斑驳了夜空。 “天后觉得,这些蝴蝶会有帮助么?”问话的人觉得蝴蝶碍眼,只挥动一下手指,一个方向的蝴蝶,只扇了一下翅膀,而后全部落地,零落成泥,隐没在黢黑的夜色里。 “本后觉得,恒君起码要念些旧情的,”天后不以为意,挥手招来更多蝴蝶,向着八方飞去,墨训竟也不拦着,任凭蝴蝶随意的飞。 “呵呵,”墨训脸上现出从未有过的冷峻神色:“我竟然从来不知道,弑亲伤命的天后,会有念着旧情的可笑想法。” 天后神色泠然,声音里有一丝控制不住的颤抖:“恒君这是什么意思?” 没有直接回答天后的话,墨训问她道:“天后今夜来,难道只是来质问我?” “不,”天后回答:“当然还要阻止恒君,不可轻易伤生。” 墨训听了这话,开始放肆的大笑,差点将眼泪都笑出来,这种笑声响彻在漆黑的夜晚里,显得突兀且诡异。 “天后的话,”墨训好不容易止住笑声,未能完成的笑意,僵硬在了脸上:“真是离谱得很好笑,不过也不能说是全部错,只是错了一半就是了。” 既然撕破了脸,彼此之间也就没有留着余地的必要,墨训悠悠然然的端着茶盏,凝视着他令妖兽布下的各点。 在墨训的质疑声中,天后的脸色,相当的精彩。 墨训说,她的话里,一半是真,一半是假,真的是,她是真的是来阻止墨训的,假的是,她为的并非只是不伤生而已。 其实凡人的性命,她根本就不在乎,无论是一个,还是一百万个。 天后的脸上,尽是疲惫的神情。 计算了许久,无论是谁,都会累的。 该是了断的时候了。 她不遗余力的算计了那么多次,几乎没有成功的时候,但是竟然在她几乎就要放弃的时候,遥汀出现了,有着画兰面容的遥汀。 见到遥汀的第一面,她的心情,绝对不能只用‘欣喜’的简单字眼来形容,急攻心切之下,她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就是这么一个本来应该毫不起眼的错误,让她步步维艰。 画兰是她的人,法天从头到尾都不知道,一个陷入爱河的男人,要比一个女人更弱智,天后从很久以前,就明白了这个道理。 由此其实可以推断,一个因为深爱的女子选择报复的男子,其实是非常可怕的,只是她太贪心,不懂得放弃。 他们都不懂放弃,明明都是‘求不得’,却仍要苦苦的去求,想要拼命去抓住很难抓住的东西。 夜黑得令天后心慌。 “你说如果法天知道是你支配了画兰,最后又亲手杀死了画兰,他的表情,会不会很精彩?”墨训乐呵呵的笑了一声:“哦,对了,我都差点忘记了,如果让他知道你对遥汀做了些什么,他的表情才会更精彩。” “恒君,你和我,就不能化干戈为玉帛么?”天后冷静的说道。 “问出这样的话,天后不觉的很可笑么?”他们的目的,从刚开始就是不同的。 天后凄美一笑:“这样说来,我和恒君之间,就没有什么好商量的了。” “谁说不是呢,”墨训的嗓子里凝着一声幽幽的叹息,似不可闻。 就在他话音落下的时候,十五口棺材,拔地而起。 叠在一起的将士,像是木偶一样被绳子拉起,不由自主的向棺材里飘去,棺材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只有正常那么大小,但是无论多少个人飘进去,棺材都没有一点容纳不下的意思,就如一个无底洞一般。 天后心脏突然猛的一缩,饕餮陪棺! 而且竟然是十五口饕餮陪棺! 如此巨数的饕餮陪棺聚集在一处,不要说是这六十万大军,就算是六百万亦或六千万的数目,也不会有问题。 天后觉得自己身体的温度,逐渐凉了下来。 十五个白色的亮点如闪着寒光的利剑,将十五口棺材包裹在中间,坚固的挺立在半空。 墨训和天后中间的大地上,突然断裂开无数的缝隙,伴随着轰隆隆的巨响,一只青铜莲叶台由地底升起,莲叶台四周全是魍魉的铜绘,魍魉的五官中,流淌着赤红色的血液,说不出来的惊心动魄。 “恒君,”天后拼着最后一丝力气:“你可想到了后果?” 没有回答,等待她的,是肆虐而来的鲜血,即将染红她脚下的大地。 天后将身子向后送去,凝步在空中,鲜血仍继续流淌,向由固定的轨道引导一般,向着十五口棺材的方向挺近。 鲜血已经到了十五口饕餮陪棺的下部,突然之间,就像是被谁从地上牵引了方向,齐齐的直射入空中,一经触及饕餮陪棺,立即止住,但是并未在棺材底部停留多久,而是沿着棺材的最下方,开始围绕棺材画出许多的圆环。 顺着曲折的圆环方向,鲜血逆向流淌,终于到达了饕餮陪棺的最上方,鲜血缓缓的升起,越过棺材,在空中顿了一下,顷刻间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贯穿饕餮玄关。 但是奇怪的是,饕餮陪棺里的所有凡人,竟然毫发无损。 天后苍白的脸上,更苍白了一些。 她惊心的发现,原来墨训想要的,竟然是人魂。 活生生的人魂。 人死之后,魂魄都会离体,这是一种自然的分离,但是活人的魂魄,不是不能从躯壳中分离出来的,但是这一过程,对于活人来讲,要经过巨大的痛苦,就想是从身体上面将肉割下来一样。 如好像,刑罚中的凌迟。 只不过,墨训显然没有悠闲欣赏的意思,剥离人魂的过程,更像是一蹴而就的凌迟。 一直保持静态的墨训,终于从椅子当中站起,将茶盏放回到四周唯一的一把椅子上,这才回头向着莲台走去。 地面殷洪的鲜血,自动的为他让出一条路来,墨训沿着这条路,神色平静的走下去。 莲台离他不远,只是几步路,但是天后的心,却被揪得很紧。 究竟鹿死谁手,他们只有一搏。 舍命相博。 只是舍的命,不是她的。 她只是希望,紫薇大帝能够站到正确的位置,明白什么叫做大势所趋。 墨训已经登上青铜莲台,魍魉的双手从青铜莲台的桎梏中脱离,向上擎着双手,接着从青铜莲台上流淌下来的鲜血。 他抬起十指手指,瀑布一样的鲜血,飞速的从他的手指中流下。 千里之势。 ------------ 第二百二十四章 窒息 更新时间:2011-09-02 冥司司书殿,遥汀正用指腹摩挲着刚刚送过来的半块玉诀。 天色已经很晚了,遥汀看着打着呵欠的王九,却没有说话的力气。 玉诀拿在手里,就好像有千斤沉重,但是她想要放下,却觉得玉诀好似粘在了手中。 王九一直都少个心眼,大半夜起夜上茅厕,也没想着为什么一个仙童会出现在茅厕的外面,说是十万火急,让他把玉诀交给司书。 这要是别人,大概会要好好想想的,半块玉诀的事情,又能重要到什么地步? 于是信以为真的王九,开始拼命的捶遥汀的院门,直到把刚刚睡下的遥汀吵醒。 法天不喜有谁靠近遥汀的院落,洛涯算是个勉勉强强的例外,因此遥汀怕是对王九不好,一句话都没有问,直接走到了大殿。 跟在后面的王九很纳闷,不知道司书怎么可以走得那么快。 他只是一个普通的鬼差,当然不能比遥汀,不过这些解释都不重要,他要做的是,没有心眼的将半块玉诀交给遥汀。 紫薇大帝说是天后已经收下了的半块玉诀,重新又回到了遥汀的手中。 只是这一次,玉诀有了变化。 原本只是白色的玉诀,突然变成了带着血红色的两色玉诀,要不是遥汀对它很熟悉,知道它每一个细小的划痕,很难第一眼就认出来这半块玉诀。 “司书,你的脸怎么这么白?”王九正打着哈欠,突然抬头看了一眼遥汀,被遥汀几乎没有血色的苍白面庞,吓了一跳。 “哦,是么,”遥汀渐渐觉得身子开始冰冷,心脏的部位隐隐的钝痛,这次的痛,要比以往来得更严重,她听到自己微弱的声音:“你先回去歇着吧,这里没有什么事情了。” 王九刚要答应着走,再次抬头的一瞬间,却是惊呼一声。 遥汀绸缎一样闪亮的青丝,竟然在一寸一寸的变白,银白银白,速度虽然不快,但是白得很彻底。 这个关头,王九除了用惊呼来表示他的关心和无措之外,他竟然能够神奇的想到,可能会是那半块玉诀的问题。 于是他跑到遥汀的身边,想要从她的手里将半块玉诀拿出来,在他看来,只要遥汀不再碰到那半块玉诀,就像是不再吃药不会觉得苦一样,可以立刻止住眼前这种奇怪的景象。 但是他的想法,显然很错误,在他的手指将要碰到那半块玉诀,但是尚未接触到的时候,玉诀竟然闪出了黑色的光芒,他的眼前闪过一片刺眼的亮光,而后,他便失去了知觉。 遥汀的力气,将像是被抽离了出去,她眼睁睁的看着王九在她眼前消失,但却无能为力。 而在人世的那个边陲小镇,也有了变故。 十五条分布在小镇各处的血线,开始黯淡了下来,如蛛网般细密的血网,闪着浅淡的赤色,不再那么触目惊心。 怒吼奔腾着的阵,突然暂时安静了下来,墨训趁着喘息的片刻,扫向天后。 她刚刚向阵里抛入了半块玉诀,墨训认识这个东西,这是她和荆衣出生后各得半块的上古神玉,后来荆衣死去之后,他便再也未见过,今天她在阵中抛入这半块玉诀,莫非是想扰乱他的内心? 毫不掩饰的鄙夷笑过,墨训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现在这个时候,不要说这半块玉诀可能只是荆可而非荆衣的,就算真是荆衣的,他这就能够见到荆衣本人了,半块玉诀而已,轻重自然立刻可判。 但即使是这样,墨训仍然问了一句:“天后这是什么意思?想要用玉诀将我打死么?” 要是平常说出这话的墨训,只能被大家认为是在开玩笑,但是今夜今时,又是这种场景,没谁会听不出来这话里面有多少讽刺的意思。 天后并没有说话,她只是静静的看着,很快,就有人帮助天后回答了这个问题。 王九,疯狂的禁术当中,青铜莲台的上方,出现了王九。 怎么会是这样?墨训和天后苍白的脸色,将他们的心情描摹得很好。 而头晕身体痛屁股火辣辣的王九,显然更是不知道。 他揉了揉直接摔到青铜莲台的屁股,终于开始张眼打量四周。 当他看清墨训那双紫得渗人的眸子时,方才认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但是他的脑子显然转得不够快,所以他的第一句话问的是:“司书怎么样了?” 墨训一愣,缓缓抬头望向天后,不知她对遥汀做了些什么。 可是此时的天后,也一样的迷茫,王九的出现,显然是在她的意料之外。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时间僵持住。 而司书殿里的遥汀,她的头发,已经全部都白了。 她的意识渐渐的涣散,瞳仁收紧,左手下意识的互助心肺的位置,想要抑制拼命出去的空气。 大概是王九刚才的叫声太过震撼了,离着司书殿最近的文书院落里,突然亮起了灯,云逸并未睡着,只和衣躺在床上,听到王九喊叫的时候,已经冲出了院落,往司书正殿而去。 他进去的时候,遥汀已经到了命悬一线的地步。 云逸知道玉诀的事情,快步走向遥汀的时候,一只银亮的匕首,顺着他的袖子滑落出来,他反手一下,许多的血珠迸射出来,疯狂的涌向他的手腕。 来到遥汀身边的时候,云逸的手里已经盛了不少的鲜血,他并没有急着抽出玉诀,而是将鲜血浇到玉诀上面,而那半块玉诀,竟然真的神奇的脱离了遥汀的手心,滑到了地上。 可是顺着云逸手腕留下的鲜血,竟然像是有了意识,疯狂的冲向玉诀,没有一滴留在外面,就如被玉诀吞没一样。 云逸将手里涂满鲜血,将玉诀顺着正殿门口抛射出去,玉诀竟然没有掉落到地面,而是被夜空吞没,不知所踪。 看着玉诀飞去的方向,云逸松了口气,他欠下紫薇大帝的,已经还回去了。 刻不容缓,云逸飞快的转过头去,看着已经神志不清的遥汀,将手掌放到心口的位置,一只茶盏底座那么大小的浅黄色珠子,从他的心口游了出来。 这是紫薇大帝给他的东西,支撑他形不散魂不破的定命珠子,紫薇大帝告诉过他,如果他将珠子取出来,他就一定没命了。 但是这个时候,‘没命了’那样的可怕事实,对于他是免疫的,在云逸看来,遥汀的性命,要比他的性命重要得多。 认真算算,遥汀是第一个关心他的人。 他欠了紫薇大帝一家子的人情,因此答应紫薇大帝到冥司来帮忙,紫薇大帝向他保证过,绝对不会轻易看着谁死去,但是紫薇大帝的保证,似乎并不那么靠谱。 浅黄色的珠子已经彻底的离开了云逸的身体,这颗维持他生命的珠子,看来要准备和他告别了。 云逸想起曾经问起的用法,狠狠心将遥汀的手腕割开,将珠子一点一点的推了进去。 珠子要比他的划痕大一些,但是竟然十分贴合的被送了进去,云逸嘴角扯出了一个十分开怀的笑容。 咣啷一声,匕首落了下去,云逸眼前渐渐模糊,全身都像是散了骨架,没有一点支撑的力度,他挣扎着起身,但是仍在走到殿门的时候,斜身摊在了地下。 一滴泪,滑在了尘埃里。 在即将失去意识的那一刻,云逸真心的为遥汀祈祷,希望她能够无事,他已经尽力了,虽然对于遥汀,他有许多的不舍和抱歉。 一个身影,在云逸完全合上眼睛的时候,沉静的走入了大殿。 而此时,由司书殿飞出的那半块玉诀,就如有了生命,正疾速破空前行。 ------------ 第二百二十五章 制阵 更新时间:2011-09-03 急速运转的阵法,突然出现了停顿,王九的出现,令在场的墨训和天后,都从心中由衷的意外,而这个意外,在他们看来,很可能会导致最为极端的后果。 此阵不仅因为是禁术,而无谁敢于忤逆天条去尝试,而且对于列阵者有极大的损害,若非千万个不得已,也没谁想要去尝试,化去毕生的修为。 因此眼下这种情况,着实有些考验墨训,他也不知道,下一步要如果去做。 但是想到放弃,他是不会甘心的,绝对不会。 直觉告诉他,阵法里多了这么一个多余的鬼差,一定会发生不可想象的怪事,于是他向前走了一步,想要将王九甩出阵法。 试过了第八次之后,墨训眼中闪烁着危险的光芒,看着王九。 要不是已经上过茅厕,王九此时就要尿裤子了。 他在陆绪的转轮殿中,曾经见过这个笑起来都带着春风的上仙,其余的鬼差说他是冥主的叔父,一个最为闲散的上仙,王九见他和蔼,平日里见面的时候,竟也不躲着,有时还会傻乎乎的和墨训打个招呼,本来是没有想到墨训会回应他的,但是墨训从来都是好脾气的和他聊上无关痛痒的两句或是三句。 可是今天,眼前这个明明长着墨训脸庞的上仙,身上、眼神上,就连他的手指尖上,给王九的感觉,都凝着巨大的杀气,叫嚣着王九身体中无比的恐慌,想要砸碎他的骨头,从他的皮肉里面穿行而出。 王九身体里的本能,对他的大脑拼命下达着指示,想要令他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但是无论王九想要怎样吃力的挪动着身体,要不是有风吹过,他的头发丝儿,都是静止的。 墨训一直在不动声色的看着王九,他的挣扎,挣扎的无用,全部都已落尽了他的眼中,在万年的谋划中,他的词汇里,没有‘失败’这两个字。 移动不得的王九,已经被汗水浸湿,就算他是再迟钝,墨训眼中闪着的杀意,也是已经相当明显了。 墨训从不携带任何的利刃和兵器,就连他用的扇子,也很少有可以直接化为利刃使用的种类,他不是江湖豪侠,他是一位上仙,了不起的上仙,所以当王九在打量墨训之后,并未在他手中找到能够杀人的刀枪剑戟的时候,肩膀卸下了一个不小的幅度。 可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令他彻底惊呆了。 墨训的手上,不知何时凝了一把三尺长的银光,似剑非剑,似枪非枪,没有剑鞘剑柄,也不存在枪尖,只是一个两边尖细,中间扁长的银色光束,亮白得惊心动魄。 他们离的很近,墨训甚至不用再度上前半步,就可以很轻易的将银光对准王九的要害。 这样的场景,不怕的就不是人,虽然王九已经不是人了,但是他仍旧很怕。 身体不能动,但不代表不能说话,王九哆嗦着嘴唇,想求墨训放过他一命,但是墨训根本就没有表情,只将银光移到王九心脏的上方,而他原本握住银光的五指,已经松开了三个,只要他展开松松环着的食指,那个银光扎眼的利刃,就会扑哧一声穿透他的身体。 王九抖抖索索的闭上了眼睛,他没有胆量看到自己被刺穿的一霎那。 于他而言,时间似乎过去了两个百年那么多,但是他的身体,仍然没有一点疼痛的感觉,正当王九兴庆自己可以死得如此舒服的时候,并且开始思考,作为一个鬼差,自己是不是仍然可以死回冥司的时候,两声巨大的轰响,突然从他的一左一右传来。 王九睁开眼睛,被眼前的情景震呆了。 地面像是被两个巨人从地下托起,在他一左一右的地方,地面竟然以两个十分规整的长形从地底拔出,每个长形的形状都十分均匀,而且每个长形上面,都闪着好些个黄色的光亮。 墨训的手没有放下,只是深沉的凝着眉头,看着依地而出的两个制阵,这种阵法他见过,压制魔族首魔的时候,用了二十个这样的制阵,才没有令首魔挣脱出来。 虽然自觉不会如首魔一样拥有巨大的能力,但是墨训毕竟是个深藏不露的上仙,即使他不知道这个制阵是由谁做的,但是他不认为,仅凭两个制阵,就能压制得了他的阵法。 但是,他应该相信的。 就在墨训还在思考的时候,两个制阵突然开始一定角度的重合,制阵上方的黄色亮光,也逐渐的融合在一起,重叠的黄色亮光,一经融合后,便是更加的耀眼,墨训突然发现,两个制阵接合的地方,竟然压制着他阵法的主线! 也就是说,这两个制阵,绝不可能是天界在发现之后立刻催动的,如果真是那样,未免太巧了,他虽然将中心点布在小院当中,但是关节点却在小镇的树林中,声东击西的做法,也就是为了扰乱视听,以做到出其不意。 可是如今这样的状况,他是被人出其不意了。 扫过天后那张先是苍白,而后得意洋洋的丑恶笑脸,墨训知道,这两个制阵的事情,她也是事先并不知情的。 可是竟然是谁,能够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之下,在小镇里面提前布下了两个制阵,用来压制他的阵法,这个人除非已经在很久很久之前就知道,否则这样的事情,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绝不可能! 时间刻不容缓,制阵已经开始发生效用,被收进饕餮陪棺里的那些人魂,突然开始躁动起来,虽然他们的身子仍被禁锢在容量巨大的陪棺里面,但是无数只或细或粗或长或短的手指,正像游魂伸出来的指爪一般,开始向外伸展着,一点一点的向陪棺外面寻求空气和解脱。 此时墨训已经没有时间顾及王九,他抬手的瞬间,手中的银光即刻消散,一点点残存的碎片凝成诡异的亮光,开始向上升腾,飞散到两个巨大的制阵上方,亮光试图在黄色耀芒的笼罩之上寻找突破的罅隙,但是如论怎样,也没有找到一点缝隙。 时间在一点一点的过去,东方泛出了鱼肚白,银灰色的天宇上,笼着数不清的铅云。 墨训长叹了一口气,眼中的亮彩,丝丝毫毫的开始晦暗不清,这是他做过的最坏的打算,原来最后,仍是求不得。 只是最后的最后,他可不可以有机会,看到她最后一眼? 可是现在,他已经没有选择了。 无数飞散的亮点,重新聚拢到墨训的周身,亮点在墨训伸出的手上争先恐后的聚拢着,再次凝成一把绝世锋利的银光。 看到银光重新回到墨训的手中,王九的脸上全是惊慌和惧怕,深怕墨训再要对他出手,可是此刻他仍动弹不得,虽然心中断肠断肝的恐惧,也是没有丁点的办法,只能看着墨训抬起手,宣判着他的生死一线。 但是令王九奇怪的是,银光并没有向他投来,而是突然转了半个圈,停在墨训的心口,只见墨训手指微动,银光立即得令,直接挖开墨训的皮肉。 在场的王九和天后,都不可思议的瞪大了眼睛,尤其是王九,因为长时间的浸润在血腥的地方,已经快要呕了出来。 但是令他们更加震撼的,是接下来他们见到的场面。 只过了眨几下眼的功夫,银光突然自己抽离了墨训的身体,但是银光光尖上带着的,却是一颗心脏! 一颗紫色的心脏。 ------------ 第二百二十六章 阵败 更新时间:2011-09-03 天后那张今夜白白青青了几次的脸,终于彻底的雪白了。 她实在想不到,墨训竟然一直在用紫藤喂食自己的心脏。 那样的事情,天后确实是不能想象,她体会不到,墨训曾经为了这一天,究竟忍受了多少的痛苦。 而这些,天后也有些不想知道。 荆衣从来就比她幸运,一个两个男人,为了他,都可以背叛自己的信仰和理想,甚至毁天灭地。 画兰,那个她曾经威胁牵制的女子,虽然死得很惨,但是总也好过她,得了荣华富贵,得了天后的称耀,但是失去的,却是不可计数的多。 其实真正可悲的,算来算去,可能只是她。 天后的嘴角,挂着诡异可怕的笑,像是嘲笑自己离奇的命运,又像是嘲笑所有人的离奇命运。 明明他们都是神,都是呼风唤雨无所不能的神,但是最后的最后,难道他们都要竹篮打水一场空么? 如果墨训失败,她是应该高兴的,但是心中的酸楚太过排山倒海,她竟然还来不及整理情绪,根本不给她选择的机会。 于是天后在脑海中开始汹涌的分析,她的酸楚,来源于自己得不到姐姐那样的关注,那样的呵护,那样的爱护,如果姐姐永远的消失,永远的不存在,永远的死去,那么她总会得到,总有一天,她要的会来。 分析完了这么一大通,天后的心情突然释然了,以至于看到墨训那颗紫色的心脏开始从中被一点点撕裂的时候,竟然都能很镇定。 但是青铜莲台上的王九,显然就没有像是天后一样的心理治愈能力了,看到墨训心脏开始断裂的时候,王九便开始撕心裂肺的嚎叫,像是要将方圆千里的人都震聋一般。 而就在这时,王九惊奇的看到,墨训的心脏突然重新整合到了一起,银光消失不见了,两座闪着黄色光芒的长方形也不见了,又重新回到了地面上,只是黄色的光芒还在地面上空笼罩着,一点点的收紧,罩在青铜莲台的上方,特别的扎眼。 刚才的一幕幕,就好像是事情颠倒过来,开始变成了结束,而结束成为了开始,破碎的东西逐渐的复合,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如果没有青铜莲台,如果没有悬在青铜莲台上刺目的黄色光芒,真的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王九艰难的吞了一口口水,他的嗓子已经叫哑了,而且突然之间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就像你见到一只玉米长了翅膀在天上飞的时候,你可能会惊讶得宣告天下,等到玉米又变成一只飞猪的时候,你就想要看看,它是不是还能变成一只鱼了。 就在王九等着什么更出奇的事情发生的时候,大地突然震动了数下,就像发生了地震一样,王九还没反应过来,眼前却闪过一片如渔网那样密密麻麻的黄光,下一个瞬间,他便无知无觉,陷入美好的昏迷了。 但是清醒着的墨训和天后,显然就没有王九那么幸福了。 失去阵法束缚的人魂,开始铺天盖地的向着饕餮陪棺外飞去,虽然没有见到一点操纵,但是所有的人魂,竟然都很一致的向着他们的来路飞回,但是只要细细的看,就能发现,他们根本就是没有意识的,目前是在他人的控制之下。 只是这个控制的人,一直都没有现身。 遇到这样的事情,墨训仍旧足够的冷静,他活了太久了,这些事情,还不足以打击到他。 认真想一想,能够事先布下这个制阵的人,又想要管这件事情的,而且有能力来多管闲事的,在天界当中,不会超过五个人,而法天,如果早就知道这件事情的话,肯定就会将事情扼杀在没有出头的时候。 刚才听这个鬼差话中的意思,墨训觉得,遥汀一定出事了,究竟是什么样的事情,他目前还不知道,毕竟这个阵法,逆天是其一,不好控制才是最大的缺陷,什么样的事情,都有可能意外的发生。 人魂已经越来越少,如果任由人魂这样飞离回去,连基本的数目都难凑齐了,墨训想要阻止人魂继续离去,但是当他方想运法的时候,却惊觉自己心脏传来的阵阵刺痛。 刚才心脏飞回来的时候,大概是有什么东西,一并回到了他的心脏里,墨训觉得,做这件事的人,一定是发动制阵的人。 但是他的发现太迟了,就在他想要用神元压住阵法的时候,天空突然裂开了一个特别大的口子,大大的窟窿里,天兵天将团团的出现,声势浩大。 天后突然来了精神,用那种千年不败的高贵气度规劝墨训:“恒君,既然天帝已经知道,就请恒君不要再一意孤行了,趁早放弃阵法,也好救得众生,积下功德。” 墨训冷冷的扯了扯嘴角,却并没说话,这些天兵天将,就算再来个三、五倍的数目,他也是不遑认输的,但是当他刚想运法驱散天兵天将的时候,他的心脏就像要提醒他终结眼前的错误,立刻刺痛了起来。 这样的刺痛,其实并不明显,只是像被无数的小针扎到心脏,一针两针还像是挠痒痒,但是当几万针一起刺入心脏的时候,就不那么好玩了。 墨训忍着心脏上传来的刺痛,又想再度运法,但是他悲哀的发现,运法这样简单的事情,他是想都不要想了,因为现在的他,能够强撑着不到在地下,已经是因为他有非常难得的定力了。 于是在墨训无法反抗的情况下,他只好眼睁睁的看着阵法被破,眼睁睁的看着天兵天将把他团团包围,眼睁睁的束手待毙,之后眼前一片漆黑,继王九之后,第二个陷入昏迷。 “天后,”一个天将跪在天后面前:“天帝让小仙和天后说,如果天后想散散心的话,就去北冥仙洞待一段时间,如果天帝忙过了这阵,会去看天后的。” 果然还是来了。 天后闭了闭眼睛,掩饰住心中的悲凉,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好像过了很久,眼前的人世,已经恢复了往常的样子,从亥时开始发生在这里的事情,就仿佛是她做的一个梦。 “他……本后是说,天帝还说什么了么?”天后挣扎着最后的一点力气,希望天帝能够念在她多年的陪伴上,稍微给她留一丝的余地。 天将摇了摇头,见天后再没有话问她,得到天后的允许,退回了天界。 天后站在即将黎明的人世,突然觉得很孤单。 她如今,大概是被流放了,连当面和她说一句话,那个人都不想。 天后向前迈了两步,脚上突然踢到了什么东西,低头一看,发现是昏迷在地上的王九,青铜莲台已经不见了,王九只被随意的抛在了这里,好似生出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天后俯下身去,探了探王九的鼻息,心中一紧。 真的没有想到,阵法虽然失败了,没有达成墨训最初的目的,但是这个禁术的阵法,竟然真的复活了一个人,这个穿着鬼差衣服的鬼魂,已经有了肉身! 也就是说,这个阵法,还是有效的,那么说,今日若是没有她的事先安排,没有突然而来的相助,她的姐姐,荆衣,就要被墨训复活了? 想到这个划过脑子的想法,天后出了一身的冷汗,在黎明的冷风中,打了一个寒噤。 当天后不由自主的想到几年后的另一个时机的时候,突然想起一句话。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 第二百二十七章 寻迹 更新时间:2011-09-04 只存在于传说中的禁术转生,突然发生于人间,这个爆炸性的消息,疯传得很快。 法天就算再是如何不理会八卦,也在睡醒之后,听到了仙娥们在窗户底下叽叽喳喳的议论。 昨晚他睡得很沉,早上醒来的时候,头脑仍旧不是很清醒。 这样的认知,让他觉得稍微有一点不对,但是具体不对在哪里,只凭着他现在这种清醒的程度,显然思考不出来。 当他吃过早饭,看到墨训仙府里所有仙童眼睛全部都比桃核更肿的时候,终于开口问了原因,被原因震惊了一会儿后,法天心尖突然有点颤抖,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带着一点颤音问仙童:“遥汀还好么?” 仙童显然没能立刻反应出来遥汀是谁,一顿搜肠刮肚之后,方才想起来遥汀就是司书的事情,才回法天:“小童并没有听说司书如何了。” 听到这个消息,法天那颗悬在嗓子眼的心,总算能暂时的落回了差不多的位置,起码没有消息,还能姑且认为是个好消息。 天界突然变得很乱,天兵天将被加派到所有的天门,原先每个时辰只有两个天将值守的各个天门,现在都有二十个天兵天将严加把守,天帝的意思,是连颗可疑的灰尘都不要放出去。 于是想要离开天界的法天,当然被天将拦在了南天门。 但是天将们显然都没有听过孔夫子曰,夫子曾曰:患不知人。 想要阻拦法天这样的,只是二十个天将,远远是不足够的,尤其是这二十个天将当中,还有一个法天的旧识。 撂倒十九个天将之后,长风像尾巴一样跟在法天身后,法天终于忍不住,回头问:“有事?” “你这么急着走,是冥司出了什么事?”其实他更想问的,是遥汀是否出了什么事。 法天当然知道他的话中话,但是既然他不说出来,法天自然就不想坦白说出来,更何况,他也全然不知,只是凭空有些担心罢了。 “不知道,”说完这句话,法天头也不回,留下一头雾水的长风,几乎是飞速回到了冥司。 冥司里很安静,守门的鬼差仍旧战战兢兢,见到他的时候,也还是大气都不敢喘一个,恨不得将身体埋到土壤里。 遥汀有时会一语带过,说他太过严肃了,其实他没那么可怕的,但是其他的人,都把他想得可怕。 那个时候,法天只是看着遥汀深情的说:‘只要你不觉得就好了’,结果自然换来遥汀一声不吭的沉默。 这个时候,法天显然没有心情去想这件事,越是接近司书殿,他就越有一种强烈不安的感觉,以至于当他停在司书殿殿门的时候,心情是前所未有的紧张。 “这个红薯可是我烤的,不能给你,”一个鬼差在天井里拿着一只红薯跑,将红薯紧紧的护在怀里。 气氛好像还挺正常的,有遥汀治下那种不管下属使得下属松散的作风,平日里对这件事没少费心的法天,此刻却是觉得挺欣慰。 两个鬼差就算是再蠢,在天井里跑过两圈后,也注意到了殿门前有一个人在。 当他们注意到殿门前有一个人的时候,他们还没觉得如何,只是感觉为了一个红薯引发的你追我跑,被外人看到了,实在有点不好意思,但是当他们发现那个不声不响不动的人是冥主的时候,腿就不自觉的有点软了。 只是法天压根就没想看他们,跨过了殿门的门槛,直接往里去。 正殿没有一点声息,鬼差都还没有过来当值,法天也不犹豫,一路里走,径直走到了洛涯住着的院落里。 自从怀慵来了之后,洛涯也就搬到了副司书的院落,他的院落没有禁制,自然谁都能进来,但是他毕竟是副司书,没谁会这么早就来打扰他,因此这是他搬进院子里的第一次,被从温暖的被窝里面扫出来。 真是用扫的,连被带人被扫到了地下。 洛涯刚想掳袖子教训来者,但当看清是法天的时候,有点像蔫了的黄瓜。 玩笑归玩笑,他背后里和遥汀抱怨法天的话也不少,但是如果法天这么一大早,顶着这么一张晚娘脸出现在他屋子的时候,他要是还敢拍板叫号露胳膊挽袖子的上,就太不识时务为俊杰了。 懂得‘你进我退’的俊杰整理了一下狰狞的表情,尽量睁大一双还没睡醒的眼睛:“是不是遥汀怎么了?”法天来找他,绝对不是为了谈心的。 从法天进入冥司的那刻起,他就一直在感受遥汀的神元,在他无限接近司书殿的时候,他已经可以完全的确定,遥汀绝对不在幽冥司里。 “你不知道她去了哪里?”洛涯既然那么问,而不是和他装糊涂,事情就有些蹊跷了。 “我是真的不知道,”洛涯苦着脸:“我至于瞒你么,遥汀连蝶扣指环都收下了,早晚是你的人,我瞒了你,有意思么?” 这话提醒了法天,让他突然想起了他和遥汀的三月之约,难道,她是为了躲自己,才连招呼也没打一声,就离开了冥司?可是法天来的路上已经魂读过这几日的门录,上面根本就没有任何关于遥汀出去的记录。 这不是遥汀做事的风格,法天根本就没有思考,这个想法非常直接的闯入他的脑海,让他想要忽视都不能。 如果是遥汀的话,即使不想接受他接二连三的求婚,也必定要给他一个明确的答复,肯定会当面告诉他,不会用这种玩失踪的方式逃避,跟何况,正如洛涯说的,她已经接受了蝶扣指环,若果她真不想要的话,整整三个月,她有很多时间拿下来,可是她是一直戴着的,只是要去见天后和墨训的时候,遥汀说是不想先让他们知道,因此才暂时的摘下过一段时间。 面对沉默了许久的法天,洛涯的心里有些发紧:“你也不知道她在哪里?她不会……,”;洛涯咬了咬舌头,抑制住了自己接下来还要说话的冲动。 法天的脸色有点苍白,在他的眼底,突然出现了一种洛涯从未见过的恐慌,洛涯不由得跟着紧张起来:“你别吓我……。” 洛涯的话还没说完,一个影子闪过,法天已经不见了,只有房门,仍在左摇右摆,兀自的来回开阖着。 既然已经被叫醒了,又知道了遥汀行踪不明的事情,洛涯自然没有办法继续睡下去,他连早饭都没有吃,立刻往云逸和怀慵住着的院子快步走去。 在院子前面,洛涯碰到了慌张出门的怀慵,怀慵脸上紧张奇怪的表情,让洛涯的心收得更紧了,一直滚在舌尖的话脱口而出:“你说,遥汀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主上也去找过副司书了?”怀慵和洛涯的关系,还没好到可以名姓相称的程度,也就是不那么剑弩拔张也就是了。 “云逸呢?”虽然云逸很沉着冷静,按理也不该这么安稳才是呀。 “他不再啊,刚才我去看过,他的床铺都是冷的,”怀慵看着洛涯逐渐皱紧的眉头,小声问:“云逸也出事情了?这么巧?” 洛涯突然有点害怕。 “如果真的是巧合,那就好了,”洛涯的眸子闪过很多的颜色,许多说不清的情绪,在他眼底交错叠加,想到最后,他终于放弃胡思乱想:“怀慵,司书殿里的事情,都交由你处理,我要去办点事情,凡是重大事情全部压下来,就算是天大的事情,也没有关系。” ------------ 第二百二十八章 囚海 更新时间:2011-09-04 夕阳逐渐落入大海的怀抱,被炽热火轮温暖整日的人世,终于陷入了夜色的归途,海边寂静广阔,几只被系在巨石上的渔船随着海浪颠簸,海面上开始变凉,凉得不让人有一丝留下的眷恋。 就在晚阳即将被海平面拢到身体里的时候,法天出现在了西海的海面之上,在万丈的巨浪之中,他的周身仿佛存在一层隔绝的空间,没有丁点的海水打到他身上。 在汹涌的海浪中,一只老龟慢悠悠的划到他身旁,扯着浑浊的声音开口说道:“冥主,您大驾光临,是有什么事情么?” “别和本主装糊涂,”法天的口气很冰冷:“六叔在哪里?” 老龟伸了伸脖子,朝向法天的方向:“风太大,听不到啊。” 法天阴森的眸子里,突然闪烁了一抹邪光,老龟知趣的缩回脖子,小声嘟囔:“一个两个都没义气,把我一个人扔过来。” 排空的巨浪更加汹涌,老龟突然惊悚的发现,他被浪头拖到了一个非常的高度。 “有没有想到?恩?”最后这一个字,严重摧残着老龟畏高的神经。 “要是、要是没想到呢?”老龟抱着最后一丝希望,祈祷冥主突然变成了一个善良的人。 “呵,”法天手指一挑,浪头又高了一丈:“你的壳那么硬,从高处落下,应该不会有事的。” “真的会有事,”老龟泪。 法天沉默,等着他的答复。 想他在西海,好歹也是有头有脸的身份,要是被摔个七荤八素,实在太丢份了,老龟心一横:“墨训真的不在西海,”墨训被抓了以后,封号被夺了,已经不可以再被称为恒君了。 看着法天那双明显流露‘我不信你’这种意思的眼神,老龟真的真心实意的想哭:“冥主,他是真的不在啊……。” “我在,”而且就在西海上面,法天很沉着的陈述事实。 “冥主……,”老龟擦了一把纵横的老泪:“您是怎么认为,墨训在我们西海的?” 墨训肯定是被囚禁在海底,至于是哪个海,其实法天并不知道,他不过是在碰运气。 这么多天了,他一直都没遥汀的消失,即使已经命令六界加紧步伐一起寻找,但是却没发现丁点线索的情况下,法天的心情,是一天沉重过一天。 找到墨训打听消失,是他最不想做的一件事情,鉴于墨训发动的禁术,鉴于虽然没有死,但是阳寿减得七七八八的凡人,法天从内心深处,就有一种非常恐惧的感觉。 那种恐惧的感觉,是在确定画兰已经死去的时候,都没有过的,就像一把钝刀,时时刻刻的切割着他的心肺。 灼烧的呼吸,随时随地的绕在他的腔子里,数日里的不眠不休,像要把他烧成了一棵枯木,他疯狂的想念着的遥汀的呼吸,遥汀的气息,遥汀的音容笑貌。 他最后一次见遥汀的时候,是在南天门的送别,其实南天门不是距离冥司最近的天界大门,但却是离墨训仙府最远的天门,哪怕只是多一会儿,法天也想将她留在身边,再多看她一眼。 哪怕是他将遥汀扰得再烦,遥汀虽然想将他踹飞的意图十分的明显,但是却总还是用一种无奈和温柔的声音和他说话,她似乎对谁都是那么的温柔,不懂得拒绝,设身处地的为别人着想。 老龟看到法天脸上的表情,从伤绝、悲哀、甜蜜,最后过渡到几近绝望的几个连环后,终于有点于心不忍,于是在高高的海浪上临风狂叫:“北海有个定海囚牢,除非海枯不生,才能将定海囚牢打开,但是要去看看的话,还是容易的。” 几千朵白色的浪花卷到老龟的全身,让他尚未出口的尖叫,吞没在海浪的冲击中,等他害怕的微张开捂着眼睛的爪子的时候,海面又是一片光滑的平镜,一切都恢复了原状。 几十座延绵起伏的小山,将四海中最大的北海包围其间,北海近千年来广出能才,就算他每日只是睡醒吃,吃完睡,北海仍然能够井井有条,因此北海龙王过得十分舒心得意。 当然,北海龙王的舒心和得意,是在发现冥主出现那个瞬间之前的事情。 看着没有通报直接闯入的冥主,北海龙王讪讪的将趴在他身上的宠姬推到一旁,谄媚的笑道:“冥主驾到敝海,不知所谓何事啊?” 法天没空陪他打太极:“六叔在哪里?” “啊?”北海龙王试图靠近法天以便听得清楚点。 “你是不是也要和我说,风太大,你没听清楚?”法天帮他说。 “呵呵呵呵,怎么会呢,冥主说笑了,听到了听到了,听得特别的清楚,”场面上的话是这儿说,但是北海龙王在内心深处,疯狂咒骂那个强夺了他借口的家伙。 法天当然没有错过北海龙王面部复杂的表情,但是根本没有兴趣拆穿他,甚至连北海龙王宠姬跌跌撞撞跑出去的时候,眼珠都没有动一下。 “本主不是一个耐心十分好的人,从来都不是,如果你不说的话,本主不介意自己亲自找找看,还是说,你很期待?”法天倚在门旁斜睨着他,口气听不出来是好还是坏,只是内容已经特别明显了。 其实法天已经相当疲劳了,体力上的消耗,并不很严重,起码没有大战魔族十魔时候那样艰难,可是他的心,开始灼烧出千疮百孔的思念,来不及修补。 北海龙王可是出了名的胆小,听到法天的威胁,差点吓倒在椅子上,慌忙摆着手:“不劳烦冥主,咱们这就去,这就去,”说着从身边摸出一串钥匙,叮铃叮铃的响了好一阵。 北海很大,是东南西北四海中海域最广的一个,往日北海龙王偶尔兴致大发,来个巡海什么的,总能遇到许许多多的虾兵蟹将水蛇海马之类,可是今天,大家好似都能感觉到杀气一般,只要在北海龙王和法天的方圆三里内,连只海草都想跑。 越往深海去,海水的颜色就越墨黑,像是染了墨汁一般,好在一路上两排夜明珠嵌在天然的海壁上,照得一路通明。 北海龙王带着法天一路向里走,一路心尖颤抖,将墨训关在北海,是天帝的意思,而且天帝特别声明,一定不要让任何人见墨训,一定不可以。 可是如今的情况却是,他作为北海龙王,亲自带人去看墨训。 这个时候,是不是应该去请示一下天帝?可是看到法天那种只准前进不许回头的威胁眸光,北海龙王将一肚子的担忧咽了下去。 都是不好得罪的主,北海龙王突然有一种咽了血泪进肚子的痛苦感觉。 海壁一路下行,非常的陡峭,在每一个下行稍缓的地方,都有一个向左或是向右的弯道,穿过弯道,就又进入了另一个下行的陡坡,如此绕了三十个圈之后,总算到了一处高大的朱红色门前。 法天看到北海龙王借着光亮找钥匙,当他快要出声的时候,北海龙王终于找到了一把赤色的钥匙,插入了朱红色的门孔里,向左转了两圈,又向右转了一圈半。 咔哒一声,门锁开了,北海龙王开始笨拙的推门,但是门太厚重,他吭哧的推了一会儿,头上出了厚厚的一层热汗,门却还没推开多少。 北海龙王正想回头抱歉的时候,法天伸指弹开门,在与北海龙王擦肩而过时轻飘飘的摞下一句话:“下次本主如果出手,就不是弹门了。” 这声甚至可以说成细弱蚊蝇的低语,但是就像爆竹般炸在北海龙王的耳朵里,他僵硬了一会儿,这才继续疾步飞奔上去,这次真的使出避水奔跑的术法,用的是绝活,很快便追上了不徐不疾走着的法天。 ------------ 第二百二十九章 噩耗 更新时间:2011-09-05 再又穿过十二重门,北海龙王寻找了十二次钥匙之后,他们终于到了最后一道透明的门前,这次北海龙王没有再去摸钥匙,法天竟然也没想要去再提他一脚,因为他已经可以看到墨训了。 透明的门后,墨训披散着头发,一双紫到深蓝的眸子,像是夜晚最纯净的夜空,直直的看着法天。 “那个、那个……,”北海龙王吭吭哧哧的‘那个’了半天,终于不咬舌头了:“天帝说了,不能让墨训单独见人。” 法天不说话,斜过头去看他。 “但是,”北海龙王权衡眼前的利害,狗腿的笑道:“帝子不是人么,呵呵。” 墨训在囚牢里击掌:“这话狠,熬年,你可以啊。” 熬年的冷汗像是面粉一样滚啊滚啊滚,已经快要昏过去了。 法天不和他计较,挥一挥手,令他下去,此时的熬年,心里已经完全不再记得天帝的话了。 “侄儿是来看我的?还是说,”墨训顿了一顿:“是来劫狱的?” 笑话太冷了,法天没有接,墨训也不说话了,愣愣的看了法天一眼,又垂下了眸子,落下的墨睫,掩盖了他眼中的神色。 “遥汀她,”法天盯着地上的阴影,声音顿了好一会儿,才问出来:“现在在哪里?” 他没有问她是否还活着,在他心里,死和活的字眼,最好不要出现。 囚牢被海浪微微撞击,送来清风几缕。 “我也不知道,”墨训不置可否:“为什么回来问我?” “想来想去,我还是觉得,只能相信你,”法天说完,就要离开。 “法天,”墨训开口留步:“我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将遥汀牵扯进来,或许你该去问问天后,她要比我更清楚。” 法天轻轻的哼了一声:“她?六叔觉得,我能信她么?” 一声‘六叔’,让墨训的眼睛有点泛潮,在法天的身后,墨训幽幽的叹了口气:“对不起。” 重重牢门再度紧闭,在这个幽暗不见天日的囚牢里,墨训合上眼睛,打算等待下一次的清醒。 在外奔波了十日,法天回到了冥司。 洛涯还未归来,司书殿里,只有怀慵一个人,鬼差虽然完全不知情,但是殿内的气氛,还是令他们觉得非常的压抑,因此所有的鬼差,都是提心吊胆的在过日子。 其余各殿都是风平浪静的,除了知道墨训发动禁术意外,墨训发动禁术的理由,还有他要复活谁那些事情,根本没有谁知道,大家只是凭空的猜测,总有更加新鲜的话题,取代上一个陈旧的话题。 第十一日,白秋意回到了司书殿,说是近日鬼城无事,听说殿内事务繁忙,就来帮衬一下,决口不问遥汀在哪里。 第十二日,五大神兽国分别派人来了冥司,去了汀兰殿,但是并未见到法天,被落棋阻在了大门外,说是既然无事,只是代为传话就好。 第十三日,洛涯回来了。 不知从何地回来的洛涯,突然变得很沉默,见到了久违的秋意,也不过只是淡淡的打了一声招呼,秋意也没多说什么,洛涯并未处理殿内的事务,当天晚上,去了汀兰殿,很晚才回来。 第十四日,凤飞突然到了,但却并未向他人那样,直接去了汀兰殿,而是先去了司书殿,问过洛涯后,才到了汀兰殿。 落棋守在汀兰殿外,像一尊门神。 见到凤主,落棋有些为难,迎了上去,给凤主问了个安:“主上不想见人。” “本主是鸟,不是人,”凤主对于自己是鸟的事情,颇觉骄傲,这话还是仰着头说的。 “…………” 被一句话就打击的没了立场的落棋,只好带着凤主进了汀兰殿,凤主虽然与法天相交好久好久,但是汀兰殿这里,他还是头次来,本来是应该凭着新鲜四处都看看,但是因为心中有事,想想仍是算了。 法天的房间里,没点一只烛火,虽然此时仍有些天光,但是室内仍要比外面暗好些,凤主想要点亮烛火,法天却出声制止了他。 “别点,太亮了,”法天的声音很平淡,其实并没有强制的语气在里面,但是凤主已经举起的手,垂了下去,没有去点烛火,只是借着一双凤目,找了把椅子,坐到了法天的对面。 “阵发动的时候,遥汀确实是在冥司,我读了所有人魂,也没有发现任何遥汀出现在阵中的痕迹,只有原先的那半块玉诀,”凤主说着放到桌案上:“已经合在一起了。” 这些事情,这些天来,法天已经听到落棋转述过许多次了,没谁能够找到遥汀,她就仿佛是个透明的泡沫,突然之间就消失在了天地之间,竟然连一点痕迹都没有。 阵法启动得太过澎湃,因此他能很轻易的读到阵法的痕迹,那个夜晚,曾经在小镇中发生的一切,他都能清清楚楚的记起,就连墨训和他姨母说过的话,他也记得明白。 那些话里,有提到遥汀,但是他们的话太隐晦,只是凭着他们的对话,根本无法判定遥汀的生死,这样的情况,真的令他束手无策。 见法天没有回话,凤主长叹了一口气,不知道应该如何安慰他。 六界之中,没有几个可以读懂阵法痕迹的,他是其中之一,因此法天能够看到的,他也能够看到,当天后和墨训提起画兰的时候,他是真的惊呆了。 原来有些事情,就是当你以为它是这样的时候,它却总能向着那样去发展。 画兰和法天的相遇,其实是一场英雄救美的奇迹。 依着法天的性格,就算美人有危险,也是可救可不救,至于救还是不救,那要看心情。 法天对凡人的态度,相当的生死由命,因此凤飞看着他转身想要离开的时候,一点都不觉得奇怪,而且他也非常自觉的跟上去,毕竟冥王都不管,他就更乐得不做好人。 但是当他们即将离开的时候,画兰为了救一个小孩子,突然把自己送到了危险当中,凤飞至今仍然清晰的记得,法天的眼睛里,有某种意味不明的光芒闪过。 虽然法天出手够快,但是画兰仍旧受了一点皮肉伤,中元过后,法天并未回到冥司,而是留在了人界,照顾没有家人的画兰。 他们的感情升温很快,凤飞仍然没在意,那很符合法天的风格。 凤飞有时会去蹭蹭饭,画兰的厨艺很好,各大菜系都拿得出手,没有画兰不会做的,只有凤主点不出来的,到了最后,凤主每次犯馋瘾了,都会去叨扰画兰和法天。 他以为法天不会多性长,但是没想到,法天竟然打算迎娶画兰。 按照凤飞的角度来看,画兰实在是朵不同于法天以往择女条件的奇葩,他们是兄弟,有些话点到为止,看到法天真的认定了画兰,凤主也就自然一并接受了事实。 想要画兰入仙籍不易,只有吃颗仙药,好令画兰飞升为仙,但是那个时候天界因为仙丹出过事,因此对仙丹管理的特别严格,因此凤飞作为兄弟,开始帮法天想办法,全当是贺礼。 可是后来……凤飞有点不忍想下去,怎么画兰突然成了天后的爪牙了? “法天,”凤主咕咚咕咚的灌下几口水,平静自己的心绪:“我是来和你说的,其实遥汀,应该是不在了。” “为什么是你来说呢?”淡漠的声音传入凤飞的耳朵中:“哦,对了,他们都不敢来说,因为你是壮士么。” ------------ 第二百三十章 死灰 更新时间:2011-09-05 壮士宁愿听到法天对他冷嘲热讽,也不愿意听到法天淡漠的语气,整个就是一个四大皆空。 “你还好吧?”壮士的神经显然很脆弱,承受不了法天突然而来的镇定,上次画兰的事情,法天也是消沉了好久,不过后来,再大再深的伤口,也就渐渐愈合了,时间是把刀,不仅能造成伤害,也能抚平伤害。 “我很好,”法天在黑暗中平静的注视着凤飞:“你先走吧,让我静静。” 凤飞离去,法天仍是盯着他刚刚坐着的位置,他的目光好似一块铁,被不存在的磁场牢牢吸附着。 遥汀失踪的第十四天,凤飞告诉他,遥汀死了,是真的死了。 遥汀失踪的第十五天清晨,他在遥汀的房间里醒来,趴在桌子上。 晨光温暖的投射到房间中,脑海中残存的一丝发挥作用,让他想起昨晚如何走到这里的,可是他的眼皮很沉重,重到睁不开。 窗外的光线很执着,丝丝缕缕的洒进来。 他很累,维持这样的景致,有些疲倦,可是法天总觉得,如果将幽冥恢复真正的样子,一旦遥汀自己回来了,会因为不认得而找不到路。 闭着眼睛,法天感受着屋子里面的光线。 日阳西斜,房间里面逐渐的失去光亮,法天终于有点力气睁开眼睛,在幽暗的室内,扫过模糊的摆设,他的眼睛停留在窗前的桌子上。 ‘主上难道小的时候,没有仙娥仙童的侍候,就自己练习给自己画眉?’ ‘你又不好意思?这没什么,青冥也总给女子画眉,我有段时间在他那儿住着,看着看着也就会了。’ ‘青冥是谁?是主上的朋友?’ ‘是狼王妖族的族长……一个有些奇怪的家伙。’ 许多相关无关的事情,像洪水涌入脑海,冲刷着法天麻痹的感觉。 事情过后,法天才开始明白,从很久之前,她就知道了可能会有这么一天,所以她拒绝把自己放在他的生命里。 这么体贴,真是她的风格,可是千年的时光,即使没有刻意的印刻,遥汀的存在,已经成为了他身体的一部分,若是硬要割舍,就要骨碎筋断。 他记得分别的最后一刻,她叫住他,让他好好保重身体,要多注意休息。 骄傲的法天,不可一世的他,总是很听遥汀的叮咛,这下很好,他打算用很长时间来休息。 头像要炸开样的疼,还有心,揪着绞着缠绕着的疼,摧毁意志的疼痛,在他身体里毫不留情的四处乱闯,再度昏迷的那个瞬间,法天的手指,正落在汀字的最后一个笔画,看着模糊在眼前的那个字,他沙哑着嗓子低喟:你怎么可以对我这么忍心? 遥汀失踪的第十八天,法天在巨响中醒来。 他睡得太沉,对外界的感知几乎完全不存在,洛涯闯进来的时候,法天缓缓的从桌子上面抬起头。 本来想要说话的洛涯,却将要说的话咽了下去,嗫嗫的道歉,说是打扰到他,护着院落的术法弱了好多,所以他就闯进来了。 法天点点头,幅度很小。 “帮我一个忙,”法天的嗓音干燥粗糙,好似被大漠的风沙肆虐折磨过:“冥司的加护。” 洛涯答应下来,接着便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好道:“你要不要喝点水?” 法天摇头,向椅子后面靠去,慢慢的闭上眼睛,和洛涯说过那句话,似乎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无论洛涯问他多少句,法天都不再接话。 遥汀失踪的第二十八天,观棋已经在院门前跪了五日,法天不肯进食不肯喝水,也不肯用天地月华维持正常的生命,他只是静静的待着,一个字都不说,安静得可怕。 连总是和法天作对的洛涯都已看不下去,越过落棋快步走到法天面前:“你这样下去,会死的,即使你是仙,也是会死的!” 听到‘死’字的时候,法天病态消尖的脸上,竟然有惊喜的光芒,一闪而过。 洛涯愣住,呆傻在原地。 遥汀失踪的第五十天,洛涯带着兔一和兔二,来到了遥汀的院落里。 房中的法天,已经僵硬成了一块石头。 “遥汀和我说过的,想将兔一和兔二交给你照管,”洛涯对着不言不语的法天继续絮叨:“可是我担心你虐待它们,一直没敢给你养,不过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估计兔一和兔二也不会更惨了,所以你来养它们吧。” 法天仍然不说话,洛涯叹了口气,把兔一和兔二留下,转身离开。 院落外面,凤飞袖手而立:“怎么?还是老样子?” 洛涯摊摊手:“我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了,你不去劝劝他?” “凭我们的交情,”凤飞苦笑:“他现在这个样子,我捅他一刀送他上路才算是朋友。” 洛涯张了张嘴,默然。 穿堂风扫过,洛涯回眼望院落:“门户这么敞着,他也不怕冻到。” “要是他还能够感觉到冷暖,那才是奇怪,再说了,”凤飞无奈的摇摇头:“弄不好,他是在给遥汀留门。” “你信遥汀还活着?”洛涯瞪大了眼睛。 “不信,”凤飞揉了揉额头:“他信就成。” 屋子里面,兔一和兔二熟悉了环境后,开始熟悉法天,在人世的时候,如果遥汀不在,他们还是有些惧怕法天,但是在冥司练出了胆子,竟然敢去法天身边待着。 兔一是哥哥,胆子更大一些,凑到法天的旁边,伸出粉色的小舌头,去、舔法天垂落的手指。 张开酸痛的眼睛,法天冷静的看着兔一。 他曾和遥汀谈条件,如果兔一和兔二能说话,那么遥汀就要嫁给他,结果还是被拆穿了计谋。 他和遥汀之间,就是一场艰辛的路途,遥遥远远,看不到未来,而现在,彻底没有了未来。 但是法天不肯相信,他总是觉得,只要不亲眼见到遥汀的尸身,她就仍然还活着,仍然还活着…… 可是在他内心的最深处,却想永远不要见到遥汀的尸身,这样她便永远的活着,他就有理由,一直等下去,一直找下去,一直逃避下去。 遥汀失踪的第六十天,洛涯来看法天,两只兔子不识路,也不敢往院落外面走,只能自己在院子里面找些吃的,两只眼睛饿得发红,洛涯是傍晚光景到的,两只兔子争先恐后的扑向洛涯,差点把洛涯吓得跑出去。 法天仍是在遥汀的房间里待着,只是不在椅子上面坐着了,改到床上抱着被子,蔫蔫的将下颌抵在膝盖上面,眼睛失神的没有焦点。 “要是你没意见,”洛涯说道:“我就暂时帮你代领冥司的事务,没谁敢承接下来。” 床上的法天没有意见,仍是幅度很小的点了下头。 洛涯走到门口,终于没有忍住,又折了回来,拼着这辈子的勇气怒声道:“法天,你别这么颓废了!这样有意思么?!遥汀已经不在了,你再这样下去,离死也就不远了!” 法天从被子上极度缓慢的抬起眼睛,用绝望的眼神看着洛涯:“是么?” 他的声音空洞而粗粝,像是饱经风霜的摧残,像是灯枯油尽的末路,像是乌云蔽日的阴暗,像是暴风雪袭来的严寒,已经超越了失望,抵达绝望的彼岸。 法天十指相抵,两手指甲深深的陷入肉里,似乎是在抑制身体的颤抖,但却无法掩饰他声音的颤抖:“她答应我的,三个月后给我答案,她是从来不会食言的,为什么这次她不出现呢,洛涯……遥汀究竟去了哪里呢?” 洛涯不忍再看他的眼神,里面绝望的暗沉,不是他能承受的情感。 ------------ 拨云见日 ------------ 第二百三十一章 神算 更新时间:2011-09-06 暾日初上,朝光邑里,苍茫远树,白雾绵绵。 经过战乱血洗的小镇,又见炊烟。 呀的一声,两扇木窗推开,一个相貌平平的男子探出头来,极目远眺。 同住的刘凡正在汲水洗脸,抬头正好对上王九的目光:“呦,王九,又起得这么早?你那生意也不在早起,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习惯了,也就睡不着了,刘大哥又去买烧饼?”王九憨憨的答道。 刘凡点了个头,从烧饼担子里摸出两个烧饼,丢给王九:“吃了吧。” 王九不太好意思的摸了摸头,每日都吃刘凡要卖的烧饼,也没什么东西好回报的,遂开口说道:“总是拿刘大哥的东西……。” 刘凡爽朗的笑了两声,止住王九的话:“别这么说,要不是你呀,俺早就死了,烧饼这点小事,可别提啊,”说着提起烧饼担子,就往街市上去了。 光是啃着烧饼有点干,王九回到屋子里面找水喝,屋子里面没有多余的东西,极尽简单。 他在这个小镇已经住了六年了,一直借住在刘凡这里,六年前他醒过来之后,发现了垂死的刘凡,王九和前来提魂的鬼差还有些交情,于是告了个情,当时死的人太多,冥司也是团团乱,偷放一个也不算大事,鬼差也就卖了个交情。 后来王九才惊奇的发现,他竟然活了回来,成了一个普通的凡人,只是他仍能看见鬼魂,但是以前看得多了,也不觉得害怕,有些小鬼还很有意思,也会帮王九些小忙,久而久之,街坊邻居有些妖鬼缠身的灾祸,都来找王九。 王九当然不敢告诉别人实情,只说自己略通《易经》之类,对兑卦、震卦等一知半解而已,但是因他每每言中,四邻都是信得不行,渐渐得了一个‘神算’的美誉。 刘凡是个热心肠,战乱里死了全家,也一直没想着续弦,只有一个儿子叫小虎,只有六岁,平日王九不去街上算卦的时候,就帮着刘凡带孩子,过得也挺悠闲的。 但是闲暇的时候,他总会想想冥司里的事情,上次见到鬼差,已经是两个月前的事情了,鬼差都是生面孔,但和王九搭了几句话,也就熟稔了,告诉了王九些冥司的事情。 十王殿的殿王都还好,每一个走的,还是原班人马,只是司书、汀兰两殿,有些不消停。 司书殿一直都没有司书,只有一个副司书洛涯,两位文书,一位姓巫,一位姓白,但是洛副司书很少在司书殿里,很多时候都在汀兰殿里,而冥王却是一直留在司书殿内,很少出现在别的地方。 据说冥王身子刚刚好了没有多久,前些年一直大病小病,连床都下不了,几次徘徊在生死边缘,突然之间却好转了,也不知道是哪位神仙的功劳。 王九最后一次见遥汀,是去给她送玉诀,至于遥汀为何会消失不见,他又是怎么重新成为了凡人,冥王又是如何久病不愈,王九不是没有想,只是他想不太懂,也就放下不想了。 “伯伯,伯伯,”小虎脆脆的声音响在不大的院子里。 “小虎饿了么?”王九说着,就将没有吃完的一块烧饼递了过去。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懂事得也早,小虎早就学会自己穿衣、吃饭以及打理自己了,王九见他穿得整整齐齐,心中感慨着小虎的懂事和乖巧。 小虎接过王九递过去的烧饼,还礼貌的和王九说了声‘谢谢’,王九摸摸小虎的额头,夸他知书达礼,王九原本也是大字不识几个的,但在司书殿里,整日对着满是字迹的文书,还有成册成册的典籍,王九也就多少看了些,教教小虎也是足够了。 一大一小两个人吃罢了早饭,王九开始陪着小虎读书,从很浅显的《三字经》看起,每日只看八个三字,二十四字,小虎倒是学得有模有样,王九想着自己莫要误人子弟了,还是应该劝劝刘凡,将小虎送进私塾里。 给小虎念完今天的内容,王九收拾了一下糊口的家当,到街上转悠了一圈,卜了一卦,赚完了今日的口粮钱,匆忙的赶回小院,摘了些菜叶,切了些胡萝卜丝,碎了几刀葱花,做了三碗面汤,面汤刚上桌,刘凡也提着烧饼担子回来了。 刘凡没有固定的烧饼摊子,每日就是走街串巷的卖,好在小镇也不大,就算是晃晃悠悠的走,一整天也就走完了,刘凡上午刚走了半个镇子,中午这是回来吃午饭的,下午接着走另一半镇子。 小户人家吃饭没讲究,中午吃饭的时候,小虎吃得满头大汗,两个大人闲着聊天。 “那边张大娘家的小包,年尾就娶亲了,媳妇是张家屯的,听说是张大娘远房叔侄的一个什么外甥女,远着呢,也把俺给绕晕了,”张凡将烧饼掰碎成几块,放到面汤里。 王九愣了一下:“张大娘?就是那个院落旁边的那家?” “对啊,”刘凡抬起头:“你说啊,那么大的一个院落,一直都落着锁,没有人住的,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不是前两年来过一个人么?”王九当时隔得挺远看着,觉得背影很像是副司书,可是他对于自己为什么活着这件事情,一直稀里糊涂,也不敢上去看。 “对啊,本来隋大人看院落一直没人住,是打算收回的,没想到当天就来了一个人,说是自家妹妹的院落,名字什么都有鼻子有眼的,因为张大娘给作证,隋大人也就没话了,”说着刘凡放低声音,扫了眼四周:“俺看啊,是隋大人看中那个院子了,想要留给自己,本来么,战乱里也死了不少人,谁都不知房子的户主能不能回来了。” 王九听到自己的声音有点发颤:“张大娘认识那个院落的主人?” “认识啊,”刘凡看着他有些颤抖的手指:“怎么了?你没事吧?” “没,大概是劈多了柴火,歇歇就好,”王九垂下眼。 “伯伯,伯伯,”小虎插话:“等小虎长大了,就帮伯伯劈柴。” 刘凡和王九一起看向小虎,王九离着小虎近,伸手撸了撸小虎的头发:“虎子真乖。” 中午吃罢了饭,刘凡避了一会儿午阳,就又挑着担子出去了,王九想了会儿,仍没止住好奇心,把小虎哄上床去睡午觉,自己踱步往张大娘家去。 秋老虎还未扫尽夏季的熏热,午后空气里拧不出丁点水分,此时已近十月中旬,距离年尾也不算长了,张大娘人逢喜事精神爽,正坐着个小凳子裁喜字,旁边的小案子上,已经堆了厚厚的一摞。 “王九啊,”张大娘笑眯眯的:“怎么有空过来?喏,坐下说说话。” 小镇本来就不大,王九可是小镇里唯一的‘神算’,名气倒也不小,连隋大人这种所谓不语怪神乱力的读书人,都要看重他三分。 “大娘是在给小包准备东西?”王九拿起一个喜字在手里,做出欣赏的样子。 “是啊,该准备的都准备得差不多了,”张大娘笑得非常开心,脸上开出了很多菊花褶子。 王九漫应了一声:“哦。” 张大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仍是笑着道:“就是小包那个孩子不懂事,非说要找一个像是他遥汀姐姐那么美的媳妇儿,那怎么可能呢,遥汀姑娘的那种容貌,俺看是比天仙都要美,后来因为战乱就不见了,说不定啊……就是天仙呢。” 王九摆弄着手中的喜字,也不知道该接什么话,他一向都有些木讷。 不过张大娘还没分享够,所以仍旧继续道:“两个月前,有个说是遥汀姑娘哥哥的人来过,长得那也叫一个俊啊,真是一家都是美人胚子里面刻出来的呀。” “是啊,大娘还记得那人的样子么?”王九随意的答了一句,他的相貌虽然与美不挂钩,但是也算是个端正,但是自从去了司书殿以后,司书、副司书和文书,都像是年画里的神仙一样,于是王九一直觉得,要当文书以上的职官,好的相貌也是必须的。 “这个……,”张大娘抬头正回忆,却突然越过王九的肩头‘呀’了一声。 王九也随即转头看过去,惊得发丝都抖着,手中的喜字,飘飘悠悠的落到了地上。 ------------ 第二百三十二章 清算(一) 更新时间:2011-09-06 王九结结巴巴:“主、主、主……。” “哪里有猪么?”法天的眸子沉下来,王九立刻闭嘴。 “啊呀,是法天啊,你怎么自己一个人回来了?遥汀姑娘呢?”张大娘看到法天,立刻放下了手中的活计,赶忙走了过来。 “她……有点事情,”法天说道。 “孩子都有了吧?都这么久了,”张大娘凑近了看了法天几眼:“人长得好看不说,都没觉得老呀,真是难得,不过,似乎瘦了些呀。” 何止是瘦了些,简直就是要脱形了。 张大娘每感慨一句,王九一行汗。 这个张大娘,是不是有点太大胆了?这些话要是一般人敢说出来,基本就不要想活了,张大娘莫非是个隐士的高人? 在王九的心中,张大娘立刻变成了一个遗世独立,不与浊世为伍,甘愿隐居于乡野,当乱世来临之际,该出手时就出手的绝世高人形象。 出乎王九意料的是,法天竟然没有动怒的迹象,只是淡淡的笑了笑:“快了。” 虽然不知道主上的这两字‘快了’,是为了回复哪一个问题的,但是王九仍被震撼在了当地。 主上竟然会对别人笑,会对别人笑,笑……。 正想缩小自己存在感的王九,却被突然叫到了名字:“王九是吧?听说是本地的神算?” 最后那一句,是问向张大娘的。 “是啊,”被认为高人的张大娘又凝聚起了满脸的菊花褶子,帮着王九树立形象:“王九可真了不起,还能和鬼神说话呢。” 张大娘……王九的心都要滴血了,其实你也了不起,你对面的那个,就是专管鬼的神。 “哦?这样啊……,”法天神色平淡的说。 不要这样啊!王九在心中痛苦的哀嚎。 “我今日匆忙回来,还有些事情,就不陪大娘说话了,倒是这位神算,不知道有空一聊么?” “好好,你们聊,”张大娘虽然有些不舍,但是想到人家刚回来,也不好拉着说个没完,也就回到了小凳子上继续坐着。 “神算,请吧,”在张大娘面前,法天仍是做足了戏份。 王九的腿有些哆嗦,一个‘主’字刚出口,阵风卷过,身子就自动的往许久没有打开的院子走,根本就不受他的控制。 院门合上的声音响起,王九背对着院门,虽然看不见,但是心慌慌。 “主上,属下错了,”‘扑通’一声,王九跪在满是尘土的院子当中。 “说来听听,”法天没有想要他起来的意思。 王九语结,不知道该说什么,刚才他这苦情一跪,完全是带着‘见到主上就是俺的错’的想法,所以即使法天根本就没有开口,在王九的想法里,他在主上面前呼吸都是有罪的。 所以当法天让他说说错在哪里的时候,王九压根就想不出来,就算是再多给他一只脑袋,他也不知道该从哪一方面认错。 “想不出来?”话虽是对他说的,但是法天正在望天。 “想不出来,”王九只好老实交代:“主、主上,您能告诉属下么?” 法天没有说话,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枚圆形的丸,在手中滴溜溜转了一圈,细嚼慢咽的吃了下去,吃完了,法天低头,看王九在看着他的手,淡然开口:“本主每日都要吃的药,专门用来克制本主想要杀人的冲动。” 王九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你不用怕,本主从来都不吃人,”法天安慰道。 “恩,属下不怕,”王九带着颤音,但是他怕法天杀人,尤其是他这种见到法天连跑都不敢跑的人。 “想明白了?”仍是四个字的疑问。 “主上,”王九狠狠心:“属下就没做对过。” “恩,有进步,那本主给你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法天终于肯松口。 听说自己有‘改过自新’的机会,王九也不管自己是不是做过什么需要改过的事情,连忙捣蒜一样的点头,表示他非常的愿意。 “明日辰时,你去西郊捡条狗回来,再去东郊捡只猪回来,本主不喜欢脏东西,所以把它们洗干净了再送过来,”法天慢慢的抬头看天,眼神空灵:“记住,辰时。” 王九又想哭了,干脆哭死就清净了。 狗还好说,谁家能让一头肥猪走丢呢,这种事情,是不是太难为人了? “主上,”王九抱着最后的一丝幻想:“要是属下找不到猪狗呢?” “这样啊,”法天嘴角挑起一抹比冰都冷的笑:“你要是只能找到狗,本主就把你变成猪,要是只能找到猪,那就变成狗吧。” 王九擦了擦额头的冷汗:“那要是都找不到呢?” “那本主就把你撕成两半,一半变成猪,一半变成狗,”法天凝望他:“还有问题么?” 王九走在路上的脚步,是虚浮的。 因为精神不集中,撞到了正挑着担子买烧饼的刘凡。 “诶?王九,你怎么在这里?”刘凡撂下烧饼担子,扶了一把王九。 王九抹了把脸:“没啥事,就是走走,”他自己的事情,还不想连累刘凡,刘凡带着一个孩子卖烧饼,也挺不容易的,王九甚至想,他要不要搬离刘凡的院子,免得刘凡被自己给牵连了。 看到王九苍白的面色,刘凡有点担心:“那你回去歇着吧,今天不是进了卦资了么,就别这么辛苦了。” 点头答应了刘凡,王九就往回走,走了没有两步,又快步跑回到刘凡身边,拍了下他的肩膀:“空着的院子住进人了,俺刚才见到了,帮你问过了,他从来都不吃烧饼,你就不用过去卖了。” 刘凡点头:“好,俺知道了,你回去吧。” 王九见刘凡拐进了下一条巷子,才安心的往回走,一路上盘算个不停,想着要去哪里弄头猪找只狗。 镇子不大,养猪的人也不算太多,街坊四邻都是逢年过节才能多吃些猪肉,平时都是按条来吃的,因此王九走了半天,仍是找不到一家想要卖猪的。 走到脚底板酸痛,王九总算放弃了,垂头丧气的回到院子里,小虎蹦蹦跳跳的跑出来:“伯伯伯伯,你可总算回来了,这个字怎么念啊,俺给忘了。” 王九扫了一眼书,告诉了小虎如何念那个字,就又跑到鸡笼前面发呆去了。 笼子里面养了几只芦花鸡,他们平日里吃的鸡蛋和偶尔吃上一回的鸡肉,都是这些芦花鸡的功劳,王九拼命想着,能不能再让它们发挥下余热,可是想来想去,他也没有想出如何能让母鸡变母猪。 一个相当生离死别的夜晚,就在王九失眠的情况下,正常的过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刘凡被王九吓了一大跳。 ------------ 第二百三十三章 清算(二) 更新时间:2011-09-07 “你……没什么事情吧?”刘凡正打算汲水洗脸,水还没有打上来,水桶掉回了井里。 “没事啊,”王九拍了拍脸:“怎么了?” 刘凡找来一块镜子,递给王九,让他自己看。 镜子里面的王九,脸色白得怕人不说,衬上眼睛周围十分突出的黑眼圈,更显得突兀。 “可能就是没睡好,没什么事,”王九这次不等刘凡给他,自己去烧饼担子里面拿了两个烧饼,蹲在角落里啃。 看着快到辰时,王九和刘凡说了一声,就出门去了,刘凡想他是个大人,也就没在意,到时辰就挑着担子出去了。 王九走着一路懊悔一路,昨个儿怎么就没有好好的问问,究竟是应该先抓猪呢,还是应该先去抓狗,说是亥时,可是一个在西边,一个在东面,两个方向,到底应该先去哪里才好呢? 虽说王九很困惑,但是他还没有再去问法天的胆子,只好硬着头皮先去西边抓狗,毕竟昨天他是先说的西面,王九没有办法,只好这么胡乱猜测了。 到了西郊的时候,天还只是蒙蒙亮,王九找啊找,竟然在一个土堆后面找到了一只狗,是只不大不小的土狗,很普通的长相,土狗很听话,王九没有费多大的功夫,土狗就跟着他走了。 抓过了狗,王九就安心多了,既然真在西郊找到一只狗,那么东面的猪,应该也是在的,他想法天毕竟是冥王,说过的话,总是有数的。 王九不敢让狗脱离自己的视线,一路牵着土狗去东面找猪,土狗路上半声都没吠,好似王九就是它的主人,非常的乖,王九仍不放心,找个跟绳子在它脖子上面套了个圈,拴在了自己的裤带上。 前些年死了那么些人,东面有块坟茔,夜晚走的时候,会有阴森森的感觉,不过王九到达东面的时候,天已大亮了,他绕着坟茔找了两三圈,发现没有,又去树林里找了几遍,还是没有看见,冷汗就不由得顺着额头往脖子里灌了。 当他急得六神无主的时候,土狗用牙齿拽了拽他的衣角,头往与他们相悖的方向扭,王九正心烦意乱,也就跟着它走,土狗待他来到一个坑前,王九往里一看,一只挺瘦小的母猪,竟然蹲在坑里面。 拍了拍土狗的脑袋,以示感谢,王九赶忙滚下坑,想要去抓猪,土狗还绑在他的裤带上,被他带着一起下了土坑,王九也不仔细,不知道停下等等土狗,结果土狗跟在他后面滚下来,弄得嘴巴里面都是土。 猪却不是特别的听话,有些别扭,王九拉住他的时候,哼哼唧唧了一会儿,但是王九以前就养过猪,颇懂猪的习性,没过多久,也就捋顺了猪、毛,又拿了跟绳子,牵在猪的脖子上,绑在了另一边的裤带上。 于是一大清早,在还不算热闹的街市上,上演了一人牵两畜的精彩场面。 路上为数不多的行人指指点点,土狗倒是很平常,只是安静的跟在王九的身后,猪却像是有些不好意思,耷拉着两只大耳朵,一副恨不得把脸埋进耳朵里的样子。 王九带着土狗和猪回到他住的院子的时候,刘凡已经走了,王九不敢多耽搁,把狗和猪都给洗得干干净净,要不是五脏是在身子里面的,王九都打算将两只畜生的五脏翻出来洗一洗。 小虎在一旁看得眼睛晶晶亮:“伯伯伯伯,这两只畜生是从哪里来的?你为什么要给它们洗澡呢?” 这问题回答起来就是长到天边了,王九跟个孩子也解释不明白,只是回道:“伯伯就是帮人忙,一边看书去,别在这里脏了你。” 小虎挺爱干净的,两天就要洗次澡,因此听到‘脏’字,倒是很快的跑到一边了,只是没有多大心思看出,仍然看着王九给它们洗澡。 土狗本是黄色的,猪皮是粉白色的,王九差不多将土狗洗成了猪皮的颜色,这才罢手,回头望着小虎:“洗得干净不?” 看着地下都要漫成河的水,小虎赶忙点头,王九这才笑着停了手。 既然法天的指示,是洗得干干净净不能有一点尘土,王九自然不敢懈怠,将事先准备好的小布包拿出来,仔细的套在狗爪和猪蹄上,在四蹄四爪上紧紧的缠了好几圈的绳子,还嫌不够,又绕了几个死结,这才满意的拍拍手,领着它们出门了。 到了院落门前,王九谨慎的叩了叩门,里面却没声响,王九正不知所措,吱呀一声,院门被从里面打开了。 ‘主上’两字还没说出来,王九抬头一看,开门的不是冥主,却是一个姑娘,背后还跟着一个男子,两个人像是要离开,王九连忙闪到一边,他虽然不聪明,但是心里也清楚,主上认识的人,都是非常厉害的仙神妖怪,都是开罪不起的。 开门的姑娘眼睛扫过王九的方向,对身后的男子问道:“有什么奇怪的么?” “没有,一会儿再说,”说完这话,便牵着姑娘的手走了。 “进来吧,”法天的声音,在院落里面响起。 王九连忙牵猪拽狗的往里走,猪狗终于都进了院子,王九想去关门,院门却已自动合上了,给法天见过礼后,王九把猪狗领到法天面前,还顺带解释了一下爪子和蹄子上面包布的意图。 法天看了一眼猪狗,土狗还在地上站着,猪却是颤颤巍巍的趴在地上,好似很害怕。 “主上,”王九见法天没有不高兴,全当是自己的差事做好了,多嘴问道:“是要养猪狗?要给它们起名字么?” “哦?”法天对王九的提议,好似有兴趣:“人世的猪狗都有名字?” 人世的狗多是用来看家护院的,自然有名字的多,猪却多是用来宰杀吃肉的,但也有人家给它们起名字,也就是图个好玩,以前王九也养过两头猪,一只叫大胖,一只叫小胖。 但是那么俗气的名字,王九自然不好说出来,只是含含糊糊的回道:“狗多是有名字的,猪却不多,但有的人家也是给起个名字的。” “既然这样,狗就叫‘星君’,猪就叫‘命格’,”法天说道。 王九心中当下赞服,不愧是主上,想出来的名字,都是那么的独特。 “主上如果想要宰猪杀狗的时候,属下一定会来帮忙的,”王九虽然害怕见到法天,但是又不能连这样的小忙都不帮,他家以前杀猪的时候,街坊都会前来帮忙的,虽然有些是为了那些猪下水回去,但人家也是辛苦过了的。 听到王九的话,法天明显一愣,随即嘴角扯了一个笑:“本主哪里舍得杀了它们,一定要好好养着才行,本主想让它们活得长长久久。” 王九看着法天,虽然他在笑,但是那抹笑意里,怎么都有一种化不开的冷漠和杀意,隐约着,还有点苦涩,王九看不懂,也不敢再看,连忙低下了头。 既然送过了猪狗,法天又没什么后续的命令,王九从法天那里拿了十两银子,就离开了,本来银子他是不敢要的,法天直接将他和银子一起扔了出来,王九也就揣在怀里了。 快要回到自己住的院子的时候,王九突然觉得不对劲,怎么想,那个猪和狗的名字,‘星君’和‘命格’,都是那么的耳熟,想到了房间里,直到把银子收好,他也没有想到名字究竟为何不对,也就不再多想了,只盼着以后主上不要找他办事,虽说是有银子拿,但可是提心吊胆的事情。 ------------ 第二百三十四章 蓄养 更新时间:2011-09-07 拜佛烧香了两天,法天都没来找过王九,因此王九宽心的觉得,他烧香烧的很值得,但是第三天一早发生的事情,让他认识到了自己烧香的不足。 这日一大清早,王九刚刚将去买烧饼的刘凡送出门,他眼前就出现了一张普通的白纸,紧紧的贴在了他的脸上,费了好大的劲,王九才把白纸从脸上拿下来。 白纸上有几行不像字的符文,王九看得那些书,根本就不足以了解这些符文的意思,当他还没有想出个所以然的时候,白纸突然化成了一个纸人的形状,而符文整齐的游到了纸人的一圈,电光火石的进入了王九的身体里。 王九惊慌了,失措了,站在院子里打着转悠,却突然发现,他的身体又不受他控制了。 发现身体不受自己控制之后,王九反而迎来了从未有过的淡定,他难得出现的聪明智慧告诉他,是主上找他。 果不其然,被牵制的王九,顺利的到达了法天住着的那个院子前,王九自觉的推开院门,看到法天在院中的藤椅上坐着,又在望天。 王九不敢说话,只是紧张的关好院门,等着法天得空搭理他,可是半个时辰过去了,法天仍旧没说话。 他早上还没及时吃完烧饼,因此肚腹空空,这么紧张冒汗的站了许久,就有点撑不住,肚子咕噜咕噜的叫个不停。 听到意外出现的声音,法天总算不再看天,改看王九,把王九看得头皮发麻,法天才淡然的开口:“饿了?” 听到这两个字,王九已经忘记了饥饿,因为他傻了。 什么时候,连主上都关心起他这种芝麻粒一样的凡人了?王九想起鬼差们说的有关司书的事情,心中琢磨着,主上是不是得了失心疯。 要是真的得了失心疯,可要想法子好好治治啊,这病可是骇人的很。 王九想到这里,眼睛不住的瞄着法天,生怕法天真是变疯了。 “聋了?”这么久不见他回话,法天接着问。 王九这次心里舒服多了,问出这样的问题,才像冥主的风格,由此王九断定,冥主还算挺好的。 陪着一个好大的笑脸,王九回道:“是饿了,属下还没吃早饭,就出来了。” “哦,”法天面无表情的动了动手指,一碗米粥出现在王九的手中,米粥上面覆盖着香喷喷的猪头肉,把王九看得直流口水,但在法天面前,也不敢吃,只是用眼睛看着法天。 “主上,这是?”王九在食物的诱惑下,终于开口问法天,意图是想让法天允许他吃下这碗米粥。 “给你吃,吃完好干活,”法天也不多说,又开始抬头看天。 得到法天的允许,王九乐得嘴都合不拢,心想主上是吓人了些,但是也有好的一面啊。 米粥的温度刚刚好,陪着酱香下饭的猪头肉,王九吃得很满足,没过多久,一碗加了猪头肉的米粥,就被王九吃光了,依着法天的指示,王九把碗送回到厨房,这才来到法天面前,等着法天的吩咐。 “你身体里的纸人,是本主施下的术法,除非你死了,否则无论你到哪里,本主都能立即找到你,明白么?”法天虽然望着天,但是严肃的口气一点都没变。 不知道法天是不是能看到,王九的头是点得很密集:“懂的,懂的,属下懂。” “你明白就好,本主也没什么大事让你做,就是帮着本主养养猪和狗,本主已经教育了它们两日,最近没心情,你就养着吧,”法天说着,对着后面挑了挑手指,王九找到的猪和狗,就先后从院子后面走了出来。 王九对猪和狗都挺有感情,见到它们,挺乐呵的走过去,先拍了拍猪的后背,又摸了摸狗的后背,发现有点不对劲。 “主上,它们好像都没有毛啊,”前两天他找到猪和狗的时候,可不是这个样子的,虽然土狗和猪的毛都不多,但也不是这种光秃秃的样子啊。 “对了,”法天不知从哪儿扔过来一把刷子:“给它们在好好洗一洗,记住,是要好好洗。” 王九不敢多问,从地上捡起了刷子,刷子很普通,没有特别出奇的地方,只是刷子的毛,是黄色和白色的混杂,并不是寻常街市上卖的那种,王九看一眼刷子,再看一眼猪和狗,突然明白它们身上的毛都去了哪里。 被硬生生的把毛从身上拔下来,王九光是想一想,就觉得很可怕,那不就是脱一层皮么,他抖了一抖,立刻将刷子掖在裤腰带上,想赶紧带着猪和狗去清洗,至于其他的事情,他可是真的不敢再问了,多嘴多舌的下场,王九在冥司可是见得不少呢。 “就在这里洗,”法天的话,直接阻止了想要携住带狗潜逃出去的王九,王九心尖颤颤的走到井边,开始从水井里面提水,打算开始给猪和狗清理身体。 土狗仍是很听话,虽然浑身的毛都被拔了,而且用很硬的刷子洗身子,一定非常的疼,但是土狗竟然连哼都不哼一声,只是安静的听凭王九刷,倒是那只叫‘命格’的猪,一直哼哼唧唧的,像是十分的痛苦。 冲了一遍水之后,王九才明白,为什么他刚开始的时候没有立刻发现土狗和猪的毛都被拔光了,因为它们身上涂着颜料,都是各自本身的毛色。 王九试图将它们身上的颜料冲洗下去,但是无论王九怎么努力,都是他冲下一次,颜色重新聚拢一次,根本就没有一点的作用,洗到最后,王九浑身都湿透了,土狗和猪,还染着明显的颜料。 “可以了,”法天看着湿嗒嗒的王九,不在意的说道:“今日就洗到这里吧。” 今日就洗到这里?王九心中叫苦不迭,主上这么可以干净到这样的地步,难道他要天天来给土狗和猪洗澡么? “每日洗一次,”法天抛出诱惑:“供早饭。” 猪头肉的诱惑实在太大了,王九含在嘴边的哭诉,在听到‘猪头肉’三个字的时候,及时的吞咽了下去。 澡是洗完了,王九没有得到法天的允许,也不知道该不该走,好在法天这次没让他多等,直接告诉他,让他给‘命格’和‘星君’弄点东西吃,免得把它们饿死。 从来都是‘打狗还得看主人’,这毕竟是主上养得狗和猪,王九想到这点,就想要去弄点稍微好的东西,但是法天及时制止了他,法天告诉王九,随便带它们到荒郊捡些草叶子吃就好。 虽然不懂法天的意图,但是既然上面有吩咐,下面的王九就要执行,而且还要执行的有模有样,于是王九又将猪和土狗绑在了裤腰带上,带着它们出去找吃的了。 王九带着一猪一狗走了没多久,院子后面的客房房门‘吱呀’一声,被从内打开,一个慵懒的身影伸了伸懒腰,捂着嘴打了几个哈欠,一副没有睡饱的样子,晃晃悠悠的走到法天旁边的椅子里,甩手将地面弄干,这才靠进椅背里面。 “那个王九带着猪狗出去了?”慵懒的声音把整个身子都放到躺椅里:“你还没玩够?” “这才几天而已,”法天脸上并没有特别的表情,平淡得如老僧坐定:“来日方长。” “有时想想,”慵懒的声音说道:“我真庆幸自己是你的朋友,哦,对了,最该庆幸的一点,应该是:我没想要害过遥汀。” 遥汀两个字,是法天心中永远的柔软和痛,听到慵懒的声音提起,法天古井的眼波里,像是被石子突然投入,有了不一样的色彩,但是仅仅一瞬间,让人还未及时捕捉的时候,又消失不见,恢复了漠然的神色。 “不过说正经的,”难得正经的凤飞正色问法天:“你究竟要将命格和星君的转世如何?” ------------ 第二百三十五章 拜访 更新时间:2011-09-08 凤飞难得正经的出口一问,被法天的不理不睬打消了下去,只有任凭法天望着天空发呆,反正他也闲得没事干,就陪在旁边一起发呆。 出事之后,法天根本就没力气去调查,他整个就是病了又好,好了又病,缠缠绵绵,久病缠身的典型,总之所有可以死人的大病小灾,都被他得了个遍。 但是在法天垂死不挣扎的时候,洛涯却没有闲着,而通过这件事,凤飞感慨,不经历风雨怎能见彩虹,没有谁能随随便便变得恐怖。 这六年来,对于冥司的事情,法天已经完全放手不理了,现在法天虽然是名义上的冥王,但是冥司所有的事情,都是洛涯在打理,而他打理的诸多事情中,还有寻找真相那么一项。 墨训发动禁术的事情闹得太大,虽然最后没有造成多少伤亡,但是天帝也是费了很大的功夫,才将悠悠众口堵上,但是即使这样,很多神仙通过一系列的蛛丝马迹,仍是推出了些若有若无的事情。 其实很多真实,就是在密密麻麻的不真实中被发掘的,将每一个流传着的传言打开,一条条一根根的分离出来,你总能在许多的流言中,发现你想要寻找的真实。 找到所有知情的神仙,费了洛涯好大的功夫,但是洛涯对遥汀的事情一向上心,遥汀的死,打击的不仅是法天一个人而已,因此就算是找到天荒地老,洛涯也没放弃过。 如果说法天能够活下来是个奇迹的话,那么这个奇迹就是洛涯创生的。 现在支撑法天活下去的理由,有一半,就是为了清算所有知情的神仙,而首先需要清算的两个人,就是命格和星君。 当然,别人也不要妄图躲过去,法天现在心里空落落的,心中四大皆空,唯有大把大把的时间,可以陪着他们慢慢耗着,这种相互的折磨,也好过他自己折磨自己。 清醒着的凤飞,不仅很担心法天,也很担心洛涯,法天现在,是一种很迷离的状态,开启想念遥汀状态的时候,肝肠寸断的疼,凤飞不知道,心究竟要疼到哪种地步,身体才能跟着一起疼起来,但当法天隐藏住想念遥汀想法的时候,便就开始折磨别人,而且一点都不留余地。 一种是折磨自己,一种是折磨别人,和法天相交多年的凤飞,左手右手权衡之后,索性做看客。 而洛涯,倒是没有法天那么的分裂,从头至尾,都很清楚遥汀已经不在了,接受了遥汀死去的事实后,洛涯就挑起了所有的担子,他一瞬间的成熟,将凤飞吓了一大跳。 相比较起来,凤飞喜欢的还是那个总会闯祸的侄儿,如今这个侄儿,怎么看都很陌生。 遥汀已经不在了,但是她的消失,并没有带走她的存在感,她似乎根植在所有人的心中,深刻得不像话。 凤飞曾和洛涯说过,画兰和遥汀的性格,有些表面上的相似,洛涯当时很好奇,仔细的问过凤飞,听过之后嘲笑凤飞,说他根本就是胡说。 后来凤飞闲着没事的想了想,倒也真的发现,原来是他一直不够了解遥汀。 无论画兰是不是天后的人,实在是当之无愧‘温婉淑恭’四字,凡是都懂看眼色,像是一只依靠狮子活下去的绵羊,而遥汀,却是平静波涛之下的骇浪,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把所有的人杀个措手不及。 以前凤飞以为,遥汀是太聪明了,最后成了聪明反被聪明误,后来他往回看,才终于发现,遥汀还很骄傲,她的骄傲,不是傲气,而是傲骨,从骨子里,她就从来不肯接受依附法天的角色。 “你又在想什么?”法天淡淡的开口问他,只是眼睛仍望着天。 法天身体愈合的三三、四四之后,凤飞便抛下了凤族的事务,陪在法天身旁,要是在以往,法天早就敢他走了,可是现在,法天根本就没那个力气,也就当他是影子,注意到的时候问一句,没注意到的时候,根本就是当他不存在。 凤飞刚才也在看天,听他问他,伸手揉了揉发酸的眼睛:“我在看,天上是不是有朵花。” “有很多,凤飞,你再多看看,没看到花的时候,别低头,”法天拨动手指,明晃晃的命令。 若是平常的法天,凤飞已是不敢轻易惹,法天真要怒起来,不是容易平息的,虽然他不经常怒,而现在的法天,简直就是一场随时都能发作的雪崩,凤主就是吃了百十个雄心豹子胆,也要再估量估量。 于是当仙狐国狐王推门而入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伸着脖子仰望蓝天的凤主。 “凤主,有什么好看的么?”仙狐王努力的看了好几眼,也没发现究竟好看在哪里。 “我在看花朵,”凤飞艰难的回答她。 “这就奇怪了,凤主找面镜子就好了,何必看天空,”仙狐王给他出主意。 “怎么这么说?”凤主揉了揉发酸的脖子,真的打算去找镜子:“莫非是要将镜子对着天空,我低头看镜子就好了?” “不是啊,”仙狐王眨了眨眼睛:“凤主就是一朵娇花么,自照就行了,何必那么麻烦看天空。” 凤主揉了揉额头,他得罪这位仙狐王的事情,大概是发生在几百年前,这位仙狐王的记忆,真是要不得的好啊。 “你就不管管她?”凤主对着一直站在仙狐王身后的男子说道:“也太欺负人了。” “凤主不是人,是凤族高贵的禽鸟,”男子并没有阻止仙狐王的意思。 高贵的禽鸟被噎到了,开始反省自己的鸟生,想要好好想想,自己活了数万年,究竟开罪了多少人,尤其是仙狐王这种牙尖嘴利的人。 反省了一遍之后,凤飞没有想出来多少,只好和她讲和:“再怎么说,我们也有共同的敌人,所以还是不要这样了,以和为贵,这才是和谐的根本。” “没有个性的和谐?”仙狐王嗤之以鼻:“凤主省省吧,要不是对亏了你,我还不知道,原来敌人的敌人,也可以是敌人。” 凤主直接被气倒在藤椅上,有气无力的问道:“你们来这是有什么事?” “有事,”仙狐王身后的男子答道:“但不是找凤主有事。” “我说,你被带坏了啊,”凤主好不容易全面后退,可以不再接受仙狐王恶语的洗礼,接着就要面对仙狐王夫的轻视,觉得内心十分的凄凉。 “他有么?”仙狐王回过头研究了一下自己的王夫:“我觉得他一直就是这个样子的,是凤主不懂。” 我是真的不想懂啊,凤主内心中特别的沉痛。 调侃完了凤主,仙狐王总算觉得不虚此行,看向法天:“这是我和你说的东西,这可是五大神兽国的法器,珍贵得很,现在在仙狐国保管,我是偷偷拿出来的,你尽量不要弄坏了。” 凤主偷眼望过去,是一个通体翠碧的镯子,里面隐着一圈圈的游珠。 竟然是五大神兽国的宝重,凤主很惊讶,想到这个的用途,凤飞更是有点心酸,比起遥汀,自己不仅人品有待考证,人缘也是差得很啊,为什么他就不知自己有何问题呢? 正当他胡思乱想的时候,仙狐王又从手腕上面褪下了一个镯子:“这个是仙狐国的宝重,在我眼里,要比那个还珍贵,或许也能帮你点忙,”说到这里,她顿了一顿,有些犹豫的问法天:“你觉得能行么?” 法天幽幽道:“起码,可以赌一赌。” ------------ 第二百三十六章 用途 更新时间:2011-09-08 仙狐王走了之后,凤飞凑到法天身边看宝重,五大神兽国的宝重倒是很精致,光是看外表,就有一种很名贵的感觉,相比之下,仙狐国的宝重就要简单得多了,倒也很符合仙狐国的风格。 仙狐不同于妖狐,是一种非常高贵的上仙,因为世间写妖狐的坊间小说太多了,以至于世人很少将仙狐倚重看待,所以在非常久之前,世人就不接受世上有五大神兽之说,只承认有玄武、青龙、白虎、朱雀四大神兽,后来由于仙狐族出了大事,连在神兽之间都被看轻,就更不要提人世了。 这任仙狐王,有着传奇一样的来历,凤飞也是后来,她正式掌权后,才开始与她接触,大有相见恨早的想法。 “几年之后,好像又是禁术可以发动的时机,”凤飞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和下去。 法天完全没有否认的意思:“对,过了三年零六个月后,想要再次发动禁术,就要再等万年。” 凤飞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我可不可以理解成为,你要复活遥汀?” 法天点点头:“不用理解,直接认为就好了,”说完,又是一脸平和的看天。 接下来,换成凤主不能平和了。 院门响过,凤主离开了人世的这个小院,没过了多久,就去到了冥司,冥司看门的鬼差,对于时而出现的凤主已经司空见惯了,因此没有多问半个字,便让凤飞过去了。 洛涯不在司书殿里,凤飞刚想去汀兰殿找洛涯,迎面碰上了秋意。 白秋意和他打招呼:“凤主,久不见了。” 明明三天前才见过,凤飞开始怀疑,是不是白秋意无论遇到谁,第一句话都是这个。 凤飞跟着打哈哈:“是啊是啊,司书殿里就你一个人?” 秋意回他:“凤主不把自己当人?” 凤飞抿了抿嘴,就是不到一个时辰的功夫,他已经第二度不被当做人了,反正他也习惯了,挥一挥手:“洛涯呢?” “在汀兰殿,”秋意看着凤主消失的方向,补充道:“两天前。” 汀兰殿里万籁俱寂,凤飞寻了一圈,仍没找到洛涯,但是不该碰到的,都碰了个全。 落棋看到不请自来的凤飞,先是照常行了个礼,而后问道:“只有凤主来?其他人呢?” “你说我不是人?”凤飞气愤。 落棋很尴尬,他刚才真是没有那么想。 凤飞静了一会儿,意识到自己敏感了,咳嗽了几嗓子,转移话题:“洛涯呢?” “两天前在,后来不知去哪儿了,凤主也知道,副司书毕竟不是主上,除了汀兰殿,还有很多可以去的地方,”落棋说完,说是还有活计要做,让凤飞自己随处走,反正他比谁都熟。 凤飞别的不好说,就是有一点好,非常的认路,奇门遁甲八卦布阵,就没有他不能破解的,只要是走过一遍的路,就算是闭着眼睛,他都能给你画出地图来,在这点上,没有谁不服。 既然落棋已经走远了,凤飞怎么也没找到洛涯,索性到汀兰殿水旁去坐着,无论何种季节,水旁的温度总归要低些,凤飞为了倜傥穿得不多,有些冷,赶忙用了个小小的术法,让自己暖和起来。 水中有很多游鱼灵物,有些还是他陪法天找来的,那时什么遥汀画兰都没有,法天心中空是空了些,但也难得的自由。 只要有了牵挂,就算是在天涯,也有念想在,有了念想,就不好海阔天空了,但是这种事情,没人帮得了,都是心魔。 “是你?”洛涯的声音突然想起。 凤飞回头:“回来了?”他方才在想着事情,根本没有注意到洛涯的出现。 “嗯,出去办了点事,”洛涯手中拿着门录,在凤飞眼前晃了晃:“刚才在上面看到你的名字,我还好奇呢,怎么一路上都没有见到你。” “好歹我也是你叔父,总是‘你、你’的叫我,太不礼貌了,”凤飞有点寂寞的无聊,就顺便找找毛病,挑挑刺。 “我一向尊老爱幼,你要是承认自己老,我不介意以后叫你‘叔父’的,怎么样?”洛涯的眼神很真诚。 不怎么样,凤飞心中委屈,都是合伙欺负他呀。 “找我有事?”洛涯放缓了语气,看着凤飞。 “法天打算复活遥汀,”凤飞说道。 洛涯目光安定:“我知道。” 凤飞表示担忧:“很危险啊,而且……。” 洛涯没有立即回话,只是看着水波荡来荡去,看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遥汀不在之前,每隔半个月,法天都会抓些没有见过的东西,放到司书殿的两个池塘里,如果他只做了十天八天也就算了,哪怕只是十年八年,以我们这样的寿命计算,也不算太久,但是……他却从来都没间歇过。” 一只游鱼跃出出面,‘扑通’一声,又落回水中,鳞片上闪着通红的霞光。 清凉透明的水中,落着碎音。 “随他去吧,反正他又没有打算牺牲凡人的性命,牺牲的只是他自己……,”洛涯的声音越来越低,有点说不下去。 “这样说来,最后把他自己牺牲了,那复活遥汀,有什么必要么?”凤飞咬着手指头,有点迷茫。 在感情上,凤飞其实很不成熟,他没有真心爱过谁,对洛涯的保护,是身为长辈的呵护,因为洛涯那时还小,又是非常崇拜他,现在这种不拿他当长辈看的情况,是长期各种曲折的事情造成的。 他可以了解法天对遥汀的感情,像法天这种从小孤独到大的帝子,旷古绝今的难寻,遥汀如细雨润心田,相当可以暖人心,可是但凭两字‘了解’,还不足以让他深刻理解法天的感情,不能知道失去遥汀,对法天来说意味着什么。 他看着法天辛苦,最多也是感触,听洛涯说的这话,方才知道,遥汀和法天之间,恐怕是长久的一种相望,想要忘却,最是困难。 “要是失败了呢?”凤主想起另一半的可能,有些为法天担心。 洛涯笑笑:“你不是很清楚么,别在这和我装迷糊啊,不借用凡人启动那个禁术,施术的人,必须会成为凡人,一旦失败的话,法天就成凡人了,那就没有多少日子了,虽然有五大神兽国的宝重,也未必会逆天的。” “连你都知道宝重的事情?”凤飞对于自己的后知后觉,稍微有点不能接受。 “是我去和仙狐王借的,她和遥汀交情不错,答应得很痛快,说是亲自送到法天那里,你见到了?”洛涯问他道。 凤主点头:“见到了,”何止见到了,还被奚落了。 “那就好,”洛涯轻轻的舒了口气。 想到这么多人知道法天意图复活遥汀的事情,凤主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劲:“洛涯,你不觉得奇怪么,法天想要复活遥汀的事情,好像并没有隐瞒谁的意思,既然我们都知道,天帝也未必会不清楚,可是我怎么也没听说他有阻拦的意思?难道他是终于明白了,他根本阻止不了法天?” 洛涯摇头:“天帝是那种明知阻止不了,便不去阻止的人么?” “难道……,”凤飞故作讶异:“是有阳谋?” 对于凤飞强造新词的行为,洛涯连鄙夷的心情都没有,只是皱了皱眉头,看天色不早,催促他快回人世。 法天的身体,每日都要靠药物维持,他不肯好好吃饭,更有甚的是,刚开始那段时间,他是吃了什么吐什么,又不肯爱惜身体,既不修炼也不运功,什么造物之化、天地精华,对他根本就是不存在,所以洛涯做了好些代替食物的药丸,盯着法天服下去,好让他能维持正常的生命。 “知道了”凤飞起身舒展了下身体:“你太唠叨了。” ------------ 第二百三十七章 父子 更新时间:2011-09-09 凤飞捂着屁股回到院落的时候,法天正要出门,凤飞不顾屁股着地时火辣辣的疼,连忙伸手拦住法天:“哪里去?” 法天看着凤飞不说话,但眼神已经非常明白了,是让他赶紧让路,凤飞虽然看得出,不过考虑到法天这种不拿自己身体当回事的状态,全当没有注意到。 他们之间太熟了,对彼此的想法完全就是一点就透,法天知道若是不说,这么纠缠下去也好耗些时候,只好开口和他说道:“我去见天帝,你也要同去?” “天帝?”凤飞想了一想,仍想不出还有另一个天帝的可能性。 “对,我和他也好久没有见面了,”法天淡淡的说道,完全不理凤飞眼睛里的讶异。 凤飞一时摸不着头脑,不知法天的意思,他们父子虽然称不上是刀光剑影,也是水深火热了,凤飞一直觉得,他们要是能不见,最好还是不见。 “你没有考虑一下,还是不见得好?”凤飞委婉的劝法天,希望他能不要去和天帝硬碰硬。 法天微微看了凤飞一眼:“你是担心我和他又起冲突?” 是啊,凤飞心中应道,而且每次都是殃及池鱼啊。 天色向晚,风中飘来细碎的菜香,凤飞想起洛涯嘱咐的事情,连忙从袖子里面拿出一个瓷瓶:“把这个吃了。” 还是黑色的丸子,里面混合了不少名贵的食材和药材,只是味道稍欠罢了,法天也不多言,接过凤飞递过来的黑色丸子,吃了下去。 这一系列的动作结束后,他们两个继续在门旁对峙。 夕阳山外山。 “好吧,就算我能拦得了你一时,也拦不了一世,”凤飞叹了口气,打算让法天走,法天的固执相当有口碑,只是凭借他的坚持,根本不可能办得到。 眼看法天就要离开院落,凤飞开口:“别吵得太厉害了,差不多就可以了。” 法天没有说话,寥落的背影,满是寂静。 天界。 如果凤飞也在的话,会是非常的欣慰,因为自打法天和天帝开始面面相觑后,根本就没说过一个字,争吵什么的,就更不现实了。 殿内所有的仙官,全部蹑手蹑脚的离开了大殿,这个时候,谁要是敢留在殿里,就是烧得迷糊了,不想要活了。 时间一点点溜过去。 被从床上叫起来的天帝,显然还带着些睡意,眼神不是很分明,但是却很威严的坐着,像是一个真正的王者,霸气十足。 法天虽是天帝的儿子,但却不是很像天帝,比起父亲而言,法天更多的遗传了自己母亲的特征,只是骨子里的骄傲和英气,是不会输给天帝的。 天后已经去了一座仙岛,据说若是没有天帝的许可,没谁可以去看望天后,蝶雨宫中的所有仙娥全部留了下来,一个都没有跟去,不知道天后独自在仙岛上,要如何过活。 没有了天后,自然就不会有谁来活络气氛,他们父子这次短兵相接,是真正的充满了火药味,在寂静的空气里。 过了两柱香的时间,法天仍是只端坐着,光看着天帝,没有说话的意图,天帝对这个儿子还算了解,知道他是等着自己开口。 “有事?”天帝淡漠的问法天,根本就不是父子间慈爱的语气,冷得都泛着冰块。 “姨母呢?”法天开口问道。 “哦?”天帝挑眉:“你竟然关心起你的姨母来了,倒是难得啊。” 天后偷偷摸摸做了那么多的事情,法天不只想要关心她一下,还想非常仔细的问候她一下,可是自从墨训被关起来之后,天后也一并被软禁在了仙岛上,法天先从命格和星君着手,还没轮到天后。 天帝见他不说话,自己开口:“星君和命格的事情,本帝可以不管,但是你姨母,本帝还没想过要交给你,这件事情你就不要想了。” 天帝这话的意思,就是想要堵住法天开口的一切可能,他以为法天今日来找他,为的就是这个事,因此说过之后,便想离开,但是法天的一句问话,让他又坐了回来。 “母上真是心甘情愿嫁给你的?”法天冷冷的问道。 藏在袖子里的手指微微缩紧,天帝的心,也跟着有些缩紧,往事一幕幕划过眼前,各种色彩,非常的分明。 “绝尘不是洛涯首先培植的,”法天继续说道:“我还一直都不知道,原来你也有培植花草的本事。” 对自己的父上以‘你’相称,这已经是大不敬的罪名了,纵然不若人世帝王随意的杀伐人命,天帝因这事情斥责规训法天,也是合情合理的,但是此刻的他,心里尽是波澜,根本就没心情理会法天对他的称谓。 绝尘却是不是洛涯首先培植出来的,也确实是他创生的,只是他给那种药花起名‘含情’,而非‘绝尘’。 ‘绝尘’是个悲哀的名字,忘却以往,不再顾念以前的人生,但是‘含情’不同,天帝创生‘含情’的时候,是充满温情的,他要用‘含情’得到荆衣的感情,顺便令荆衣忘记墨训。 第一次见到荆衣的时候,是他还未成为天帝的时候。 他见到荆衣的第一眼,就喜欢上了荆衣,荆衣的眼睛好似会说话,闪着灵动的波澜,每次看到荆衣的时候,天帝都觉得,他的人生也一并充满了色彩。 想要得到荆衣的想法,越来越强烈,强烈到他可以不顾兄弟手足的情分,对于墨训,他不是没有愧疚的,但是对于荆衣的爱,要比对于兄弟的愧疚,来得更浓烈。 比起那个闲散的六弟,他有很多的方法,也有很多的优势,但是他发现,任何的权势、地位,都不足以撼动荆衣的心,除了感情,荆衣别无所求。 洛涯当然不必天帝,不仅没有天帝的手腕和狠心,也不如天帝的睿智,洛涯的‘绝尘’,是真正的忘记前尘,而天帝的‘含情’,却是还有一种作用,它能改变使用者的记忆。 由此,荆衣记忆里的墨训,变成了天帝。 荆衣不是为生法天而死的,而是被荆可害死的,荆可给荆衣下了慢性的毒药,天帝竟然都未发现,而荆衣,也从未说过身体不适。 迎娶荆可,天帝是为了报复,而将错误推到法天身上,是因为他承担不了自责,转嫁给法天,对于他来说,是一种轻松的解脱,只是他从未想过,那对法天来说是什么,作为一个父亲,他夜深自省,有时也会生出零星的愧疚,但是强硬如他,也不过想想罢了,隔日天亮,他们父子之间,仍是桥归桥、路归路。 “我要复活遥汀,”法天像是在说‘我要吃饭了’那么的平常,语气不急不忙,根本就不觉的自己在说禁术的事情:“你不要插手。” “你就是这么和本帝说话的?”天帝只是纠结于法天的语气,并没有因为法天说话的内容而如何。 法天仍旧淡漠:“对,你听得没有错。” “你就不想知道,如何能让禁术更有保障么?”天帝在法天即将走出殿门的时候,幽幽的来了这么一句。 “不想知道,”法天用背影对着天帝:“你说的每一个字,我都不会相信的。” 天帝的心,猛然的纠紧,这几个字,临死前的荆衣,也和他说过,荆衣坚决的眼光里,闪着决绝的光芒,她告诉天帝,你说的每一个字,我都不会相信的,再也不会相信了。 长在心里的痛和思念,就像一根拔不出来的刺,深深的挠着天帝千疮百孔的心…… ------------ 第二百三十八章 蛛迹 更新时间:2011-09-09 凤飞捂着屁股回到院落的时候,法天正要出门,凤飞不顾屁股着地时火辣辣的疼,连忙伸手拦住法天:“哪里去?” 法天看着凤飞不说话,但眼神已经非常明白了,是让他赶紧让路,凤飞虽然看得出,不过考虑到法天这种不拿自己身体当回事的状态,全当没有注意到。 他们之间太熟了,对彼此的想法完全就是一点就透,法天知道若是不说,这么纠缠下去也好耗些时候,只好开口和他说道:“我去见天帝,你也要同去?” “天帝?”凤飞想了一想,仍想不出还有另一个天帝的可能性。 “对,我和他也好久没有见面了,”法天淡淡的说道,完全不理凤飞眼睛里的讶异。 凤飞一时摸不着头脑,不知法天的意思,他们父子虽然称不上是刀光剑影,也是水深火热了,凤飞一直觉得,他们要是能不见,最好还是不见。 “你没有考虑一下,还是不见得好?”凤飞委婉的劝法天,希望他能不要去和天帝硬碰硬。 法天微微看了凤飞一眼:“你是担心我和他又起冲突?” 是啊,凤飞心中应道,而且每次都是殃及池鱼啊。 天色向晚,风中飘来细碎的菜香,凤飞想起洛涯嘱咐的事情,连忙从袖子里面拿出一个瓷瓶:“把这个吃了。” 还是黑色的丸子,里面混合了不少名贵的食材和药材,只是味道稍欠罢了,法天也不多言,接过凤飞递过来的黑色丸子,吃了下去。 这一系列的动作结束后,他们两个继续在门旁对峙。 夕阳山外山。 “好吧,就算我能拦得了你一时,也拦不了一世,”凤飞叹了口气,打算让法天走,法天的固执相当有口碑,只是凭借他的坚持,根本不可能办得到。 眼看法天就要离开院落,凤飞开口:“别吵得太厉害了,差不多就可以了。” 法天没有说话,寥落的背影,满是寂静。 天界。 如果凤飞也在的话,会是非常的欣慰,因为自打法天和天帝开始面面相觑后,根本就没说过一个字,争吵什么的,就更不现实了。 殿内所有的仙官,全部蹑手蹑脚的离开了大殿,这个时候,谁要是敢留在殿里,就是烧得迷糊了,不想要活了。 时间一点点溜过去。 被从床上叫起来的天帝,显然还带着些睡意,眼神不是很分明,但是却很威严的坐着,像是一个真正的王者,霸气十足。 法天虽是天帝的儿子,但却不是很像天帝,比起父亲而言,法天更多的遗传了自己母亲的特征,只是骨子里的骄傲和英气,是不会输给天帝的。 天后已经去了一座仙岛,据说若是没有天帝的许可,没谁可以去看望天后,蝶雨宫中的所有仙娥全部留了下来,一个都没有跟去,不知道天后独自在仙岛上,要如何过活。 没有了天后,自然就不会有谁来活络气氛,他们父子这次短兵相接,是真正的充满了火药味,在寂静的空气里。 过了两柱香的时间,法天仍是只端坐着,光看着天帝,没有说话的意图,天帝对这个儿子还算了解,知道他是等着自己开口。 “有事?”天帝淡漠的问法天,根本就不是父子间慈爱的语气,冷得都泛着冰块。 “姨母呢?”法天开口问道。 “哦?”天帝挑眉:“你竟然关心起你的姨母来了,倒是难得啊。” 天后偷偷摸摸做了那么多的事情,法天不只想要关心她一下,还想非常仔细的问候她一下,可是自从墨训被关起来之后,天后也一并被软禁在了仙岛上,法天先从命格和星君着手,还没轮到天后。 天帝见他不说话,自己开口:“星君和命格的事情,本帝可以不管,但是你姨母,本帝还没想过要交给你,这件事情你就不要想了。” 天帝这话的意思,就是想要堵住法天开口的一切可能,他以为法天今日来找他,为的就是这个事,因此说过之后,便想离开,但是法天的一句问话,让他又坐了回来。 “母上真是心甘情愿嫁给你的?”法天冷冷的问道。 藏在袖子里的手指微微缩紧,天帝的心,也跟着有些缩紧,往事一幕幕划过眼前,各种色彩,非常的分明。 “绝尘不是洛涯首先培植的,”法天继续说道:“我还一直都不知道,原来你也有培植花草的本事。” 对自己的父上以‘你’相称,这已经是大不敬的罪名了,纵然不若人世帝王随意的杀伐人命,天帝因这事情斥责规训法天,也是合情合理的,但是此刻的他,心里尽是波澜,根本就没心情理会法天对他的称谓。 绝尘却是不是洛涯首先培植出来的,也确实是他创生的,只是他给那种药花起名‘含情’,而非‘绝尘’。 ‘绝尘’是个悲哀的名字,忘却以往,不再顾念以前的人生,但是‘含情’不同,天帝创生‘含情’的时候,是充满温情的,他要用‘含情’得到荆衣的感情,顺便令荆衣忘记墨训。 第一次见到荆衣的时候,是他还未成为天帝的时候。 他见到荆衣的第一眼,就喜欢上了荆衣,荆衣的眼睛好似会说话,闪着灵动的波澜,每次看到荆衣的时候,天帝都觉得,他的人生也一并充满了色彩。 想要得到荆衣的想法,越来越强烈,强烈到他可以不顾兄弟手足的情分,对于墨训,他不是没有愧疚的,但是对于荆衣的爱,要比对于兄弟的愧疚,来得更浓烈。 比起那个闲散的六弟,他有很多的方法,也有很多的优势,但是他发现,任何的权势、地位,都不足以撼动荆衣的心,除了感情,荆衣别无所求。 洛涯当然不必天帝,不仅没有天帝的手腕和狠心,也不如天帝的睿智,洛涯的‘绝尘’,是真正的忘记前尘,而天帝的‘含情’,却是还有一种作用,它能改变使用者的记忆。 由此,荆衣记忆里的墨训,变成了天帝。 荆衣不是为生法天而死的,而是被荆可害死的,荆可给荆衣下了慢性的毒药,天帝竟然都未发现,而荆衣,也从未说过身体不适。 迎娶荆可,天帝是为了报复,而将错误推到法天身上,是因为他承担不了自责,转嫁给法天,对于他来说,是一种轻松的解脱,只是他从未想过,那对法天来说是什么,作为一个父亲,他夜深自省,有时也会生出零星的愧疚,但是强硬如他,也不过想想罢了,隔日天亮,他们父子之间,仍是桥归桥、路归路。 “我要复活遥汀,”法天像是在说‘我要吃饭了’那么的平常,语气不急不忙,根本就不觉的自己在说禁术的事情:“你不要插手。” “你就是这么和本帝说话的?”天帝只是纠结于法天的语气,并没有因为法天说话的内容而如何。 法天仍旧淡漠:“对,你听得没有错。” “你就不想知道,如何能让禁术更有保障么?”天帝在法天即将走出殿门的时候,幽幽的来了这么一句。 “不想知道,”法天用背影对着天帝:“你说的每一个字,我都不会相信的。” 天帝的心,猛然的纠紧,这几个字,临死前的荆衣,也和他说过,荆衣坚决的眼光里,闪着决绝的光芒,她告诉天帝,你说的每一个字,我都不会相信的,再也不会相信了。 长在心里的痛和思念,就像一根拔不出来的刺,深深的挠着天帝千疮百孔的心…… ------------ 第二百三十九章 离镇 更新时间:2011-09-10 清风变得有些狂躁,像是要撕扯开被团团云层遮住的艳阳,又像是要打碎沉寂了千年的冰层,犀利的从四面八方向法天袭来,掀起他的衣角,暗墨色的衣袂浮动在风中,有些晃眼。 “你就……不表现一下惊喜?”洛涯坐到法天旁边的椅子中,话音有些颤抖,好似他是最紧张的那个。 “这样的消息,我听过没有万次,也有千次了,”法天的嘴角噙着一丝苦笑:“要全当真的,呵,心就要分成千万块了。” 洛涯垂下头,一时没有说话,想着他话中的意味。 “那也该去看看是否属实,毕竟……。” “知道,”法天打断洛涯的话:“已经打算离开了,这里的事情还没全部处理完,也是……该走的时候了。” “哦,对了,”洛涯环顾着整洁的院落,眼角扫到猪和狗住着的地方:“它们活了很久了吧。” 法天根本就没有打算接话,藤椅咯吱一声,阳关又浓烈了一些,穿透云层,射入院落中。 其实也没有多久,差不多就是十年左右,人世普通的猪狗,活得也要比这种时间长多了,当然,如果不被屠宰的话。 这些年来,王九一直在照顾院子里的一头猪和一只狗,猪的胆子比老鼠还要小,每次吃糠的时候,都要打眼瞧法天,吃一口瞧一口,狗倒还是那么安静,王九时常觉得,那不是一直普通的狗。 “还有,”洛涯不闻法天回他,只好把该说的都说完:“刚才来这的路上,经过了那片林子,那只兽王已经不小了,一般的老虎,也活不过多大,你是打算让它继续活着,还是听凭它的寿数到头?” 对于猪狗没有动静的法天,听说那只兽王老虎的时候,眼中眸色倒是闪动了一下,屈起手指,有一下每一下的敲打在藤椅的扶手上。 藤椅已经沾染了岁月的痕迹,纵然法天想起来的时候,会施上小小的术法维护一下藤椅,但是大多的时候,他都没有那个闲情,藤椅的扶手很光滑,上面泛着柔和的珠光,好像能够突然开口说话,讲出很多离奇的故事来。 那只白虎,在还是个小白虎的时候,就已经知道和他抢遥汀,凭着自己可爱的面孔,小巧的身体,动不动就伸手要抱抱,张嘴要喂喂,顾忌着遥汀对它的回护,法天也不好暴走,后来也就更没有那个精力了。 “雪兽如何了?”法天没有接着洛涯的话谈白虎,却是想起了雪兽。 洛涯愣了一下,随即回道:“挺好的,一直在苏寂那里养着,雪兽天生就长不多大,外表看上去,还是那么精致,身体里的毒,已经差不多全部没有了,最近看到医仙就躲,据说医仙想用它研究一下,究竟是它身体的原因,还是各种药物的原因,才能克制得了碧髓。” 做出毒药‘碧髓’的人已经死了,但是他留下的毒药,倒是从来没有消失,只是被天界封存了下来,有时各种闲着没事的神仙会想研究研究,看来都是无聊的仙,忙着打发时间。 法天歪着头想了一会儿:“林子里的白虎,就那样吧,有功夫惦记它,你不如好好照管那两只祸害的兔子吧。” 提起兔子,洛涯觉得牙有些疼,短短十几年的时间,兔一和兔二肯定是不可能成仙的,被说是成仙了,它们仍是说不出人话,只是能发出一些短小的只言片语,有些像是婴儿的牙牙之语,但是空空的披着一张兔子的皮,却有一颗猛兽的心,最喜欢的事情,就是追着鬼差四处跑,看着文书丢得满地,之后一前一后的捧腹大笑。 扶着额头,洛涯想起昨天又来告状的转轮殿,突然有点不想回冥司,本来陆绪是很听话的,打不还手,骂不还嘴,可是自打梓萝嫁过去,转轮殿的风气日泄千里,凡是有什么令梓萝看不下去的事情,她都是首先出头,而且仗着自己和司书殿的交情,根本就不会懂得上下尊卑,一口一个歪理,说得自认条条是道。 “是啊,兔子总是惹祸,真不知道它们是由什么投胎的,”洛涯说到这话的时候,皱了下眉头,想起他前些时候看到的命薄。 原来陆绪竟然有那么复杂的来历,要不是他接管了汀兰殿的事情,还不能知道得那么彻底,可是看看陆绪的样子,竟似完全忘记了,因为不想冥司有不可控制的因素,洛涯曾去试探了陆绪,却没有看出他有伪装的端倪,既然法天明明知道却不追究,洛涯想着,这其中必定有些关节,还是等着法天自己亲自处理好了。 “你先走吧,”法天看着院门对洛涯说道。 法天说到一半的时候,洛涯也听到的了院门外的脚步声,遂起身:“是王九?” 似乎像是要回答他这问话一样,王九的半个身子,从一扇院门后探了出来,先是左脚迈了进来,接着右脚也拖了进来,整个身子都放在了院子里。 “副司书?”王九瞪大了眼睛,脸上的表情,显然已经超出了惊讶,回过神来的时候,才恍悟着跪倒地上给洛涯磕头。 法天是冥王,王九是知道的,但是这么多年,王九除了法天之外,就没有再见过冥司里除了鬼差之外的任何人,早先他就是在司书殿里司职的,对于法天虽然有足够的敬畏,但是之于洛涯,却是有点娘家人的亲切。 “快起来,这里又不是冥司,你也不是我冥司里的职官了,不拘这些礼数,”洛涯说着,上前搀起王九,笑得很和煦。 “副司书好像不一样了呢,”王九突然这么激动,有点控制不住自己说的话。 “哦?”洛涯笑得眉目浸染春风:“是不是变得更加倾倒众生了?” 若是在以往,洛涯这么开玩笑,王九也就是傻傻呼呼的笑上一笑,但是这十年来,他也颇读了一些书,凡是有不懂的地方,如果法天心情不是太沉郁的话,也会给他讲一讲,能得到法天的指点,王九纵然不是天资聪慧,也多少的学到了很多,所以当洛涯这么说的时候,王九已经完全能够领会到何谓‘倾倒众生’了,于是他是真的傻了。 “呃,”洛涯没想到会是这种效果,有点尴尬,但随即不在意的晃了晃头:“没关系,虽然我有点小伤心,但是你别在意。” 王九已经被凌乱得说话不能了,也只好装作自己不在意了。 “对了,我和主上要回冥司了,所以这里的事情,就都交给你处理了?”洛涯大咧咧的对王九道。 法天眸色沉落:“这事是什么时候决定的?” 洛涯不理法天,继续对王九道:“但是主上的意思,是不想有谁进这院落了,所以你就把猪和狗牵回去养着,喏,”洛涯说着,从衣袖里拿出几只银锭,塞到王九的手中:“这是它们的伙食钱,照以往的喂就好,多下来的,都是给你的辛苦钱。” 银锭都是十足十的成色,王九大致扫了几眼,就知道有几百两的样子,连忙要推脱:“只是喂一头猪和一只狗,而且都还是很不好的东西,用不了这么多银子的。” “说让你拿着就拿着,怎么有这么多的话呢,”洛涯对王九说完,回头笑向法天:“主上,要不启程吧,天色也不早了。” 瓦蓝瓦蓝的天空中,白云飘着雪白的痕迹,像是雪山移到了天上,相映成辉。 “洛涯,”法天理了理衣袖:“你和以前,倒还真的是有些不一样了呢。” ------------ 第二百四十章 生疏 更新时间:2011-09-10 心动的感觉,以往不是没有过,他如此的优秀,虽然假装不知道,但是那些不时打量在他周身的暧昧眼神,或是敬仰,或是崇拜,或是崇敬的眼神,总是太多了,让他想要忽视都很难。 可是,即使得到了那么多的关注,只要他勾一勾手指,就有随时愿意为他献身的各类女子,他的心里,仍旧很空很空,他的优秀,在某种程度上,也是一种负担,让他不知道,那些羞花闭月隽秀貌美的女子,究竟是看中了他的人,还是他这个人所代表的某些身外之物。 就在很多的不确定中,他即将迎来他遴选未来天后人选的日子,苦恼不是没有的,那种‘完美也是一种错’的说法,用在他身上,竟然很适合。 待选的女子有好多,甚至是那些平日中连笑一下都要用巾帕遮住樱桃小口的女子,也都急匆匆的在他面前表现自己,盼着能够成为他的女人。 那种感觉,其实并不好,他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应该选择什么,父上给过他暗示,谁谁家的女儿如何如何的好,谁谁家的侄女怎么怎么的可人,又是谁谁家的外甥女品貌出众堪当未来天母,十分合适成为你的妻子。 总之,他的想法,他的感觉,统统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要选择一个未来的天后,究竟他是不是喜欢这个未来的天后,不是重要的事情,他的心,他的想法,全部都没有谁来听,只能夜深人静的时候,吞没在大片没有未来的黑暗中。 在幽深的黑暗中迷茫了许久,久到他认为,永远都不会有救赎,四周渐渐密布起大团大团的黑雾,将他的思绪包裹起来,吞没了他的意识,那种想要破茧而出爆发出来的感情,也被不能刺破的黑雾包围了起来,将他围在正中,窒息得可怕。 而突然之间,一缕非常弱小的白光,冲破重重的黑雾,将即将沉溺,即将用慵懒作为借口,自欺自骗的自己唤醒过来,白光并不亮,没有丁点刺眼的感觉,但是却很坚定,能够照亮他内心最为柔软的那个空隙,一点一点的,白光终于形成了一个奇妙的空间,在白光所普照的空间中,他的心,有了一种解放的欢愉。 可是那缕虽然细小,但是非常强大的力量,却在突然之间,慢慢的撤离出给他温暖和安全的空间,任凭他如何想要去抓住,那缕白色的光芒,却是不肯再为他停留…… “荆衣,不要离开我,不要!” 从噩梦中惊醒的人,总会有很多副表情,各式各样,但是总有一款会适合。 但是大概没有多少人会想天帝一样,两只手里,各自抓着扯坏的半个被子。 被子是由天界的雀棉做成的,都是天雀一点点用嘴衔来,又有最为手巧的仙娥编织而成的,虽然没有用到针线,但也紧实合缝,如果不是用了很大的力气,想必是断然扯不断的。 “天帝,”守夜的仙娥听到寝宫中的动静,赶忙隔着帘子跪下待命。 “天后呢,”天帝的声音,有些意外的虚弱。 “回天帝,天后……正在雁回宫,”仙娥知道,天帝从来也不许谁去雁回宫,天后也是‘谁’中之一,因此当她知道天后去了雁回宫的时候,心里非常的慌张,她本来是想去劝劝天后的,但是还没得空走开,天帝却已是醒了。 “哦,”出乎仙娥的预料,天帝似乎并没有任何动怒的迹象,只是缓缓的答了这么一句。 不知道天帝的意思,仙娥没有敢动,过了不多时,她却听到一阵衣料的摩擦声,她刚想出声问问天帝,却见帘幕晃动,天帝已从寝殿中走了出来。 “天帝……,”仙娥刚刚出口,天帝却是一挥手,令她退下,仙娥知趣,告了声喏,随即退了出去。 “姐姐姐姐,”一个小仙娥截住放从天帝寝殿出来的仙娥:“你看这话儿漂亮么?” “嘘,”仙娥连忙将小仙娥带远一些:“小声点,天帝醒了,要是吵到天帝,十条命也不够你用的。” 小仙娥吐了吐舌头:“天帝最近总醒呢,姐姐想偷个懒都不行。” “谁说不是呢,”仙娥回头遥望着天帝的寝殿:“天帝最近总是醒来呢。” “听说天后回来了,”小仙娥伸着鼻子,嗅着手中的花:“天后回来的那天,可是天帝亲自抱回来的,一直听姐姐们说,天帝和天后的感情不好,但是看起来很好啊,天帝最近可都缠着天后呢。” “别说了,”仙娥警告的看了一眼小仙娥:“有些话,不是你我能说的,尽好本分就是了,怎么这么多嘴。” 这次小仙娥撅了撅嘴,但是没有敢说话,在她认识的仙娥里,眼前的这位,之所以能够留在天帝的宫中,而且一直都很得天帝的信任,怎么都是有点原因的,小仙娥知道仙娥姐姐是关心自己,于是也就不再多嘴了。 花是她在雁回宫附近采摘来的,还很新鲜,她将花递给仙娥:“这些送给姐姐,”却没得到仙娥的回话,仙娥的眼神,正向着她背对的方向。 好奇的小仙娥回头看过去,只见到消失的一抹人影,这个地方,这个时候,是不会有别人的,小仙娥知道或许是天帝,但是刚刚被仙娥教训过,她也就没敢说出来。 影子顺着自己的宫殿,向着一条笔直的大路前行,路上尽是白云朵朵,缭绕成云海,像是真的漂浮在海里一样,晃晃悠悠的感觉。 云路两旁有两座宫殿,都是禁殿,一座是专门存放术法的禁殿,而另一座,正是连天帝都很少来的雁回殿。 她回来之后,天帝就一直将她留在自己的寝殿中,并未许她回到雁回殿,但是每晚天帝惊醒的时候,都会发现身边凉冷得很,身边的那个她,不知已经走了多久了。 又是雁回殿,每次每次,都是在这里,寻找到她。 就像是第一次的相逢,她的迷路,他们的偶遇。 “是天帝?”坐在殿中的女子,并未回过头去,红木躺椅背对着殿门,趁着莲色的衣裙。 “荆衣,你又不见了,我梦到你,又消失了,”天帝关上殿门,缓缓的走到红木躺椅的旁边:“我很害怕。” 被叫荆衣的女子回过头,竟是长着和天后荆可一样的模样:“天帝想怎么样?一直让大家以为我就是姐姐?这么一直的过下去?” “如果你不想的话,我可以让大家知道你是荆衣的,法天的亲生母亲,”天帝抬眼看荆衣,眼里全都是柔情,荆可求了一辈子,但是永远都没有等到的情愫。 提起法天,荆可平静的眼波里,有了一丝不一样,她死去的时候,那个粉团一样的小孩子,还是那么小,连一声‘母上’都不会叫,连哭都不会哭,只是安静的,安静的看着她。 算起来,天帝永远都知道,什么能够让她放不下心。 “天帝,我不需要一只笼子,即使多么华美,也令我害怕,你懂么?”荆可张开眸波流转的眼睛,一动不动的看着天帝。 “我懂我懂,”天帝不迭的点着头:“你会寂寞对不对,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和你说话,陪你吃饭,给你讲笑话,好不好?” 荆可不再说话,转过头去,直视着前方,墙壁上的窗户打开着,沾着水汽的云彩,晃在窗前,没得如同银色的月光。 荆衣叹了口气:“我……想见一见他。” ------------ 第二百四十一章 相见(一) 更新时间:2011-09-11 活了数万年,但是法天却从未如此紧张过,纵然多么尴尬面对遥汀的时候,法天的心中,仍是柔情和蜜意共舞的,但是面对眼前这个人的时候,法天的心中,却是更多的不安与不自在。 荆衣摆动手腕,轻盈的将茶盏里续上茶水,捧在手心中,轻轻的啜着。 眼前这个自己的亲生儿子,好像一个静止的石头人,荆衣的唇角扫过茶杯边沿,微微的掀起一个细小的弧度。 幸好他很像自己,荆衣在心中感慨,若是无论相貌性格都很像天帝,那么荆衣真的会觉得,自己生下他来,是一个非常严重的错误。 “你过得可还好么?”荆衣放下茶盏,直视着法天。 天帝不许别人在荆衣面前谈起法天的事情,怕是仙娥、仙童说漏了嘴,把自己和法天之间的关系说给荆衣听,更让荆衣讨厌自己,但是也正是因为这样,凭着荆衣的聪明,自然更加能够明白。 数万年来,这个孩子一定过得并不顺心,天帝那般强硬,两块坚硬的石头碰在一起,虽然不至于粉身碎骨,终究也是很难的。 “还……好,”法天不知该如何回答,只是两个字,已经很难能了。 知道许久以来的不相识不相知,必然造成如今这种局面,但是知道归知道,真的发生在眼前,作为母亲的荆衣,心是仍旧酸酸的。 和天帝说要见法天,其实她是不抱希望的,她太了解天帝了,如果可以一直隐瞒下去,天帝是不会主动承认的,但是或许太久不见了,天帝似乎变了一点点,在她提出要求后,天帝虽然愣了许久,但是最后,仍然同意了,答应让她见法天,她的独子。 刚生过法天,她就因为耗尽元神亡故了,不让毒素侵袭到法天,已经用去了她全部的力量,法天出生后,她也就卸去了心头一块巨大的石头,带着无怨无悔撒手而去了。 因此这么算算,其实,她也没有做过母亲的经验,想到这个,荆衣多少觉得有点可惜。 “你最喜欢吃的是什么?”荆衣温和的笑道。 “是……面条,”遥汀煮的寿面。 “这样啊,”荆衣笑着点点头:“正好我也没有吃饭呢,不如我煮面给你吃,好不好?” 自从十年前,法天就已经不再吃饭了,突然听说要吃面,就像是让他吃石子泥巴的感觉,法天不觉的不能吃,但是也不太想吃。 “不想吃么?”荆衣有些落寞。 “只是……不饿,”法天回道。 又是一阵沉默。 “这样啊,”隔了好一会儿,荆衣又笑着说道:“那我饿了,不如你看着我吃吧。” 这个要求还是挺简单的,法天不忍连这么小小的要求都拒绝,虽然没有说出声来,但是仍旧点了点头,表示赞同荆衣的提议。 以前荆衣养过很多的动物,不仅只有她自己捡来的,还有五大神兽国中一些弱小的动物,那么多的动物,她自然要学会照顾,因此做饭之类的事情,除了有仙娥和仙童帮忙,她也会亲自做,否则那么大的数量,要很费时的。 天界的东西都很方便,面条很快做好了,撒着细细葱花的面,油汪汪的很香,送入法天的鼻息中,但是他仍没食欲,反而是看到面,更让他想起了遥汀,眼神不禁暗淡了些。 荆衣眼观法天,虽然在做面,但是眼神一直都没有离开法天的脸上,看到法天突然变化的神色,不知道他怎么了,他们之间又不熟悉,荆衣有些为难,不知道如何开始问。 既然不好问他直接的事,荆衣索性和他聊些别的,就当闲话家常:“我记得,我在你的项上挂着一只蝶扣,而今还在么?” 蝶扣是荆衣的母亲给她的,当时临要咽气前,荆衣将蝶扣收进了一个小荷包中,又将小荷包挂在了法天的项上,想要有一天,她的儿子能够幸运的找到知心人,荆衣之所以这么问,也就是为了知道,法天是不是过得幸福。 “丢了,”说道蝶扣,法天自然而然的想到遥汀,眸色又更暗了不少。 荆衣低下头吃面,不知道自己又踩到了什么禁区,看来她是真的离开得太久了,很多的事情,都不清楚了。 她前两天听一个不大的小仙娥说,法天在冥司已经许久了,既然她不在的时候,已经摇曳过许多的往事,那么还是从近事开始问起吧,这样的话,也能找到一些话题。 想到这些,荆衣开口:“冥司可都好么?” 法天愣住,抬头看荆衣,不知道他这位横空出现的母上,怎么又开始关心起冥司来了,只好再次简短答道:“还……好。” 荆衣挺无奈的低头继续吃面,碗里已经没有多少面条了,只有些油汪汪翠绿绿的葱末,漂浮在面汤上。 “其实,我只是想和你聊聊,了解一下自己的儿子,但是,”荆衣苦笑道:“实在不知道该从哪聊起的好,这样我多少觉得自己很没用啊。” “也不是,”法天垂头:“我一向话少。” 荆衣轻轻的呼了口气,看着自己儿子消瘦的身体,摇了摇头。 比起天帝来说,法天更是一副颠倒众生的长相,但是实在是太过瘦了,这样的身子骨,不用颠倒众生了,只要是出门,不知道是不是被风吹一阵,自己就率先倒下了。 “你平时都不怎么好好吃饭么?好像有些太瘦了……,”荆衣此刻心中十分感谢各种食物,要不是没了食物做话题,她是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也还好,”法天应道。 荆衣扶住额头,有点气馁。 “天后?”一个声音自不远处传来。 荆衣和法天齐齐松了一口气,在这点上,他们都是难得的一致了。 荆衣回望,见是个颇为夺目的凤族少年,回想了一下,不记得自己和他有何渊源,只见他走到身前,却见他已走到了自己身前,矮身行了个礼。 “冥司司书殿副司书洛涯,见过天后,”洛涯行过礼,起身笑着说道。 冥司?荆衣在心里默念了一遍,才想起来,冥司就是法天执掌的地方,但是眼前这个凤族的年轻人,究竟找自己有什么事情呢? “主上该吃药了,”洛涯笑着说:“属下不知道主上有没有吃过,所以特意来问问。” “吃药?”荆衣担心的看向法天:“你生病了么?是什么种类的病?为什么要吃药呢?” 法天没有回答,冷冷看着洛涯。 洛涯这种时候出现,就是为了把这件事情告诉荆衣,好让荆衣能劝劝法天,他的那点小心思,法天立刻就能明白,当着荆衣的面,他也不好训斥洛涯,只能投去冰冷冷的几道目光,淡淡的和荆衣说道:“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病,小事而已。” 从刚才见面开始,荆衣已经感觉到,法天十分不喜有谁多话,因此虽然心中很担心,但是也不好再说,怕是让他不喜,因此只是先敛了心神,想等以后再说。 洛涯在一旁看着,要比荆衣还要急,看荆衣只是问了一句就不说了,感觉自己简直是白费了功夫。 这些年来,他已经不再和法天针尖对麦芒了,静下心来用另一个角度看待法天,无论怎么说,他都是十足优秀完美的,遥汀不在之后,他就一直钻着牛角尖,把自己熬得要死。 如果自己在这种情况下,还要处处和法天对着干,那是真的太不为人了,洛涯在心里,是有点担心法天的,可是看着眼下的情形,这位法天的生母,恐怕还没有自己有办法。 “天后想不想去冥司看看呢?”既然一计不成,洛涯只好又想写别的花样,如果能让天后去往冥司,那里毕竟不是天界,相处一段时间,说不定他们母子就能多些感情。 “这个……,”天后和洛涯齐齐看向法天。 被四只眼睛盯着,法天只好点头,只是回话仍旧很简洁:“也好。” ------------ 第二百四十二章 相见(二) 更新时间:2011-09-11 幽冥的景致不同天界,要更凡世一些,不像是天界的仙雾缭绕,只是些平常的草木,倒是司书殿里,很多奇特的花草,但多数也是荆衣见过的品种,尤其是那种‘绝尘’。 “这花……,”荆衣想了一想,最终仍旧问了出来:“是谁种下的?” “是我啊,”洛涯不知内情,答的很痛快:“当时和遥汀说着玩的,后来就种了下来,虽然从来都没有用过,但是也没铲除,就一直种在这里了,哦,对了,它的名字叫‘绝尘’。” 原来并不是同一个名字,荆衣心中想,大概他并不知道这花的真正用途,不过这样也好,知道了,也不是好事。 见荆衣不说话,法天又只是在后面跟着,洛涯在旁边自己絮叨:“有些人见了,总说这花太黑了,也不好看,但是既然遥汀都不说什么,我也就没有将它移植出去。” “遥汀是洛涯喜欢的女子?”荆衣听洛涯空中总是遥汀遥汀的叫着,因此这样问道。 “不是哦,”洛涯笑言:“遥汀是司书殿的司书,和我倒是很好的朋友。” “那她在哪里?我倒是想见见,”荆衣笑言。 “这个……,”洛涯现出为难的神色,也不去看脸色已经黑成锅底的法天:“主上知道得更清楚。” 荆衣好歹也是过来人,听洛涯这么说,立刻明白,那个遥汀,说不定就是自己儿子非常喜欢的女子,由此说来,她便更想见一见了。 “遥汀她,”法天沉吟片刻,续道:“藏起来了。” “…………” 荆衣觉得很无语。 “要不我先领天后去睡房看看吧,”洛涯说着在前引路。 荆衣见一时也没有什么可说的,只好跟在洛涯后面,而他们的后面,跟着郁郁不乐的法天。 安顿好了天后,最先告辞的却是法天,说是还有事情要办,荆衣没什么理由,也不好留他,因此也就送他出去了,倒是洛涯,说还要叨扰一会儿,因此留了下来。 荆衣煮了壶茶,斟了一杯,放到洛涯面前,笑着说道:“是有什么事情要和我说么?” 洛涯说了一路,着实有些渴了,端起茶就喝,喝过之后,赞了一声好,这才和天后聊起法天和遥汀的事情。 烛影晃动,将院子中的树影拉得很长,天色不是特别晚,黑色的树影,还尚未隐在黑暗中,只是荆衣的心,有些沉重。 “这么说,”荆衣叹口气:“这些都是天帝做的?” “我也只是怀疑,”洛涯接话:“否则的话,出动了这么多人找遥汀,我实在想不出,她不被找到的可能性,除了天帝,大概没有谁有那个本事了。” “你刚刚不是说过么,紫薇大帝他……,”荆衣没有接着说下去,忽然想起洛涯方才的话,紫薇大帝已经被法天折腾成了那样,所以事情不可能是他做的,起码遥汀现在还没有出现,就是最好的证据。 “你是想让我去和天帝说?”荆衣顿悟。 洛涯有些不好意思的垂下头:“恩,主上的脾气是那样的,天帝的脾气也是那样的,主上现在就是不知道,要是知道的话,拼着一身伤,也是要去找天帝的,到时候,他的身体就要更糟了。” 更糟了?荆衣在心里想着这话,问洛涯:“我看他的身体,似乎很不好,是怎么了?” “自打遥汀消失后,主上就不肯吃饭了,现在还能活着,也算是个奇迹了,”洛涯就实回答。 “他说,他喜欢吃面,”荆衣说道。 洛涯想了想:“哦,面啊,大概是遥汀做的寿面吧,当初遥汀还是和我学的呢,但是她会了之后,我就没有看她做过了,不知道是不是有了什么新鲜的做法。” 说起厨艺,洛涯绝对不甘人后,因此在心里反复的想,遥汀做的面,难道要比他做的更好吃?这样想着,洛涯便说了出来。 荆衣听后笑了笑,并没有答他,恐怕法天中意的,并不是那面,而是面的味道,做面的人罢了。 看来,他真是为遥汀花费了全部的心思,荆衣想着洛涯刚才的话,不由得蹙起秀眉。 论说了解天帝,她是绝对不输任何人的,起码在他面前,天帝可以卸下所有的伪装,把全部的好都给自己,虽然嫁给他是因为‘含情’的原因,并非自己的自愿,更甚至于,她完全是被强迫的,但是某种程度上来说,天帝不失为一个很好的夫君。 但是就是因为对于天帝的了解,荆衣更加的无奈,如果遥汀真的是在天帝的手中,那么,所有的事情,真的就是又要回到了原点。 想到法天已经十年没有吃饭了,荆衣真是觉得有些叹服,她的那个小妹妹,就算只有十个时辰不吃饭,也要吵着好好吃一顿,总是说‘自己已经能够吃下两头猪’这样好玩的话。 对了,荆衣心中微微叹了一声,荆可,听说她被流放到孤岛上去了,如今自己顶着天后的名头,完全被认为是荆可,没几个知道她是荆衣的事情,如果这么下去,那么荆可就永远不要想回来了。 但是,荆可已经犯下了那么多的罪行,荆衣虽然打小就很疼爱唯一的妹妹荆可,但是想到,荆可竟然对自己下毒,妄图毒死自己的事情,就总觉得一阵阵的伤心。 只是所有的一切,所有的源头,都要指向她的夫君,法天的父上,若不是他一意孤行,若不是他强取豪夺,若不是他蛮不讲理肆意妄为,今天所有的事情,就都不会发生了。 荆衣想着这些剪不断理还乱的事情,对洛涯说道:“天帝那边,我会去问的,但是也不敢保证,就一定会有结果,既然是天帝亲口说的,遥汀并没有故去,那么她目前就是安全的,你也不用太过担心了。” 洛涯眉宇舒展,像是卸下了好大的包袱。 遥汀,应该是个很好的孩子吧,能有为自己担心的人,一定很幸福的,荆衣想到。 树影的晃动,已经隐没在了黑夜中,烛焰被风吹得噼啪作响,洛涯又和荆衣说了一会儿,他们说定了明早见面的地方,洛涯方才告辞出去。 荆衣送洛涯出了院门,又向着法天住着的院子眺望了一会儿,没想到和自己的儿子无话可说,但却和洛涯说了这么多的话。 想起洛涯说的事情,荆衣心头又有些沉重。 这次活过来,荆衣真的没有想到,虽然临死前,她和紫薇大帝设想过种种可能,但是对于这一步,他们都是认为不可能发生的,岂料事情兜兜转转,最后仍就发生了最不可能的事情。 若说不感动,那是骗人的,天帝算尽机关,总归是为了她,但是只是因为这么一个理由,却用那么多的东西和人来陪葬,荆衣想到这个,心都有些疼。 院子中的月色有些朦胧,天空只有几点疏星,微弱的星月光泽杂糅在一起,拧成了一条微微亮着的绳索,似乎紧紧的套在她的项上,像是一把无形的镰刀,让她有一种罪无可恕的感觉。 ------------ 第二百四十三章 相谈 更新时间:2011-09-12 司书殿大殿门外,高大的树荫之下,两旁天兵天将站得挺拔,司书殿内鬼差来往做事,穿梭于别殿和司书殿之间,虽然手中抱着好多的文书,也不忘用眼睛瞥瞥这个,看看那个,满眼都是‘我很好奇’的想法,表达的一览无余。 自从荆衣住到了司书殿以后,冥司就出现了这么多的天兵天将,每日十二个时辰的站立在门外,将整个司书殿围绕得铁桶一般,大家心照不宣,知道是天帝的意思,法天根本不想去和天帝见面,而洛涯虽然暂代其职,可是也不好和天帝叫板,因此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算乐得相安无事。 天兵天将们整天被看来看去,就像是对外展览一般,其实心里都不太乐意,但是既然是天帝吩咐了下来,天兵天将也是不能不从命,只好每日木头样的在殿外站着,风雨无阻。 因为有了这么多门神在这把守着,洛涯索性将值守在这附近的鬼卫调到了别处,这样一来,更是利于调度调配,洛涯倒是挺开心,有时心情还不错的时候,就会煮些绿豆汤送给天兵天将喝。 这天早上洛涯起来,用水洗漱过后,先是去了殿门外,查了查天兵天将的数量,发现一切如常,这才去往厨房,挑开门帘一看,荆衣果然已经在厨房里了,正在认真的揉面。 “你起的好早啊,”荆衣要比洛涯的母亲还随和,洛涯和她相处,并没有长幼有序的尊卑意识,因此就连称呼上,也很随意。 “是啊,”荆衣笑着说道:“年龄一大,就发现自己睡不了多少的觉,天一亮了就能醒呢。” 从外表上看去,荆衣也不过比遥汀大上几岁而已,并不显得有任何岁月的痕迹,洛涯笑着应道:“哪儿的话,是你太谦虚了。” 荆衣笑笑,将手里揉着的面举起来:“这次如何?” 洛涯凑到面团的前面去看,真心的点头赞许:“真的不错啊,其实我早就说了,已经很好了,可以开始试着做了呢。” 听到洛涯的肯定,荆衣只是笑笑,并没有答话,低头继续揉面团。 洛涯心中叹一口气,觉得荆衣真是小有固执,明明已经揉得不错了,非要揉得非常非常好,虽然他能理解荆衣那种想要把最好的东西补偿给法天的想法,但是客观的讲,洛涯觉得,有点不太现实。 不说他们有多少年没有见面,彼此生疏得不行,这么多天他们母子之间说过的话,还不如自己和法天作对时候说过的话多,眼前这个明眸皓睐的法天生母,大概是除了法天的名字,法天喜欢的女子这样的事情能够得知外,其余有关法天的一切,都是完全不清楚。 说到法天喜欢面的事情,洛涯有点不能苟同,法天喜欢的恐怕不是面,而只是遥汀做的面,小的时候洛涯就在凤飞身边待着了,法天对食物,从来都不执著,总是可吃可不吃的。 这样过了三日,荆衣总算能够过了自己那关,觉得自己揉得面团差不多了,这才开始擀面条,下面条,而后为了将面条下好,又反复试验了十日。 半个月后,荆衣终于看着一碗面条笑了笑,被前来办事的梓萝看见了,吓了一大跳,看着荆衣的身影消失的差不多了,梓萝这才拉住旁边的秋意:“秋意,为什么天后要对着一碗面条笑?” 白秋意看着自己被梓萝扯在手中的袖子,脸色开始晴转多云,可是梓萝完整的没有任何意识,秋意只好放弃对牛愤怒的想法,自己将袖子从梓萝的手中拉出来,淡淡说道:“这个你要去问天后,我可不知道。” 梓萝其实和秋意并不熟悉,但是她就是那种自来熟的性子,也不管秋意是否乐意,撅着嘴道:“哼,真小气,你们司书殿的所有人,都是这么没有眼力见么,我都已经怀有身孕了,竟然还让我亲自过来送文书。” “有么?”白秋意扫了她的肚子一眼。 “当然了,”梓萝挺了挺肚子:“红药司昨日说的,千真万确呢。” 白秋意不想和她争执,赶忙赔礼,说是知道了,今后再也不会,让她在转轮殿里好好养着,说完这些,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梓萝回过神来的时候,白秋意已经走远了,梓萝想了一会儿也觉得没有意思,也就走开了。 转门后面,洛涯低笑对秋意说道:“你倒是真有办法,以不变应万变。” “我有么?”白秋意问道。 洛涯摇摇头,心想秋意还是老样子。 “对了,”洛涯说道:“你看到天后了么?” “似乎去主上的院落了,”秋意问他:“你找天后有事?” “没事,就是问问而已,”洛涯摇头道。 “那我就先出去了,鬼城今日有事需要办,我去去就回,”秋意说着,左脚却已经迈出了门。 洛涯还没来得及应声,秋意就已没了影子,洛涯只好无奈苦笑,看着去往遥汀院落的必经之路。 自打遥汀不在之后,法天就一直住在遥汀的院落里,刚开始洛涯担心这样下去,法天会更加睹物思人,因此拼命劝了劝,法天被他絮叨烦,还真会汀兰殿住了些日子,但是情况要比在遥汀那里住着的时候更糟糕,因此他也不敢再劝法天了,任由他搬回到了司书殿里。 刚开始的时候,鬼差听说主上在司书殿内,所有的魂魄全都丢的无影无踪,每天说话都是低低的,走路都是晃悠来晃悠去的,后来他们智慧的发现,主上压根不理所有的事情,而所有的人在他的眼里,都仿若无物,这才渐渐放松下来。 可是近一年,主上好像恢复了一些,尤其是最近半个多月,主上回来之后,简直就像是变了一个人,神色也不再那么怔忪了,因此鬼差们的心,由都提上了嗓子眼,一个个怕得要死。 可是在鬼差们害怕的时候,洛涯却是悄悄的松下了心,能够再那般凌厉,是因为知道遥汀还活着的消息了吧,不再行尸走肉的活着,即使有些可怕,出于他的立场,也是觉得值得的。 只是,他们母子之间……洛涯看着那条路,眼神延伸到路径的尽头,像是能够看到很远一般。 而小径的尽头,荆衣正在叩门。 法天没有洞开房门请君随入的习惯,因此遥汀院落的院门,总是一直闭合的,如非他自己想出去,或是洛涯死缠烂打的要进去,法天是不会轻易给谁开门的。 而且此刻,他刚刚清醒,正抱着遥汀平日枕着的枕头,在窗前发呆。 实际上,在荆衣往这里走的路上,他就感觉到了,只是他未动弹而已,也没有挪动的心情。 可是院门,仍旧不知疲倦的响动着,扣着院门的手指,虽然很轻很平和,但是很坚定,好像是在说,如果他今日不开这个门,它就会继续响个不停。 耗了一会儿,法天最终放下枕头,懒懒散散的先去倒了两杯茶水,而后放到院子里的桌子上,这才去开门。 荆衣本来以为,门是敲不开的了,没想到,门竟然从里打开了。 短暂的沉默后,荆衣笑道:“还没吃早饭吧,我是来给你送面的。” 热气腾腾的面条,带着刚出锅的新鲜和色泽,十分的好看。 法天让开一条路,将荆衣引到桌子前方,率先坐了下去,荆衣不待他让,也跟着坐下,将面条放到他面前,笑道:“尝尝看,虽然我和洛涯学了半个多月,但是也没有多大的信心,我以前就不是特别擅长厨艺,毕竟没有多少认真学习的机会。” 在这之前,法天记得,他似乎已经拒绝过一次了,看着荆衣热切的目光,考虑到彼此的身份,法天虽然很想说出拒绝的话,但是仍旧有些不好开口,只好慢慢的拿起筷子,打算吃上一两根面条,再夸奖一下,这样的话,以后就应该不会再有这样的事情了吧。 面上有星点的浮油,法天习惯性的用筷子往一旁撇了撇,刚要拿起筷子开始吃,一直手却伸了过来,拿过了他手中的筷子:“快不要吃了,我都忘记了,洛涯说你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吃过东西了,如果那样的话,是不应该吃有油的东西,是我大意了……对不起。” 法天愣愣的看了会儿被自己母上抢走的筷子,终于开口道:“我们谈谈吧。” ------------ 第二百四十四章 称呼 更新时间:2011-09-12 虽说法天只是说了淡淡的一句‘我们谈谈吧’,但是对于根本不愿意和她多说话的法天而言,荆衣已经觉得非常难得了,当下差点感动得凌乱,连忙点头。 “其实,你不用觉得愧疚的,我活得挺好的,没有什么事情,”法天定论道。 “虽然你是这么说了,”荆衣摆弄着自己的手指:“但是我仍觉得,自己亏欠了你很多,事实上,我从过世之前,就已经知道了很多事情,而紫薇大帝,也是我牵扯进来的。” 法天挑眉,这件事情,他倒还真的不知道,他只是知道紫薇大帝和很多事情都有关系,而遥汀之所以参与进去,也和他完全脱不了干系,但是,他是真的从来不知道,原来这些竟然是和自己的母上有关系。 荆衣见他不说话,继续剖白:“刚刚嫁给天帝的时候,我的记忆里,墨训全部替换成了天帝,后来不知为什么,我突然忆起了所有的事情,可是这个时候,我却发现,自己中了毒。” 她是本想去找天帝质问的,但却无意中听到了天帝和荆可的对话,但若非她当时听到了天帝和自己妹妹的谈话,她也不可能知道,天帝虽然手段非常极端,但是对于自己的感情,却是浓烈到无可救药。 “后来,在我病重无治的时候,无意中知道,天帝正在研究禁术,复活的禁术,”荆衣叹了口气:“虽然我觉得不太可能,但是仍然有些担心,我怕――他有复活我的想法,他的性格,那样的事情,真的是做得出来的。” 是啊,法天转着手中的茶盏,那个天帝,他的父上,是真的做出来了,而且竟然想到墨训不会成功,又将遥汀藏起来,让他以为遥汀已经死去,逼着他再次发动禁术呢,这样的话,从中阻挠的他,就可以通过很简单的方式,将自己的母上救活了呢。 “之后的事情,我想你也已经知道了,总之,在我临终前,曾经告诉过紫薇大帝所有的事情,希望他能帮忙,如果在得知天帝真的想要发动禁术的话,一定要想方设法的阻止天帝,但是我没有想到,紫薇大帝竟然会利用不相关的人,”荆衣对于这件事情,仍然觉得很抱歉,虽然紫薇大帝的本意,是为了能够救下更多的人,但是事情关之遥汀,怎么看来,都像是从她儿子的心头上剜肉。 “所以,真的很抱歉,”荆衣用左手拿着筷子,闲闲的搅动着碗里的面。 这种时候,其实他该好好安慰自己的母上的,法天心中这样想着,但是话在嘴边,却是怎么都说不出口,要是让他说出那种温情的话,真的是相当的困难。 “我会去和天帝说,如果遥汀确实是他关起来的,”荆衣想到要和天帝谈条件,嘴里有些苦涩,但是为了法天,她仍说道:“我会劝他放了遥汀的。” “真的么?”法天抬头,声音里有掩饰不了的欣喜。 “是啊,”荆衣没有见过法天在他面前笑过,或是流露出这样的神情,突然见到,觉得很温暖。 “谢谢母上,”法天不自觉的脱口而出。 荆衣拿着筷子的手顿住,一片叶芽随风飘到面汤中,浮在黄色的葱油面上,颜色很鲜艳,看起来非常的漂亮。 这是第一次,荆衣心中想,第一次,法天叫她母上。 虽然是为了遥汀,但是在荆衣心中,已经足够了,只要她唯一的儿子能够幸福。 当她离开院落的时候,法天送到到门口,虽然犹豫着,法天仍旧说出来了:“那个,我不是很擅长表达自己的想法,尤其是……。” “恩,母上知道,”荆衣笑得很柔和,冲着法天摆了摆手,拿着面碗离开了。 虽然仍然相处的有些尴尬,但是能够承认问题,已经是很大的一步了,至于太多的东西,如果奢求的太多,总会失望的,这样就好,看着那双和自己十分相似的眼睛,还有法天的那句称呼,以至于那句‘我不擅长表达想法’的话,荆衣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就这样想着,荆衣往厨房的方向走,打算去将碗送回去,虽然面都没有动,这样仍了很可惜,但是面已经凉透了,若是重新热过这种汤面,味道是相当可怕的。 还未走到厨房门前,荆衣竟然看到了洛涯:“总是能够看到你,真是巧啊。” “没有,我是特意在这里等你,”洛涯说着接过面碗,皱了下眉头:“主上没吃?” “是我没有让他吃的,”荆衣笑道:“他许久没有吃过东西,我不该拿这种油腻的东西给他吃,是我想的不够周详了。” “可是主上也不是一点都不能吃,这样辜负了你的一片好心,”洛涯特意在这里等荆衣,就是想到,法天如若拒绝的话,荆衣作为他的母亲,大概会很难受的原因。 “其实这样就很好了,”荆衣笑笑:“不能要求太多的东西。” 洛涯歪头想着荆衣的话,但是却不太明白。 “这件事情上,其实我能够理解天儿,”荆衣叹了口气:“换位到他的立场考虑一下,突然之间就多了一个母亲,而且是因为这个母亲,自己一直受到不公平的对待,纵然永远不能磨灭我和他之间的血缘关系,但是,我也应该有自知之明,不能太过分。” “其实,”洛涯顿了一下,仍旧说道:“主上不是那种不明是非的人。” 荆衣笑道:“我知道。” 就是因为知道,所以荆衣很开心,虽然她一直都不在法天的身边,虽然天帝以自己作为借口,给了法天那些伤害,但是,他仍然很好,这样就好了,再多的,她也不求了。 洛涯微微愣住,心中稍微想了一下,最后得出结论,认为还是顺其自然就好了。 “我要回去了,”荆衣看着洛涯:“回天界去,是该去找他认真谈谈了。” 天界?洛涯在心中重复了一遍,最后才明白,天后说的事情,应该是指遥汀的下落,或许,还有很多的往事。 想到这里,洛涯有些遗憾,这么说,以后就没有天兵天将守在司书殿外了,这样又要将鬼卫调回来了。 “怎么了?有何不对么?”荆衣看洛涯皱着眉头,不由问道。 “没有没有,”洛涯连忙摇头:“一切都好,何时启程,我送你。” “下午就走,”荆衣道:“有些羡慕遥汀呢,有很多人关心他。” “其实也有人非常重视天后呢,就像是……,”洛涯顿住,没有说出来。 “是啊,”荆衣笑,天帝真的是很关心她,都让她有水深火热的感觉了,只是,方式存在很大的问题。 ------------ 第二百四十五章 条件(一) 更新时间:2011-09-13 雁回殿还是老样子,简洁干净素雅大方,是她非常喜欢的感觉,经年而过,却仍是没有丁点变化。 回到天界的荆衣,如愿的住回到雁回殿中,因为她说不喜打扰,天帝并未多派仙娥过来侍候,但是尽管如此,仍是有两个固定的仙娥在雁回殿中听命,但若非荆衣实在有事,是不会找她们的。 天帝一直都没有来,至从荆衣回来之后,天帝一直都没有来雁回殿中看荆衣,虽然这样的事情,是荆衣非常期盼的,但是因为有事想与天帝商量,反而又矛盾的希望天帝会来。 他们之间,如同一场博弈,如果谁先在开始认输,那么肯定就会输得一派涂地,绝对无法挽回僵局,所以尽管荆衣心存焦虑,仍然在等待。 谁最先失去耐心,谁就要交付真心。 雁回殿中种着菊花,荆衣闲来无事,就会采撷一些,晒了之后,制成菊花茶,菊花的味道很清幽,不像玫瑰花茶,但是比颜色,就要艳丽许多。 这天荆衣仍在泡茶,细细的菊花干瓣,在茶水中展开触手,慢慢的与温热的净水相拥,舒展在净水的暖波里,只是片刻,黄色的茶盏中,便盈了一脉菊黄色的清香。 她的身后静静的,但是荆衣仍然能够感觉到,有轻微的脚步声。 “知道我来么?”温热的呼吸,在她耳边缠绕着。 不着痕迹的将身子移到另一边,荆衣将手中的茶盏递过去:“刚刚不知道,不过现在知道了,我新泡的菊花茶,要不要喝喝看?” 天帝想要调动嘴角扯出一个笑容,但是却很难,虽然看不见,但是他能时刻感受到,他和荆衣之间,正画着一道无形的线,在界限的两旁,每当他鼓起勇气想要过去的时候,荆衣总能立刻的退缩,让他找不到一点可以成为理由的把握。 菊花茶是温温的感觉,不烫也不凉,很适合入口,天帝其实不喜欢这么清淡的茶,但是因为是荆衣亲手泡的,他仍接在了手中,轻轻的啜着。 紫薇大帝一直在阻挠禁术的施行,这件事情,他是一直知道的,但是他却不知道,原来紫薇大帝所做的事情,竟然是荆衣死前与他共谋形成的,只是遥汀,是他们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正是因为不晓得荆衣会知道,天帝自然也没有算到,荆衣会恢复记忆这件事情,所以最近发生的一切事情,都在他的意料之外。 “荆衣,你和我都是法天的父母,难道以后,我们也像这样漠然的相处下去么?”天帝率先开口道。 荆衣沉默了一会儿,像是有些呆滞的望着窗外的浮云,口气很不以为意:“天帝,你觉得,这种话被你说出来,不是太讽刺了么?如果你真的有当天儿是你的儿子,那么万年来他所受的苦,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天帝垂下头,声音低低的道:“我知道你的意思,可是,我……,”说到这里,天帝停了下来,依据事实而论,无论他的借口多么冠冕堂皇,说到底,那也只是借口而已。 又是死寂的沉默。 “天帝,”荆衣等了一会儿,率先打破了沉默:“你知道遥汀是么?” “知道,”而且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他抱着很大的决心想要将她除去,可是临到最后,仍然没有做到,因为法天的防护,实在是太严密了。 “那个孩子在哪里?”天后继续追问。 “你今天肯和我说这么多的话,目的就是为了想要知道她在哪里么?”天帝握紧手中的茶盏,好像是握住自己那颗破碎的心一般,虽然很痛,但是如果不仅仅的握住,就会疼得叫出来。 荆衣没有说话,有的时候,不言不语,也是一种默认。 茶盏中的茶水更加黄了,菊花倒是被泡得浅了好些,这些菊花都是刚刚风干晒干的,因此十分的新鲜,在黄色的茶水中,散发出阵阵的菊香,就好像是菊花开在茶水中央一般。 “就算是我说不知道,你也是不会相信的吧,”天帝望着荆衣眼中无波的眸子,觉得浑身就连骨头都很酸,心里也涌出一股酸涩来。 心里的痛,和皮肉的痛不痛,虽然皮肉被磨破的时候会很疼,但是那是会愈合的伤疤,只要假以时日,皮肉就会长出新的来,慢慢的恢复原来的样子,下次即使你如何专注盯着它看,如果不是记忆超强,也很难想起那个地方曾经有个让你痛苦的伤口。 而心里的痛,却是午夜梦回的修罗场,随时都能爆发出来,很多时候,都是不以你的意志为转移,一草一木一山一石,都散发出熟悉的味道,而那些味道,就是你梦魇的开始。 天帝此刻觉得,他的荆衣的许多过往,就像是他自己编制的梦,荆衣醒着,从来都醒着,只有他,是最不清醒的,其实服了‘含情’的人,却不像是荆衣,而是好似他本尊一般,庄生晓梦迷蝴蝶,他和荆衣,恐怕最糊涂的那个,是他才对。 “我只是希望天帝能够说实话,”荆衣淡淡的看着茶盏里的茶水,并不回应天帝伤情的目光:“至于信与不信,天帝,你不觉得,如今再说这样的话,有些幼稚的好笑么?” 天帝低声和荆衣说话,语气里有些企盼和哀伤的意味:“我所做的所有的事情,都让你觉得幼稚的可笑么?” 话已经在舌尖滚了很久,但是荆衣没有说出口,她太了解天帝了,如果这个时候说个‘是’字,那么遥汀的命,肯定就要交在天帝手中了,他能选择用卑鄙的方法给自己下药,让自己完全忘记墨训,而如今又如此口口声声的表达爱意,对于一个遥汀,他又岂能好心的轻易交出来,尤其是洛涯还告诉过她,天帝和遥汀,虽说称不得水火不容,但是法天和天帝之间的冲突,多少有几次是因为遥汀的。 “天帝”,荆衣说道:“我只想要一个实话,我想这对你来说,一点都不难。” 天帝低下头,嘴角是一抹哀凉的苦笑,荆衣就是这样,无论是服了‘含情’的荆衣,还是清醒着的荆衣,永远都不肯越过道德的底线,她可以不去回答自己的问题,但是也不屑于骗自己,天帝竟然在这个时候还能想,是不是因为这个,他要感到非常的开心? 明明知道这样是不行的,如果跟随着荆衣的意识来做,可能到最后,他是真的不会再有什么了,但是天帝仍然回答她道:“是,遥汀在我这里。” 听到了这个消息,荆衣明显的松了一口气,好像是做完了一件很大的事情一般,荆衣抬起头,看着天帝:“她还好么?我是说,遥汀那个孩子,她一切都好么?” “你很关心她?”明明是完全没有见过的人,天帝在心中好奇的想。 “你想得对,”荆衣笑笑,又是明眸皓睐的璀璨:“我是没有见过她,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样子的人,但是天儿非常非常在乎她,作为父母,不就是应该给孩子最需要的么?既然天儿喜欢她,对于我来说,她就是最重要的,天儿已经没有了太多的东西,失去了太多的美好,如果遥汀的存在能够带给他逝去人生的一个完整回忆,对,我是很关心遥汀。” 荆衣的眼神很坚定,也很明亮,这让天帝觉得,自己虽然身为父亲,但是一直是个非常糟糕的父亲,尤其是在荆衣面前,他的所有借口和理由,都是那么无所遁形。 “她……,”天帝有些犹豫,但仍说了出来:“不是很好。” ------------ 第二百四十六章 条件(二) 更新时间:2011-09-13 听到遥汀不是很好的消息,荆衣微微一愣,但是旋即问向天帝:“是否我能看看她呢?” 天帝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向后,将身子更紧密的贴到椅子里面,隔了好久,才微微的叹息道:“荆衣,你能答应我一个要求么?” 这个时候向她提出要求?怎么看来,都有些像是在提出条件,好像她不答应的话,就不能见到遥汀一样。 对于天帝所谓的要求,荆衣多少有点感应,虽然不是很愿意,但是仍是点头:“好,我答应天帝。” “你不问问是什么么?”天帝惊讶于荆衣回答的迅速,根本就像是没有思考过一般。 “不用问了,”虽然大概能够知道天帝的想法,但是荆衣仍然装作迷糊的样子,但是现在这种情况,也是没有办法了:“我想天帝是不会让我为难的。” 所谓说话的艺术,是有很多让人手足无措的办法的,事先用话堵人的方法,也是一种需要技巧和能力的方法,这也不是一般人能办到的,荆衣本不待用这种方法与天帝勾心斗角,只是天帝咄咄逼人,让她有些喘不过起来。 天帝果然笑了笑,有些宠溺的看着荆衣:“好,那就先开始,只有十天,十天过后,我就让你见遥汀,如何?” 十天?荆衣在心里重复了一下天帝给出的日子,十天还是一天,其实对于她而言是无所谓的,但是遥汀……刚刚天帝已经说过了,遥汀的状况不是很好,既然那样的话,十天之后,遥汀是不是会更加不好了呢? “十天的话,是不是太久了呢?”荆衣抬头问向天帝,但再看到他眼中宠溺的眼神的时候,连忙低下头去。 天帝显然没有明白荆衣瞬间低头的原因,只是带着些疑惑,想了片刻,仍未问出来,只是回答了荆衣的问题:“不会很久,遥汀不会有事的,十天,根本不会发生任何事情。” 虽然对于天帝的强取豪夺,荆衣觉得非常过分,但是他说的话,做过的承诺,总是有效的,总是可以值得信任的,因此荆衣带着不安的心情点了点头。 既然答应了天帝,荆衣便搬出了雁回殿,去了天帝的寝宫,天帝的要求确实不难为荆衣,只是想要随时随地能够见到她而已,晚上睡觉的时候,荆衣睡在里间,而天帝会睡到外间,寝宫离的仙娥和仙童全部不见了,天帝全都给暂时的放了出去,凡是荆衣有什么事情,都是天帝来办。 荆衣自从复活以来,身体一直都不算好,晚上总会醒来,知道天帝在外间,她总压抑着呼吸,好不引起天帝的注意,但是无论她将声音放得多缓慢,天帝总是能够在第一时间出现,而且根本就不会顾及她的意见和想法,执意陪在她的身边,直到她再度沉沉睡去。 待在天帝的身边,真正施行起来,其实要比荆衣想象得容易,每天早上起来,洗漱过后,陪着天帝吃饭,吃完早饭,两人开始下棋,之后吃中饭,吃过中饭,天帝是一定要求荆衣睡上一会儿的,而荆衣睡着的那一段时间,是天帝一天中唯一用来处理公务的时间,荆衣浅眠,睡不了多久就会醒,等到她醒来,无论天帝是否处理完公务,总是会立即放下手头的事情,又开始和荆衣下棋,之后吃晚饭,之后又是下棋,之后差不多就是荆衣要睡的时辰了。 那副象牙棋子,都已经磨得非常圆润光泽了,那还是她没有过世前就用过的棋子,荆衣很喜欢下棋,除了饲养小动物,荆衣几乎将所有的时间都用来下棋,那时他们下棋的时候,从来都不会不言不语,而是一边说着话,谈些家常的事情,一边下棋,虽然算不上用心,但是却十分开心。 天帝这样做的意图,当然主要还是为了想让荆衣陪在自己身边,但是或多或少的,也是希望荆衣能够顾及以前的情分,最终心甘情愿的留在自己的身边,毕竟荆衣不是小动物,不是一只小鸟,天帝不可能简单的把她关在自己的笼子里,而且就算他忍得下心肠关荆衣,荆衣的性子,也会郁闷而死的。 与其将荆衣关起来,不如让她自由的选择,虽然想是这么想了,但是天帝的心中,仍是有巨大的不舍,就像是涨潮的海水,总是泛滥而至,非常的难以控制,而这种状况,在他和荆衣相处了三日后,更加的明显。 “天帝,该你落子了,”荆衣抬头看向天帝,明明只是一个子而已,他们下棋又不拘输赢之类,又不计较高低上下,可是自从她落下一字后,天帝手中的那颗子,已经拿着足有一盏茶的功夫了。 像是被荆衣的声音唤醒一样,天帝连忙收回目光,将手中的白子落在棋盘上,连看都没有看。 “这样天帝就输了,”荆衣指了指白子落下的位置,有点无奈:“你是故意的么?” 他当然不是故意的,而是十分非常无意的,只是坐在荆衣对面,这样看着他,就让天帝觉得手足无措,说是下棋,其实他的心,早就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慌张的收拢棋子,天帝言不由衷的说着:“怎么会是故意的呢,是你的棋术精进了,这么多年,我更是追不上你了。” 荆衣抬了抬秀眉,没有说话。 ‘棋术精进了’?这个是玩笑吧,她是不是应该提醒天帝一下,若不是他复活了她,她是一个已经去世的人,连虚无里都不存在的自己,怎么会有可能精进棋术呢,若要说是天帝的棋术退步了,还是有点可能的。 虽然心里是那么想着,但是荆衣并没有揭穿天帝,只是模棱两可的点点头:“或许是吧,”而后又没有了话。 正当天帝搜肠刮肚的找话题来谈的时候,荆衣却突然开口问道:“天帝,我没有看到妹妹。” 天帝心沉下去,荆衣口中的那个人,他根本就不屑于谈起,也根本不想谈。 若非荆可的话,荆衣根本不会死,当年天帝娶来荆可,但是却将他一直撂在旁边,根本就是不闻不问,他们之间也无夫妻之实,天帝之所以那么做,就是为了报复荆可,让她永远的痛苦下去。 “听说她在一座仙岛上,天帝想拿她如何处置?”荆衣继续问道。 “荆衣,不能太贪心呢,”天帝微微的叹了一口气,语气很平缓,说不上是警告,还仅仅只是说明事实而已。 荆衣没有说话,想起他们的十日之约,那是为了遥汀的,确实从头到尾,她都没有想到要为荆可求什么,一日夫妻百日恩,她总觉得,天帝会顾及一点情分的,但是看眼前的情形,这是不可能的,事情根本就不像是她想象的那么简单。 知道荆可像自己下毒的时候,已经是自己即将不行的时候,当时她很惊讶,才开始朦胧的觉得有问题,而并未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 后来复活之后,她将所有的事情从头到尾想了想,又去月老那里看了看,她几乎是沿着遥汀的足迹,把所有的事情想了个明白,这才发现,原来从刚开始,就是天帝的错。 剪断了她和墨训的仙缘线,剪断了他和妹妹的仙缘线,又强制连接上自己的,后来被荆可知道了实情,竟然为了仇恨,收拢了画兰,又将画兰和法天的仙缘线剪断,把画兰亲手杀死,让法天那么的难过。 这一切,就像一笔笔的孽债一样。 ------------ 第二百四十七章 冰室(一) 更新时间:2011-09-14 几丈高的寒冰宫殿矗立在荆衣的眼前,若非天帝亲自带她过来,她怎么也不会想到,在灵隐山的最深最深处,竟然会有这么一座巨大的冰制宫殿。 宫殿的规格相当整齐划一,所有的房子都是同样的规格,八宝宽角檐,麒麟玄武顶,整个寒冰宫都是由硕大的冰块搭建而成,但是奇特之处在于,竟然看不到冰块之间的缝隙和结合处,整个宫殿,就好像是由一块相当巨大的完整的冰块雕刻的。 所有同样的房里里面,没有任何的桌椅摆设,只是一间间相连的房子,从头到尾的串联起来,就像是从一个模子里面刻出来的。 在循着遥汀留下的线索寻找的时候,荆衣发现,曾经在灵隐山中,遥汀发现过墨训从法天那里拿走的镜子,不仅当时遥汀没有弄明白原因,就在荆衣的后续探寻中,也并未想出理由,但是依照现在的情形来看,如若当时墨训发现了灵隐山中的这处寒冰宫,那么一切就能说得通了。 虽然天界在那时传出消息,说是自己已经亡故,但是墨训的那种性格,肯定是不会相信的,而且荆衣觉得,天帝也不可能让墨训来看她,虽然她是真的亡故了。 墨训肯定知道天帝的手段,所以会觉得,荆衣虽然不在天界了,虽然可能是真的出了什么事情,或许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她出的事情并不严重,所以天帝将她存在某个地方,因此墨训是想找到那个地方,从天帝手中将荆衣夺回。 上古玄镜还有法天不知道的功效,但它隐藏不为人知的用途,荆衣却知道,因为上古玄镜的玄石,并不是凭空而生的,而是荆衣的父上创生的,当年荆衣的父上仅仅告诉了她,并没有告诉荆可。 其实有很多事情,荆可都并不清楚,父上并不是偏心,只是觉得,荆可毕竟要比荆衣小一些,作为长女,其实在被托以重负的时候,也背负了很多期待,每次看到荆可总是为了一点小事争论那些‘偏心’这类话题的时候,荆衣总是淡淡的不去回应,在她的心中,其实举得荆可的无知,才是一种幸福。 想到这些事情,荆衣暗暗的叹了一口气,只要是回顾往昔,总是让她心中有些难言的滋味,因此她索性不再去想,只专注于眼前的事情。 难怪天帝一定让她穿上好多的衣服,越是接近寒冰宫,他便是越加的觉得寒冷,好像头发丝都要冻僵了一般,骨骼都似不太灵活了。 “你还好么?”天帝向荆衣的方向凑过来一些,试图抓住她的手,好能为她取暖。 “很好啊,”荆衣笑着向旁边退了一点,仍是拉开原先的距离,虽然能够清晰的看出天帝脸上显示出来的失望情绪,荆衣仍旧说服自己,要保持这种状态下去。 收回悬在半空中的手臂,天帝淡淡的挑起嘴角,眼角的笑容也是淡淡的,但却仍是很温和,虽然知道荆衣一直在逃避他,但是他对荆衣的态度,却永远能够好下去,生气那种无聊的事情,他对荆衣是做不出来的。 “从这里一直往前走,行过三十六个八卦阵,就能到达我们要去的目的地,虽然路是远了一点点,但是很安全,只要待在我身边,不会有事的,”天帝这样说道。 一点点远?荆衣在听到一直往前走的时候,就开始凝视前面被寒气笼罩着的,好像没有尽头的路,待到她听说了‘三十六个八卦阵’的时候,简直是有些惊呆了,倒吸了一口凉气,非常不安心的跟在天帝的后面。 虽然天帝非常神秘的说是要带她去一个一直想去的地方,而没有直接的告诉她是什么地方,但是荆衣凭借直觉就能知道,这个隐藏在灵隐山中,非常神秘的巨大的寒冰宫殿里,可能正是有她想要见到的遥汀。 穿过第十座冰制的宫殿后,天帝终于告诉荆衣,他们已经到了三十六个八卦阵的前方,荆衣稍稍这才稍稍提起了精神。 以前父上想要教她关于八卦阵的破解方法,但是五行八卦在荆衣眼中何其麻烦,因此她也并未认真学,后来嫁给了天帝,就更是不需要学了,早知道要是有今天,当时就应该好好参习才对,好能学以致用。 悔恨归悔恨,现实归现实,没有学得精湛的荆衣只好跟在天帝身后,走了非常远的距离,行过了好久之后,感觉时间已经过去好久,天帝才告诉她,已经走过了前三十个,还有六个就可以了。 “真是好快啊,”虽然没有真心实义的觉得快,荆衣仍然笑着说道:“我还以为走完这么大段的距离后,起码要天黑了呢,没想到还是很亮的样子。” “其实外面应该已经过了三日,只不过在这个寒冰宫的范围内,没有白天和黑夜的界限,因此无论是什么时候,都是很亮的样子,”天帝一边走着一边回答后面的荆衣,时不时还回过头来,看看荆衣是否一切都好。 原来竟然是这样,荆衣和天帝都不是凡人体质,而且要比一般的仙家更为卓绝,所以并没有任何不适的感觉,原来他们竟然是三天三夜无休无眠了,荆衣以前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虽然周身还是有些凉凉的感觉,一时竟也觉得很有趣。 “其实,”天帝突然开口,声音有些停顿:“这座寒冰宫,是为了你建的?” 存放我可能存留的身体?荆衣虽然在心中这样想着,但是并没有说出来,有的时候,她觉得自己还是沉默为好,等着天帝告诉她,反而更要简单些,免得三句话中就要有两句伤感的事情,她活着的时候,就最不擅长处理伤感的事情,虽然这次算是再世为人,但是不擅长处理那种问题的性格,仍然还是没有改变。 “你还记得原因么?”天帝回头看了荆衣一眼。 原因?荆衣皱眉,既然天帝这么说,那么也就是说,并不是自己首先猜测的理由,一定是有其它的原因,但是想来想去,荆衣仍是没有想到其它的理由,只有问天帝:“是什么呢?我忘记了。” “你说天界很闷,要是有一座冰制的宫殿就好了,那样的话,当你觉得烦闷的时候,就可以和我一起来冰殿里待上一段时间,再回天界的时候,心情就会很好了,”天帝淡淡的解释。 经过天帝这么一说,荆衣还真是想起来这件事情了,那个时候,她嫁给天帝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但是还没有怀上法天,每日总是在天界里待着,无论走到哪里,都是能看到好多仙家、仙娥和仙童,虽然各个都是明理懂事的仙家仙职,但是总是那样的环境,确实让她很烦闷,因此无意之中,偶尔似乎是和天帝说过,但是她没有想到,天帝还真是当做事情来办了。 这么大的用冰做成的宫殿,一定话费了好多的时间,但是她不能明白,为什么一个普通的寒冰宫,一定要布下这么多的机关暗道呢,而且,所有的屋子里面纵然简朴也就算了,但是简朴到连桌子椅子都没有,也是太奇怪了吧,难道要把天界的桌椅搬到这里来? 像是看懂了荆衣眼中的好奇,天帝眼中带着些不堪回首给荆衣解释:“当时建造好的时候,我惊闻你中毒的事情,因此这宫殿当中,所有的摆设都没有弄完,后来发生了好多的事情,为了隐藏这座寒冰宫,我就布下了好多的制阵,还有很多的机关暗道,就变成你看到的现在这个样子了。” 原来是这样,荆衣点头,既然话说到了这里,荆衣也就随口问了出来:“那遥汀是在这寒冰宫的哪里呢?” ------------ 第二百四十八章 冰室(二) 更新时间:2011-09-14 紫色的眸子很迷人,荆衣看到自己倒映在紫色的眸色中,映衬着身上穿着的紫色外罩,倒是很相称。 “你从刚开始就知道?”天帝缓缓的问荆衣。 为了不让天帝觉得没有带给自己惊喜和惊奇,荆衣非常好心的摇头道:“没有,我是刚刚猜到的。” “哦?”天帝似乎有些不信。 “你想啊,只有猪才会无聊到这里没有重要的事物或人,却还布下这么多的制阵和机关,天帝那么聪明智慧,肯定不会做那些猪才会做的事情,”荆衣认为这样的常识,是个人都该知道的,更何况是活了那么久的天帝。 天帝的脸色有些黑,眉毛也抖了几抖。 不会吧,荆衣在心中郁闷的想,难道天帝真的是头猪? “其实我的意思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总的来说,失总还是失。 天帝对于荆衣这种直来直去的说话方式早就习惯了,也不以为意,继续往前走。 其实荆衣还能用这种直来直去的说话方式跟他相处,让天帝多少有些失落后的欣喜,在荆衣知道了所有的事情后,只是去冥司待了一段时间,但是无论是在态度方面还是说话做事方面,荆衣都和以往没有改观,这样的卑微的要求虽然让自己觉得自己很可悲,但是天帝竟然发现自己觉得很幸福,而这样的认知,更加让他发现了自己的悲哀。 其实这样的心事,他大可和荆衣好好聊一聊,虽然发生了很多的事情,但是归根结底,荆衣毕竟是他的发妻,他们有共同的子嗣,即使自己因为迁怒的原因处处针对法天,但是他却并未真的做出伤害法天的事情,就连画兰的死,他也是在最后才知道,为了不暴露自己想要复活荆衣的事情,他并没有揭露天后,所以才将所有的事情承担了下来。 血液的相连,是不能改变的事情,但是天帝有着非常隐忍的性格,也正是因为这样,才让他们总是处于这种交流的困难。 在荆衣没有亡故之前,他们之间的困难,是能轻而易举的解决的,只要是荆衣想,她就总能很轻易的猜透天帝的心思,因此虽然天帝不说出来,但是荆衣的善解人意,就是天帝内心最好的诠释,可是现在这种情况,荆衣虽然不说,但是已经失去揣摩的兴致,于是乎两人之间,真的就是漠然了许多。 “到了,”天帝的两个字,让好不容易打算失神一会儿的荆衣,瞬间恢复了神采。 “到了?”荆衣重复了天帝说过的话,赶到天帝身前,望向前方。 一个巨大的冰房子。 不同于方才见过的所有屋子,这个屋子是没有顶盖的,五面接在一起,分别是地面和东南西北四个面,而最上方,却是空着的,完全没有任何遮盖的东西。 在冰房子后面,荆衣再也看不到其他的东西,据她来看,这里或许就是整个寒冰宫的最末端。 虽然没有顶盖,但是寒冰宫最末的这间房子,仍是有门户的,而是还是冰做的门户,连门户上的门环,都是由冰做成的。 担心门环上的冰会冻到荆衣,天帝阻止了荆衣上前触碰的手指,帮助荆衣打开门环,巨大的冰室内部,立刻就呈现在了她的面前。 冰室当中仍旧很空旷,贴着墙壁的四周空空如也,没有桌子,没有椅子,但是在冰室的正中,竟然有一张冰床,完全是由寒冰做成的,但是荆衣一眼看过去就发现了,在冰床的四周,浅浅的覆盖着一层万年珍珠研成的细粉。 冰床上面,躺着一个女子,银色的发丝有些落在了冰床的下面,垂在冰床两旁,女子枕着一个同样是裹着万年珍珠粉末的冰枕,身上竟然是盖着一床冰被,但是冰被一点都不僵硬,而是有着弧度和柔度,看来并非是一般的冰。 缓缓的走上前去,荆衣向着冰床上的女子看去,闭着眼睛的女子脸上,闲出苍白的脸色,像是已经被冰冻上一般,或者可以说,女子本身就似被冰雕成的,但是即使是毫无血色的脸上,也散发着迷人的光彩,没有痛苦,没有悲伤,非常的平和以及安静。 “她就是遥汀?”荆衣很柔和的问身后的天帝,却背对着他,并没有回过头去。 “是,她就是遥汀,”天帝回答道。 遥汀的嘴唇是白色的,头发也是银白色的,荆衣看向她的手指尖,也是银白色的,还有她原本就白皙的皮肤,更是没有半丝的血色,这不正常,就像是整个人都被挖空一般,只留下了一个躯壳。 “为什么会这样?”荆衣回头问天帝。 虽然在她复活后,就多少知道了理由,但是如今亲眼看到了,她还是想从天帝口中听到确证,好不要冤枉了天帝。 “是我的错,虽然是荆可做的,但是我也并未想到阻拦,”天帝认错倒是很痛快,很有他一贯的作风。 果然如此,荆衣心中喟叹,对于自己那个从来都不肯服输的妹妹,荆衣也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虽然是姐妹,是嫡亲的姐妹,但是涉及到利益的时候,荆可的手段,可是一点都不含糊。 “若非是天儿的元神,”荆衣一边抓着遥汀的手臂,一边对天帝说道:“遥汀肯定死定了吧,但是经过这次事情,天儿在他体内的元神也散了不少。” “大概是吧,”天帝只给了荆衣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 “为什么天帝明明根本不在乎遥汀的死活,还将她的性命留了下来呢?”荆衣对这件事情很好奇。 “如果她死了,他就不能复活她,而若他没有复活成她,他还是会再试的,无论多少次,”天帝看着遥汀道。 在脑袋里将若干个‘他’和‘她’的关系理清楚,荆衣才明白,天帝指的是什么意思。 也就是说,当初天帝将遥汀藏起来,目的就是为了让法天发动禁术,当然名义上是为了复活遥汀,但是天帝肯定会从中干预,而让自己复活的,但是如若只是自己复活了,法天肯定不会善罢甘休,是不是复活遥汀还是后话,痛心之余,法天未必不会做出更可怕的事情来。 荆衣只要想想这些,就觉得头疼。 冰室里泛着巨大的白雾,遥汀就像是要隐在雾气里,朦胧的让人看不清楚。 荆衣不敢想,要是遥汀真的死去,法天会变成什么样子,现在只是找不到遥汀,法天就已经是这个样子了,感情……究竟是好还是坏呢? 像是天帝对她的感情,不可谓之不深了,扰乱仙缘线,让她服下‘含情’,利用荆可和墨训,最后竟然连自己的儿子都计算在内,好像在他心中,所有人的死活都无所谓,只要是自己存在,那么一切的牺牲就都是值得的。 荆衣摸着遥汀的手臂,那上面是那么的凉,那么的冷,没有丁点的温度,而她的心,也有些凉,虽然她的天帝的羁绊太深太深,深到已经几乎能够覆盖她和墨训相处的那段时间,但是强取豪夺不顾她意愿夺取而来的所谓‘真心’,难道是真的可以换来实义么? 感情……真的是可以这么毁天灭地的么? ------------ 第二百四十九章 照顾 更新时间:2011-09-15 寒冰宫里真的很寒冷,但是天帝在寒冰宫中放置了好些火龙,是荆衣也不知道的一种神奇的物种,每天每时每刻都在冰中喷着火,但是却不会对冰块造成影响,朱色如火的游龙在冰中四处游弋,看起来非常美丽,就像是将火镶嵌在冰里。 虽然天帝不喜欢也不想荆衣待在寒冰宫中,但是荆衣仍然很坚持,面对坚持的荆衣,天帝也是毫无办法,只能答应下来,天界中虽然有许多事情需要处理,但天帝仍然时不时的过来看看,荆衣虽然劝过多次,奈何天帝坚持,她也就不再劝说。 昏迷中的遥汀仍然没有醒来的迹象,整天身子都是冰冷的,就是真的好像一具冰块,不过是精雕细琢过的。 天帝知道,如果遥汀不清醒过来,荆衣很难和他回天界,因此,虽然天帝以往对遥汀死活抱着无所谓的态度,现在却是真心希望遥汀能够醒过来。 当时墨训发动禁术的时候,本意是想用自己的仙元换回荆衣的性命,根本也没有想要伤害任何人,但是荆可不想荆衣活着,因此便无时无刻不在暗中阻挠墨训的计划。 知道荆衣死前和紫薇大帝的谈话,是荆可一次非常偶然的发现,当她知道紫薇大帝最终意图也是为了阻止荆衣复活后,便提出与紫薇大帝联手。 那块玉佩至关重要,因为里面有荆衣的血魂,当时荆衣担心血魂完整结合的时候,会被天帝发现,因此便偷偷的放入冥戒转生魂魄当中,让普通凡人带着半块玉诀降生,而另半块玉诀,荆衣虽然也做了妥善的处理,但却仍被荆可找到了。 玉诀本身并无感知力,只是因为荆衣的血魂,因此控制了玉诀,荆衣的本意是为了克制禁术的实现,但是没有想到,荆可竟然牵引了玉诀,想要在禁术失败的时候,一同要了遥汀的命。 若非当时有人用自己的血打散她血魂的效力,遥汀肯定当时就死了,荆衣只知道那人是紫薇大帝收下的人,却不知道他的来历过往,但是前段时间在冥司待着的时候,洛涯有和她提起消失的一个文书,荆衣模糊的觉得,应该就是那个文书,但是一般的人类或是魂魄的血,是不可能具有打散血魂的效力的,荆衣因为不是特别笃定,因此并未说出来,但是看到遥汀现在的状态,她基本可以肯定的说,那个人绝非普通的魂魄。 在寒冰宫中待了两个月,但是遥汀根本就没有任何好转的迹象,虽然荆衣总是乐观处事,但是面对现在这种状况,也是觉得有点棘手,不知该要如何办才好。 事实上,她也知道自己的儿子一直在寻找遥汀,这个时候将遥汀交给天儿,荆衣打从内心认为,天儿应该会非常高兴的,但是从她的角度来看,那种高兴,恐怕只能是暂时的,毕竟遥汀如果真的这么永远不醒来,天儿将要面临无尽的等待和痛苦。 时间在一点点的流逝,可是荆衣却不太敢去寻找除了天帝之外的任何帮助,毕竟除了天帝之外,她不敢肯定,还有谁能瞒住天儿,大概也只有天帝能够做了好多坏事和好事之后,却仍然将许多人瞒在鼓里。 这天荆衣在寒冰宫中陪着静静睡着的遥汀说话,突然觉得肩膀一沉,不用回头去看,她也知道是谁,但是荆衣并不知道还有什么可以说的,只是静静的看着眼前的遥汀,也不率先开口。 “不想见我?”天帝低声说道,嘴角勉强扯出一个笑容,但是却很苦涩,那种充满失落和难过的笑容,嵌在他俊美的脸上,很难不让人动容。 “当然不是,”荆衣脱离天帝双手的桎梏,缓缓的站起身来,离着自己一直坐着的椅子远了些,这才回头和天帝说道:“就是觉得有些烦闷,不是很想说话。” “我能帮忙么?”荆衣很少和他使用‘烦闷’之类的字眼,猛然听到,天帝认为荆衣想要和他倾诉难办的事情,在他的想法和认知里,只有亲密关系的人之间,才会相互述说苦恼和寻求帮助。 “我在想,遥汀什么时候会醒过来,”荆衣的眼神转向遥汀:“这个一直令我很困扰。” 说到这个,天帝沉默了一会儿,才对荆衣说道:“也不是没有办法。” 如果在你非常困扰的时候,有人和你这么说,似乎就是在告诉你,你非常担心的事情,有了很好的解决办法,一般的人,都会非常开心的,但是荆衣太过了解天帝了,她知道,天帝所说的解决方法,虽然是最好的办法,但却也是最无奈的办法。 果然,荆衣听到天帝和她说:“需要一种烈火中生成的‘浓焰’,这是一种花的名字,‘浓焰’非常不好得到,但它却能化解掉遥汀身体中的寒气,可以说是唯一的办法了。” “但是……,”荆衣帮他说出两个字。 “‘浓焰’因为是在数十万年的烈火中生成,所以它有一种非常严重的后效,”天帝抿了抿唇:“‘含情’只能扭曲记忆忘记以往,但是‘浓焰’不同,只要是吃过‘浓焰’,不仅是忘记以往那么简单,在服用后,会将爱过的人忘记……就好了,应该说是不仅仅会忘记,而是会憎恨,没有任何理由的憎恨。” “哦,”荆衣听了解释后,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天帝都会说笑话了。” ‘浓焰’……荆衣想着这个烈火中所生花朵的名字,突然感觉很无力,这么说来,如果她同意给遥汀吃下‘浓焰’,遥汀的性命虽然保得下来,可是竟然会完全忘记法天,而且,见到就讨厌…… 这样的事情如果发生,荆衣连呼吸都觉得疼……天儿会怎么样?会怎么样…… “我一直没有告诉你,是担心你会苦恼,毕竟这样的决定,非常的残忍,但是……,”天帝顿了顿:“既然现在的你一样的苦恼,那就没有瞒着你的必要了,‘浓焰’非常难以得到,非常的困难,但是我也有办法,只是……你想让她服下么?” “我不知道,”荆衣闭上眼睛,缓缓的说出来。 “慢慢想,”天帝将一个小小的符文交到荆衣手中:“想明白了,就将这个符文放了,它会自动到我身边,我就知道你的决定了,只要你要,刀山火海,我都一定取给你,而且你没必要告诉他真相,即使他知道了,这些事情也全部是我做的,和你没有丁点的关系,懂么?” 天帝走了好一会儿,脚步声早就消失在了寒冰宫中,荆衣却还一动不动的待在遥汀的身边,像是同遥汀成了一样的冰雕。 说是和她没有丁点的关系,但是怎么就能撇得清呢,就算是天儿信了,所有的人都相信了,可是她却无法过得了自己的那关,无法让天帝全心全意的为自己付出,而自己却根本连心和意都不知道在哪里。 更何况,就算不论天帝和她的事情,但是考虑到法天,难道她要残忍的告诉法天,遥汀虽然活着,但是服用了‘浓焰’,因此完全不再记得你了,想知道更有趣的么,不仅是不记得你了,而是非常憎恨你,没有缘由的憎恨。 虽然她不知道天儿和遥汀之间钟情多深,但是起码她知道,法天对遥汀,是一种毁天灭地的感情,那样的感情,让她该如何选择,又让她该怎么面对选择的后果…… ------------ 第二百五十章 浓焰 更新时间:2011-09-15 虽然天帝说过‘浓焰’并不难以得到,但是问明了详细的情形后,荆衣方才知道,原来‘浓焰’竟然是在魔族当中,怪不得她竟从未听说过。 从出生开始,荆衣就披着上古天神后裔的外衣,无论她有多么亲切近人,多么平易好说话,也不可改变她的身份,因此若不是认识了墨训,她根本就会永远在天界当中,永不踏足任何其它界域。 墨训带她去过很多地方,稀奇古怪的很多很多,荆衣总能见到很多生平从未见过的东西,但是魔域,墨训却从未带她去过,墨训说那里的环境非常离奇,根本和祥和就沾不上边,所以为了不让她有奇怪的回忆,虽然她有好奇的问过墨训很多次,对她向来顺从温和的墨训,却在是否能去魔域的问题上,坚决不肯松口。 大概正是因为这样的原因,荆衣一直都很好奇,魔域里究竟有什么,或是魔域究竟是不是非常可怕。 这次如果不是因为遥汀的原因,荆衣也不可能来到魔域,见到魔族地界这么多奇妙的事物。 “小心些,前面是一片非常大的泥沼,里面有很多吸血的怪物,但那些怪物只能在泥沼中活着,一旦出了泥沼就会死,所以只要不接触到泥沼,就不会有事的,”天帝在她旁边站着,等待荆衣适应眼前的景致。 突然听到荆衣提出一起来魔域,天帝也是相当惆怅的,这种地方,谁都知道非常的危险,不要说普通的吸血的怪物,就连专门吃大脑和骨头的怪物都有,虽说只要是不踏入特定的领域,就不会面对各式各样的危险,但是他是真心不希望荆衣有丁点面对危险的可能。 只是……从把荆衣复活开始,他不知道荆衣有没有察觉,但是在他看来,荆衣并未真正开心的笑过,不知道是因为恢复记忆想起以前事情的原因,还是最近琐事诸多的原因,一直愁眉不展的荆衣,真的让他很心痛。 如果时光能定格在以往,荆衣那个时候的笑颜,是多么的美好和令人心动,虽然他只想荆衣对自己绽放那种令人心动的笑颜,但是只要荆衣能够开心,他甚至都觉得,只要荆衣开心就好,如果她想对别人笑,在她开心的基础上,他也愿意吃醋的忍耐着。 虽然犹豫了好久,但是因为‘能和荆衣多待片刻’的理由,天帝仍是允许荆衣和自己一同到了魔域。 去往开放‘浓焰’的路径上,会遍布各类的沼泽和墨池,总之无论是那种性质的危险之境,都是黢黑不能看清楚。 “吸血啊……,”荆衣重复了天帝的话,微微有些叹息:“魔域的生灵也都是生命,可是我总觉得,他们的存在,让人非常不安啊。” “确实是这样,所以魔域才一直被封印着,不能与任何外界相通,魔域之外有十八层断界,算是与外界分隔并且保护外界的墙壁,如果不发生意外,就算是魔域中最厉害的魔族,也不可能出入魔界的,”天帝说着这些,笑着向荆衣伸出手,想要拉住荆衣,飞过可怕的泥沼。 泥沼咕嘟咕嘟的冒着黑色的大水泡,在接触到一定空气的时候,会突然爆裂开,就像是探出泥沼之外的黑色大嘴,时刻想要吞噬进入它领地的任何生灵。 荆衣将手交给天帝,天帝揽过她的腰,带着她飞过泥沼,她的眼力一向好,在飞跃泥沼的一路上,为了分心,荆衣略微向下看去,发现泥沼的里面,果然游着好多头上长着触角的奇怪生物,什么颜色的都有,却难得的具有一模一样的外形。 飞跃过浓黑的沼泽之后,荆衣本来以为,自己可以独自行走了,没想到黑色沼泽的后面,竟然紧紧的连接着一个断裂得非常严重的峡谷,整个峡谷就像是被一把巨大的斧头随意凿开一般,根本没有比较规整的地方,峡谷里面随处可见突出来的巨大尖状长石,相当的嶙峋锋利。 峡谷的视野却很开阔,不像沼泽附近那种很浓重的黑暗,因为是白日,所以荆衣便能看得更加清楚,在峡谷的底部,或是随意伸展出来的大石头上,挂着七零八落的身体,而且很难凭借一个或是几个的部分去判断究竟是否是魔族中的人。 “要是怕的话就不要看,有些恶心,”天帝在荆衣的耳边说道。 若不是天帝突然说话,荆衣险些忘记身边有个他,猛然听到天帝说话,荆衣吓了一跳,缓了一会儿才回答道:“没关系的,这些都是魔域中的人么?他们为什么都死在这里呢?” “为了‘浓焰’,”说着不待荆衣深问,天帝便说了出来:“我和你说过,‘浓焰’非常可怕的效果,但是大概因为是长在魔域的原因吧,‘浓焰’对于魔域中的人来说,却是非常神奇的东西,只要服用了之后,便能增长法力,而且还能拥有十分奇特的能力,所以想要的人很多,但是你也看到了,能过这里的人,基本是没有的。” 原来竟是因为这样的原因,荆衣从来都没有一定要得到什么的想法,因此也不能懂那些为了‘浓焰’死去的人的想法,只是觉得有点遗憾。 飞过了跨度惊人的大峡谷,荆衣从天帝的怀中离开,落到了地面上,前面是越来越狭长的一条小路,荆衣在天帝的示意下,与他共同在小路上前行。 越往前走,小路就越发狭窄,两旁是非常茂密的黑色树木,望不到尽头,黑色树木的枝头上遍布棘刺,稍微不小心就会刮到衣衫,荆衣谨慎的向前走着,只顾看着两旁的树木和脚下的路,根本没有功夫看前方。 雨雪的味道,突然进入了鼻息,荆衣抬头,惊讶的发现,原来他们竟然到了狭窄小路的尽头,前方的景致豁然开朗,就像是路被自然的鬼斧神工扯开一般,完全变成了另一个天地。 他们的前方,是一个圆形的湖泊,非常大的圆形湖泊,湖泊在小路的下方,可以说是被镶嵌在小路的里面,除了他们站着的这个路径,湖泊没有任何的额外出入口,四周都是黑色的树木,树木的枝桠上,长着黑色的叶子,叶子非常的茂盛。 在湖泊的上方,凭空出现了细密的雨滴和雪粒,纷纷扬扬的下着,除了湖泊的范围外,竟然没有一个地方再能落下一滴的雨雪,湖泊的颜色非常的清澈,就像是雨后出了彩虹的蓝天,湛蓝中透着碧绿的水波,美丽到令人窒息。 圆形的湖泊正中间,有一个圆形的台子,与其叫它‘台子’,不如称其‘冰台’来得更贴切,‘冰台’上面开着一朵红色的花,花朵非常的大,花叶差不多已经覆盖了整个的‘冰台’,在花瓣边沿的地方,有闪着金色光芒的细小圆圈,虽然形状都不大,但是因为金色非常的耀眼,因此能够看得很清楚。 因为已经站了一段时间,荆衣发现,只要每隔十个数左右,神奇的花朵就会喷出一寸左右的火花,但是转眼就会灭下去,持续的时间非常的短。 “这样看起来,其实不是很难拿到的,”荆衣想着‘浓焰’喷火的规律。 “如果真是那样就好了,”天帝说着这样的话,手上也未闲着,看准身旁树上的一片黑色花叶,伸手摘了下来,出手极快,花叶像是飞镖一般,疾速的向着‘浓焰’而去。 ------------ 第二百五十一章 取花 更新时间:2011-09-16 “如果现在我感叹‘真的好神奇’或是‘真的好有意思’那样奇妙的话,是不是有点幸灾乐祸的感觉?”荆衣看着眼前升起的几丈高的火焰,伸出舌尖舔了舔舌头,火焰的势头实在太猛烈,虽然身处十分凉快的地方,她仍觉得有些燥热的感觉。 明明看起来超级美丽和安静的花朵,竟然在有外界东西接近自己的时候,产生了巨大的反应,像是从花朵根部冒出了非常高的火焰,简直有升到天空的架势,那片给过去的黑色树叶,立刻就被燎没了,就好似从未出现过一般。 这样的事情,荆衣从来都没有真正的见过,倒是略有耳闻的听说过,但是他从不知道,亲眼看见的冲击力,竟然会令她惊讶到这般地步。 看来‘浓焰’真的非常不好取得,奇花果然有奇处,荆衣非常苦恼的想,但是不要奇特到这种地步吧。 “我会尽量不去那么想的,”天帝叹了口气:“但是确实很难,这些都是魔域之火,我也很少遇到,不过这些火,似乎也不是最麻烦的。” 荆衣刚想问,究竟什么才是最麻烦的,但是转眼间,明晃晃的现实就回答了她。 她和天帝站着的地方,是湖泊的上部,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一只全身都是蓝色的巨大水怪,从湖泊升上来,在空中一个空翻,再次落回到了湖泊中,虽然水怪的身躯相当庞大,但是动作却异常轻盈,在即将进入湖泊的时候,水怪用长在头两侧那两只巨大的眼睛,瞄过天帝和荆衣所处的位置。 “它怎么会在这里?”天帝似乎自言自语的说道。 这次没等荆衣问出来,水怪却又突然浮出了水面,荆衣这次终于看清了,水怪的身躯相当震撼的庞大,由此可以看出,湖泊肯定不像表面看起来的那么浅,说不定要深得不行。 “小鬼,你怎么在这里?”水怪对着天帝的方向说出话来,脸上一副被人打扰非常不爽的样子。 听到天帝被叫‘小鬼’,荆衣不禁有些好奇,她嫁给天帝的时候,他就已经非常成熟稳重了,全心全意的照顾作为妻子的自己,根本没有一点少年脾性,所以荆衣觉得,这只水怪和天帝相识的时候,肯定要追溯到非常久远。 果然,荆衣听天帝说道:“自从魔族一战后,我们就没有再见面了。” 真是认识的啊,荆衣觉得松了一口气,这样看来,那个‘浓焰’,就变得不是那么难以取得了,既然这只水怪能和‘浓焰’相安无事的生活在同一片水域里,说不上是‘浓焰’的守护者,如果和它说清楚的话,说不定它就能将‘浓焰’送给他们呢。 荆衣在脑海之中想明白了自己认为理所当然的事情后,刚想开口和水怪解释一下事情的缘由,却惊奇的发现……天帝和水怪在半空中打了起来。 这是荆衣第一次知道,身躯庞不庞大一点都不重要,关键在于,一定要灵活和敏捷。 看着他们斗法很无聊,荆衣看看四周,发现地面很干净,索性坐到地上,看着‘冰台’上的‘浓焰’,这么看了一会儿,荆衣又有了新的发现,原来几乎每隔一炷香的时间,‘浓焰’都会发出七彩的霞光,而且非常具有层次,实在是好看到令人窒息。 ‘扑通’一声溅起水花的声音响过,遥汀侧过头去,发现天帝已经回到了自己的身边,而那只通身蓝色的水怪,也落回到了湖泊里,身体剧烈的起伏着,荆衣本以为水怪受伤了,但是仔细的看来看去,等了好一会儿,湖泊里也没有出现一点血花。 “它只是太累了,没有事情,”天帝看到荆衣担心的眼神,善解人意的给她解释。 湖泊里的水怪仍在不停的喘着粗气,听到天帝说话的时候,它本来是想张口说些什么,可是因为激烈打斗后身体吃不消,因此只好又闭紧了嘴,在湖泊中调匀气息。 “不用着急,我等你,其实我也没有使用全力,毕竟你的年纪已经不小了,”天帝貌似体贴的对着湖泊中的水怪说道。 “小鬼,你还好意思说,对我这么老的老人家也下得了手,”湖泊中的水怪总算缓过来,但是气息仍旧很不平稳,喘着粗气的对着天帝抱怨。 “那也没有办法,”天帝回视大水怪的抱怨:“要是不打败您,也拿不到‘浓焰’,这是规矩,总不能坏了订下来的规矩。” 荆衣侧头看了看天帝,她还第一次听到天帝和谁说话这么客气过,不由得向水怪多看了两眼,水怪蓝色的两只大眼睛上面,长着非常长的眉毛,几乎和它的身躯一样的长,软软的浸在水中,不过荆衣还是看不出来,水怪究竟有多大了,也不知道,天帝和水怪之间发生过什么。 “这样啊,”听得出水怪有点不甘心,但也好似没有办法:“既然你打赢了我,‘浓焰’自然给你了,不过你的话,是不可能将‘浓焰’送给魔域里的人的,你不是忘记了我的话吧,这个‘浓焰’啊,可有非常折磨人心的作用啊。” 天帝看了荆衣一眼,这才回答水怪的话:“没有忘记,我自有分寸。” 水怪听完这句话,天蓝色的尾巴一摆,隐没在了水中,荆衣盯着湖泊表面看了许久,才发现‘浓焰’突然消失在了‘冰台’上面,又过了一会儿,才见水怪从水中游了出来,手中托着一个盒子,向他们这边扔了过来。 盒子是用冰块做的,泛着透明的冰质光泽,虽然没有拿在手中,她也能感受到由盒子上传来的阵阵凉气,盒子里面当然就是他们辛苦找到的‘浓焰’,不知是否因为封存的原因,‘浓焰’完全不像在‘冰台’上看起来的那么大朵,但虽然被封在冰做的盒子里,‘浓焰’仍旧闪烁着非常美丽的颜色,夺目的摄人心魄。 因为盒子外部很凉,天帝并没有递给荆衣,只是在她眼前令她看了一会儿,就收了起来,反正这花也不能直接吃下,需要经过处理化成药粉才可。 “拿好,”水怪说完这两个字,就又消失了,荆衣隐约听到水怪轻声的说‘可别再来了’。 回去的路上很顺利,荆衣因为好奇,因此问了出来:“天帝以前也来这里向水怪要过‘浓焰’么?” “哦,”天帝突然垂下头,有些不愿意说的样子,但是最后仍抬起头直视荆衣的眼睛说道:“当时是想给你吃下的,可惜……。” 听到这么直接的坦白,荆衣相当的惊讶,原来曾经,天帝不仅想让她忘记墨训,而且想让她忘记的彻彻底底,不仅仅是忘记,还要憎恨,老死不相往来的憎恨。 “后来……为什么没有呢?”荆衣小声的问天帝。 “不舍吧,”天帝叹了口气:“如果真的给你服下‘浓焰’,固然你会永远永远想不起来以前的事情,但是……。” ‘但是’的后面,天帝最终没有说下来。 魔域不比天界,有黑白两重天之分,天帝和水怪打了许久,他们回去的路上,天已经渐渐的有些暗了下来,魔域的地界毕竟有些毒瘴,虽然对天帝和荆衣不会产生任何影响,但是天帝仍然不想让荆衣待在这里,于是提议立即连夜回去。 荆衣正想答应,却听到东面的方向,传来一阵猛烈的巨响,巨响过后,几丈高的黑色烟雾,从巨响的方向直射过来。 ------------ 第二百五十二章 魔王 更新时间:2011-09-16 浓密的黑烟在天空中形成一个锥子的形状,就像要从高空俯冲过来一般,如若黑烟再以那种疾速前进,非常具有贯穿身体的可怕后果。 荆衣握紧手心,向后退了一步,打算避开黑烟的锋芒,天帝察觉到荆衣的担心,虽然没有回头,却反手握住了荆衣的手,柔和的声音说道:“没有什么事情,不需要担心。” “天帝?你怎么来了?”黑烟尚未消散,但黑烟里面却走出一个全身都裹在黑色衣衫里的男子,男子的眉毛很浓,眼睛也相当有神采,属于那种令人过目不忘的类型。 荆衣并不认得这个凭空出现的黑衣男子,但是因为他是认识天帝的,所以荆衣觉得,这个人在魔域当中,肯定是有身份的,只是这个人的说话方式太过随意,荆衣不能肯定,是不是魔族里的人都是这样的。 “你不在魔宫好好的待着,怎么跑到这个地方来?”天帝并没有回答黑衣男子的话,只是轻微的皱了皱眉头,将荆衣护在身后。 因为天帝回护的意味太过明显,黑衣男子反而立刻盯上了荆衣,嘴角挑起一个笑:“你怎么带着女子来了魔域?这个地方适合人约黄昏后?” 这个似乎是个笑话,荆衣又开始神游方外,想着上一次见到有人和天帝开玩笑的后果。 “你是在和本帝说笑话么?”天帝冷冷的语气,显然表达了‘我没有耐心’、‘我见到你很不爽’这两重意思。 像是没有感觉到天帝的敌意一般,黑衣男子仍然笑得很随和:“听说你又成亲了?难道这位是天后?” 天帝一共成亲过两次,一次是和荆衣,一次当然就是和荆可,魔族大战之后,魔域就被封闭起来,能从魔域出去的人寥寥无几,带进来的消息也很少,因此黑衣男子得到的消息很闭塞,只是想到什么说什么而已。 说起迎娶荆可的事情,一直是天帝报复的手段,在荆衣面前,天帝非常不想提起他和荆可有名无实的架空夫妻生活。 黑衣男子的话刚刚问完,还没有谁回答他的时候,突然从一块很大的山石后面,蹦出来一个青面獠牙的人,荆衣先是吓了一跳,待她稳下心神仔细分辨片刻之后,她才发现,那人只是用青色的颜料涂抹在脸上而已,但是他的嘴中,却是实实在在的伸出两颗像是猪一样的獠牙,虽然裸露在外面的胳膊是正常的古铜色,但却因为对比的原因,更加显得突兀和可怕。 “魔王,是你答应今日和我比试的,怎么说好的话不算数!你又想临阵脱逃?”青面獠牙气急败坏的追过来,冲着魔王急吼吼的说道。 “急什么,我这不是在叙旧么,你先等等,反正我们来日方长,不用着急,”魔王说着理了理头发,完全不上心的样子。 “你是瞧不起我,是不是?”青面獠牙像是认清了现实一样,怒吼声中掺杂了一些痛苦的成分。 “你怎么会这么想呢,赫尔,人要想得开才行,虽然你是只怪物,但是也要有人类一样想得开的精神,懂不懂?”魔王笑着道。 如果刚才荆衣还会以为这位魔王是个不想争斗的好人的话,那么在听过青面獠牙和他的对话后,荆衣已经非常清楚了,这个魔王,简直就是人如其名啊,估计魔域在他的统治之下,一定会非常符合魔域风格而发扬光大的。 如果人的大脑能够将愤怒的程度显示出来,荆衣有些笃定,此刻那个青面獠牙的头上,已经升起腾腾的怒火了。 随着一声响亮的吼声,青面獠牙向下俯冲了下来,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两把厚背砍刀,刀柄上吊着几十斤重的铁环,在每一个行动当中,铁环之间会相互碰撞,而由碰撞而来的响声,相当的厚重,反复的回荡在他们附近的范围内。 见到这种场景,天帝也不多话,只是拉起荆衣就想走,可是还未行到断界前面的时候,魔王却突然伸手拦在了他们面前,探究的看着天帝的脸:“我似乎嗅到了‘浓焰’的气味。” “你是为了这个来的?”天帝的语气冰冰冷冷。 “不是,”魔王也不回头,一个斜闪,向空中跃起后落下,空手挡住了砍过来厚背刀,不去看青面獠牙,只是浅笑着对天帝说道:“我是和赫尔打架来着,但是突然见到了你,就过来看看而已。” “你要抢‘浓焰’?”天帝问道。 “没有啊,既然是你得到的,那就应该你拿去,我们魔族最讲道理了,绝对不会干出以多欺少的恶毒事情来,”魔王说着笑了笑。 这个话中的刺,荆衣虽然没有立刻听出来,但是在短暂的思考之后,仍然感觉出来了。 那个时候她还非常小,父上也没有和她提过进攻魔域的事情,但是她隐约听仙娥提起过,那次战争,参加的人数相当多,不仅有天界的天兵天将,就连五大神兽国和受天界泽披的各族各域,也都有参战,因此说是‘以多欺少’的压倒性胜利,也不算是谎话。 天帝显然不想和魔王纠缠,虽然听到了类似挑衅的话,天帝仍然没有接话,只是冷冷的哼了一声,回了魔王一句:“若是你能拿到,尽管来取。” “我是无所谓了,而且如果天帝单枪匹马的来,我可能还会怕一怕,人都有牵挂呀,一有了牵挂……,”魔王说着向荆衣的方向看过来:“就不好说了。” “你是用我在威胁他?”荆衣听了这么半天,觉得非常无聊。 “是不是开始有了心疼的感觉?”魔王颇有兴致的问荆衣。 “魔王是怎么有那种想法的?”荆衣不去回望天帝同样探寻的眼神,只是将问题抛了回去。 “凭我非常精准的直觉,”魔王十分得意的扬了扬下巴,一副睥睨众生的样子。 “只有女人是靠直觉的,原来魔王一直都是用女人的思维方式在考虑事情,”荆衣说道。 顷刻之间,场面很冷清。 过了没有多一会儿,青面獠牙首先笑了出来,声音响彻大地:“魔王,你也有今天,哈哈哈哈!” “笑什么笑,”嘴硬的魔王虽然用强硬的态度在训斥赫尔,但是神情显然有点尴尬,用手指摸了摸鼻子:“这个不是天后吧,我听说的天后荆可,可不是这样的脾气啊,天帝,你不是又找了个女人吧。” 说完‘没有你的事情’,天帝这次是真的不和魔王多废话了,拉起荆衣的手就向断界走,可是没走两步,却又被魔王叫住了。 “有完没有?”天帝根本没有回过身去。 “人家就是想要提醒你‘浓焰’的可怕,既然你这么不想听,那就算了吧,”魔王一脸无所谓的望着天。 荆衣因为始终担心遥汀的缘故,就直接将天帝告诉她的原话说给魔王听,魔王听过后挑起眉毛,似乎有些惊讶:“既然明明知道,还要拿去用,这样可怕的做法,可是很不明智哦。” “你管得太宽了,”天帝冷语。 “所以说好人难做么,”魔王摊摊手:“我还以为你要给身边的那位用呢,既然她知道的那么清楚,那就不是了,看在这么多年交情的份上,可别说我没有提醒你,无论你是给谁用,都要做好心理准备,否则一旦发生不可想象的后果,是会死人的哦。” 说完了警告的话,魔王也不拦着要走的天帝,转向被凉在一边许久的赫尔,冲他挥了挥手:“赫尔,我们那边继续打去。” 终于被重视的赫尔打起二十分的精神,提起那两把厚背刀,兴冲冲的跟着魔王走了。 看到黑影隐在山石后,荆衣才跟上天帝的步伐,走向离开魔域的道路。 ------------ 第二百五十三章 艰难 更新时间:2011-09-17 “魔王的性格似乎很奇怪啊,”离开了魔域,荆衣总算送了一口气,从来没有去过那种环境的地方,对于她来讲,多多少少有些勉强。 “是啊,他从很久之前就是那样了,一直都没有变,也很不容易,”天帝顺着荆衣的话回答。 一直都没有变……荆衣在心中微微的感叹,这种事情,确实很难,这次重新复活后,她有些不情愿的发现,在她认识的仙友中,真正没有发生改变的,真是非常非常的少。 坏境在变化,心也在变化,究竟是什么时候起,我们的想法,开始逐渐潜移默化的变化了呢? “在想什么?”天帝看着荆衣一副若有所思的摸样,研究性质的望向她。 荆衣收起心绪,勉强的笑了笑:“没什么,就是‘浓焰’还好吧?” “你不用担心,我要带回到天界去找药仙和医仙将其制成药粉,还需一段时间,所以这段时间,你就可以安心的好好想想了,”天帝回答荆衣。 “原来你知道啊……,”荆衣叹了口气,没有继续说完话。 在内心深处,荆衣也不太确定,她是否想让遥汀真的服下‘浓焰’制成的药粉,按说现在的这种情况,让遥汀服药或是不服药,都是难以推测和预料的结果,无论哪一种选择,都可能是正确的决定,也都有可能是错误的决定。 所以在没有完全确认之前,荆衣并未真的就做好了让遥汀服药的决定,只是她还没有将她的想法告诉天帝,也不想让天帝知道,他辛辛苦苦找来的‘浓焰’,可能根本就无用武之地。 明明还没有做好决定,却劳烦天帝陪她去找‘浓焰’,而且一路上也很麻烦,荆衣怎么都觉得自己有些任性了,但是她也知道,就算是将想法说出来,天帝也一定会说‘完全没有关系’。 送荆衣回到寒冰宫后,天帝就独自回到了天界,将找来的‘浓焰’也一同带走了,说是只要弄好,就立刻送到这里来。 寒冰宫还是一样的寒冷,只有到了荆衣平日待着的地界,才有很多火龙优哉游哉的在冰块里游走,没有天帝的寒冰宫,虽然稍显冷清,但是却令荆衣觉得很静谧,能够宁静的想想很多的事情。 她第一次遇到天帝的时候,是在浮尘姑姑的生辰宴会上,浮尘姑姑因为快要成亲了,而嫁的人又不喜欢小动物,因此浮尘姑姑就将养了许久的小动物给了荆衣。 荆衣对动物有种痴迷的喜欢,已经达到了就算是自己忘记吃饭,也要给养着的动物做好吃食,那日荆衣刚刚和小动物相处,为了能够迅速获得小动物的好感,就去帮它去拿很多动物都很喜欢的酥饼。 因为酥饼放的位置比较偏僻,荆衣费了很多功夫,最后虽然够到了,但是却碰碎了旁边的两只盘子,正当荆衣不知所措的时候,天帝出来为她解了围。 如果那个时候墨训不是因为有事而未来,如果不是那个时候天帝心情正郁结而荆衣适时的安慰了他,让天帝觉得很温暖,那么日后的事情,全都不会发生。 但是在不可预料的‘如果’发生了后,一切都变得不同了。 回到那时,她和墨训都不明白,为何墨训突然被派了出去,不在天界了好久,而为何荆衣又被天帝和墨训的母亲邀请去了天族的居所,在那里盘桓了好久。 虽说都是自己的儿子,但是也有偏心之说,他们的母亲帮助天帝和荆衣培养感情,却完全不顾可能对墨训造成的伤害,而有些伤害,是无法弥补的。 扪心而问,那段日子,荆衣还是过得很开心的,天帝很温柔,对荆衣非常非常好,但是即使那样,也没有令荆衣别做它想,在她的心中,墨训是不可或缺无可取代的存在。 其实在感情方面,荆衣还是略微迟钝的,像是她和墨训之间的感情,其实是来源于墨训穷追不舍的追求,荆衣开始的时候,并不懂得墨训的心思,直到后来的后来,墨训非常直白的表达后,荆衣才知道,原来这个一直和自己别别扭扭的人,已经喜欢自己很久了。 而她和天帝之间,就更是一场艰难的持久战。 若不是她如今恢复了记忆,也不会想起和天帝发生争吵的那次事情。 在一个她和天帝独处的地方,天帝突然和她说,自己已经喜欢她很久了,希望荆衣能够接受自己的感情,嫁给他,成为他的妻子。 那个时候若非她已心属墨训,或许她会考虑相当优秀的天帝,但是既然已得一心人,荆衣就决然不会背叛,理所当然的,荆衣并没有接受天帝的感情。 既然知道了天帝的心思,荆衣便开始有些躲着天帝,毕竟即使她已经拒绝了,但是天帝看向她的眼神,就像要将她燃着一样。 在约定的日期内,墨训仍旧没有回来,只是给荆衣传来了一封书信,说是一切都好,但是因为临时出了些事情,因此不能立即赶回来。 除了在感情方面,在其他的方面,荆衣还是相当敏锐的,收到书信的时候,荆衣便明白了,肯定是有谁在阻挡墨训回来的日期,而那个人是谁,荆衣不用猜就能知道。 因为墨训的原因,荆衣找到天帝,希望他不要从中阻挠。 妒火是很可怕的,无论是男人的妒火,还是女人的妒火,总之天帝当然不会答应,不仅没有答应,还将荆衣软禁了起来。 想了好多办法逃离的荆衣,最终仍然没有能够逃出去,等待她的,则是‘含情’的药丸,天帝用相当残忍但自认温柔的手段,含情脉脉的将她圈禁了,圈禁在天帝为她画好的思维里。 从那以后,她和墨训的所有过往,都变成了她的天帝的故事,在那样的情况下,她答应了天帝的婚约,答应他的天长和地久。 梦有很多种,但是总归要醒的,她浑浑噩噩不知真相的梦,天帝幼稚强取豪夺不顾一切的梦,最终都是要醒的。 荆可,她的小妹妹,成为了帮助大家梦醒的关键。 知道真相后,荆衣觉得很心寒,她不了解荆可对天帝究竟有多深的感情,只是她知道,荆可为了拥有天帝,不惜对自己的姐姐投毒,荆衣从来都不曾想到过,也自然没有防范过。 毒性最初发挥出来的时候,是荆衣刚刚被查出有身孕不久,那时天帝仍是她眼中的唯一,她一心想要生下他们的儿子,他们相爱的证明。 虽然用了很多很多的办法,但是直到最后,她身上的毒仍旧未能解开,而为了保护住孩子不受丁点伤害,荆衣在和毒素的抗争过程中,越加的衰弱,最后根本就不能行走,只得苦苦的等待孩子的降临。 那个时候,还没谁怀疑过荆可,而既然毒素已经起了作用,荆可也就大可不必继续下毒,每日荆可都守在荆衣的床前,脸上充满了哀伤和痛苦,那让荆衣觉得,心中十分的温暖。 查到荆可投毒的事情,是在荆衣死后,天帝终于从巨大的伤痛中恢复过来一点点,而那一点点,足以让他面对很多事情了。 荆衣直到如今也仍然不懂,也不能懂,为何荆可要做到那么赶尽杀绝的地步,为什么就不能简单的放下,为什么就不能…… 向前走了两步,荆衣来到遥汀的身边,抓住遥汀冰冷的手,喃喃自语:“遥汀,你懂天儿么?我又该如何的选择?” ------------ 第二百五十四章 告知 更新时间:2011-09-17 落棋由殿门处冲冲忙忙跌跌撞撞的往处理公务的内室而去,一边推开门的时候,一边大声的向里面喊:“不得了了,不得了了,天帝竟然来了。” 坐在书案后面的人抬起头,疲惫的脸上挂着两个黑眼圈:“我说落棋,就算我不是法天,你不怕我,也用不着这么大声吧,为了这些文书,我已经三天没有好好休息了,你也适可而止吧。” “可是来的是天帝啊,是天帝啊!”落棋仍旧很大声的喊着。 “哦……,”无精打采的人应了一声,转瞬迅速的抬起头:“你说是谁?” “天帝啊,天帝!”落棋感到自己终于受到了重视。 “他怎么来了?”虽然天帝很尊贵,但是他可没有想要和天帝见面的想法。 “不知道啊,说是要见主上呢,可是我虽然说过主上在司书殿里,但是天帝却不愿意自己去找,要怎么办啊,怎么办?”落棋对于如此棘手的问题无法处理,非常的慌张。 叹了一口气,书案后面的人走到了落棋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不用着急,我过去看看。” 虽然说是过去看看,但是在门外想了好久,书案后的人最终仍旧未进去,而是转身向着自家的司书殿去了。 其实找个法天并不难,但是去找那个坚决不肯回到汀兰殿的法天,却是有些难了。 远远看到自家的殿门,许久不会来,竟是有点想念。 “副司书,您回来了,”鬼差见到多日没有影子的洛涯,和他纷纷打着招呼。 一路上遇到了十个鬼差后,洛涯终于见到了秋意和怀慵,他们两个如今都在司书殿中,看来都是没有走的打算,就像盘根的老树,一副打着老死此地的意思。 知道主上回到了司书殿,洛涯也并未加紧脚步,他还没有想好劝说法天去见天帝的理由,就算这么去了,也不过是碰了一鼻子的灰而已。 “不知道主上是不是在休息,昨晚主上回来得很晚,”昨晚同样睡得很晚的怀慵回忆道:“大概快要天明时才睡。” “你怎么那么晚才睡,虽然公务要紧,但是身体也要紧,不能累坏了身体,适当的休息还是必要的,”洛涯停住本来就不愿意挪动的脚步,在文书库的门前闲闲的和怀慵说话。 “要是没有什么正经事情的话,你就赶快去见主上,”秋意一针见血的指出来:“就算是你在这里拖得再久,也不可能想出什么好办法来。” 洛涯仰头望天,秋意果然越来越坏了,这么打击他。 虽然不愿意,但是洛涯不得不承认,秋意说得还是颇有道理的,辞别了已经代理司书和副司书事宜的秋意和怀慵,洛涯挪着小步往遥汀以前住着的院子蹭。 离院子还有段距离的时候,洛涯就听院子里面法天的声音说道:“进来吧。” 院子还是老样子,洛涯最近忙得很,已经将近月余没有来过了,里面的摆设都没动,法天还是习惯性的坐下大树的躺椅上,手中捧着一本书,说不上是不是在看。 “找我有事?”洛涯和法天之间,从未说过交心不交心的多余话,但是自从遥汀不在了之后,他们二者的关系却是近了许多。 “呃,那个……天帝来了,在汀兰殿里,说是想见你,”洛涯勉强用一口气将话说完了。 “没空,”法天的回答,根本就没有超于洛涯的预料。 “可是落棋很为难,天帝似乎说,是一定要见到你才行,”洛涯叹气:“你这是在为难属下啊。” “我有么?”法天用非常无辜的眼神望着洛涯。 洛涯无奈与他回望,却突然发现,法天似乎又消瘦了些,距离上次见他,不对,应该说每次见到他,法天都能更消瘦一些。 叹口气走到门旁,洛涯本欲出去,可是想起自己作为两块面间肉饼的可悲境遇,只得又返回来:“说不定天帝会有遥汀的消息呢。” 一阵风拂过身边,院落中的躺椅仍兀自晃个不停。 “我是瞎说的,难道……这就是所谓的无心插柳柳成荫?”洛涯郁闷的小声自语道。 汀兰殿水阁,清风习习,水波不兴。 天帝托盏浅啜,似如无人之境。 “找我?”法天身影极快,晃入水阁后即凭栏而望,背对着天帝,并不回头望去。 其实如果不是洛涯那句根本毫无根据的话,法天也是不会过来见自己的父上的,听说遥汀并未魂飞魄散后,法天一直有在找,但是怎奈翻遍六界,仍然没有消息,他知道自己的父上很可能会知道,但是他也同时知道,如果天帝不说,那么无论怎么样,他也问不出来的。 刚才洛涯说的时候,法天就知道洛涯是在随口胡诌,但是隐约的,他也抱着一点不很确定的期待,希望天帝是真的前来给他希望的。 “遥汀在我手里,”天帝说的很直接,非常平静的语气,好像是和法天在谈茶盏中的香茗,而不是交代遥汀的所在。 抓着栏杆的手一紧,精铁栏杆上印出了五个指印,法天的心就像是被石头击中一般,复杂的欣喜感荡过心头,冲刷着他空白的脑海。 “你……说什么?”虽然早就想到了这是最可能的事情,但是听天帝说出来,法天仍是体会到了应有的震撼。 “你听到了,”天帝似乎没有重复一遍的想法,接着按照自己的想法说下去:“灵隐山中有座寒冰宫,遥汀就在那里,你随时都可以去,虽然里面遍布卦阵玄机,但是对你不算难。” 强烈的惊喜和紧张感在心中逛来逛去,将法天的意识搅得一团模糊,等他回过神来回头看过去的时候,却意外的发现天帝还在。 同样的眸色,同样的血缘,但是他们之间,永远存在着巨大的隔阂,就像是数万堵墙横亘在他们之间,根本没有冲破突围的可能。 但是很了解,天帝从未试图了解过自己的儿子,但是法天对他,在经过了诸多的事情之后,开始渐渐的了解起来。 所以他听到自己开口问天帝:“这么轻易的交出遥汀,你的目的是什么?你想让我做什么?” 天帝听到质问,浅浅的笑了笑:“真是敏锐啊,遥汀一直昏迷,我和你母上去魔域取来了‘浓焰’,至于它的作用,想必你也会知道,你母上想要独自做决定,但是我觉得,这个决定,还是由你来做更好。” 蜻蜓在水上划出一条水痕,荷叶被风荡起几点水珠,浅粉色的荷花在空气中摇曳生姿,他们的周围,突然很静很静。 “一定要用‘浓焰’么?或许……有更好的办法,”法天声音干涩的说道。 天帝并没有回话,而是抬眼看了看自己儿子苍白如纸的脸色,隔了好久,方才语气平稳的说道:“就算是我不顾虑你的感受,也不会让你母上担心这么久的。” 法天的眼神沉沉的坠落在地面上,觉得头像被压了千金一样的沉重,眼前这位无情的父上说的没有错,即使他不顾及自己的感受,也不会不顾及母上的感受。 可是‘浓焰’……‘浓焰’…… 如果仅仅是忘记了他,那么可以重新来过,但是如果是忘记且憎恨着他,那么他们之间,要如何重新来过。 其实可以从乐观的角度想,或许遥汀从未喜欢上他,那样的话,对他憎恨的感情就不会有,或许稍微悲观一些,遥汀只有一点点的喜欢他,那么也不过是一点点的憎恨,但是如果遥汀非常喜欢他呢,那么是不是就要有海一样深的憎恨? 到底是希望遥汀曾经深爱过自己,还是希望她根本就没有对自己产生过感情? ------------ 第二百五十五章 还君 更新时间:2011-09-18 非常纠结的法天想了整整一夜,最后仍是没有得出最后的结论,盯着院子里沙沙作响的树叶,他想起天帝临走时和他说过的话,原来遥汀一直都没有醒过来,难怪要找到‘浓焰’,可是如果真的让她服下去…… 清晨的露珠打在树叶上,纤细的叶脉无法承受露珠的重量,虽然挣扎了一会儿,仍旧沿着树叶的弧度滚动了下来,落到了法天仰躺的额头上。 整晚保持一个姿势,法天的手指都觉得非常的僵硬,虽然想抬手将落在额头上的晨露拭去,但是法天无奈的发现,他的身体也很僵硬。 试着动了动身体,总算稍微好了一些,但是或许是因为整晚想了好多的事情,使得他无论是在体力上还是在精力上,都有某种奇怪的感觉。 虽然一夜未眠,但是他的精神却出乎意料的好,眼睛里绽放着炯炯有神的光彩,但是只要仔细看过去,就能看到那异常光彩中有些失神的感觉,好像是被严霜猛烈抽打过的秋叶一般,有气无力的蕴含着一种衰败感。 “我听落棋说……,”虽然人还没有走进来,洛涯的声音却是传得很远,可是当他走进来正对上法天那双眼眸的时候,却突然闭了嘴,法天面上那种混杂着快乐和痛苦的表情,令人觉得相当的混杂和扭曲。 “呃……天帝说了什么么?”本来是昨晚就想过来问问的,但是被事情拖得走不开,根本就不能过来,自从法天不理冥司中诸多事宜之后,司书殿就担当起司书和汀兰两殿的所有事务,虽然不能忙乱到吐血的程度,但是有时真的是忙到连饭都不想吃,虽然几天不吃饭,对于他们来说,根本就是毫无影响的。 “他来告诉我遥汀的事情,说我随时都可以去看遥汀,”停顿了一会儿,洛涯听到法天接着说道:“哦,对了,遥汀在灵隐山的寒冰宫中,据说好似已经存在很久了,看来他封锁的很严重,我竟然都没有感觉到。” “什么?!”听到这个消息,洛涯的心都差点从腔子里面跳出来,快速冲到法天的躺椅旁,双手抓住躺椅的扶手:“你是说……你是说知道遥汀的下落了,真的么?” 不理洛涯充满期盼的发问,法天将视线移向参天的古树:“但是,没有‘浓焰’的话,遥汀是不会醒过来的,不会醒过来的。” 虽然觉得在这个时候发问有些不是太过合适的时机,但是洛涯急于知道法天说的是什么,因此仍旧问了出来。 晨光渐渐的从树梢上移动了下来,打落在杂花和碧绿油油的小草之间,安静的就像降落在尘世的雪片。 听过法天的解释后,洛涯小声的嘟囔着:“怎么会这样……,”而后就没有了声音,愣在原地发呆。 刚开始听到遥汀还活着的时候,他也觉得非常惊讶,而且他虽然不敢绝对的肯定,但是也隐约的觉得,遥汀肯定不会活蹦乱跳就是了,虽然她平日也没有梓萝那种活蹦乱跳的架势,但是…… 安静的氛围在他们之间弥散开来,洛涯张了数次嘴,但是仍旧没有说出来话,抿着双唇,拼命压制住了想要脱口而出的言语。 不能请求法天就这样去令遥汀舒醒过来,那个‘浓焰’,如果真的就是那种效果的话,那么他们之间,岂不是天荒地老的永不往来,虽然以前总是觉得法天的强取豪夺太过卑鄙和无耻,但是这么久了,洛涯也能看出来,法天心中那种思念遥汀的强烈酸楚,如果至从自己的立场上和法天说诸如‘请让遥汀醒过来’的话,难道不是太过残忍了么? 用每一块骨头在认真苦恼的洛涯,终究还是没有说出请求的话,只在院子里陪着法天安静的待了一会儿,就离开了院落。 处理完了日常的事务,洛涯又踟蹰的来到了遥汀的院落外,没有经过多余的思考,洛涯进入了院子,但是并没有看到法天的影子,躺椅里空空荡荡的,上面很冰凉,好似很久都没有人躺在上面了一般。 看来,他仍是去了…… 灵隐山不是很遥远,虽然明明知道不可见,但洛涯在冥司的一个院落中,仍然向着灵隐山的方向望去。 “你说你说,方才那个是不是冥王啊,”一只兔子抱着另一只兔子瑟缩发抖 自从上次法天和遥汀他们来过之后,被有些女精怪看到了,就将法天的容貌绘了下来,在灵隐山中广为流传,这两只兔子也都见过,虽然看到平面的画像的时候,会觉得冥王真的好美好梦幻,但是真的见到了本尊,却因为法天身上太过强大的气息而产生危险的感觉。 “好、好、好像是吧,但是冥王走的那么快要做什么呢?” “这谁知道啊,但是好可惜好可惜,见到了本尊,却不能近距离的看看啊,”一只兔子很苦恼的咬着自己的手指头。 “你是不是不想要命了,你又不是没有察觉到,冥王身上那种可怕的气息,”另一只兔子还算冷静,率先平复了下来。 “不知道冥王想要去哪儿呢?”一只兔子道。 另一只兔子看着法天离去的方向,口气仍有些惋惜的说道:“是啊……” 而在它们拼命凝视的道路上,已经早就不见法天的身影了。 寒冰宫的位置确实非常的难找,而且相当的隐蔽,若不是法天已经知道,单单是他随意的来到灵隐山,恐怕还是不会感觉到寒冰宫的存在。 越过了重重的困难,法天终于来到了寒冰宫的最深处,他本身就有些体凉,也很适应寒冰宫里的温度,因此即使没有在火龙存在的范围内待着,也不会觉得有太过寒冷的感觉。 到了火龙游走的界域内,法天知道,或许他离遥汀近了。 寒冰宫最深的冰室内,法天意外的看到了自己的母上,而见到法天的一瞬间,荆衣的脸上,也布满了惊奇的表情。 “天儿,你……怎么在这里?”荆衣用手指捂着嘴角,脸上是相当明显的惊讶神情。 虽然法天没有立刻回答,但是荆衣立刻就知道了原因:“是天帝……他、怎么能这样做?” 如果说让自己选择,令遥汀服下‘浓焰’做成的药粉,即使是最坏的后果,那么也无所谓,法天来怨恨自己就好了,她从来都没有为法天做过什么有意义的事情,却还任性的生下了他,让他面对那么多意外的结果,所以如果真的需要选择,荆衣愿意去当那个被唾骂的人。 但是……天帝根本就不给她这样的机会,他用他爱的名义,剥夺荆衣这种为法天全意付出的心情,如今,天帝是明显想让法天来选择,可是面对这样的选择,但结果出现的时候,法天的心中一旦出现深深的悔意,那个时候,他连能够责备的对象都没有,只能深深的痛恨自己。 这样只顾自己,却根本不考虑法天感觉的天帝,让荆衣非常的害怕。 在荆衣想着这些的时候,法天却没有特别的表情,在他看来,是不是天帝告诉他的不重要,天帝是不是全然不顾自己也不重要,是不是自己母上在天帝心中的位置最重要、重要到一切都可以抛弃也不重要,在他心里,重要的事情,是遥汀。 所以面对荆衣难过的表情和眼神,法天仍是很平静,只淡淡的说道:“母上,我能和遥汀单独待着么?” ------------ 第二百五十六章 珍视 更新时间:2011-09-18 冰室里很温暖,完全让人不可相信的温暖,但是荆衣仍然担心法天会冻到,刚想开口问问他,却在发现他心无旁骛,眼神直视她身后的冰床上的时候,微微的叹了一口气,擦过法天的身边,安静的走了出去。 没有了对话和交流,冰室里非常的安静,只能偶尔听到火龙在冰里不安分的摆动身体的声音。 究竟是有多久……究竟他们没有见面多久了? 法天根本不敢想,他怕想出来,他的心里又会钝钝的痛。 冰床真的很凉很凉,虽然很多火龙都形成的室内温度都融不化眼前的床,但是冰床的温度却根本没有受到室内温度的影响。 遥汀安静的睡在冰床上,比起说昏迷,法天更愿意承认她只是睡着了,安安静静的睡着了。 原先满头柔顺垂落的青丝,已经变成了银白色,眉毛也是同样的银白色,法天心里想着,若是从后面看过去,有这么一头银丝的遥汀,大概会被看成老婆婆吧,但是这个想法在他脑海里一经出现,就被他自己否定了,遥汀的身材纤细异常,说是无骨也不为过,这样的身姿,大概怎么看都不能觉得是老婆婆吧。 顺着遥汀的发丝,法天的手放到了遥汀的脸颊上,勾勒出了遥汀的脸庞,细长的睫毛,小巧的鼻子,苍白冰冷但却仍然非常柔软的嘴唇,明明就是遥汀的触感,但是没了遥汀的活气,只是静静的,躺在她的眼前。 将遥汀双手拿在手中,法天加重了手中的力气,紧紧的握住,直到觉得好似捂热了一些,才开心的挑起一丝笑容,这样静静的看了遥汀一会儿,法天将手向侧移动,贴到自己的脸上,安静的闭上眼睛。 眼眶突然有点湿润,在这个只有昏睡的遥汀,却没有任何人在的冰室,铺天盖地的痛苦和当时失去遥汀的强烈心酸和痛楚,突然狂风一样的向他席卷过来,法天用牙齿咬住自己的手臂,鲜红的血,顺着遮掩手臂的衣袖蔓延下来,落到冰床上。 法天像是没有疼痛的意识一般,任凭鲜血缓缓的留着,看着鲜血顺着冰床向冰做的地面滴去,发出细微的‘滴滴答答’的声音,但是他仍没有动弹,只是看着而已。 光是想到遥汀可能忘记自己,只是那样想想,只要那样的想法在他脑海里一闪而过,法天的心,就疼的就像是被斧头砍,被锥子扎,被针刺一般,他缓慢的闭上眼睛,尽量让自己陷入没有思绪的巨大黑暗中。 在冰室中陪着遥汀待了数日之后,法天仍是么有变换姿势的坐着,仿佛冰室里的冰块,也让他冻成了一座冰雕一般。 荆衣很担心,但是确是什么忙都帮不上,法天不想说话,不想动弹,不想交谈,连饭也不吃,水也不喝,除了偶尔闭上眼睛不知在想着什么之外,其余的时间,就是盯盯的看着遥汀,好似要将遥汀看醒一般。 如果只是用看的就能看醒的话,自己早就将遥汀看醒了,荆衣非常无奈的在心中叹息着想到。 现在法天的状态,已经不是让荆衣感觉到普通的惆怅了,但是无能无力的她,只能干着急而已。 问过天帝之后,荆衣才知道,‘浓焰’的药粉非常的难做,仍然还需一段时间,也就是说,在‘浓焰’的药粉没有制出来的这段时间内,法天还有相当漫长的等待和守候。 看到法天现在这个样子,荆衣根本都不清楚自己是怎么想的,一边是希望药粉不制出来,这样法天就不会痛苦得失望了,一边是希望药粉快些制出来,这样法天就可以解脱了,不过……真的就能解脱么? 在法天到来的第十天后,荆衣和天帝回去了天界,荆衣虽然很想陪在自己儿子身边,但是想到恐怕就是在帮倒忙,不能给他们一个最后相处的安静的时间,荆衣就觉得自己非常的碍眼,因此虽然不太情愿,仍旧和天帝一起走了。 没有了荆衣总是不时出现的担心,这回法天终于和遥汀真正意义上的独处了,或许正是因为荆衣走了的原因,虽然法天仍旧不眠不休不吃不喝,但是开始渐渐的活动了,当然,只限于为遥汀梳理头发,动动手指的范围内。 心里有很多话,法天一直都想和遥汀说,但是因为不好意思,很多很多的话,虽然憋在心里,明明遥汀就鲜活的在他眼前的时候,他竟然都没有说出来,但现在遥汀昏迷着,无论他说多么丢脸的话,遥汀也不会知道的,因此从荆衣走后,法天就开始每天和遥汀说上一点话。 遥汀的手指仍旧很冰凉,但是法天很喜欢握在手里,握的时间久了,竟然觉得自己手上的温度多少传给了她一些,虽然法天心里也明白,那种感觉,都是自己的心理作用罢了。 握着遥汀的手指,让法天觉得很心安,就算和她说话的时候,他也总是握着遥汀的手指。 “其实我并不讨厌洛涯,以前也都没有讨厌过,只是……有些嫉妒,”法天咬着下唇,声音非常动摇:“虽然知道,你和他之间什么都没有,但是你却总能和他非常自然的相处,面对我的时候,你却总是觉得很不安。” 说到不安,其实他也有,只是一直强撑着,不愿意让任何人看到,遥汀似乎从来都没有察觉到他的不安,法天不知道是应该为这样的事情感到舒心,还是应该觉得痛心,考虑到遥汀可能根本就没有重视过自己的原因。 “你对所有的人都很温和,毫无保留的温和,但是唯独是对我,有很大的排斥感,可能你并没有觉察到,但是我有感觉到,虽然知道自己那么想很可笑,但是我却总是自欺欺人的告诉自己,你之所以那样做,是因为在你的心里,我很特殊的原因,其实可能,根本就是我的自作多情吧。” 说到这里,法天笑了出来,感觉自己的脸皮,真的已经不可以用厚薄来形容了,为了遥汀,什么自尊和骄傲,根本就没有丁点重要了。 “每当你对我好一点点的时候,我都心花怒放得好厉害,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有时你却又对我很冷淡,兜兜转转的这么多年,我竟然觉得自己根本就不了解你,随着你的感情而或者开心或者难过,那样的自己,”法天的眼眶有些湿润:“让我自己都很瞧不起。” 在很多因为遥汀失眠的夜晚,法天在漆黑的夜色中张着眼睛,望向司书殿的方向,那里有她非常珍爱非常疼惜的遥汀,但是他不敢去强硬的夺过来,遥汀是易碎的,他不想打碎他们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平衡。 “你突然消失了,我竟然觉得那不是真的,后来连我自己本身,好似也变得不真实起来,我觉得自己就像青烟一样,身体越来越轻,我告诉自己,这样继续轻下去,就可以被风吹到你的身边了,但是洛涯竟然告诉我,那是因为我不吃饭也不好好休息的缘故,他说再那样下去,我就真的死定了,就真的再也见不到你了。” 也就是从那段时间开始,法天开始吃起洛涯做的药丸,但是对于食物,他仍有巨大的排斥感,身体不肯接受任何的食物,只要是吃什么,就能毫不犹豫的吐出来。 滚烫的泪水,在法天眼眶中滚来滚去:“遥汀,你要我怎么办……你要我怎么办……” “我是那么舍不得你……,”泪珠终于没能被眼眶抓住,犹豫着跌落在冰面上,嗤的一声,好似熔岩趟在了冰面上。 “遥汀……遥汀……” ------------ 第二百五十七章 服药 更新时间:2011-09-19 对于昏迷的遥汀而言,药粉实在不好吞食,虽然费了多一点的功夫,但是应该被碾制成药粉的‘浓焰’,最终被制成了药丸,一共是三十粒,十天的药量,每日要吃三次,一定要非常准确的掐在四个时辰的正点。 和‘浓焰’相当妍丽的色泽不同,被制成丸药之后,却是一种淡淡的浅灰色,颜色非常的浅淡,有些接近于白色。 这种颜色的药丸很少见,法天本来是抱着非常怀疑的态度,但是因为自己母上的再三保证,法天才勉强相信。 药是荆衣亲自送来的,送过来之后,荆衣并未多说什么,只是告诉了法天服药的规律后,就离开了寒冰宫,虽然心中很忐忑,但是荆衣也知道,自己就算强硬的留在寒冰宫中,也是什么忙都帮不了。 她不是没有问过天帝,是不是有更好的解决办法,但是天帝非常明确的告诉了她最终的答案,荆衣知道,到了这个时候,天帝也没有欺骗她的必要。 事情到了今天这个地步,谁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因为第一次药一定要在一天的第一个时辰服下,所以法天并未将药立刻喂给遥汀,母上告诉他,除非遥汀能够全部服下三十粒丸药,否则只要是少服一点点,就会前功尽弃。 她已经说得相当明显了,只要是法天不想遥汀醒过来,只要是他担心着后果,那么尽可不必给遥汀服药,或者是说,停留在任何一个阶段都可以。 研究过遥汀的状态后,法天认识到一个事实,即使不给遥汀服药,她也不会死去,只是这么永远不醒而已,而她的身体,也不会发生任何变化,而且可以永远陪在自己的身边,就他的立场来看,这是一桩相当利己的事情。 但是……无论他心中多么想用任何方式留住遥汀在身边,也做不到真的就放弃让遥汀醒来的事情,不管结果如何,他不能残忍到真的不给遥汀去选择的权利。 从好的一方面去想,或许遥汀根本就没爱过他,母上也说过了,如果遥汀真是对他没有感情的话,那么就不存在会憎恨他的事情了,如果真是那样的话,事情就能圆满解决了,虽然遥汀会忘记以前的事情,但是他可以让遥汀重新钟情于他。 想到这些的时候,告诉自己‘那样真的很好’的法天,却觉得心中不断涌出刺痛的感觉,怎么都挥不去的烦闷之感,强烈的盘踞在他的心口上。 时辰一点一点的过去,非常的难熬,法天看着拿在手中的丸药,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空洞的黑暗在眼前展开,就像无论如何都走不完的路,路的两旁布满荆棘,怎么都看不到尽头,或者是应该说,他害怕看到尽头的答案。 差不多到了时辰,法天睁开了眼睛,既然已经决定了下来,过多的挣扎和犹豫,不会再有丁点的好处。 浅灰色的丸药很小,但是对于昏迷的身体来讲,想要顺利的咽下去,仍是非常的困难,法天考虑了一下,将药丸含在自己嘴里,俯身贴上遥汀柔软的嘴唇,用舌尖撬开她的白色贝齿,将药丸送到她的喉咙,一手按住她脖颈上的穴道,只见遥汀喉咙滑动了一下,药丸就被吞了下去。 还有二十九颗,看到旁边静静待着的二十九颗药丸,法天再度闭上眼睛,握住遥汀的手,试图想要为自己的冰冷的心汲取一些温度。 每隔四个时辰,法天就要给遥汀喂一次药,随着药丸颗数的减少,法天能够清晰的感觉出,遥汀身体渐渐恢复的感觉。 开始是身体渐渐有了温度,而后是能够微弱的活动手指,开始有了生命的迹象,但是遥汀的眉毛和发丝仍旧是银白的颜色,始终没有发生丝毫的变化,也不见遥汀有立刻醒过来的可能性,虽然在第八天,也就是今天的早些时候,法天见到遥汀的眼睛在眼皮下面动了几下,但是无论法天怎样叫遥汀,也没有听到她的回应。 其间洛涯来过一次,法天没有问他,但是大致能够猜得出来,应该是自己母上告诉的洛涯。 或许是隔了一些日子的原因,洛涯虽然在见到遥汀的瞬间,非常激动的样子,但是看到法天在旁边,非常迅速的平静了下来。 本来以为洛涯是要过来阻止自己的,但是出乎意料的是,洛涯的语气之中,竟然抱着隐隐的其他意思,似乎在他的心中,让遥汀醒来那样正当的事情,也变得有些模糊和不可确定了。 法天也不知道是什么力量在支撑着他,让他可以不顾任何人言语而只是想要遥汀清醒过来,静下心来想一想,或许是他是真的自信于自己的能力,认为无论遥汀多么憎恶他,也能让她重新爱上自己,可是那样的想法不过是在他脑中闪了闪,接着便被很强烈的不确定感所遮盖。 遥汀服药的第九天,寒冰还是老样子,火龙游在冰块中,遥汀睡在冰床上,法天守候在旁边,只是心情很矛盾。 面色恢复如常的遥汀,心脏已经开始正常的跳动,法天能够感觉到她脉搏顺畅的起伏,因为还没有到达十日的定日,因此并未醒来罢了。 即使是现在停掉‘浓焰’,遥汀也不会因为停药的原因而回复到原先冰冷的状态,所以说,即使遥汀真的就是这个样子不醒来,然她待在自己身边,是不是也可以感觉到温暖? 荒诞的想法如稍纵而逝的火苗,在法天脑海中一闪而过,顷刻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不能那么自私,法天在心中一遍一遍的告诉自己,他不能剥夺遥汀选择生活的权利,他没有那个资格。 第九日的最后一个时辰过去了,盒子中只剩下了三颗浅灰色的药丸,药丸不均匀的分布在不大的盒子当中,随着法天单手的拨弄,盒子里的药丸还会在其中滚来滚去,滴溜溜的沿着盒子绕圈。 修长白皙的手指捏起一个药丸,放在眼前看来看去,法天的身体一向很好,就算是绝食不肯吃饭又不肯修法的那段时间,只是身体相当的虚弱,但是即使是死了,也绝对不是因为生病的缘故。 可是遥汀不同,遥汀的身体一直都不好,虽然她没有对法天说过,但是法天知道她有一直在吃药的习惯,虽然都称不上是什么大病,但是偶尔的伤风、咳嗽、发热等等的小病,七七八八的加在一起,也是令她身心都很疲乏。 遥汀是有很多事情瞒着他,就连陆绪的事情,要不是自己觉得奇怪而去查,遥汀恐怕都不会想要告诉他,但是即使是这样,法天也觉得可以忍受,只要是遥汀待在他的身边,一切都还好。 但是他是真的没有想到,遥汀竟然瞒了他那么大的事情,觉察出来的时候,已经太晚了,他在追赶逝去时间的步伐,但是很显然,真的是很难。 小小的药丸滚在手中,令法天的心情也很波折,只有三颗,也就意味着还剩下一天,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他已经不想再去思考后果了,也不想再去多想其他的事情,如果失去记忆能让遥汀毫无心事的重新来过,不用再面对很多焦头烂额的事情,那样也好。 舍得舍得,总要有舍,才能有得,既然事情早晚要面对,那就何时都好,真的都好……都好…… 掐算出时辰,法天将药含在嘴里,闭上眼睛,送到遥汀的口中。 ------------ 第二百五十八章 失明 更新时间:2011-09-19 温热的气息吹拂在脸上,嘴唇上有柔软的触感,好像怕是弄疼自己一般,触感竟然轻柔的像被风荡着的羽毛一般,非常的温暖和舒服。 像是被柔和的海波所包围,遥汀在昏沉沉的睡梦之中,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一小舟之上,她若在舟中,而舟在水中行,但是却没有丁点颠簸的感觉,而是非常的平稳,好像要将她托举起来一般。 担心破坏那样美好的感觉,虽然意识已经恢复,但是遥汀并没有立即睁开眼睛,而是等到温暖的触感离去之后,才缓缓的张开了双眼。 全身的骨头都非常的僵硬和疼痛,身体就像被长久冻僵了一样,虽然努力的想要抬起手指,但她却觉得非常的困难,遥汀在极度的挣扎当中伸出手去,却因为眼睛无法睁开而不知究竟应该伸向何处,正当她不知所措的时候,一双温暖的手,包裹在她的双手外面,坚定而有力。 刚刚触碰到那双温暖的手,遥汀就想缩回去,虽然看不见,但是根据她的感觉,这双手令她觉得有些熟悉,但是想来想去,她仍未想到那种熟悉的感觉究竟来自哪里。 “你……觉得还好么?”突然一个有些颤抖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眼睛看不到,但是遥汀的感知还算好,如果没有感觉错的话,她觉得这个有着陌生气味的地方,应该只有她和那个说话的人。 “除了看不见,应该都还好,”因为已经许久许久的不说话,虽然这些日子,法天有喂过她一些净水,但是她的嗓音仍旧非常的沙哑,很难听出原先那种柔和的声音。 出于礼貌,遥汀虽然不觉得认识说话的人,但是仍然回答了他,而且顺便提出来一个合理的要求:“如果可以的话,可以请你将我的手放开么?” 她感觉握着她的手颤抖了一下,那双手的主人虽然好似不太愿意,但是最终仍然放开了遥汀的手,法天的指尖从遥汀的手腕滑下去,非常的缓慢。 自从遥汀醒来睁开了眼睛之后,法天最初没有敢看过去,但是因为忍不住,最后仍然过去了,可是却震惊的发现,遥汀的眼睛没有一点神采,好像非常的空洞,就像在无神的望着远方一般。 虽然他也觉得遥汀应该目不能视,但是乍然听到遥汀亲口说出来,仍是让他指尖不可抑制的抖动,好像全身的血液凝固了一样,身体像被风贯穿,呼呼的吹着凛冽的寒风。 “你是真的看不见了么?”法天不可置信的伸出一只手,平放在遥汀的面前,晃了数下,却是真的不见遥汀的眼珠滚动和反应。 “这个事情上……我为什么要骗人呢?”遥汀迟疑着回答了法天的问话,转而换了一个话题说道:“请问,我们认识么?” 法天的声音其实还是老样子,根本就没改变过,但是遥汀已经不再记得了,‘浓焰’的药性太强,她的身体已经消化了全部的药物,而‘浓焰’,现在已经发挥了其应有的作用。 受到强大冲击的法天,在慌张于遥汀眼睛失明的事实后,却突然惊觉,遥汀在看不到他样子的这段时间,并没有明显对他厌烦的感觉出现,虽然不许自己握住她的手,但也不过因为陌生人的关系,并非带有真正意义上的喜欢或是厌恶感。 难道说……只要不能看到自己的样子,遥汀就不会对自己产生憎恨么? 虽然对这样的事实感到欣慰,但是法天的心中,有一个声音告诉他,事情绝对不是这么简单,遥汀不可能随随便便就突然失明。 “怎么了?出什么问题了么?”遥汀沙哑着声音问向法天。 “没有……我只是觉得,你对自己不能看见东西的这件事情,好像看得十分淡然,你以前就是失明的么?”法天尽量不让自己的语气有起伏,只是淡淡的问道。 “其实……,”遥汀停顿了好一会儿,两手握紧在一起:“我不记得了,我的脑海中没有一点记忆,我是谁,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我是不是以前就是失明……关于这些事情,我完全没有一点印象,请问……你知道么?” “你连洛涯也都不记得了?”法天脱口问道。 “洛涯?是谁?”遥汀以一种近乎于迷离的口气问道。 “…………” 法天曾经以为,洛涯的‘绝尘’,已经是非常令人绝望的一种药花,后来知道了‘含情’,法天真是有了一种世事难料的感觉,但是没有想到,比起‘含情’和‘绝尘’来说,最可怕的‘浓焰’,根本就是那种睥睨万物的存在。 全部都忘记,遥汀活了这么久,久到千年的时光,可是突然之间,他和遥汀之间的羁绊,遥汀和所有人的羁绊,就这么因为‘浓焰’断裂了,现在的遥汀,竟然比一张白纸还要白,她的人生里,根本就没有任何记忆的痕迹。 这样的事情,怎么都会令人觉得心酸的。 长久没有听到法天说话,遥汀有些不安:“如果不算失礼的话,你又是谁呢?还有,我也有名字吧,我的名字是什么?” 怕遥汀听到自己的名字会有不好的感觉,法天隐去了事实,只是略略的回答道:“你的名字叫遥汀,我只有一个单字――天。” “遥汀?天?”遥汀重复了一遍自己的名字:“遥汀?原来我叫遥汀啊……” “有想起什么么?”法天充满期待的看向遥汀。 虽然说他不希望遥汀再有以前不好的回忆,但是他们之间,也并不全都是那些不好的回忆,温情的、动情的、感情的片段,总在平淡或是漫长的岁月中存在着,虽然说不上有多么刻骨铭心震撼古今,但是那些细小的片段之于法天而言,仍旧有其特殊的意义。 觉得问出问题的人很期待,遥汀的声音稍微有些抱歉:“不好意思,我真是一点都想不起来,我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么?为什么会是现在这个样子呢?” 遥汀问这话的时候,头向一边歪着,脸上带着迷惑不解的表情,就像是迷失在黑夜中的孩子,令法天的心有一种揪揪着疼痛的感觉,虽然知道不能太过着急,法天仍是将手放到遥汀的头上:“都已经过去了,没有任何事情了,你刚刚醒来,身体还没有很好,休息一下好不好?” 在遥汀还有记忆的时候,她是最不喜欢被法天触碰头发的,虽然有时会被法天强迫的抱在怀里,但是遥汀始终不太喜欢被碰到头发,不仅仅是法天,她几乎对所有人触碰她头发的事情都相当在意,法天问过她原因,遥汀说她也不知道,只是单纯的不喜欢而已。 可是现在,遥汀竟然没有躲开,好似对法天那只放在他头上的手毫无感觉一样,只是仍旧静静的坐在冰床上。 “为什么你的声音充满感伤呢?”遥汀摸索着法天的方向,抓住法天放在她头发上的手:“为什么我会觉得对你有熟悉的感觉呢。” “你想起来了?”法天一半心惊一半动魄的问。 “完全没有,”遥汀的嘴角出现一抹苦笑:“虽然在拼命回想的过程中,没有任何不适的地方,也不会有头疼的感觉,可是就是觉得想不起来,完全没有办法。” “既然这样,就不要再想了,好不好?”法天轻柔的在遥汀耳边说:“这个地方很荒凉,你曾经去过的一个地方离这里很近,我们去那里好不好?” ------------ 第二百五十九章 养病 更新时间:2011-09-20 “好浓的杏花香味,”遥汀被法天扶坐到杏树下的一个椅子中,灵隐山有其自然时令,此时就如凡世的四月天,清风和着杏花的香气,漂浮在空气当中。 自从遥汀从昏睡中醒过来,已经过了足有半个月,她的身体已经全然没有任何事情了,只是有时还会有疲乏困倦的症状,其余的事情,也就是眼睛仍然看不到而已。 法天隐隐觉得,遥汀眼下双目失明的情形,搞不好就是自己母上的杰作,但是如果说实话的话,他在心中还是抱着这样的期待的,虽然对于遥汀来说太过不公平了些,但是他是真心实意的害怕失去遥汀。 “当然了,整个狼宫里全是杏树,青冥说是喜欢这个味道,就没有换上其他种类的树,怎么,你不喜欢?”树下的椅子只有一把,法天干脆席地而坐,紧挨着遥汀坐着的椅子,手搭在椅子扶手上面,仰头看着遥汀。 “不是,”遥汀笑着摇头:“就是仍旧觉得有些奇怪罢了。” 刚开始法天带她来到狼宫的时候,遥汀还感到非常的担忧,想着狼宫里是不是全是血腥的味道,狼王是不是每天都要杀生吃肉,是不是甚至还会吃人肉诸如此类的问题,但是后来遥汀竟然惊讶的发现,原来狼王竟然吃素多过吃肉,而狼宫的空气中,也总泛着甜甜的杏花清香,没有奇怪的味道。 狼王叫青冥,法天第一次告诉遥汀的时候,遥汀竟然想起了青冥节,而且竟然没有经过大脑的问出来‘狼王是不是在清明节的时候降生的’?对于遥汀的问题,青冥纠结了好久,最后竟然去找了狼族的长老,问过之后才知道根本就不是,于是兴冲冲的去告诉遥汀,结果遥汀竟然问青冥‘为什么告诉自己这个’?把青冥弄得相当无语。 失去记忆的遥汀和以前似乎没有什么不一样,但是似乎又和以前不一样,温和的性格上,还是没有变化,就算是面对聒噪吵闹的青冥,遥汀也能很自然的听他说下去,完全不像法天,恨不得把青冥给掐死,但是思考和表达的方式上,却是发生了一些变化。 就像是问出青冥是否是在清明节降生的话,以往的遥汀,可能心里会觉得奇怪,但是她的克制,不足以使她简单的问出那样的问题,大概只是在心里想想也就罢了,可是现在的遥汀,却能很轻松的问出让青冥觉得无法回答的问题,虽然在一旁看着出糗的青冥觉得非常有意思,但是法天也同时想到,这些细小的差距。 这样的遥汀不是不好,也不是让法天感觉到奇怪,只是他是最为关心最为关注遥汀的那个人,遥汀身上的变化,都被他很明显的看在眼里,哪怕是只有一层的变化,剩下的九层都和以往一样,也能引起他的不安,担心自己无法融合到遥汀的生活里。 虽然,如果不是遥汀失明了,融合什么的事情,根本就不可能发生。 “不过青冥也说,现在的我,和以前的我有些不同了,”一直没有听到法天说话,但是遥汀仍旧能够感觉到他的气息,像是为了打破沉默的空气一般,遥汀率先说了出来。 法天的手指僵硬了一下,有点发愣。 至从遥汀舒醒过来以后,法天就尽量避免谈到这个话题,就连遥汀每次问他是谁的时候,法天也很含糊的带过,而且法天相当担心遥汀会问到‘你是我的什么人’这样的问题,如果欺骗遥汀,说自己是她的夫君,遥汀虽然很困惑,但是就目前自己时时陪伴事事照顾的情况来看,遥汀或许能够相信,但是后果呢…… 想到自己母上的性格,法天觉得,遥汀的失明肯定只是暂时的,说不定哪天就会恢复过来,也正是因为这点,他才没有真的担心过,而只是偷偷的享受这段和遥汀温馨共处的日子,稍微有点紧张和不放心的心态在里面,担心自己一旦那么说了之后,谎话被拆穿了,肯定会让遥汀觉得自己不够诚实。 但是出乎法天意料的是,遥汀竟然一直都没有问过,好似那样的问题根本不需要问他一样,就像是他的陪伴和呵护,是遥汀生命的一部分一般。 “你饿不饿?”不觉的自己可以毫无踟蹰的谈起过去,法天转了一个话题,将遥汀的话带了过去。 听到询问,遥汀向法天的方向看过来:“是有点饿了呢,青冥也要一起来吃饭么?” 听说遥汀在狼宫之后,洛涯便在狼宫住了下来,他和青冥的关系总是处不好,两个人见面的时候和风沐雨,但是只要是一转过身,不知为什么,就总是有些想到都厌烦的心理,但是即使是这样,青冥仍然每顿饭都要赖在遥汀他们那里,毕竟洛涯下厨的手艺,总是相当难以挑剔的。 “他今天大概有事情要忙,不能和我们一起吃饭了,真是有些可惜,”法天笑着握住遥汀的手,想将她从椅子上面拉起来。 “这样啊,”遥汀点了点头:“确实是啊,青冥一直都那么积极的来吃饭。” 青冥当然够积极,而且绝对不会放过每一次吃饭的机会,只是法天布下的阵法有点难解罢了,估计怎么也要一个时辰左右,那个时候他们也就吃完了。 洛涯很少会和他们一起吃饭,虽说做饭的是他,但是洛涯却总是以繁忙为借口,或者是提前吃过了,或者是要延后吃,总之很少会和他们一起吃,遥汀不能明白洛涯的想法,法天倒是多少知道洛涯如此做的原因。 饭桌上的氛围很宁静,这次洛涯又用屡试不爽‘我已经吃过了’的理由离开了,虽然遥汀对这个不能成为理由的理由一直表示着怀疑,刚开始的时候,甚至还会觉得是因为洛涯不喜欢和自己待在一起的原因,但是后来发现,在她失忆之前,和洛涯的关系说不定非常好这样的现实后,才勉强接受了洛涯完全不知变更的理由。 吃过了饭,法天去为遥汀取药,不是什么治病的汤药,都是用来养身的,法天学会了熬药,而且每次都熬的很仔细,因此多少会需要一些额外的时间,也就是每到这个时候,洛涯才会过来陪着法天。 “今天感觉怎么样?”虽然每天都会问一次,但是洛涯仍是每天都会问,而且他也能知道答案,遥汀无外乎就会说‘很好’之类的回答。 “没觉得有不好的地方,”遥汀这次倒是选了一个没有说过的答案,但是所要表达的意思,仍是老样子。 “那就好,对了,你知道么,青冥又要有新的孩子降生了,”洛涯将今天听到的闲话,讲给遥汀。 “又要?”遥汀笑了笑:“听你的口气,好像青冥有很多孩子的样子。” “是啊,”洛涯本想用手指数一下,但是最后发现,就算加上脚趾也不够,只好作罢:“他活了那么久,有很多子嗣的话,也不是特别奇怪的事情吧。” “上次你和我说,狼宫里的杏树,就是青冥特意移栽过来的吧,”遥汀问道。 “是啊,还是发生在我们上次来之前不久的事情呢,后来你还帮着一个虎妖偷了一棵杏树呢,那个狐妖叫什么来着……啊,实在想不起来了,”洛涯说着挠了挠脑袋,一副很困惑的表情。 “看来我忘记了好多的事情啊,”遥汀似有似无的叹了口气:“真是觉得有点可惜呢。” 洛涯看了看遥汀:“没关系啊,你还会活好久好久呢,所以还要记得好多好多的事情,能够拥有新鲜的记忆,也是好事啊。” “呵呵,”遥汀笑了笑:“听你这么说,倒是很想出去狼宫走一走。” ------------ 第二百六十章 游山 更新时间:2011-09-20 “你再说一遍!”法天用非常冰冷的眼神看着洛涯。 洛涯扶着额头,似乎有些头痛的样子:“再说一遍也没有第二种说法了,还是说,你还想再听一遍?” 刚才遥汀提出要出去走走的时候,洛涯本来提议让法天陪着她出去,但是遥汀却说,总是麻烦法天也不好,虽然说洛涯不会觉得不好,但是遥汀却很坚持,洛涯只好为难的过来和法天说。 互相瞪了一会儿,法天总算愿意心平气和的交谈:“她没说原因么?” 明明是说过的,难道自己说的话是空气么,洛涯心中非常郁闷,但是仍旧再回答了一次:“因为她觉得太过麻烦你了。” 法天本来是要张嘴说话的,但是想到,自己并未和遥汀交代过他们之间的关系,按照正常的想法,自己这种身份不明的家伙,总是陪在遥汀身边,也确实是很奇怪。 虽然很不愿意,但是最后,法天却是静下心来,淡淡的和洛涯说道:“不要走太远,虽说灵隐山中没有会主动来找麻烦的妖族,但是也是少一事的好。” 知道法天的嘱咐是因为担心,洛涯也就不多计较,只是点了点头,就回去找了遥汀,从狼宫的角门出去了。 很久很久以前,他们三个一起来狼宫的那次,他和遥汀曾从角门走过一次,就是紧邻狼阁的一个偏门,门外的景色很秀美清幽,但也跳脱不出深山老林的意境,这路不算宽敞,在甚为宽广的灵隐山中,也不过只能称得上是条小径,但胜就胜在清净,远离打扰的宁静。 “我们以前来过这条小径么?”遥汀问向身边的洛涯。 “恩,”洛涯不太在意的点点头,却在下一个瞬间突然反应过来:“你怎么知道呢?” “洛涯似乎很想让我想起以前的事情,”遥汀笑笑:“像是吃食啊,用度啊,诸如此类的事物,总能听洛涯说起,所以就觉得,这个地方,说不定就是我们以前曾经经过的地方。” “我不是那个意思的,”洛涯不知道为何自己就冒出来这么一句,虽然不知道,但是仍然顺着话解释了下去:“我就是想带你走走原来的路,说不定就能够想起什么来了。” “洛涯……是不喜欢我记不起以前的事情么?”遥汀顺着小路往前走,隐约嗅到了松枝的气味。 “当然不是了,我只是担心你会因为不记得而很困惑而已,”洛涯怕遥汀不信,又用坚定的语气道:“你要信我!” “好好,”遥汀用着像是哄孩子的口气说道:“知道了,当然相信你。” 路上很静,不知为何,竟然连一只松鼠或是白兔都没有见到,这种静谧的氛围,让遥汀的心也变得很平静。 自从醒来之后,在遥汀身边绕着的,就只有一个法天,虽然半路出现一个据说是自己好友的洛涯,但是至今还迷迷糊糊的遥汀,也不过是刚刚接受别人告诉自己的名字,至于洛涯和自己关系很好的事情,遥汀根本就理解不了。 完全没有印象的陌生人,无论是法天,还是洛涯,都是一样的陌生,他们只是有一点不同而已,法天对她的照顾小心翼翼,没说一句话都很谨慎,洛涯却是不一样,无论什么话都说得直来直去,就看不出来他有顾忌的地方。 正是因为得出了确定的结论,遥汀虽然不能问本人,但是心里仍然觉得,法天和自己的关系不一般,起码在她昏睡之前。 那个狼宫的主人青冥很聒噪,每天见到她就说个没完没了,根据遥汀的判断,她和青冥之间的关系很一般,因为青冥总是说着‘法天对你如何好’、‘法天是如何关心你’这样的话,从来没有听说她和青冥有什么交集。 帮法天在自己面前说好话的青冥,看样子和法天的关系是很不错的,法天有时布阵下来,少说都会困着他半个时辰,可是尽管这样,青冥仍旧是笑嘻嘻的不当回事,过了之后就照旧,一点都不懂生气,脾气好得简直不像是狼族的王。 前几天,洛涯的一个血亲来看过自己,遥汀回忆着那个挑着声调的声音,觉得十分的有趣,那个自称凤飞的凤族主人,虽然没有在狼宫当中待多久,但是绕梁的噪音是无法驱散的。 除了对自己唠唠叨叨之外,凤主还极度声泪俱下的谴责了自己对他做过的诸多事情,那些事情,遥汀已经全都不再记得了,只得很无聊的听着,要不是法天回来了,凤飞指不定还要继续说下去。 来了不久即走的凤飞,说是有个狐国的王,让他给遥汀带来一件东西,遥汀摸着手感,觉得是个镯子,听说是狐国的宝重之后,遥汀并不想收下,但是凤飞却说狐王很坚持,说是务必要请遥汀收下。 推辞了几次后,凤飞无奈的和遥汀说,他忘记说了,狐国的王只是暂时借给遥汀戴着,说是具有聊胜于无的功效,遥汀身子刚刚好,戴着许是有些效果。 最后实在推辞不下,遥汀只好收下,凤主告诉她,狐王最近忙得要升天,实在没有功夫过来,等到事情一解决,就要过来看遥汀。 送走了凤主,遥汀闲下问法天,方才知道,原来狐国的王竟然是个女子,而且狐国竟然是五兽国之一的国家,似乎自己还和狐王有很大的交情。 许多事情,在别人说给自己听的时候,遥汀都觉得十分的迷茫,好像她也是个听者一般,而并不是故事中的人,那些或是惊天动地,或是能泣鬼神的故事,仿佛离她很遥远很遥远。 除了法天,所有的人都在告诉遥汀,你以前是如何如何的,你以前是怎么怎么做的,就连吃个东西,洛涯都能说‘你以前是不吃这个的’,或是‘你以前很喜欢这个味道啊,怎么现在不喜欢了呢?’ 这些话,刚开始听的时候,遥汀还觉得有些烦闷,以前和现在的自己,好像分裂成了两个人,明明应该是一个人的,但不知为什么,却让遥汀有种奇怪的感觉,但是现在听来,似乎已经麻木了,自己是不可能变成以前的自己,除非发生奇迹,否则那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她很温和,无论是以前的她,还是现在的她,除非将她惹到极致,她都不会当面斥责谁,但是正是因为这样的性格,很多的话,虽然她在脑海中想了千遍万遍,但却仍然不会说出来,她的心烦,她的情绪,全都隐藏在了平和的面容之下。 “怎么不说话?”问这话的时候,洛涯他们已经走到了松林的尽头。 遥汀当然不会说出真正的原因,只是打岔道:“我好像听到了水声。” “是啊,这里有一条瀑布,我们以前来过的哦,瀑布形成的溪水里面,还有各色的野花呢,虽然称不上名贵,也不能入药,但是却很野趣好玩,不过我闻过,这种野花的香味及其淡薄,不离得很近的话,很难闻到哦。” 水流相互碰撞,流动着悦耳的声音,空气中有潮湿的味道,就像是清晨的第一缕呼吸,遥汀深吸了一口气,脸上展出一个微微的微笑,洛涯就是这个样子,问他一句,就能和自己说上十句。 ------------ 第二百六十一章 逢故 更新时间:2011-09-21 “你要不要站到石头上面来?”洛涯站到水中的石头上,石头经过水流的长时间冲刷,已经变得相当光滑了,如果洛涯只是普通的凡人,肯定不可能在极度光滑的石头上站住的。 理智和常识并存的遥汀,意识到洛涯邀请的不可行,摇了摇头:“恐怕有些危险,要是掉到水里的话,可是就不好了。” 那个‘不好’,当然是因为法天的态度,因为自己看不到东西,法天几乎包办了遥汀生活中的大小琐事,要不是遥汀坚持拒绝,弄不好法天就要天天喂她吃饭,给她换衣,帮她洗澡,想想这些烦恼的事情,遥汀就觉得相当的为难,但是这样的话,她也绝对不能和洛涯说。 那边正在戏水的洛涯,显然并未想到到底有何不好,但是既然遥汀那么说了,洛涯也就不再勉强遥汀,将她扶坐到水旁一块干燥的石头上后,自己一个人在水中央挑动着水波,看着绢细清澈的溪流从指缝间缓缓流动,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舒缓自如。 “洛涯,好像有人走过来……,”遥汀突然出口道。 不能看见东西之后,遥汀的耳力却越发厉害了,只要是她愿意用心听,能够听到很远的距离,因为一个人在石头上坐着很无聊,刚刚遥汀就开始听着水流的声音,微风穿过树枝间的沙沙声,以及林子中野兽行走的声音。 “真的么?”洛涯说着,迅速移到遥汀身边,向左右前后打量着,过了片刻,才听到声音是从南边传过来的,确实不像是普通野兽行走的声音,倒像是人的脚步声。 在这灵隐山中,基本是不可能有人在走动的,能够幻化成人走动的,莫不是稍有些修行的妖族,所谓的灵隐山,名字虽然来得动听,但是却没有仙人隐居在此,想到这些,洛涯扶起遥汀:“我们还是先回去吧。” 整天留在狼宫里,遥汀出来也不过就是为了走走,虽然没人和她说,但是遥汀也隐约的觉得,既然这山中有那么一大座狼族集居的宫殿,那么在这个山林中,说不定是没有普通凡人的,既然洛涯声音紧张的想要带她走,遥汀也就顺势站了起来,想要和洛涯一同回去。 “你……你是遥汀?”在他们还没移开脚步的时候,一个黄色的影子却突然窜了过来,快速的封住了他们想要离开的道路,而且竟然还能知道遥汀的名字。 洛涯仔细的看了看眼前出现的少年,但却仍然没有多少印象,他本来就很难记住谁的面貌脸庞,洛涯觉得,如果自己已经忘记到这个地步了,那也就是说,自己根本就没有和他遇到过。 “还有……你是洛涯么?”黄衣少年问向洛涯。 蹙起眉头,洛涯有些不悦,什么叫做‘还有’啊……弄得他好像是少年问过遥汀之后的附带一提一样。 大概看出洛涯的表情不对劲,少年有点疑惑的盯着洛涯看,但是少年好似根本看不出来原因,只是兴奋的脸色通红通红,又向前了几步,来到他们跟前:“我是辰萧啊,虎妖辰萧啊。” “你是辰萧?”洛涯不可思议的看着眼前的少年人,距离上次相遇,以妖兽的年龄来看,确实不算是太过漫长,但是辰萧的脸上,已经看不到那种幼稚的神情,脸部的线条趋于明朗,长成了一个非常有味道的少年。 “是啊,你想起我来了?”虽然外表看似长大了,但是辰萧却仍然很直爽,没有一点老练世故的感觉。 最初遇到辰萧的是遥汀,要不是那次他们一同来这里走走散心,没有见到那场打斗,遥汀又没有因为玄镜的原因出去阻止的话,洛涯可能永远都不会与辰萧有交集,也自然不会遇到辰萧,如此算来,他们的最初相遇,倒是全是因为了遥汀。 即使辰萧多么自来熟的和洛涯打招呼,但是他们两人仍是不太熟,辰萧和洛涯说过之后,便即转向了遥汀:“遥汀遥汀,你还好么?从你走后我就再也没有听到你的消息了呢,你们今天怎么一起来灵隐山了?” 对于辰萧根本不知停下的发问,遥汀一个头两个大,听着这个口气,辰萧又是和她相识的某一个人,但是问题就出在,自己完全失去了记忆,不要说这个只是偶然相遇的辰萧,就算是自己醒来立刻前来看顾自己的以往的熟人,遥汀都根本记不得了。 “我……生了一场病,所以失忆了,”这个理由,是大家口径一致的解释,遥汀尽管苦笑着接受了下来,但是她清楚,事实恐怕根本就不是那么一回事。 “啊?什么?你说什么?”辰萧一连声的问道,好似比她这个承受者还不能接受一般。 “那……你看着我的脸也想不起来么?”辰萧向遥汀的方向又凑了凑,一脸好奇的样子,眼睛里冒出无数疑问的感情。 “不巧的是,我也失明了,”遥汀苦笑着回答辰萧:“所以,我恐怕也看不到你了。” 空气中静了一静,只能听到淙淙的流水声,过了好一会儿,辰萧伸出手指在遥汀眼前晃了晃,却是真的没有见到遥汀眼珠有摆动的可能。 “就算是你用手在我眼前晃,我也不可能看到啊,”看不出遥汀面上有什么悲伤的情绪,她倒是笑着安慰辰萧:“没有关系的,不用担心。” “你明明看不到的啊,怎么会知道……我用手指在你眼前晃动呢?”辰萧好奇的歪着头,一副不问到底就不行的架势。 “我说……,”洛涯正要阻止辰萧发问,免得被他问出什么不好的事情来,惹得遥汀伤心,但是遥汀倒是不在乎。 “因为风声哦,我的耳力还是不错的,所以能够听得到,刚才你过来的时候,我也听到了,可是因为不记得你了,本来还是打算走的,”遥汀回答道。 辰萧低下了头,语气中有些伤感:“哦,是这样啊。” “我是真的没事,辰萧不要在意了,这样反倒让我觉得对不起辰萧,只是失明失忆而已,但是还有很多没有失去的东西……呃……例如你们,虽然我都记不得了呢,”遥汀笑着转头到洛涯的方向,开着玩笑的和洛涯说道:“这么比较起来,洛涯倒是没有辰萧为我伤心啊,明明是我最好的朋友吧,看来感情还不够啊。” “啊?”洛涯被遥汀气得无可奈何:“你竟然……对我还是这么不留情面啊。” “那是因为我真的伤心了啊。” “你根本就是拿我开心吧。” “被发现了么?” “那是当然的了。” 随着两人笑语之间的随意口气,刚才凝滞的气氛松动了好些,辰萧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遥汀,似乎自言自语的说道:“以前就觉得遥汀很不同寻常呢,现在觉得更不寻常了,年重雪刚开始失明的时候,差点把身边的人都折磨死,遥汀倒是一副没事的样子。” “年重雪?”洛涯回想了一下:“是不是那个特别刁钻的虎妖,上次见面的时候,差点想要害死你和遥汀的那个?她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具体的原因啊,听说是因为毒物的原因,但是没有谁肯告诉我呢,总是把我当成小孩子,苦恼啊,”辰萧说着摊了摊手,一副没有办法的样子。 能够直接坦率的表达出自己内心的想法,这就是非常难得的勇气了,正是因为能够毫无顾忌的表达出来,才能够不郁结在心中,而这样的人,才不会因为一点小事把自己憋在死胡同里,其实就这点而言,辰萧是个非常直爽的人。 “我完全看不出来,”洛涯绝对是有什么就说什么。 “呵呵呵呵,既然被看出来了呢,那就没有办法了,”辰萧开朗的笑笑:“既然好难得的遇到,要不要去我那里坐坐?好久都没有和遥汀见面了,好不好?” ------------ 第二百六十二章 解铃 更新时间:2011-09-21 听到辰萧的请求,洛涯没有立即回答,那个虎族的洞穴,虽然在他模糊的印象当中,是很干净和整洁,但是就这么贸贸然的去了,总是不太让他放心,但是辰萧的性格爽朗,洛涯又不好在这种小事上立刻否决,只好先找些多余的话来岔一岔,好能在脑中想些合适的话来拒绝。 “你这样说的话,我可是会伤心的,”洛涯学着辰萧刚才的口气,不满的看着辰萧。 辰萧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情况,一时有点手足无措,倒是遥汀出声为他解了围:“洛涯,欺负辰萧很有意思么?” “哎呀呀,我都没有地位到这个地步了,就算是这样,我都不能让你和辰萧去啊,要是你被他拐跑了,我到哪里去找你呢,所以啊,不能让你去。” 虽然洛涯弄出来个这么奇妙的借口,但是遥汀知道洛涯在为自己考虑,法天对她的感情那般执着,就算法天什么也没说,遥汀大概也能猜出他们之前的关系,法天之所以没有告诉她,遥汀认为,法天只是不想给自己太多的压力。 就连这次能从狼宫里面出来,洛涯竟然还去请示了法天,洛涯去了好久,遥汀几乎以为自己不能出去了,直到洛涯回来之后告诉遥汀,她方才知道,法天不仅考虑了好久,竟然还叮嘱了好久,就连什么时辰回来吃药的事情,都仔细的交代给了洛涯。 当时她问洛涯的时候,洛涯那么犹豫着不好立刻答应,能够出来,已经是觉得颇为幸运了,至于说其他的事情,恐怕都是奢求了。 这样处处看着自己不让自己逃离他所掌控范围的法天,恐怕是不可能同意让她跟着辰萧走的,而且看辰萧的样子,根本就不知道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想必他们也是很少见面的那类朋友吧。 拒绝辰萧其实很容易,遥汀是那种相当会用礼貌方式拒绝他人的类型,但是她很少去那么做,就是因为她性格中的不忍,辰萧用那种十分热切特别期待的口气和她提出邀请,如果就这么拒绝了,遥汀怎么都觉得不安。 大概是看到了遥汀的疑虑,洛涯赶忙扯住遥汀的袖子,想要带着她回去,但却因为辰萧的一句话,完全没有得逞。 “今天是我的生辰,我还以为……能够见到遥汀,是生辰里发生的最好的事情呢,遥汀真的要走么?”辰萧这话有些撒娇的意味,但因他一直将遥汀看成自己姐姐的原因,所以撒娇的口气反而很自然,一点都不让人觉得有不舒服的感觉。 如果遥汀说不回去,洛涯总不能强制将遥汀压回去,且不说他根本就不可能对遥汀做出那种事情来,如果他真的那么做了,洛涯悲哀的觉得,法天和辰萧都不会放过自己的。 因为实在没有办法,辰萧又根本不可能和他们回狼宫,洛涯只好选了一个折中的办法,让辰萧陪着遥汀在这里待着,自己则回去问问法天的意见。 不想难为洛涯,遥汀也就答应了下来,洛涯临走之前仍不放心,在他们的范围内画上了阵圈,说让辰萧为着遥汀着想,一定不要踏出阵圈的范围,辰萧倒是很听话,只和遥汀在阵圈内部待着说话。 “遥汀遥汀,你要是能看到就好了,这个时候,可是灵隐山最美的时候,有大片大片的紫苏铺在这条瀑布旁边呢,紫苏旁边是一种叫做香合的白色大花,漂亮得刺眼,你根本想象不到有多美哦。” 遥汀失明不能看到,否则她一定会失笑,因为形容着这一切的辰萧,还伴随着手舞足蹈的奇怪姿势,要多好玩就有多好玩。 “是很可惜啊,”遥汀笑着说道:“不过听你说说也很好啊,感觉就想能够看到一样。” 醒来之后,遥汀从来都没有露出过这样舒心的笑容了,身边的人无时无刻不在关注她的感受,总是非常担心话里话外会不会刺激到既失忆又失明的遥汀,每说一句话,都像是经过选择的一样,像是辰萧这种能够说出‘可惜你看不到’这样话的人,根本就没有,就连总是和洛涯拌嘴的狼王,也很选择说话的方式和内容。 “那等你眼睛能够看到的时候,你一定要在这个季节回来看看哦,这可是天下第一的美景,不看绝对可惜呢,”辰萧仍是没心没肺的笑着提出邀请。 虽然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复明的可能,但是遥汀仍被辰萧的话所打动了,不由得就将一直隐藏的心事说了出来,虽然从对洛涯的态度中可以看得出来,以前她和洛涯似乎极为密切,大概可以到达无话不谈的地步,但是就算是面对洛涯,如今有很多话也很难出口。 “事实上,从我失明和失忆开始,大家对我就太过小心翼翼了,什么也不肯和我说,也都不让我知道,虽然他们都是为了我而那么做,全都抱着好意的理由,可是总是觉得,什么都不知道,是很烦闷的一件事情。” “这个啊……,”辰萧挠了挠脑袋:“哥一直就说我脑袋不如别人好使呢,既不会安慰人,也不会说好听的话,说出来的话也总是让人很无奈,但是……哎呀……就是说,遥汀是怎么样就是怎么样好了,失明之后的遥汀也不会是别人的呀。” 看来辰萧的哥哥是真的没有说错,辰萧说得话,确实颠三倒四的很,遥汀也是好不容易听懂了话中的意思。 灿烂的笑容浮现在遥汀的脸上,那抹比阳光还闪耀人眼的笑容,确实璀璨的让人能够停止呼吸,遥汀和辰萧是并排不近的坐着,所以并不能看到遥汀脸上的表情,倒是匆忙赶来的一个人影,因为遥汀的笑而停下了脚步,立在很远的地方。 “呀,我是不是又说错什么了?”没有听到遥汀说话,辰萧赶忙问向遥汀。 “没有,只是觉得,辰萧说话的方式非常的有意思,”遥汀笑着回答。 辰萧完全没有意识的低声嘟囔:“真的么?年重雪走之前还来找过我,说我这个人,既没有头脑,又没有智慧,压根就是根木头,完全看不出来哪里好,明明都要走了么,还过来寻我的不是,也不知道我究竟是哪里得罪她了,没完没了的。” 刚才遥汀听洛涯提起过年重雪的名字,好似那个虎妖曾经想要杀她和辰萧,究竟他们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此刻的遥汀完全想不起来,但是就算是知道自己完全想不起来那些事情,遥汀昏睡后的第一次,觉得那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无论怎么样,她永远是遥汀,不管能不能记起以前的事情,会不会想起以前那些或是美好或是难过或是得到或是失去的事情,总是有些事情,永远都不会发生改变的。 “我学会做土豆牛肉喽,”辰萧也不管遥汀回不回他的话,一味的说下去:“土豆和牛肉在一起,真是无比的美味啊,这是我唯一会做的菜,哥说过,也就是这个菜能拿得出手罢了。” “这样啊,那太好了,”遥汀说道。 “可不是我自夸哦,真的做得很好吃,遥汀,你要不要也来吃吃看,正好我今晚还要做好当晚饭呢。” “这个……,”遥汀犹豫着,和辰萧待在一起很轻松,她是真的有些想去,但是为了自己的轻松,要是闹得鸡飞狗跳的,就完全失去了意义。 ------------ 第二百六十三章 佳肴 更新时间:2011-09-22 直到来到了虎妖族居住的洞穴,遥汀还有些不太踏实的感觉,洛涯回来之后,竟然用轻松的语气告诉自己和辰萧,说是完全可以去,依着遥汀对法天的了解,能说出这种话来的人,肯定不该是法天才对,但是既然洛涯已经那么说了,遥汀也就乐得过去了,反正在狼宫待着的这些个日子,她都已经要闲得长霉了。 因为总有各种妖物出没,因此山路被荡得很平坦,一点都不难走,依着遥汀的感觉,倒是很平整。 辰萧不是聒噪的人,只是很健谈而已,一路上东点一下西指一下,全然没有老实的感觉,虽然遥汀看不到,但仅仅是听他说话,已经觉得相当累了,辰萧竟然还能南蹿北蹿,果然是精力太过旺盛了。 虽然也想让遥汀出来散散心,但是洛涯全然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情况,一路上洛涯根本是不敢离开遥汀的身边,生怕辰萧一激动,长手长脚的就挥到遥汀,那样就算他有十颗脑袋,也不好回去像法天交差。 刚刚他回去问法天意见的时候,法天脸色瞬间拉黑,洛涯的心都差点停止跳动,还没有再多说上一句话,法天已经没有了影子,留在原地的洛涯愣愣的看着法天可能离去的方向,根本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还惹得跟在一旁的青冥好一顿嘲笑。 没想过了不久的功夫,法天竟然有些郁结的回来了,第一句话竟然是‘你陪遥汀过去吧’,这回不只是洛涯,就连青冥都从椅子上跌倒在地上,屁股摔得要多疼就有多疼,不过洛涯看着确实觉得非常的解恨。 小心翼翼的离开狼宫,洛涯走的那叫一个蜗牛的速度,根据他的经验,虽然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法天多半会反悔,等他终于磨磨蹭蹭的走到辰萧和遥汀的位置的时候,竟然没有见到法天追过来,而更离奇的是,直到他们已经到了虎妖族的洞穴内,法天的影子也都没有出现过。 事情太反常,洛涯的心情就没平静过,好在看到遥汀好似开心的笑着,能够稍加缓解他提心吊胆的心情。 遥汀因为失忆的原因,当然不可能记得虎妖族的洞穴了,但是洛涯因为和遥汀一起来过,因此还能略略的记得些,比起很久以前,这里几乎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变化,守门的还是两只耳朵尾巴都没有收起来的虎妖,见到辰萧带来了外人也不觉得奇怪,连盘问都没有,就立刻放了进去。 洞穴里凉爽干燥,有泥土和青草的气味,比起富丽堂皇堪比皇宫内院的狼宫来说,相当的朴素,以前洛涯来的时候,还因为害怕这里白骨堆积如山的事情,被遥汀说笑过,洛涯在心中想着这些事情,就好似是上一辈子的事情。 辰萧听说遥汀失忆的事情,并没有特别的感情波动,而和遥汀非常熟稔的人,却都觉得心中像是少了什么一样,尤其是那个已经嫁做人妇的苏寂,竟然任性到说没有做好心理准备,所以现在还不能来看遥汀,那个时候她和遥汀的关系相当好,遥汀甚至连雪兽都交给了苏寂去养,大概正是因为这样,苏寂更不能接受遥汀无法认出她来的事实。 比起直接表达出难过的人,洛涯的表现还算正常的,他知道遥汀的心事有些重,所以很多事情都不会直接在遥汀面前说,生怕遥汀自己在心里想得太多,又不肯说出来,但是从内心深处来说,洛涯也是介怀的,为什么十年的一觉醒来,遥汀就可以这么谁也不再认识了,这种他们都还活着,但却好似被遥汀抛弃的感觉,真是非常的不好。 可是这么想着的时候,其实洛涯也知道,在遥汀的心中,肯定也不是那么好过的。 虎妖族的洞穴七拐八歪,洛涯看着都迷糊,辰萧竟然能顺利的在洞穴里面转来转去,遥汀虽然目不能视,但是仍然像左右转着头,还不时的向辰萧打听周围的环境,听得也是很有趣。 被撂在一旁的洛涯突然想起来一个人:“辰萧,我记得你有个表哥是吧,是虎妖族的族长,叫什么来着?” “剑霜啊,”辰萧利落的答道:“你还记得他啊,他呀,又出门了,不知道下次回来是什么时候。” 那个英眉剑目,浑身像是一把出了剑鞘的剑一般的虎妖族族长,好似有着海一样沉静的内心,洛涯想到那时的相遇,又想到后来偶然听说的事情,仍是有着世事难料的感慨。 “你竟然还记得他呀,我们平时都开玩笑的说,要是他再不回来啊,就不要他这个族长了呢,”辰萧一边引路,一边朗朗的说道。 这话完全是带着十分的玩笑,看来在这虎妖族中,大家的关系都很好,也正是因为这样的坏境,才能培养出辰萧这样性格的人吧。 既然洛涯见过那个虎妖族的族长,遥汀觉得自己肯定也见过,但是再问也是无益,于是遥汀只问有益的事情:“辰萧要从现在开始做饭么?” “饭已经做好了,我不喜欢焖饭,只喜欢做菜,只是事关理想的大问题哦,所以啊,一会儿我就开始做菜,很快就会吃上了,”说着这样内容的话,辰萧竟然还能摆出一副非常正经的表情,洛涯如果不是觉得当面笑出来不好,肯定就失笑在当场了。 说话之间,辰萧又带着他们拐了三个洞穴,又再向右走了十几步,才到了一个非常大的洞穴中,里面完全是厨房的布置,但因为都是石头的布局,所以显得很天然,称不上多精致,但是该有的东西,一样都不缺。 厨房因为很大的原因,被分割成了几个部分,有一块是专门用来休息的,离着灶边较远,几块巨大的扁长时候横在两块大石之间,上面竟然还吊着缠绕着绿色小草的藤草,就像是秋千的形状。 将遥汀扶坐到上面,洛涯挽起袖子,凑到灶边,打算帮帮辰萧。 不知是否因为不是晚饭的时候,厨房里一个人都没有,三个人在宽敞的厨房中,每一个声音都能听得很清楚,当然了,最为清楚的,还是辰萧说笑的声音。 土豆和牛肉已经洗好了,用以做土豆炖牛肉的各种材料也都事先准备好了,看来真是今晚要用这道菜当做晚饭的打算,但是令洛涯觉得奇怪的是,土豆和牛肉的量都不算多,一个虎妖族中,不应该只有这么少的人啊。 “辰萧,你只负责给自己做饭么?”洛涯问道。 “不是哦,只是族中想要在灵隐山别的地方选块地方种菜园,你也知道灵隐山不小,大家就说今晚就不回来了,不过就是一个菜园的事情么,至于全族都去么,真是太大惊小怪了,”辰萧说着瘪瘪嘴,显然对全族出动找菜园的事情颇为不在意。 与辰萧想法不同的是,洛涯想到的竟然是,一群老虎围在一起肯青菜的场面,这个嘴里叼着胡萝卜,那个嘴里叼着白菜,怎么想都是非常的奇怪。 “那门口不是还有留守的虎妖么,他们的饭呢,”遥汀趁着洛涯沉默的间隙,问向辰萧。 “没关系,多放些土豆就好了,”说着辰萧就开始从一个缸里拿出几个土豆,开始用刀削起土豆的皮来。 听说不会因为他们而有谁饿到,遥汀这才放下心来,摸索着抓住藤条,将头靠在了上面,等着辰萧所说的美味。 ------------ 第二百六十四章 明月 更新时间:2011-09-22 因为有洛涯帮忙的原因,辰萧的菜做得更快了,做好的菜用粗瓷大碗盛着,热气腾腾的冒在白饭上面,不仅是看起来很诱人,遥汀用鼻子嗅嗅,也觉得一定很好吃。 毕竟遥汀和洛涯与门口守门的虎妖也不认识,辰萧并没有招呼两个虎妖进来吃饭,只是将碗端了出去,过了不一会儿就回来了,陪着遥汀和洛涯一同吃饭。 牛肉炖土豆,洛涯自然也会做,但是比起辰萧做的这种方式,洛涯做的就稍显精致些了,辰萧的做法有些尘世的味道,遥汀也是说不上来感觉,总之就是不同,但也很美味。 晚饭吃得很愉快,基本上就是有辰萧的地方,就是有欢乐的地方,洛涯也难得的笑了好久,一连串的事情让他的神经绷得极为紧张,以前那种无拘无束海阔天空的感觉,已经很难在洛涯身上看到了,洛涯还记得很久以前,遥汀曾经和他感慨,岁月这种东西,真的会打磨出很多奇妙的角度,洛涯当时只是笑笑,却不肯信,如今倒真是有那种感觉存在,可惜遥汀已经不再记得了,也不会笑着对他说:‘看吧,我说的没有错。’ 和辰萧吃晚饭的时候,洛涯还没觉得很晚,但是走出虎妖族的洞穴的时候,却见天色已经大暗下来了,一轮圆月清冷的挂在天空上,洛涯仔细想了想日子,原来今天竟然是八月十五中秋节,遥汀还在司书殿的时候,每年的中秋都要庆祝的,自从她消失之后,竟然没有人再提出来了。 妖族不兴人世的节日,狼宫中也没有谁喊着要庆节,洛涯便是彻底的忘记了,真是忘得一点都不剩,遥汀对时日基本没概念,也不会提醒他,于是在这个明月皎洁的夜晚,洛涯对着月亮惆怅了。 “你没事情吧?”看着洛涯犹豫的眼神,辰萧顺着洛涯的眼神向天上同望,但却没有看到任何异常。 “月亮真圆啊,”洛涯对着月亮如是感慨。 直到洛涯和遥汀走远了,守门的那两个虎妖才对辰萧说道:“那个人是不是得了失心疯啊,看样子好像很奇怪啊。” 辰萧非常公平,一手打了一只妖的头一下:“都瞎说什么呢,好好看门,不许偷懒啊。” 两只虎妖连忙答应,站好了继续看门,对天上的月亮是否圆,天上的月色是否美,完全没有任何想法。 夜晚的灵隐山很静,小动物一般都不敢在晚上出门,大妖怪又不屑在这么早的时候起床,基本上都处于或是正在休息,要么就是即将休息的状态中,所以遥汀和洛涯这么一路走回去,甚至连只地鼠都没有见到。 因为看月色看得太入神,洛涯差点被石头绊倒了三次,遥汀也提醒不了他,等洛涯回过神来的时候,狼狈得不像话,好在遥汀不能看见他的样子,否则肯定会抿着嘴笑他。 走的时候就是从角门离开的,回来的时候,洛涯也就自然熟门熟路的选择了从通向角门的路回去,从很远的地方,洛涯就注意到角门旁边有个影子在,刚开始他还有些在意,担心是哪里的妖怪,全身戒备十足,等到后来凝眼一看,发现竟然是法天正守在门前,洛涯这才放心。 法天似在沉思的样子,既然洛涯能够看到他,法天的距离,也必然的能够看到洛涯,但是直到他们快要到达角门的时候,法天才回过神来,望向遥汀,冲着洛涯点了点头。 一阵微微的清风拂过,遥汀的手被抓在了一个温暖的手掌中,手掌上连着的手指上移,抓住遥汀的手腕,翻转了一下掌心,与遥汀的五指连在一起。 “你是不是比我还要瘦呢?”直到洛涯已经离开,遥汀才问身边的法天。 醒来之后,遥汀的第一个感觉,就是包裹在自己双手外面的手,温暖的手掌像是能将对方的心跳传过来,竟然让遥汀有舒心的感觉,可是怎么都觉得,对方实在太瘦了,连手指都骨感十足,恐怕风都吹得动吧。 “怎么会呢,我只是手生得瘦了些。” 遥汀微微的叹了一口气,停下了脚步:“法天,你就不能对我诚实一些?这么多天,你为了顾及我的感受,在这种问题上,就没对我说过实话。” 没有料到遥汀会突然站住,法天已经向前走了一步,却又退了回来,站到了遥汀的对面,杏林里有成熟的杏花香味,浓郁得舒畅心肺,风声在树梢间沙沙的作响,像是在调皮的捉着迷藏。 这样的话,遥汀从来没有和他这么直接的说过,以前的遥汀,会处处时时的将每一句话在心里想过再说出来,绝对不会这么直接的说出心里想着的事情,突然的变化,让法天有了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和我说实话很难么?为什么不说真话呢?” “我……不知道要从何说起,”这么坦率的说出自己的想法,是在他们之间是很少存在的一件事情,其实比起时刻想着要说什么样的话更加的合适,直白的就说出心中所想,才是一件最容易的事情。 “这样啊……,”遥汀歪着头想了想:“如果这样的话,我来问你,你只回答我就好了,可以么?” 比起完全的陈述,这样的问答似乎更加简单些,既然是遥汀提出的遥汀,法天自然会认同,当即答应了下来,只是担心遥汀会问出一些影响他们之间关系的问题,那样的话,他就真的不知应该如何作答了。 “我们要成亲了么?在我昏迷之前?” 法天抬头疑惑的望着遥汀,怎么第一个问题,就来得这么突兀,而这个问题,他也实在不好回答,也就是在他想知道答案的前一天,遥汀突然消失了,于是没有了答案,也没有婚约。 “呃……因为我手上戴着这个蝶扣,洛涯告诉我,这是你母上的传家珍宝,是会交给你未来的夫人,但是他也不知道为何蝶扣会在我手上,也没有听我说过我们要成亲的事情。” 真是哪里有事情哪里就会有洛涯,法天无可奈何的笑笑,想起凤飞下过的结论,此时觉得也颇为恰当。 “是我硬要给你的,你说过要给我个答案,但是在前一天,你就出了事情,”法天这样的如实回答。 也就是说,他们根本就没有成亲,听到他的解释,遥汀有些明白,或许法天对她的感情,都是法天一个人的一厢情愿,不过这些天来,感受到法天对自己的无微不至,遥汀觉得,如果自己以前从未对他动过情,如果连一点情都没动过,也确实太过狠心了,除非…… “你知道原因么?我不想与你成亲的原因?”遥汀似乎是想将所有的事情一次性解决,问出来的问题,甚至算是有点尖锐了。 “这个……或许是你还不能原谅我,我也曾自欺欺人的想过,或许是因为,你不想让我在没有你的日子里受到打击吧,”法天这番解释越说越低沉,好似自己都不能相信自己说出来的话。 “这么说来,我们之间发生了很多事情呢,”遥汀说完这句话,突然开始往前走,法天怕她会因为看不到东西而跌倒,连忙跟了过去,扶住遥汀的胳膊。 遥汀喜欢杏林附近的清幽,因此住的地方,离杏林很近,没有多一会儿,他们就走到了遥汀的房门外,法天虽然不放心,但也不好真的就去帮遥汀宽衣解带,只好停步在遥汀的房门外,看着遥汀摸索着进门。 ------------ 第二百六十五章 踟蹰 更新时间:2011-09-23 即使绕着狼阁走了两圈,法天都没从刚刚的震撼里缓解出来,他是每天都要送遥汀回房的,虽然只是站在遥汀的房门外,只是算是目送而已。 今天晚上,当遥汀问过法天那些问题之后,在临要进入屋子里的时候,竟然微微侧过身来对法天说:‘虽然我是完全记不得了,但是我觉得,我是不可能对你完全没有感情的’。 不知是幸福还是悲伤的感觉来得太突然,法天甚至都整理不好自己的情绪,要说是开心亦或是不开心,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他根本判断不出来,现在在他头脑中横亘的感情,只有迷惘迷惘再迷惘。 “法天,今晚的月色圆不圆?”一个讨厌的声音突然在没有关上的窗户旁响起。 “有门你就不会走么?还有,月色不能用圆不圆来形容,”法天想去把窗户关上,还不用看到不速之客,但是不请自来的人已经自觉到自己关上窗户跳进房中了,法天也懒得管他,遂坐了回去。 “看来你还正常啊,刚才看你绕着狼宫走了两圈,我还当你迷路了呢,”说话的人走到法天旁边的椅子里面坐下,也不管主人是不是乐意。 晚上不好好去安生睡觉,陪着别人绕了两圈狼宫,法天虽然感到身后有人,但是知道是青冥之后,就完全不作理会了,像是无聊到青冥这种地步的人,法天根本就不予搭理,觉得有问题的不是自己,完全是青冥才对。 “你很闲么?”法天冷冷的问道,大概除了对遥汀说话,法天就没对谁温柔的说过话,就连对自己的母上,也是分外的客气,根本看不出来他们之间母子的关系。 “是啊是啊,闲得发慌,所以看到你开始绕着狼宫走的时候,我也就一起跟着你走了,本来以为有什么好玩的东西可以看呢,没想到什么都没有,真是可惜啊,”青冥摆了摆手,脸上适当的流露出可惜的表情。 “那你就没有打算回去休息?”法天的言外之意很清楚,既然你青冥都觉得如此无聊了,就不应该为了追求更无聊而过来打扰他了。 “本来是要回去的呀,但是当你快要绕完第二圈的时候,我突然顿悟到一个问题,所以一定要过来问问你,否则我是睡不着觉的,”青冥说着更向法天凑过去了一些。 法天一指推走凑过来的青冥,嫌恶的说道:“你就不能好好读读书么,问题是用来顿悟的?” “有什么么,只要你懂就好了呀,”青冥接着说道:“你刚开始的时候不是和我说么,遥汀的失明或许是可以解除的,为什么你不去找找办法呢?” ‘浓焰’的事情,知道的天界上仙本来就不多,就连洛涯,也是事后法天告诉他的,青冥虽然与法天的关系很不错,但是毕竟青冥身处妖族,行事多有诡异,如果被他知道‘浓焰’的事情,说不准哪天因为什么事情,他就去大闹魔界了,比起大闹魔界的事情,法天更加在意青冥乱闯的安危,因此关于‘浓焰’的事情,法天也打算瞒下青冥。 “我是想要去的,但是又不太放心遥汀,虽然有洛涯照顾她,但是……,”洛涯毕竟是男子,虽然明明知道他和遥汀之间清白得清澈无瑕,但是法天始终不太喜欢。 像是懂了他的意思一样,青冥接口道:“狼宫中有许多丫鬟,你尽可放心的走,遥汀也不会有事情。” 青冥治下的狼宫颇为严整,只要是青冥一声令下,法天还是不相信有谁敢对遥汀不恭的,但是那些丫鬟的照顾,始终还是不能让法天放心,所以到最后,他想到了一个人。 “你确定要把那个怪物找来?”一边被法天推出去,青冥一边回头做最后的挣扎。 法天的脸上写着‘完全没有商量的余地’,青冥哀叹了一口气,打算回去补补觉,攒些力气,好应付那个‘怪物’。 第二天一大早,先是一个狼妖冲进来向青冥禀告,说是一个女子冲了进来,而守门的狼妖完全抵挡不住,现在长老已经出动了,之所以过来惊扰青冥的好梦,狼妖说,女子点名要找青冥。 伸着懒腰,青冥好不容易挣脱蓝颜的怀抱,从双上默默的走到地上,想起自己和苏寂之间的渊源,脊背上都冒着冷冷的汗珠。 自己以前可是没少欺负苏寂,如今为了照顾遥汀,法天一个‘遥汀想你了’的借口,就把苏寂骗了过来,青冥觉得自己以前真的不该那么欺负苏寂的,像是苏寂那种没有智慧的头脑,自己还总去打击,简直太没有道德和良知了。 问过另一个狼妖之后,青冥才知道,法天知道苏寂来了之后,就立即离开了,青冥悲哀的叹了口气,打算还是回去睡觉算了,结果狼妖又来报,说青冥要是不出去见那个女子,那个女子就打算将狼宫给淹了。 事关整个狼族的家底,青冥仍是不慌忙,嬉笑着向床上走去,一只白皙的手却从床帐里伸出来,把青冥甩到外面,让他赶快去解决事情。 屁股摔得生疼的青冥只好赶紧赶过去,十六个长老正将苏寂围在中间,苏寂倒挺逍遥的,怀中还抱着个小婴儿,完全不把周围的状况当回事。 青冥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眼花和耳聋的原因,见到他之后,苏寂竟然很和蔼,还把自己怀中抱着的婴儿给青冥看,把浑身戒备到脚趾头的青冥弄得一愣一愣的。 说明情况之后,青冥挥退长老,大略的和苏寂说明了事实,想到遥汀没有恢复记忆的谎言早晚会被拆穿,青冥干脆就将遥汀根本就没想到任何人的事情说了出来,苏寂听后也只是神情一暗,并没有说什么,只是让青冥带路而已。 虽然读书不算多,但是青冥也知道什么叫做‘暴风雨来临前的沉默’,苏寂一路上都没有和他说话,青冥自己倒是在心里嘀咕个不停,想着如果苏寂要淹了狼宫的话,能不能去找龙王借个盛水的法器,将苏寂吐出来的水收了进去。 狼宫其实蛮大的,青冥又是因为担心的原因而刻意放缓了脚步,所以他们花了一段时间才到遥汀住的地方,此时已经过了清早露重雾浓的时辰,虽然是山中,但是已经能够清晰的看到远方了。 院落被杏林包围着,随着清风,杏花簌簌落落的洒下来,落到院子中遥汀的头上和肩膀上,像是下了一层洁白的雪花。 越过青冥,苏寂走到遥汀的身边,伸手轻轻拂去遥汀身上的杏花:“落了一身的杏花,感觉不到么?” “因为很香啊,”遥汀笑着冲着传来声音的方向说道:“是苏寂么?” “你记起我了?”苏寂吃惊的瞪大了眼睛,看得怀里的孩子觉得很有趣,伸出小手去抚摸苏寂的眼睛。 “当然没有,是法天告诉我的,”遥汀淡淡的笑道。 有些失望的神情落在脸上,苏寂觉察到自己的情绪不对,连忙勉强的笑了出来,却突然想到,遥汀根本都看不到。 一同坐到院子里的椅子中,苏寂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将怀中的孩子放到遥汀怀中,笑着说道:“这是我的孩子,只有乳名‘寂儿’,并没有起名字呢。” “我怕将他摔到,”遥汀说道。 “没关系的,”苏寂往遥汀怀里送了送:“寂儿很乖的,不会乱动的。” 到了遥汀怀里的寂儿,好奇的瞅着遥汀,果然是不哭也不闹,小手小脚安安稳稳的放着,特别的乖巧。 ------------ 第二百六十六章 陪伴 更新时间:2011-09-23 或许让我么记住不要常常妄下结论的原因,是因为很多时候,结论是需要无数的时间和现实检验的,而不是只用一次两次的数量或是一天两天的时长就可衡量的。 在苏寂带着寂儿来的第一天,寂儿的乖巧有目共睹,就连青冥都啧啧称奇,感叹小时候吵得人要死的苏寂,竟然能够生出来这么老实安稳的孩子,但是到了第五天的时候,当寂儿对狼宫中所有的事情全部看过一遍之后,便开始曝露了本性,将遥汀也闹得无可奈何。 苏寂来的第五天,法天仍旧没有回来,倒是给洛涯带来了一封信,信上说是中途遇上一点事情,要再有两天就能回来,让洛涯将信中内容转给遥汀知道,从来不给法天回信的洛涯,根据自己感觉到的实情,破天荒的给法天修书一封,热切盼望他的回归。 显露本性的寂儿其实也并不算太可怕,还是一个连话都说不清楚的婴儿,也闹不出什么天大的事情来,只是每天一早醒来就开始‘啊啊啊啊啊’的叫着,也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苏寂说她已经习惯了,根本就能当成梵唱,听到这个的洛涯,对于苏寂的感觉,当场肃然起敬。 能够左耳朵听完,又从右耳朵冒出去的苏寂,简直就是一等一的天才,但是还没有熟悉和培养出应有忍耐力的其余的人,可就没有苏寂那么幸运了,寂儿的声音非常的嘹亮,大大的继承了自己父亲的风格,就算是捂上耳朵想要不听,也未必能够堵住所有的声音。 在强大的事实面前,苏寂给狼宫带来的麻烦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了,根本就不值得一提了,每天也不过就是挑剔饭菜,挑剔所住的环境,挑剔周围杏花的香气太浓,挑剔狼公告的主人为何是青冥,也大概就这么些事情而已,除了狼宫的主人实在不好换,其余的东西,但凡苏寂挑剔的,青冥都一五一十的做了更改,保证满意,否则苏寂就会带着寂儿去青冥那坐坐,表示抗议。 第六天的时候,大家没有盼回来法天,倒是昊康说是想念妻儿,巴巴的来了狼宫,天界当中除了法天和凤飞,倒还真是没有几个上仙来过狼宫,青冥倒是不怕昊康会对狼宫怎么样,但是苦于麻烦,仍然觉得昊康要是不来该多好,时刻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 昊康的到来,没有控制住丁点寂儿的吵闹,反而是在昊康眼里,那才是非常值得骄傲的一件事情,所有人都很无奈,昊康倒是一点都没有察觉,为何狼宫中大大小小的狼妖,都是绕着他们一家三口住的地方走。 心思不多的昊康,自然想不出原因,只当是大家不想打搅他们一家三口而已,心里竟然还很感激。 因为这狼宫的主人毕竟是青冥,虽然说在身份上讲,昊康这位上仙完全没有必要向青冥示好,但是不拘小节的昊康,也不在乎是不是有损身份的问题,在到了狼宫不出半天后,就亲自去了青冥住的地方。 一番客气的叙话过后,昊康说是有事要和青冥说,因此也不用青冥请,自顾自的在椅子上坐了下来,青冥只好令人上茶,面带微笑的坐到昊康的对面。 “天后生病了,”昊康见青冥坐下,也不多说废话,立即就将话说了出来:“法天让我来告诉你一声,他可能要再晚回来两天。” “哦?”天后的事情,法天已经告诉了他,所以听到这个消息,青冥不觉有点奇怪,按理说天后不会这么突然生病,而如不是特别的原因,青冥也不觉得法天会一定留在天界里,想到这里,青冥不由得问道:“天后的病症,很严重么?” “不严重,听说就是伤风一类的小病,法天和他姨母的关系真是好了很多,以前这样的小病,从来都没听说他有回到天界问安的,更不用说是侍候了,”昊康说完啜了一口茶。 只是小病的话,青冥觉得法天定然不会留在天界,但是既然昊康都这么说了,而且又不能在他脸上看到任何欺骗和说谎的痕迹,青冥只好觉得,昊康也是根本不清楚实情。 送走了昊康,青冥晃晃悠悠的去往洛涯住着的院子,此时天光甚亮,洛涯正对着文书努力,看到青冥进来,也并不招呼。 “你也太没招呼客人的自觉了,”没人招呼自己,青冥也只好捡了个椅子坐下。 “你才是狼宫的主人,我方才是异客,怎么要我招呼你?你自己找个地方坐就好,青冥,你可越来越矫情了呢,”说完这种刻薄的话,洛涯继续忙着批阅文书,也不看对方郁闷的表情。 假想他们变身成为普通的动物,一只凤凰和一只狼,怎么都称不上是相克的类型,虽然一个是禽族,一个是兽族,有些老死不相往来的意味,但是既然相互之间没有过龃龉,所以也实在令人想不通,为什么他们之间能够不合到了这种地步。 “你就不能对我好点么?”青冥凑到洛涯旁边,往文书上看。 捂住文书,洛涯嫌恶的回答青冥:“你今天怎么变得这么恶心?还有,不许看文书!” 青冥的眼力极好,刚才一眼掠过,就知道洛涯实在整理有关妖族的文书,对于寿数什么的,青冥一向不在意,既然洛涯说不看,青冥也就乖乖的退了回去。 “刚才昊康找过我,说是法天要再在天界多留几天,说是天后生病了,有时间的话你去和遥汀说一下。” “你自己怎么不去说?你当就你不想看到苏寂么?” “原来你是不想看到苏寂啊……。” “……因为我别扭,可以了吧!” 既然洛涯主动的承认了自己的别扭,青冥发现自己失去了打击洛涯的乐趣,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本想离开,却听洛涯突然说道:“难道是天后出了什么问题?” “怎么这么说?”青冥不解的问道。 “因为……,”洛涯犹豫了一下,最后仍是说了出来:“我觉得,天后是不会轻易生病的,说不定是和天帝出了问题,如果不是这样,住上也不会在这个时候留在天界。” 正当青冥打算就这个问题继续探讨下去的时候,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叫喊,结果叫喊声一路不停的就这么进了屋子里,一个气喘吁吁的狼妖停在了门内:“王,不好了,那个……。” “是不是苏寂又怎么了?”青冥掏了掏耳朵,完全不在意,连看都不看进来的狼妖。 “她说是要去做饭,结果把厨房点燃了!”狼妖的语速极快,生怕狼王不肯听完完整的版本:“结果厨房烧着了,好大的火。” 青冥完全不在意:“火就火吧,反正不是有昊康在么,让他扑了就完了,不是一直传说着,昊康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给苏寂收拾各种烂摊子的。” “可是、可是……,”狼妖看没有引起青冥足够的重视,只好继续说道:“厨房里的东西都烧没了?就算是有还能用的东西,也不能恢复到以前的样子了。” “所以你想让苏寂赔偿?”看着自己的属下这么紧张,青冥总算开始思考,苏寂是不是制造了相当严重的损失。 “小的怎么敢,”狼妖小心的看着青冥说道:“是厨房里存着的鸭子都被烧焦了……” “你说什么?”青冥愤怒过后,急忙谄媚的看洛涯:“洛涯……” ------------ 第二百六十七章 锁心 更新时间:2011-09-24 厨房被烧毁得不成样子,显然比起狼宫中一个厨房起火的事情,昊康会更加在意苏寂的安危,虽然看到烧毁后的厨房很无语,青冥也不好对着昊康说诸如‘你心中只顾着苏寂,竟然没有立刻理会厨房’这样过分的话,只好无奈的看着狼妖来往在眼前,收拾着厨房的残骸。 因为厨房的事情,苏寂总算消停了下来,难得颇有自觉的觉得自己做得不对,好似认真检讨一样,突然就安分了许多,这样一来,让青冥觉得,如果只是因为一个厨房被烧毁,苏寂就有了这样的反省行为,烧毁厨房的事情倒是真的值得了。 在厨房发生火灾之后,洛涯就到了遥汀那里,将法天迟回的事情和遥汀说了,遥汀并没有说什么,似乎并不在意法天的归期。 而在狼宫里闹得热火朝天的时候,没有谁知道,天界当中也正有一场紧张的较量,只是不见兵刃相博,没有刀光剑影,只是劳心费神而已。 刚开始回往天界,法天是为了问向自己母上有关遥汀眼睛的事情,却没有想到,他根本就没有见到自己的母上,虽然天帝只是淡然的告诉法天,他的母上最近不太想见任何人,但是凭借法天对天帝的了解,就能够非常清楚的知道发生了什么。 虽然知道自己的父上不会对钟爱到不惜毁灭一切才夺回的发妻做什么,但是因为法天很在意遥汀的事情,仍然想要问明白才走,在和天帝说过无论如何都要见次母上的情况下,法天仍然是等了好些天,等到她终于能够见到荆衣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的母上正和自己的父上闹绝食。 对于他们这样的天族来讲,闹绝食其实一点用没有,在遥汀消失的那些年里,法天基本上就是十年滴米未沾,但是仍然没有能死成,所以只要是天帝够狠心,法天觉得,肯定不会令自己母上得偿所愿的,但是既然他能够在平和的状态下看到自己的母上,那也就是说,自己的父上允许了母上的要求。 之所以执着的想要和母上见面,只是为了问出自己在意的事情,法天不想插手他们上一辈的恩恩怨怨,所以在听说可以见面之后,法天也根本没有想要问任何自己不应该知道的事情,而看自己母上的意思,也并不想说给自己听。 “我们说到哪里了?”荆衣看着手中拿着的花,状似失神的问向法天,法天从来都不知道,原来天界中还有水阁这么一处地方。 “呃,遥汀的眼疾,自从服用过‘浓焰’过后,她就看不到任何东西了,也不知道何时才能好,所以我想来问问母上,是否知道什么。” “知道,也不知道,”荆衣将手中花的花瓣一片一片的从花蕊上摘下来,投入到水阁中的水池里,花瓣很轻,没有一片沉到水池中,都轻悠悠的漂浮在水面上,清冽的水托举着粉色的花瓣,怎么看都非常惹人怜爱。 对于自己母上这种含糊其辞的答案,法天真的不知该从哪个方面去理解的好,只好稍微苦恼的等着,等到自己母上想要说话的时候。 “药是我让天帝下的,我是说,能让遥汀暂时失明的药,”荆衣很不在意的回答道。 虽然早就想到会是这么回事,但是这样的情况下听到荆衣说出来,法天仍然是有些掩饰不住的惊讶。 回头的一瞬间,荆衣捕捉到了法天因为惊讶而睁大了的眼睛,心下了然的笑了笑:“虽然猜到了,但是仍然有些吃惊是不是?” 如果只是回答‘是也不是’,简直就是像在和自己的母上故意作对一样,法天控制住颤抖的指尖,并没有说什么,只是静静的看着自己的母上,想要一个更加能够给令自己信服的解释。 “你想要一个能够令你接受的解释对吧,”对上法天诧异的眼神,荆衣只是笑笑:“傻孩子,不用那么吃惊的,能够猜到你的想法很正常,只要是处于你的立场想一想,很多事情就自然可以想得到啊,我这么多天都被关在水阁里不许出去,总是无聊得紧啊,不找点什么事情做的话,就会闷死的。” 本来对遥汀下药的事情,法天是无论怎么样都不会轻易原谅的,但是或许是荆衣的话起了作用,法天试着站在荆衣的角度想了想,好似能够了解她那般做的理由了。 “是不是觉得有些明白了?”荆衣仍旧只是笑了笑:“你想啊,如果遥汀昏睡过来之后,突然能够看到,但是又失去了所有的记忆,完全不明白她为什么会那么厌恶你,恐怕到时候苦恼的不仅仅是你,就连遥汀在内,也会觉得非常迷茫的,所以我就擅自做主了,等到过了一段时间,你们都可以适应了,遥汀能够接受你之后,再让她恢复视力,恐怕才更合适吧。” 这种情况,法天不是没有想过,但是仅仅只是想过而已,并没有真的就要实行,毕竟失去光线会令人手足无措,那种无助的感觉,法天虽然没有亲身体会过,但是他也绝对不想让遥汀去体会,可是从内心深处而言,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的母上说得没有错,或许对于自己和遥汀而言,现在的这种情况,才是最好的情况。 但是还有一件事,让他有些在意,因为自己的母上说,她也不知道,遥汀什么时候会恢复视力,所以法天仍然问道:“那么遥汀能够重新看到的那个时候,连个大概的估计都没有么?” “没有啊,天界里救人的仙丹灵药有很多,所谓的慈悲呀,可是害人的药丹却很少,像是能令遥汀眼睛无法看到的药丹,可是我令药仙做了好久的,药仙可真是扯着胡子认真苦恼了好久哦,”荆衣似乎是想到了药仙当时扯着胡子的情形,不由自主的笑了出来:“所以这种药物,对遥汀的身体虽然无害,但是呢,因为从来没有任何人试验过,所以也不知道会如何呢。” 就这样说着遥汀失明了,药是我让人下的,而且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恢复正常,我也不觉的遥汀能够重新看到是好事的荆衣,好似就在说着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一样,令法天无奈的是,自己根本没有反驳她的立场,比起心动派的荆衣,太过顾及遥汀想法的自己,反而是畏惧后果的不肯行为,如果自己的母上没有代替自己做出令遥汀失明的事情,弄不好他和遥汀之间,又会重蹈覆辙的来过一次强取豪夺。 对于遥汀,他是无论如何也是不能放手的,既然不能放手,而遥汀又会没有缘故的讨厌他,那么面临的结果就是,他只能强制遥汀留在自己的身边,或者干脆就是,为了不伤害遥汀,而只伤害自己的情况下,搬到遥汀的身旁去住,时刻的守护着遥汀,试图能够无距离感的永远守候着她,但是就算是他为遥汀着想,而只有第二种情况发生,那恐怕也会让遥汀很为难,而且自打遥汀舒醒过来后,法天就发现,虽然什么都不记得了,但是她仍是那种不太会拒绝人请求的仁善心态,既然这样,最后最难过的人,恐怕仍是遥汀。 “天儿”荆衣从水阁的平台上走下来,笑着来到法天的面前:“知道锁心吧,就是将心锁死的意思,如果不能够相互理解,只是但凭着眼睛看,但凭无边无尽的控制欲,也是不能够得到幸福的,有的时候,要学会放手一搏,不要太纠结眼前,懂么?” ------------ 第二百六十八章 宿怨(一) 更新时间:2011-09-24 甜甜的花香随着清风传来,卷起满眼桃红色的雾帐,一声声的笑语欢声,满树满地的花瓣,红色、紫色、黄色、白色、桃色、绿色……看不清的蓝天,望不尽的绿草,满眼满眼,全部都是花的海洋。 镜中的自己,穿着明亮绚丽的彩衣,在由花瓣铺砌的台子上,跳着一支支舞曲,扭动的腰肢,跌落到花瓣上的香汗,醉人的花香,在身边翩跹飞舞的彩蝶,各种颜色的蝴蝶,漂亮的就像是虚幻一般。 一个有力的手掌将自己揽到怀里,手掌的主人,有着一双炽烈的眼睛,紫色的瞳色,散着璀璨的光泽,他是那么温柔的看着自己,自己就想他眼中的一件珍宝一样,那种令人陷入情感汪洋的眼神,是那么的令自己沉醉,但是突然之间,男人的口中,吐出了一个名字,可是那却不是自己的名字,不是、不是…… 粉色的床帐,被风吹动起来,窗子没有关紧,又没有谁在这守夜,荒凉的仙岛上,时间慢得就如停止了一般。 荆可从床尾摸到外衫,披在自己的身上,夜晚寒凉,有没有个侍候的仙娥,要是她自己再不注意的话,恐怕真要染上病不可。 以往外衫都是要放到睡房的外间的,如果有需要的时候,就令仙娥送过来,但是现在自己独自待在无人的仙岛上,还真是合了方外之人的仙界了。 收拢衣襟,荆可来到屋子中的窗户旁边,本来是想将窗子阖上的,但是一梦醒来又睡不着,荆可突然有些想要赏月的心情,于是又向前面走了一步,来到了窗前,将窗子更向着外面推了一推,仰头望向天空,竟是苦笑了。 黢黑的夜空中,没有月亮,不仅没有月亮,在这片干净的天空中,竟然连一颗星星都没有,真是空空如也,彻彻底底。 原来就算是到了这个时候,自己这么微小的一个愿望,也是不能被轻易允许完成的呀。 连这么小小的愿望…… 虽然已经知道看不到月亮了,可是既然睡意全无,荆可索性坐在了窗棱上,这样的行为,别说她以前是绝对不会做,便是想也不会想,她做了太久完美的天后,完美到每天都要戴上面具才能活下去,否则对镜自照的时候,她都会被自己的坦率吓到。 已经不做自己太久了,她本来就不擅长保持一个完美的形象,比起自己的姐姐,她从来都不够完美,无论是在别人眼中,还是在那个男人的眼里。 那个男人……想到用自己的生命和别人的生命爱了许久的男人,荆可不由自主的笑了,对着没有月色和没有星芒的夜晚,荆可嘴角的笑,很凄凉。 明知宝物向难得,纵然如此,荆可还是出手了,一条根本就没有后路的绝境,走在这条道上,虽然明明知道是自己给自己铺成的道路,但是荆可的心,仍然走得布满疮疤,在名为‘想要得到爱’的道路上,步履维艰。 在天帝喜欢上自己姐姐之前,她就喜欢上了天帝,那个时候她还小,差点就被一个魔族的魔类抓起来杀掉吃了,天帝在关键时候救下了自己,那时正是她充满幻想的时候,天帝的出现,正是她平凡生命中的一个契机,为了能够让平凡的生命中有不一样的色彩,荆可就那样一发不可收拾的沉迷了下去。 天帝很优秀,有无数的敬仰者,看到那么多的女子都在敬仰着天帝,荆可的心中十分焦急,她很担心,在自己没有到达能出嫁的年龄的时候,那个男人就会已经爱上了别的女子。 偷偷的,她也私下里比较过,和那些仰慕者比起来,自己显然在容貌上要胜出好多,但是她也隐隐担心着,因为自己的容貌,和姐姐荆衣是一模一样的,她很害怕,自己的姐姐想要和自己争夺。 但是很快,她就不用担心了,因为她突然发现,自己的姐姐喜欢上了别人,也是一个美貌的男子,这个秘密藏在她心里,她对谁都没有说,她怕她们的父上阻拦姐姐,她希望姐姐可以赶快嫁人,不知道为什么,姐姐荆衣的存在,总会让她存有一种被威胁的感觉。 为了接近她所心仪的男子,她非得跟随自己的父上去天界,如此走了几次,她终于再度看到了连在梦中都仰慕着的男子,可是他却并未在男子的眼中看到任何感情,原来……他是竟然已经忘记了她,忘记了他对她的救命之恩,在荆可心中那种收拾不得念念不忘的感情,却在天帝心中,什么也不是。 等了好久好久,他们终于算是相识了,可是她所喜欢的人,眼里完全没有她,荆可有些沮丧,但是她总不愿意放弃,于是她等待,竭尽付出不需回报的等待。 那个时候再过十年,就到了她可以出嫁的年龄,荆可高兴得忘乎所以,她做了一个决定,等到十年之后,她就去问那个男子,那个曾经救下她的男子,让他娶自己,她要成为他的妻子,伴随他永远永远。 可是让她震惊的事情发生了,突然之间,父上来告诉她,自己的姐姐要嫁人了,而对象竟然是令她魂牵梦绕的他,荆可不顾一切的奔向天界,她想要亲口问问姐姐,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在天界美丽的花园中,百花都绽放得极为明艳,荆可的脚步就像是被钉在了地面,根本动弹不了,花园中,她的姐姐正和那个男子相拥看花,姐姐脸上有很美很美的笑容,美得令花都失色。 她不懂,姐姐怎么会突然嫁给自己喜欢的男子,而和姐姐私定终身的男子又在哪儿,为什么突然之间,他们就要成亲了,荆可疯狂的想要寻找答案,但是……她什么都没有找到,直到她看着自己的亲生姐姐成亲的时候,她仍什么都没有找到。 想到那时的自己,荆可嘴角边噙着的苦笑更浓了几分,今晚虽然没有月色,但是她第一次知道,原来夜色也可以这么美,自从她成了天后以后,她就再也没有认真的看过夜色,原来她一直想要的,一直舍不得的东西,根本就没有令她觉得美好。 想想自己的不择手段,荆可看向自己的手,自己的手仍然很白,保养得十分得当,根本没有一点岁月的痕迹,可是就是这双白皙的手,还有她那颗完全看不到的心,真的是刻下了太多的错误,不仅伤害了别人,直到最后她才明白,原来也伤害了她自己。 查到事情的始末,实在是花费了她很大的功夫,用了几百年的时间,她终于知道了所有的一切,能够轻易出入天界的身份,给她行了很大的方便,就在天帝以为自己瞒了所有人的时候,荆可却是知道了,一切的一切。 经过无数次的失望,荆可终于学得聪明了,但是她根本就没有认真想过,其实一切的问题,都是天帝带来的,她竟然觉得,如果姐姐不在了,那么她就可以取而代之了,她们拥有一样的容貌,自然可以同样得到天帝无微不至的宠爱。 第一次下药,她也当然很紧张,心中也有极大的恐慌,但是这样的事情,有了第一次,等到第二次或是第三次的时候,就要来得轻松多了,明明知道自己的姐姐已经怀了孩子,她却仍然能够不念手足之情的下药,那时候的自己,真是可笑得无以附加。 夜风又凉了些许,遍布水雾的仙岛上,总是没有温暖的时候,荆可整了整衣衫,刚想回到床上去,盖好被子躺下睡去,却见房门轻启,一个身影走了进来。 ------------ 第二百六十九章 宿怨(二) 更新时间:2011-09-25 “好久不见了,”看到一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荆可不由觉得很想笑,就是因为一样的脸孔,让她抱有太多不切实际的期待,而她的期待,最终成了害人害己的祸事。 “你还好么?”随着荆衣手指微动的动作,屋内桌上的蜡烛亮了起来,红烛已经快要燃尽了,烛泪堆在烛台上,红烛闪着一点点的微弱光芒。 “姐姐觉得呢?”荆可拉过一把椅子,并不请荆衣,只是自己坐下。 “原来……你还知道我是你的姐姐,”荆衣叹了一口气,拉过椅子坐到荆可的对面。 她们的容貌确实很相像,但是相由心生,因为她们的性格实在差得太多,因此如果仔细观察,也能在她们的眉眼之中看出一丝不同来。 对于这个妹妹,荆衣实在有很多话想和她说,但是这般见面之后,又觉得不知从何说起才好。 昨天法天离开之后,不清楚他和天帝说了什么,过了不多时,天帝就将自己放了出去,允许自己去见荆可,可是天帝同时也告诉荆衣,恐怕你们就算是想见,最多也是无话可说。 如今看来,她们之间,倒是真的有些无话可说,要说什么呢?又是能够说些什么呢?相互指责么?还是要说出原谅? 原谅? 自己的这个妹妹,为了所谓的感情,伤害了这么多的人,害死了那么多无辜的生命,只是自己的一声‘原谅’,就可以帮助她赎回过错么?就可以当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么? 夜很深,也很凉,比起没有黑夜白日的天界,这里倒是有些趣味,天界很好很明亮,但却也太好太明亮。 烛火噼啪了一声,荆衣看见荆可扭头看了一眼,比起正面来说,荆可的侧面要柔和得多,让她想起很多小时候的事情,但是,那些事情已经太过久远了,远得恐怕没谁能够想起来。 “姐姐不是来质问我的么?”荆可转过头,看着荆衣,她的眼中似乎有很多血红的红丝,像是火光映在了她的眸子里。 “质问你什么?天儿的事情?凡人的性命?遥汀的事情?画兰的事情?还有被你利用的那些上仙?荆可,你说的……究竟是哪件?” “原来姐姐都已经知道了。” “你觉得我可能不知道么?” “其实……我后悔了,”荆可嘴角牵起一抹苦笑:“真的,非常后悔。” “荆可,你的后悔,是因为即使你付出了这么多,付出了这么多的代价,最后仍然没有换回天帝的垂怜和眷顾,你的后悔,不是因为你曾经做出来的那些事情,那么你的后悔,对于那些你曾经伤害过的人,究竟有何意义所在?” “姐姐是来指责我的?” 半晌沉默后,荆衣苦笑:“指责你?我也没有那个权力,作为家姐,你有今天的孽债,而我竟然一直都没有发现,起码我也要付出一点代价的。” “你就是这样才让人讨厌啊,总是愿意替别人着想,动不动就是‘我也有责任’,作为你的妹妹,我也是有负担的,总是有一个比较的对象,我也不好过的呀。” “荆可,你不要太过分了,你真的认为,你这样说过之后,我就能立刻离开,不再来烦你么?” “你也多少不要总是这样聪明了,真是的,”荆可小声的抱怨。 荆衣扶着额头:“你还是个小孩子么?怎么还能这么幼稚!” “如果真是小孩子就好了,”荆可像是想起了什么好玩的事情:“姐姐,你还记得么,在我很小的时候,每天你都陪我睡,那个时候,我可是相当不想离开你呢,于是就和你说,以后我们要嫁给同样的人,这样就可以不再分开了。” 那个时候……似乎是有这件事情吧,不过时代久远,荆衣已经记不得那么清楚了,不过那时荆可要是真的说过那种话,眼下的这种情况,倒是真的实现了。 “天界很少有人知道是你复活了吧,而我竟然在这个孤远的仙岛。” “是啊,”知道的人非常少,就连昊康都不清楚,每次看到她的时候,仍然只是‘天后’、‘天后’的称呼,在荆衣活着的时候,他可都是直呼荆衣的姓名的。 “我们就一直这样下去?” “什么意思?” “姐姐要一直代替我活下去,而我则留在这个仙岛里闭门思过?” “这样的日子是不是特别的无聊?” “是啊,因为没人陪我聊天啊。” 荆衣看了一眼自己的妹妹:“你还学会自娱自乐了。” “没有办法,日子总要过的,”说到这里,荆可顿了一顿:“姐姐,你知道墨训在哪里么?” “知道,在海底,很深的海底,天儿说他去看过墨训一次,怎么,你竟然关心起他来了?” “我以为姐姐会关心他的,不是么?” 是或不是,荆衣都不想回答,她的墨训之间,有着太多的悲哀,无论是天意还是人为,她的死去可以让一切好像没有发生过一样,但是在她死去之后,墨训仍然活着,活着的人,大概才是最过悲哀的,带着记忆,带着期待,无止无境的期待啊。 荆衣不敢想象,在没有自己的那些岁月里,墨训究竟是如何活下来的,用了数万年,他殚精竭虑,只是为了能够重新见到自己,可是最后,他想要的,他想得到的,好像和他所想象的,根本就不是一回事情。 “他很想你,这么多年,我都看在眼里,”荆可叹了一口气,想到墨训这些年来人前欢笑,人后痛苦的神情,多少有些怅惘,为墨训,也为了她自己。 不知道自己的姐姐究竟哪里要比自己好,不仅仅是墨训,不仅仅是天帝,就连天界的那些上仙,都是和荆衣更加熟稔,与荆衣的关系更好,自己的姐姐在做天后的时候,上仙们和姐姐见面的时候,说话言谈之间,都是欢颜笑语,可是到了自己的时候,确实没有一个上仙不敬重自己的,但是没有欢笑,也没有快乐而言。 但是即使她知道墨训很痛苦,也不会轻易的放手,她要看着墨训成为她的棋子,她唯一的目的,就是不想让自己的姐姐复活,但是她没有想到,天帝原来一直都知道一切,只是他不说,也不想管在事情没有确定前就出手而已。 还有法天,明明是姐姐留下来的唯一的骨肉,也是她在这个世上最后的血亲,可是即使知道这样的事情,荆可仍旧无法泯去仇恨的感情,她不想令法天活得开心,所以才三番两次想要害遥汀,其实遥汀的死活对她而言也是无关痛痒,但是只要能令法天不开心,她就像是得偿所愿般开心。 太多的事情,不仅扭曲了别人的生活,也让她的内心受到了扭曲,可是歧路是她自己铺好的,在那条路上没有尽头的行走,她没有选择,也不想再选择。 看着自己的妹妹,荆衣叹了一口气:“我原先以为,起码对天儿,你能有一点点的慈悲,可是你竟然……事到如今,我竟然不知道该如何说你才好。” “你只是不想说我可悲罢了,不过事实就是,我很可悲,明明根本得不到,明明知道那种痛苦有多难过,可是我仍不愿放弃,而且,我也不希望别人得到,姐姐,或许你不会知道,那种感觉虽然很邪恶,但是,却有一点甜美呢。” 咣当一声,椅子在地面上摇晃,荆衣整了整本来就很平整的衣衫:“荆可,好好保重。” ------------ 第二百七十章 深海 更新时间:2011-09-25 如雪团大的一丛丛珊瑚,长得密密层层,放眼望去,竟是没有一线空隙,朱红色的珊瑚闪动着奇异的光彩,照亮了整个海底,为这明澈的海底点亮了一片红色的屏障,又似乎是彩画中的一片胭脂红。 避水咒是没有哪个仙人不会的小术法,荆衣默念着避水咒,拿着法天画给她的图,走在被珊瑚丛照亮的海底,给她图的时候法天告诉她,以往海底都是一片黑暗,但是后来不知是出于何种考虑,在通向海底囚牢的路上,放置了好些珊瑚丛,不分白昼闪着光华。 能来这里看墨训,是和天帝求了好久的事情,若不是天帝实在无法,是绝对不会点头的,看着手中的钥匙,想着天帝答应自己请求时候那种不甘心不情愿的神情,荆衣总是觉得于心不忍,但是又一想到天帝曾经的人心,荆衣也就勉强说服了自己。 在前面引路的虾女很安静,若非荆衣问她,她是什么也不多说的,平日里都是她来这里为墨训送饭,问过墨训的饮食,荆衣总算是觉得稍微舒心,好在于这个方面,天帝还未亏待过墨训。 下到囚牢的路曲曲折折,倒真是如法天所说,就像永远都没有尽头一样,拐了许久的路,虾女总算停住了脚步,告诉荆衣,她们已经到了。 那个和他曾经海誓山盟,但却因为她的忘记,而难过不舍拼命寻找了自己多年的人,就在这里面,荆衣定下心,挥了挥手,令虾女退了出去。 “天后怎么来了?”囚牢里面的墨训并没有过多的注视进来的人,只是在看过第一眼之后,就将头低了下去。 长着一样的脸,还真是麻烦,明明爱到忘不掉的人也有着一样的脸庞,但是恨到不想见的人,也是没有区别的容貌。 长时间没有对话的氛围,让墨训有些在意,在他心目中,天后是那种没有目的就不会来这里的人:“你又有什么目的?” 上前走上两步,停在透明的囚牢前,荆衣压抑住略微紧张的情绪,向着囚牢中的墨训说道:“训,我们好久都未见面了呢。” 咣啷一声巨响,荆衣还未反应过来,却见墨训已被弹到了囚牢的低下,原来他刚刚竟然想要冲破囚牢,但是囚牢上施加的术法将他反弹了回去。 “你还好吧?”小心的又向囚牢靠过去一点点,大概是受到了眼中的冲击,墨训的身子蜷缩在地下,脸上尽是痛苦的表情。 就当荆衣担心到想要呼喊叫人的时候,地上的墨训突然动了动,虽然声音很沙哑,带着痛苦破败的感觉,但仍很努力的说道:“不用喊人,我没有事,不用喊谁过来。” 这样说着,墨训试图站起来,却在站起来第一步的时候,跌倒了下去,发现自己不能站起来,墨训竟然像是动物一样爬着匍匐向前,一点点挪到荆衣所处的方向,看到这一幕,荆衣紧张的交叉握住双手:“不要动了,是不是很痛?” 若非天帝解开囚牢的桎梏,囚牢的壁是绝对不能够用任何东西触碰的,否则一定会引起严重的伤害,用灵力试探过后,荆衣知道,如果墨训一定要强力突破这个囚牢,除了死仍旧还是死。 想到天帝的处处算计,时时心机,荆衣突然觉得很累,她蹲下去,和在地面趴着的墨训对视:“好些了么?” “为什么……” “为什么我会活过来么?”荆衣温和的笑了笑:“因为你太傻了呀,”明明是被利用了,被天帝利用,被荆可利用,最后却把自己弄到这个笼子里。 “我才不傻呢,”已经好久没有说话,再加上刚才的疼痛,虽然现在每说一句话,都会令墨训的全身都疼得像是用刀在片肉一般,可是他想和荆衣说话,也想听到荆衣说跟多的话。 不傻的话,为什么要为了已经死去的人,费了这么多的力气呢,自己完全记不得他的那几百年里,成为了别人的妻子,和别人有了孩子,竟然还在他的面前懵懂无知,不傻的话,怎么会有人将自己逼到这个份上呢。 “他不肯放你出来,他不肯放过任何人,”说到这里,荆衣觉得,其实天帝和荆可倒是真的很般配,为了达到彼此的目的,为了能够让自己好受些,他们都不吝啬牺牲无辜的人。 “那你是怎么来这儿看我的呢?”自从被关进了这个大笼子里,除了天帝和法天之外,就没有第三个人被允许过来探视自己,每天只有吃饭的时候,才有虾女过来送饭,但是什么也不肯和他说,而且墨训也知道,只是一个小小的虾女,也根本什么也不会知道。 想到自己哥哥的性格,墨训就很担忧,不知道荆衣为了过来看自己,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我只是绝食了一段时间而已,本来还担心自己有些胖了呢,这下可好了,恢复原先的身材了呢,果然还是瘦些感觉好,”荆衣淡淡的笑着,在墨训身边,是她醒来之后觉得最开心的一件事情。 “胖些才好呢,顶着一堆骨头,不是很费劲的事情么?”口中说着玩笑话,但是墨训的脸上,却是带着心疼的颜色。 如今恢复了所有的记忆,荆衣能够想到许多以前的事情,虽然不想比较,但是很多事情却像流动的水波,从她的脑海中不断的涌现,天帝和她之间的故事,墨训和她相爱的那些年月,这样比较下来,天帝将她当成了一只小鸟,时刻的将她圈在笼子里,温柔和爱护,体贴和备至,完全不允许她被一丝风吹到,被一丝雨打到,被一点额外的目光注视到。 和强烈得让她无法呼吸的爱不同,墨训却是和风与细雨,墨训将她放生在野外,允许她自由呼吸,让她知道海阔天空的意境,墨训是无边的云,潇洒的风,广饶的天空,苍茫的大海,让她能够无休止的开心和愉悦。 如此说来,如果今天让她重新来个选择,她仍宁愿选择墨训,荆衣觉得,天帝大概是已经察觉到了她的想法,因此才从来都不肯放手,因为……他怕。 其实不只是天帝怕,荆衣也很怕,她怕天帝不肯轻易放过墨训,不肯轻易放过许多人,也正是因为担心着许多事情,所以即使她是多么厌烦活在没有尽头的牢笼里,也不敢真就这样的离开。 “你在想着用死结束一切么?”墨训在荆衣愣神的瞬间,突然这么问道。 “你怎么会……,”本来是想问他‘你怎么会知道’,还没问出来才想起来,从很久以前,他们就是这样了,彼此在说话之前,就总能读懂对方想要说些什么,可是即便是那样,她们仍会说出来,每次说后,又都是会心一笑。 明明已经这么久了,自己的年龄也不小了,但是想起这些事情来,还是有着少女那种心动的感觉,荆衣无奈的低头笑笑,本来到了这里,是为了和墨训说声再见的,她有不能舍弃的天儿,也担心会伤害到墨训,可是到了这种时候,竟然还有不想放弃的感觉,真是糟糕透了。 “荆衣,你在做什么!” 发现荆衣的手放在囚牢的壁上,墨训着急的大声喊了起来,但是荆衣根本就是一脸无所谓,除了脸色苍白了一些,却是仍然笑着看向墨训:“我想让你出来,拼上万年的修为,这个还是不难的。” ------------ 第二百七十一章 愤怒 更新时间:2011-09-26 深海的囚室传来巨大的震颤感,说是囚室,其实这个透明的囚室,还有另一重作用,就是稳固深海的定海法器,是一个海域的宝重,虽说将此宝重打破并不能对此海产生何种影响,但是也并非好事。 在深海中的虾兵蟹将还有龙王龙孙龙女龙子都非常慌乱的时候,没有谁注意到,两个身影离开了海里。 “你的身体还好么?”将荆衣抱到离海远一些的陆地上,墨训慌忙的将荆衣裙衫边缘的水拧干,刚才为了让他从囚室中出来,荆衣已经费劲了心力,实在没有力气使出避水咒,而墨训因为曾经发动阵法的原因,身体内的修为已经去了七七八八,如今能够用避水咒将荆衣带来出,已经很吃力了,临到岸边的时候,避水咒就失去了效力,结果他们两个的衣摆都沾上了些水。 “我没有事,”荆衣扯动唇角笑了笑,虽然已经抱着想要放弃的想法,但是看到墨训的时候,听到他的声音的时候,仍然觉得不想放弃,不愿意放弃,似乎放弃了,她的心就要沉到黑暗中一样,万劫不复。 “这下可糟糕了呢,天帝似乎不会放过我们啊,”口中说着糟糕,可是从墨训的眼中和他的表情上,根本看不到‘真是非常糟糕’的样子,以前他就是这样,口中说着‘可真没有办法了’,或是‘看来要不好了’,可是到了后来,仍旧是能有办法将所有的事情解决了,但是这次,如果天帝真的动怒的话,恐怕是没有那么容易了。 想要令天帝放手,这是一件极为困难的事情,如果知道怎么才能办得到,荆衣恐怕早就行动了,可是想来想去,仍然没有万全的办法,怎么都是有所顾忌,不能全然放弃。 “这次不要想得太多了,如果你总是不肯放弃一样的话,荆衣……到了最后,便是连一件都没有了。” 天空的颜色很蓝,纵然海里可能已经乱成了一团,人界的天空还是没有一点的变化,望着悠悠的白云,荆衣呼出了一口气,无论什么时候,最为了解她的,永远都是墨训。 这可怎么是好?心中想着这个问题,荆衣却发现,在她心底的最深处,已经有了一个答案,无论如何都不想放弃,眼前的这个人,已经寻找了自己那么久,等了自己那么久,如果就这么轻易放弃,或是说不行的话,不仅是对不起自己的心情,也对不起他的苦守。 或许……天帝也是很不容易,但是比起自己在意的人来说,果然还是不行啊…… 刚才还瓦蓝的天空,在荆衣再度望去的时候,突然发生了变化,还没等她张口告诉墨训,天空就像被墨泼了一般,狭长的口子像是被从中间撕裂的布匹,突兀且狰狞,口子当中有一个人的怒容,真是很可怕的怒容,但是当荆衣看到的时候,却突然放松的笑了。 不只冥司当中有惩戒宫,就算是在天界当中,也有对上仙重罚的地方,自从被关到这里以来,墨训就开始算着日子,虽然在昏暗的地方,思绪非常容易混乱,也不容易记得时辰和日子,但是荆衣说过,不出十天,一定会来见他,只要是这样,他就觉得充满了希望,再难捱的等待和不被温柔的对待,也不算是一件严重的事情了。 “你还在算着日子么?”在今日,也就是第九天的时候,天帝在墨训的眼前出现,语气冰冷得像是对待敌人一般,如果不知道的人,完全想象不到他们会是亲兄弟。 “让我猜猜,你来这里,一定是要告诉我,荆衣不会再出现了,让我不要再痴心妄想了,”因为手并未被绑缚住,墨训伸手抹了抹额头滴下来的汗珠,围绕在自己周围的温度高得惊人,体内就像是有无数的小虫子在爬一样。 虽然什么话都没有说,但是天帝的脸色却是十分的难看,墨训那种根本不在乎他说什么的态度,让他的心里有一种极度的落差感,墨训也是这样,荆衣也是这样,根本不在乎他说的任何话。 “哥,你、不、累、么?”一字一顿的说过话后,墨训笑着望向天帝,已经不知多少年了,这是他第一次称呼天帝为‘哥’,两个人的关系,似乎从很久以前就不太好了,只是墨训一直都是笑眯眯的样子,所以没谁觉得不对而已。 天帝抬了抬手指,虽然一个字都没有说,但是脸上的表情就像要杀人一样,难看得根本不能想象得出来,墨训看他不说话,也就不再说什么,只是看着他的手指一挥,一阵尖细的疼痛过后,自己的手臂上传来一阵异样的感觉,低下头去,才发现自己的手臂上流着鲜血。 这样的事情,自从他被关到这里以后,已经发生不止一次了,墨训只是拿起一边的袖子擦了擦血迹,根本就不管伤口,反正他还有些仙家体质,这样的伤口,根本算不得什么,反正让它慢慢愈合就好了。 “你真的以为我不敢杀了你?不敢囚禁荆衣一辈子?不敢让你们永远都见不了面?!” 墨训抬起脸,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看着天帝,他倒不是被这话的内容所吓倒,而是被天帝的语气,这是第一次,从他记事起的第一次,他看到天帝这种表情,混合着无奈、痛苦、绝望的表情,就连他那种无懈可击的高高在上,也变得飘渺不可感了。 不知道墨训为何看过来,也没有发觉自己充满绝望的宣告,天帝指着墨训:“你难道不怕么?不就不怕死么?” 怕死?在口中咀嚼着这两个字的意义,墨训不由得又笑了出来,其实在发动阵法的时候,他就做好了随时去死的打算,只要是能够让他在临死之前再见一眼荆衣,只要一眼,就完全可以,就能令他安心的死,无憾的死,现在,他不仅见到了荆衣,而且还知道,荆衣对他,仍旧是那样的喜欢,仍旧是那样的不想放弃,既然已经得到了这么多,即使明日,也就是那时候所说的十天之后,荆衣不可能到这里来找他,那么他也安心了,觉得不用再想了,至于死活的问题,就根本完全不重要了。 “为什么,为什么是你?!为什么我就不行?!难道因为你和她相遇在先,就一定要是你?”被墨训的笑打击到,天帝几乎是嘶吼着喊出这些话来。 墨训歪着头,好似第一次认识自己的哥哥,比起自己来说,在别人的眼里,天帝就是一座丰碑,没有谁能企及,天帝能够得到所有他想要的东西,只要是他想要,就没有什么得不到的,无论是说他傲慢也好,还是不知体会别人的心情也好,反正事实就是,天帝真的不是特别能够知道,得不到的感觉是什么,这是第一次,墨训从他的脸上,看到不能得到的痛苦。 为了自己想要的自由,而不是得到那个所谓尊贵的位置,墨训不知放弃了多少的东西,但是他从未觉得后悔,因为他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懂得坚定自己的选择,墨训从来也不去想,那些自己得不到的东西,如果不是属于他的,他从来都不去争取,在他的性格里,有点惫懒的成分存在。 荆衣是他唯一的坚持,是他不想要放弃的存在,早在知道真相之后,他就知道了,荆衣对于自己的哥哥而言,究竟代表了什么,但是他仍不想放弃,荆衣明明是他的,是他此生唯一的美好,为什么也要被夺走? 而那个夺走她的人,却口口声声说是爱她,明明是给她带去了那么多的痛苦,想到这里,墨训就觉得心疼,心疼仍未自己坚持的荆衣。 “哥,你是真的爱荆衣么?可是为何你的爱,让她那般痛苦呢?” ------------ 第二百七十二章 放手 更新时间:2011-09-26 离约定的第十日,已经没有多少时辰了,扳着手指数一数,大概只有两个时辰左右,墨训向着虚无的方向望了一会儿,发了一会儿呆,脑子里乱乱的,根本想不到什么具体的事情。 本来已经是做好真的见不到荆衣的心理准备了,已经安慰了自己好多的话,可是到了最后,仍是觉得不甘心,想要见到她,想要永远的陪着她,想要留在她的身边,不想只是这样被孤单的留在这里,没有荆衣的日子…… 就在墨训以为已经不行了的时候,突然传来了一丝光亮,因为在黑暗中的时间太久,如果不是天帝来的时候带着灯火,墨训的眼睛就是什么都看不见,突然看到光亮,墨训不由得伸出了手,挡在眼睛前方,只能用耳朵听着脚步的声音,却是惊奇的发现,似乎是法天的脚步声。 “天儿?”这样呼喊着,墨训渐渐适应了亮光,于是将手从眼前拿了下来,眼前的人,果然就是法天。 “怎么会是你?”揉着不敢相信的眼睛,其实比起‘怎么会是你’的问题,墨训更想知道,此刻荆衣如何了,但是在法天面前问起他母上的事情,墨训怎么都会觉得有些顾虑。 好似看穿了墨训的心事,法天将墨训周身的术法一一解开,淡然的解释:“母上的身体很虚弱,我已经把她送到别的地方了,此刻她已经不在天界了,所以我来了。” 此刻,墨训有很多的问题想要知道,荆衣的身体为何会虚弱?天帝又是怎么能够想要放了他?荆衣此刻在哪里?法天又为何会出现?由于想得太多,墨训竟是不知从哪里问起才好。 “我知道你有很多话想问,但是还是见到母上亲自去问吧,”法天将自己母上送去了一个稍远的山里,那里的环境很清幽,周围又没有任何人打扰,估计在那样的地方,很适合人养病吧。 “你……就不介意么?”墨训看不出法天的情绪,只是试探性的问着,事实上从很久以前,墨训就不太能看懂法天在想着什么。 因为墨训的问题,法天回头看了他一眼,明白了他在说什么,法天并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比起自己六叔和自己母上的事情,法天更介意自己父亲做的事情,虽然觉得很卑鄙,但是想到当年他是如何得到遥汀的,就觉得自己也是没有什么立场,刚才从自己父上那里过来,那是他第一次,看到父上脸上挫败的表情,他不知道放弃自己心爱女人的痛苦,因为他是从来都不肯放手的。 拿父上的事情和自己的事情对比一下,法天有一瞬间的欣喜,幸亏遥汀没有执著相爱的人,幸亏没有像是六叔这样执著爱她的人,否则的话,是不是自己也要像是父上一样的悲惨,想到这些,法天竟然也能难得的同情自己的父上。 “他说不想再见到你和母上了,母上基本上已经是个凡人了,他给母上服过延年的仙丹了,但是体质却和凡人没有什么区别了,”法天口中的这个他,当然就是天帝了,临到了最后,天帝仍然是不舍得让荆衣真的就像凡人一样,活了数十年就消失。 墨训微微的叹了一口气:“哦。” “你是觉得有些愧疚么?”虽然从未和墨训谈过心,而且谈心那样的事情,法天是想也没有想过,但是最近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况且比起自己的母上和自己的父上来说,墨训是对他很不错的长辈了。 “应该是有一点吧,”虽然很想立刻就知道荆衣在哪里,立刻就冲到荆衣那里,但是想到,这可能是自己最后一次留在天界,又可能是最后一次见到法天,墨训的心中,稍微有一点不舍,在没有荆衣的那些年里,墨训都是看着法天,怀念着荆衣,他们母子,确实有一双十分相像的眼睛。 “其实没有必要的,”不擅长安慰人,也从未安慰过人,所以说出来的话,让人听上去,其实根本不可能有什么安慰性的作用,但是因为说这话的人,是自己哥哥和心爱女人的儿子,倒是真的有了那么一点点的作用。 “是么?”墨训不确定的问道。 “我是这样想的,”法天回望向墨训,这个自己的六叔,是和自己年龄相差最少的长辈,无论自己给了他多么大的打击,或是说过什么过分的话,或是只想找个没有人的地方,安静的躲一躲,都会去他那里,对于法天来说,他不仅仅只是长辈而已,但是无论如何,他也没有想到,自己的母上,和自己的六叔,竟然早就在成亲之前,就有过盟约,原来所有的事情,竟然都是有着这么离奇的解释。 自从姨母被禁锢以来,他们就没有见过面,法天从其他的渠道里打听到了所有的事情,就连画兰的事情,也都全部清楚了,但是清楚之后,却没有那种应该有的难过,那些以往的事情,就像是风一样被吹散了,痛恨也罢,伤怀也罢,因为有遥汀在,所有的事情,似乎都变得不太重要了。 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后,法天就将自己母上所在的地点告诉给墨训,可是墨训竟然没有反应,仍然是没有动弹。 “怎么了?你不走么?”说出来之后,法天以为,墨训就会立即离开了。 “这不会是你个人的决定吧?”在开始时候那种巨大的喜悦过后,慢慢冷静下来,墨训开始有些担心。 想了片刻,法天明白了墨训所说的是什么意思,不由失笑:“怎么会,要是那样的话,我不得和六叔一样遍体鳞伤了么,是天帝的意思。” 这个地方确实很难通过,本来还有些担心的墨训,听了法天的解释,终于能够安心了,如果荆衣的孩子因为他的原因受到伤害,墨训是绝对不愿意的,也正是因为这点,当时知道荆可的想法可能会伤害到遥汀的时候,墨训的心中,也是相当不情愿的。 “那你和遥汀么?她就这样永远都记不起来么?”对于遥汀的事情,墨训也略有耳闻,打从心里讲,其实他觉得,遥汀如果真的什么都记不起来了,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母上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能够恢复记忆,大概是明天,大概是永远,或许等我回去的时候,她就能够看见了,这也是说不定的事情,”说着这样和自己息息相关的事情,法天却是一脸的平静,好像和他没有什么关系一般。 “你不担心么?”墨训有点不能理解。 “当然会担心的吧,”法天望着天的另一边:“但是即使是担心,也不能将遥汀的眼睛给弄坏,干脆就让她永远的看不见东西,随遇而安吧,说不定她从未喜欢过我,这样的话,她就不会对我感到厌烦了。” 听到这种话,虽然应该让人怀着能有希望的感觉,但是怎么听,都觉得很伤感,如果看到了,遥汀厌烦法天的话,或是不厌烦他,都是一种悲哀,墨训不知道,能够看见后,遥汀会做出何种选择。 ------------ 第二百七十三章 山居 更新时间:2011-09-27 青山缠绕碧水,无数条白练将数座山峰围绕起来,清冷的四月天,空气中还有些凉薄的感觉,湿润的空气凝结成白雾,飘渺在山峦之间。 山中的雾气散的会很慢,但是只要是太阳升起之后,就会突破云层而射到地面来。 从一早上起来,墨训就绕着青山采摘鲜花,昨晚和荆衣闲聊之间,戏说一番,荆衣说是想要编个很大的花环,因此从早上起来开始,墨训就忙着采摘鲜花,那种架势,就像是要将整座山上的鲜花全部采摘干净一般。 “你看你看,那个神仙,还在采摘鲜花呢,他是不是要把山上的鲜花全部采净啊,那可怎么办?” 本来荆衣和墨训是住在偏近于凡人的山里,但是因为凡人进山砍伐或是偶尔打猎或是采药的原因,总会偶尔被打扰到,自从能够好不容易的离开山中,荆衣就有些喜欢上了遁世的生活,因此商量之后,她和墨训就搬到了如今的仙山中,说是仙山,也就是远离人烟罢了,山中也有一些兔精狐怪之类,但都成不了气候。 虽然说从那次列阵之后,墨训已经去了相当大的术法,仙家的体质已经没有多少了,更确切的说,已经稀薄得不行了,但是好在也没有完全去了,还留着一些,因此在小妖小怪的眼里,仍是能被成为神仙的。 “是啊,是啊,那可怎么办?” “看把你们吓的,花儿不是还能再长么,至于那么担心么,倒是修炼的事情,你们还是多多少少上心一点吧,就知道不务正业。” 今天是个很好的晴天,一大清早,三只小狐狸就在外面结伴游荡,就算是在狐族当中,他们本来也是最低等的类型,修炼成仙或是能得一二道行的事情,两个哥哥根本就没有想过,倒是最小的狐狸弟弟,神神叨叨的念叨着,每天没完没了的嘟囔。 无视自己弟弟的胡言乱语,两个狐狸哥哥仍是担心山中的花儿都被采摘干净,墨训远远的就听到了,却也不理它们,没过多一会儿,这些狐狸看着无趣了,也就远远的走开了。 采摘了好多的鲜花,跑来跑去的堆在屋前屋后,荆衣起来的时候,看到屋子全部被鲜花围住,想起昨晚的话,不由得失笑,墨训的性格,总是这么热切,就算是想劝,估计也全然没有办法。 山中多野蔬,因为是被最为纯净的山泉水所滋养,因此非常的新鲜可口,脆伶伶的野蔬鲜脆欲滴,光是看着颜色,都能令人食指大动。 早饭是固定的清粥小菜,荆衣的手很巧,虽然最初不知道如何整治饭食,但是去和洛涯学了几日,做得已经不能随随便便说是好吃了,墨训也很惊讶于荆衣如此快速的进步,但是听说是师从洛涯以后,也多少能够了解了,毕竟洛涯在厨艺方面,有着很少能有敌手的绝对盛誉。 就在大城镇生活习惯的人,会觉得在山里生活诸多不便,好在墨训不是凡人,偶尔用些小小的术法,就能让生活变得简单很多,他们就连热水都不必烧,反正只要是伸手点一点水面,水就会变得温度适宜。 在没有经过从囚牢当中救出墨训的事情,荆衣多少也有万年的修为,虽然她从不喜欢使用术法,但也不能忽视了她体内的灵力,只是可惜,经过那事之后,荆衣变得和凡人也没有什么区别了,荆衣倒是不在乎,山中时日灵动,安静得就像是在云端酣眠一般。 吃过早饭,墨训就又抢着收拾碗筷,又将用过的碗筷全部清洗干净,如果不是他实在做不来的事情,他是绝对不肯让荆衣辛苦去做的,虽然荆衣已经说过,洗碗什么的小事,根本就和辛苦不搭边。 既然已经采摘了那么多的鲜花,荆衣也就拿起鲜花开始编花环,她以前尚未成亲的时候,会经常和妹妹在一起编花环玩儿,还会比较谁编的更漂亮,后来放下之后,基本就根本没有编过了,如今再度做,怎么都觉得有些手生了。 如果编不紧的话,到了最后,肯定会又松散又难看,荆衣反复的将已经编上的花拿下来重编,但是因为反复拿下来,花儿会因此有些枯萎,而花瓣也会零落掉落,因此到了最后,墨训又得去采摘更多,但是也正是因为如此,反而觉得这一天下来很新鲜。 “也不知道遥汀和法天怎么样了,”趁着鲜花还有很多,一时间不用去采摘,墨训干脆陪在荆衣身旁,和荆衣说着话。 他们来到山中之后,就是抱着不想让任何人打扰的心态,已经告诉过天儿,如果没有事情,也就不需过来问安了,这样法天也好心无旁骛的陪在遥汀身旁,作为长辈先说出来,也算是给法天舍去了一项烦恼。 “是啊,不过有件事情,我多少有些在意,我们搬到这之间,最后去看过遥汀,临走的时候,你给了她什么?” 被问到这件事情,墨训话音一顿,不知道要怎么说。 “难道是不能说?”荆衣有些好奇的看着墨训。 “那个……是不知道自己做得是否对,因此不敢和你说罢了,”墨训无意识的拿起一朵小花儿,放在手中晃悠着。 “难道是什么不好的东西?”看到墨训这么迟疑,荆衣倒是突然很想知道了。 “那要看是对谁而言了,”墨训苦笑着,不得不解释:“是可以抑制视觉的一种灵器,我告诉了遥汀灵器的用途,至于要不要用,还是她自己来决定。” “你……,”荆衣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真不知道是应该说什么才好。” 墨训对她的照拂,甚至能够涉及到她身边的人,尤其是她不在的许多年里,对于自己的独子,墨训可以说是已经做到无微不至了,为了防止天帝知道自己的心思,墨训一边尽量想着顾及法天的时候,还要刻意的躲着,免得让天帝觉察出来什么。 可是墨训做的这些事情,多少都是以天儿作为主要考虑的对象,至于遥汀的感受,不能说他没有想到,但是当你给一个人越多选择的时候,便就令她更加无所适从,是希望能够看到,还是干脆由着自己的眼睛看不到,让法天安心的照顾自己,荆衣设身处地的为遥汀着想过后,觉得真是一个艰难的选择。 “怎么都会觉得很难的,如果不恢复的话,就永远也不能看到,这样一来,很多事情都会变得不方便,但是如果恢复的话,恐怕又会伤了天儿的心,遥汀那个孩子啊,虽然已经完全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了,但是为别人着想的那份心思,竟然还和以前一样,估计啊,怎么都是令她为难,所以还是不用担心的好,随遇而安吧。” 又是随遇而安啊,给了墨训一个温和的笑,荆衣看着手中已经编了好大的花环,作为法天的母上,她是自然希望法天能够得到幸福,但是没有一个亲人,只是被似乎强迫一样喜欢上自己的男人所围绕着,这种随遇而安,荆衣怎么都觉得有些可怜呢。 因为是要编织一个很大很大的花环,所以吃完中饭和晚饭后,荆衣仍然在编着,而在荆衣的设想中,这个花环大到即使是编成这个样子,仍然只是一个角而已,直到如果不借着灯火就看不到东西的时候,荆衣才停止手上的编织工作。 让鲜花保鲜很容易,而且他们本来就是居住在山中,花期更是会长久,墨训在花上施了长鲜的术法,荆衣这才依依不舍的将花环留在了屋外。 ------------ 第二百七十四章 远游 更新时间:2011-09-27 当狼宫中突然出现一个绝大无比的鲜花花环的时候,青冥差点把眼珠子惊得掉出来,花环旁边只有一纸小楷,说是要给遥汀的礼物,青冥估计着是墨训送来的,可是此时遥汀已经不在狼宫中了。 处理完了天界当中的事情后,法天就回到了狼宫,苏寂也不好总在狼宫里面打扰,便和昊康回去了自己的家,狼宫里突然少了极品混世魔王,大家基本上都有击鼓欢庆的想法。 因为冥司突然有事,而法天又以洛涯可以独自处理为由,将洛涯支回了冥司,结果狼宫中只有法天和遥汀,剩下的也就是狼宫中原本的妖狼族人了。 又过了一个月,遥汀虽然眼睛仍然看不到东西,但是身体已经完全恢复了,提出想要随处走走,不想总是留在狼宫中,法天遂带着她离开狼宫了,至于他们的行程,完全没有谁知道,洛涯后来和青冥说,如果有了他们的消息,一定要第一时间通知他,但是过了这么久也未得到丁点消息,洛涯基本也觉得无望了。 失踪几个月或是一两年的事情,法天和遥汀是肯定能做出来的,洛涯也只好留在冥司中,打理冥王所需做的一切事务,秋意基本是没空再回鬼城了,那位鬼城的城主总是过来这边打扰,撵也撵不走,反正鬼城的事情非常得当,就算是城主不在也没有事情,何况离得近,有事也能立即赶回去。 先前几年,洛涯也有打听过他们的踪迹,根据打听而来的结果,他们似乎并未刻意隐藏踪迹,很多的小妖或是土地神,都曾见过他们,只是他们停留的时间都很短,最长的时候,是在那个小镇,已经历经了这么多年,小镇中的凡人已经换了几批,就连那个小包,都已经魂归阴司了,据说他的儿子,都已经老迈不堪了。 从小镇离开后,他们曾经消失了一段时间,但是后来有土地神告诉洛涯派出的寻访者,说是曾经在一座仙岛上看到过他们,洛涯仔细的想了一想,那座仙岛上,好像至今仍然关着曾经的天后荆可,洛涯本来就不喜欢她,一次也没去看过她,更不关心她会如何,也就完全无视了。 没有了遥汀的司书殿,在突然之间,又变得热闹了,梓萝总是带着自己的儿子回来,一待就是很久,小孩子似乎很喜欢司书殿,有的时候要趁着他睡着,强迫抱着回去才行,否则就根本不会答应,哭着喊着个没完,洛涯对这个只知道哭喊的孩子实在没有办法,干脆就在司书殿中给他寻了个房间,把梓萝以前的屋子空下来,让她的儿子住。 虽然有过疑虑,但是洛涯一直都没有问过,在他看来,梓萝和陆绪的关系,似乎只是一般般而已,但是夫妻间的事情,不是他好过问的,也就没有深究下去,只是没到年节的时候,必定要请他们夫妻过来好好聚一聚,说是大家共同团圆,其实也有为他们夫妻培养感情的目的。 十殿的殿王又逐渐的走了两个,新的很快就来了,虽然手中掌着冥王的印,但是洛涯不敢独自判断,仍然是每次都会设法寻到法天的踪迹,之后命令阴司的魂使将口信带去,每次魂使回来,都是带来不痛不痒的一句回话,全部都是‘你决定’,把洛涯彻底弄得哭笑不得,好似这个冥王,应该是自己才对。 晃荡了许多年后,洛涯的那位表叔,突然娶亲了,对方是朱雀族的小姐,洛涯当时忙得一天想当两天用,根本没有时间去观礼,贺礼倒是送去了。 在法天和遥汀远游的第八年,洛涯突然又开始面对各种询问,例如‘遥汀已经不在了,而且已经和帝子离开了,你还苦等什么’之类的问话,虽然知道是关心,但是洛涯实在不堪承受,最后只好说,自己喜欢的是男人,对女子完全没有兴趣,结果吓跑了一大片男人,只好又是一段时间苦笑不得的生活。 在他们远游的第十年,洛涯突然能收到好多礼物,各种地方的特产,有吃的也有玩的,最贴心的是做菜用的各种小料,都不是随便能够得到的,因为他总是足不出户,整天绕着冥司转悠,根本就不要想到能知道那些小料在哪儿能得到,法天和遥汀送来的东西,一直都很新奇,只是见不到他们的人,洛涯也试着用飞信给他们传递消息,问些有的没的事情,但是根本没有得到一封回信,他也不知道,遥汀的视力是否恢复了。 就在洛涯心心念念担心着的时候,遥汀和法天已经到了洛阳,在繁华的街市上,车辚辚马萧萧,来往的行人不断,却都很匆忙,倾国楼的又有佳人待选,又是一度的欢场做戏。 “好多年没有来洛阳了,还以为会有很大的变化,原来还是老样子,”法天扶着遥汀的手,引导她前行,街上的人虽然多,但是完全碰不到遥汀,就连衣衫的边沿,都休想碰到。 许多年前,遥汀也曾站在那倾国楼上,展颜一笑的时候,让整个空气都全部凝结,如今人面依旧笑春风,只是桃花已数载,开开散散,聚聚飞飞,怕也不是原先的桃花花瓣了。 “这位姑娘……看起来很眼熟啊……,”一个从倾国楼中出来的女子,上下的打量着遥汀,要不是法天凌厉的眼神看着她,说不定还要多看上几眼。 “是么?抱歉,我的眼睛看不到,不知道是否曾经见过你,只是听声音,似乎不像我曾经认识过的人。” 被法天的目光阻隔,女子又退后了几步:“我也是随口说说而已,我们倾国楼中,有一幅画像,据说是几十年前最有名的画师,曾经因为看到倾城楼中最惊艳的女子,因而挥毫而成的,和姑娘你简直就是一模一样,不过肯定是相像罢了,怎么可能是同一个人呢。” 附和过那个搭话的女子,遥汀和法天便离开了倾国楼:“我在这里待过?” “不是,因为那是星君求你一件事情,还是命格来着,你就来这里渡一个人,是当时的人帝,现在已经过世了,”法天满满的解释道。 这么多年来,法天已经习惯坦率的回答遥汀的问题,虽然他不会主动说,但是只要是遥汀问,他就会将事情一五一十原原本本的说出来,本来怕是这样让遥汀不开心,但是那样做的话,反而会让遥汀觉得真诚,如此相处,也轻松很多,不会让彼此觉得累。 “星君、命格?说起来,以前好像听洛涯提过呢。” “他说什么了?”对于这两位总是惹事的上仙,法天仍旧很顾虑,不希望遥汀再和他们扯上关系。 “说是他们被你变成猪狗了,虽然看管他们的人已经死了,但是好像……他们仍旧是猪狗,只是不知道在哪里而已,有这回事么?” 法天一顿,不知道洛涯怎么会提起这件事情,大概又是无意中所为,无奈的法天只好解释:“不是我变的,只是他们轮回成了猪狗而已,因为他们做过坏事,所以我还没有打算原谅他们。” “是对我做过坏事么?”遥汀敏锐的指出来。 “你……怎么会知道?又是洛涯说的?” “怎么会呢,听他当时告诉我的口气,好像很解恨呢,之所以猜到,大概是因为……你是个很温柔的人,如果不是为了我,大概不会做这样的事情吧。” 被遥汀说是温柔的人,在遥汀看不到的情况下,法天的脸仍旧红了,大概除了遥汀,就没有谁会认为他是个温柔的人了吧。 ------------ 第二百七十五章 原谅 更新时间:2011-09-28 “就算是你这么说,我也不会轻易考虑放了他们两个哦,”法天握住遥汀的手,像是恶作剧一样轻轻的捏了一下。 清风浮在空气中,吹散了夏日的暑气,离开了人来人往的街市,空气一下子就变得清爽了好多,似乎到了秋高气爽的时节。 “不是因为让你放过他们才这样说的,只是真的那样认为而已,虽然你不觉得,但是在我看来,法天是个非常温柔的人,”遥汀笑笑:“我饿了,突然很想吃肉包。” 每个城镇都有沿街卖肉包的店家,或者是因为沿街卖包的店家太多,在真正大的酒楼饭馆当中,反而是很少有卖,而街边的包子,味道也着实地道。 沿河的街市旁,有船桨声隐约的传入耳中,遥汀和法天都不喜欢在人多的地方吃饭,所以买过肉包后,两人就到了沿河的地方,这个地方人烟会相对稀少一些。 河面上有数只小舟横于水面,舟上青烟袅袅,船夫正在梢头生火煮饭,咕噜噜的冒着热气。 “不过我仍然有些好奇,天界突然少了命格和星君,恐怕是很严重的事情吧,为什么没人过问呢?”肉包的味道很香,遥汀只是偶尔才吃,至从她服用过墨玉灵芝后,对食物基本上是没有什么要求了,即使总不吃饭,也没有多少饿的感觉。 “能够代替命格的上仙有很多,至于紫薇星君的属下,也有很多厉害的人,所以不用担心,”拄着额头看着遥汀,法天觉得这样的生活,让他觉得很满足,如果遥汀不是这么无条件的再去关心别人的话,那就更好了。 星君和命格的事情,已经过去许久了,要是就这么沉淀在流动的时光中,而不是被提出来,法天真的已经几乎忘记了,在遥汀身边的日子,就是一种千年也嫌短的时光,比起什么命格和星君的事情,根本就是零而已。 “刚刚你说是轮回,这么说的话,他们应该已经死了呀,猪和狗的话,就算是寿命再长,也活不了多久吧,尤其是猪,好像会活的更短一些。” “你对猪的习性很了解?”这样随意的打岔,法天就是不太想提起命格和星君的事情,毕竟为他们操心,法天怎么都觉得不值。 “没有啊,听你说,我活着的时候,也是在官宦人家里出生的,怎么可能对猪的习性了解呢,只是觉得啊,应该不会太久的,”能够知道这么浅显的事情,已经很不容易了,刚刚醒过来的时候,她对事情的了解程度,甚至都不如一个四五岁的孩子。 说来说去,法天觉得,遥汀还是只想要知道一件事情:“你想知道它们在哪里?还有……我是不是能放过它们?” “有那么明显么?”遥汀不在意被戳穿,笑得很灿烂:“但是关于说你温柔的事情,并不是骗你哦。” 法天无奈的笑着摇摇头,失忆了的遥汀,有时就像孩子一样,甚至会把他想象成一个孩子,和他说话的时候,总是这种幼稚的语气,只是在他看来……有些可爱。 “我也不知道,关于他们在哪里的事情,”法天诚恳的回答遥汀,虽然他知道,遥汀并不想听到这样的结果,但是就目前来看,法天并不能知道更多的消息,毕竟从遥汀醒过来之后,法天就根本没有再关心过星君和命格的事情。 “啊?怎么会这样?” “我已经彻底的把它们给忘记了,”法天无奈的继续说道:“但是如果你想找它们,也不是很难。” 就是因为沿河的这一番谈话,洛涯总算又知道了他们的路程,因为法天送飞信来说,希望知道命格和星君的事情,就算是没有当面看到法天,光是用想的,洛涯就知道,法天一定很为难,对于遥汀好心的想法,一定是一边不想做,一边还不忍心拒绝。 若不是遥汀已经忘记了以前的事情,洛涯是真想暴露本性,索性就和遥汀说,这种事情根本不用找,干脆就让他们一直自生自灭好了。 对于命格和星君不算光明磊落的做法,洛涯也是颇有微词的,依着洛涯的想法,就是不应该再管他们,索性就让他们保持着猪和狗的形态,要是长命百岁的活下去,那就再好不过了,但是既然遥汀已经说想要知道,这么一个小小的要求,洛涯也实在不好说不。 想要找到它们很简单,因为当时法天根本就是要报复,所以完全没有顾忌到命格和星君的颜面,是干脆利落的将它们塞到六道轮回里的,直接记录在幽冥司中的文书里,而且详细得很,任谁来查,都能够知道,命格和星君曾经投生为猪狗。 找到命格和星君的消息,是在法天传来消息的当天晚上,洛涯看了差点没乐出来,还真是恶人自有恶人磨,诚如遥汀所想,它们是以普通的猪狗身份投生人世,所以已经轮回过几次了,每次都是投生为牲畜,看到它们没有投生为禽鸟,洛涯感觉特别的欣慰。 按理来说,事关星君和命格,这样的事情不能简简单单只让转轮殿决定就好,可是陆绪似乎像是不知道此事一样,每轮都让它们做了牲畜,司书殿里从未有人想要管过这事,也就无所谓的过了这么多年。 这世,它们都变成了乌鸦,黑黑的乌鸦,文书上记载,它们共同生活在一个寺庙的后面,两只乌鸦完全不记得前生今世了,甚至还一起搭了个窝,住在了一起,洛涯看着看着,嘴角都咧到了耳根。 “什么这么可乐?”秋意正从外面进来,看到洛涯笑成这样,遂过来一起看文书。 “是命格和星君的此世,主上和遥汀想知道,所以查了出来。” “是司书想要知道吧,”虽然遥汀已经不在这里了,又不领司书的职位很多年,但是习惯性的,这里曾经供职过的所有人,都仍然称呼遥汀为司书。 “是啊,肯定不会是主上啊,估计主上知道的时候,也会很开心吧。” 虽然抱着‘如果不告诉遥汀,让事情这么顺其自然的发展下去,一定更有意思’的想法,但是知道遥汀的脾气,即使是失去记忆也没有改变,所以洛涯在和秋意对着文书寻找完共同的乐趣之后,仍然是将所有的事情呈给了法天。 有些时候,事情就是巧的让人不敢相信,原来那个寺庙,就是在洛阳,他们接到文书的时候,仍是待在洛阳没有走,于是就去了那个庙里。 古藤老树昏鸦,没有小桥流水人家,古庙一座,不算破败,但和昌盛完全不搭边。 庙中的景致有些破败,只有一个不起眼的主持,带着两个都是孤儿的小和尚,遥汀和法天说是上香,可是没有去看佛祖,倒是去树下看乌鸦,遥汀看不见,法天倒是能够看得清楚,看着树枝上落着的那两只乌鸦,越看越是觉得很解气。 “你笑够了?”遥汀冲着法天的方向,伸出手去勾勒法天的唇角。 “谁说我在笑?”为了不让自己幸灾乐祸的心情表现得太过一览无余,法天不想承认。 “昨天看到文书的时候,你就在笑哦,不能不承认。” “好吧……不过它们的样子,确实很有意思,”法天抓住遥汀留在唇角的手:“好像有一点凉。” 知道法天是为了转移话题,遥汀并不十分在意,只是仍旧用不大却坚持的语调说道:“让他们自由吧。” ------------ 第二百七十六章 决定 更新时间:2011-09-28 “你说什么?!” 巨大的嘈杂声音,响彻在冥司遥汀的院落中,阔别自己院落的主人,终于在几十年后,回到了熟悉的小院,虽然眼睛看不见,但是东西都还在,没有一点的变化,因此只是用手摸摸,也觉得分外的亲切。 如果自己没有失去记忆,回到这个院落的此时,应该觉得倍感温馨吧,听说一切都是老样子,洛涯兴奋的告诉自己,这里的东西,一点都没有变化,变化的,也只有自己吧。 大概是考虑到自己刚刚回来,一路疲乏,所以大家都很自觉的没有立刻过来,只是洛涯,根本就一点都不考虑,那是在狼宫里也是一个样子。 本是想自己一个人静静待一会儿,没想到洛涯非得绕着身边,总是缠着自己,东一句西一句的,法天因为要去打理冥司中的事情,所以暂时离开了,遥汀被洛涯念得烦,不经意的将事实说了出来,结果被洛涯的声音震得耳朵几乎要失聪,要是眼睛不能看到的同时,耳朵也不能听得到,真是麻烦了。 “你就不能小一点声么?” “这种事情,怎么能小声!” 根本就是一定要小声说的事情啊,遥汀无奈的摇摇头,这些年在外面游荡,有的时候会问问法天关于冥司里的事情,毕竟自己以前是司书,虽然这事儿已经没有印象了,据说洛涯将冥司整治得还很像样,不过怎么竟然还是这种脾气,真是没有办法。 “你不是已经能看到了么,为什么还说自己不能看到呢?为什么呢?究竟为什么呢?” 一连串的问题,遥汀已经不知道该从哪句开始作答了,但是即使她对洛涯的以印象不如以前那么深,也是深深的知道,如果不回答洛涯的问题的话,他就会这么一直一直的问下去,直接问到活人死去,死人活过来,遥汀只好捡重点的说。 “我确实是能看到,但是也看不到。” “什么?这是什么道理?” 这其实是个很明白的道理,遥汀怕洛涯把别人吼来,只好一边让他小一点声音,一边和他解释原委。 “我发现自己能看到的时候,是在一天夜里,所以没有谁知道,墨训曾经给过我一个东西,只要戴在身上,就能看不到东西,和失明一样,所以现在,我仍看不见,就是这样。” “什么?”洛涯不可思议的看着遥汀的眼睛,虽然知道遥汀根本看不到他,但是仍然瞪大了,表示自己的各种情绪:“怎么可以这样?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枝条清颤,随风浮动,花香袅袅,绵绵不绝。 “是啊……我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最刚开始恢复视力的时候,因为是在晚上,所以没有任何的不适,能够在模糊的黑暗中看到自己睡着的床,那个时候,与其说是惊喜,不如说是有点不知所措,本来是被说眼睛很难恢复光明,而且已经做好了永远身在黑暗中的准备,可是到了最后,竟然能够看到了,而且是在没有任何人知道的情况下。 是打算立刻去告诉法天的,虽然是晚上,觉得法天已经睡下了,这样去打扰不好,但是因为身边没有其他的人,所以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法天,但是在接近门旁的时候,突然停住了脚步,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可以看到,房门就在咫尺的前方,近得伸手就能触摸到,但是就是抬不起手,想了一会儿,又静静的回到了床边。 抱着双膝,在床上静静的坐着,窗外的夜色静得像是不存在一样,脑子中闪过无数个念头,最后定格在脑海中的,竟然是法天,虽然看不见样貌,但是只是听旁人议论,也知道他的容貌绝非凡品,也想过看到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可是如今真的能够看到了,却有了一丝害怕。 究竟是害怕什么呢?一个声音问向自己的同时,手指突然碰到了搁在旁边的东西,抓起来看看,原来是墨训留在她这里的法器,是黑色的灵珠。 做出让自己都惊讶的决定,是在第二天太阳升起之前,遥汀知道,再过不到一个时辰,法天就要过来叫她吃饭了,在挣扎和考虑过后,遥汀决定掩住光明。 总算是能送走了洛涯,遥汀觉得心里压着的一块大石头被移了下去,千叮咛万嘱咐,告诉洛涯一定不要说出去,洛涯虽然犹犹豫豫的答应了下来,但是遥汀始终都是觉得不靠谱。 中午该要吃午饭的时候,遥汀远远的就听到了脚步声,虽说眼睛看不到了,但是耳力仍旧是好得不行,听着熟悉的脚步声,遥汀仍是闭着眼睛,不能看书又不能做事,睡觉反而变成了一件轻松的事情。 “该醒了,怎么我来了,反而要睡觉了?”笑着触碰着遥汀的头发,法天温和的坐到遥汀身旁:“洛涯做了好些食物,说是要过来和你一起吃,我把他给打发走了,免得又嘈杂,洛涯近些年来,虽然话少了很多,但是还是有些根本的影子。” 原来洛涯现在的话还是少了的,遥汀摇着头笑道:“亏得我能受得了以前的洛涯,今天上午在这待着的时候,就算是我戴着的这个黑色珠子,也被他说颜色太乌黑了……” 一阵风突然拂过发丝,遥汀睁开不能看见的眼睛,四周一片寂静:“是洛涯说的……珠子的颜色……” 这种让自己都不能相信的话,遥汀越说下去,声音就越发的小。 “你能看见了,是不是?”法天伸过手,握住遥汀的手,他的手心里有湿冷的汗水,让遥汀的手指忍不住颤抖了一下。 知道他如此问的意图后,遥汀摇了摇头:“看不见,因为这颗珠子,是恒君给的,”恒君就是墨训,已经被削了封号,但是遥汀仍是习惯性的叫了出来。 “你……不想看到么?”干涩的语调里,有掩饰不了的紧张。 “为什么一定要看见呢?现在这样,其实也挺好的呢。” “因为……”遥汀以往,明明是那么喜欢看书的,可以什么事情都不做,只是坐在窗边读书,只要是有书读,就能专心致志的根本不理任何事情,如今眼睛看不到,虽然自己也时常给她读书,但是如果自己不在他的身边的时候…… 很多的想法从头脑中闪过,法天不知道,此刻他应该说什么。 在他的印象中,遥汀不是一个无情的人,虽说这样说是有点自恋了,但是或许,遥汀对他也是有些感情的。 ‘浓焰’,就是爱也浓重,恨也浓重,哪怕曾经有一点点的爱,如今都会变成许多许多的恨,与不可捉摸的事情赌一把,真的很痛苦。 如果让遥汀永远不要恢复视力,并不是困难的,但是他不想那么做,遥汀的昏睡,失去的记忆,给了他新的一次机会,让遥汀能在自愿的情况下爱上他,但是……如果不能呢,有些事情,是想也不想知道结果的。 “我……” 按上法天欲要开口的唇,遥汀笑着摇摇头:“我已经做好了决定,所以不用劝我了,我不想看到,这样很好,真的很好。” “好?”看不到光明,诸多麻烦的琐事,要学会习惯黑暗,摸索着生活,这样的生活,是好的么? “是啊,只要是有法天在身旁,”遥汀说到这里笑了笑,像是这么直率的表达出心情,虽然会觉得有点不太好意思,但是却有一点轻松的感觉:“就已经够了。” ------------ 第二百七十七章 送别 更新时间:2011-09-29 “真的要走?你确定是真的真的要走?” 遥汀无奈的听着洛涯絮叨:“就算是你说过了十八变,难道‘真的’就会变成了‘假的’?” “可是你才回来了不过三十天,怎么这么快就走?” 已经三十天了,过得好像一转眼一般,每天都有很多事情,像是梓萝,像是梓萝的孩子,很多的事情,好像陀螺一样,就没有歇下来的时候,该看过的已经看过了,这次回来需要办理的事情,听法天说,也都结束了,既然如此,也就没有继续留下的理由了。 “对了,”为了转移话题,遥汀问起了别的事情:“听说他的魂魄,已经重新轮转投胎了,是在江南的一户人家中吧?” “是啊,”想起当时好不容易聚拢的散魂,洛涯有些唏嘘:“能够还有一丝散魂,已经不容易了,他数世都不得安宁,总算能够做个普通的凡人。” “在说什么?”法天在二人说话的时候,突然出现在司书殿的正殿中。 “一些以前的事情,”初次听洛涯提起那个为了自己死去的人的时候,遥汀的心中,确实有点难过,但是……所有的事情都不记得了,除了惋惜,真的是什么都做不了。 听说洛涯将为自己死去的人的魂魄收集在一处,让他投生为人,过上平凡的生活,虽然知道这种事情补救不了什么,但是多少也能好过一些。 “记起来什么了?”法天笑着挽起遥汀的手,自然到根本无视洛涯的存在。 “没有,只是听洛涯说而已,”洛涯叮嘱过遥汀,法天的醋意不止一般般就能够形容,所以凡是类似这样的事情,都不可以在遥汀面前说。 “不去和别人告别了?”法天问道。 “不去了,”前段时间看到梓萝的时候,梓萝哭得都要岔气了,把她的袖子都给哭湿了,面对这种让人无法分离的情况,还是不要去道别的好,如果那样的话,一定会非常麻烦的。 本来是还想劝说的,但是对上法天的眼神,洛涯知趣的闭了嘴,根本不敢再说什么,只好说是要给遥汀准备些点心,之后就出去了。 “为什么不想留下来呢?”看到洛涯已经离开了,法天问向遥汀,事实上,幽冥司是遥汀非常在意的地方,法天本来以为,遥汀是想留下不走了。 “怎么说呢,像是洛涯说的,我喜欢吃的那些点心,我都没有印象了,而且总被说你应该应该如何,我也有点苦恼的。” 握住遥汀的手,法天了然的拉她坐下,环顾四周,法天不得不承认,虽然自己是个不易动情的人,但是面对这个熟悉到可以闭着眼睛想到每一处摆设的大殿,仍是有一点点的温情。 比起自己的汀兰殿,这里才是以前他最为想要留下的地方,因为有遥汀,只要是有遥汀的地方,无论哪里都好,可是那时的遥汀,守着司书殿,守着满库的文书,不肯接受他的感情,自己小心翼翼的试探,真的是很辛苦啊,现在的遥汀,好像对以往在意的事情,都有些不太感兴趣了,虽然表面上看来,法天对于遥汀失去记忆的事情有些在意,但是……或许这样才是最好,能够长长久久的守着她了。 临要离开幽冥门的时候,洛涯仍是不忘叮嘱,什么好好吃饭多多休息,没完没了,遥汀笑着和他说:“都知道了,你每天都和我说,说得我都能背下来了呢。” “真的有那么严重么?”洛涯的声音里有点挫败。 “骗你的了,看你这么认真,”遥汀冲着洛涯的方向挥挥手:“我们走了。” 直到看不到遥汀和法天的身影了,洛涯仍旧没有离开幽冥门,一个鬼差看到他立了那么久,连忙上前,却被洛涯挥手让其退下了,这个时候,他只想静一静。 长亭古道,惜别依依。 那些普通凡人应该有的感情,在他刚才的送别经历中,根本就没有出现,更准确点的说,在他以往相送任何人的时候,都没有出现过,大概是他们的生命太长远,长远到看不到尽头,所以根本不需要有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想法,如果想喝,就能永远的喝下去,如果想活,就能永远的活着。 可是至从几十年前的变故之后,仍是有几位上仙消失了,虽然命格和星君都已经回了天界,但是那些消失了的,已经完全回不来了。 起了一点点的风,洛涯任由风打着自己的面颊,自从法天不理冥司事情之后,洛涯几乎承接了全部的事情,现在在冥司当中,就连需要冥王处理的事情,也都来烦他了,这次法天回来,洛涯好不容易清闲了几天,可是法天这一走,又是他的事情了。 “司书和主上走了?”洛涯刚回到殿内,最先看到的就是秋意,这么多年,洛涯还是不懂秋意,他就像是一抹不知何时会出现在你生命中的影子一般,只要是不想,说不定就会立即消失。 “是啊,就这么走了,”让人觉得很落寞呢,以往每次自己回来的时候,都会见到遥汀在正殿的位置正中坐着,即使是不说话,也很暖心呢。 “你看起来很落寞呀,”就这么说出洛涯的心情,秋意并没有想着就让他很自然的带过这件事情。 “你要安慰我一下?” “那怎么可能……要是你想要打击……我考虑考虑。” 白秋意是聪明人,懂得该在什么时候,说出什么样的话。 “是啊,你才不会好心的安慰我呢,”说完这句话,洛涯便走了出去,文书库中虽然有文书在,但是他已经习惯每日去文书库一次了,那个时候的笑语晏晏已经不会重现了,但是只要是在那里,就能重复的想起以往的事情。 如果遥汀昏迷后醒来时,是在冥司当中,是在冥司当中的司书殿,那么,洛涯常常想,或许遥汀就愿意记起以前的事情了,起码不会像是现在这样消极,只要是想记起来,就总会有希望,不会是根本不再记得任何事情的状态,但是狡猾的法天,竟然在遥汀醒过来的时候,就独自的陪在遥汀的身旁,根本不给其他人余地,遥汀好似刚刚从壳中孵出来的小动物,认准了只有法天陪在她的身边。 想到这些,就不由得觉得寂寞,是真的寂寞啊,那时和遥汀初始,自己还是鹦鹉,后来因为自己的幼稚,遥汀竟然自刎了,法天救下了遥汀,后来她成了司书,他成了副司书,作画啊,吃饭啊,还有教会遥汀做面,每年每年一起庆祝每一个节日,中秋啊,元宵啊,年节啊,好多回忆,都能流成长河了…… “不要再想了,”白秋意不知何时坐到了洛涯的身旁:“司书应该离开了,只是你放不开而已。” “这个时候作为朋友,你不是应该安慰我的么?为什么听你的口气,就是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 “是你想得多了,你应该知道我的,即使我想幸灾乐祸,也不会用嘴说出来的,而表情也要做到尽量悲伤,内心阴暗的事情,我是从来都不肯被人轻易看出来的。” 明明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事情,但是被这个男人说出来,怎么都好像光明正大到不行一样,洛涯真是不明白,他的大脑如何构造的。 “既然不想安慰我,就不要在这打击我。” “我也不想在这啊,”秋意浅浅的笑起来:“只是为了更加沉重的打击你,我有一个消息想要和你说。” ------------ 第二百七十八章 承位 更新时间:2011-09-29 “你猜,如果白秋意和洛涯说了那件事情的话,洛涯会是什么表情呢?” “一定很有趣吧,洛涯是肯定不会想到你有那种决定的,不过……天帝会同意么?” “冥司的事情,他已经完全不做理会了,就像是五大神兽国,就像是魔族,只要是不引起骚乱,都不会被他重视了。” “这样真的没有问题么?” “是说天帝么?” “是啊。” “不会有问题的,他的事情,他自然会处理好的。” 在刚刚离开冥司的路径上,法天和遥汀进行着如上对话。 “话说回来,如果亲眼看看的话,一定很有意思啊,”遥汀想到那封信。 “光是用想的,已经会知道了吧,”说着这句话,法天回头,最后看了冥司一眼。 而被他眺望着的方向,在冥司司书殿的正殿中,正传来洛涯惊人的呼声。 “什么?!” 从前些时候开始,洛涯就变得开始用这种方式激动了,已经过了最初的不适应阶段,虽然觉得有些嘈杂,但是秋意只是颇有先机的在洛涯开始说话之前,就堵上了耳朵而已,并没有立即走开。 “就像你听到的那样,哦,对了,”从袖中拿出一封书函:“怕你不会相信,所以主上留下了这封书函用以解释,至于其余的东西,所有冥王所需的印鉴之类,都交给落棋打理了,你问他就好了。” “那种事情,怎么样都无所谓的吧,重要的是,重要的是……主上怎么可以让我继任冥王的位置!” “哦,主上的解释是,他又不能长久的待在冥司中,所以就将冥王的位置交给你了。” 这简直就是胡说,洛涯压抑着心中涌起的强烈不安,不知道一时之间,应该如何做才好。 以前的以前,包括更久以前,包括自己没有出现在冥司的时候,法天只要是一时兴起,就会放下冥王的事情,完全交给其他殿王和司书,而离开冥司,去其他的地方,说什么不能长久的待在冥司,根本就是他不想继续做这个冥王的借口,完全不是正当的理由! 如果就那么放任不管,根本不接任冥王的位置,会不会就轻松多了,反正除了秋意和自己,也没谁知道主上想让自己接任冥王的事情了吧。 “哦,对了,主上临走之前,为了防止你想瞒过众人而反悔,因此已经告知了天界,这次继任典礼,会有凤主来主持,‘反正谁来主持都一样,就选个洛涯比较熟悉的人好了’,主上就是这么说的。” “凤飞?为什么会是他?凭什么是他?” 看着洛涯不满的眼神,秋意在心底叹了一口气,主上说的果然没错,只要是把和洛涯八字不合的凤飞抬出来,洛涯立刻就会转移注意力,完全不会去计较继任冥王的事情了。 把冥王的位置,交给这样的洛涯,真的没有事情么? 本来以为,如果洛涯继任冥王的位置后,自己或许可以回到鬼城呢,司书殿也好,十殿也好,优秀的人,总会出现的,可是这样的洛涯,真是令人不放心啊。 想起昨晚在法天的书房中,法天曾经问自己,是否愿意接任冥王的位置,说是想要接任的话,那是绝对不可能的,凭着自己的身份,简直就是痴人说梦,虽然只要开口,法天肯定会不顾任何反对而将冥王的位置交给自己,但是在那之后,一想到要面对那么多的麻烦,心里就觉得没由来的烦闷,想想也就算了。 “继位的话,选在了三日后,”就连这件事情,都是这么迅速就做了决定,看来想要找谁接替自己的想法,已经有很久了吧,是否是洛涯,看来并不特别的重要,反正冥王的位置,需要一个人来担任,洛涯果然就是最好的人选,不会有任何的蜚语出现,也会有凤族的强大支撑。 “为什么是凤飞?”洛涯仍是在这件事情上执着,虽然和凤飞已经能够平常的交谈了,但是怎么说,还是有些排斥的感觉。 只要不是凤飞就可以么?这么想着,秋意索性问道:“那如果不是凤族的族长的话,你的印象中,是谁才好呢?还是说……你有合适的人选?既有地位又能有资格的人。” “这个……,”被秋意突然问道,洛涯还真的没有合适的人选,想了很久,不情愿的点了头。 在洛涯继任的那天,冥司难得的热闹了一次,由于洛涯的身份,前来道贺的仙家也算很多了,凤族更是来了很多的人,凤族是禽鸟族中非常尊贵的一族,辖下又管制着所有的鸟类,鸟是极爱美丽的族类,因此来到冥司的女子,光彩照人的不可言,冥司突然变得香雾缭绕,后来整整散了一个月左右才好。 在热闹的那天里,秋意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指名为司书殿的副司书,面对突然的决定,秋意根本没有反应过来,回味的时候,只能苦笑被将了一军,无奈的接受副司书的职位。 虽然成了冥王,但是洛涯仍旧继续留在了司书殿中,他说他离不开这里,汀兰殿中只有落棋和观棋居住,没有了墨训前来讨要东西,观棋也变得空闲了下来,就像再为美丽的烟花都会消散一样,所有的故事都会有一个结局,但是在冥司中,只有生命的轮回,没有应该存在的结局,只有轮回……没有终止的轮回…… 子沐本来是以为,秋意总有回去的那一天,但是在洛涯继位的时候,子沐差点有想掐死洛涯的冲动,可是被那么多人围着的冥王,怎么看来,都是不好掐死的,子沐也只好克制加克制。 司书殿中一直没有司书,一直都没有,只有副司书,名为白秋意,其下三个文书,如此而已,有两个文书,都是后来由魂魄留下来的,都是不愿意投胎的遁世的家伙,其中有一个,学识是够得不行,就是喜欢杯中之物,尝尝饮得醉生梦死,还说次为人生乐事。 “副司书还在努力啊,真是勤奋啊,这样的事情,交给别人就好了,为什么要自己辛苦呢?” 为什么要自己辛苦……秋意努力克制着想要切断眼前这个人喉咙的冲动,想着为什么自己要这么悲惨的辛苦。 故意将事情搞得一塌糊涂的元凶,竟然还来问自己这个问题,不是很奇怪的么,这个男子,究竟在想着什么呢? “耍我很有意思么?让你有非常满足的快感?”眯起凌厉的眼神,白秋意怒视着眼前的人。 “以前就觉得,副司书发怒的时候一定很有美感,如今看来,真是这样啊,”说着这样不知死活的话,自己文书,好像看着就在陷阱中的猎物一般。 桌上还有像是小山一样高的文书,大概没有半个时辰的话,是绝对完不成的,秋意决定不要去理会自己的文书,他怎么样都好,只要是不理会他,总会走的吧,这样想着,秋意索性低头处理文书,没有多久,却听到一声声非常不和谐的呼吸声,低头看去,自己的文书,竟然醉倒在了地上,文书库的地上。 揉了揉额头,秋意有些头疼,这样的事情,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了,真不知道何时才是尽头。 吩咐鬼差将他抬走,鬼差很有默契的什么都不说,自从这位文书发生了第一次这样的事情之后,鬼差都学得精明了,知道在这个时候,一定不要在副司书的面前说出任何的话才行。 望着窗外清冷的月色,秋意放下手中的笔,看来这样头疼的日子,是要来日方长啊。 ------------ 第二百七十九章 归隐 更新时间:2011-09-30 凡世的清晨相当的安静,没有嘈杂的人声,没有袅袅炊烟,没有任何气息,只有安静的蓝天和白云。 “早上的这个时候,还真是清冷呢。” “是啊,但是人又少,空气又好,也是有好处的。” “在山里待着,突然来到这里,不是很习惯吧?” “也不会,前几年也总是到处走,要是突然安定下来,才是真的不习惯吧。” “这样啊。” 平常性质的对话,在他们的日常对话中,已经变得十分常见了,要是以往的话,恐怕不会有这种好像闲话的时候,但是在一起行走的多年以来,他们已经渐渐的习惯了这样的对话方式,好似这才是正常的事情,每每想到这些,法天都有些觉得像是在梦里一样,这样的事情,他是从来没有想过的。 江南水乡,宅子依水而建,但是在如此清晨,薄雾依稀之时,能有一舟横卧水面,确实也很稀奇,为了怕麻烦,法天索性将小舟的行迹隐藏起来,因此是没有凡人能够看到的,但是不是凡人的话,自然就能看到了。 “你这个家伙,还要待到什么时候?” 恨恨的看着遥汀手旁的雪兽,法天觉得烦闷,这个小家伙,真是从来没有长大啊,过了这么久,还是一副毛绒绒松软软的样子,怎么看都很可爱,虽然遥汀已经不认识它了,但是自打它来了以后,遥汀便是每天给它梳毛,陪在它的身边,好像十分珍惜的样子。 “你不喜欢它么?”遥汀疑惑的问向法天,雪兽从来也不说话,只是老实的待在自己的身边,听法天说过,这是自己以前养过的一只雪兽,因为不能说话,反而让遥汀觉得安心。 “也不是,只是……”不想让它待在这里,凭空多了一只兽,虽然只是兽,但也不喜欢。 ‘吱呀’一声,木门从内被打开,一个书生模样的人,从里走了出来,沿着狭窄的青石砖道,慢慢的走着,似乎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不对啊,昨天明明就是在这听到声音的,为什么找不到了呢?” “他在找什么?又是谁呢?”遥汀疑惑的问着法天,昨天法天突然说是要来见一个人,但又不告诉自己是谁,现在只能听到说话的声音,却是看不到人的样子,能够知道的事情,也只是这人是个男子罢了。 “啊,找到了,”正在寻找的男子,发出了一声惊呼,接着便是温柔的声音:“不要乱跑哦,过来,对了。” “是什么?”遥汀问道。 “是一只小狗,昨晚他听到了叫声,但是不知道是否应该养,想了一夜,还是觉得放不下,所以出来找了,”法天解释给遥汀听。 能够知道别人内心所想,并且转述给自己的事情,已经不能令遥汀觉得惊讶了,法天毕竟是天界的上仙,即使他们现在过的生活,完全跟神仙沾不上边,但是不可否认的是,法天那种不可改变的身份。 找到了小狗的男子,将一块饼丢给了小狗,小狗看样子已经饿了许久,虽然刚开始的时候很犹豫,但是仍不住诱惑,最后仍是过来吃饼了。 “他还是老样子,轮回了几世也不变,是不是也很无聊呢?” “所以说,”遥汀无奈的问法天:“这人到底是谁呢?” “我们离开冥司之前,你和洛涯聊起的人,哦,确切的说,洛涯讲给你听的那个人。” “你听到了?”那还一直装作一副不知情的样子。 “当然了,怎么可能没有听到呢,”只是当时既然遥汀不想说,法天就没有说出来而已。 “云逸,他是云逸?”想起洛涯曾经说过的男子,她任司书时候的文书之一,遥汀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在洛涯的描叙里,云逸是一个真的就如云彩一样飘忽的人,而且相当的安静,如果还有记忆的话,即使不能看到,也能认得出对方的声音吧,想到这里,遥汀又否认了自己的想法,已经轮转过几世了,怎么还会有相同的声音呢。 “现在姓沈,姓沈名天澈,”法天淡淡的回答。 “这样啊,”遥汀有些不解的问道:“为什么要带我来这儿呢?” “难道你不想见他么?” “见他?原因是什么?”不明白法天为什么会有那样的想法,遥汀随即问了出来。 “…………” 怀中的雪兽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睡觉,完全不理会空气中的沉默和安静。 当时知道遥汀没有和她说的时候,是以为遥汀不想让他有其他的想法,虽然自己想了好久,终于说服了自己,但是到了后来,仍然不想让遥汀对别的男子有挂念,即使是没有任何情愫的挂念,在法天的想法中,也是不行的,可是如今听遥汀的口气,好像根本就无所谓,是不是能见到曾经为了她而死的云逸,云逸是不是过得好,遥汀似乎都不是特别的在意。 “难道说……,”一直周围都没有声音,沉默了许久,遥汀开口道:“曾经的云逸,过得究竟是不是好,不是我最关心的事情,事实上,虽然我希望他很好,但是人各有命,没有谁是能够一世平安的。” 从很久之前,这个想法,就存在于遥汀的脑海中了,每天每天,每个人都会有许多的想法,想要事情按照想象的方向发展下去,例如希望被人关心了,希望自己做的事情有人重视了,但是事实上,这样微小的愿望,有时都是难以实现的。 虽然看不到,但是遥汀能够听到,在凡世行走的这些年,遥汀听到了很多的故事,本来已经答应了别人的事情,却没有去做,之后令被答应的人无比的消沉,虽然可以指责答应人的人言而无信,但是相信言而无信的人,也是根本没有必要的,在这个世界上,真正值得重视的人,真正值得相守的人,也只有那么一两个。 真正重要的人,重要的事情,重要的事务,都是一定要守护住的,不能轻易放弃,也不能轻易妥协。 在遥汀的生命中,已经错过了太多太多,而法天,才是她最后一定不能错过的存在。 该离开的时候,重要离开,因为在离开的时候,在你回过身的时候,有一定和你一同守候生命的人存在。 握紧法天的手,遥汀淡淡的笑道:“我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从此以后,我的生命里,有,且也只有你而已。” ------------ 第二百八十章 天长地久 朗朗上口的读书声,从书院里传来,每个孩童都手中拿着一本书,专心的摇头晃脑,试图领会书中的意思,教书的先生是个年岁不大的人,青布的儒衫,一副很安静的样子,也不知道责罚学生,净是讲道理。 看了好久,觉得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可以看到了,雪兽打了个哈欠,说了个‘没意思’,遂消失在了屋瓦上,经过几个上蹿下跳,重新回到了自家的院落中。 从书院到达自家的院落,要经过很长的一段路,但是雪兽的身形和速度都是非常惊人的,所以也只用了一炷香的时间罢了。 它回去的时候,正好赶上吃饭,法天将它的食物放到雪兽的面前,好像对待养的小狗一样,就离开回到遥汀身边了。 经过这么多年,雪兽身上的毒素已经没有任何害处了,反而是血液中有了一种可以自动反抗任何毒素的物质,变得非常厉害了。 本来是在天界待得好好的,苏寂虽然絮叨了一些,但是天界的生活相当悠闲,但是想到遥汀,雪兽仍然很坚决的离开天界,来到了遥汀的身边。 来到人世的雪兽,本来在刚开始的时候,是不太适应的,但是后来,渐渐发现,也可以逐渐的适应了,天界的生活固然悠闲,但是有时也觉得没有意思,不像是人世,总有很多很多的悲欢离合,光是用眼睛看着,就觉得好玩。 因为靠近山林,所以有很多动物,各种各样的都有,雪兽毕竟是灵兽,就算是山中的老虎,都不敢在它面前称大王,过了没有多久,雪兽俨然成了山中一霸,法天将这件事情告诉给遥汀,遥汀还把雪兽叫了过去,嘱咐它不可以给别人或是别的动物添麻烦。 虽然至今仍是不太喜欢法天,但是掰着手指头算算,还是法天最好了,无论是对遥汀的用心上,还是实际行动上,都没有谁能和法天比的,所以雪兽也就知趣的和法天和平共处,尽量不要去触犯对方的底线。 和各类小兽和野兽相处的日子,其实要多好玩就有多好玩,雪兽蹿迹在丛林之间,每天找找这个谈心,找找那个聊天,玩得是不亦乐乎。 大多的时候,雪兽都是卡着吃饭的时间回去的,虽然说在外面也能找到很多吃的,但是法天的厨艺越来越好了,雪兽觉得,不能浪费了这种精致的食物。 虽然丛林里的各种野兽都很有意思,但是最近一段时间,雪兽迷上了人类的生活,所以最近是天天往人多的地方跑,好在它能隐身,凡人是不能看到它的,正是因为这样,遥汀才敢放心的让它出去。 饭食都很精致,反正在山中也无事,法天有很多的空闲研究厨艺,除了做饭之外,就是给遥汀读书,这样的日子,或许在别人看来很枯燥,但是法天却是很享受,和遥汀待在一起的每一个瞬间,都能法天觉得很开心。 雪兽毕竟只是一个兽,只要是天天有玩的有吃的,就能开心的度过每一个白日和黑夜,渐渐的,如果院落中没有雪兽的影子,法天反而会觉得奇怪了,也会觉得有一点不习惯。 吃过了饭食,雪兽照例用水漱过口,又用手洗过爪子,又用干净的巾子擦了,这都是在苏寂那里养成的习惯,不做根本不行,久而久之,就觉得如果不主动做的话,反而是不习惯了。 因为每天都吃法天做的东西,随着时间的流逝,雪兽倒是对法天有了一丝亲近的感觉,而法天,因为和雪兽朝夕相处得久了,每天又给它做饭吃,逐渐的觉得,雪兽就像他和遥汀的孩子一般,习惯得如同呼吸一样了。 “雪兽又出去了?”遥汀问向正在收拾盘碗的法天。 遥汀的眼睛看不到,法天就不让她做事,一点小事都不行,后来觉得自己总要做些杂事,也不能真的总是陪在遥汀身边,于是找了一个可以认字的水灵,养在透明的小缸子中,法天不在的时候,通常就是将书立在前面,找一个非常小的乌龟翻页,之后令水灵读,每天喂些小游草,晚上就把它们放到一起,如果不读书的时候,就让它们安静的待着,倒也很安生。 “是啊,应该又到凡人住的地方去了,总是往外跑,也不知道有什么有意思的。” “雪兽好像跑得太勤了呢,真的没有关系么?” “他不欺负凡人就好了,你还担心凡人欺负他?” “…………你这么说,雪兽有点太可怜了。” “别为他担心了,他怎么会有事呢,倒是你,怎么不去听它们读书了?” “总是听也会累啊,我歇一歇。” 厨房中只有水声,暖暖的阳光射进来,虽然看不到,但是仍能感受到,在暖阳当中,遥汀有些困倦,听着水声,靠在门旁。 一只有些凉意的手搭上她的额头:“你的脸有些红?是生病了么?” “不会的,”墨玉灵芝有很厉害的效用,就算是遥汀天天晚上睡在冷水中,都是很难生病的,现在想让遥汀生病,要比让天和地合在一起都困难。 “可是额头有些热呢,”法天的语气中,似乎有一点着急。 “是因为你的手有些凉呢,”说着,遥汀伸出手,抓住法天的手:“是不是?和我的手的温度比起来,要凉很多吧。” “站着累么?”法天问道。 “不会累,洗完了么?” “洗完了,怎么?” “一起到院子里面坐坐吧,今天的天气好像很好的样子,”遥汀如此建议道。 在宽广的院子当中,有一个竹制的躺椅,因为是南海的紫竹,所以在夏天的时候非常的凉爽,而在冬天的时候,躺在上面,就会像是躺在炭火烧的床上一样,非常的温暖,遥汀在白日睡觉的时候,基本都会在躺椅上躺着,这个地方任何呼吸的东西都不敢接近,也不会有任何问题。 院子当中种着好些花,都是生命力极其顽强的野花,各色的都有,虽然说过雪兽很多次,但是也没什么用,他的爪子踩上去,一踩就是一片枯萎,后来法天也懒得说他了,由着他去,雪兽大概是觉得没有意思了,以后也不再玩了。 本来以为到了这里,可以远离一切以前的事情,但是没有想到,过了不到一年,洛涯竟然就追了过来,说什么都不肯立刻走,住了一个月,才依依不舍的离开,对于洛涯的到来,遥汀在惊讶的时候,略微有一些安心,他的到来,似乎就在像遥汀宣告,有些事情,有些东西,从未离开。 后来秋意也来过几次,青冥也来过数次,凤飞本来也想住下,但是被洛涯抓了回去,说是凤族少了他,大概就要出问题了,凤飞只好不情愿的离开了,但是除了他们,没有人知道这个地方,而他们来的也很少,尽量做到不打扰。 秋意喜欢上了花艺,遥汀很惊讶,于是问他原因,在看不到的时候,却能听到秋意咬牙切齿的给遥汀解释,这是为了练就忍耐力,遥汀于是笑笑,她已经听洛涯说过了,现在司书殿中有一个文书,完全就是秋意的克星。 “想什么呢?”手指缠绕过来,微凉的手指渐渐有了一些暖意,摩挲着自己的指肚。 “冥司里的事情,”虽然离开了,也说过不再想回去,但是有的时候,仍是会想一想,算是打发时间吧。 “想回去?” “不会啊,比起回到冥司,我更想要和你在一起。” “哦……啊?”法天似乎突然陷入了迷惘的状态。 这么多年以来,遥汀似乎是很含蓄的表达过对他的感情,包括不想恢复视力,或者更确切的说,已经能够看到的遥汀,却用墨训给她的东西,压制住了视觉,可以说,这就是对他们感情的肯定,但是像是这样,说是‘我更想要和你在一起’的话,根本就没有被遥汀说出来,而法天,也根本没有想过。 “我似乎没有听清,遥汀,你可不可以再说一次?”为了确定不确定的事情,法天如此问道。 “没有听清?”遥汀笑着摇了摇头:“不行啊,我的记性已经没有那么好了,如果你没有听清的话,我也是想不起来自己刚刚说过什么了。” 看到遥汀的笑,法天就知道她是故意不想说,无奈的法天,有些不甘心的将手放到遥汀的脸颊上:“这样啊,既然忘记了,那也没有办法了,我能理解的,但是……我的记性一向很好的,所以要记得我说过的话。” “什么话?” “死生契阔,”伸手将遥汀揽入怀中,法天温柔的抚摸着遥汀的发丝:“记得,死生契阔,永永远远,天长地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