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此间的年少,经不住流年 ------------ 001 更新时间:2009-11-05 窗外的夜色很好。天边的那一轮月,正是未圆将圆时的模样。 我窝在借阅室里头落地窗边第七桌靠里边的位置上,略略支腮,侧仰着四十五度的倾角,隔着有机玻璃,享受朦胧的月光浴。 厦门的市图书馆,大气恢宏却不失静雅,我常常喜欢在闲暇的时候静静坐在那一个我最偏爱的位置上,面前摆上一本厚厚的大部头,一本正经地增加气质。有一位才女说过:读书是为了增加气质。我深信不疑。 可是今晚,我的定性并不甚好,被窗外的月光勾引了鼓噪的情绪。我犹豫了三秒钟,还是轻轻抛了一枚硬币,数字朝上,我便决定了赏月,同样一本正经地投入心神,以至于人家管理员都来清场了,我才意识到打烊时间已到。奈何赏月的雅兴似乎意犹味尽,但我也只得伸伸懒腰,收拾心情。 回家!那个从厦门边上翻山越岭两小时就到的山那边的老家!步出图书馆大门的当儿,仍不忘从包里掏出根棒/棒糖。据说,科学证明甜食有助于缓解不那么舒畅的心情。是以,我常常把这一理论努力应用于实践。 六哥曾很是怀疑地鄙视:“看你这么一副叨着根塑料棒的痞样,真怀疑一世英明的唐二少是不是看走眼了?” 自从我走出象牙塔之后,我已经习惯了大家对于剑青这个“二少”的称呼,我以为这跟满大街的“总”们其实没有多少本质的区别。于是我也调侃着安慰六哥:“这位二少爷英明着,我若是叨着根烟四处晃荡,他若还想上贼船,也只能堪称眼光独道,胆色非凡。” 而这会,我正准备把糖果纸扔进图书馆门口边上的垃圾桶里,六哥眼里一世英明的唐二少就站在斜对面的电线杆下,双手插在裤兜里,神情叵测,震得我只好把到嘴的棒/棒糖也一块给扔了。他曾经调侃我这么叨着一根棒/棒糖是拒绝长大的表现,于是我便不再在他跟前叨。我们一起自欺欺人。 “这么不喜欢回家吗?”剑青走到我跟前,声音不知道是不是被这入冬的风给吹冷了点。 “要回。明天一早,还得先去给阿奶和妈妈上香。”我咕噜着,不敢看他。明天?明天我们就要订婚了呢。我觉得很紧张,同时似乎还有那么一点的轻松。紧张的是,我真不敢想像,曾经想着还那么遥远的事情,原来说来就来了;轻松的是,我为一晚上莫名其妙的烦躁找到了根源。 “哦……原来你还记得明天要做些什么事。”剑青的声音确实有些冷,我想,他是在怪我这时候还在厦门赖着吧。 “早回去了也没我什么事呀,而且我这不正要回去嘛。”我耸耸肩,企图转移话题,“你买的喜糖里,可有阿尔卑斯棒/棒糖?”按照我们那山沟沟里的习俗,订婚的喜糖,得由男方买了送到女方家,然后,女方家的七大伯八大叔们自会把喜糖分发给方圆数里内认识的不认识的亲戚朋友们,以对外昭示某某家的女儿就要成为某某地某某人的媳妇儿了。 我故意歪着脑袋,十分装嫩地扮着天真。这一招,屡试不爽。 剑青终于微微地叹了口气,伸手牵着我,边走边正色地一番教育:“我知道你不喜欢。可是,你该明白的,在咱们这个地方,那一纸九块钱的法律证书,根本敌不过一桌公示的宴席形式。小忆,这么久了,没有人敢质疑你的身份。” 好吧,我内心惴惴的忐忑与臆想都被剑青看穿了。他是对的,再怎么样,我终究也是一家之主的老爸承认的女儿,林家冠冕堂皇的“七小姐”。就算别人再怎么戴着有色眼镜看我这个“小三出品”,我终究也还是要生活在阳光下。再说,除了老爸,也还有六哥待见我这个七妹。 六哥打来电话说,剑青送去的喜糖,几位嫂嫂都已分装好,只待明天由几位哥哥和堂叔伯去派发了,现在就等着我回家。 嗯!剑青果然很有远见。纵是那个“家里”自以为光明正大的几位兄嫂,骨子里再怎么不屑,在唐、林两家联姻的大事当前,场面上的事情也是面面俱到,很是顾全大局。我知道,就算不是因为剑青是那传说中富甲闽南一方的唐家二公子,权威的老爸一吱声,底下的人也确实不敢怎么样? 坐在剑青的宝马x5上,看着眼角的风景由厦门熟悉的海岸线慢慢地过渡到同安过后那一段回家必经的黑乎乎的山路,悠悠想着那边的那个“家”。 那个家,我总共住过三回吧。 第一回。据说是因妈妈难产过世,老爸只好把我接回家,意料之中踩了地雷。当时还堪称盛年的大妈觉得很挂不住面子,十分形式地不顾六位儿女的劝阻,拎了行李义无反顾回了娘家。于是,可怜的我,才刚满月即被妈妈的奶妈我的阿奶带回更偏僻的山沟沟里养着。 第二回。是十五岁那年的暑假,初中刚刚毕业。老爸以为我也该正式回家认祖归宗了,领着我率着大妈和几位兄嫂,还有一帮子其实也小不了我多少的侄儿侄女,正儿八经地回祖厝祭拜先辈,算是正式回归。奈何年少轻狂,在家呆了不到一星期,即与年长我七岁的五姐书岚闹了一场我至今都搞不甚清楚何缘由的小小别扭,意气之下用那古老的冷冰器弹弓射伤了书岚白皙的大腿。于是,我与大妈之间还未化解的结上又生生打了个结,这家又是呆不下去的了。然而经此一事,老爸终于意识到我居然已被养成了山野孩子,很丢了老林家的脸面,于是重金助学,把我弄进了市一中高中部,又买下学校附近一幢两层红砖楼的院落,以方便阿奶继续照应我的生活。 至于第三回,我想,是大妈至今仍然深深介怀的一次让步吧。如果不是她在阿奶去世后可怜终于无人照料的我,让我回“家”小住,也许书岚也就不会那么潇洒地拧着行李远渡重洋吧。他们说,是我的出现,很落俗套地“抢”了书岚青梅竹马的唐二少剑青。虽然我很不能明白,那一年,我都已经大四,书岚和剑青已经混了一把年纪的如此青梅竹马的感情,何以如此不堪一击,然而,这家还是呆不下去了。老爸也终于死了心,让六哥摸索了一下市场,很是豪放地赠了我一“豪华公寓”,还是在寸土寸金的厦门。 故然,这情节确实很落俗套,可斜睨着眼偷偷瞄向身边正专注开车的剑青,亦是恍然如梦。明天我真的就要和这个人订婚了,我那五姐曾经情系半生的男人。 也许是感觉到我异样的目光,剑青伸过手来,在黑暗中握着我的手,笑得温柔:“想看我也不用在这样黑灯瞎火的时刻吧?以后你想怎么看都行。” “我其实是想说,我还没吃晚饭耶,肚子甚饿。”我是真饿了,今天就人生大事发了一整天呆,很是伤神,而伤神自然也是很伤身的事情! “好吧。先把你喂饱了才有劲多想着我一点。”剑青用劲捏了捏我的手,续道,“带你去山里头。” ------------ 002 更新时间:2009-11-05 剑青说的“山里头”,只是在山头,并没怎么靠近里头,只是店名就叫“山里头”。 那是在山道边上突出点的平地上搭起的几排小屋,供过往的行车加水休息的地儿。朦胧的月色之下,整一小山坪上只有加水棚前边简陋地吊着个微微发着昏黄灯光的简易灯泡和小菜馆门前立着的那写着“山里头”几个大字的le/d灯,形容看着好似那遥远传说里的“黑店”。只是往往这种摊点儿的小肉小菜,更是地道。我其实常听六哥提起,却不曾有机会驻足品味过,如今饥肠辘辘,倒很是挑起我的食欲。 钻进小店一坐,老板娘即已热情地端茶倒水:“客官还是老菜式?” 呃……连招呼都很是古朴。 “嗯。人不多,减量。”剑青明显驾轻就熟。 “好咧……” 我很怀疑,这山沟沟里的老板娘,真的是闽南出产的吗?好东北气势。于是我不由自主地抬眼瞅了瞅简陋钱柜那边老板架式的中年叔叔,想看看他会否再来句:“翠花……上酸菜……”。好在没有。 “这里我和书泽常光顾,都混熟了。”我收回眼神,剑青即已解释。 “给六哥发个信息吧。呆会晚回了,好交待。”我其实是不想老爸担心,怎么说,没他罩着我,我这二十几年来的人生不可能混得这么顺溜。 “林伯伯――哦,我的准岳父大人――”剑青顿了顿,抬眼将我盯着,措词考究,“其实,今天傍晚是你爸爸给我打的电话。书泽那小子还跟我拍板,今天负责接你回家来着。” “六哥有给我打电话,只是明天那场合甚需要气场,我想再增加点气质,晚点再回家嘛。”我为我赖图书馆找了个冠冕堂皇的借口。我想起来了,我那六哥在日落西山之时,确实给我呼了个电话,扯了一堆他今天为着我如何如何起早摸黑,大气不敢喘小憩不敢休之类的鬼话之后,语气忽然一个一百八十度的转弯,质问何以鸟都归巢了我这一大活人还不懂回家,我甚委屈地拍胸脯保证明儿太阳公公上班之前一定出现在他老人家跟前。不想,原是六哥欠了剑青的理在先,现在却倒还要我再来为他圆场了。摊上这样的六哥,很吃亏。 “晚点你怎么回?你的虫虫被雨霖开走了。书泽他们都在老家等着,公车8点是最后一班。你在图书馆里呆到8点关门。”剑青很少这么语气激烈地机关枪扫射般地蹦达出这么多字的句子。我抬起眼望着眼前他那带着些微苦涩的双眼,无力直视,复又低下头去。我终还是理亏,他今天不听我忽悠了。 剑青说:“小忆,我在窗外站了一个多小时。” 我认识剑青四年,正式交往一年有余。六哥说如果不是正好这个人当时恰巧在泉州果断地动用他的个人私情,从泉州医院里义无反顾把正门诊着的主治医生接到镇上的医院,也许阿奶撑不到我回去见她最后一面的那一刻。 那一年,我刚上大四,剑青二十有九。在我不知昏睡了多少个时日醒来的当儿,这个人削瘦着脸,带着青茬,在六哥奔进门来大呼着“感谢佛祖”的时候,静静立在门口看着病床上的我,很有“叔叔级”的模样。用六哥的说法,爱情就是这么难以言喻而又势不可挡,这不是书岚与剑青二十九年的青梅竹马可以解释的。 “你这不是来了嘛。”我撇撇嘴,再次试图一掩而过。然而今天这气氛确确有些不同于往日,让我似有十面埋伏之感,好在热情的老板娘很是及时雨地端来饭菜,让我得以转移意志,专注品味那传说中的“同安封肉”的美味。 眼角余光处,剑青一脸无奈的表情,我知道我今晚上又赖赢了。他一边拿起筷子把那盘中的封肉肥瘦分开,一边苦笑着:“先喂饱你的肚子,改日再给你好好上上思想教育课。” 我不吃肥肉,虽然那些男儿家都说,这肉正宗的吃法就应该肥瘦一起搭着吃,不油不腻,可是我还是习惯挑着精瘦的部分吃。 大学的舍友肖雨霖曾经很是严厉地“警告”我说:“被这么样一个优质的男人这么样地宠着,作为淑女总是要‘若惊若惊’的。你如果总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哪天这男人风一样飘了,你哭都没门儿。” 好吧,算我这“非淑女”命好。你试下长时间被这么“罩着”,还有没有“惊”起来的兴点?其实我也想知道,我怎么这么好命。 剑青只喝了小半碗青菜豆腐汤,然后看我喝了两大碗。老板娘说,这豆腐是他家男人自己赶早做的,这菜也是自己家出产的,绝对的绿色无污染。她指着窗外黑乎乎的一片说:“那……就种在这小山谷里呢。我们刚来那会,这山里头的柴火可真是多啊。那小块菜地,还是俺家那位开山劈林垦出来的呢。” 老板娘说得很是自豪,她家的那位却只是立在钱柜边,一边跟剑青结账,一边憨憨呵着。想来这老板娘必是见着初来乍到的客人都要炫上一番,剑青估计都听腻了吧。我偷偷瞄向他们,却只见那老板对着剑青叽哩咕噜着,听得剑青很是开心地哈哈笑了开来,惹得老板娘也不禁回头盯着他们。 剑青结完帐,伸手拉起还赖在小竹椅上的我,一边回头大手挥着跟那憨厚的老板夫妇再见,一边跨步开来。我很是好奇那老板咕噜了什么让剑青这么开心,这家伙却只一句“男人间的话题”就企图搪塞我。 很无奈地被剑青推上车,牢牢系上安全带。透过车前玻璃望去却发现那老板娘也是凑着她家那位推推搡搡,女人果然也有八卦的通性,实在不用分年龄,我莞尔。见我忽然安静,剑青也是抬眼看着眼前的一幕微微笑着,我想,也许这样就是幸福吧,不华丽却很实在。情不自禁地侧脸看着正欲系安全带的剑青,想着我们明天的订婚,分不清喜多点还是忧多点,实在是自寻烦恼。剑青侧过身来,对着我,嘴角轻扬,忽然低头吻上我的唇,带着他一贯的温柔,还有些些微的辗转,害我一口气调转不来,愣是憋红了脸。剑青很是得意,待他正过身去,晃入眼帘的却是那老板娘那大张着的“o”型嘴,我终于还是一口气呛到,狠狠咳了两声。 剑青拍拍我的背,朝着镜前的俩夫妇再次挥了挥手,一边开车一边嘟嚷着:“明天换部车,这俩座位怎么排得这么远?接个吻都费力,设计得太不人性。” 我闻言,又被一口气呛到。如果不是相识这么久了,我真的很难相信这位人称“成熟稳重的唐先生”也会有如此孩子气的一面。 许是感觉到我狐疑的眼神,剑青轻轻勾了勾嘴角,安慰我道:“也可能是我不够高大威猛,这车毕竟是洋货,许是方便洋人点儿。”我终于再次咳了咳,想是自喻英俊潇洒玉树临风风度翩翩的六哥也不敢在剑青跟前鬼扯吧,然而剑青却严肃道:“纵是如此,人你是不能退的了。换车还是不构成问题的。” 我抬眼瞧着剑青专注开车的侧脸。下山的路,蜿蜒却无遮拦,恰是车祸频发的地段,是以剑青也是分外认真了些。我分不清楚,他这话里,几分玩笑几分认真。肖雨霖第一次跟着我去蹭饭回来后曾很是夸张在抓着我哀嚎:“林书忆,告诉我,怎样才能撞上这样的钻石王老五的?” 当我遇上这样一个男人,是不是真如李嘉欣说的,只不过是这个男人的腰包恰巧鼓了点。可是,肖雨霖说,这是环境的问题。我想,她只差没直接说,这是出身的问题了。我明显就是“落土”时遇到好八字,天生一金包银的命。 可是,有人曾引用我最喜欢的纳兰容若的词告诉我:一夕如环,环环都成玦。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想说: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 ------------ 003 更新时间:2009-11-06 折腾一番到家,已近午夜,但是家里依然热闹非凡。除了太平洋另一端的书岚未回来,几位哥哥嫂嫂此时还聚在客厅里跟老爸喝茶,年纪较小的侄儿侄女们平常跟着父母在外经商,一年到头也难得聚几次,此时更是在大厅里闹得欢。这么看着,倒也其乐融融。 我知道,这是老爸依然掌权的效果。偶尔闲得荒的时候,我也会杞人忧天地想着,哪天老爸不在了,除了六哥,我与这帮的兄弟姐妹也就该树倒猕猴散了。可是,每每蹦出这想法时,我却又立马安慰自己,到那时我自己也都可以独挡一面了,他们就是老死与我不相往来,那大可桥归桥,路归路。 当然,这是在我们这一辈人中华丽表象下潜隐的隔阂,在还不谙世事的小一辈眼里,我角是他们年轻的“七姑姑”。于是这会一踏进门,随即传来一片天真的童声。 “剑青叔叔,六叔说我们明天开始都得叫您‘七姑丈’了呢。” “剑青叔叔,六叔说只要叫你一声‘七姑丈’就有好大一包红包,真的吗?” “剑青叔叔,六叔说你要用比我的飞机模型大10000倍的直升机把七姑姑拐走。你家的直升机停在哪里啊?带我去参观一下吧。” “剑青叔叔,六叔说你拐走七姑姑后,生的丫头妹妹都要比我漂亮一百倍,那我不要丫头妹妹,不要丫头妹妹……” “剑青叔叔……” 我直接傻掉了。一时间,场面很是混乱。客厅里端坐在一角的六哥却极是镇定地小口小口抿着茶,只差那轻拈着茶杯的手没翘个兰花指的造型了。 老爸见我们进门,很是开心地指着身边的位置招呼:“小七、剑青。来,这边坐。”大妈忙叫大侄儿天昊把一窝的弟弟妹妹领上楼睡觉。可怜的一窝小仔子们,闹腾一晚上就等我们回来拿红包要礼物,争来吵去的话都还没嚷嚷完,就这么被大妈一严厉的眼神给唬到楼上去了。 我倒也是乐意往老爸身边蹭,三两步跨了过去。剑青跟在后头,一声“林伯……”还没喊完,即被六哥挡了回来:“什么时候了还要叫‘伯伯’吗?小七,来,叫一声给这愣小子示范示范。” 六哥说这话的时候,极是淡定从容,连眼角的余光都没见着向我们这边扫点过来,说完更是悠闲地再度捏起茶杯在唇边抿了一小口,才慢悠悠地把茶杯搁在茶几上。我猜想着,六哥心里肯定乐开了花,难得天赐良机,让他终于可以正大光明地“捉弄捉弄”下剑青。果然,眼角余光处,六哥在桌底下向我比个了“ok”的手势。 剑青倒很是不负众望,大方一句“爸――妈――”,不知道谁给谁示范? 我对着老爸撇撇嘴,懒得就范。老爸拍着剑青的肩,笑得爽朗:“到底还是我林博元的女婿啊!” 大妈微微笑着,连声说着:“好――好――”,我略略侧了侧眼,忽然觉得,她好像真的老去了些。再抬眼看去,她还真对我笑着,全不似我少年时记忆里的派头,一时间愣得我还真反应不过来。该不是因着我就将成为林家即将拨出去的水,是以前恨旧怨也都不再与我计较了?我有些不自在。 “小七,走。这边都是爷们的话题,我们上楼聊去。”一听这洪亮的声音,就知道是四嫂李晴茵。这家里头的女眷,也只她跟我感情私笃些。四嫂是延安人,性格直爽,笑声更是如洪。据说四哥初遇四嫂时,刚出道不久,正感叹江湖饭不好混,偶然间听闻四嫂如洪笑声,猛地茅塞顿开,觉得把此女娶回家好生安顿安顿,哪天生意场上有哪些狗崽子赖帐不还了,正好可以把四嫂派出去闹闹革命。 而这位革命基地来的四嫂,之所以对我另眼相看,却是源于四年前跟书岚的那一场“对决”。 那时我刚出院回家休养,据说老爸下了命令,全/家人都不得打扰我休息。然而偏偏剑青已然对我一见钟情,自那日病床上遥遥一望起,居然天天有事没事跟着六哥三不五时就往医院晃,我搬回家住了,他更是有闲情逸致跑家里头来跟老爸泡茶,顺道也探视探视我。 日子久了,大伙自然看出这家伙醉翁之意不在酒。这不免令一向看好书岚与剑青才是一对儿的一家老小,大大地意外一番,而自小享受惯了“嫡系小姐”待遇的书岚更是一口气咽不下去,奔我这来咋呼,怎么看怎么不像即将要奔三的大姑娘。于是我也就懒懒地跟她指明方向:“五姐与那位唐二少爷青梅竹马,怎么就看不出人家喜欢‘林黛玉’型?就五姐这生龙活虎的架式,那位唐二少爷想要怜香惜玉也难下手呀。不如,五姐装个病到医院去躺躺吧,指不定那二少爷也就啪啦啪啦奔过去了。您现在这样高调地嚷嚷,万一隔墙有耳,传出去对五姐声名可不甚好。”说完,我还假装贼贼地溜了溜四周,真不巧,还真溜上了尾随五姐而来的四嫂,这位四嫂听我这么一冷激,立刻展现出她革命本色的优良传承,“哈哈”笑了开来,拉了书岚出门:“五妹,爸就在楼下花园呢。呆会剑青就来了。” 后来,四嫂说:“我刚认识书群那会,每次斗嘴了说不过他,总要踹他两脚。书群那时说我就跟他‘七妹’一样野蛮,他说他七妹有一回跟五妹吵架了还不解气,愣是用弹弓把五妹的大腿射了一窟窿。我那时候还想着,这小姑娘家的弹弓听着还真是厉害,有机会一定要见识见识。” 四嫂又说:“这回你不用弹弓,却把五妹伤到筋骨里了。” 我问四嫂:“何谓伤到了筋骨?” 四嫂抚了抚我的额头,只是点到即止:“五妹虚龄都二十有九了。在你们闽南这地儿,同龄的姑娘孩子何止会帮妈妈打酱油,上小学的都有啦。你没住家里不知道,四年前剑青不顾她一腔痴情,漂洋过海留学去了,一漂漂了四年,五妹最青春的岁月都用来等待这么一个男人了,可这男人漂回来却喜欢上自己的妹妹,你说她该有多伤心。” 书岚最后还是选择了出国。我不知道剑青和她有多少的情怨纠葛,只是我还来不及跟她说声“对不起”,她就已经留给我背影。我无力地看着剑青倚在门口,躺在床上昏昏睡去,隐约中还做了个梦。梦里头,有架飞机轰鸣着掠过头顶飞向大洋彼岸,只是坐在飞机里头的人,不是书岚,而是李裔寒和梁小芳,我爱恋着的人和我青梅竹马的好朋友。 我大汗淋漓地醒来,剑青为我端茶倒水。我想,我没有四嫂说的伤到筋骨,是因为我最青春的岁月才刚刚开始,我还没来得及用它来等待一个男人,已经有另一个男人蹦了出来。 ------------ 004 更新时间:2009-11-06 有关于年少时与书岚的交集,匆匆略过。 可是四嫂这时挑着这空儿推着我上楼,想来,也是想跟我说些有关于她的私事吧。书岚与四嫂,多有联系,逢年过节,四嫂也会跟我说点书岚的近况。据说,书岚独立生活后,性格坚强了许多,我内心里甚是欢喜。 此时四嫂把我推到房间,我还没放松,她倒先扑到床上,四脚朝天:“小七,五妹托我祝福你。” “书岚还是大气了不少。”我打开衣柜,半眯着其实早已疲惫的眼,准备冲凉换衣。按闽南农村的风俗,这些天,前前后后都得忙活,估计是不能成眠的了。 “当然啦。都快当妈了,难道还跟你一丫头闹别扭啊。”四嫂这新闻可比她那声音还有响头。我一下抖擞着精神冲到床边,把她拽了起来:“真的假的?我这五姐啥时这么有魄力了?” “你们林家哪一号人物没魄力了?五妹只是自小生活条件优越了点,养惯了些小姐脾气。” “那家里如果知道她结婚了也没必要瞒着我呀。” “现在就我和妈知道。她在美国结婚了,嫁了个假洋鬼子,正发愁怎么知会爸。”四嫂倒很是开心,“不过,她说了,你们结婚她倒是要回来的。” “原来是打这算盘,五姐挺聪明嘛,能掐会算了。掐着时点拧个小洋鬼头奔回来,老爸还能把她扫地出门不成?”我撇撇嘴,起身继续准备衣物,不置可否。 “你要有点良心,就帮她历过此劫吧。”四嫂转头盯着我,说得甚是煞有其事,让我很鄙视。 “五姐这筋骨挺弹性啊。我和剑青才刚要订婚,她倒是把下一代都造出来了,还打我们结婚日的主意。”我边把衣服挂到浴室,边跟四嫂嘟嚷着。四嫂情报汇报完备,眼见着我准备洗刷,倒也不耽搁地起身准备出门:“怎么说,当初是你伤了人家筋骨来着滴嘛。” “我说了让她来领回去的。我可不稀罕她的二少爷。” “哦。是吗?”我正讶异着四嫂的声音什么时候变这么深沉了?探头一看,剑青正立在门边,四嫂一手还搭着门把,见我回头,怯怯道:“我刚开门,也刚瞧见七姑爷。你们慢聊,不过也别聊晚了,妈说了,按习俗姑爷晚上不宜在此过夜。我先撤了。” 四嫂啰嗦完,“呯”地一声把门关了。我只好走出浴室对着姑爷讪讪一笑。好像,我触到禁区了。 剑青脸色有点不好看。我很是小服低状地怯怯抬头看了半天,他还是不给我点好脸色。我只好伸手抚慰抚慰,手指头才刚碰着他的脸,即被他一掌抓了去,连唇都被掌控。剑青这吻,很不友好,重重的,紧紧的,似乎夹杂着沉沉的发泄,很不似平时的温柔。许久,他才放开我,声音冷冷的:“就算不稀罕,明天我也是会来接你去‘瀑霞山庄’。”说完,转身就走。 我一屁股坐在床上,很是怀疑老爸请的狗头风水先生算的什么鬼吉日。剑青这么看都不看我一眼就潇洒地甩门离去,还真是头一回。不是说,两个人的新生活,都是从婚后开始的吗?怎么我们才刚要订婚,就先把谱给摆上了。 实在是流年不利。 一早下楼,剑青正跟老爸泡茶,听到声响,才抬头朝我这边看了过来。我回望着他,看他修整光洁的面庞,镶嵌着略略疲惫的双眼,而这双眼,此时却叫我有些莫名地畏忌。 我慢慢地蹭过去喝水,老爸对着剑青,缓缓地吩咐:“早上去‘林屋’祭拜后,就直接去‘瀑霞山庄’吧。中午的宴席都是长辈出场,不要迟到了。时间紧了点,小七快去吃个早餐就出发吧。” “好的,爸。”剑青应得极其顺溜。我抬眼瞧着老爸,有些不解:“老爸,您不一块过去?” “我昨天和小六去过了,那一边也都整理好了。你都要嫁人啦,该独挡一面了。” “好吧。您这么急着要把我扫地出门,我就只好委屈点了。”我对着老爸耸耸肩,转身去吃早餐。 “林屋”是以前我和阿奶一起住过的一栋地主大宅式的老旧别院,座落在镇区边上那个青山绿水环绕却镶嵌着特特纯朴的村名的山林间,那一片层叠的山林滋养的小山村,就叫“小山”。 据说,我那苏州来的姥爷去印尼淘金前,因为避难偶然间躲到了小山。待到姥爷终于寻来了机会偷渡时,是小山里的村民往他行囊里塞那如今用来喂鸡喂鸭,当时却也是掏空米缸哆嗦出来的糟糠巴巴。发迹后,姥爷感念小山的恩情,领着女儿回到了小山。 而闽南,是典型的丘陵地带,绵延的小山脉层层叠叠,偶有山涧小溪顺流而下,接割一片的郁秀葱翠。姥爷修建的这栋曾轰动一时“林屋”,就掩没在这样的葱翠里,春夏的季节,水量充沛,那缓缓的山涧小溪,都可以漫过门前下排的石板桥,每每这样的时节,阿奶连菜都是在这溪里洗的。 近些年来,山村里的家家户户也都拉了自来水管,将山泉直接输引到家里头,于是,山头林间,随处可见石砌的用来蓄水的小水塔,现今走在山间的小路,再难倾听得见那漫流而下的山涧之音了。如果你用心听过那声音,会明了,那是世界上最最美妙的自然之声。 “林屋”的构造,是典型的朱门大院,红砖青瓦,屋顶上飞龙在卧。阿奶说,这是闽南式独特的“皇式”建筑。传说,闽南惠安一带曾经出过位才貌双全的黄皇后(上了大学之后才知道,这其实是唐昭宗光化年间,闽王王审知的王妃,闽南乡间把王侯配偶称为“皇后”),有一年,皇后家乡遇百年难得一见的大雨,皇后担心地处滨海的老家茅草屋经不起狂风暴雨下的茅飞屋塌,焦虑不安,于是闽王特允皇后的娘家修建府邸,据说,他当时说的是:“爱妃,这事好办,寡人赐你府上建皇宫式房屋,如何?”,皇后一高兴,对传旨太监说:“陛下赐我府可建皇宫式的房屋,你速去传旨”。闽王说的“你府上”是单指黄皇后的家,却被机灵的黄皇后故意说成“我府”,让太监误以为是指整个泉州府,以造福家乡。当然,这只是民间的传说,但传承下来的闽式朱门大院,还真有几分紫禁城里雕龙刻凤的“皇家”的影子。 推门而进。大院内,干净有序、清爽宜人,老爸果然打理得井井有条。我不曾亲自见证过老爸与我那有缘无份的母亲之间是怎么样的爱情,可是年少的记忆里,逢年过节,老爸与六哥来‘林屋’探望我和阿奶时,总要独自在母亲的遗像前静静地凝望。阿奶曾说:为爱所犯的错,都值得原谅。 可是,什么才算是“为爱所犯的错”呢? 阿奶再不能告诉我了。我点了三支香,插在香炉里,静静地看着这徐徐袅袅的烟炷渐渐迷蒙了阿奶的遗像。她的像在镶镜的最下方,主位挂的是她生前的主人们,我的姥爷姥姥和母亲,可是偏偏与我才有血缘关系的他们都没来得及给我留下丁点记忆。 我该说些什么呢?阿奶还说过,许愿时点香,是因为那飘缈的香烟,能够把自己的心愿上传天听,神明听到了就会帮你实现了。我静静站着,忽然有那么一点明白了老爸为何也总只是静静站着。我现在并不想要神明来帮我实现什么愿望,我只想知道,我的想念,阿奶您可听到了?您一手拉扯大的小丫头,终于也将嫁于人妇了呢。阿奶,您一定也是开心的吧?!以前,您总是说:“阿奶的心肝宝贝儿开心,阿奶当然也开心咯。” 有泪从眼角渗出,我转身急走而出。剑青从后面跟来,牵起我的手大步向前,紧紧地。也许肖雨霖说得没错,撞上这样的男人,是我三生修来的福气。 ------------ 005 更新时间:2009-11-07 “瀑霞山庄”是唐家开发的渡假村。 据说,这渡假村是唐叔叔当初考验漂洋归来的剑青的第一项作业,于是,这儿的一花一草,还真可说是饱含了剑青一点一滴的心血。我们到时,老爸与唐叔叔正立在主宴厅门口迎宾,一模一样的唐装穿在身上,还真是很兄弟的模样。哦,差点忘了,他们本来就是结义的兄弟。 我远远地看着叨着檀色烟斗的唐叔叔,看他眉眼间聚敛的神情,有着那么一点似曾相识的熟悉感。可是,我还没来得及细细辨析,即已被剑青拉去一起迎宾。 很早以前,在厦门的人气论坛小鱼网上,曾看到这样的一贴子:“抢银行不如抢新娘”,说的正是闽南晋江石狮一带的结婚习俗。新婚时,新娘向长辈敬茶,长辈就把准备好了的金项链、金手镯之类,给新娘带上,于是一番茶敬下来,新娘简直就成一金人了。小鱼网那贴子里,还有照片为证,后头还引来了好几页的口水贴。 于是,我这会站在老爸身边,看着陆续进门的众长辈们,也就仿佛看到一件件金光闪闪的首饰,心里头暗暗地估算着这未来的黄金储备量,不禁得意地窃窃笑着。 剑青见我开心,亦是轻扬起嘴角。我看着这笑颜,却又怔怔地漫不起欢乐的心情。它像这冬晨的阳光一样温暖,我抬眼去看了,却又隐隐地有些刺疼。不晓得哪里又犯糊涂了? “瀑霞山庄”的午宴,只是例行公式地招待众长辈,而晚宴,才是一天的重头戏。因着唐林两家,自来便是行走商道,不说五湖四海的商业伙伴,纵横整泉州湾的人际往来,也甚是活络,是以一次规模化的宴席,常常从里至外便成了重要的交际活动,老一辈重量极的商贾权贵不能搏了面子,新一辈的后起之秀更是期盼能在这样权贵挤挤的场合里多见见世面,有机会的话,还能捞来点商机,多少也有助于自己的人脉、事业的发展。而掐指一算,改革开放都三十年了,现在恰逢新老一辈交接班的重要时期,这样的酒宴没明目都要找个明目来办办,于是,我们今天的订宴热闹非凡。 可是,我不会喝酒。或者说,是不能喝酒,老爸曾经为我请的特护医生给我做过一次全面的体检分解,说是可能早产的关系,我天生多种酶含量偏少,甚至随着年龄增长,也将日渐减少。那个能分解酒精的什么什么酶,便是其中一种,于是我常常连闻到红酒的味道,都会轻微地反胃。肖雨霖曾在听闻之后,觉得这现象甚是匪夷所思,围着我绕了三圈,悠悠地赞叹我的人生乐趣平生少了一样。我觉得,这本来就不是属于我的乐趣,而且我非常明了,我的未来也无需在酒桌上拼搏。 我常常借以远离不必要的觥筹交错。诸如此时,我得以独自静立在卧室的阳台上,高举着左手,在月光下晃动着午宴时剑青在长辈们跟前为我戴上的钻戒,赏析它的精雕细琢。其实没有太阳光,它根本无法闪亮我的眼。远远地,肖雨霖在水榭亭台上朝我挥着酒杯,她周边晃动着的,都是剑青和几位哥哥的朋友们。用四嫂的话说,这个时候这些人谈论的,也就是爷们的话题,我不感兴趣,不代表肖雨霖不感兴趣。更何况,她一直都巴巴着我的六哥。 刚上大学那会,我们宿舍里的六个小女生都嘛怀揣着各自的梦想,每每入夜熄灯了,都要在被窝里意犹未尽地畅想未来。 在那个纯真的大学时代,一伙小姑娘家,都喜欢聊的话题无外乎帅哥,聊到帅哥自然就会延伸到“公子哥”,再聊就继续延伸到从八卦的学姐们那里听来的,某某美女如何禁不住诱惑舍了帅哥拜倒在公子哥校门口停着的名车下的段子,原因是“公子哥”兴许没有帅哥有才有貌,但他们有财。 那个时候,我才刚进大学,还未怎地见过世面,自然也并没有意识到众舍友们所谈论的“公子哥”们,就是那么真真切切地在自己身边绕来绕去的一伙人。可是,肖雨霖那时候纵然还不了解我的身份背景,也已经特有前瞻意识。她说:“照这时代的发展,帅哥和公子哥总要归于一线路的。你看,现在有钱人都嘛是有胆识先闯出一片天的,有钱就能娶漂亮老婆,生的漂亮儿子又有机会接触上流社会接受高等教育,俩优质基因结合,出产优质种子的机率本来就高,再加上肥沃土壤培植,这种子不优质都难。” 这不免让我想起很久以前看过的一则笑话。美女写信向博士表达爱慕,她在信中向博士展示了这样的未来蓝图:如果我们结婚,以后我们生的孩子拥有我的美貌,你的智商,那将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结果,博士回信中答复,万一这孩子遗传的是我的样貌,你的智商,那将是多么不幸的一件事。 虽然说,这笑话也不无客观地揭示遗传基因的各种可能。可是,我这会看着楼下游走的“公子哥”们,不得不承认,肖雨霖是位美貌与智慧并存的美女。 不远处,间或有水流碰撞岩石的哗啦声传入耳际,在这样觥筹交错的月夜,远远听着,飘缈得遗世而独立。我静静听着,觉得这声音像极了以前还住在竹屋时,枕着入梦的山涧之音,好似听到熟悉的呼唤,急步拾级而下。 这是在山庄的深处,三面环山,“瀑霞”瀑布正是源于正山间。入冬,“瀑霞”亦已开始进入枯水季,落入“瀑潭”的水再不是轰鸣之声,而是潺潺而下的哗啦啦。 其实,“瀑霞”的山水,在青山绿水环绕的福建,并不十分的特别。只是正如剑青说的,就是老家后头的那一池塘能搬到鹭岛去,亦是那海湾边上的另一个“五缘湾湿地”,重点自然保护区。 不过,“瀑潭”倒是设计得很有诗情画意。落潭的外围,均已镶上青蓝、纯白的透明雨花石,直漫到潭边的落阶,连上一片幽幽青草地,月光下,莹莹如幻境;草地间,亦是一条五花十色的雨花石铺就的小径,只能容得一人行走,通向另一山脚下的竹屋。 小竹屋掩映在成片的竹林间,全是仿古设计。剑青曾说,这一安排,是因为苏东坡那一句“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而“瀑潭”的灵感全来自李后主《菩萨蛮》系列的那几首词。雨花石落阶想像的是“菩萨蛮-花明月暗笼轻雾”一词里描写的,据说是当时未出嫁的小周后会情郎李后主时,经典的两句“刬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的情境;可那竹屋却不似那词里阶后的画堂,倒像五粮夜广告片中酿酒的那竹亭,可锁得住蓬莱的天台女? 可惜,这么美好的想像,最后还是流于商业的目的。我曾经天真地讪讪,剑青安慰我说,再一次踩这样点,定为我修一座蓬莱的画堂。我在想,是不是男人骨子里,其实都有这么一种“金屋藏娇”的欲望?! 然而,画堂又如何呢?纵是山水依旧,岁月会流淌,人会变。“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是不会存在于这个物欲横流的时代的爱情神话吧? 我脱下鞋,赤脚走向那映射着月色光辉的雨花石萦绕的“瀑潭”。这冬夜里藏在深山下的潭水,还真是一点不客气地冰凉透骨。 ------------ 006 更新时间:2009-11-08 “上来吧。小寒节气都过了,这么赤脚浸在这山林的潭水里,小心落病。” 我转身,梁启星站在岸边,嘴里叨着根烟,歪着头,左手弯曲着围在嘴角边,右手的打火机,“啪”一声点了烟,夜色下,一点星红的灰。 “这瀑布这潭,秀气了点。”我对他一笑,转身上岸,找了个潭边的砌石堆,一屁股坐下。 梁启星叨着烟坐到我身旁,弯起嘴角的一抹苦笑,若有所思:“你以为这种山林间的小瀑小潭,还能像小芳家梅林后的那个大气?都摔不死你和裔寒?!” 我一怔。这家伙这一年来,已经第n次提起后面这个名字了,似乎不唤起我的回应,便誓不罢休,狠狠地不放过每一个共同的记忆介点,很会挑时间地点。我低头,讷讷道:“好遥远的事情,你这么说着,我听来都已像是故事。” “本来就是故事。你不是已经这么以为着,像梦一场。”他的语气,开始带点不客气的挖苦,冲着我,喷/射满口的酒气。 “我们说点别的吧。”我觉得他醉了,不意纠缠。 “小忆,你放弃了感情,也要放弃那一段记忆吗?” “阿星,你自己也已经走进了今天这个现实。我们不属于那个故事四年了。”在他再一次沉浸自己之前,我亦是拉开了嗓门,我怕他拉着我一起沉沦。 梁启星猛吸了口烟,很不文明却很本色地把烟头扔在地上,站起身来一脚踩灭了那一点残留的星火,这个我甚为熟悉的流氓动作与他今日的西装革履很是格格不入,可是让我倍感亲切。我们两人相识在还穿着开裆裤的年岁,举首投足,都已经烙有时间的印迹,我念旧,他知道,所以涮起我来一点不手软:“一年前,我以为你已经走出了,也告诉自己要给你祝福。可是,小忆,你知道你刚站在那潭水里的背影多么孤独吗?唐剑青不知道这样一个瀑潭对你的意义,可你何必自欺欺人?” “此潭非彼潭。照你这么说,我不是连喝杯水都要想起他?阿星,你我相识近二十六载,久别重逢也一年多了吧。今天我订婚,你都还没祝福下老朋友。” “如果二少的万千宠爱真的能带给你幸福,我会真心祝福你。可是这一年里,你让我感觉,就是你依然若无其事地言笑,也已经不再快乐。”梁启星转身对着我,“小忆。以前,你不笑,气场里都带着自由快乐的气息。” “是吗?”我讪讪地独自抬头望月,今晚的月亮,圆溜圆溜的。我对着它喃喃调侃,亦或者是说予梁启星听,“不是说,越长大越孤单。咱们非得这般,像是要掘地三尺挖骨鞭尸才能释怀,不是折腾嘛。” “是你变了吗?”梁启星回来后,已经不知道强调过这命题多少遍了。每一次,都把好好的局面闹得有些僵。我勾了勾唇角,瞧着气氛如我所愿地冷却了些,低调地配合着这月夜的冷寂,怎么说,也好过剑弩拔张的相对吧。只是我对于这问题依然难以言语。 对于梁启星执拗的脾性,我深有体悟,是以我曾经这么定义自己人生的第一信条:有生之年,绝不与梁启星对着杠。可是命运的轨迹真是来趣,怕什么来什么,我不想跟这家伙杠,他偏生一副要跟我杠上了的样子。还大老远地从京城奔回南蛮来杠,一杠就是明里暗里的几百个日日夜夜。 我凝了凝神,把视线重回到梁启星身上。如今,他是剑青的投资顾问,当年那个喜欢在大夏天光着膀子在林间窜窜跳跳的小伙子早已经褪去了外表的青涩,然而,还是未能卸去内心的纠结。 有关于裔寒和小芳的人间蒸发,措手不及的,何止是他。可是,当年又是谁在那样的仓皇之中,挥一挥衣袖就头也不回地踏上北上的列车,把我一人留在伤痕累累的海滨,每每看着潮涨潮落,都不同自主地闪过随浪而去的念头。现在好了,他用三年的时间沉淀年少时的茫然失措,有底气回来质责我的不作为了。可是,那三年的时间,同样也沉淀了我的愤概与不平,事实与否,都让它们随风去吧。 如果,这是裔寒卸不去包袱,他选择了,我就成全。 我对着梁启星,轻轻地勾了勾嘴角。时过境迁,如今混迹一处的,还是我们这两个当初的难兄难妹。可是,心境,已经南辕北辙。 “别在这样朦胧的夜色里,对着我微笑。小忆,二少直接炒了我鱿鱼都会。”梁启星瞬间又恢复平日里痞痞的调侃姿态,他没有给我这个老朋友只字片语的祝福,却巧妙地掩饰了伤情的话题,好似刚刚一番言辞切切的“质问”,只是不经意间无足轻重的小插曲。 我苦笑着。当一年前在认识剑青的精英团队的聚餐会上再逢梁启星时,我终于意识到,当年那个一起在环岛路一边啃烧烤,一边憧憬读博士当教授拉着梁小芳的纤纤素手于晚饭后在环岛路上漫步的儿时玩伴已经一去不复返了。剑青评价说,梁启星是他见过的难得的天才级人物。 可是,我很早就知道了。这家伙好似天生就是混理科的料,对于数字有着令人难以想像的敏感。那年那天,梁启星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埋头专情于他的武侠小说却忘情地痴痴窃笑而被正讲解微积分经典奥赛题的红鼻子老头纠上台的时候,这家伙刷刷刷地在黑板上鬼画符的潇洒英姿堪比美国大片里常无视教授而串上台展示天赋的角儿。 当红鼻子老头盛赞梁启星就似那天边的启明星,当越来越多的女生都若有意若无意地打听着那个“数学天才”的时候,我调侃他:“你都如此出彩地演绎天才英姿了,小芳同学还是对你无动于衷,你说,她会不会心里正动摇着?” 当时的梁启星眼眸亮了两下,随即黯淡了下来:“那你呢?有没有对我动心?” “切……我可是见过你裸/着背只穿着条裤衩拿个破畚箕蹚水乍鱼的熊样。” 我只是随口开开玩笑。可后来,梁启星说,我是对的。虽然同是在那个当时偏远而又半封闭的小山里混迹的孩子,可是梁小芳早已志存高远。当太平洋彼岸的李裔寒从天而降,就已经注定了梁启星出师未捷身先死的爱情悲剧。 如今,当梁启星结束三年的北漂生涯归来的时候,他已经把自己改造得仪表堂堂,再看不出山村小伙的痕迹,言谈举止间,满是小资的气息,如若此时。 他把手插/进西裤兜里,悄无声息地拉开与我的间距,低沉的嗓音,“二少在找你?” 梁启星转身,一声“二少”,七分惊三分喜,拿捏得恰到好处。我直接无语,原来他不再逼问,只是因为瞄见了剑青。 剑青就在十米开外处,他对梁启星点头示意了下,慢慢错身走到我跟前,伸手把我额前的一缕长发撩到耳后。我透过他的肩,看梁启星的身影渐行渐远,对着剑青撇撇嘴,我不习惯对他解释。 “闭上眼。”剑青将我瞅了很久,终于开了金口。 我很听话,微微笑着闭上眼。剑青的手指,轻轻摩娑着我的唇。有风吹过,我不自觉地抖了抖,剑青把我拥进怀里,紧紧环抱,声音却不成比例,低低的,柔柔的:“都已经入冬了,寒气重。” ------------ 007 更新时间:2009-11-09 夜已深,客渐散。 我和剑青在大门外,与众人道别,直至最后的一位客人离庄。 这最后的一位客人,便是梁启星。他对着剑青,甚豪放地比了个一饮而尽的姿势,驾着他的黄色甲壳虫一扭一扭地消失在夜色。 这家伙,真的是倔得慌,一句简单的“祝福”都不肯启唇。 我躺在床上,温和的月色透过窗,映照在脸庞,亦幻亦真,就如裔寒留给我的记忆。 有些事情,不管经过多久都不会淡化,虽然总是用冷静去对待,可是时间已经把它凝结成心中永远的痛,稍稍触及,仍然痛彻心扉。这一年多年,梁启星就像架在我心口上的一把刀,时不时就捅一下,我咬着牙,他自以为是觉得我痛得不够深刻。 其实我多想告诉他,无法忘怀的人并不只有他,只是没有谁的人生,真的可以永远任性地沉湎在过去的回忆。 我很想告诉他,纵然如我现今这般对着他淡淡笑着假装释怀,其实却挣扎着释不去残绻的思念,释不去相遇李裔寒的那一场幻梦。 可是,他对于小芳数年如一日的执着凝聚在眸潭深处的刻骨铭心,一度让话都到了喉间,却又生生咽了下去。我以为自己是一只小小鸟,飞不过沧海,一向天才的梁启星却总是让我产生他便是大鹏的错觉。 一念起,万水千山。 梁启星便是这么个执念的家伙!在我的记忆里,丝毫不曾褪色。 年少时的天空,蔚蓝一片。盛夏的暑假,正是杨梅的季节。 梁启星打来电话,与我密谋如何展开追求我的同桌,我们曾经在那小山的中学里一起奋战过的革命友人梁小芳同学的一揽子计划。 虽然当年中考的最后结果是,梁启星和梁小芳俩同学双双以黑马的姿态,实力派地挺进了市一中,创造了方圆百里中考历史的新纪元,但这并不妨碍不那么实力派的我凭借老爸的实力派有选择地继续与他们俩斯混,更更有选择地继续与梁小芳同学的“同桌之谊”。 梁启星曾经很鄙视地对我宣言,虽然他这一颗还未发亮的金子当时剑指一中只为情字,却要比我这样不光不明死缠烂打地追着梁小芳同学不放要光明正大得多。纵是如此,这颗“金子”自我感觉良好地以为他和梁小芳进了市一中,文理分班后还能在同一个班乃是天赐良缘,奈何如何将这良缘进行到底却苦思不得其果时,还是要来与我共谋良策,搅得我不堪其烦。 当梁启星第n次在电话里叫嚣着他如何隐忍地在那叫天天不应喊地地不灵的山沟沟里如何顶着正当午的烈日步行十几公里到集镇上用买冰棍的钱打电话,然后继续斯吼着“村里有个姑娘叫小芳,长得美丽又善良……”的时候。我终于忍受不了他堪比罗大佑的破鸭子嗓,决定求个耳边清静。 当时,我和阿奶已经搬进了老爸购置的市一中后的庭院一年有余。我走读,我这小山里一起混出来的二梁却只能窝学校的宿舍里寄读,然而周末时分,梁启星没回小山便也窜庭院里来蹭饭,偶尔小芳也来。我以为,这一路上其实已经给梁启星制造了甚多与小芳独处的机会,但小芳智商甚高,一下就瞧出了梁启星此举背后的小九九,一来二去,便不再搭理他。梁启星叫苦连连。 我想着阿奶前些天还念叨着山林里湛紫湛紫的杨梅,便决定忽悠梁启星一起去小芳家的杨梅林摘杨梅,碍着面子,小芳总不好直接搏了。这样便有了给他俩制造独处的机会,最好还能来一场英雄救美的片段,以期培养出暧昧的情愫。梁启星乐颠乐颠在电话里扯着鸭子嗓大呼着:“林书忆,你也还是挺有点实力派嘛,走读正书这道儿太可惜了点。就我多年拜读武侠经典的经验推论,此计甚妙。青山绿水酿痴情啊。不过,就你和我杀过去吗?你这灯泡电压多少伏啊?这大太阳的已经够耀眼啦。你……” “我会带个超级电阻过去,碍不了你谈情说爱!”不等破鸭子嗓吼完,我恨恨地对着电话那头咬牙切齿。 “那行啊。本来想请你吃五毛钱雪糕的,你既然要带个电阻,那还是吃两毛钱的冰棍好了。省个一毛钱我先攒着,下回给你报喜用。”小气的破鸭子嗓! “啪”地一声挂掉电话,实在是难以理喻!而我居然要帮着这样的小气鬼追自己的好朋友,更是不可理喻。然而话已出口,为了个人诚信起见,我决定求信弃义一回。 说是苦思冥想,实则暗自窃喜半天的我,其实早已私心暗藏地把灯泡目标锁定在新家上头那位在长着梧桐树院落里住着的那个有辆黑色广本的富家少爷――李裔寒。一来,既然要带个电阻,当然还是超级电阻好;二来,我还没有车,可李裔寒有;三来,纵使有车,就六哥亦是言辞切切地恳劝我别当个马路杀手的车技来看,通往梁小芳家的那个山路十八弯要拐上去也是难度得很,可是李裔寒的车技我是切切地见识过了的。 更更重要的是,我切切地以为,秉着两次火星撞地球般相遇的方式机率,我和裔寒之间不发生点什么,实该是上天注定的遗憾。虽然很多年后回首,我亦是觉得为着梁启星这破事扯上裔寒,逻辑上其实狗屁不通,奈何当时年少,用梁启星的话说,是情窦初开,彼时堪堪以为,也就只有我天才的智商,才能如此暗渡陈仓。 说起初遇李裔寒,是在十五岁那年,一个深深的夏末夜。水墨色的天,月色朦胧,伴着丝丝缕缕的清风,偶有几片云聚聚散散。 那时,刚搬进新家不久。六哥说,他在集市上,难得发现一家宵夜小吃特美味,非说带我去品品不可,软磨硬泡,我不得不趁着阿奶熟睡之际,偷溜出去。 转悠了半天,六哥特指的美味,居然是新家坡下夜生活档的大排档。六哥大言不惭地说,他还叫了几位他的哥们儿,可以作为他未来妹婿的人选,成色堪称上等品,被我很是鄙视了一把。结果是,他那上等品的未来妹婿的待选军团没到,他自个倒是被一通急电给呼走了。 六哥说,他那最上等的哥们儿出了车祸,情形不妙。很多年以后,我才知道,六哥指的这最上等的哥们乃是剑青,确是他认定的准妹婿,但,是为书岚而定,而并不是我。六哥后来说,当时我大手一挥让他自便,堪堪挥掉了剑青与我六七年的相错,好在最后我们还是相遇相知。六哥切切感叹着命运的神奇,却不知那一挥,挥来我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恨恢恢。 ------------ 008 更新时间:2009-11-10 我不知道那一天的黄历里,是不是标有“频车祸”这样怪异的字眼。居然让我在那个晚上十点之后基本了无人烟的老旧小区外,也碰到了一起。 一辆没有挂牌的黑色广本,一头撞在半坡的电线杆上,整一电线杆子倾了30度角,那杆子顶上的白炽灯泡,明明灭灭地散发着昏黄的光。 我心想着,这一撞貌似不甚严重,都没把这灯给撞灭了,还能给我照路,甚是不错。走近看了,才发现车前的挡风玻璃裂开了花,驾座上还坐有一人,头仰靠在靠垫上,闭着双眼,额头上撞了个窟窿,隐隐渗着血,配合着墨色的月夜,形容看着挺有些可怖而惨淡。 可是从这样侧身的角度看去,却是挺有一番看头。此人甚是年轻,估计年纪也跟我差不多,我瞧着这车这人,想是新手上路吧。再看!睫毛翘了点,鼻梁挺了点,侧面的弧度线条了点,再细细看了,还略略冷了点。 周边的气息很安静,我估摸着这伤势应该不至于把自己撞晕了才对,再看,亦不像喝过酒的架式。可若是这一撞能把自己撞睡过去了,也就太本事了。衡量了好一会,才抬起手来轻轻地扣响车窗。 三两下,没有反应;再三两下,还是没有反应。我想我开始有些急了,怕万一真出了人命,可就平白损了这么好看一青年,于是使了吃奶的劲儿猛敲一把。 车内的人终于缓缓睁开眼,神情极是疲惫,望着我的眼神充满疑惑,好似一场美梦被我给吵醒了似的,让我极是钦佩,想来这年头居然还真有这种一车头撞电线杆上还能睡得怡然自得的主儿,确实太有本事。 许是被我盯得久了,车主才缓缓摇下车窗。我不禁懊恼自己的多管闲事,皱了皱眉头,只得开口:“你好像只是睡着了,我刚还以为出人命了。既然没事,我走了。” 老爸曾说,独自行走在外,不能太过善良。有村里头的沈伯伯为证。年初的时候,沈伯伯之所以被人抢劫,就是因为他出车在外时,夜遇两路人,看着那地段儿前不着村后不挨店,好心搭载一程,结果居然引祸上身。 我本来还想说:“同学,你额头还在流血,可能得先处理下。”想起老爸的教诲,还是少管为妙,遂转身离去。走出几步远,方才听到背后传来清冷的声音:“喂……三元区399号怎么走?” 这声音确确冷了点,可是我却更被这问话的内容给冷着了。三元区399号,就在坡顶上,孤伶伶的一幢80年代的石条红砖的宅院,因独栋成户,又长期无人居住,连上坡的路都没继续修上去。 白天站在新家的屋顶上,倒可以很清楚地瞧见那院里那棵上了年岁的梧桐树。我很喜欢那棵梧桐树,因为在南方这地儿,啥绿树儿都不缺,就是越来越少见这种秋天还会飘零几片黄叶儿的树。我还知道,那院子里头,还有一棵槡树,槡树边上是一棵小桃树,院子的外头,朝西后头种有一片毛竹,朝北的一侧背着小楼并排树有三株芭乐。 我和阿奶刚搬来的时候,正值入夏,三株芭乐树上,硕果累累,口味各不相同。暑假里无聊的时候,我常跑去那庭院外,过过爬树的瘾,顺便也顺一顺那芭乐果儿吃一吃。我常常感叹着市里头的居民就是文明有素质,这三株芭乐要是在小山,就是树干挂满带刺的铁丝网,这暑假过不了一半,那树枝头早已没了颗半果影子。而首当其冲干这种勾当的,往往就是梁启星那痞子。 有时,我也会翻墙攀进院内,细细瞧着这老宅也有几分“林屋”的亲切感。 可是这会儿,眼前这位额头渗血的冷冰冰的少年郎却问我那三元区399号怎么走?纵使阿奶两个多月来曾无数次告诉过我,那院落也是有名有户并非没有人家所有,虽是没有住人,但十天半个月,也总会有人来打扫一番,我这样隔三差五去顺人家的芭乐很不似大户人家的教养,老爸知道了又要一番斥责。可是,种过田的农民伯伯眼见着收割铺晒的稻谷收得不及时而被山头的雷阵雨淋个正着都会心疼整一季的夏天,更何况是我这种曾经混迹山头,顺遍山间瓜果无敌手的“正牌小顺”,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这大的、小的、长的、圆的芭乐熟烂在枝头也就只是养肥那些个额角长须、不长须,屁股带刺、不带刺的小毛毛虫。 奈何,再无惧毛毛虫,我这会抬头看了眼坡顶上的三元区399号,还真有点毛毛的感觉,好似那部《倩女幽魂》里宁采臣遇着聂小倩的那情境,让我身临其境了般。 不自觉地伸手捏了捏自己的脸蛋,确认还有着血肉之躯后,我甚是艰难地指了指那梧桐树的方向,再甚是艰难开了口:“在那个坡顶上。可是过了前面这段路,到坡顶就没有铺路了,整条小路都长满了杂草,你这车是开不上去了。” “哦,是吗?”冰美男浅声应着,看似并不怎地把我的告诫听进耳朵里,“如果只是长满杂草,我这车轮应该还是辗得过去的。看你这装束,就住这里的吧。” 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运动睡服,啪啦着拖鞋,我这装束果然很是居家,抬头不置可否地撇撇嘴。冰美男已经发动了汽车引擎,倒车几步,驶出正道:“如果不害怕,上车给我指指路吧,五分钟送你下来。” “那长梧桐树的院子是你家的?”我想,我是害怕的。可是,也许好奇还要更多几分。于是,居然真坐上了这陌生人的车,特别是,我看着他倒车的技术着实不像新手,我还坐上去了。 事实证明,这人开车还真不是新手。看着他在我的指挥下,一路辗草压石,我甚是不能明白,他刚刚何以一头撞了那路灯架子,确实很有故意破坏公物的嫌疑。 在我满腹狐疑之下,车子已稳稳停在了三元区399号的院门口。少年郎下车,打开院门上那个古老的大铜锁,推开院门,我才猛地惊觉,敢情这小院子也是80年代的别墅了,还真有几分鼓浪屿上那些个大红别墅的气势,怎的当我翻墙而进置身其中时,却忽略了这发现?我正欲探头借着月色再细细察看一番,这人已经关了院门,跳上车来,极具技术含量地一路倒退。 我忍了好半天,还是忍不住发问:“你这技术要一车头撞电线杆上,应该是很有难度的吧?” 说话间,那人已将我送至那电线杆边上的路口,示意我可以下车走人了。我看着他一副拽拽的样,直想咒他额上那窟窿最好给他留下个钱币印儿,愤愤下车走人。 “呯”地一声,狠狠关上车门,再狠狠地道一声:“后会无期!” 车里的人,微扬起嘴角,冲着我一句:“不要和陌生人说话。”而后扬长而去。 果然如老爸所说,这年头做人还是不要太善良的好! ------------ 009 更新时间:2009-11-11 然而常言说,少女情怀总是春! 当我那年那天,为了抄近路上学而去钻后操场边上那残留的狗洞,居然还能如此不幸地被同样为抄近道而翻墙头的李裔寒同学那自墙头一跃而下的自由落体险些撞个正着时,我只能解释为:这样一火星撞地球式的两次相遇的几率,堪堪一场命中注定的爱情。 李裔寒这一撞,是擦边而撞。那会儿我已经站了起来,只是忽地听闻墙头上一声急切的“让开”,随即一片黑影自上而下时,本能地闪边,已是来不及了。于是这一撞,也只是让我退开两步继而跌倒而已。只是,这跌倒的地儿比较不对劲。因是在后操场少有人至的边边上,边边角角的地里又总是长满乱七八糟的杂草,时有带刺儿的荆棘,而很不幸我跌的那地方正是这样的带有荆棘的杂草地儿,更不幸的是,我那天下午特地为准备上体育课而穿着短装,于是乎这一跌居然也跌出个伤痕累累,鲜血淋漓。好在不曾刮到了小脸蛋,让我很是欣慰。 可能是被我一身血迹震惊了,李裔寒愣了那么一会,随即二话不说地背起我就往医务室处狂奔。 我很崇拜的金庸爷爷的小说里,常常出现这样的爱情萌芽的桥段:诸如张无忌在那古井里按赵敏mm的小脚心按得mm芳心暗许;又如紫衫龙王在那碧水寒潭中激战韩千叶居然战出情根来;等等等等。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在那情窦初开的青春年少里,男男女女之间,实不宜近距离的肢体接触。奈何情节已经发生,故事如若不再继续,恐怕连那甚是崇拜金庸爷爷的梁启星同学都该笑话我:不解风情。 于是乎,当我趴在李裔寒后背上,闻着他身上隐隐的阳光与青春的味道时,我十五年的人生,终于迎来了这么个词:少女怀春! 于是乎,当李裔寒跨出医务室的瞬间,我立马十分舍身忘己地蹦了起来,大步跟出。 李裔寒冷冷地回头冷冷地打量着我:“扯平了。” “什么扯平了?”我仰望着入秋温和的阳光下李裔寒侧面的轮廓,觉得男人长成这个样子不知道能不能用鬼斧神工来形容。 “那天晚上是你帮带的路,今天带你就医,也算扯平了。”李裔寒冷冷地解释完,回头就走。 “哈……你记住我了?”我想我是兴奋过头了,居然忘了装可怜而是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拽住李裔寒的衣角,歪着脑袋明知故问,“那么,怎么能说扯平呢?这一次,我这满身伤虽不是你撞出来,也是你吓出来的,扯平至多也只能平掉这一次而已不是?” 李裔寒酷酷地从裤兜里伸出右手,用食指与大拇指捏起我仍拽着他衣角的手,很是耍酷地放下,轻描淡写:“那下次再还好了,今天没空。” 我想,这人帅呆了。我不禁暗自得意地佩服起自己的品味和眼光来。 可是,年少时候的单纯心境,根本承受不来自己暗涌的喜悦。李裔寒的这个“下次”,让我好似床底下藏着万两黄金般,又是兴奋又是惴惴地不能安睡,真想挖个树洞,把这“秘密”泄露出去。 后来,我想了一个虽然很过时实际应用却很有效的方法,读英语催眠大/法。如此折腾了个把月,我还真压抑了浮躁的心情,神不知鬼不觉就把“下次”的秘密深深在沉淀在心底里。经历了这个过程,我发现自己其实是挺有耐性的一个人。多年经商的老爸有句经验之谈:这个世界的聪明人太多了,要成功还是需要毅力与坚持。而我这人一向不好吃“眼前亏”,是以很听“老人言”。我坚信,有了这样耐性的坚持,总能让我等来“下次”的成功的。 然而,我先等来的成功却不是“下次”,而是英语小测成绩的飙升。通过个把月夜以继日地把英语课文当菠萝菠萝蜜念着,我还真念出了点语感与兴趣,连梁小芳都惊叹着刮目相看。我很开心地把这归为成功路上意外的收获与发现。 只是,我没有想到这个“下次”让我等过了一个冬天又一个春天,才在这三伏天里等来了,而且还是需要自己处心积虑创造机会。 在此之前,虽然我后来常常在上学或回家的路上“巧遇”李裔寒,并且很是淑女地默默跟着,偶尔的几次实在忍不住了才踢块小石头从他身侧的路边上擦过去,企图引起他的关注,奈何这人亦是属于未来“成功型人士”的一类,丝毫不受一点干扰地坚持走自己的道儿。我在心里头一次又一次地赞叹自己独道的眼力,更加坚定了坚持等待的信念。 可是,长久的努力得不到一个回头的肯定,终究还是隐隐刺激了我懵懂而青春的虚荣。不甘被无视的我,最后还在不增加书包负重的情况下,衡量着把几本漫画书硬是换成了把折叠伞,无限期待着天有不测风云,哪天忽啦啦地晴天霹雳,下几场及时雨,以便我能借着机会“巧遇”李裔寒并护送他回家,然后就可以让他多欠我几个“下次”。我想得很美,天空也很作美,还真让我遇着了几场毫无预兆就哗啦啦下的雨,而且时间也真是对得太心有灵犀,差不多就在快放学的时候像水龙头般拧开了就下。可是李裔寒很没有情调,天天看天气预报般,见着有点风云之势就连个鬼影子都没见着。 好吧!天助自助者!为了成就梁启星与梁小芳之间的爱情事业,我决定牺牲小我,成全“双梁”,在没有天时地利的情况下勇往直前,营造“下次”的机会,把李裔寒拽出来充当超级电阻。虽然这里头其实饱含着我个人的无限私心,但名头上总是要扯得冠冕堂皇些。 由于时值暑假并且时间有限,再者我已经决定了勇往直前,于是便很果断地决定不再秘密观察考究李裔寒的行为习惯,进而被动等待“巧遇”的机会,而是中规中矩地研究作战方略,立志一定要攻下这座“冷墙”。 ------------ 010 更新时间:2009-11-12 经过一晚上的周全思考,外加精密部署,我终于心情激动地等来了第二天的日落西山。我无法想像自己是怎么样兴奋地背起为掩人耳目的书包,直奔向长梧桐树的院落准备作战。 我的第一步作战计划是,光明正大地从正门把李裔寒唤出来,光明正大地告知“下次”的配合工作。是以,我一出门即直奔梧桐大院,乒乒乓乓地对着那还贴着“秦叔宝”和“尉迟恭”俩凶神恶刹门神的古式木门乱敲一气。 李裔寒终于现出了人影。他站在二楼的阳台上,左手插在裤兜里,右手端着咖啡杯,远远地与我对视着,很是悠闲的样子。 我看着落日的余晖斜斜映照着李裔寒的半个身影,很是花痴地觉得,即便是隔着这么遥远的距离看不清他那张我以为长得甚是英俊的脸,我亦是觉得这身姿堪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是以,我居然看呆了好一会。眼看着李裔寒已经转身欲进屋里去,才猛地回过神来,急切地呼唤:“喂……” 我想一股脑儿地倒出有关于他欠我的“下次”的要求,不给予他任何拒绝收听的机会,可远远看着李裔寒转过身来时,开口却成了:“你叫什么名字?” 李裔寒站了一会,终于一声不哼地酷酷转身进屋。 我看着那个帅极了的剪影终于无限潇洒地消失在视线里,十分之沮丧。哎……关键时刻,居然色迷心窍。一时间觉得自己十六年青春累积的斗志都溃散了一半,好在还有残余的另一半。 虽然我本就觉得依着这一年来对李裔寒明里暗里的观察总结,这人确实是冰山型人物,这光明正大的第一作战计划实是不稳妥得很,但毕竟是光明正大路线来着,书上说,第一印象非常关键。面对心仪之人,我觉得很有必要给他留个好印象先。 然而还是邓爷爷说得好:不管黑猫白猫,能抓老鼠就是好猫。是以,在出师不利的情况下,我还是在第一时间进行总结与反省,决定高举革命前辈理论的伟大旗帜,管他好印象坏印象,能把帅哥引出洞,就是成功的一半。于是抖擞抖擞精神,开始施展第二步作战计划。 由于这一长年来,总是若有意若无意地窥/探着“梧桐院”的动静,是以,虽不能说是对李裔寒的点滴习性都了如指掌,但大方向还是可以把握的。比如,他喜欢借着日落后的最后一抹余晖打开窗户。 我蹭蹭蹭地绕到“梧桐院”外,蹭蹭蹭地爬上斜对着李裔寒房间那扇刚打开的窗户的芭乐树,背倚着早已挑选好角度的树干,从书包里拿出我最得意的装备――弹弓。 为了以防万一,我写了五张一模一样的字条:你欠我的“下次”机会来了。详询:673521,林书忆。然后,把每一张字条都内包着块小石头,准备当弹子射击。而为了能在第一时间吸引关注,字条上的字都是用大红的水彩笔写就,包石头的时候还特特把有字的一面朝外。 我选的位置,果然经得起实践的考验。放眼望去,李裔寒屋内的摆设一览无余。李裔寒坐在书桌前,背对着我,正无比勤奋地伏案作业。我本来把靶的指定他的后背,后又担心这只能引起他回头,万一他没有注意到用来引起他注意的外包有字条的小石头,我一片苦心可就白费了。于是,我最终把目标定位在他右手边30厘米处那一正开了一边的玻璃书柜内,目测着书柜与我所在位置的实际坐标距离,估计也不过10米。 苦练弹弓十余年来,我一向十分自信自己的射击精准度。特别是自去年毫无悬念地一弹击中书岚的大腿之后,更是得意宝弓未老。 我暗自窃喜着此时的天时、地利、人和,举弓瞄准目标。不料弹将离弓之际,李裔寒居然起身站了起来,心里头咯噔了一下,弹已离弓。 阿奶曾说过,人一生的运气都是既定的,如果前半生命运总是不顺,后半生肯定也会有个时来运转。我想,这是非常有道理的。在过去的一年里,每每期待着浪漫际遇的时候,李裔寒总是十分之不配合,而今天,他这一关键时刻的起身,倒是配合得很。 我眯着眼,看着那目标明显的字条石弹并没有如我预料般地飞进那开着的书柜,而是十分超乎预料地落进了李裔寒搁右手边上的咖啡杯内。又是忐忑,又是激动。 李裔寒右手捏起咖啡杯的字条石弹,展了开来看了一眼,缓缓走到窗边与我对面望着。 “我明天要去给阿奶摘杨梅。你有车,就送我到山上吧,这样咱们就扯平了。”我差点忘了自己是站在树干上,见着李裔寒,居然直想跨步上前去细细瞧几眼。好在这句台词我已经演练了至少八百遍,而在经历第一作战计划的失败后,心里头又特特做了重点提醒,是以此时得以顺当地溜出口。 “把你的弹弓用来抵用油费,我就考虑一下。”李裔寒轻飘飘地说着,嘴角上扬的弧度满是蛊惑。 这弹弓当年可是我偷偷抱了阿奶养了整两年的大白鹅找小山里守桔林的老李叔替我定做的,虽然这勾当还是梁启星唆使的,但我觉得很是值得。为此,阿奶对我还进行了有生以来有且仅有的一次严厉教育。然而,陷入爱情的女人据说智商为零。我经过零智商的思考,自然一点没犹豫地也就答应了这交换条件。 李裔寒嘴角的蛊惑,弥漫了开来,我居然看到了他眼里的笑意,很是不可思议。一时正看得发呆,他却把目标朝我脑袋左侧瞥了一瞥,呶呶嘴,示意我往左看。 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一跳!一只体长五公分有余,额角长着俩长长的带着绒毛白须,全身黑黄白相间,屁股上还翘着根黑刺的口感清脆的芭乐树上特有的毛毛虫,正缠在一虚悬而下的蜘蛛丝里,苦苦扭着身躯狼狈挣扎。而如此惨烈的空中生死搏斗,此时离我的眼角,仅有那么五公分的距离! 我猛地一惊,失足跌落。好在好歹也是山沟沟里头跌着长大的,落地时脚底震麻了下,倒也没啥大碍。本想着借势装伤,奈何那只死“毛毛虫”实在有够刹风景,我这一跌,倒把它也顺势带到安全的地面,又是在我眼前五公分的距离处。猛地又是一惊,狠狠跳了起来。 抬头。李裔寒正在窗口看着好戏,看我一点不似正常淑女般,没吓丢了魂也没跌个一拐半伤,居然耸了耸肩,悠悠道:“明天早上七点,这里见。”而后,居然一把拉上了窗帘。 真是个小气鬼,多让看两眼都不行,但总归是达成了预期目标,也不枉白白跌了一跤,心里头那个激动啊,实丰没法形容。下坡回家的路上,都忍不住唱起军歌来: 日落西山红霞飞,战士打靶把营归,把营归…… ------------ 011 更新时间:2009-11-13 梁小芳家的杨梅林,离小山,还隔了远远的三重大山。 我和李裔寒奔到杨梅林的时候,梁小芳和梁启星已经在入口处等着了。我不得不说,李裔寒真的是超级绝,原本只容三轮板车通行的小山道,坑坑洼洼,我都明显听得车底箱不时地磕碰,一度担心万一油箱被撞出个大洞来漏油了回不去,他在我一路向前的指挥下愣是十分配合地一路油门踩到半山腰的目的地。此举很是提升了我对他的满意度,分值轻松突破120。 我们的到来,明显震惊了早已在山间等候的两人。2000年的时代,一高中生驾着辆黑色广本,估计比这年头在喧闹的街头忽地瞧见一“90”后驾辆保时捷跑车一窜而过还要吸引眼球吧。是以,当我盛邀李裔寒一起下车瞧瞧农家的杨梅林是个啥样式时,我明显见到前头的两人那异样的神采。 很多年以后,我才知道。梁小芳对李裔寒一见钟情,不是在那个很让我出风头的山间,而是早在李裔寒作为海外交流生在我们高中就读的当天,梁小芳作为年段学习委员,代表众学子们对他的到来表示欢迎时。她说,她一眼见着他时,就已经看见了自己的宿命。 可惜,我知道得太晚。如果我早一点明白,为什么高二起梁小芳就总在课间时静静地在教室外的护栏边站到上课铃响了才静静地转回教室时,我那时定是不会自以为是地找李裔寒当这什么狗屁超级电阻的。 要知道,我们可以制造的机会会有很多很多。在我和裔寒自相遇以来或明或暗地表演了一个多年头的默剧,却碍于矜持的当时,我们不过是在等待一次突破,而我只是扮演了主动的一方。于是乎,纵是多少有些差强人意的提议,裔寒还是神出鬼差地配合了我。用他后来的话说,我不过耍些傻乎乎的小聪明。我撇撇嘴,不以为意,最聪明的人在爱情面前,也会犯糊涂。 那一年,梁启星伤情北上时,在火车开动的刹那忧忧地问我:“小忆。你说,我们那一场无厘头的‘计划’,到底成全了谁?毁灭了谁?” 我如何能明了呢?当李裔寒携着梁小芳飞越太平洋,当梁启星带着无限的感伤踏上北漂之路,当阿奶为着寻我意外车祸离去……我的世界,忽然天黑。 我如何看得清楚,想得明白? 呵…… 人间情多,真爱难说,来来往往,你你我我,谁又知道最后结果?徒留一时欢笑,一时寂寞! 李裔寒留给我的寂寞,恰如记忆里那梅林边下瀑潭里的水,透心凉,也透心亮。 印象中。那一天的骄阳似火,当我拎着一大袋湛紫湛紫的杨梅奔到那山间的瀑布边上手舞足蹈,李裔寒和梁小芳就站在对面的林荫树下乘凉。我远远瞧见梁小芳略略地低着头,那一双让梁启星魂牵梦萦的纤纤素手相互交叉着在阳光舞动,似翩飞的蝶,她正为李裔寒炫动拿手的手影游戏。可是我离得太远了,努力地睁眼,明晃晃的阳光耀得我眼花,我居然似乎好像看见了她唇角飞扬的笑意,难能一见的奇观。梁启星那家伙,躲哪边喂蚊子去了? 我蹲在瀑布边上,把整袋的杨梅灌了水,摆动几下滤掉水,算是洗过,反正“不干不净,吃了没病”,小时候每每跟着梁启星一伙上山采野果,哪不是摘下往衣摆上擦一擦就扔嘴里的。更何况,瀑布另一边上眉开眼笑的两人很影响我的小小心情,我更是没甚心情细细鼓捣,不经意地抬眼,裔寒似乎是望向我的笑意,挑衅得刺眼。 “嗨……”我站起身,直接忽视裔寒得意的笑,假装从容。我觉得他们这般大太阳底下地暧昧,很耗精力,是时候补充些元气了。于是,我决定给他们送去我已冲洗过一遍水的杨梅。为了裔寒,这么些杨梅,可是我顶着沾满苍蝇蚊子尸体的蜘蛛网从树上精挑细选摘了下来,绝对的新鲜来着。不像梁启星那混蛋只顾着捡掉地上的,走两步就瞎嚷嚷:“喂,你小心点,又踩烂一箩筐了。”真不知道这平日里自命聪明不凡的家伙是不是脑袋进了水,这杨梅季短,一成熟本来风一吹也要掉一地,哪是他拎两个破草帽就捡得完的。典型的捡了芝麻丢了西瓜,一心疼着掉满地的杨梅,连泡妞这一项最最重要的目的都给忘到后脑勺外了。结果还连累了我,这么轻易就让梁小芳一手影玩意把裔寒勾了去,他不泡妞,我还想勾美男呢。 李裔寒听我这么一呼唤,唇边的笑意抿了几分,我瞧见他似乎还朝前走了两步。我对自己这成功转移俩人注意力举动很得意,忘乎所以地试图攀过山涯边突起的岩石把洗好的杨梅送过去给他们尝尝,一时迟,那时快,李裔寒那一声“不要过来”喊得略略晚了些。我不是没有想过长年被水流冲刷着的山岩本来就是滑溜滑溜的,而只是纵使我为自己当日的摘杨梅战绩兴奋时,见着梁小芳站在李裔寒的一边,俩人一戏一喝的和谐,心里头亦是痒痒的不是滋味。 我只记得那一滑,还真是一脚跌落到底。迷糊着醒来时,李裔寒滴着水的面孔在眼前晃晃荡荡,朦胧间,他低头吻着我,深深地为我渡了一口气。 梁启星说,我们真是命大。如若不是后来村民们把原本的这个小瀑潭顺势挖掘成小水库蓄水用,我那一跌没跌死,李裔寒把这小山谷不当山涯地纵身一跳,纵是瀑下有潭也定是要摔个半死。 很多年后,李裔寒说:“我当时只是想着那样你就跟我扯不平了,想让你欠我个大大的人情,再不能忘记。” 李裔寒还说:“忆忆。这份量,够不够你以身相许?” 如今,李裔寒得逞了。 纵是我由一开始的无限愤恨着他的爱情理念,无限哀怨着他的不辞而别,渐渐过渡到时间沉淀后的漫不经心,如今在这个我把自己许给另一个男人的月夜,心底里的悲凉,却又像那冬夜里没膝的潭水般,透骨得不着痕迹。 我们的爱情,终究很落俗套地走向成全。 闭上眼,梁启星咄咄的失落,在清晰的回忆里,渐渐模糊。 ------------ 012 更新时间:2009-11-14 订婚三日后,剑青急走北京。我还未能来得及了解点滴内幕,就只能匆忙把他送到高崎机场。 临行前,剑青说:“为了给你打造一个坚实的经济后盾,为夫得先去京城疏通点层面上的关系。” 我说:“好啊!我从不嫌钱多。” 剑青给了我一个拥抱,转身走向安检。一如这一年来每一次在机场的临别。 纵然,不说唐家,就单是剑青目前的财力,也已经足已让我后半生衣食无忧。但,六哥曾说,作为一个男人,特别是作为一个典型的闽南男人,面包永远重于爱情。于是,我想,作为一个事业型的闽南男人背后的女人,或许,我就应当这样顺应着男人,默默地鼓励着男人努力发扬闽南人“爱拼才会赢”的精神,才是我应尽的本份。 然而我终是对男人的事业提不起丝毫的兴趣,对于我准婆家的产业和格局分布,也只是了解个大概。 唐家的实业基地主要在西北一带,大少爷唐剑铭二十年前就已经掌控西北的家业,鲜少回家,就连此次我们订婚,这位忙碌的大哥也只是于订婚的当天露了一下脸,见过我这个准弟妹后就在隔日再次匆匆远上。而唐家的融资却集中在东南沿海,虽然幕后的大头仍是唐叔叔,但剑青海归后,唐叔叔便把权杖交给了剑青,由他来与各位父老乡亲打交道。近两年来,剑青开始逐步把注意力从风声水起的金融投资转移到实业投资。 用梁启星的话说,剑青天性喜欢用手指触摸马泥,他事业的全部兴趣就是看着马泥滚雪球。我听不甚懂,依然对民间的融资一头雾水。 但,六哥却说,我是剑青的转折。当一个男人心中有了牵挂,他的每一出手,都已经不再不留遗力。六哥切切地感概,剑青的转型,纯粹是为着我的安全感,实在是性情的闽南男人,稀有度堪比国宝。 然而,这稀有的份量似乎太过于沉重了点,沉重得我只能沉默地接受,沉默得就好像我从不曾感知到剑青为我的付出般,继续淡定从容着我已经习惯了的生活方式,时而懒散时而紧张地混着我“小策划”的小日子。 因为我,连如何同等比例的付出都没有头绪。我们从一开始,就不是站在天秤平衡的两端,他一出现,就像上辈子欠了我般,对我呵护有加。我瞧了三年有余,都没瞧出这呵护里存有泡沫,心一横,当今答应了做他女朋友。于是,交往的一年多来,我更是习惯了默默等待,等他得空了,自会来看我。 当然,剑青常常有些小忙。于是,更经常来的人,还是肖雨霖。偶尔的时候,她也会把梁启星一起呼来,美名其曰为“共商金融危机下的经济复苏大计”,其实是想打着我的旗号,让梁启星给指点些投资门道,然后她也跟风几把。 肖雨霖此前,其实并不怎地待见梁启星。早在大学时,一个作为我大学时混搭一起的舍友,一个作为我青梅竹马的玩伴,又同在一学校,自然而然地好歹也混了个脸熟。 那时候的梁启星,虽是刚走进厦门这样小资的城市,却仍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架式。梁启星喜欢玩世不恭地啪啦着拖鞋,走街窜巷,横行无忌,三更半夜来找我吃烧烤的时候,总是站在女生寝室楼下,扯着早已成功过渡为沉稳厚实一派的男中音,却偏生扯出一番鬼哭狼嚎:“小忆,烧烤啦……” 为此,肖雨霖还真的曾经从四楼重重地扔下过一脸盆。肖雨霖当时十分的饥不择食,奔出宿舍的当口很是顺溜地顺了我正搁门口边上的脸盆,我眼睁睁地看着我的脸盆自由落体,“呯”地一声哀嚎得甚惨烈。 “肖雨霖,那是我的脸盆。”我很生气。 “我知道啊。你朋友鬼叫鬼扰人清梦,我不用你脸盆难道还用我脸盆啊。”肖雨霖一脸匪夷所思。 梁启星在楼下摆着祥林嫂式的pose,大叫:“哪来的土八路?” 肖雨霖穿着睡衣站在阳台上,毫不客气地回应:“我看你就一痞子!” “挺有眼光啊你!居然一眼就看出我是这种介于天才和疯子之间,才气与理智兼全的稀有人种。” 眼看着即将有更多的脸盆砸向梁启星,我赶忙一溜烟地奔下楼去,直接无视这楼上楼下土八路和痞子的巅峰对决,拉出斜靠在楼下梧桐树干上悠悠看戏的李裔寒,火速奔离战场。 自此,肖雨霖每每与梁启星过招,就没占过丝毫便宜,于是乎,她早早地也就把梁启星归为不懂怜香惜玉、毫无情调的一路货色。 而如今,肖雨霖之所以每每兴致勃勃地拉着梁启星,则是缘于一年前那一场让她瞪目结舌的“炒黄金”带来的爆利。 那时,恰是与剑青正式确认交往关系的一个月纪念日。剑青夸张地说,作为他未来的人生伴侣,我很有必要见识一下与他比肩奋斗的精英们。是以,才有了我和梁启星三年后的隆重重逢。 我想,我们两个老朋友当时肯定都是又惊又喜得昏了头了,以至于我都没有心思去计较他既然回了厦门,何以需在这样的场合下才出现在我面前。他在京城的一千多个日夜里,闷不哼声,好容易回来了却还特特避着我。 梁启星很是兴奋地多喝了几杯,拉着我的衣角连声嚷嚷着:“林书忆,这地球太小了,下辈子我要搬火星去。” 三年前梁启星北漂前曾说过,他这辈子最开心的事情是认识了我,最郁闷的事情还是因为认识我。彼时借着他微熏的意识,我想,他的郁闷要多过于开心吧,多得他其实情愿不再与我相逢。 奈何命运实在捉弄人。 剑青看着梁启星微红着双眼,把他的金门高梁当白开水一样,咕噜咕噜一灌而下时,终于意识到情势超乎想像,立马宣布宴会结束。可是梁启星早已失控,他搂着我,模糊不清地嘟嚷着。 我愣了半天,直到梁启星带着温度的泪水,和着满满的酒气滴落在脖颈,瞬间冰凉,我才反应出他都在嘟嚷些什么。 他说:“小忆。我能为她做些什么?!” “阿星,你醉了。” “什么都可以的。你知道的,我愿意,我一直都时刻准备着……” “阿星……” 六哥把梁启星拽离我,搀扶着他出门。 人群已经散去。剑青黑着脸,与我隔着三步距离,气氛很是沉默。我担心着梁启星,面对着剑青质询的目光,只得匆匆解释:“久别重逢,激动了些吧。” “书泽会送他回去,你不用担心。”剑青转头,招呼服务员买单。我仍是不放心着梁启星,趁着剑青买单的当口,先行出门。 我不知道,梁启星那三年的北漂生涯过得好不好。然而他如今脱胎换骨般,衣履光鲜地成为剑青的左膀右臂,奋斗的成绩斐然可见。只是,我很想不明白,既然如此纠结着那个“她”,为何已经义无反顾着离开了,却还要再回到这个“她”带给他深深创痕的伤城。 是因为思念吗?梁启星!因为你也已经找不到她了,惊慌失措着,怕遗失这最后的一捻气息,于是就算痛着,也要再挣扎着徘徊? 我跑出门,酒店门口的停车场处已是一片混乱。梁启星挣扎着钻进一辆黄色甲壳虫,六哥和几位保安气急败坏地胡敲着车窗,显然这家伙醉得很可以,居然进车把车窗都锁了。眼看着梁启星已经发动了引擎,甩开六哥和保安扭扭歪歪地一路开来。我脑袋一热,居然冲了上去。 梁启星的甲壳虫,还真是不客气地就往我身上招呼。远远地,我好似看见车内梁启星对我微微地笑着,那么,那么地熟悉。 甲壳虫戈然而止的瞬间,我亦十分配合地倒了下去。 ------------ 013 更新时间:2009-11-14 梁启星那一撞,力道并不很重,只是造成我小腿骨折而已。但是听说,他还是被六哥狠狠教训了一顿。 待到梁启星获得批准来看我的时候,我已经窝在自己的公寓里静养了。远在老家的老爸和大妈破天荒地奔我公寓里指手画脚,大妈愣是到家政公司请来了个小保姆,并特特训了六哥一顿才放心地回去。 我很不厚道。老爸这转身一走,我便辞了小保姆,并使了六哥支了封口费。我不习惯与陌生的人共处一屋檐下,却也不便直接拂了大妈的好意。于是,肖雨霖毛遂自荐,请了年假就往我这跑。梁启星来敲门时,总少不得肖雨霖一顿白眼。 梁启星并未搭理肖雨霖,也并未跟我道歉。一来就是一屁股坐我身边的沙发上,一把抢过我摆在右手边上消遣无聊的笔记本,自顾自地摆/弄起来。 我盯了这位反客为主的老朋友半晌,他才悠悠地回转头来:“看你这么无聊,教你点刺激的吧。” “没你,我能这么无聊吗?”我没好气地反驳,“还好只是辆虫虫,要是等你发财了也学那赖昌星显摆一防弹车,我这小命估计就一命呜呼了。” “不愧是青梅竹马啊,还是小忆了解我。也是,我和赖昌星还挺有一交集,名字里都带个‘星’字。指不定,还真有这个命。”梁启星信口调侃依旧,只是调调里已经疏淡了昔日的痞气,“喜欢那只‘二奶’小虫车的,可是你,不是吗?” 我怔住,梁启星回眸的神采熠熠闪亮,让我直觉得刚刚他入门时不经意瞧见的那一瞬而过的淡淡忧伤,只是自己的幻觉。 “果然是人民的祸害!”我斜睨着他,原来再相逢,我内心里,是这么真切的喜悦。我曾以为,就他这犟牛的脾性,非得到老死前的那一刻,才能再次坦然相对,“梁启星!三年不见,你就是以这样的方式送给老朋友惊喜的吗?” “这不是请罪来了。没负几条荆来,实在是担心一不小心那荆条成了某位土八路的行凶道具,你这好好一公寓万一成一命案现场,不是坏了风水。” 我喜欢的榻榻米抱枕,从客厅玻璃隔板的一侧横空飞来,落点准确无误。梁启星弯腰捡起从他后脑勺上弹落在地的抱枕,朝我身上扔来,窃窃笑着:“多年不见,土八路你还是如此野蛮啊。” 肖雨霖走过来盯了梁启星半晌,无限鄙视:“你以为你如今披了羊皮,就真成小绵羊了?我看你那羊皮后面就还夹着那条大灰尾巴。” “我好歹是披了羊皮。土八路嘛,还是土八路的本色。这个嘛,以不变应万变,这时代不是能包容你的。”梁启星说着,抬手挥了下额角,像极了他年少时耍酷的动作。他不再理会肖雨霖站一旁把上下两排牙磨得“霍霍”响,极是淡定地把笔记本电脑移到我跟前,转头对着我,认真道:“炒黄金。风险不大,输赢也就娱乐娱乐。反正你现在闲着也是闲着,看看吧。” 我盯着梁启星,他眼神的认真过渡得太快,我还有些反应不过来。原来岁月真的可以这么改变一个人,刚刚一番轻松的打闹,我还暗自窃喜着梁启星并不如我这些天以来想像的那样伤情,然而只是这么一瞬的幻觉。他轻描淡写的言行,和着淡定的气息,有着我并不熟悉的从容,让我隐隐地觉得一股莫名的压迫感,好似我接受他的建议,就是这么铁板上钉钉的事,不容抗拒。 “你在北京,培训过摄心术?”我把笔记本摆正,收回视线,开玩笑地问道。 “算是吧,看来有效果。在北京时的一位总管曾说,当你内心集聚着某种强烈的意向,你在表达时,对方就可以从你的言行里或多或少地感知到这样的气息。”梁启星站起身,从西裤兜里掏出烟盒,拿出一根叨在嘴角,“小忆,你还是这么敏感。” “这么说。你这可不是让我看看而已咯。”我抬头,盯着梁启星,看他昔日光彩透亮的眼眸里,已经迷蒙了一层看不真切的朦胧,悄无声息地渲染着沧桑与成熟。我看不出他葫芦里卖着什么药,我对投资不感冒,他知道。 “哇塞,这条看起来像蚯蚓的曲线是什么?”肖雨霖窜到我们身后,兴致盎然。 “美元贬值,黄金该升值了。”梁启星说得轻淡,眼睛却将我直直盯着,强烈的隐形的压力,“我的专业,绝对值是信赖。” “怎么?知道自己对不起小忆了,用这招来道歉?”肖雨霖斜睥着梁启星,“玩黄金,没点大投资,能刺激?” “小忆若想玩,还用担心玩不起?”梁启星点了烟,悠悠走到阳台,双手伏在栏杆上。 “这倒也是。”肖雨霖把手搭在我肩上,脑袋从身后凑我脖子边,“闲着也是闲着,你就瞒玩下咯。” “你说的。没点大投资,玩起来也不刺激啊。看看再说。”如果只是我自己的财力,自然只能小打小闹。我不可能为着一时的玩兴,向老爸或者六哥周转资金,向剑青开口更是不可能的事情。可是,闻到了肖雨霖兴奋的神经气息。 “小忆。对面那阳台,居然种有三色的三角梅。”梁启星没有回头,我顺着他的视线望去,那一盆盆的三角梅,紫的、红的、白的花朵儿固执地点缀着秋风。 梁启星并没有揪着“炒黄金”的话题,只是望着对面阳台那几枝探出护栏迎风摇曳的三角梅枝,怔怔着转移话题。或许他认为,这么样地点到即止就已经达到了目的,他抓准了,我不会拒绝。 “那人家一个多月前刚搬来,一来就满满地往阳台上摆三角梅盆栽了。春天花季的时候会更鲜亮吧。”我顺着梁启星凝望的方向,说予他听。 “我说,梁痞子。那三角梅是你前世的情人?”肖雨霖走到阳台,递给梁启星一杯水,毫不客气地接着数落,“你看你这深情的凝望,到底是来看望小忆?还是来与那几根枝条对上几眼?有点道歉的诚意行不?” “还真被你说对了。”梁启星吸了口烟,偏头朝着肖雨霖就是一呼,熟悉的痞气,“你关心黄金就好了,跟你讨论情人,我还真没那情调。” 肖雨霖挥手乱舞着眼前的烟雾,一边奔回客厅,一边朝着我抱怨:“小忆。你昨天还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我看,这梁痞子就跟大学时一个德性,我还真没看出他哪里成熟稳重了。” 然而一个月后,肖雨霖还是对他刮目相看了。 ------------ 014 更新时间:2009-11-16 梁启星教我跟踪了个把月那条“蚯蚓”的走势,我心不在焉地猜测着他背后的动机。肖雨霖站在梁启星的一边,近两天频频向我暗示,出手时机已到。我觉得她很有培养的潜质,对金钱天性的敏感,是求之不得的天赋。 “我没钱。”我举双手,向肖雨霖如实招供。 “看看而已,给你消遗解闷的。”梁启星倚在阳台的栏杆边上,吞云吐雾。 “多好的形势啊。小忆,过这村没这店了。”肖雨霖这一个月来,学得很是认真,梁启星大有倾禳相授之势,我思量着什么时候,她也会被剑青收编旗下。 想到曹操,曹操就到。 剑青进门后,肖雨霖趁着他换鞋的空档,走进客厅来,冲着我挤眉弄眼。 “回了趟老家,来晚了。”剑青进门,把一蛊煲汤搁餐桌上,招呼着肖雨霖帮忙端碗拿汤匙,盛了碗端我跟前,“大妈煲的大骨汤,还热着,先喝碗吧。” “二少,一路红灯没停吧。”梁启星掐灭了烟头,从阳台晃进客厅来。 “哦。停当然还是有停的。”剑青答得倒是认真。 “那就是没全停咯?”梁启星飞扬着唇角,对着剑青笑得一脸了然的样子。剑青看看我,我专注喝汤。 “梁启星,今天周二。”剑青转移话题的能力堪称一绝。 “嗯。我来看小忆。” “请假了?” “没。” “嫌工资太高了吧。回头折扣下旷工费。” “剑铭转来的两千万资金已到。我估摸着这两三天暂不会有流动,你有什么计划?”说到要扣旷工费,这家伙立马就把话题转工作上了,还真是不着痕迹得很。 “两千万?”肖雨霖嚷嚷得表情甚是夸张,又不是没听过,何必呢。我刚想鄙视一下她,她却拽着我的胳膊,泪眼盈盈道:“小忆,你瞅了这么久的黄金走势,有两千万不就可以实践一下了?哦,不,两百万都够刺激的了。” 我一怔,剑青狐疑着回头看着我,“我怎么不知道你有玩黄金?” “这不是整天不是坐着就是躺着,无聊嘛,让阿星教我点刺激的。”我磕巴着,透过剑青的肩,看梁启星勾着嘴角,眼神投向阳台对面的三角梅。 “想玩点刺激的?”剑青问。 “嗯。”我答。 “那这两千万就借你玩三天。赌赢了,就当是你的战利品;输了,当是我给你解闷支出的。”剑青甚豪放。 我却觉得中了梁启星的计,他刚刚一话题扯的,肖雨霖配合的,堪堪天衣无缝。 那一场为期三天的“豪赌”,我最终还是托给梁启星全权代理操作。三天后,梁启星告诉我,净利60万。 梁启星在说这一数字的时候,依然是夹着根烟,伏在阳台上,静静凝望着对面阳台上的三角梅,肖雨霖在客厅里手舞足蹈,大肆宣扬着应该狠狠地去搓一顿,以示庆祝。 我当时已能拐着脚,慢慢地行走。看着这60万的爆利似乎也并没有给梁启星带来多大的成就感,不能明白他当初为什么一定要我玩一场。我一拐一拐地蹭到他身边,伸手取下他右手食指与中指间夹着的烟,揉灭在一旁搁着的烟灰缸里:“就算不想长寿,也不用如此慢性自杀吧?你在这里站了十分钟,一根接一根地抽,只用烟屁股接力,都不用打火机了。” “我看着你,一抬首,一皱眉,都要阵痛下神经。抽烟可以让我自由点呼吸。”相逢后的这一个多月来,梁启星第一次如此直接,“小忆。我这么样地站你跟前,你怎么还能够如此从容地自在生活?你难道不会看到我怀念点什么吗?” 我怔住。有多久没有人跟我提起怀念了?除了眼前这位梁启星同学,大概再没人会如此明里暗里地挑起我对过往的记忆了吧。当我一病醒来,我以为,我已经重生,可是眼下,梁启星一来,就启图打乱我的阵脚。那么,就提吧,如果这能让他觉得好过点。 “不然你想怎样?阿奶去世三年有余了。” “所以呢?”梁启星转头对着我,“如果李裔寒没有不辞而别,你就不会刺猬般地大暑假躲在厦门,阿奶就不会心燎火急地出来找你,她不出来就不会有那场意外。你想这么说吗?” “一开始的时候,确实是这么愤恨着。” “你不觉得这只是借口?你缩在自己的乌龟壳里的借口。” 知我者,果然梁启星也!可是,这样的一针见血同样也刺痛了我的神经。 “小忆,你为什么不愿意求证一下?你为什么不相信裔寒?”同样的质问,梁启星北漂前就已经朝我吼过,只是彼时,眼前这人激动的情绪,比之三年前更甚。不是说,时间是治疗情伤的良药,它怎么就忘了眷顾这固执的家伙? “你这三年里,就是这么纠结着这问题?所以难得相逢,也要借醉撞我一撞?”我仰望着梁启星,苦笑着调侃,他撞上我时那微笑,哪里像是醉了?别人不知道他的酒量,我还能不晓得吗?小/样的,才小学四年级时就一下午把他爷爷自酿的一大半缸子米酒给偷喝光了,醉在酒缸边上直睡到太阳下山,恍惚着醒来时,见着一家人都开始吃晚饭了便继续躲在酒缸后不敢溜出来,直躲到一家老小奔出去找人了才偷偷溜林屋里来,还硬是拉着我作伪证。当时如若不是阿奶摸出他扛来的黑甘蔗压汁给他醒酒,还让他睡大屋里装感冒,就他那还带着米酒后劲一颠一颠的身姿也要蒙混过关? “可是,我把你撞醒了吗?三年前那个执着爱情的林书忆已经死去?还是,只是冬眠?”他居然真的承认,还理直气壮地斯声竭底。 “你和我一起看着飞机飞走的,阿星。是裔寒已经做出了选择,我理解,也尊重他的选择。” “你本来有时间!你本来有机会!可你相信小芳的一面之词,你甚至都不愿意去找裔寒求证一下。哪怕只是试探,你都没有!”梁启星居然把嗓门越提越高了。我看见肖雨霖怔在客厅里,刚刚的喜悦瞬间错愕。 “那你求证过了。结果呢?你说走就走,一走就不哼声,你跟他们又有什么区别?阿星,是你告诉我,这个世界上根本不存在你找不到的人,除非他不想让你找到。裔寒他根本不想让我们找他,求证了又有何意义?” “不是那样的。小芳走前通知我们了,如果他们要静悄悄地走,就不会发来短信了。”我能不能说,这是我认识的,最执迷不悟的梁启星?所谓的梁小芳的“通知”,只不过是他们上飞机前的一条短信:我和裔寒即将飞往大洋彼岸,勿念!可就这样的一条短信,居然也能让梁启星如救命稻草般,紧拽着垂死挣扎。 “可我们一路狂奔也只能是目送着他们远走高飞!”我的心又开始疼了起来。三分为自己,七分为梁启星。难道这些年来,梁启星都是这么过日子的吗?一面调侃着生活,一面哀伤着感情,随时准备着切换上不一样的面具。何其累?! 我怎么样才能够让梁启星明白。不管是不是借口,不管是不是求证了,裔寒选择了,我们就已经出局。 “阿星。你自己躲起来疗伤,三年了,就疗出这结果?放下吧,我不想看你如此纠结着不得解脱。” “万一错过呢?我们会遗憾一生。”梁启星仍然固执着,“小忆。不是我不能够放弃小芳。而是这样毫无预兆的突如其来,我措手不及!你能够坦然接受,我不能。一个人短短的一生,能够遇上几个所爱?也许再不能了。这个世界太纷乱嘈杂了,忙碌的忙碌,物欲的物欲,沉沦的沉沦,你知道我们再难遇见纯粹的爱。而我,如何能够轻易放弃?!” “这是你又回到厦门的理由吗?”如果悲伤需要理由,此时,我真的是悲伤的。我承认,梁启星说的都对。没有谁愿意轻易放弃最初纯粹的爱,我也是。我从来都不想用“宿命”来解释无能为力,可如今,我好像真的相信了。 “至少,这是一半的理由。” “另一半呢?” “看你过得好不好。可我一回来,你都已经要把自己的下半生交给唐剑青了。” “嗯。” 我低头无语,梁启星盯着我,默不作声,良久才转身走进客厅,抓起沙发上的外套,回眸的那一抹微笑,带着我一点都不熟悉的苦涩:“小忆,原谅我在阿奶去世后没有回来。也许我不该这么拉着你也跟我一样沉湎曾经。但,我那三年并不只是躲起来疗伤。” 看着曾经熟悉的背影,转身消失在视线里,有泪慢慢朦胧了双眼。我靠着阳台的护栏,滑坐在地,肖雨霖走来拥着我,无奈道:“这梁痞子,还真的是变了点。” “雨霖。你说,这是不是男人和女人的区别?男人习惯执着着得不到的幻想,女人习惯安于现状?所以我和阿星已经南辕北辙?”我靠在肖雨霖肩上,前所未有的疲惫,漫卷而来。我猜到了梁启星不会忘记,却没有猜到三年原来对他还太短,他仍是那么汹涌澎湃的激烈。 可,如果生活不需要一直向前,我如何不希望,我们永远停留在最美好记忆的当时?沉睡也好,永不用醒来。 ------------ 015 更新时间:2009-11-17 “裔寒,这就是你要送给我的生日礼物吗?”我站在十六岁那年失足跌落的那个瀑布顶上大喊,静夜下瀑布的泄水声“哗哗”地响,满天的繁星璀璨明亮,我那激动的心情飞扬得难以掩抑。 李裔寒在20米开外的平地上卸下帐篷,手法熟练地立桩,支架,我跑过去,也只能是帮忙扶扶杆架,十分钟不到,他都已经架好帐篷,铺好防潮垫,又跑去车内取来空调被,我跟在他后头,拧着一整袋的零食,屁颠屁颠。 我们两个人挤坐在帐篷入口的防潮垫上,傻傻地在那份特制的三寸慕斯上密密地插上十九根生日蜡烛,切切地等待零点时分的到来。 “忆忆,每隔十九年,有一次阳历生日和阴历生日的重合。”插完蜡烛,李裔寒把他的黑皮手套戴在我手上。 “所以今天大老远地从厦门驱车到这里来看星星庆生吗?”我盯着李裔寒,其实漫天的繁星再亮,也璀璨不过他的双眸。 “还可以听水声啊。这里当初可差点摔死我们俩。”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嘛。”我抓着李裔寒的手,把头靠在他的肩窝,“不过,你救我也是应该的。” “哦?我们要真摔死了,我可是就成你拉去当垫背的了。” “你要不跟小芳大树荫底下的你侬我侬,我能那么白痴地冒险吗?” “是白痴了点。我也只不过是想看看你这傻瓜会有何反应。”李裔寒笑着,“再不会有下次了。” “不过,我傻你也傻,要是都摔死了,多不值。” “我当时哪有空想那么多,不过觉得你就跟我扯不平了,想让你欠我个大大的人情,再不能忘记。”李裔寒把我拥在怀里,又说:“忆忆。这份量够不够你以身相许?” 我惊地窜出李裔寒的怀抱,转身盯着他满眼贼兮贼兮的笑意。李裔寒重又拥我入怀,轻声问:“忆忆,你相信宿命吗?” “宿命?这是个万能的名词吗?当我们无能为力的时候,就用‘宿命’来解释命运?是这样吗?” “嗯……也许可以这么解释。” “那我还是不相信好了。” “那么,你相信什么?如果你不接受命运,反抗也需要勇气和力量。” “我相信信仰。就好像,我相信是爱情的信仰把你带到我身边。” “所以那么闷不吭声又固执地跟了我一整年?” “你知道?你什么时候发现的?那你都没示意一下,你可知道我忍得多辛苦?”我惊呼着,一连串的问句劈里啪啦,逗绽了李裔寒眸潭深处的笑意。 “你好笨,把小石头都往路边踢。我本来想,如果哪天你有点准头,能把小石头踢到我身上了,我一定回头。你可知道我等得多辛苦?” “呃……还我弹弓!” “你觉得还会有机会寻找下一个目标吗?它已经光荣地完成历史使命了。” “呃……” “忆忆。毕业那天,我们结婚吧。” “你在向我求婚吗?我可俗气得很,你准备好戒指了没?” “你等一下。”李裔寒转身,从帐篷里摸出一把手电,奔去路边,揪来两根狗尾巴草,去了枝叶,轻轻地把两根略略透点枯黄的细茎挲在一起,编了个粗糙的草戒指。 2002年阴历十一月二五的零点,李裔寒为我点上十九根蜡烛,把草戒指戴在我左手的无名指上,我们对着冬日里的天琴星座,拜下天地。 李裔寒在我额上,深深地印上一吻。从此,在我心里深深地烙上一印,永不能磨灭。 “裔寒,你相信宿命?”缱绻难眠的夜,我屈在李裔寒怀里,倾听两颗同命相怜的心跳。 “曾经相信。” “可你又不愿意屈就。所以,你拒绝去见你父亲,是吗?”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也许我跟当时所有喜欢幻想的同学一样,想当然地以为李裔寒该是某位神秘的富家公子。可是,现实总是残酷。当我那一天爬上李裔寒窗外的那棵石榴树准备偷袭时,我还是“窃听”到了那一场他们父子之间关于认祖归宗的争吵,争论的结果,李裔寒还是坚持姓“李”。我看着那辆非福建牌的加长悍马从眼前驶过,消失在坡角,才恍然大悟,他和我,原来都不是嫡系的富家子弟。我从在树叉上呆呆地,直坐到阿奶寻到了石榴树下,才溜溜地滑/下树,阿奶十分紧张地问我怎么哭了,我才恍然惊觉脸上的泪痕都快被风吹干了。李裔寒猛地拉开窗帘,怔怔地俯视窗下的我们,我抬头看他的双眼微红了些,却又笑了开来,淡淡的,涩涩的,压抑的,飞扬的。 有一种秘密,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我终于不再默默地跟在他后头小女儿般地踢小石子,只是走到与他并肩的位置,才知爱与痛浓烈似随时要蒸发成另一种存在。 “见了又怎么样呢?他认得了我这个儿子,认不了我母亲。” “你恨他不?” “你呢?忆忆,你总是很开心的样子。可是有时候,我却觉得,你欢乐的眼眸里,沉淀着一股倔强的伤悲。”李裔寒侧头,轻吻我的眼睑。 “我一出生,我妈妈就去世了。阿奶说,我老爸曾经深深地爱过我妈妈?” “所以你原谅了你父亲?就因为你相信那是爱情?” “嗯……阿奶说了,没有哪一个孩子需要因为父母的恩怨情仇背负命运的枷锁。” “你父亲给你取名‘忆’,是为了记念?” “可能吧。我妈妈的名字,单名一个‘忆’字。因为这个,大妈久久不能接受我。” “我母亲给我取这个名字,是因为她的心,已经灰了。再无等待的希望。裔寒?亦寒?” “裔寒。你想那天上的月亮啊,纵是环环都成玦,也还是会有一夕如环的一刻啊。”我半支起身,一手抚/着李裔寒些微发干的唇,心如蚁蛀。我不知道我如何才能够用我内心底里其实也是十分脆弱的希望,去捂热这颗对生活已然凄凋的心? 我其实从不曾了解过有关于我老爸和我妈妈的故事。在七十年代末的特殊时期,老少恋该是怎样的形式?阿奶只说,那是爱情亘古的魔力。我相信了,相信那是属于我母亲追求的爱情,她定是无悔的吧。 李裔寒侧身,紧紧搂着我,那力道,透过厚重的毛衣,勒疼了我的肋骨。我微扬起头,李裔寒的唇,火辣辣地印在唇上,青涩的,紧张而无章法地滑落在脖颈,和着压抑的喘息,冰凉的泪滴。 “忆忆。遇见你之前,我每天都会告诉自己,我这辈子不会让我的女人和孩子受这样的委屈,打着爱情的名义也不行!”李裔寒的声音,清冷得有些哽噎,听在耳朵里,却又字字铿锵。 我吻去李裔寒眼角的泪痕,却抑制不住自己的泪流。为什么我们偏是这样的出生?抱了这样的出生,却还要去相信爱情? 真的会是宿命吗?千言万语,已经述不来命运的悲怆,好似唯有深切的拥抱,缠绵的热/吻,才能够相互慰藉着彼此的温暖。 我们倾听彼此的心跳,看一片片的云,遮去羞涩的月,又偷偷地放开。 李裔寒只手探进我衣内,轻抚/着我的后背,缓缓而上。我闭着眼,紧张却又细敏地感受着他指尖的温度与动作,我能够感觉到他的大拇指与食指,停在我内衣的结扣上,轻轻地解开。我怔怔地僵着,年轻的身体,青春的欲念,彼时的我贴在李裔寒的胸前,隔着毛衣,依然能够切切地感觉得到他自内而外的体温。 静夜下的山林,空寂得只剩下我和李裔寒微热的呼吸。李裔寒轻拍着我的背,在我耳边低低地说:“女孩子穿着内衣睡觉不利健康,松开点好。” 我笑着,曲了下身,寻了个舒服的姿势,把头埋在李裔寒的颈窝里。李裔寒夹住我盘上来的腿,双手紧紧环拥着我,声音却沙哑地警告:“不要乱动。” 一夜的青春萌动,一夜的相拥无眠。我和李裔寒彼此倾心交付,冥冥中却无可奈何地夹杂着命运的枷锁,挣扎着无从解脱。 我如何才能够让梁启星明白,这已经是我们无能为力的选择。如果宿命真的早已经写好,我如何才能够告诉梁启星,在一个在爱情的名义下出生却不能被现实的亲情容纳的孩子的心底里,爱情的名义,并不是万能。甚至,多么滑稽。 我如何才能够让梁启星明白,其实我是多么地想成为李裔寒的女人。我曾经多么切切地为,那个人一定是我。可是,命运真的跟我开了一个玩笑,一个落俗滑稽的玩笑。 原来,人生真的就像那如玦的月,永不能完满。我终于抑制不住地颤抖,肖雨霖的怀抱挡不住初冬通透的北风。 ------------ 016 更新时间:2009-11-18 在那之后的一年多来,梁启星再不曾如此张扬,只是,他也再不曾如从前那样,三不五时就来邀我上山下海,谈天说地,只是偶尔的间隙,才来探望一下我这个老朋友,或者是被肖雨霖呼了来研究“经济复苏”。然而好似约定俗成了般,每次不出半小时,这家伙就会雷打不动地走人。 每一次临走前,梁启星也定是要伏在阳台栏杆上,叨着烟,凝望下对面的三角梅,好似要先跟它们道别。 肖雨霖曾经调侃:“梁痞子。你前世的情人不会介意你多呆几分钟的,着什么急。” 梁启星关门前,回头冲着她:“我前世的情人不介意,某人今生的情人会介意。我还得保住饭碗先。” 肖雨霖意会,便也不再打趣。 六哥跟我解释过,那一次梁启星跑我这来“撒泼”,险险被剑青炒了去,是六哥抵着他和剑青三十一年来的交情,顺便也出卖了梁启星对我二十六年的恩情,才把这家伙保了下来。六哥关于“撒泼”事件对剑青的解释是:青梅竹马的感情,本来就是“友达以上,恋人未满”。我很感激六哥,他始终明了我的心情,知道我并不愿意再提从前。不管剑青了解多少。好在这事,大家倒也没有再深究过。 然而,今天肖雨霖没来,只有梁启星自个来了。于是,我其实更开心,即便他在一边不停地吞云吐雾,我依然觉得充实。 “小忆,对面阳台的客厅这些天好像都没拉开过。”梁启星缓缓地呼出一口烟,神色淡淡。 “已经好几天了。订婚回来后,就不见拉开过。”我端了杯奶茶,踱他身边去。 “你还喜欢三角梅吗?像对面那样,三色拾配的三角梅。” “从来就没有变过。我依然喜欢看着那些枝条在风中飘飘摇摇。” “也还喜欢看老家的院门上爬满这些藤藤枝枝?”梁启星忽然笑着,转身对着我:“为你这莫名其妙的念想,我可差点成鼓浪屿的通辑犯了。” 我“噗”地一声,禁不住笑意。 “要不是你缠着裔寒说他那梧桐院的大院门孤伶伶,非让他栽上三角梅,还非得三色齐全,我也不用那么危险地三更半夜潜伏到鼓浪屿,给你折那哪门子的白色三角梅。”梁启星悠悠地抱怨。 “白色的三角梅,咱老家很少见啊。而且,谁会想到你会盯上鼓浪屿啊。”我大笑着,许久不曾有的开心。虽然这一年多来,梁启星已经或多或少地打开了心扉,但还是鲜少这么开怀。 “除了李裔寒,还能有谁会出这种馊主义啊。我当时两眼只追着梁小芳的身影,哪还有空去关注哪里有白色的三角梅。” “愿赌服输咯。裔寒不是也去给你把风了。”想起李裔寒和梁启星那一场谁输谁去搞定白色三角梅的赌,我仍忍俊不禁。 “被他忽悠了。不过,那是我这一生里打过的,最淋漓畅快的一次红警了,五局三胜制,其实齐鼓相当,整整二十七个小时不眠不休的奋战啊。”梁启星掐灭烟头,如释重负般大呼了一口气,“我只不过输在平时太贪睡,不曾像他那样整日整夜不眠不休地扛着。不过今后,也再不会有这样的畅快了。” “那时青春。阿星,你今天倒是释然。” “是啊。我觉得我们四个,都是傻瓜。相互执着,却南辕北辙。你说,天公会给咱降啥大任,非得这样苦我们心志,劳我们筋骨,伤我们感情?”我隐隐地看到,梁启星笑意的眼角,微微泛着泪光。 “你不正在飞黄腾达的路上。” “如果可以。我情愿拿这一切,换回当初的自由。”梁启星今天,真的有些不同寻常,“小忆,你埋怨小芳吗?”我苦笑着,欢笑记忆的背后,点缀苦涩的青春。梁启星这么反常地兜兜转转着抛砖引玉,看来只为这问题吧。小芳,还是那么地让他放不下。 “曾经深深地埋怨过。” “你不要埋怨她。就算她错了,你也不要去埋怨她。她有她的苦吧。” “你今天是来开脱我的吗?有谁说得了对错呢。阿星,也许真是宿命,你说呢。”我希望梁启星能够解脱,他真的是一颗“金子”,而且已然闪闪发亮,他应该有更光明的前程,而不该为一次情伤所牵绊。 “宿命真是万能的字眼。”梁启星哈哈大笑了开来,曾几何时,我不也是这般以为着,“我要离开了,去继续我‘宿命’的旅程。” “离开,什么意思?”我惊觉着直起身来。 “进京。离开这座小资的伤城。” “你要辞去剑青这边的工作?你今天过来,原是要向我辞行?”我一口气蹦跶着,难以置信。 “不辞。二少这回也该动真格地炒了我了。”梁启星也直起身来,俯视着我,语气从容,我看不出丝点开玩笑的迹像。 “阿星,剑青还在北京。” “所以,我也得再进一趟京城了。”梁启星定定说着。 “你和剑青之间,出了什么矛盾?是你要离开?还是他要炒你?” “结果不都一样?” “当然不一样。剑青搪塞我,你也要搪塞我吗?” 梁启星饶有兴趣地笑笑,拉过厅边的小方凳,坐了下来,翘起二郎腿,神色坦然:“说来听听,二少怎么搪塞你了?” “剑青等了我四年。”我抬眼,梁启星抖了抖他的烟,挑着眉示意我继续,“可订婚不到三天,却急着赶去北京。不是有重大的事情,那边的事完全还有他大哥剑铭顶着。” “那么,你担心?” “他是我未婚夫。” “你觉得跟我有关系?” “现在有点怀疑,谁叫你偏选择在这敏感的当口辞行。”我有意激他,我本来只觉得可能是剑青生意场上出了点棘手的事情,所以唐剑铭赶着夜机回新疆,剑青也匆忙北上。 “是你敏感,小忆。”梁启星叹了口气,“已经尘埃落定了。二少那边你不用担心,不会有什么大事。顶多损失点投资。” “尘埃落定?什么意思?” “我回厦门时,跟某人打了个赌,说你定不会嫁给唐剑青。结果现在,你连婚都订了,我是不是输得有够惨烈?”梁启星讪讪着自嘲。 “这样幼稚的赌,你能跟谁赌?” “我自己咯。或者,你告诉我,我现在还能有什么样的手段能够阻止你嫁给他?让我还有希望绝地逢生。” 我眯着眼,怔怔盯着梁启星调侃的笑意,细细地想要一辩真伪:“我没听懂。倒是闻到了一股阴谋的味道。你不想我嫁给剑青,理由呢?” “伟大点说,也许裔寒还会回来,我不想你遗憾。自私点说,你是唯一能够让小芳站开的人,这样,我还有追求小芳的机会。” “孩子都三周岁了吧?”不是我想打击梁启星,只是我确实不能理解他固执的念头。是不是稍微有点天才的人,都会有这种匪夷所思的通症?为着自己的执念,可以无视所有的现实,以及生活的规则。 “好吧,我投降。反正我赌输了,我终于改变不了你已经选择了的轨迹,那么,也该坦然面对自己的生活了。小忆,愿赌服输。我答应了让你继续现在的幸福,答应了无条件祝福你!” 梁启星站起,转身离去,关门的间隙,回头冲着我,复又笑得明媚,是他年少做贼心虚时招牌的笑颜:“小忆。冬天又到了,今年再送你件特别的生日礼物。不过,明天送我到机场吧,我来接你。” 门“呯”地一声关上。空荡荡的大厅,独留下一个空落落的我。 这是什么样的逻辑?自己跑来接我送他? ------------ 017 更新时间:2009-11-19 梁启星走后,我独自走向阳台,坐在那把背后雕着棵桃树的紫檀木摇椅上,遥望他心心念念的三角梅。摇啊摇,摇啊摇,摇不去梁启星刚刚留给我的一团杂绪。 这把紫檀木摇椅,是去年冬天梁启星出差浙江时,在一场助学拍卖会上拍下遥寄过来给我的生日礼物。他说,算是补偿再相逢时带给我那意外的“一撞”。我当时看着这背后雕刻的桃树,觉得它真像裔寒梧桐院里的苦桃,喜悲无限,愣愣地说不出话来。剑青当场打电话“威胁”梁启星,再送这样让我惊喜的礼物非把他炒了不可。 如今,不管剑青炒不炒,梁启星都是铁定着心要走的了。 梁启星的尘埃落定,是不是昭示着,他已然释怀?如我一般,选择当下的生活,任所有的前尘过往,犹如过眼云烟?难道这一年回归厦门的生活,对于他来说,只是为了见证最后的一搏?非得看我真的已经踏上了新的征程,他才肯彻底熄掉心里头那一星点其实早已息息欲灭的残念? 呵,固执如梁启星! 次日晚,二十一点零五分,梁启星启程飞往京城。 这小气鬼,节流的作风一点不减当年,愣是选了夜班的航线,说是省下几百块钱都够他山沟沟里的老爹老妈一个月伙食费了。我狠狠踹了他一把,要真孝顺,这一年多来就没见他多跑几趟山沟沟。 我走出空旷的高崎机场,晃荡着手中的车钥匙,哭笑不得。梁启星终究还是在离别前,再度本性了一把。 “小忆,帮我把车还给李伯伯。”机场大厅里,梁启星把他的甲壳虫钥匙扔给我。 “李伯伯?这车不是你的?”我讶然着。 “是以我的名字购买,但真正的买家是李伯伯。刚回来时去探望了下李伯伯,老人家见我可怜,出手大方呗。”梁启星看着已然目瞪口呆的我,笑得一脸大尾巴狼,“所以事先把你拐来,这样,你就可以直接开那只虫回家了。” “阿星,你不如直接告诉我,车是裔寒的。”我震惊着,几乎语无伦次:“不-要―告-诉-我……你见过裔寒?” “车是李伯伯直接买的。如果归为裔寒的资产,也无不可。不是说了,喜欢那只二奶小虫车的人,是你。” “你有多少事情瞒着我?”我想,我真的是被梁启星搞糊涂了。 “我说了,是你自己连尝试着去求证都没有。小忆,如果我们已经错过了生命里的某些人,但至少不要错过那一份诚挚的感情。这个世界也许真的矛盾得本就分不出绝对的对错,但不管如何选择,我们都永不能忘怀曾经的纯真。”梁启星弯腰,拉起行李,“裔寒的公寓,你再没去看过了吧?” 我看着梁启星转身去换登机牌,酷酷地背朝着我,拿着电子机票的手在空中飞舞。 从高崎机场出来,我驾着梁启星那辆一见面就撞断我的腿的黄色甲壳虫,特意沿着环岛路慢行。风景依旧,故人不在,独留我徘徊在这名符其实的伤城,看一路山水也特别地寂寞。 厦大,霓虹闪烁的夜,澎湃的浪潮。白城的沙滩上逐浪的欢笑声听着越来越陌生,昔日熙熙攘攘的学生街废墟一片整装重建,一切的一切,再不似曾经。 我从西村窜过,品味一路孤独。梁启星这一走,我的生活,又该回归到原来的风平浪静了吧。就像四年前,熟悉的故人都远去,剑青成了上帝关上门时为我开的那一扇窗。 驱车来到李裔寒的公寓时,已近午夜。 他在厦门的公寓,位于莲坂的商圈,离我的公寓,仅两个公交站的距离。可是四年来,我无数次从楼底下经过,却不曾再踏足过。 那是一整写字楼构造的商业大厦里两套连在一处的三室一厅,常年无人居住。每周二,李裔寒的管家,哦,是他的舅父――李伯伯,就会来打扫一遍,一如他每逢初一十六就会去修整一下老家的那栋石条红砖的梧桐别院一样。 以前,我总是讨厌这楼的电梯,毕竟落成的年代较早,整体设计还未充分人性,上上下下就集中在一电梯,通常遇上上下班的高峰期,等个四五趟都还挤不进我如此削瘦的身材。是以,相比较之下,对于六哥为我挑选公寓的眼光,我是十分之赞赏。 如今,凌晨零点。我终于不用苦苦等电梯,可是抬头看着电梯顶上那仿佛隔了一世纪才跳动一下的红色数字,才发觉自己现在的心情是如此的不平静。我有一种传说中“近乡情怯”的忐忑。 李裔寒的公寓,两套共用一个走廊,入口处安装的老旧铁门,看着已经斑驳,而这斑驳的门后,长年摆着一支扫帚,那是我们开门的工具。 大学的时候,梁启星、梁小芳俩同志和我,总是逃了课或是没课的空闲里,就往李裔寒的公寓蹭,因为搞得再天翻地覆,也总有李伯伯为我们善后,是以放纵得整一无所顾忌形容。而每每蹭到这门口,小芳总是斜斜睨了梁启星一眼,懒懒靠着墙壁,看梁启星手脚利索地用右手脱了左脚的拖鞋,再动作闲熟地伸到门后,捉摸了下那门勾销的位置,那么轻轻地一带,这门也就大大方方地向我们一众人等敞开了。久而久之,裔寒自己也都懒得带钥匙,干脆在这门后摆上一支其貌不扬的破扫帚,多番练习之下,进军扒手军团的天赋日显。 我蹲下身,伸手从门缝里拿了那扫帚。门“咔”地一声开了的时候,走廊上的灯也应声而亮。我很讶异,梁启星说起过,自李裔寒走后,这里便没再长期住人了,怎么这门锁,却还像他住着时般,不曾从外头上锁。 进门,入眼处皆是再熟悉不过的布置。我走向靠里头的那曾经用来招呼我们三人的一幢套房,低头看着门上的密码锁,搜索记忆里那几个曾经用过的密码。 其实,刚上大学那会,这里头一幢的门锁,并未改装成密码锁。后因我们几人屡次三更半夜出去吃夜宵时忘了带钥匙,总要麻烦已经与儿孙搬到天桥对面公寓的李伯伯惺忪着眼过来给我们开门。有一次,梁小芳开玩笑地提议,以后干脆在走廊的鞋柜内放两副牌,再忘带钥匙了,大家就继续玩八十分。对此,梁启星只差没把双脚也举起来表示赞同了。然而这样的日子终究还是抵挡不住大冬天时寒风嗖嗖地侵袭,当我们几人终于裹/着大厚外套也还是忍不住打喷嚏而不得不再次请李伯伯出山时,李裔寒终于一不做二不休地把这一幢的大门锁换成了密码锁。 抬手,试了一下最后的密码,门“吱”地一声开启。这么多年了,居然连游戏的规则都没变。刚换装上密码锁时,李裔寒说,这是为方便我们四人而设,梁启星当即提议一人出一个密码,隔一段时间轮着换上,一为纪念,二为防盗,李裔寒同意了,非主人家的我们自然没什么好反对的。我刚试的最后一遍的密码,正是我自己出的那个,刚站在门前,我希望正是这个密码,没有什么意义,可就是希望。但我自己都说不清楚什么原因,非要这样一个个否定之后再肯定。 我把所有房间的灯一个不落地打开,看着满室的光亮,驱不散空气里的孤寂。 屋内所有的摆设,都不曾变过,连客厅里那张自动麻将桌南向靠椅上的黄色维尼熊,都还静静坐着,一尘不染。我走过去,抱起维尼,坐在这样曾经专属的位置上,想像着李裔寒还如曾经,坐在我对面的位置,不管玩八十分还是打麻将,总要桌面上一脸正经,桌底下用鞋尖与我来个暗通曲款。 每每得胜,梁启星总是一脸凶相地扑向李裔寒,大声叫嚣着:“你们作弊!” “是吗?忆忆。”相较于梁启星气急败坏的神情,李裔寒总是轻飘飘地退开一步距离,再轻飘飘地对我哀怨着:“原来关键时刻我们还不那么心有灵犀,居然还要通过作弊这种外部动作才能沟通信息。忆忆,我们还需要再辛苦点磨合磨合。不然阿星每次都这么大动肝火,挺伤身!作为朋友,我们要多体谅。”他说得很认真,表情也跟真的似的。 “呃……可能我饿了,难以集中精神。”我很无奈。 “我好像也饿了。我们刚刚那一局赌什么来着?炭烧生蚝?”梁小芳十分配合,亦或者 她只是要站在李裔寒的一边,不需要理由。 “烧烤我喜欢!”我继续配合。 “那我们先去会展那吃生蚝,再去环岛路啃你喜欢的二毛钱一串的肉串好了。”无视梁启星的抗议,李裔寒继续提议。 “那是因为那样一手抓着一大把肉串,在环岛路边慢慢吹风,很是惬意啊。小芳也喜欢。” “阿星啊……环岛路那推自行车烧烤的大妈不是给你一张名片了吗?人家还赞你小伙子有品味呢。打个电话看看那大妈今天晚上会不会出来?”李裔寒斜瞄了眼一旁依然埋首苦算的梁启星。 “没空。正研究我家教的血汗钱能换几个生蚝!” “哦……那你仔细算了。我们先出发,呆会算好了打个的过来给我们付帐就行。” “李裔寒!你还有没良心?打从认识你,我就一伤身又伤心的命!” “那呆会多补补!” “补个头!就那碳火里出炉的东东,还能补。” “我说的是生蚝!挺滋补的啊,很那个那个……什么阳来着?” “那个那个……我这星期的家教又白搭啦!哎……冬天即将来临,贫苦人家的孩子还没鞋穿。”梁启星特意啪啦了下他的破拖鞋,贼笑着转向梁小芳,期待博得同情,“小芳,给纳个鞋底儿?” “打住!打住!小芳,那是我的维尼啊。” 可怜我的维尼熊,还是李裔寒从香港带回来的。每每梁启星对着小芳贫嘴的时候,总要沦为小芳的一线战斗工具。 ------------ 018 更新时间:2009-11-20 呵!或许梁启星是对的,纵是错过了生命里的某些人,但至少不能忘怀曾经的纯真。拭干因为太美好的回忆而不经意渗出眼角的泪水,起身在客厅办公桌的暗格里,取出另一幢套房的大门钥匙,那是李裔寒独居的套房,平日里并不对外开放。知道这暗格里还放着这么一把大门钥匙的,估计也就只李裔寒和我吧。 “忆忆,你该带着这把钥匙。” “哪里的钥匙?a套?” “正是。我可不想冬眠的时候还要起来给你开门。” “不好!我丢钥匙的机率一点不低于不中彩票的机率。” “也是。哪天你把它弄丢了,找得回的机率一点不会高于中彩票的机率。”典型的李裔寒思维的回答。 “所以咯。有你保管着就好!” “对了。放在那个秘密的暗格里,这样我不在,你也会有开门的钥匙。” 这是独属于我们的秘密! 纳兰容若的词里还有经典的一句:当时只道是寻常。现在想来,人生实在无常。那时的我们,如何能够预想得到,这不经意的小小应变,如今却真的上演。李裔寒不在,我却来找这把开门的钥匙。 其实,李裔寒生性有些些微的自闭。在我们三人还不曾走近他之前,总是一副“远离我”的冷漠姿态,相处久了才能够发现,他轻淡的笑意里其实溢满柔情,他不着边际的顺势思维其实幽默而从容。 梁启星曾说,李裔寒是他命中注定的克星。可是自梁启星再回到厦门后的这一年多来,我却觉得,他越来越靠近李裔寒的气息。 难道,这是崇拜气场的影响?! 开门走进李裔寒独居的套房,迎面扑来一股久未通风的潮窒。我打开灯,看着屋里头再熟悉不过的简约利落的家装,一如往昔。 空旷的客厅是休闲吧的样式。青墨色的花岗岩吧台,两把青墨色的吧台转椅,吧台上静置着一台纯白色的苹果电脑,本本边是客厅空调的遥控;吧台后,一青墨色的落地式大橱窗壁柜,壁柜里的一侧,摆满高高低低形形色/色的酒杯,另一侧只有几瓶我不甚懂的白酒。连着壁柜的,是同一色系的复合式冰箱。格式简雅,却稍显冷寂。 所有的一切,都还是往日的样子。原来,李裔寒走得如此匆忙,居然连吧台上的苹果电脑都没有收起来。只是没有关系,有李伯伯照应着,粘不了一粒尘埃。 这是我和梁小芳还有梁启星三人曾经不约而同鲜少涉足的领域。偶尔独自来找李裔寒时,我才会赖在吧台上玩电脑,我曾经以为,这种感觉十分的小资。 我走过去,拿起空调的遥控,打开通气。周五刚过,这屋,闷了整三天了。 打开青墨色的复合式冰箱,7瓶红艳艳的“旺仔”牛奶,势单力薄得填塞不住一整冰箱的空洞。我伸手拿起一瓶,细细一看,生产日期居然还是2005年2月14日。 我怎么可能忘记呢?! 那是2005年的情人节,李裔寒送给我的礼物!214罐2月14日出产的旺仔牛奶。我一天喝一瓶,直到那一天看着他们乘坐的航班从头顶飞过。 我喜欢喝旺仔牛奶,从小就是喜欢这种腻腻的甜,年少轻狂时,总是不可一世地以为,幸福就该是这般的甜腻滋味。 那时,李裔寒很是顺容我。他拉着我,驾车直奔到广州旺旺的厂址,参观了一圈还顺了214罐旺仔牛奶。我怕他独自开车无聊,一路上搜肠刮肚吧喳吧喳地讲一堆乱七八糟的笑话给他提神,最后实在没得讲了,只好把梁启星小时候的糗事都给抖了个七八成,以至于隔天回到厦门,李裔寒帮我开了瓶旺仔时,我都觉得这牛奶怎么就呛得我泪流了。这一遭,走得甚是苦,并且,快乐着。 而今,人去楼已空,李伯伯却还供电养着这7瓶过期的旺仔牛奶。是李裔寒的意思吗?还是李伯伯已经习惯了不动这幢屋里头的一针一线? “啪”地开启手中的旺仔,仰头一灌而尽。我此时此刻的心情,不知道像不像《重庆森林》里疯狂吃过期凤梨罐头的金城武?应该是很不一样的吧。虽然都有流泪的冲动,可这旺仔喝在嘴里,虽然有点酸,却有更多的甜。 我终于不得不承认,我有多喜欢这样的李裔寒,也就有多埋怨他。为什么毫无保留地给予了,却又毫不客气地全部带走。我并不似我自己想像的那般洒脱,真的如少年时以为的,只要曾经拥有。 走到李裔寒的卧室门口,依然是密码锁。只是这一次这密码,是有且仅有的唯一的一个,也只限于我和李裔寒使用。 李裔寒说,他喜欢在假日的早晨偷偷醒来,然后懒懒地赖在床上,当听到门锁上传来“嘀嘀嘀……”的按键声,就知道是我来了。而我,也喜欢在开门的一瞬,第一眼瞧见他慵懒的微笑。 他的微笑,就像是我的阳光。 746459! 没有任何的规则,却有爱情的秘密。 shmily! shmily!――see-how-much-i-love-you! 这是一个纯洁美好的爱情故事。最早看到时,是在一本杂志上转载的一篇儿童文学《知道我多么爱你》。 故事讲述的是作者的祖父母之间细水长流的脉脉温情。两位彼此深爱的老人家,彼此之间总是乐此不疲地玩着一个只有他们自己乐在其中的小游戏,那就是常常在日常生活的小环节里,在一个意想不到的地方写下“shmily”这个不是单词的单词来留待对方发现,自己就只是看到对方发现这单词时的欢喜表情时,也会心情愉悦。直到有一天,老太太去世后,老爷爷才在老太太的葬礼上揭开了这个神秘单词的秘密。 see-how-much-i-love-you!知道我多么爱你! 毫无疑问,我和李裔寒都喜欢这个历久弥新的爱情故事。李裔寒把这个英文句子的首字母缩写而成的单词,对着他当时的诺基亚手机按键,编下了这串数字,作为我们的爱情密码。 746459! 门果然“吱”地一声开启。这一次,扑鼻而来的,是一股浓浓的粉尘味,无可幸免地,狠狠被呛了一把。我掩鼻抬头仰望天花板,黑乎乎的一片。伸手按下房门边上的开关,灯一亮,漫天飞舞的尘埃,低头一看,食指和中指的指尖上,厚厚的一层灰。再往前走两步,身后是两个清晰的拖鞋印。 这四年来,李裔寒这卧室,很明显地,连李伯伯都不曾踏足过。 四年的暗无天日,也难怪天花板上那荧光的星星,透射不出哪怕一丝丝的朦胧。 ------------ 019 更新时间:2009-11-21 李裔寒房间的天花板上,有一个用1021颗会荧光的“星星”拼成的天琴星座的图案。平常的时候,这星座吸收光亮,到了晚上,拉上窗帘关上灯,荧荧朦朦的星点,看着温馨而惬意。 李裔寒曾说,自从有了这星座,他都是在每一天夜里笑着闭上双眼,第二天早晨笑着睁开双眼。 2004年阴历十月二一,李裔寒的生日。我送给他一罐装有这一千零二十一颗会荧光的星星作为礼物。每一颗星星都是浅黄的色泽,每一颗星星都是五层褶,大小一般。当李裔寒许完愿吹完蜡烛时,灯并没有在第一时间亮起。李裔寒睁开眼看到的,是这一罐浅黄色的荧光。 “忆忆,这是我生命里最珍贵的礼物。”李裔寒第一次当众拥抱我,微笑着有点哽住了喉咙的嫌疑。倒是我自己,开心地泪流。 我和阿奶刚搬到一中外郊的别院去住的时候,学校后操场外围还残留着一排70年代的老旧的青瓦结构的平房,未拆迁前,那里依然是简陋的文具店等商铺,跟我在小山时学校外头的那种窗口上会摆几大罐装有饼干、糖果之类的透明大塑料罐的小卖部很有些相似。不过,再简陋毕竟也是在市里头,因此,总要比小山进步得多,是以,混杂着文具店、小卖部,还有二手书店,可以租赁武侠、言情、漫画等等。于是,初初离开小山的我,无聊之极常常光顾。 而初次接触到这种会荧光的星星棒,则是偶然的一次,挑选漫画时,发现书柜的一侧挂着一整大袋五颜六色的塑料棒,好奇地抽出一根摆/弄。看店的小姑娘见我兴趣,便教我折起了星星,她说,这是会荧光的星星,教我折完了一颗时,还放在自己手心里,双手合/拢着,只透过一个小孔让我往里瞧瞧。我当时看着在她双手合起来黑乎乎的手心里孤自荧着其实很微弱的光的小星星时,很是兴奋,当下各个颜色都买了一大扎拎回家躲在屋里头折个昏天暗地。 多次研究下来,倒也总结出了经验。并不是所有的星星棒都会荧光,会荧光的星星棒放在阳光下瞧着,隐隐地都有些颗粒状,而且,颜色越浅,荧光越亮。就比如,同是会荧光,透明的星星棒折出来的星星荧光最亮,深绿色的,则基本瞧不出荧光。 到我上大学时,早已经不再时兴编折这样的小星星了。在那个整女生宿舍都流行织围巾、手套以示爱心的时候,我从小山寻到镇上再寻到厦门的各中小学文具店、小卖部,收集色泽、材料一致的浅黄色的会荧光的星星棒,然后在拉上/床帘,等着宿舍熄了灯,再从床后头的储物箱里掏出小手电打上,借着光编折上三五颗。我编折得很慢,常常一颗小星星就要折上五六分钟。可是,这是一个很甜蜜的过程。整整一年里,我每天晚上都带着这样甜蜜的心情入梦。 因此,我其实比李裔寒还要激动。只是甜蜜的心情累积到最后,是无言无尽的欢欣。 李裔寒擅绘画。当晚,借着兴头,他即依着天琴星座描了一张草图,研究着将这1021颗星星按位铺排,最后决定在自己屋里头的天花板上给它们安家。 为这浩大的工程,李伯伯当即去敲物业的门借来折叠梯,梁启星奔去二十四小时便利店研究哪种胶水耐用,当然,没有任何一种胶水可以达到理想的效果。于是一众人等折腾一番下来发现,最难攻克的还是如何把这样的小星星粘上天花板而又不会轻易掉下来。 五颗脑袋凑一起研究了半天,待到零点的钟声都已敲响,还研究不出个所以然来。一向自认天才的梁启星悠悠地感叹:“三个臭皮匠胜过一个诸葛亮”,果然只是传说。最后,还是女中诸葛梁小芳同学提出了战略设想:刷一层糯米糊粘上去。 李伯伯当即拍着大腿叫绝,激动地拉着梁小芳:“小芳怎么会想到这点子呢?伯伯我在农村混了几十年了怎么就没想到?” “我想起来了。”梁启星大呼小叫着,整一事后诸葛亮,“小芳,是我借你的那本写朱元璋野史的那书介绍的吧?” 原来,梁小芳的创意灵感,来自野史里记载的,当年朱元璋初定天下时,国库空虚,全国首富沈万三同学当时真可谓富可敌国,为博得朝廷好感,炫富捐建了一城墙,据说整一涂墙的浆糊都是用糯米糊,结果城墙建成了,沈万三同学的家也给抄了,小命也丢了。 虽然这则故事教育我们,个人有钱了就该好好地低调,但六百年多后的意外意义就是启发了我们用糯米糊粘星星的创举,其价值已然跨跃了一大层级。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李裔寒和梁启星两人细细将“糯米糊粘星星”的策略研究了一番,得出的结论是:可行性非常之高,执行难度也将非常之大。最后决定,大家分头睡一觉,待天亮后开工。 第二天一早,李伯伯真拧来了一大袋糯米粉,那还是一大早跑菜市场买了糯米再辗转着去第二市场的巷子口找人碾出来的,绝对的真品,把我们几个小年轻感动得涕泪横飞。 李裔寒喝了瓶早餐奶,馒头都没啃两口,就搬了折叠梯开始工作。他在正对着床头的天花板上,用绘画铅笔描出了天琴星座的轮廓,在每一个要粘星星的位置上圈了点作记号。接下来的工序道具,也都准备齐全,排列就阵。 电磁炉是梁启星从另一幢套房的厨房里搬过来的;搅糯米糊的锅是李伯伯平时用来热牛奶的;准备刷糯米糊的小刷子呢,由于考虑到平时烧烤用的那种太过于粗大,于是我很是自觉地出具了涂面膜的小刷子,奈何还是太大了点,最后只好把涂唇膏的特制软刷贡献了出来。小女人的小东东,特殊情况之下原来也是耐用之极。 折腾了一整大白天,浩大的工程终于在日落西山之前宣告完成。李裔寒看了看,最后还是用他绘画专用的橡皮擦轻轻擦去了轮廓上的线条,圆满收工。 为了庆功,梁小芳特特用剩下来的糯米粉做了一顿糯米/果子晚餐。那天晚上,我们四人连着李伯伯,破天荒地聚在李裔寒的房间,拉了窗帘关了灯,坐在地上借着这新峻工的天琴星座微弱的荧光,吃糯米/果子。 事实上,就那么点荧弱的光,我们也只能是勉强不把糯米/果子吃到鼻子里,可心里头就是傻乎乎地暖和。 如今看着这天花板上的天琴星座,我却忽然想着:如果这些星星蒙了灰,本就微弱的荧光,可还真切? 带着这疑问,我关了灯。果然,每一星点的荧光都如困兽般,挣扎着透射不出能量来。 ------------ 020 更新时间:2009-11-22 复又开了灯,再度环视。第一次这么真切地感觉,原来这屋里头的每一点一滴,都刻录着我和李裔寒的爱情。 床对面的墙上,贴着两幅手绘的漫画。一幅是我的漫画式素描,粗浅的线条勾勒,却神韵十足,那还是我高中时代的装束,高高扎着马尾,一边倒的流海隐隐遮住了右边的眉稍,翘着嘴角,洋溢青春的天真无邪。 李裔寒在画的右下角,龙飞凤舞着:“shmily-寒”。我摸着这一行字,想着那时候,李裔寒总喜欢伸出右手来,张开了五指,透过指缝看着我:“忆忆,我一个巴掌也该有你脸蛋的两倍大了吧。” 所有回忆里的甜,再想起,已是苦涩的酸甜。我把目光移向另一幅,是一个漫画中的男子。我初次无意间闯入李裔寒卧室时,这墙上还只有这一幅画,却把我震慑得不轻。 画里的那个男人,穿着立领的夹克,凛冽着眼神,冷冷地侧着面孔。画的右上角,是用铅笔写的两行字,字体俊逸而柔和,与那画中的冰山男,实在格格不入。那两行字写着: 如果我手上没有剑,我就不能保护你;如果我一直握着剑,我就无法抱紧你。 我想我当时,定是被这两行字给深深地震住了,以致于立在画前,久久不能移步。这样冰冷的画面里,怎么会嵌套着如此悲伤而缠绵的字句? 这种潜蔓延式的伤悲与无奈,透过那画中人冷冽的眼神,好似倏地渗过我的肌肤,融进骨髓,让我情不自禁地胆颤。回转身,却见李裔寒倚在门口,静默的眼,昏黄的灯光下,隐约可见嘴角边上若有似无的一丝笑意。 我忽然想起初遇他的那个夜晚,李裔寒也是这样凛冽静默的眼,冷冷侧着面孔,怎一个“邪异”可以形容? 扭头再次看了眼那画中的男子,忽地觉得,眼前的李裔寒与他,何其的相像,好似骨子里就该是一个人。 气氛有些尴尬。转身盯着李裔寒,看他嘴角那一抹微笑,苦苦的、邪邪的,而后终于轻扬了起来。他正了身,关上门,一个跨步走过来,把我圈在墙壁的一角。 “看了这么久。在看人呢?还是看字?”李裔寒低头,轻声问。 “都看了。你画的吗?” “几天前画的,你该是第一个看到的人。” 我伸出手,描着李裔寒眉眼的轮廓,忽然觉得心里头扎了根刺般,微微地、真切地生疼:“这人,和这字,可都是你?” “比较像。忆忆,也许就是。”李裔寒低喃在耳际。 我转身,再次仰头看着这幅看似冰冷,却又缠绵的漫画。李裔寒低头在我耳边,轻轻地呵气:“如果我手上没有剑,我就不能保护你;如果我一直握着剑,我就无法抱紧你。你喜欢前半句?还是后半句?” “前半句听着真没有安全感,后半句却又隐隐缺憾了点什么。”我回身对着李裔寒,认真地续道:“如果一定让我选择,那还是后半句吧。就算你握着剑不能抱紧,我也会抱紧你的。” 李裔寒嘴角边的笑意丝丝弥漫了开来,有些些微蛊魅的味道,又有些些微阳光的明媚,直漫延到他原本些些微静默的眼神里,终于,眉头也松了下。我又一次情不自禁地看呆了眼。 我不知道这样的暧昧持续了多久,只依稀地觉得门外那一声“裔寒、小忆,打牌啦……”好似隔了一整个世纪才慢悠悠地飘进耳朵里。是梁启星的声音。 我咽了咽花痴的口水,尴尬地笑了笑,雀跃着想要离开之际,李裔寒原本撑在墙上的手掌,却猛地揽住了我的腰,那张带着邪异的笑脸渐渐逼近,我本能地闭上眼,只觉一种前所未所的酥麻感,倏地从发丝直串到脚底。 李裔寒居然用他的舌尖轻/舔/我的耳垂,那么一种麻/痒麻/痒的感觉让我不禁颤栗着僵直了身体,耳边漂荡着他浓郁的气息。我惊诧着睁开眼,悸/动难平,惊慌失措着不知该如何反映时,李裔寒复又低下头来,湿热的唇息覆在我的唇上。 初吻的感觉,空白一片。虽然那一年落水时,也是李裔寒为我做的人工呼吸,可是,现在这样,才是我以为的初吻。 真好! 后来,我才知道,李裔寒画中的人物叫做茶渡虎泰,是日/本漫画家久保带人《死神》里的人物。那一部漫画,还有另一个中文翻译,是我喜欢的翻译名《漂灵》,而画上的那句话,正是这部漫画的卷首语。 后来,我也才知道,耳垂是女人生理上最为敏感的一个部位。李裔寒这吻,挑逗、清冷、缠绵。我回味了很久,才隐隐地觉得,还有情融的味道。 我拿出纸巾,轻轻拭去画上的灰,目不转睛地盯着画。原来,这轮廓,这字里行间,真的弥漫了某种伤悲的绝望。 挣扎,自内而外。 我们的青春再美好,终还是经不住流年。此间的年少,历过岁月,蒙了灰。 我不知道我自己在那画前驻立了多久。门外传来开锁的声音时,一低头,扭了脖子。 一声急切的呼唤:“小寒……”,是李伯伯的声音,听起来惊喜中略略带了些苍老。 我轻试去眼角不经意的泪流,抚/着脖子转过身,视线透过门,恰与刚进大厅的李伯伯正面对着:“李伯伯,是我。” “小忆,你……”四年多没见了,李伯伯错愕着立在大厅门口,显然不曾想到会是我。 “我来看看。不巧,打扰到您了。”我走进大厅,才发现,李伯伯额际的发线,似乎又稍稍向后移了些,两鬓的白发也稍稍密了些。 “不会,不会。”李伯伯连连摆手,“我刚看到小寒屋里的灯好像亮着,还以为是小寒回来了。阿星过来时,可也进不了小寒这门,我老人家激动了些。” 呵呵,或许是吧。老人家也许是真想念这位唯一的外甥了,瞧他摆着手却掩饰不去的失落,我眼角又是一阵酸。自李裔寒走后,我们在这小小的半岛上,居然也不曾偶尔地碰过头。梁启星那家伙说我伪装得太过刻意,看来也不是无风起浪。 “对了,李伯伯。阿星让我把车还给您。”想到梁启星,我忽然想起他托付的车钥匙,赶忙从衣兜里摸出来递给李伯伯。说实在的,刚一路过来时,我都还暗暗骂着梁启星,明明知道我哪根肋骨痛,偏挑哪根肋骨抽。 “阿星真去北京了?”李伯伯有点惊愕,继而低下头,又好似喃喃自语,“还是那个牛脾气,想走的时候,留也留不住。” “李伯伯,这车?”我抽了半天嘴角,眼看着李伯伯一脸狐疑,才咽了咽口水,直接问道:“阿星这车,怎么会是您买的?” “哦,你说这车啊。”李伯伯晃了晃钥匙,“是我和阿星去开回来的,小三买的单。” “您说,是季凡哥买的?”这下惊着我了。 “是啊。阿星回来没车也不方便,小三就先帮他买了辆。” “原来是这样。李伯伯,我想打扫下裔寒的房间。”这梁启星,什么时候跟李季凡扯一块了,还跟我兜起圈子来了。先管不得他了,既然回来,我还是想先还原裔寒的房间。 “好,好!”李伯伯惊喜着,却又像想了点什么,“小忆。这好,不怪小寒了就好。”李伯伯搓/着手,我微一怔愣,这些年,他都一直觉得我在怪着李裔寒的不辞而别吗?当事人都来不及说清楚的事,旁观者自然也看不真切。李伯伯见我不语,忙又补充道:“不过,现在晚了点。小忆还是先休息,明天我也过来帮忙。” “不用了,李伯伯。我也就收拾下裔寒的房间,其他的,您平时也都收整好了。” “那……也好。那,你……” “那边客房不还有我房间。”明白过来李伯伯所指,我笑着。虽然四年没住过了,晚上倒是可以好生回味一番,“李伯伯,您先回去休息吧。明天有什么需要,我再找您。” “好……好……,那我先过去了。小忆,你也早点休息。” 李伯伯转身,走出大厅。我回转进李裔寒的房间,在他书桌的抽屉里拿出那个橘色的已经可以算是老古董的sonymd,关了灯,拉上门,才晃去另一幢套房里属于我的房间。 ------------ 021 更新时间:2009-11-23 我喜欢橘色。它让我觉得生命本该就是这样亮堂的青春色彩,无论何时何地。 李裔寒喜欢收藏md,长得四四方方,线条偏又刚性优美的sonymd是他的最爱。 于是,高考之后的那个暑假,我们有了这个橘色的md。可惜,这种贵族式的随身听,注定不会是市场的主流,短短的几年,即已没落。如今,市面上连那个同样长得四四方方的md碟片都已经难以见到了。当年的mp3来势太过于凶猛,当我还只能把这块四方体的金属时装书包里,再把耳脉从书包里拽出来听歌的时候,同学们都已经习惯在腰间别个花花样样的mp3了。后来,这md便只在夜深人静时与我一起窝被窝里共眠。 就像今晚上。 我躲在床上,床头上映照下来的橘黄色的灯光,柔和而朦胧。打开md,里头依然是那张橘红色的md碟片,这里面只存载一首歌,李裔寒亲手刻录的英文经典:《whenyoutellmethatyouloveme》。我闭着耳朵,都能感觉到那悠扬深亢的旋律。 那个一窝蜂地冲考英语四级的年岁,大家不管对自己的英语水平能否领得到这一纸证书的是不是存有疑虑,也都哗啦啦地跟风报名,反正,那时候要想顺利毕业就得把这英语四级给过了先,于是这一考试避无可避,一次没过,就当是练兵,来年亦可再战。那一年,二十五块的报名费,是李裔寒替我交的。虽然当年我在追求他时,培养过很长一段时间的语感,但语感这玩意毕竟很别扭,你疏忽它了,它便也倔强着跟你亲不到哪里去,于是乎,为了保证我能一次过关,李裔寒觉得我很有必要再次加强兴趣,是以,他精挑细选刻录了一碟的英文歌,以便我在如厕时都能抓紧时间与英国历史来个亲密接触。 他为我刻录的英文歌里,我最最喜欢这一首男女对唱的经典。那歌词写尽了那年的我们,以为爱情,可以披荆斩棘。 我闭上眼,任一个个缠绵情切的音符温柔地穿透,多年的自我禁锢在悠远深亢的旋律里瓦解如溃堤,思念泄/洪般,淹没我最后无能为力的挣扎。我在被窝里,瑟瑟蜷抱着自己,任寂寞十面来袭。 你知道的! 不是因为寂寞才想你,而是因为想你才寂寞! 这四年来,我总是强迫自己,站在想念你的大门外。 爱情这东西,它就是那悬崖顶上盛开的曼陀罗,弥漫一际的妖艳蛊惑。每一次,当梁启星那个浑蛋在我面前肆无忌惮地流露他自以为是的思念情绪,我总以为,他就像被曼陀罗蛊惑的勇士,义无反顾地攀岩,而我,五味杂陈地站在崖底仰望头顶上的身影越来越远,一步一步地变成一粒挪动着的小黑点。 我一边担心着他即便攀上了崖顶,手一抬,这妖艳的曼陀罗就毫不客气地赐给他一身情毒,然后这历尽千辛万苦的傻小子就这么往后一仰,跌落深渊,尸骨无存;另一边,这满身是毒的情花,张扬地朝我挥手:上来吧,忆忆,你知道我一直在等你。我依然静静地站着,情花自崖上丢下一枚魔戒,声音柔魅:我送你枚戒指,它的名字叫做思念,戴上它,你就有勇气来找我了。我弯腰捡起魔戒,极力掩饰心中的慌乱,怕情花听不见般大声嘶吼:它是魔戒,我不会戴上它的。然而我却把这魔戒揣进兜里带在身边,我以为有一天,我也会狠狠地把它扔进满是火山焰浆的崖底下去。 可是,终究还是舍不得狠狠扔掉。 而且,在这样的夜里,我不仅把它拿了出来,还亲手戴在自己的左手上,让那可恶的魔念慢慢膨/胀我的欲望,我分明看见那崖顶的曼陀罗绽开了笑颜。 那么,就让我不负责任地放纵一次自己,就让我也自以为是一次,纵是思念飞不过沧海,我也一样永远都会在你心里面。 因为我舍不得忘记你,所以才不敢轻易想起你。 天知道。郝思嘉说:tomorrowisanotherday!tomorrow的太阳一升起,你已不在! 第二天,李伯伯没有出现,倒是临近中午的时候,他十九岁的孙女奔了过来。 “小忆姐……”,我回头,李曼青立在李裔寒的房间门口,扎着马尾,青春勃发。 当年我们四人混迹在此的时候,这小丫头才刚读初中,每每假日,总喜欢过来缠着她的裔寒叔叔。按辈份,她确实应该称李裔寒为叔叔,却因为年纪相差不多,偏又扯不下面子,也就称呼与李裔寒同辈的我们为哥哥姐姐,为此,没少让她爷爷或者老爹冷着脸孔拎回去。 “小忆姐,爷爷说你要结婚了,真的吗?”可能因为李裔寒的缘故,平常,这小丫头对我并不怎地亲近,今天倒是出其意外的,似乎热情了些。 “小青,是你。”我站起身来,把李裔寒房间的东西都归到原位,转身走向曼青,细细打量着眼前的小/美女,“几年不见,都长大啦。嗯……青春靓丽。” “比小忆姐十九岁的时候如何?”曼青还真是不客气,直着肠子头一仰就溜了出来,年轻真好啊! “嗯……应该旗鼓相当吧。”我带上房门,支着腮假装思索。 “小忆姐哄我呢。裔寒哥哥对你念念不忘,三叔的情敌非你不娶,我要有小忆姐的魅力,这会追慕军团现在也该绕一圈环岛路了吧。”这鬼丫头,倒是伶牙俐齿。 “你裔寒叔叔,他……” 我很想问“他好吗?”。面对当年一众看着我狼狈而逃的旁观者,我多少总还硬抵着一分倔强,而在年轻的李曼青跟前,却又御下心防。或许,有一些敏感的情愫只能是女人间的意会,就像那些年头时,李曼青总喜欢把作业带到这公寓里来做,并且偏偏要趴在客厅墨色的吧台上,李裔寒总是纵容她,偶尔,他这小叔叔也耐着性子指导一下小丫头的作业时,小丫头便抑制不住地冲窝吧台另一侧玩电脑的我窃窃而笑。那时,我亦年少轻狂,很不客气地拉着李裔寒出门逛街,美名其曰“要培养青少年独立完成作业的能力”,其实不过想告诫小丫头:这是有违伦常的爱恋。 每每,李裔寒被我拉着下楼时,我总能在出门的瞬间捕捉到她咬着笔头愤愤的眼神。只是,连她都不敢想像,她的小叔叔带走的人,却是梁小芳。纵使这小丫头曾经多么怨恨我,我如今亦是她怜悯的对象。 “哦……小忆姐,我瞎猜的,裔寒叔这门锁,连我爷爷都不知道密码呢。”李曼青连连摆手,看来她会错了我的意思,还以为我是在揪着她刚那句“念念不忘”,这小丫头敏感了一些。 “小忆姐,三叔中午请你吃饭,在楼下的陶乡。”李曼青话题转得倒快,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红叶子,在我眼前晃了晃,续道:“我是替三叔跑腿的,这是小费。” “你三叔出手真是大方。小费花红叶子,请客就请陶乡。”我假装不屑地调侃了下,呼了李曼青一起下楼。 李曼青的三叔李季凡,我只在大学期间到是见过多次,在我的记忆里,他和他的二哥一直都在经营着李家的生意,二哥李仲凡主要负责海外的运营,他则主要负责内陆市场。 李裔寒曾经告诉过我,他的外公李家老爷是民主党派人士,长常留洋美国,回国后,一度还是上海政协委员,改革开放之初,收购了上海一家老旧的国营石化设备工厂,除了按合约保障原国有职工三年内不给予辞退之外,大刀阔斧自上而下改革了管理机制和销售运营体系,生意渐做渐大。然而李家老爷三十有五了膝下却仍无一儿半女,夫妇二人跑了好几趟峨眉山,一无所获,于是从孤儿院领养了李伯伯,不料时过三年,李夫人竟然意外怀孕,以近四十的高龄诞下了李裔寒的母亲。李伯伯为了报恩,自动放弃了财产继承权,在李家两位老人先后去世之后,李裔寒的母亲接任,李伯伯的儿子们倒也先后入门,管理着李家越来越规模化的产业,于是乎,李伯伯得闲,倒是客串起了管家的角色。 这么论起来的话,看来,李裔寒比剑青更称得上是根正苗红的富家少爷。虽然我并不十分清楚李家的产业究竟如何庞大,背景如何复杂,但是,唐叔叔跟我那老爹还有许许多多闽南沿海的爆发户一样,早年同样是靠走私起家,挣了钱再回归正道,听起来总少了点气派。 我正胡思乱想着,电梯已到底层。走出大门,我转身向左,李曼青向右。 “小忆姐,我任务已经完成。祝你午餐愉快。”李曼青挥着红叶子,微微一笑很青春。看来,她那三叔是要跟我私聊的了。 “你三叔还设鸿门宴啊,还要我只身赴会?”我开着玩笑,挥手与李曼青道别:“小青,再联系。” 李曼青也朝我挥了挥手,转身蹦跳着跑了开去。 ------------ 022 更新时间:2009-11-24 说起来,我跟李家,可以说,已经真真切切地隔绝了四年有余。 世事真是曼妙,人与人之间的亲密与疏离,总有那么一根看不见的丝线维系着。线在,则亲;线断,则疏。虽然,有一种血脉传承的关系,不在这一规则里面,可至今,也无人能够全面地诠释血缘这种神奇的牵绊。 我曾经以为,有关于血浓于水的存在,打一开始就是折腾人的。 如今,维系我与李家关系往来的线,已经断裂。是的,断得太突然,我是措手不及的,可不知道,李家如何?我只记得,我醒来时,又是一番天下太平的样子,我不再踏足于有关于李裔寒的世界,他们那边的人,也似乎从不记得我曾经那么昙花一现。 四来的泾渭分明,两不相扰。 可能,除了那位偶尔在q上给我留言讲点旅途艳遇趣事,却常年神龙不见首尾的野游浪子除外吧。 不知道今天,吹了什么风呢。我往李裔寒公寓走这么一遭,李家的人,居然又都冒出来了。并且,传闻中的新掌柜李三少还要请我吃饭。难不成,这群人还玩潜水守株待兔,看到要逮的人冒泡了才现出形来? 可就是不知道,逮我作甚? 李裔寒楼下的这间陶乡涮涮锅,是两年前才入驻的,当年我们把李裔寒的公寓当作根据地的时候,这里还是间服装店。 我推门进去,环顾了下四周,李季凡倒是眼明手快地朝我挥手。他选择了靠近窗边的位置,已经自顾自地涮起了羊肉片,实在看不出一点请客的诚意。 “随便点,不用客气。”我刚一坐下,服务员即已递来菜单,李季凡倒还真是一点不客气,服务员还没动手,他已经礼仪周全地帮我拧开了涮涮锅的电源,“本来想先睡个大好觉再请你吃个大餐,今天早上做梦听到老头子说你在这边,赶紧窜起来会一会,不介意如此唐突吧?” 李季凡嘴里虽然这么说,神情却一点不像担心我介意的样子。刚刚走过过道的时候,我就已经瞄到这家伙身穿蓬松的长袖t恤,脚踩沙滩人字拖,头发估计还是洗脸时张开五爪蘸点水胡乱地耙了几把了事的,俨然一副刚刚睡醒的样子。我看不出他哪里有点老板的派头。 我随手点了份肥牛套餐,李季凡示意我是否需要在拌酱上打上蛋黄。我刚想抬手呼来服务员,他已经将我跟前的拌酱和生蛋移到了自己面前,动作娴熟地将蛋黄打在拌酱上,滤过的蛋清分在另一个小碗上。 “手到摛来。很经常为美女服务吧?”我调侃着李季凡,他比剑青大两岁,可是去年听梁启星说,他的小屁孩子也才过周岁,嗯,现在也就两周岁多点吧,正是好玩的年纪。 “如果可以,我情愿只为你五姐服务。”李季凡把拌酱和蛋清移到我跟前,倒是一脸轻松:“可惜你们林家的姑娘,为何总是瞧不上我们李家的儿郎?”李季凡定了定,随即摆出一副认真的脸孔,又问:“小忆,你说,为什么呢?” 李季凡曾经狂恋我那五姐书岚,我多少也是有所耳闻的。他是书岚大学时大她两届的学长,据说,书岚刚入大学时,还是他领进的学生会。不过,书岚漂洋过海之后,这家伙终于断了念想,转头娶了苦恋他多年的小校花儿。只是因为年龄和身份的差距,我们初初相识的时候,我并不知道这许多。 我只记得那时候,李季凡刚刚领过李家帅印,意气风发。就职宴上,李裔寒拉着我首次公开亮相,敬酒时他足足盯了我30秒,一出口语惊四座:“林书忆?你就是岚岚那个射了她大腿一窟窿的七妹?”我哑然,我那年少轻狂的风流逸事怎么流传得这么广?曾经被四哥用来哄四嫂也就罢了,居然连这受害人五姐都拿来唬李季凡。但是,李季凡倒是很开心,仰头灌了一大杯不掺冰的红酒。我后来才明白,原来他是爱屋及乌。 不过,李季凡今天这话好像犯了点主宾倒置的错误。貌似,突然搞人间蒸发的那个人是他们家的李裔寒少爷,而我,挖苦自己一点地说,就像个“弃妇”。如果硬要说,我有哪一点瞧不上他们家的儿郎的瞄头,估计也只能是为了维护所谓大户人家的林家的脸面和自己残存的苟且自尊,于是很是坚强地没有使出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招术,反而生生摆出一副冷漠清高的姿态。这是一种本能,就像母鸡明明怕死了老鹰的攻击,却还是硬抖开了翅膀伸长了脖子,其实一出声就颤抖。 然后,如今我将要结婚了。 李季凡该不会就此以为,李裔寒携着女二号远渡重洋,实是缘于我这曾经的女一号冷酷残忍移情别恋吧?不过,事情也已经太过久远了,孰是孰非又有什么关系?我也并不打算指出他这认识上的错误。 “李家的儿郎皮囊都亮眼了点,带在身边少了点安全感。”我夹了把李季凡盘中的羊肉,涮了涮扔进嘴里慢慢嚼,一上午天未亮就开始整理李裔寒的房间,早餐都没来得及吃,此时看着李季凡大筷剁颐,更是感觉前胸几欲贴上后背。 “所以非得两姐妹争一夫婿?”李季凡挑眉,“据我所知,那位唐家二少爷英俊潇洒风度翩翩,连你那六哥都不敢称出其右。如果不是先后有你们两姐妹镇场,方圆数千里的媒婆怕是要踏破门槛了咯。” 服务员送肥牛套餐过来,我抬头趁机瞥了李季凡一眼,他满含着笑意,让我倒是迷茫了一下,不能明白这家伙摆的是哪一出鸿门宴。 “李季凡,咱俩不只四个年头没碰面了吧?难得今天请我吃饭,应该不只是想要研究我们林家两姐妹何以争一夫婿这样一件四年前就已经尘埃落定了的事情吧?” “当然啦,都研究四年多了,还能怎么研究。今天是来拜托你件事的。” 李季凡说着,把筷子伸向我的肥牛,还真是小气得要命,我不是就夹他两片羊肉。鄙视无用,这厚脸皮的家伙根本就不屑这一套,接着说:“开门见山点说,阿星这回闯了个有那么一点点大的小祸,得请林七小姐在必要时给护着点。” “你何时跟阿星扯上关系了?”我一惊,脱口就问。且不说梁启星哪里需要我罩着,怎么他惹的事,居然是李季凡来告诉我? 严格说来,李家上下,与李裔寒在国内最长时间相处的,也该是李季凡了。这位李三少在执掌帅印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内,总是义务当起李裔寒的实践导师,连同着我们其他的三人也都与他混得极熟,而他总是毫不掩饰地讨好我,奈何我与书岚之间的裂缝实在是难以缝合,久而久之,这家伙也就泄了气。 既然梁启星回来有跟李伯伯联系,那么跟李季凡碰过头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可如果要扯上什么深层次的往来,貌似也不大可能,梁启星服务的对象是剑青,而据我所知,李季凡多半在上海、北京活动。 “渊源甚早。七小姐不关心下何事?”李季凡这话问的,着实轻巧。我都明知他请这一顿午餐就为了这一件事了,还会怕他不说?我在心里顿了一顿,发现年复一年,我真的已经有意无意地被磨得极具耐性,似乎已经没有什么特别的事件能够第一时间地勾起我的味口。不过,奈何人家都这么开口了,我也只得顺势作个洗耳恭听的姿态。 “阿星不爽你嫁给唐剑青,辞职不干了。” “哦。他跟我讲了。”就为这事?似乎人家辞职,并不是这理由吧? “他若不辞职,恐怕唐剑青也是要炒了他的。” “嗯。这个,他也跟我讲了。”我开始有点兴趣了,梁启星临别前确实讲过就算他不走,剑青也会炒了他,可是,他不说为什么。我觉得,李季凡就是来告诉我这个为什么的吧。还开门见山呢,都拐了这么多弯了。 “知道为什么吗?”又卖关子了,我干脆撒腿走人算了。 “服务员。”我直接无视李季凡,直接招来一边立着的小/美女,提前上份茶冻,反正餐后也是要吃的。 “小寒还真没说错。七小姐这性子,还真是只认结果,不问过程。”李季凡笑着冷冷地瞟了我一眼,好像我这性子真招惹他了,可是,早几年他也就知道了我这种冷性情。 “是不是因为天生冷血的性情。所以就有理由这样对小寒不管不顾?无论他多么爱你,你一个转身就都可以做到全然无动于衷?林七小姐,似乎太残忍了一点!”这话听起来,我怎么觉得,李季凡似乎对我有着隐隐的怨恨? 是了,差点忘了。他先入为主地以为,是我抛弃李裔寒的,一来可就指明了立场。 我抬眼瞧了李季凡两眼,低头无语。也许关于这个问题,我有很多可以辩驳的语言,我也比谁都更有资格来谈论一下是与非。 可又如何?是他选择了放手,如果告诉他,我也有多么爱他,他可能回来? 如果不能。说什么做什么,又有何意义? 李裔寒确实是了解我的,了解得我的心都痛了。 是吧!就因为你明知道我不会为难你,所以这么毫无后顾之忧潇洒地一走了之! 李季凡说:“他有多么爱你?” 我有多么爱你? 你看,我们俩人谱写的这“shmily”的故事,怎么跟人家的故事里的差别这么大? 你听,这年头,都有歌是这么唱的:我给你最后的疼爱,是手放开。 ------------ 023 更新时间:2009-11-25 下午十三点零五分,我还赖在陶乡,慢慢用餐。对面的位置,空了又满,已经换上了个陌生的脸孔。抬眼略略地横扫一眼,这走道后头的沙发椅上,已经坐满了等空位吃饭的人群,一抬头,楼梯拐角立着的刚刚为我送茶冻的美女服务员正一脸诚恳地将我望着,我在她无限期待的注视下无限艰难地咽下嘴里已经嚼了半天的肥牛肉片,对她笑得阳光明媚。 本来,李季凡吃饱喝足后,还是饶有兴趣地坐在对面,叨着根牙签,懒散而怪趣地打量着我这刚听完一系列类似八点档狗血剧情的一溜儿关于梁启星英雄事迹后的奥妙表情变化,可惜,被剑青的一通电话给搅了雅兴。 “darling,draling,youhaveacall……”,这是剑青阴阳怪趣的声音。为了突显他在我心目中的专属特别,他亲自录了这铃音存我手机里专用,偏偏又觉得以自己的声音真实再现太张扬了他的伟岸形象,特特此地无银地做了一番加工处理,听起来甚是非主流。我在李季凡不敢置信的注视下讷讷地接起,剑青说,他今晚零点就可以登陆鹭岛。 李季凡本来还溢满着柔情的笑脸瞬间冻结,他从桌底下抽出帐单,站起时不忘再冷冷地丢一句:“爱情果然可以让聪明人犯傻,这位唐二少一把年纪了,对林七小姐还是如此情趣,真不简单。正好,有关于阿星和他的纠结,七小姐可以再去向他了解详情。我还真没想到,唐剑青这么快就可以脱身了,看来岚岚当初相中他也不全是偶像崇拜,我心理倒可以平衡一点。七小姐慢用。” 一股冷空气擦肩而过,李季凡错身,却又回头:“七小姐,先后两个如此优秀的男人都对你一往情深,幸福吗?” 声音是从头顶的斜上方飘过来的,我没有回头,一根生菜在锅里头游荡了半天,就是夹不起来,我得集中点精神对付它。要不,要是被人家知道我吃一火锅,筷子、漏勺、汤匙等等道具这么多,居然捞不起一根青菜,不被笑掉大牙才怪。 等我抬起头时,李季凡已经在落地玻璃窗的另一边,曲着右手四指头扣着这窗,跟我挥手道别。 总算,还不是太没礼貌。 我想,李季凡对剑青,还真不是一般的不待见,敢情当初为了书岚一事被刺激得不轻,是以如今还不能解恨,以至于恨屋及乌,殃及到我这只小池鱼了。 遥想当年,李季凡可不会这么样生疏客气地称呼我“七小姐”,他与梁启星一伙,“小忆,小忆”叫得多欢。那一年为了拉近与我的关系,在首尔出差时,还特特打来电话大声嚷嚷着:“小忆,我在这看到乱七八糟的覆盆子了,什么口味的都有,你有口福了。”我当时心想,这家伙要是把这心思全力用来攻克书岚那城墙,推墙而进不是指日可待的事情吗?但我这人,不仅性冷,还自私小心眼,一来为了自己的口福着想,二来因为与书岚的嫌隙,都没跟李季凡透露点这层面的意思。 那一回,李季凡从韩国带回来的覆盆子酥饼,确实什么酱心口味的都有,我只吃了一个凤梨味的,感觉跟咱祖国的凤梨酥也没多大区别,结果剩下的,三天之内就被梁启星一口一个扫荡光了,他吃完最后一个的那个半夜里,鼻血流得那个“哗啦啦”,吓得我直搬了个洗脚盆就想来盛,被经验老道的梁小芳同学制止了。因梁启星是右鼻孔流的鼻血,在梁小芳的吩咐下,他就只能站一墙角里,仰着头,昂着胸,举起左手,直挺挺地贴着墙沿站着,贼眉鼠眼那个春风洋溢,就是嘴角边那愣是憋得委屈想笑又不敢笑的表情,傻了点点,瞧着,还别扭了点点。 那个夜里,梁小芳把李裔寒冰箱里所有的冰块都用掉了,就为了分批装在一次性保鲜袋里置在梁启星额头给他止血。 那个夜里,梁小芳守着梁启星,一夜没睡好。两个傻傻的家伙,一个举着手站着,一个坐在沙发上小鸡啄米似的打瞌睡。 第二天的凌晨,梁启星垂着僵掉了的左手,呵着甚浓的口气问我:“小忆,还有覆盆子吗?” 我捂着鼻子踹了他一脚,想了想,搬出了一堆李裔寒送我的巧克力,一整罐一整罐精美的包装都还没舍得拆下来,梁启星欣喜地接过抱在怀里,咕噜着还是我这发小仗义之类的话,还没说完,已被梁小芳夺了过来,塞回给我。 那早上,我和李裔寒、梁小芳三人一边喝王老吉一边吃榛果巧克力,梁启星愤愤地蹲在一边的沙发上,喝白粥配榨菜。我偷偷地抛个眼神关切他时,他还对我抡起了筷子。我于是把开封的那盒巧克力最后的一颗送给裔寒公寓对面美容院老板养的那只吉娃娃了,那只小娃娃还多舔/了我两下掌心,比某人要懂得情义多了。 一晃,事过境迁。 我回过神来,面前的涮涮锅热气腾腾。尚朋堂的牌子,听说火力是强了点,搅得这一锅滚沸的汤蒸起浓烟呛鼻又迷眼,我怎么轻易就迷蒙了双眼? 伸手拿了纸巾擦掉被熏出来的泪,关掉电源开关。这火力,也太强了点,难怪那会公司筹备八月十五搏饼礼品时,何静媛那家伙极力推荐这牌子的懒人锅,想来她坚信自己定能搏个状元把这锅给领回去。事实上,何静媛确实做到了,大家瓜分礼品时,也不见她有多开心,我疑惑地瞟了她两眼,她却极是淡定地说:“我从一开始就觉得它最终将是属于我的,过了下场走走秀而已。” 这解释很不错。不错得很有熟悉的感觉,当然,不只是似曾相识的熟悉。 搏饼,是厦门每一年中秋的重头戏,更胜春节。每每中秋将至,从政要部门到社区幼儿园,从入乡随俗的跨国外企到二人工作室,从家家户户到三两朋友,只要有人参与,备个碗,六个鹘子再凑些礼品,就可以“哐铛哐铛”地开搏,气氛浓烈。 2007年农历八月十五晚,我拎着一只大红碗、六个鹘子和三瓶养乐多,奔到剑青位于会展的别墅去看他,这是他最为低调的一个中秋夜,那两根在海港码头被倒下来的木箱堆撞击断裂的肋骨光荣地成为他婉拒所有应酬的理由。当时如果不是剑青把我护在自己的身体底下,也许需要在医院里躺个把月,大热天在家还要腰缠崩带的,也有我的份。我于是很一厢情愿地以为,如可在这举岛欢庆的日子里让剑青转移注意力是我就尽的安抚义务。虽然后来,我方知倒是因我那提议,剑青才把他那肋骨拿出来说事。 当时,剑青已经不需要长时间呆在床上,我在复式楼屋二楼的小客厅里,摆上活动道具和礼品。一场二人搏饼,无需按正常的游戏规则,只是无论何种玩法,这只有三瓶养乐多的礼品,几圈下来也就可以结束游戏了。我想,病人需要休息。可是剑青意犹味尽,他仰头喝掉一瓶养乐多,舔/了下唇,贼翘着嘴角说:小忆,我们再玩一圈,如果我搏到状元,你做我女朋友吧。 我把剩下的两瓶养乐多一口气喝了,它与旺仔牛奶的味道真是不一样,好像,甜得有点涩涩的。我真把自己当成了这一场搏饼的赌注,剑青微笑着,抓起鹘子,眼睛却只是盯着我,志在必得的自信。 那一声“哐铛”,我把自己输给了唐剑青。 他欢天喜地地只手拥着我,大吼:“我就知道是这样!” 2008年农历八月十五晚,六哥在老家别墅组织搏饼。那是我第一次在家中参与搏饼,老爸兴奋的精神劲头很是鼓动手气,咔啦三圈下来已经稳坐冠军宝座,待到剑青赶来时,大家齐刷刷地希望这位新星的运道能挫挫老爸的锐气。但是剑青约摸了解了下老爸的辉煌战绩之后,却要求新战局应该设定新的状元礼品,他说:“林伯伯,如果我挑胜了您的状元记录,请您同意我把小忆娶回家。” 这一年的中秋夜,剑青张扬的豪言与壮举,势不可挡。他居然以一注状元插金花,为自己搏回一个准新娘――林书忆。 全场哗然!老爸一高兴,把自己酿的米酒都拿出来款待准姑爷,拉着六哥狂饮,三个男人无视米酒超强后劲的结果就是,横体客厅,全无形象。 第二天的清晨,剑青与我道别时说:“我从一开始就坚信你最终将是属于我的,明日,我与两位老爸将去峨眉山,算一算婚期的吉日。” 连四嫂都说,这是天赐的良缘,实该载入我和剑青的爱情史册。 走出陶乡,冬日的阳光明媚而温暖。可能,是这阳光照着,太过于舒服了吧,容易使人怀想起过去了的事。我觉得我这两天特别的感怀,怎么就不着边际地想起了这么多的往事。明明刚刚是李季凡那家伙跟我讲起梁启星闯祸的事来着的,我看着一火锅盆子也能莫名地想起与剑青定情的当初。 是了。李季凡在梁启星的故事里,扯到了剑青。我傻愣愣地反应不过来,一口气吃得太多,撑着了,根本消化不了李季凡带来的这两人之间的纠葛。 ------------ 024 更新时间:2009-11-26 根据李季凡的请求,他确实只是希望在一个万一的情况之下,我能够出面确保梁启星那惹事精的安全。 根据李季凡的情报,梁启星这一次,也真的是惹了个大大的祸事。如若按他的说法,这事儿只要剑青一个不高兴,随时可以将梁启星这家伙送进大牢,那么,他后半生就完了一半了。 我逆着人群,一边压着马路,一边细细回味着李季凡陈述的事情经过。 李季凡说。 剑青前几日匆忙赶去京城,只为处理这一件棘手事情。因为他在北京的典当行几日前有一大笔资金莫名其妙流转到了一批温州炒煤团的手里,而据说,这几年来政府已经着意整合煤矿产业,上级政策极不稳定,私人矿业基本无法作业,损失难以估量,而更有传言,明年这些私人煤矿将被回收重组,那么,如果在这个时候这批不舍得丢掉孩子还幻想着垂死挣扎的煤老板们若还把钱砸进自己投资的私人煤矿生产,将极有可能血本无归。然而,这一大笔钱正是梁启星辞职前秘密贷出去的。之所以是秘密,是因为他破译了剑青所有的帐户密码,调集所有可流动资金,全部出手。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难怪梁启星说,就算他不走,剑青也该炒了他。我虽不曾涉及所谓民间资本流通,但总在河边走,三不五时倒也是把六哥他们喝茶时抖露的生意话题当个段子听听,于是我便也是多少听闻过温州一带民间借贷的匪夷所思,据说几千万过亿的款子,只需一个电话双方就可以搞定的,连个信贷抵押之类的都不用。我一度很怀疑我们的民间信用何时发展到了这样的乌托邦高度,六哥解释说,温州人做事确实如此,通过温州商会借贷是比较容易,但如果这借的人没有还贷,那他以后永远别想在温州人中借到钱了。这是一种民间的共识,没有白底黑字,但也有它自己的规则在里面。 李季凡没有告诉我,这一大笔资金,是多大的一笔概念。虽然我对超过一定数额的金钱概念一向只有玄乎得只剩数字的感觉,但至少,这个数字的大小还是有助于我稍稍微地暗自里借以衡量一下这事件的严重程度。可是,明显李季凡只需要我了解的严重后果就是,这足以将梁启星送进大牢。 我跟梁启星相识于年少,一起上树捣鸟窝下河摸鱼虾,一起走着田梗路上学拎着竹篮子上山摘野果子,他爷爷曾为了预防他把大门牙都给蛀掉在米缸里偷藏了两块柿饼子我都知道,可我就是不曾听说过他有哪门子的温州富豪亲戚。而这种如此胆大妄伪得鱼死网破的自杀行径,不可能会是那小子那么高的智商思考出来的低级洗钱途径。 李季凡把梁启星这样的疯狂行径,解释为“任性”。我实在无语,这简直就是拿着牛刀明晃晃地在剑青身上捅上一刀,却还要剑青看在我的面上,默默地承受。而且,这一刀还不知道会不会出人命。 的确是有够任性! 那么,任性的理由呢?真的如李季凡说的,除了梁小芳和我,还能有谁能够让那傻小子如此义无反顾地任性? 李季凡还说。 梁启星四前年去北京后服务的公司,是李家二少李仲凡境外注册的一家外资企业,名头上并不挂在李家名下。本来,梁启星已经接手了那家公司全权的资产运营,但是厦门这边居然传出我要嫁给剑青的消息,他托这位李季凡先生打听才知道只是小道消失误传,剑青不过是在一次酒会派对上没带女伴而被主持人当众调侃时直言已有心仪对象,并借着酒兴说了一通期待一生相守之类的真情告白。于是当时还远在京城的梁启星确实担心我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把自己嫁掉,居然义无反顾地奔回厦门,并且跳槽到了剑青的公司,说是要阻止我走向不归路。哪里想到,他人才刚潜入剑青的组织,我却真的在三个月后与剑青确认了交往关系,而且现在还真要嫁了。那家伙自认失败,一不做二不休,就干脆狠狠放一桶血再来一个华丽丽的转身。堪堪上演了一场结局不甚完美的无间道! 可我对李季凡的这一番说辞,却很是疑惑。能够确定的信息就是,梁启星那家伙在和我碰面前,已经在剑青的公司潜伏了整四个月,他躲了我四个月,一见面就开车撞我,然后在我身边光明正大地徘徊了一整年,如今捅/了剑青一刀跑路,却把楚河汉界另一边的李季凡先生拉出来说情。这发小十分的够朋友! 我此时满脑子里挥之不去的,都是梁启星这么做的目的。我如此肯定,他有话要说,却又不能说,可是又能有什么样的秘密需要他花费这么多的时间这么大的心思来布这么一个局?他这么些个年头拼搏的斐然成绩,就是依托李家? 纵然我在重逢梁启星时,也有那么一闪而过的惊异。我并不是没有疑惑过,在当今这个年头,没点身后背景,一个山沟沟里蹦出来的一穷二白的小子,就算他再怎么天纵奇才,也难能在诺大一个北京城里三个年头就混出名堂,特别是在金融领域。 我还记得,大四最后一学期时,有几家金融机构到厦大招聘,肖雨霖屁颠屁颠地跑去某银行的驻点应聘,结果人家一不看她简历,二不问她专业,劈头盖脸就追问祖宗十/八/代,肖雨霖怔了半天,到底聪明过人,怯怯地吐出六哥的名字,恰巧给一旁的客服经理听到了,登记了下来,后来居然还亲自打电话通知肖雨霖进入第二轮的面试。当然,肖雨霖自是不敢再去的了,纵是她真的是认识六哥,扯上我的话这关系还匪浅,但毕竟心里有那么一点小九九,极度担心因为此事破坏了她在六哥心目中的良好形象,硬是拉着我解释了好半天,才安心入睡。结果,这事还是在宿舍里炸开了锅,年轻的我们第一次见识了社会的残酷,三年半的欢笑到那最后半年里,开始惆怅。 可我确实真没有想到,梁启星的成功,原来是来自李家的力量扶持。我还安慰自己,许是这家伙真的是好才气遇到了好运气,再加上一个赖脾气,厚着脸皮真的给他撞见了识才的伯乐也说不定,就像他一回到厦门,就有人把他推荐给剑青一样。 我的心里,猛地一惊! 是了,他一回到厦门,就有人把他推荐给剑青。一切顺乎巧合得天衣无缝,太过于完美了,就像精心计划的流程,一步一步进行得有条不紊。 梁启星是有计划地接近剑青。他不想我嫁给唐剑青! 我拿出手机,直拨梁启星的手机号码。我从来,最不喜欢玩猜谜游戏,梁启星对此再了解不过,偏又要把我引进迷宫里去。如若他此时在我面前,我真想一把把他推大街上让车流把他轧成人肉饼。 “梁启星!你耍我!”一接通电话,我劈头盖脸就吼。 “嗯……”一个抑扬顿挫拉长了调调的回复,还没睡醒呢。 “你想干什么就直接说,何必费尽心思摆道谱呢。你这么赌定剑青不会把你送去吃牢饭?”我想,只有最直接的刺激才能让这家伙醒神。 “啊!你知道啦!”果然十分的有效,电话另一端的声音精神抖擞了起来,我想把电话砸过去,“小忆,你办事太有效率了。” “少来这一套。你想告诉我什么,就直接说吧,何必捅出这么一个大搂子让剑青收拾呢?” “点破不值钱啊。有些事,直接说就不好玩了。” “包括剑青把你送监牢里喂喂蚊子也很好玩?” “他不会。” “他不会,李季凡闲着没事干请我吃饭?” “哦。他是闲着没事干啊。你见过他回厦门时,哪一次是办公事的?” “……”我直接无语。连李季凡来找我这样一件即时发生的事情都没让他小惊讶一下,明显就是预料到了,计划精细到这步骤,偏要继续装蒜。我强忍了一口气,淡淡道:“哦,那我多心了,挂了。” “小忆,先别。”真是郁闷,老虎不发威,真把我当hellokitty了。我非得耍个狠样,电话那头才能急个样子,“你的准夫婿能耐大得很,结婚之前,不想进一步了解下吗?” “嘟嘟……”梁启星那家伙,说完便直接挂了线。我彻底怔住了,反应不过来他这话里的意思。 莫非,梁启星揪住了剑青哪一条不可见人的小尾巴? 我仰头,阳光真好! 只可惜,此间的年少,经不住流年,长大后的我们,原来相聚与别离,再不能纯粹。 ------------ 因你一念的癫狂,我们都偏离了轨道 ------------ 025 更新时间:2009-11-27 午夜的高崎机场,人烟稀少。偶有几阵夜风吹进空旷的机场大厅,十分湿冷。 又一个深冬降临。在这不下雪的南方,冬夜的天空相较于其他季节,大概也唯有天上的繁星分外亮些吧。我站在机场大门口,顶着湿冷的北风,仰望天际的天琴星座,时光逝去如斯,物是人已非。 零点零五分。机场广播提示,北京到厦门的航班已经降落。一旁同是接机的三两人群,开始陆续向出口处聚集。我系好围巾,立在人群的外围。 剑青的身影终于出现在视线里。墨蓝色的圆领套头毛衣,米白色的布裤,左手挎着同是米白色的条纹夹克外套,右手拖着黑色的gucci行李箱。远远地见着我,微笑而来。李季凡说得没错,这位唐二少长相确实俊朗,而立之年的成熟魅力。 “等久了吗?”剑青上前,把行李箱立在右手边上。 “掐着时点来的。”我指了指剑青左手臂上搭着的休闲夹克,续道:“不穿上吗?外头有些冷了。” “你至少该表示下默认。”剑青笑着,把休闲夹克披在我肩上,“男人也需要偶尔哄一下。” “好吧。为了能够第一时间见着风流倜傥的唐二少英俊的面孔,这么个夜黑风高的大晚上,我一个小女子孤伶伶地开了只虫壳来接你,一路上北风那个吹啊……” “哈哈哈……”我还没有夸张完,剑青已经大笑了开来,爽朗的笑声格外引人侧目,他却旁若无人地拉起我大步迈向出口。这么看着,我们俩确实是幸福的一对,令人艳羡似乎也是应该的。 我把剑青送到他位于会展的别墅。一进门,剑青就扔下行李,双手把我圈在怀里,这一个别后相聚的拥抱,份量挺是沉重。良久,剑青才抬起头来,在我额上一吻,沉声低语:“小忆,我们结婚吧。这一路上,我满脑子都在想着怎么拥抱你。” “你把我勒疼了。”我挣扎着退开一步的距离,才又开口:“两位掌权的家长不是已经把婚期定在过年后?那不还是你陪着专程跑峨眉山请大师算的吉日呢。” “我算着,明天就是吉日。”剑青复又把我拉进怀里,续道:“我在北京的这些天里,眼皮忽忽跳得慌。你不在身边,我总是觉得精神空洞了一个角落。” “还好不是被阿星抽走了元魂。”我挑了挑眉,以开玩笑的语气逗道,仰着脸捕捉剑青眼角一闪而过的惊诧。如果事情像李季凡说的那么大条,那么他能在这几日内回来,应该还不至于太伤元气吧,只不过我想了解的,并不只是钱的问题。梁启星抓住了我的软肋,我不喜欢去猜谜,可是不小心拿到了迷题却偏又要钻营。读书的时候,梁启星就常常在课堂上给我传写有字谜的纸条,我常常拽着纸条拽得手心都出汗了还是忍不住打开来看,看了就越是把他恨得牙痒痒的,他就在后头洋洋得意地窃笑得欢,我后来不得不收买我周围的同学们,只要是传给我的纸条,一律在他们这一关就先封杀掉。二十几年的青梅竹马,梁启星对我这一小脾性太过于了解了。 “这么快就有人向你报信了?”剑青很有一会的时间才收隐了他的怔惊,抿唇淡淡地问。 “这么说,不是空穴来风咯。”我继续仰头,这些年,这假天真扮得轻车熟路,神经都快麻木了。而既然是假装,我便也装着没有瞧出这是他开始严谨起来的征兆。 “小忆。我先洗个澡,呆会再说吧。”剑青俯身,拧起行李转身走向复式楼梯。 我一怔,剑青的身影已经步上红木楼梯,不忘在拐角处挥手示意我跟上。我无语地耸耸肩,奈何不得。 这确实是一个不同寻常的信号,此时此刻,剑青并不喜欢我提起梁启星这事,可是梁启星却故意引我来挖掘,偏偏要与剑青过不去。我支着右手肘,以指抚眉,事隔四年有余,梁启星如此不择手段来求证的,不知道剑青又能给我带来什么线索?他和裔寒,明明没有什么交集。 我理不出头绪。关于李裔寒携着梁小芳飞越太平洋一事,已经是我无心也无力去求解的谜。或者,这正是我和梁启星根本认识上的不同,于他,是谜,于我,结果早已揭晓。我一度以为,巴巴地去求什么证,不过是将已渐愈合的伤再一次撕裂,如若结果仍然不可改变,我们强硬地将彼此记忆的时空拉回到离别前的一刻,不过狠狠再痛一次。这一道理,梁启星亦懂,但他却仍然固执地把我当成了他的月光宝盒,他曾说,就算不能有结果,他也要效仿紫霞仙子,在梁小芳的心窝里留下一滴泪。 我倚在剑青的卧室门口,听洗浴室里的水声哗啦啦。忍了很久,才慢慢踱到客厅的沙发坐下。我觉得我此时此刻矛盾的心情就像当年在课堂上拽着梁启星的纸条,想猜也不想,不想也想。 刚进门时的试探,已经让剑青有了心理防备。我觉得我一出手,就已经先败了五成,着实不如梁启星的步步为营,不知道呆会剑青洗完澡出来,又以什么样的武装来面对我的探询。六哥说他是个特别的闽南男人,他便也带了闽南男人的特性,“大男子主义”是标签。我以为,这样的特性具体的表现,用个概括说法便是:天大的事情压下来,他也独自咬着牙手顶天脚立地死死撑着,他没倒下来你也不用担心会被压着。当然,反过来讲,对于有些事,你不问,他也就绝不会提起,你问了,他就避重就轻地挑挑无关痛痒或是已经落实美好的结果简单带过,总之,凡事一句“没事的,你不用担心”。 这样的性情对一个女人来讲,是一种权威的安全感?还是自负的大男子主义?我也分不清楚。糟糕的是,我似乎总是心安理得地享受着这种安全感,有事情发生了却又总免不得抱怨一下大男子主义。日子久了,这似乎也已经成为一种心理习惯。真是可怕。 哎……孔老先生该又要在黄泉底下跟小鬼们意犹未尽地感叹:瞧,我就说吧,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 可,现实的存在就是这么矛盾。 我猜着,等剑青一个澡洗出来,也该有一整套应答的对策了,一个已经在他能力掌控范围内的结果性导向的方案,最理想的,便是避重就轻地一带而过。这样,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我们依然和谐地一起倒数着结婚的日子,梁启星的苦心,我便很冠冕堂皇地以一派平和心领。 ------------ 026 更新时间:2009-11-28 夜很深,空气很静寂。 大学的时候,有位舍友曾说:晚上十点至午夜,是最暧昧的时间;午夜至凌晨两点,是情感最脆弱的时间。是以,她总是不允许男朋友在晚上十点之后与除她以外的女性朋友网上聊天,更别提夜聊了。我曾经支着腮想了很久,觉得甚有道理。 此时抬眼望向客厅边上紫檀木色的落地钟,凌晨一点三十三分。很适合倾心夜谈,不过,至于情感脆弱期的这个说法,不知道是不是也同样适用于男士? 剑青终于出浴。我转身,触目而及的是他那毛/茸/茸的小腿,再把视线移上,发现他也只是系了件浅灰色的宽式睡袍,若隐若现的胸肌,辐射成熟性感的信号。他走到楼梯口处的开关边上,抬手打开客厅中央那盏豪华版高级复式吊灯的最后三层,顺道把我原先开的明晃晃的日光灯给关了。 嗯……橙色的光线疏影轻浅,剑青浴后的脚步暗香浮动。 嗯……这气氛,呃……瞒适合掏掏心窝子。 剑青走过来蹲在我跟前,我把端在手心里为他准备好的温开水递给他。浴后喝一杯温开水有助身体排毒,虽然这大晚上喝水其实并不甚好,但我已经习惯了,便也自作主张地把自己的习惯加于他人。 剑青仰头,一口气喝完。让我一瞬间有种错觉,如若这里头掺了毒药,他也会这么一仰而尽。 “喝得这么豪爽,不怕我在里头掺点毒药?”我想让错觉,变成一个肯定的答复。 “你给的,我也喝。”我得意地勾了勾唇,果然意料之中。 剑青把杯子搁茶几上,起身坐在我身侧,头仰靠在沙发上,双手交叉枕在后脑勺上,侧眼打量了我一下,便是一副闭目养神的姿态。哦,他在等我出声,气定神闲。 “这个……那个……”我决定吱吱呀呀地开场,学着剑青,寻了个最舒服的姿势,仰望天花板上疏浅投映的光影,这样很不错,万一呆会话题很敏感,我们不用正面对上,可以避免尴尬,于是这让我更有了把话狠狠挑出口的勇气,“这个,听说阿星给你捅/了个大搂子。” “嗯。”剑青轻轻地从鼻后头哼声。 “那个,有多大?”他居然把主动权都扔给我。 “很大。” “呃……”我也知道,可关键是什么概念,我这引导工作做得十分不好,一时语塞。 剑青侧过身,一手架在沙发背上,以掌撑着脑袋瓜,悠悠开口:“李季凡这么客气,都没跟你讲清楚来拢去脉?” “你和阿星的事,他跟我讲那么清楚,不自己露底嘛。”我讪讪道。 “是啊,我的事,他居然能够一清二楚得跟自己干/过一样。”剑青的口气有些不对,我偷偷瞄了他一眼,不能对上他的视线。 “小忆。阿星想让你问我什么?”剑青捕捉到了我一闪而过的视线,一认真就后发制人。 “他什么也没说。倒是李三,很关心你会不会把阿星送去吃牢饭。”我私下底,习惯称呼李季凡为李三,他们兄弟四人,他排行老三。 “哈哈……”我话音一落,剑青就大笑了起来,那声音划破寂静的夜,听起来有些毛悚,“阿星不过请你看热闹呢。李三和他合演的这出戏,拙劣了些。小忆,李三追求过书岚,本来就与我有些结蒂。你知道这一层就好,不要让些无关紧要的事影响了我们的感情。” “你紧张?”我侧头,忽然想起刚一进门,剑青有点反常的举动,如若只是李季凡的报复,剑青不会急着想要把婚期提前,他一向是个极具耐性的人,典型的金牛座的脾性。 “男人之间的事,我不过不希望把你扯进来。” “可是,我确实很好奇,你有什么小秘密被阿星揪到了?他赌一后半生请我看你和旧情敌火拼一场,这赌注是不是忒大了些?” 我侧头,剑青略略怔了一下,对我笑得一派平波无澜,他笑起来,嘴角微微扬起,优美的弧线,似极了曾经记忆里的某道幻影。我一怔,他贴过身来,我最喜欢的唇线带着湿热的气息,温和得有些执烈。 剑青不想回答我的问题。每一次他要堵住我的话,总是用这一招,这是一个结束话题的标志。他把自己的态度,都融在一个吻的动作里。 今晚上,这吻,持续得略长了些,剑青贴上来的胸膛,压得我有些闯不过气,我一挣扎,被剑青顺势带倒在沙发上,他的唇一离开,我就呛住了喉,很不争气地咳了起来。 剑青直盯着我咳,脸不红气不喘,倒是这份淡定把我俩腮帮子都、瞧热了,我这一热,把梁启星都给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剑青把我打横抱起,大步走向他的卧室。 我一惊,狐疑他走错了方向。 剑青卧室的隔壁,是我的专属客房。我偶尔在此留宿时,进的便是那一间。 我还记得第一次在剑青的别墅留宿时,剑青便是抱我进的客房。那个夜晚,他毫不客气地挑逗,却又毫不犹豫地全身而退。我怔愣了一晚上,只能把这样“发乎情,止于礼”的行为解释为:这是个有担当的男人该有的气魄。 然而事实上,当肖雨霖第二天阴阳怪气地在我身边一副盘查审问的样子时,我心里头那个敲锣打鼓地给自己鼓气才甚理直气壮地把这解释对她说了。肖雨霖斜睨着眼,抽了抽嘴角不可置信地凑我耳边道:“小忆,不是吧?这都到嘴边了,二少还舍得松口,他会不会有点隐疾之类,你瞧他都三十好几一男人了。” 我狠狠拍了肖雨霖两后脑勺,切切地解释:“如若有隐疾,连接个吻都提不起兴趣,再说他打一开始就没打算那个,这不进的是客房。”小妮子却又碶而不舍:“那会不会是你想退缩之类的举动刺激了他,以为你要拒绝他,便不敢强来了。听说,越是自尊的男人越是如此,非你从头发到脚指脚都宣誓愿意不可。” “所以咯,等我们结婚。”我觉得这是一个好解释,赶紧接口堵住肖雨霖的嘴。 真的事实却还是给她胡诌了个正着,剑青转身时的眼神,给我留下了那么强烈的印象,以至于我有意识无意识地把那一个当时前前后后回忆了n多遍。我一直在想着,如若他的手指滑过我的脊骨直至尾椎时,我没有因着那太过于细腻的触感以及太过于敏感的位置而情不自禁地推了他一把,他明明沉浸其中的情/欲会不会转瞬即逝?他眼里的情浓会不会瞬间流化成悲哀的情绪?我自己根本就不敢确定,他是不是打开始就没那打算。唯一能确定的是:他伏在我肩窝里深呼吸后沉沉呼出的那一口气呵在肌肤上触感,随着他绝无仅有的一次情绪的流露,烙印在记忆里。 那个晚上,剑青转身得太过于绝决了些,我来不及反应。虽然第二天,他依然没事人一样的过来吻醒他的睡美人,并情深款款地解释:“小忆,我想在结婚时。”,但那之后,他于我之间,越发地“发乎情,止于礼”,甚至于这“情”的尺度,都拿捏得恰到好处。 我甚佩服。可是,却也让我明了,我们之间,并未如外人所看到的那般的和谐。剑青给予我全部的纵容和宠溺,却对我关闭了一扇门。他有他不想让我触及的空间。 这让我一度以为,是我其实还未从根本上驻进他心里。 可是今天,剑青进的是他自己的房间。 ------------ 027 更新时间:2009-11-29 剑青把我搁在床沿边上,自己蹲下身来仰望着我。我收敛了刚刚的一番胡思乱想,四目相对。 空气中,一抹一抹暧昧的气息在弥漫。我一勾唇,剑青抬手抓过我的手,放在他裸露的胸口上。那里头一颗心,扑嗵扑嗵,跳得十分欢快。 “小忆,我们在年内结婚吧。”他又重提了这问题,我终于确认,他不是在开玩笑。 “为什么这么急?” “我想完全地拥有你。” 这是剑青第一次如此直白地坦承。他眼里有一抹赤/裸的欲望,一年前我们第一次孤男寡女独处一室差点干柴烈火的一刻他却毅然决然地转身离去的那个夜晚,我见识过。我再一怔,他已经吻上我的脖颈,温热的气息漫到耳根处,我听见他说:“小忆,我想要你。” 似曾相识的情/欲,一路漫延。我有一种半刻清醒半刻迷糊的错觉,隐隐地,心里头莫名的等待。可是,剑青并不曾再用他的指尖滑过我的脊椎,他的唇再次游移到我唇上时,右手掌也同时覆上我胸前的敏感,比之一年前的当时,更成熟显热的挑逗。我一松齿关,正好方便他的舌进一步驰骋。 情/欲很好,我却还是控制不住的失落。如若说一年前,我不经意的推却在他心里头扎了一根潜隐的刺,那么我下一刻便把这根刺再往他心窝口里扎深一些。 “剑青。”我趁着换气的当口,使足了气唤他,只是他敢情把这当催/情的鼓励,把我抱得更紧了些,一手摸着试图拉开我外衣上的拉链,我抓住他的手,在他耳边呵气道:“你还没告诉我,阿星揪住了你什么小秘密?” 这一招很管用,剑青立马恢复了理智,他伏在我身上,盯了我许久,才用他右手的大拇指,拂过我左边的眉,一遍一遍。我闭上眼,静静地感觉。他说过,他最喜欢我的眉,不用修,不用画,似远山,如青黛。 “小忆,这是男人间的事。我不想扯你进来。”剑青再一次重复他的回答。 “阿星刺激到你了。不为钱,是不?”我睁眼,问。 “这是我跟李季凡之间的事。”哦,第三次强调。 “既然是这样,你为什么挑在这时刻想要我?”我直愣愣地问出口,气氛一时间僵了下来。 如果说一年前,我的拒绝是剑青心头的刺,他毫不迟疑的转身,便也是我心头的一根刺。这刺就似玻璃,不着痕迹地隔开了我和剑青,真实的幸福,可望不可及。梁小菁曾说:没来得及化解的心结,是心头潜藏的刺,它像一把双刃剑,每触及一次,就往彼此的心窝里扎深一点,相互折腾,直到拔出的那一刻。 梁小菁是梁小芳的姐姐,她说这话时,我还在上大学,正是与李裔寒混得最最开怀的一段小日子。当时,梁小菁恰当失恋,从福州跑厦门来散心,神色抑郁。我从李裔寒客厅的落地壁柜里顺了几瓶红酒拎到午夜的大排档去给她浇愁,她倒很不客气,哗啦啦地就灌,喝完免不了一场宣泄。梁小芳坐于一旁,冷眼旁观,她们俩姐妹性情迥异,感情自然也相对清冷,梁小菁只是拉着我的手臂摇来晃去,虽然咕噜了一大堆废话,但也还是道出了这么几句真实名言。 可惜,以我当初年少的心境,并未能真切地体会梁小菁这一番借酒浇愁的苦闷。如今,我切身地体/味着。我希望,这一根刺最终将能拔除掉,也许就在今天。我有一种感觉,剑青的心结与我有关,也并不只与我有关,或许,这正是梁启星揪到的小秘密,这家伙误打误撞,还真成功地勾引了我探索谜底的兴趣。 “我一直都想真切地拥有你。”剑青依然正色。 “你说过的,希望是在结婚夜。”我垂下眼敛,瞧那两片刚刚还火热在吻在我肌肤上的性感薄唇。它抿成一直线时,并不及微扬姿态的弧度来得养眼,显得过于严谨了些。 “所以,我想我们早点的结婚。”剑青的唇角似乎感受到了我的小小心理评价般,略略飞扬了起来,成功转移了我希望的答案。 “你和李季凡未来可能发生的冲突,会影响我们结婚?”剑青越是想避开话题,我越想追问。我若不问,他还真会这么避过去。 “我们结婚了,我会更安心应这一战。”剑青偏又避得不着痕迹。 “我们也已经订婚,跟结婚不过一个程序的形式,你若安心,自不必担心变故。” “所以又一次在关键时刻拒绝我?”剑青这么说,却并未像上一次狠狠地离开,他好似受刺激了般,大掌在我腰间用力一箍。 我被他这一抓,抓得骨头有些些疼,无言以对。他情愿把话题转移到这赤/裸/裸的私房问题,都要避过有关于梁启星的事件上,这让我越发地觉得猫腻。 “小忆,如果是李裔寒,你也一样会这样在最后一刻还理智地拒绝吗?你刚刚,明明也想要。” 剑青终于起身,他突然抽/离的重量,一时间让我觉得胸前甚是空落。可是,他这一句话,更是震惊了我。他居然说出了“李裔寒”这个名字。 自打四年前我从医院搬回家后,除了梁启星,再没人跟我提起李裔寒。老爸有密令在先,大家都不得再提令我不开心的陈年旧事。我亦坐起身来,理了理衣衫,疑惑地打量剑青,我很怀疑,是大嘴巴的六哥不经意泄露了出去,剑青知道了,便一直搁自己心里头闷不哼声,以致于我这样一个任何女孩子情动之初都要矜持一下的挣扎在他眼里就顺理成章地成了拒绝,不知不觉间都成了他化解不去的心结。 “你从一开始就知道了?”我想求证。 “可以这么说。”剑青迟疑了一下,终于承认。 我恍然大悟,想笑,扯起嘴角偏又生涩。剑青看了我一眼,我这样苦瓜样的笑意估计又让他误读了意思。 “小忆,我们结婚吧!”剑青转过身来,他的大拇指再次拂过我的眉,一扫刚刚的不耐,声音甚温柔,“我想,我应该在婚姻里等你。” 我又一次被他的言语惊住了,很不解,讷讷道:“这话有点意思。” “我等了你三年,才等到你点头做我女朋友。现在想想,我应该在婚姻里等你爱我,而不是一直放任你自由。” 剑青说完,没有给我解疑的机会,又是一个毫不犹豫的转身。 我看着他直走到门口,顺手拉起门把准备关门的间隙才又回头看了我一眼,缓缓地笑道:“如果想要冲个凉,我衣柜里有衬衣,够你当睡裙穿的了。” 门,轻轻阖上。 我无力地闷进被窝,剑青心里头的那一根刺并不是我扎进去的,我无意识的小动作却一点一点把那刺推进些。我以为,我和李裔寒的那一段爱情十分之大隐隐于市,六哥曾一度怀疑是梁启星那烦人的家伙才跟我有一腿,如若不是梁启星一次以死相誓,六哥亦不会撞破,但他也只是知道这么个人,连李裔寒人影都不曾见过,不知道是何等的添油加醋,才能让剑青几个年头以来都不能释怀。 六哥真是,不会下蛋,还把鸡屎拉得到处都是。 ------------ 028 更新时间:2009-11-30 隔天醒来,剑青已经出门。他在门口,贴了一张橙色的便签:早餐给你放在客厅的茶几上,可以一边看新闻一边享用。 拿出手机,看了下时间,九点都过了,看来我还真是能睡。迟疑了半天,还是决定打个电话向公司行政请假。但接电话的却是何静媛。 我所在的广告公司规模并不大,五个策划人员自行组成一个小组,总ae何静媛牵头。这小/美女混世很早,据说初中毕业就开始行混江湖,遇到老板――也就是我们的老大之后,便被诱拐来当客服,混久了,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倒是沟通的一把好手,大伙时有对接不畅的问题也都习惯性地请她出山来协调协调。 当然,我曾经一直错误地以为,何静媛善沟通的基础是,她更善八卦,小道消息灵通不说,其人更是八面玲珑,左右逢源。后来不得不感叹,原来人都有两面性。她是这公司里唯一多少了解我身后背景的人,可我也是这公司里唯一多少知道她身后秘密的人。其实呢,在这个纷纷扰扰的年代,谁没有那么一点小秘密呢?我们只是那么巧合彼此撞破了而已。 六哥三十岁生日的前夜,何静媛给六哥送来了个星星型的芒果布丁,想来,是她亲手做的。何静媛送布丁的那天晚上并不是直接送到六哥在国贸春天的住处,她从不曾出现在六哥的日常生活里,至少我此前从未撞见过,只是犹如暗夜的影子一般。他们约在国贸春天的地下停车场,还是在d区的拐角位置,但六哥的车位是在通道另一侧的b区。而大概也只有我这种行事毫无原则难得开车却又常常拐错方向的人才会那么碰巧撞个正着吧。 当我摇下甲壳虫的车窗兴致盎然地以为终于抓到了六哥小尾巴的时候,一声“六哥……”唤来的俩回头,震得我一脸的惊措,何静媛一脸的惊慌。我不知道六哥的迟迟不婚是否直接与她相关,但毫无疑问,她在六哥心中肯定占据着举足轻重的特殊位置,也难怪六哥对肖雨霖的热情总是不亲不疏,不远不近,不浓不淡。 相对肖雨霖的落落大方,何静媛就显得要小家子气多了。当晚,她就打电话要我发毒誓守口如瓶,否则,她也要把我的身世背景大嘴巴出去。其实,我也是到挺后来才知道,是她自己情愿站在那个影子的位置,具体原因至今不详。可是,我们两个人的秘密显然不在一个等级层次,于是,我又一次享受到了“爱屋及乌”的待遇。按何静媛的话说,只要我不在私底下把老大的公司卖了,什么事情她都会帮我顶着。 所以,我请一个假,相对于卖公司这种“大巫”事件来说,只不过“小巫”之事,何静媛自然一口承下。末了,她在电话的另一头犹豫了片刻,还是吱呜了出来:“林小七,前两天书泽与剑青在电话里有些小争执。” 何静媛这个人,只在私底下不得不承认我与六哥这融得化不开的特殊关系时,才会直呼我“林小七”,平日里为了彰显我俩的楚河汉界,她呼我时是绝对的连名带姓。是以,她今天给我透露的,是绝对的私事。 而六哥曾经说过,何静媛是个绝对守口如瓶的人。这一点,我是深信不疑的。她明明从一开始就已经知道我的底细,在我踏进这公司的前两年里却依然能够当作什么都不曾了解过一样的泰定自如,可见其要是做个卧底,潜力无限,也不知道私底下在六哥那边打了我多少小报告。 结束通话。我在心里头细细掂量了下这“小争执”的分量,想像着两个平日里道貌岸然的青年后生各自扯着手机脸红脖子粗的景象,还是决定去探望一下剑青,顺道也抚慰一下他昨晚受伤的心灵。 瞧,这大孩子今天一早连门都不推进来看我一眼,应该心理上还在别扭着。 剑青为我准备的早餐是一个安德鲁森的小慕斯,一瓶特伦苏,估计是一早出去买回来的,为着他的情意,我还是统统都吃干抹净了。虽然我已经很多年不吃慕斯,但,凡事有个开始。 我猜着,剑青今天应该都会在典当行里头忙着,火种在哪里播下,也应该从哪里灭掉。他无意告诉我前因后果,可我已经被勾引了看戏的心情。 走进剑青装饰得金碧辉煌的典当行大厅,前台的美女小柯即朝我笑得一脸青春,我看着她提起分机话筒,忙走过去示意她不用提醒。我撒了个无伤大雅的小小谎言,说是刚约了来喝她们才俊老板泡的爱情咖啡。小姑娘笑得一脸羡慕又了然,只当是我们的小情趣了。我朝她挥挥手,径直走向二楼最里间的总经理办公室。 平日里,我其实是极少在上班时间单独过来探视剑青的,可是他说,如果我们之间也偶尔上演一下这样的小桥段,他亦会觉得这是一种甜蜜调剂的情趣,所以我便偷偷地也想情趣这么一回。可是还未走到门口,即听得门内传来异样的声响,是手握拳重重击在桌面上一声闷响的那种。嗯,应该很疼吧。我驻足。 “林律,你现在才跟我说,这是你们实习生搞出来的乌龙事件?你认为这能解释你们工作上的失误吗?”这气势,果然很有上级的派头,不知道剑青平时训人的时候是不是都这么凶,我抬起来本欲敲门的手,缓缓地垂下,不自觉地侧耳,门内又传出一声怒吼:“我当时就明确表示过,我要的是全部情况!全部!” “二少,我们当时确实没有拍到林小姐或者李裔寒有跟梁启星往来的照片。” “你们当然拍不到!那一整个学期有三分二的时间梁启星都呆在武汉大学赏樱花了,还优哉优哉参加了十个院校的轮回辩论寒才风光再现,你们怎么拍得到?!而我又不是要捉奸,要那照片干吗?林大律师!我当时是不是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我要所有小忆和李裔寒身边朋友、同学的关系程度和背景资料!结果你叫个实习狗仔去拍照片?是不是给人收集偷情证据这玩意干得太顺手了拐不了弯了?还是根本不把几个学生放在眼里,糊弄几条信息就来忽悠我?我还真被你给忽悠了!” 我要所有小忆和李裔寒身边朋友、同学的关系程度和背景资料!天,剑青居然私底下请私家侦探调查我们。我的心,重重一沉。无意听墙,却偏偏听来最爆炸性的新闻。 他果然早就已经知道了我的前情过往,原来并不是六哥透露,可却不想,他是以这样的方式获取情报,那还有什么,会是他所不了解的呢? “你的准夫婿能耐大得很,结婚之前,不想进一步了解下吗?”梁启星挂电话前的这一句话,再次响起,轰是我一时间脑袋还真是一片空白,联系不起前情后续。 ------------ 029 更新时间:2009-12-01 我满脑子浆糊地怔在门口,头一次对于别人的墙角提起了如此浓烈的窃听欲望,或许是因为这墙角的内容是以我和李裔寒为中心的缘故吧。我很想知道,在那个我还不认识剑青的当时,他何以调查到我们头上来了。 “我以为,二少是更关心李裔寒的身世背景。”林律师的声音从门那边传来,我却被这内容给震惊了下,都查到李裔寒的身世背景去了,果然很不简单。 “李裔寒的背景还需要你来调查吗?他的背景你能查得到底吗?” 又一记重拳击打桌面的闷响。 “林生,我们大学还是同级的校友,我自认大家往来交情也都还不错,才把这件私事托付给你。你当时跟我开玩笑,我也不否认我志在小忆,可是,你也太不当一回事了。不要说,你当时没有拍到梁启星的照片,你就是随便抓个小忆的舍友问问都能够了解得到他与小忆非一般的关系,而且跟梁小芳一样,与李裔寒也是关系匪浅,匪浅到很不一般的程度。结果你把这只当挖掘八卦新闻一样,随便丢给个实习狗仔拍几张照片讲几个故事忽悠交差!我当时就是追得再急你也不能如此搪塞我,职业素养呢?!职业素养呢?林生!如果我没有说错,这位实习狗仔是你表姨的儿子吧?”我很少听见剑青一口气说这么长的一段,而且是这般的扼腕。 “二少,我们后来倒也是有跟到他在林小姐身边出现,跟您提起时,您不说事情都了结了,这事再不能外传?” “是啊。是都了结了。我那晚上喝醉了,你也喝醉了吗?”剑青重重叹了口气,良久才又悠悠叹道,似乎很无力,“一年前,梁启星加入公司,与小忆久别重逢时,我是不是还郑重问过你,梁启星和小忆的深交关系?是不是还让你再查查跟李裔寒有无关联?你怎么回复我的?‘小忆的初中同学?’你给我的资料里头,他和李裔寒的关系哪去了呢?他与李裔寒如此密切的往来怎么都是空白?查不到吗?要不要我告诉你,连李裔寒家楼下的保安都曾多次见他们四人一起外出吃夜宵,为什么你提给我的资料里,独独少了梁启星这么个人?就因为不在场所以只字片语的说明也无?!” “我也没有想到。阿桦后来正是去找保安收买情报时正巧被李不凡碰到。这位李不凡一出手就是10万砸下来,刚出道的年轻人,不免心浮了点,受不了诱惑。” “那我要不要砸个100万请您亲自出马,调查一下,你的好表弟这一年里又倒卖了我多少信息?”剑青的声音几乎爆怒,是我从不曾想像过的狂风暴雨。这位林律师想来也纵横江湖十数载了,居然还这么不了解潜规则。这从来,哪有说错话的老板,只有做错事的员工。这就好比今晚上/你本在心急火燎地加班手头的事情,老板忽然跑过来叫你陪他应酬,其他事可以先搁着明天再继续,可万一明天一早老板推门进来就要你总结工作情况汇报项目进度了,他可不记得昨晚他有说过先搁着明天再继续这样的话,你是不是酒喝多了做梦呢? 一场居高临下的批斗大会,结局可想而知。 “林生,我要这四年来梁启星与李家所有的往来情报,包括李裔寒和梁小芳。”剑青的声音终于缓和了下来,良久才又补充了一句,“还有,密切关注李家人的动向,如果他们一跟小忆接触,立即报告消息。特别是李季凡和李不凡俩兄弟。” “一定不会再让二少失望了。” “你先回去吧。老规矩,不得对任何人提起此事。” 可是,我想,林大律师和剑青马上就要大失所望了吧。他们不想外传秘密,不巧被我听个正着,而我实在是个率性的人,既然偷听了墙角,也并不打算伪装。 门“吱”地一声打开的时候,我明显看到了林大律师一副活吞苍蝇的惶恐表情,嘴角明显抽/动了好几下才惊慌失措地跟我打了个招呼:“林,林小姐……”。 “早上好,林律师。”我调了调整心神,微笑着向他问好。我并不认识这位姓林名生的大律师,可是,人家早几年就已经在关注我和我的朋友们了,正式见面,自然得给人家留个好印象先,我敢打赌,我比他要来得落落大方多了,回归大户人家几年的教养熏陶果然没白费。 剑青站在办公桌前,此时正回头看着门口狭路相逢的林大律师和我。冬晨的阳光透过百折叶纱窗丝缕成束地洒落在他英俊的脸庞,宽阔的肩膀,欣赏的角度恰恰好。嗯,如果他此刻再撤下错愕失落的表情,换上他平日里总是胜券在握的嘴角轻扬,这一道风景线就堪称完美了。嗯,如果那样,我想,我回复给他的微笑应该也可以更自然一些。 “二少,林小姐,那……那我先告辞了。”林律师估计已经受不了我们的深情对望,抹了抹了脚底侧身溜了开去,我静静站了会,还真可以听到他直走到了楼梯拐角处才长长吁了口气。 真是难为他了! 这是一个我们两人都始料未及的场面。 剑青紧紧拧着眉,抿着唇,双目炯炯地将我盯着,好像在这样的场合里就应该由我先来作个解释一般,或者,他还在等着我踏进门去,如以往惹他不舒服了就拽着他的手臂,若无其事地做做小鸟依人状。 其实,真的,我本来的目的确实是想融解融解昨晚,确切说,应该是今天凌晨我又不经意之间扎在彼此心头的那根刺,它已经化成一根针,针尖对着剑青的心窝窝,针头就抵在我心口上,怎么动,都是两败俱伤。如若能拔掉它,别说是屡试不爽地撒撒娇,就是让我给他煮杯爱心咖啡,我也并不是舍不得。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就算我再怎么暗地里记挂裔寒,我已经隐隐地觉得自己开始对他有了那么一种依赖的感觉,无论最初的开始谁主动谁被动,也都已经掩饰不了这些年来我现实的情感世界里只有这么一个男人的事实,而时间沉淀最为可怕的力量就是铸就习惯。 “真不巧,sorry!” 我耸耸肩,这是我目前能够维持的,最佳状态的开场白。可是一开口,它就已经耗掉了我所有伪装的坚强。我一向不喜欢在熟悉的人前流露心底的脆弱和伤悲,我很怕再这样的对恃下,我很快就会崩溃我努力坚持的情绪。 转身,是我此时此刻所能做出的最好的选择。世事真是漫妙,我心诚信至地想安抚一下他的心,却如此不巧地伤了我自己的心。梁启星那浑蛋赌上自己一整半生还大费周章地邀来李季凡请我看的好戏果然精彩,这才一开幕,我都快把自己震晕过去了。瞧,连一向奉命“人生不就潇洒走一回”的李四公子都参了一脚,我这剧中的女主角却自命清高地立之高阁。何其的讽刺?! 剑青,在裔寒离开我之后出现,却在裔寒还在我身边时就已经是个隐身的狙击手,这玩笑似乎开得忒大了点,开起来真是伤心伤神又伤情。 “小忆……”剑青追了出门,用他刚刚发泄了一番还依然鲜红一片的右手拽过我的胳膊,定定地说:“我送你。” “我现在心情有点乱,我要去找李四公子喝杯茶,听他讲讲旅途的艳遇逗我乐一乐,缓一缓情绪,你也要送我吗?”剑青的眼眸黯了黯,我没管住自己,不知道是不是又生生给敏感的他加了根刺。 “我送你!”他终于寒了脸,拉起我的手,头也不回地大步朝前,不由分说。我就这么一路被他直接拽着塞进车内,他果然换了辆坐驾,同样不算低调的黑色雷克萨斯。 我并没有去找李不凡喝茶听故事,事实上,我也并不知道那个浪子漂到了何方,没有事先预约,我并不敢保证那家伙就能在厦门老老实实地呆着。 剑青一路无语,十分静默地把我送到公寓。我一下车就直接奔进电梯上楼,剑青泊好车冲过来的时候,电梯已经自动关了门开始跳跃那门顶上红色的数字,我来不及辨析电梯外他的表情。 开门进屋,我还是没有等他,直接关了大门。 但是,他有钥匙。 走到阳台的紫檀木摇椅上坐下,我需要清冷的北风冷却一下我杂乱无章而又闹哄哄的头绪。抬眼处,对面阳台的客厅窗帘还是紧紧闭合着,阳台上三色齐全的三角梅在北风里摇曳得萧瑟。我听见身后的大门开了又合,是剑青进来了。 他走到我身侧立了很久,可能也已经平复了心情,顺便也已经调整好了心态,也顺便理顺了一套说词。让我这么不经意地一撞,他的下一步计划已经付诸东流,我等他,坦承相对。 但是,他只是蹲下身来,把我的双手合握在他自己的手心里,呵着气,渡上一层暖暖的只能停留于表面的温度。 他说:“我爱你。” 我抬眼。这个气氛的营造,可圈可点,加上这个开场白,嗯,四两拨千金!他这样的男人,其实是不屑于这种儿女情长的爱情宣言的吧,偏生要在此时说出口,多么的脆弱。 是不是,这一句话,足以解释全部的全部? 甚妙! 阿奶说的,为爱所犯的错都值得原谅。 难道,是这样的吗? ------------ 030 更新时间:2009-12-02 “风大,进屋吧。”剑青低语。 “大点好,再大点更能让我冷静地串联一下,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进屋了,我讲给你听。” 剑青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我以前听说小两口之间闹别扭有非常多种形式,最典型的莫过于打打闹闹的激烈争执型和互不理睬的陌路冷战型。可像我们这样在矛盾跟前,纵使心里波涛汹涌表面上却还能平和相对的,不知道能不能算是相敬如宾型。 我以前一直害怕“相敬如宾”这个词,它于我而言跟“相忘于江湖”一样的残忍。可它居然在这个时候如此毫无预警地闪过脑际,令我不由自主地在自己心里头打了个冷颤。我一直以为,能够用这个词来形容的,只有两种极端的境界。要么,已经相亲相爱到彼此心意相通,挑一下眉,勾一下嘴角,眉目传情,一切尽在不言中;要么,其实,我只是反抗不了命运,与其徒劳挣扎,不如顺势而为,何必把自己伪装得像带刺的玫瑰。 后者,或许就像那个谁说的:生活就像是被强/奸,如果你反抗不了,那就享受吧。 这是一个多么贴切的比喻,却又是多么的冷酷。意识到这一点,我又在心里抖了抖。 剑青见我迟迟不语,索性抱起我,径直走进客厅,顺势伸脚推合上落地的玻璃门。这是剑青的专断。他一向深谙这种非暴力不合作的温柔攻略,可悲的是,我好像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如此。他坐在沙发上,怀抱着我,我蜷抱着我自己。我相信,一百个女人里头,就有一百个抗拒不了这样专断的温柔,甚至,是期待。我上辈子肯定整日里就只忙着在佛前烧好香点好烛了。 可是此时,他把我抱得越紧,我越是觉得空落。人家说,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天涯海角,而是我在你面前,你却不知道我爱你。多么精典,多符合此情此景下的我们。剑青在我面前,我却瞧不真切他的真伪? 他就像那只骄傲的孔雀,一直在我跟前张开他美丽的双屏,讨厌的梁启星偏偏朝他后头扔了颗小石头,然后在我耳边说:嘿,小忆,你别光看到孔雀开屏啊,让你瞧瞧他转身后那屁股丑的。 于是,我经不住好奇诱惑,真的不经意瞧见了孔雀丑陋的屁股,结果把自己别扭得心理特落差,半天还缓不过正常的情绪。 “小忆。”剑青低头,在我耳边轻唤。他依然张开着他美丽的屏,我满脑袋里却还擦不去丑屁股的影像,被他这么一叫,猛地一抽搐,受惊般窜出他的怀抱。 “难怪阿星赌你不会追究他的责任,这事,你要如何解释呢?”我恍过神,无视剑青伸在空中的手,自上而下地俯视。 “你都听到了?” “结果该听的都听到了,真不巧。”我耸耸肩,手一摊,问,“二少不会打算又用‘男人间的事’来打发我吧?” “小忆……”哦,这一声唤似乎很无奈,可我打定了主意赖到底,不然,他是不会说出实情的。 “剑青,你知道我从没跟你犟过。”我很认真,继续摆问题讲道理,“自从我认识你,我们就不曾提及彼此的过去,你昨晚提到李裔寒,我本以为是六哥跟你讲起,很自然的情况。可是,在我认识你之前,你就已经在暗中调查我们,我无论如何不能理解。” “你希望听到我怎么解释呢?”剑青抬头望着我,倔强道,“告诉你,我早在十年前就认识你了?还是告诉你,我为了追求你才使的下三烂的跟踪手段?或者,你还愿意听听阿星这一年来潜伏在我身边都做过些什么?” “这怎么可能?我在医院里醒来才第一次见着的你。”我抽了抽嘴角,不可置信。 “那时候你眼里没有我,小忆,你根本看不到我。”剑青很激动,说着说着就坐直了身子,似乎我刺激得他还不轻的样子,可我根本就没有任何相关的记忆。 “剑青,你说得我甚是无辜。你说十年前?十年前我还在上高中。” “是的。你正上高一,扎着马尾辫,留着斜斜的浏海,穿帆布鞋,喜欢在放学路上边看漫画边走回家。偶尔不看漫画的时候,就跟在一男生后面傻乎乎地偷笑。小忆,你眼里只有李裔寒。” 我这下,是彻底怔住了,这剑青跟踪的还不只我大学时代了,敢情我一青春都在他眼皮底下放映了。是暗恋? “你暗恋我?” “你自然不会相信。” “我是没印象。我们有在哪个场合不经意地碰过面?”我很好奇。 “没有。”剑青回答得很干脆。 “那这个暗恋从何开始?不要告诉我,你做梦梦见我的。如果我听闻的没错,那些个年头,书岚正恋着你,满大街的人都知道。”我越发地狐疑了。 剑青缓缓抬手,拉了我坐在他身侧,才慢慢讲起了这其中的原委。 “也可以说,正是因为满大街的人都以为我早晚会娶书岚,才闹起的这事。”剑青叹了口气,才把头仰靠在沙发上,又继续他的故事,“我刚刚大学毕业那一年,正跟在父亲身边学习,准备接手家里的生意。那确实是一个自以为可以仗剑走天涯的年纪,毫情万丈。有一天,几个相熟的朋友一起聚谈的时候,大家问我什么时候迎娶书岚,先成家后立业。这件事当时在所有人眼里,似乎已经是铁板上钉钉的事,包括我和书岚。没遇上/你之前,我曾经以为,人生也不过如此,书岚是个十分不错的选择。那天,书泽特别的开心,他说这是双喜临门,他最亲爱的七妹终于远离了那个偏远的小山村,转到市一中读书了。我们几个人,其实都知道林家有这么一位身份特殊的七小姐,书泽也从不曾像你们家的其他人那样试图掩饰,事实上,大家都知道他最心疼这位年纪小的七妹。所以,几杯酒过后,就有人起哄让书泽把他的七妹带出来,书泽一口气就应了下来。” 剑青这个开场,调剂得很有故事的意境,渲染的撩拨。我掐指算了一算,他大学毕业,应该是二十二岁,那我应该是十五岁的年纪。 “第二天,书泽约了在你们市郊的那个大排档吃夜宵,说是就在你住的新居附近。我当时,其实对这种起哄的事情并没有提起多大的兴趣,但还是神出鬼差地去了。后来,你应该也听说了,半路遇到追尾撞车,我那车的刹车系统失灵又没系安全带,在撞向路边的隔离带时,压折了右手。” 嗯。这一段情节我听六哥讲过了。那个特别的夜晚,同样是我记忆犹新的烙印。如果不是剑青的意外,也许也就不会撞出我和李裔寒的意外了吧。 世事真是难料。 “伤好大半年后,有一天,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想起那晚上约定,便突发奇想地跑去那边,走着走着就走到了你和阿奶新居的那条坡上,冥冥之中还是遇见了你。起初,我只是觉得你看着有那么一点熟悉的感觉,很多次之后才发现,原来是你低头看书时偷偷窃笑的神情跟书泽有点相像,很孩子气的纯净。开始无意识地去关注一个人,其实并不是个好现象,特别是,这种无意识最后居然会演变成心里头的渴望。第一个察觉到这种变化的,应该是书岚,或许这就是女性所谓的特殊第六感吧。她有一天开玩笑地问我,是不是开始觉得有别的女生看起来与她不同。我当时震惊了一下,也并不否认。书岚说,我在自内而外地布下一层看不见的结障,开始有意无意地不愿她靠近。但我却很开心她挑破了说,因为我觉得她在对我说这些话的时候我并不懊恼,甚至头一次有那种心里头甜甜的感觉。当天傍晚,我特意去那条坡上等你放学路过,你那天并没有再边走路边看漫画,而是跟在一个男生后头嘻嘻笑着,那样的笑容刺痛了我的双眼,那个男生就是李裔寒吧。就算是与他隔着十步远的距离跟着,也能让你那样的雀跃。” 剑青声音仿佛沉浸在久远伤情的记忆里,我的喉咙,有些哽涩。我傻傻暗恋李裔寒的时候,原来也有这么个大傻瓜傻傻暗恋我。我情不自禁地打了冷颤。 “小忆,我们在一起这么久,你从不曾那样对我笑过。这些年来,每一次你对我撒娇的时候,总会让我很开心,我甚至以为,只要你也那样发自内心地对我一笑,就像你对他笑那样,我就是烽火戏诸侯又如何?可你的心里,同样布下了一层看不见的结障,有意无意地不愿我靠近。我努力了整四年,还走不进你心里的禁区,你把那个位置留给了李裔寒,对吧?就算他离开了这么久,你依然为他保留着那个位置。” 我算是找出原因了。原来扎在剑青心里头的那根刺,并不是我拒绝的动作,而不过是他自己过不去的心结。他先入为主地以为我恋恋不忘着李裔寒,自然也就先入为主地以为我心里没有他的位置。在生意场上雷厉风行的唐二少,在爱情跟前,居然如此的没有自信。 “所以你一直跟踪我?剑青,你跟踪了一个高中时代,又一个大学时代?”我发觉,我这话说出口,原是悲哀。 “我不是有意要去请专业侦探跟踪你,小忆,这期间我留学了四年。我想知道你这四年过得怎么样?”剑青坐起身,双手抓着我的肩头,强力扳过我的身体,我不得不与他对视。他的右手大拇指,再次抚过我的眉,“我控制不了我自己不去了解你。” “裔寒和小芳走得那么突然,可与你有关?”我抖擞了下双肩,剑青抓着我肩头的手,滑落在腰间,我闭上眼,他的吻来得突然,片刻的温柔,旋即狂风暴雨,沉重的苦涩,我的两肋渐近地生疼,我的双唇微微地有些肿痛。 这个强势的男人,每每被我猜中了心事,都企图用激/情来掩饰脆弱。 ------------ 031 更新时间:2009-12-03 这是一个爱与痛纠结又发泄的吻。发泄完了,便可以更坦然地面对问题。 我等剑青平复他的心情。 “阿星揪住了你这个秘密,所以才不惜邀我来看这一出戏的吧。并不是你说的,‘男人之间的事’。”我强装镇定,看剑青与我的眼睛只隔着不到一厘米距离的眼睛里,抹过一丝痛苦。 “你非得挖根揪底吗?”他做了个深呼吸,缓缓道。 “那也许我也可以请个侦探查一查,前因后果也就明了了。” “小忆!”这一声,几乎低吼,“你理智得残忍。” “我做不到像你一般,可以躲在角落里偷偷地观察一个人,一忍六七年。”我心里一揪,剑青具备了金牛座男人的隐忍,“剑青,阿星是为这件事才潜伏在你身边。对不对?” “如你所想,我防不胜防。我已经对他谨慎提防,他还是从你这边找到了突破口。”剑青缓了一缓,续道,“还记得去年你小腿骨折那段时间,他教你炒黄金吗?我从厦门典当行里抽出两千万给你赌三天,你却交给他全权代理了。说起来,阿星确实是个可怕的人才。他早就破译了我所有帐户的交易密码,却一直等到现在才出手。有一点我想不明白,小忆,如果只是想要通过你来突破,有必要非要撞断你的腿吗?你说,他是故意的吗?” 我的心猛地咯噔了一下,剑青紧盯着我,这话,明显是说予我听。是啊,为什么要?梁启星默认过这一事实,可是我忘了问他原因,我不过一厢情愿地以为,他在埋怨我没有帮他留住梁小芳。 “小忆,阿星跟你青梅竹马,如果我真的是想探究你,不可能会错过。虽然林生办事糊涂,居然漏掉了他,但你以为,我若是真往细节里追究,能不发现?”我对上剑青的眼,他的眼眸深沉得很,离得太近了,我根本看不出感情。刚才一个吻,已经足够他顺势把我压在沙发的一角,此时气氛既暧昧又紧张,“因为你眼里只有李裔寒,我不过想知道,在我离开的四年里,你们发展到了什么样的程度。你和李裔寒在十五岁相识,十六岁时,你不慎失足掉落一个水潭,李裔寒救了你,你便把他印到心里去,绝口不提。告诉我,如果当时救你的阿星,你也会这么难以自拔吗?” “你这是在责问我吗?剑青,现实没有如果。如果真要假设,为什么不这么如果。如果我不是从小被大妈排挤,如果我不是老爸的私生女而一直只是秘密被养在外头,我会跟书岚一样,理应与你青梅竹马呢?我们没能在第一时间里相遇,这不是我的错。你是很早就认识了我,可是在我最青春的岁月里,你就躲角落里,连影子都没让我见着过,你现在又有什么权利来问责我眼里没有你。”我直视剑青,理直气壮。 “是。我没有权利责怪你,这一切都是我自己心理作祟。可你明白我的心情吗?我等了那么久,等过了时间,才等来我俩的偶然。如果不是李裔寒带着梁小芳远走高飞,如果不是阿奶意外身亡,我是不是连出场的机会都没有?”剑青太激动了,他一激动,放在我腰间的手也不自觉地使足了劲头,我腰间的肋骨今晚上很受折腾,我用嘴角替它抗议,剑青发现我表情的不自然,松了劲,把手移靠到我肩上,顺势搂过我额前的发,声音都变得温柔,“小忆。我虽然很早就知道你的存在,可是却并不曾见过你。书泽说,他们家小七很排斥回家,逢年过节也是他和爸去小山看你和阿奶。我曾经在你和阿奶住的那条坡上无数次地看你从眼前路过,可是你从不曾抬眼看过我一眼,哪怕是不经意的轻轻一瞥也没有。那时候,我甚至冒过那样幼稚的念头,希望我就是那路边的小石头,你不看书时,这么低着头边走边踢,哪天也能踢到我吧。我偷偷地去研究你是谁家的小姑娘,却发现你原是书泽说的那个小七,我还来不及在你脑海里留下个影子,就不得不出国留学。有些事情也许并不是我的错,可命运却要我来错过。” 剑青说着,俯下身来,把头埋在我肩窝里,温热的气息挠得我脖颈间,我不自觉地一抖,他的唇便受刺激般贴了上去,游移不定。我抬了下脖子,弓起身,以掌托起他的脸,认真地问:“什么叫命运却要你来错过?” 他该又要说我理智得残忍了。如若平日,我会觉得他以吻来避掩不着边际的话题也是一种情趣,可是今晚,我们这话题敏感了些,他这一回来之后的情趣,也远远超越了寻常的自制,吻得挑逗。更何况,他刚刚说“命运”,他居然也说“命运”!这个凡事喜欢运筹帷幄的男人,他说了“命运”这两个奇怪的字眼。 剑青的眼神,又闪过一丝苦楚,可我已经决定将理智的残忍进行到底。他无奈地勾了勾唇角,讲起那一个已经过去了的故事。 “你知道在此之前,我和书岚的关系。她明明已经发现我属意你,却还是坚持,并且提出婚约。书岚虽然脾气有些娇,但一向顺从我,唯有那一次,异常坚决,我怎么跟她解释都无济于事,我们这一僵就僵了大半年,双方家长都有点下不了台。那时你才刚上高三,而我既然已经清楚你的身份,便更不可能让你曝光。我一直以为,我有足够的耐心和自信的能力等你长大,自然也有责任和义务不让你受到影响,我希望我们的相遇能在你心里留下美好的印象,而不是一认识我,便是狂风暴雨。我心里非常明白,在那样的情况下如果稍一唐突,我就会失败在起跑线上,再不会有扳胜的可能。书岚抓住了我的弱点,她以为现实的差距和家长的压力会让我自主放弃这样一个只能站在阴影里的暗恋,她第一次在我面前放下了矜持,哭得非常伤心。这是我第一次面对两难的抉择,如果我当时出现,你眼里只有李裔寒,一定不会在意甚至可能根本不会注意到我;如果我出去避避风头,等你长大了,也许我还有一线机会,虽然我明明清楚放任你和李裔寒的自由对我意味着什么,可我却心存侥幸,同所有走过来的人一样认为,初恋成功的机会并不大,所以我最后还是决定接受父亲的建议,出国留学。同样跟我一样心存侥幸的,还有书岚,她执拗地告诉我,就算你和李裔寒的初恋经不起风雨,可就凭你的执着劲,我也不可能轻易介入。可是我根本听不进去,我们这一僵持,又是四年。等我回来后,你都已经大三了。我去厦大看你,每一次,你不是坐在看台上托着下巴看李裔寒踢足球就是坐在他的单车后面兜风。甚至,阿奶也是喜欢他的吧,阿奶叫他“小寒”的时候,那语气,那神情,都把他当自己的孙儿了。” “所以你自己看到的还不够,还要请侦探来调查?”我望着掌心里托着的脸孔,忽然之间觉得,它是那么地陌生,我非得用手指抚过那一道抿起的唇,才能觉得真实的存在,“剑青,你有心理障碍。你非得把自己逼得那么清楚,再泰然自若地装作什么事都不知晓的样子,一有风吹草动,便以为草木皆兵。你说我拒绝你的热情,不过你自己心理作用。” 我说完,狠狠地推开剑青。是的,这一次,我是真的拒绝。 敢情,他每一次与我情融之时,便都情不自禁地想像着李裔寒曾经也是这般地与我亲昵。他瞬间的戈然而止,他转身的毅然决然,如今都有了解释。这个爱情洁癖的男人,爱上我,实在是为自己套上一枷锁。他就这么隐忍地扛了四年,忍功一流。 “剑青,你不敢要我,并不是什么‘希望在结婚时’,你害怕,害怕万一我不是‘处女’,便坐实了你心里头的那根刺。”我说完,拂袖,转身。 “小忆……”剑青刷地站起,一掌拉过我的左手臂,一脸惊措,“不。我并不介意。” 多么地解释,就等于掩饰?! 我心里,针扎地疼。我曾经那么切切地以为,上天真是对我眷顾有加,李裔寒走了,他还赐给我一个唐剑青,我所未能来得及在李裔寒身上体/味到的执手相守,唐剑青便踩着祥云降落。李裔寒说,“如果我手里没有剑,我就不能保护你;如果我一直握着剑,我就无法抱紧你”;剑青告诉我,“为了免却你所有的后顾之忧,我为你赚多多的马泥”。 现在好了。这个要为我赚多多马泥的准夫君,原来如此介意我是否“处女”之身。 我走近剑青,贴着他,抬手攀绕在他脖子上,仰头吻上他的唇,极我所能的想像,法式湿吻。剑青热情地回应,本来一向就是他站在主导的位置上,回归本位不过一个瞬间换气的空档,他把我抵在沙发边的墙角,一手探进我衣内,我便也学着意淫的想像,把手滑向他下身的敏感,那里正慢慢硬起。 剑青果然停了下来,他抓住了我贴着他下身的手,神色痛苦。 “不验证一下吗?结了婚你可就没机会退了。”我对着他,扬眉。 “不要跟我赌气。”他抓起我的手,狠狠地扣在墙上,我瞧得出,他火气不轻。 “行,我现在还不跟你赌气。但我相信,阿星也决不是跟你赌气,他不会因为你调查过我和裔寒便背了炸药包把自己当人肉炸弹。”我缓了口气,续道,“剑青,你的故事还没有讲完。” 剑青松开扣在墙上的手,两掌心捏在我肩膀上,甚是用劲。我咬着牙,不让自己再露出异样的表情,可是剑青的脸上,却独自变幻着不同的神色。苦涩?无力?失落?……我分辨不清。我第一次发现,我们原来也会这么针锋对麦芒。 ------------ 032 更新时间:2009-12-04 我不知道我们在这个墙角边上僵持了多久,可能是非常之久吧,因为连一向耐性的剑青自己都忍不住了。 “小忆。你非得认为李裔寒带着梁小芳远走高飞与我有关?”剑青终于抵不住沉默,讷讷道。 “阿星是很任性,可是他并不会无理取闹。你如果没有刺激到他,他不至于会如此以身冒险,你只要一追查他的责任,他后半生就完了。哪个自称天才的家伙会傻到把自己当人肉炸弹也只是愤青样地炸掉财主老爷的一个小小金库,小指头想想也知道如果要同归于尽也该抱了财主老爷一起炸死算了。”我冷静地分析,一出口,劈里啪啦,把自己都给吓了一跳。剑青若有所思地看着我,而我,已经看不出他都在思些什么。 “我们结婚吧。”良久,剑青终于接了话。可是这回答,听起来,怎么?牛头不对马嘴! “我能不能认为,这是你自己心虚的慌张?”我今天,似乎理智得过头了。 “小忆。不要揪着这些问题,我好不容易才等到今天,不想让这些无关的事情影响到我们的感情。”剑青妥协,“你知道李裔寒为什么会带梁小芳离开,也明知道如果不是梁小芳使什么技俩,李裔寒不可能会丢下你。我不过无意间充当了一个旁观者,知情不报。你也明白梁小芳对阿星的重要性,他离开了三年,回来都可以借醉撞断你的腿,那么捅我一刀,又算什么呢?” “呵呵。你从一开始就知道小芳会做些什么事?你也明白小芳这么做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我算是了解怎么回事了,当年梁小芳跑我跟前,幽幽地告诉我,她有了李裔寒的孩子,不能再留在中国。于是,李裔寒便一声不哼带了她飞越了太平洋。剑青今天跟我坐实了这其中有“技俩”,是啊,我曾经在暗夜里思量过多少遍了,这样一情节反反复复地上演,我却不敢往深处里探究,这样八点档肥皂剧的狗血剧情,原来在生活里上演,老土又如何,有效就行。我抬眼,看着剑青,无力地问,“你正期待这样的情节,对不对?所以你其实正等着小芳这么做。” “我承认。我有阴暗心理,我想要得到你,梁小芳给了我机会。”剑青终于坦言,神情却是凛然。 好吧。 爱情本来就是个复杂的谜,现在讨论谁对谁错,又有何意义呢?也已经改变不了李裔寒和梁小芳已经离开了的事实。我没有月光宝盒,回不去事发前的当时,阻止不来这命局。但是现在,我至少可以决定听完这出戏,我是不是要去睡个觉先。梁启星给我丢了个重磅炸弹,我的神经被轰得很错乱,得休整休整。 我狠狠晃了两下脑袋,做了个深呼吸,独自回屋把剑青关在门外边的世界。 今天唱的这一出戏,很是伤神。 躺在床上,睁大着眼仰望天花板。很疲倦,却又害怕睡着。害怕这样的心情下闭上双眼,耳边又会传来飞机掠过头顶的轰鸣声。 我有多久,没有在梦里重温这无能为力的离别了? 一年多了吧。我反复做了三年这样的梦,是剑青把我解脱了出来。我还记得终止这梦境的当晚,我趴在剑青的病床边,他被木箱堆砸断肋骨的腰上刚刚架上固定板,捆了里三圈外三圈,我把手贴在纱布上,特心安,朦朦胧胧的梦里,我迷失在古木森林,仰着头追逐着流星雨的方向,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呆是当我觉得再近一步就能揪一捧流星的时候,这原本烂漫的不星星却化作一颗颗凹凸丑陋的陨石,杂乱无章地砸落,我转身拼命地奔逃,那群陨石却还是紧追过来,无力的时候,是剑青牵了我的手,把我护在怀中,我看着陨石群慢慢消失在夜空,终于破涕为笑。醒来时,眼里都还带着泪,剑青正握着我的手,侧着脑袋对我微笑。 “做噩梦了?”他问。 “也许。”我答。 “我保护你,以后就不会了。” 真的,剑青终止了我三年的离梦。 辗转反侧,反侧辗转,我依然胡思乱想着,想着想着,迷迷糊糊还是制止不了上眼皮勾搭下眼皮。 我又来到了那个悬崖顶上开遍曼陀罗的崖底,可是这一次,四周黑漆漆的一片。我在黑暗中摸索了半天,也找不着道儿,跌来跘去兜来转去,还是回到原来的位置,不知所措。 “嘿……不是还有我吗?”沮丧间,黑夜里,有个精灵的声音传出,我转溜了半天也瞧不见个鬼点子,这夜真的黑得有如传说中的伸手不见五指。可据说,就是无意闯入冥界,多少也都还能瞧见发着绿光的幽魂的眼睛呢。 “你谁啊?”我在黑暗里扯着嗓门壮胆。 “思念呀。你不记得我了?” “思念?”我喃喃着,原来是这种无形的小东西,难怪我都瞧不见它的影子。 “忆忆,你是想看到我的样子的吧?” 天啊,这小东西叫我“忆忆”。一向只有裔寒才这么叫我的,以前,裔寒说,他的名字第一个字念yi,我的名字第二个字也念yi,合起来就是yiyi。他说,我们命中注定是要相遇的。可今天这个叫做“思念”的小东西不只是叫我忆忆,还看穿了我的心思。太神奇了! “你在哪里?” “我在你口袋里啊。忆忆,你真的忘记我了。”精灵的声音显得非常的委屈。我下意识地同时把双手伸进兜里,终于在右边口袋里摸出了一枚戒指。那一天,情花从崖项上扔下来给我的魔戒,然后一直被我带在身边。是了,情花说,它就叫思念。 “忆忆,把我戴在手上,你就能看见我的样子了。” 我很好奇,于是真的把这枚叫做“思念”的魔戒戴在左手无名指上,魔戒仿佛附了灵体般,“嗖”地放射出万丈光芒,点亮了夜空。 我很开心。借着光亮下意识地踮着脚尖伸长了脖子,却已经看不见梁启星挪动着的小黑点,可我看见了裔寒。他站在崖顶上的花丛里,正对我笑得烂漫。我很久很久,很久很久没有见到过了这样的笑容了,可是?他的脸色怎么如此苍白,就好像不曾照射过阳光一样。 “忆忆,我给你的戒指呢?”裔寒问我。 “就在这里呀。”我仰着头,尽量把左手举得高高的。我以为,是因为距离太遥远了,所以裔寒看不真切我手上的这枚魔戒。 “不,这个不是我给你的。这个是情花的魔戒,情花把它放在你身边,只是为了延续我的生命。” “延续你的生命?裔寒,你怎么了?为什么它在我身边会延续你的生命?”我还是改不掉总是一口气蹦哒出很多个问题的坏毛病,但是没有关系,裔寒从不会觉得烦。 “忆忆,只有你的思念,才能够支撑我生命的脉动。” “裔寒,你怎么了?” “我离你太遥远了,忆忆,生命开始一点一滴地失去色彩。现在,我被囚在这黑暗的世界里,唯有你心里头对我的思念,才能激活这万丈的光芒,我的生命也才能够循环生机。” “裔寒,你说得太深奥了,我不懂。你怎么会在这里?小芳呢?” “忆忆,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我睡了一觉,很长很长的一觉,醒来,就回不去了。忆忆,你看不见小芳吗?她就在我身后啊。哦,是了,她还不想你见到她。”裔寒说到后头,竟是下意识地喃喃自语。 “裔寒,你等我一下,我这就去找你。”我朝着崖顶上的裔寒大喊,我已经顾不得其他,也看不见其他。好似忽然间才恍然大悟,什么叫做:你一来,我插翅难飞! 可是裔寒比我更着急,我连脚丫子都还未撒开,他就已经向花丛深处撤去。 “不,忆忆。不要上来,这里遍地都是荆棘,会刺伤了你。” “可是,裔寒……” “忆忆。我给你的戒指,你丢了吗?” 对了,戒指。裔寒给我的戒指,那一枚早已经枯黄了颜色的狗尾巴草编成的戒指。我找了半天,它并不在我身上。我终于想起来了,那一天,梁小芳跑我跟前一脸镇定地告诉我,他们在一起已经很久了,并且孕育了爱情的结晶,我于是把那戒指狠狠地砸她身上去了,还自以为很酷很潇洒地头也不回就走。 “忆忆,不要急,那戒指在我心里呢。我得回去了,你不要着急,它在我心里……” “裔寒……” 裔寒的声音越来越飘缈,花丛中的身影渐渐隐去,任我怎么呼唤,他都没有回头。 一片响雷,轰隆隆的,不绝于耳! 我把裔寒给我的戒指弄丢了!连雷公都在为他抱不平。 仰望着裔寒消失的方向,内心的沮丧无法言喻。左手无名指上的思念,已经散去光辉,四周又是黑漆漆的一片。 我站在崖底,等着雷公一锤直接把我击醒,或者直接击毙掉算了。 可是,等了半天,并没有等到雷劈,耳边的雷声却是一阵密过一阵。 挣扎着睁开眼睛。 哪有哪门子的雷声隆隆,倒是此时这阵“乒乒乓乓”催命般的敲门声十分令人烦躁。 原来,我原来不过做了个白日梦! ------------ 033 更新时间:2009-12-05 “小七,是六哥啊……” 我起身,晃着沉重的脑袋,跌跌撞撞地去开门。平生,我最最讨厌的就是白日做梦,每每惊醒,总是觉得脑袋灌铅了般,迷糊沉重,恍若神志不清。 门一开,六哥的魔爪即捂上我的额头,估计,他以为我神经错乱得发烧了。我一抬手,想要拂去六哥的关怀,却发现全身软绵绵的使不上一丝劲道。 “小七,做噩梦了?” “做白日梦呢。睡过头了,浑身没力。” 错过六哥,我懒洋洋地拖着自己没有生气的躯壳走到客厅,抓起沙发上的抱枕一屁股坐下,把头仰靠在沙发上。我已经无力支撑我自己。 剑青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的。可能,就在我做白日梦的时候吧。 六哥走过来,倒了杯水递给我,一反平常的玩世不恭。 “小七,六哥带你去兜风吧。刚从浙江拐来的保时捷跑车,特特拉风。” “拉风了,还能低调兜风吗?” “你这丫头怎么这逻辑。这跑车不用来兜风不是侮辱它的存在嘛。” “我就怕咱这一招摇,半小时后小鱼网上就有照片为证了。特大新闻:鹭岛再次惊现xx跑车,型号xx,排汽量xx,据目测,改装度xx,预计市值xx,人肉一搜索,该车原系xx所有,经xx交易已改置xx旗下,据悉,此乃是某某富豪之子,其家族企业庞大,实乃典型的富二代。你说,这不又要引来一片口水征伐嘛,太高调了会影响六哥秘密泡妞的。” “没发烧呀。还是伶牙俐齿。那么,六哥请你大餐吧。日/本料理?澳门豆涝?私房菜?还是海鲜大餐?随你挑。” “六哥下午也奉陪吗?”我拿起手机一看,十二点都过了,敢情剑青就是呼他来照顾我午餐的。 “舍命陪小七。” “好啊。大餐就免了,我要吃韩国烤肉,然后去看场电影,然后再兜个风,再然后,再然后就吹个风。” “嗯。好说。” “不要保时捷兜风,去骑双人自行车吧。” “这么低调?”六哥狐疑地看了我一眼,“那么,好吧。今天,你是上帝。” 那么,好吧。 谢谢六哥还能在百忙之中抽空照顾我这个七妹的心情。虽然说,能够这么及时地出现,肯定是听到了风声,更可能是受了某人所托,赶紧跑过来看我是不是安然无恙。 六哥带我去南湖公园东门附近一家新开的韩国料理,据说,主打菜就是烤肉。我很开心,整整吃了一盘二人套餐的份量,震得一旁烤肉的服务员一脸的惊诧,六哥满目的忧虑。 在我很小很小,小得我自己都不晓得懂不懂事的那个年岁,阿奶每次去农田干活都要背着我一起去,然后她要下地了就把我放在田埂上或是梯田边的草地上。那时候,绝大多数像我这般半大的农家孩子都是这样被父母或爷爷奶奶带到农田里,大人一边干活一边看着,然后,我们一堆小屁孩子就聚在一起嬉闹玩耍。小孩子的天性总是直爽又率真,玩的时候老喜欢分帮结派。我觉得我一生来就好像真的是富贵命似的,不论猜拳的结果分到哪一帮,最后总会是胜利的那一帮,就算是玩一对一游戏,诸如那种曲起一边的小腿来用另一只脚蹦跳着再用曲起来的膝盖去相互肉搏,直到一方顶不住了以曲起的脚先着地判为输的这种男孩子家的野蛮游戏也能坚持到最后的胜利。我在那时候,就已经开始洋洋得意于自己咬着牙都要默默坚持到底的这种忍耐力。 有一次,还是玩一对一的肉搏,游戏的规则是,输的人要背赢的人绕一圈他家的田埂。这个规则其实是很伤人面子的,这一背,就等于是在自家大人面前承认玩输了。我已经忘记了当时是谁提议的,只记得否定规则的人总是要被人看成是胆小鬼,于是,大家打肿着脸也都同意了。一对一的三局两胜制,很不巧,我又赢了。我记得我当时的对手是一个跟我同龄但要比我弱小得多的小男孩,他那时候还没有正式的学名,农家的孩子常常要到上学了家里才会给取个正式的名字,但他的小名其实是一个很酷很时尚的名字,只是那时候我们都没有意识到而已。瘦弱男孩的小名叫“牛仔”。 牛仔人如其名,小小的个子还瞒牛脾气,轮到他要背我绕田埂的时候,他死活就不弯下腰来,这个可惹火了我们的十户大人梁启星同学,梁启星从小就受他那当过地下党的爷爷的影响,把男孩子崇拜军事的天性发挥得淋漓尽致,他说,古时军队的官职都用手下的人马来规划,于是,他把我们这一队不足十人的小屁孩都收归到自己旗下时,给自己封了个官衔“十户”。虽然这个称呼比起时兴的“总司令”、“大将军”来说,要黯淡到该缩到自己的壳里偷偷卑微了,但梁启星依然毫情万丈。那是因为他十分地崇拜朱元璋这位草根皇帝。 而作为小小年纪就能喊出“军令如山”这种英雄气概的天才,十户大人觉得非常有必要整肃一下军纪。他对于牛仔违背“军令”的处罚是:他要当鞍马,弯下腰来让大伙一个个跳过去。这下牛仔更不干了,他扭着鼻子哼哼道:“十户,你凭什么为一个狐狸精的女儿处罚自己的兄弟。我不能背狐狸精的女儿。”所有的人都愣住了,我呆呆地站着,根本反映不出“狐狸精”这个词的内在含意。总之,大家都知道“狐狸精”是个贬义词,“狐狸精的女儿”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 梁启星回头看了我一眼,我茫然又委屈,肯定是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梁启星也真是血气方刚,冲上去就要教训牛仔,两个小男孩子很快扭打在一起,怎么喊都分不开,但到底是孩子,很快大伙又自发组成两个阵营各自为自己的人马呐喊助威,这下两小孩打得更激烈了,吓得一旁的大人们赶紧丢下手上的锄头奔过来才把扭抱的两人分开,但俩小屁孩也早已经是鼻青脸肿。 那是我第一次那么强烈地意识到,我跟其他的小屁孩都不一样,我的妈妈并不是光明正大的妈妈。这一发现让我很不开心,闷闷不乐地食不下咽。阿奶哄我说:你看这个世界多么美好,小傻瓜才会因为别人的胡话来惩罚自己呢。那天晚上,老爸连夜奔了过来,带来了一大堆城里的零食,五花十色,好看极了,他还把我抱在怀里给我讲故事,都是关于我的妈妈如何如何的美丽又善良,天花乱坠得就像那故事里王母娘娘的七仙女。我听着听着,迷迷糊糊就睡着了。 第二天,梁启星淤青着嘴角来看我,我抱着老爸带过来的花花绿绿的零食跟他坐在淌过后山稻田的小山涧边。梁启星左手巧克力右手威化饼地往嘴里塞,连连嘟嚷着:“小忆,阿奶说得对,傻瓜才为别人的胡话生闷气呢。再说了,又不是你的错。你瞧那荷叶下的小鱼游得多欢啊。嗯……我呆会去给你乍些小鱼小虾,让阿奶和了面粉给咱做鱼饼虾吃。你看,生活多美好啊,还是先要吃饱的。” 梁启星从小转移话题的能力就异常突显。如果不是后来遇到李裔寒,我想,他从来都是乐观而骄傲的。 梁启星还说:“小忆,我老爹说了,我做得对,以后是要当英雄的。” 呵……冲冠一怒为红颜!梁启星确实从小就把这一英雄气概展现得淋漓尽致。 而我,从小也在阿奶和他的乐观主义熏陶下,不负众望,始终贯彻着这样的人生哲学:生活多美好,还是先吃饱。 我抬头,朝六哥绽放了个大大的笑脸。嗯,我相信是这样。生活,本来就应该秉承点加菲猫的思想。 午饭后,六哥按计划请我看了场电影,《非诚勿扰》。 冯小刚的幽默,一向是我的最爱,而据说,《非诚勿扰》更是登峰造极,但我貌似更喜欢那个英文片名《ifyouaretheone》,没有什么理由。原本在影片宣传期时,就已经与剑青约好了上映后抢先来看,不料最后还是因为准备订婚的事宜搁浅了。今天赶上了来happy一下,恰恰好。 冯大导演果然很有才,整部片子让我和六哥从头笑到尾,看到秦奋跑教堂里忏悔,从日正当中开始忏悔到夕阳西下再到月色朦胧那一段,眼泪都给笑出来了。走出影院,拽着六哥还是意犹未尽。六哥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按了几下递给我,原来是剑青的短信。 他问:进展如何? 我把手机还给六哥,拽了他直奔环岛路。 肖雨霖曾说,当你在情绪并未平静的时候,最好不要做出任何决定。这一理论在我屡败屡战屡战屡败的反复实践验证下,不得不承认,堪堪一至理名言。于是,我常常以此来约束我自己。六哥见我不回应,倒也不急于挑白。 我们驱车直奔环岛路的珍珠湾,租了辆双人自行车开始出卖体力,六哥自然是首当其冲的角色。从珍珠湾骑到会展,再从会展回拐到珍珠湾,环岛路最精华的路线往返了一整圈。六哥还车后,找老板买了一张一次性桌布,拉了我走下沙滩,迎着风将桌布一铺,整个人直接躺倒在上面。 冬日里的海风,吹得人又是清冷又是清醒。 ------------ 034 更新时间:2009-12-06 “小七,你再不能这么折腾六哥这把老骨头了。”六哥四脚朝天,海风吹起桌布的一角,卷贴在他休闲服的裤角上。 我听着浪声涛涛,拿出手机,查看了下日历,正好是农历十一月廿三。农家有言“初一十五涨大潮,初八廿三到处见海滩”,也难怪今天看着这海平线退得这么远,百无聊奈地坐在六哥身边,手指在沙滩上划算着。 李裔寒很喜欢天文地理。以前,每逢初一十五的时候,他总喜欢在午夜后拉了我到海边听涨大潮时的声音。那时候,环岛路的木栈道还未搭建好,我们俩总是选在书法广场外沿的礁石上站着,一个浪潮扑过来,击打在礁石上膨溅而起的星雨,迎风飘散,坠落在脸颊上,湿湿的,腥腥的,粘粘的,海的触感,海的味道。我们年轻的欢笑就这么肆无忌惮地荡漾在夜幕之下。 日子久了,我也便跟李裔寒学了点推算潮汐的规则。厦门是典型的半日潮的类型,可是今天,是属于涨小潮的时间,所以,虽然再过个把小时也该到了涨潮时间,这潮也不会涨得多明显。 我拂去刚刚在沙滩上划下的涨潮推算公式,微微地有些失落。 “划什么呢?”六哥双手交叉,枕在后脑勺底下。 “算一下是不是快涨潮了。不过,今天应该是小潮。” “不赖呀,读那么多年书,总算学到点实用的了。” “裔寒教的。每月初一十五涨大潮,此后每天大概推个50分钟左右,15天一个轮回。大致就这么推算了,地理课本上可没把这些纳入教学大纲。” 六哥愣了一下,转过头来瞄了我两眼。他并不算真正意义上地认识李裔寒,相对而言,从小跟我一起混迹着成长的梁启星和梁小芳俩同志,要更为他所熟知。如若不是梁启星无意间露了口风,六哥还不定知晓这号人物的存在。但他终是知晓了,并且非常明白这个人对我的影响和意义。纵是在我最失意的时候,六哥也不过安慰我说:“谁人不少年?”六哥就是这样,他从来都不会来过问或是干涉我的私生活。 “这么喜欢他吗?” “嗯。” “打算去找他吗?” “没有。他不属于我了。” “有时候我也很想八卦一下,探听探听你的私秘。可是阿星那家伙连半个字都不肯再吐一下。”六哥坐起身来,与我并排坐着,“小七,我当时以为,你们也不过是象牙塔里的青春恋情,谁没历过那段青葱岁月。如果不是阿奶昏迷时除了你,也叫过‘小寒’这个名字,我也不会想到你们已经交往到这么深的程度。可偏偏事发得太突然,你病一好,剑青扯了进来,五姐甩头就走,老爸勒令谁都不许表现得不自然,我也没敢再问你。” 我低头,老爸为我做出的努力,我亦是看在眼里,记在心头,也一直很感激他为我创造的环境,可是,留在自己心底的痛与伤,终也只能是在夜深人静与自己过不去时独自舔舔。时间不会因为我的感伤就停滞不前,我这一路上,依然风景秀丽。 “问不问也都一样啊。裔寒离开了,我和剑青在一起,太阳照样升起,生活一切如常。” “小七,剑青有跟我说了点,他打算跟老爸提出把婚期提到年前。” “哦。他昨晚回来时有提了下,我还以为他开玩笑呢。” “你们今天没怎么样吧?我看他很疲惫的样子。” “他没跟你说什么事吗?我还以为你早知道了。也没怎么样,红一红脸调剂下生活啦。你知道,平时不闹一两个矛盾也不利于增进感情的嘛。”我宽慰六哥。 “你是指梁启星的事情?”六哥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才又接着续道:“几天前剑青确实打过电话给我,说我怎么从来都没把阿星跟李裔寒的这层关系跟他提起过。我觉得他可能也是当时从阿奶嘴里也听到‘小寒’这个名字,知道了些情况,可跟阿星也扯不上什么关系。再说,都已经那么遥远的事情了,所以争执了几句。” “六哥,我们还在上大学的时候,剑青就找侦探狗仔调查我们了啊。”我很无力,把头埋在双膝上,好像所有的委屈此刻也只能跟他发泄。剑青又抓住了我的弱点,请出了六哥这个大说客。 “小七,六哥从来没有想去探测别人私秘的欲望,但是呢,这年头信息直接决定成败,这在生意场上,可是很重要的一块筹码。特别是在中国,做任何事情首先都是先在人际关系上打交道作文章。我不能说,剑青这样做就是错的,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嗯,六哥这个解释很不错,听起来似乎合情合理。这年头,都有婚姻经济学了,爱情信息对称论又有什么可小题小作的,六哥很触类旁通。小/样,脑筋转得这么快,给他一块像皮泥,估计都能建出个艾非尔铁塔了。可是,理解是一回事,接受是另外一回事。 “这个理论,同样也可以应用在爱情领域吗?”我抬起头,海风太大,吹乱我的头发不说,连发稍扫过脸颊,都能摩擦出丝丝的疼,“六哥,如果静媛也私底下去侦察你的过去,你的朋友往来、身份背景、亲疏程度,你会是什么感觉呢?” “静媛不会!”六哥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 “你自己都这么说了,六哥。” “那是在我们彼此交付的基础上,我什么事情静媛不知道?她是我的红颜知己,我很庆幸茫茫人海之中能够遇到她,我们之间彼此信任。可是,小七,你跟谁都不曾提起过李裔寒,不管是他在还是不在,你都不曾提起过。或者,你一直都只是交付在曾经那个圈子里,就像剑青说的,你和李裔寒还有阿星、小芳的那个世界里。在那个圈子里,你们彼此存在,于是你觉得外人不了解也并无大碍,只要你们自己懂得了就可以。你把剑青,把我们都排挤在这个圈子之外,你认为作为你的未婚夫,他就会好受吗?” “可是,六哥。每个人都会有属于自己的过去或者秘密,这并不需要从心里硬生生地掰出来给人看,才能表示诚意。这跟你和静媛的关系是一样的,就算是亲密如你妹妹的我如果不是偶然撞上,我也不会知道六哥你还有这么一位红颜知己。那是属于你自己独有的,不需要与人分享。不是吗?”我盯着六哥,长长呼了口气,“而且我也从来就没有要沉缅在过去的意思,我自认,我并没有愧对剑青。他遗憾他没有在第一时间遇见我,这并不需要我来负责。” 六哥怔了半晌,久久才抬起手来挠了挠我的后脑勺,像是无可奈何于一个无理取闹的小屁孩似的。我很不满地偏了偏头,六哥笑道:“问世间情为何物?小七,尊贵如戴安娜王妃都还无限悲凄地感概她和查尔斯王子的婚礼是三个人的婚礼。在爱情的领域里,或许真的不存在任何的强者,也不存在任何的道理。你要理解剑青这么做的心情。哎……要劝解你这个伶牙俐齿的鬼丫头,剑青下次得找个立场坚定的狠角色才行,三言两语,六哥都被你绕进去了。” “有什么好不能理解的呢。从小,阿奶就说了,‘为爱所犯的错都值得原谅’,你看,我就是这么原谅老爸的。”我撇了撇嘴,对着六哥耸耸肩,“况且也并不是六哥被我绕进来了,只是六哥本质上跟我都是同一类人,不好悖着立场反驳罢了。如果可以,六哥也是不会支持戴安娜举行那个传说中三个人的婚礼的吧?” “笨蛋。我只是随口打个比方。”六哥拍了一下我的后脑勺,“你们的情况不一样。你自己都说跟李裔寒已经不可能了,自然不必纠结。剑青也确实是难能可贵,或许你会慢慢爱上他。” “六哥也觉得我不爱他?”我仰起脸,定定地问。 “至少,隔了点距离。有心的人,会感觉得出来。当年,五姐可不是你这副样子。” “书岚……她都是知道的吧。知道很久以前剑青就瞄上我了。” “我早上给五姐打了个电话,她说她也是无意间跟踪剑青才发现的。小七,你说咱这一家子是怎么回事?上梁不正下梁歪吗?老的小的都各自为政,遇事也不吱一声。书岚明明了解内情,宁愿拔腿撤得远远的也不哼一声。这次要不是剑青自己提起,我也还真以为那次在医院里,他是第一次见你。不过想想也是,你不知道他当时听说出车祸的是阿奶之后有多紧张。感情的事,六哥帮不上忙,你一向有你自己的立场,六哥倒也不担心。” “可我很担心,六哥。”我咬了咬唇,正视着六哥,组织了一下思绪才缓缓道出心中的疑虑,或许此刻,也就只有六哥可以当我的参谋了,“你说,剑青为什么那么介意阿星与裔寒的往来关系呢?而且不是因为阿星捅出这件事之后才介意,如果我没理解错,照他早上跟那位林律师的谈话来看,我们还在学校的时候,他就已经特别关注谁与我和裔寒比较亲近。” “这也很正常啊。全世界都看得出来,剑青很在意你。最聪明的天才在爱情跟前,都会犯傻。” “好吧,剑青今天请六哥来当这个说客,是达到目的了。可排除剑青私下调查我这件不开心的事情不说,你说,阿星以自己的人身自由冒这个险,就因为剑青当年跟踪我们?还是因为剑青事先了解到了小芳的异样知情不说?那时候我们都不认识剑青,他就算是没有提醒我们也是合情合理,阿星脑袋透逗了才会扯上剑青泄愤。” “你怎么就知道不是李三也掺一脚呢?小七,你不知道的事情还多着。当年书岚不顾李三挽留一个人跑出国,李三没少找剑青碴,两人明争暗斗私情公了也不是一两天的事了。” “哦,六哥。你倒跟剑青一个鼻孔出气了,是不是也想说,这是‘男人间的事情’啊?李三我多少了解,他不纠缠剑青很多年了,人家孩子都快会打酱油了。” “别搞得这么复杂。小七,你以为看谍战片啊。走吧,再吹下去要着凉了。”六哥说着,一把把我拉了起来,自己三两下收拾了桌布就往回走。他不想我继续纠结这戏中的破绽,我也只得讪讪跟着。 ------------ 035 更新时间:2009-12-07 “小七,明晚回家吧。后天你生日了呢,指不定剑青现在都跟老爸重新拍定好婚期了。”六哥钻进车里,一发动马达,便把话题扯到现在进行时。 “呃……”我无语,剑青还真是行动派!可是我心里更是无语,我觉得他很折腾自己,不能明白既然见着我那么不能抑制的痛苦,为何偏又如此迫不及待。 剑青果然跟老爸提出了把婚期更在年前,老爸生生地不愿同意。最后剑青居然搬出了唐叔叔,更是憾得远在大西北的唐大少爷也一路狂奔了回来,一家子爷仨就闽南风俗七七八八的理论罗列一大堆,终于说动了老爸。 老爸打电话过来的时候,我和六哥正晃在前往大餐的路上。我一向听闻剑青在生意场上的雷厉风行,速战速决,不曾想到,早上一别,他一手支着六哥来开导我,另一手这么马不停蹄且劳师动众地展开了他的计划。 怎能不叫我佩服?! 六哥挂了电话,一脸崇拜地说:“小七,这七姑爷的马力太强劲。老爸勒令我现在马上把你带回家。”六哥说完一回头,一个电话就让何静媛顶了我几天假。瞧,上头有人就是好办事。 于是,大餐自然是没得谈了。我又一次有幸光顾了那山沟沟里的“山里头”。 我们到家的时候,唐老爷正率着俩儿子与老爸和大妈在客厅里谈笑风生。剑青起身,若无其事地把我拉了过去,我只得一一向众长辈问好了坐在他身侧。 我和六哥回来得太晚,大事都已经讨论得差不多了,虽然老爸说,得等我回来了征求意见。可是,如此场合,我貌似只是回来领旨的。 “小忆。别说我这做大哥的尽说好话啊。剑青这小子去我那才几天,整天嚷嚷着要回来,我这一回来家里沙发都还没坐热,可巧了,这小子又奔回来要骚扰老爹了。依大哥看,你们还是年前把这婚给结了,省得他老大不小了还扰我们耳根清静。”没想到,率先提起的,居然是这位我累计起来也只是见过三四次面的大哥唐剑铭唐大少爷。这位大少爷与我那几位神龙见首不见尾哥哥们中的二哥同龄,若按年纪算其实当我半个爹都差不多了,说起话来自然也是掷地有声。 “大哥说笑呢。现在也只剩个形式而已,我老爸也是舍不得女儿才希望我在家里过完年再举行这个形式的嘛。对吧,老爸。”我嘻嘻地瞄着老爸,把发话权抛给他,本指望他帮我顶一顶。 “小忆,我和爸、妈都说好了。今年过年,中午在这边吃团圆饭,晚上再回家。我们不是说好了,年前结婚?”剑青握着我的手,转头对着我,柔声说道。 我一蒙,什么时候说好的?好像从一开始就只是他自己在自说自话,我还没当真不算,上午还史无前例地大“战”了一场。这才一转身,他居然这么融入角色了,我再次佩服了一把。 “哈哈……大哥,你瞧这年头的年轻人结个婚思前顾后,哪像我们当时娶媳妇,瞧一眼,使个媒婆一说,当晚推把牛车就把媳妇给推回家了咯。”唐老爷一话当年,精神头都有劲了起来。我瞧着他眉眼的神色,又是一怔。 “可不是,都搞不懂这新新人类的想头了。剑青还好,自来就与小七两情相悦,我们这小六啊,别说女朋友,连根母狐狸毛都没见个影子。”大妈瞪了眼六哥,恨铁不成钢。 六哥一口茶呛在喉咙里,都咳出了眼泪:“妈,人家这正谈论小七的婚期呢。您别扯开话题。” 我狠狠瞪了六哥一眼,奈何他这一招一箭中的。大伙被他一提醒,又把注意力集中在了“婚期”二字上。 “我说大哥,这大冬天的咱俩老人家再走一趟峨眉山也折腾了点,不如就去香港请梅师傅算一算吧。也好久没去香港活动活动筋骨了。”唐叔叔提议。 “也好。就去拜访下梅师傅。”老爸应和着,新的婚期安排,就这么定了下来。 我冲着六哥无奈地笑笑。就说嘛,这节骨眼上了,我只是回来领旨了。 送走了唐叔叔父子三人,老爸回头用他的烟斗敲了一我的头,转身进屋,活像孙猴子那启蒙恩师的伎俩,我皱了下眉头,只得跟在他后头溜进他那专用书房。 “今天怎么唐家三父子齐上阵来了,上回决定婚事的时候,都还没这阵仗呢。”老爸一进门就往太师椅上一坐,我绕到他身后,一边给他捶背,一边咕噜着。 “你这准公公今天是约了老爸钓鱼来着,一回来,那两位少爷都在家里候着啦。小七,这么大的事怎么没先跟老爸通下气呢,你看你这孩子。”原来,唐叔叔并不是剑青请出山的,看来,从头到尾都只是他自己策划的。敢情,老爸就是为这事请我进的书房。 “我也没想到啊,我都还在等着六哥请我吃大餐呢。剑青只说是要给我个意外惊喜,我也没想到是这个。”我发现,自己扯起谎来,倒也挺顺溜。 “该不会是小七急着要嫁过去吧?我看剑青这孩子,倒不像急性子的人。”老爸居然有心情逗我来着。 “老爸……您怎么这么取笑我啊。”我对着老爸撒娇着,继续大话,“不是说,小七是老爸的心,是老爸的肝,是老爸的四份之三。我怎么会像急着要出嫁的样子。”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什么叫老爸的四份之三啊。小七就是站在老爸的生命之巅都不为过。” 我一晕,瞧吧,我这风流倜傥的老爸,女儿都这么哄着,女人能不哄得贴贴服服?我一个来劲,重重地一拳捶了下去。 “话说小七,你没跟剑青闹别扭吧?好好的,怎么又要改婚期了?”姜果然还是老的辣,老爸调侃了我一番之后,倒是直接切入正题。 “也没闹什么大别扭。爸,我想问您些事。” “老爸也猜到啦。看你和剑青对眼那神情,忒不在一个调调,我老人家瞧着就不对劲。”哎,风花雪月过来的人物啊! “老爸。您当时怎么会同意剑青追求女儿呢?他和书岚的事,您都是了解的吧?” “老爸又不是神仙,你们这儿女私情,老爸怎么能管得了那么许多呀。再说了,你们这年头的年轻人还能让我一老人家说了算啊。” “六哥说,四年前我回家休养时,是您下令大家都不许再提这事,结果,书岚一生气就跑掉啦。” “什么叫一生气就跑掉的呀?”老爸用他的烟斗敲了一下我放在他肩上的手,续道:“小七,你这五姐可是被你给气跑的。” “老爸……” “小七。剑青是个难得的人才,他对你,一网情深,这一点,无可挑剔。而且,该考验的也都考验过了,你三年不哼不声,他不也不离不弃地守候着。老爸有什么理由拒绝这样的女婿呢?” “我老爸什么人啊,他小子就是虎视眈眈,自然也不敢强娶强买啊。可是,当年是书岚先提出婚约的。老爸,您当初可以为了大妈和六个孩子,把我和阿奶丢在山沟沟里,别说您现在是为了补偿我,就得让书岚让出这位姑爷。”我一急,对着老爸居然口不择言。 “小七!”我果然触到了老爸敏感的神经,他的脊背僵了下,缓缓才又松了下来:“罢了,也只能怪老爸平时把你给纵的。” “哦,好吧。” “小七,岚岚估计为这事也还恨着老爸呢。这么些年了,话都不跟老爸说一句,这丫头也是被我自己给惯坏的。” “这确实是老爸不对。书岚那么喜欢剑青,连我都知道了,您这么明摆着和她对着干,还纵容剑青追求我,她当然是要被您给气跑了。”奈何,事实上,大家都觉得书岚是被我给气跑的。看来,替老爸背了四年黑锅,何其冤?更冤的是,我估计还得继续背下去。 “小七。你看你几位哥哥,哪位敢像岚岚这么任性?!哪位敢像你这么跟着老爸说话?!你和岚岚都被老爸给宠坏了。老爸连得了四个小子,才有了岚岚这么个女儿,什么时候不是被老爸捧在手心里了?老爸想着小七,也不可能会牺牲岚岚的幸福啊。她再跟剑青耗下去,老爸确实是担心她徒然把自己的青春都给耗没了。可她就这死心眼,那么早知道剑青已经喜欢你了,还这么耗着,老爸真是气都不打一处来,最后当然要狠一点扫她出门。我林博元的女儿怎么能因为一个男人葬送掉自己大好的青春!” 可是,我可怜的五姐最青春的岁月也已经葬送掉了不是?我看着老爸长长叹了口气,原来这其中,还有这曲折。也难怪大妈后来不再与我较劲,估计是被老爸给说服了,不得不让自己唯一的女儿远走他乡。 “老爸又是怎么知道书岚早早地就知道的?” “你生病那时候,岚岚不小心自己说出来的。她说你不可能会喜欢剑青,剑青也不可能介入得了你和那位李裔寒的感情,老爸正是担心她这样的想法会把自己生生地给耗死,干脆把她放逐出去好了。可能到了个新地方,就想通了。” 哦。不小心说出来的。估计是逼婚不成,软硬结合了。 “这么说,老爸也知道裔寒了?”我忽然觉得,自己好似那个掩耳盗铃的傻子,傻傻地以为自己的爱情很秘密,以为自己的暗自伤悲很伟大,原来,大伙只是不说而已。哎,原谅我自以为是的无知吧。 “小七,你对李裔寒了解多少?”老爸转头,悠悠问道。 “老爸该不是也暗查过他吧?”如果没有记错,剑青对着林律师吼过一句“李裔寒的背景你查得到底吗?”此时听老爸这么一问,我还是不由自主地一怔。 “老爸的确动过这念头,想查查这是何方神圣,能让我们小七这么隐忍多年也不曾跟老爸吐个只字片语。怎么?有谁暗查过他?” “剑青。他查过我和裔寒。” “什么?!你说剑青暗查过你和李裔寒?”老爸惊地动弹了下,我亦是被他吓了一大跳。 “我也是早上不小心撞见的,剑青倒也坦承。”我讪讪地嘟嚷着。 “原来如此。怪不得这小子这么急着要修改婚期,怕惹火了咱小七,一不高兴就毁婚了呢。” “老爸……”摊上这样的老爸真是无奈,半点调侃女儿的机会都不放过。 “对了,小七,剑青是什么时候开始暗查你们的?” “我大三那年吧,应该是他一留学回来后不久的事。” “小七,剑青是个隐忍坚强的孩子。老爸虽不赞同他这种做法,但爱情确实很专制,你要理解。”比起六哥的迂回,老爸可真是一来就对症下药了,无语的说。 “怎么跟六哥说的一样。老爸是不是也要感叹一下‘问世间情为何物’?” “你这位六哥啊,才是老爸最最头痛的。” “怎么说?”我又被老爸吓了一大跳,很怀疑他连六哥和何静媛的秘密都一起洞察了,然后按着不动,等哪天六哥也招惹他了,再突然冒出来,给六哥来个致命一击,六哥怎么抵抗得了? “小六这性子,嘻嘻哈哈,其实比岚岚还固执。” “我瞧着六哥最像老爸。” “老爸瞧着,小七最像老爸了。”哈哈,我果然又被老爸三言两语给哄开心了,怎样一个情场老手? “后天就是小七生日了,说说吧,在这自由的最后一个生日,小七喜欢怎么度过?” “如果可以,就让我彻底睡个昏天暗地吧。” “怎么?昨晚没睡好?”老爸转过身来,细细将我瞧着。 “昨晚上去接剑青了。晚睡了些。” “早点回去休息吧。明天让你彻底睡个昏天暗地,后天可得去看看你母亲和阿奶。” “好的。老爸也早点休息吧。” 我俯下身,跟小时候老爸陪我时一样,蹭了蹭他的额头,与他道了声“晚安”,径自回屋。 我一向都知道,老爸这样的人,或者说是像他们这一辈贫苦打拼过来的人,都有着不为外人所知的秘密。如今看来,他们掌握着更多秘密,秘而不宣。也许,真如六哥说的,这是生意场上的必需?而剑青只是在这一条通往成功的道路上,沿续父辈的脚印?! 不得而知! 但愿,有些问题,只是我自己想得复杂。 ------------ 036 更新时间:2009-12-08 第二天,我并没能如愿地彻底睡个昏天暗地。 剑青早早就过来了,我在梦醒时分,只感觉周围朦朦胧胧晃荡的全是他的身影,就连空气里都尽是他的气息。挣扎着睁开眼,那一抹熟悉的微笑,已经绽放。 他说:“小忆,我和大哥去一趟厦门,晚上回来为你迎生。” 我蒙着眼,讷讷地点了点头,在被窝里伸了个懒腰,舒服极了。剑青为我掖了掖被角,低头在我额上一吻,转身走了出去。 依然是那样自信满满的背影,我很怀疑,我们之间真的存在矛盾。 我伸手摸来床头的手机,一看,才八点零五分。 剑青六点出门,驾车两小时奔过来,只为了说这句话,还有这个吻。是否?以此证明,这是他对我的爱情?!好吧,我很受用! 懒懒地翻了个身,继续蜷在被窝里,却再不能睡着。虽然明明就知道剑青不会就昨天的事向我解释什么,但他真的就这么避过去的时候,我却又隐隐地觉得失落。也许,我也是期待着他能至少表示些什么,就像那个在结婚纪念日满心期待丈夫能捧把玫瑰送给自己的妻子,可是那位无趣的丈夫却蹲在院里头敲敲打打地修理自行车,妻子在门口站了大半天,只等丈夫回头至少能表示点他其实也记得今天特殊意义的这日子,然而这丈夫却丢一句:“修理了一下。这样,明天你再骑车上班就不用那么费力了。” 我想,如果只能二选一,剑青一定也是会去修理自行车而不是送玫瑰。 辗转反侧了半天,依然不能入眠。索性,起身。 下楼的时候,老爸正在花园里打太极拳。我从餐桌上拿了杯牛奶,捏了个馒头,慢慢踱到花园的秋千上一边晃悠,一边欣赏。 老爸慢吞吞地打完一套陈氏太极的时候,我都晃去了大半个钟头。 “这都太阳照屁股了,老爸您才晨练?”老爸打完太极,走过来与我一同荡秋千,我睨着他,喃喃问道。 “谁规定非得鸡未鸣狗未叫的时候起来练啦?这不才日出。”老保姆陈姨给老爸送来一杯水,老爸接过,怡然自得。我顺势也把空了的牛奶杯递给陈姨让她顺便带回屋去。 “日出?老爸您太有才了。”我还真是头一次听闻这种日上竿顶了还叫做日出的。 “你把它当日出,它不就是日出了嘛。你们这些孩子,较什么真呢,比我一把老骨头还不懂享受生活。” “呃……” “呃什么呃啊。不是要睡个昏天暗地,这才日出呢就爬起来了?” “剑青过来,我就醒来。睡不着了。” “来道歉的?” “就他那性子。哪可能啊。”我愤愤又无奈地嘟嚷着。老爸不提还好,一提就这么一针刺到我痛处了。 “哈哈……男人本色,这女婿我喜欢!” “呃……”好吧,我无语,“我还是出去走走解解闷吧。我这都还没嫁呢,一家老小都开始胳膊肘往外拐了。” “既然睡不着,那咱去小山走一趟吧。” “嗯。我也正有此意,现在就出发吗?” “当然啦。咱可是行动派。” 好吧。这老行动派还是比小行动派更能让我接受一点的。 我们到达小山的时候,已近中午。当车子拐上通向“林屋”的山坡时,我远远地就瞄见梁小芳的父亲梁叔叔骑着摩托车下山来,擦肩而过的瞬间,我有一种错觉,一向嗜酒的梁叔叔今日满面春风。 梁小芳与她的这老爹,自来就有那么一点小小的错结,可以说,她是从骨子里的不喜欢她这位老爹。可是,我却挺喜欢梁叔叔,他继承了小芳爷爷的手工艺活,用能竹子编出任何你想像得出来的所有模型,只是,他用来养家糊口的技艺并不是编造一些竹篮竹框之类的生活用品,而是给“鬼”建屋。 以老家农村的风俗,若家里有人去世后,后辈子孙或家中权威人士,都会在死者入土前摆一场“功德”秀。一来,请一些和尚尼姑江湖道士来,以传说中“通灵”的方式问问死者还有什么未了心愿,然后念念经给死者超度;二来,大家情愿相信,死者下到地府,依然能够享受得到阳世子孙的孝道,得给死者建造个大大的房子,这样,他们在阴间就能享福了。而梁叔叔的职业,就是建造这些“大大的房子”。 可能是因为这极特殊的职业的关系,梁叔叔能讲非常非常多千奇百怪的鬼故事,似乎,他真的有通灵的本事。至少,我小的时候是极其相信并且非常神往的。有一次,我还真的跟了梁叔叔到人家家里去看他糊大大的纸房子。主人家安排我们在极偏的一间小屋里,梁叔叔一边按着主人家给的大屋的草图用竹丝编织房子的框架,一边给我讲鬼故事,待到收工准备回家了,还用剪下来的竹丝给我编了只草蜢,用残留的红色颜料给草蜢点了两只眼睛,看着特特怪异。结果,那一次回家又被阿奶给训了,阿奶没有说什么特别的言辞,只是告诫我说,小孩子去那种不相熟的有死人的家里不甚好。可是后来,鬼灵鬼灵的梁启星偷偷告诉我:“我奶奶说,小芳她爸一直都在跟‘鬼魂’打交道,阴气太重,你看,他都生不出儿子来,抱养了儿子也留不住。” 对于这种鬼神之说,我一向不甚相信。可是,梁叔叔曾经抱养过一个儿子,我还是知道的。当时农村里头有一种说法,如果自家生不出男娃,抱养一个可以招来弟弟,于是,梁叔叔专程跑了一趟云南,花了1万块从人贩子那买了一个儿子回来,80年代的1万大洋啊,堪比这年头10万不止了,梁叔叔已是倾荡了家产。而后,为了养这个儿子,梁叔叔把小芳的三妹、四妹都送人了。因为这件事情,小芳再不曾给过她爸爸好脸色。后来,在我们上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小芳她妈又怀孕了,在梁叔叔欢天喜地地以为这一次定是个儿子的时候,小芳这抱养的弟弟走丢了。有人说,这命运多桀的小男孩又被人贩子给拐跑了。可是,梁叔叔却坚持以为,是小芳带出去故意弄丢的。 那是我第一次怂恿梁启星英雄救美。我们俩趴在小芳家屋后的窗台上,透过窗台石柱的间隙,看小芳跪在地板上,当时的农家,并未曾铺地砖,整一地面就是把土给敲实了而已,连坑哇都未填平,衬得原本就昏暗的房间更是黑乎乎的一片。小芳背对着我们,就是跪着,脊梁也挺得笔直,她的老妈挺着个肚子护着她嘤嘤地哭泣,而她的老爹颓坐在一旁的竹椅上,右手边上垂着几条长长的剥开了的竹条,姐姐小菁懦懦地立在门口,连屋都不敢进。 “你说,你是不是故意把弟弟带出去弄丢的?早知道我就把你给送掉,免得给我扯来这么许多麻烦。”梁叔叔似乎打累了,无力的颓然。 “他不是我弟弟!”这梁小芳,从小就异常的倔强,这下,更是惹火了梁叔叔。 “你再说一遍!”梁叔叔腾地拧起竹条,站起身来。 “他不是我弟弟!”这丫头真够倔的,不能因为我们还没教到“识时务者为俊杰”这样的哲理就直不愣登的呀。 梁叔叔已然气得不行,一把抓起梁小芳她老妈,右手一甩,几根竹条“唰唰”地就往梁小芳身上招呼。 “阿星,快!”我刚一回头,梁启星早就一哧溜地不见了踪影,我赶紧从窗台上跃下,急步跟了上去。 梁启星果然很英勇,他一冲进屋就紧紧拽着梁叔叔的竹条,回头朝我大吼着:“小忆,快带小芳出去啊。” 我愣了一下,慌忙跑过去,扯着小芳的胳膊,却被她猛一把给挣开了,再扯,小芳还想挣扎,一用力却失去重心,头一偏,斜斜倒了下去。借着昏暗的光线,我只能瞧见她那两片薄薄的嘴唇紧紧抿着,下唇已被自己咬出了一排牙印,有血迹从牙印中隐隐渗出。 梁叔叔丢下竹条,慌忙抱起伤痕累累的小芳就往屋外跑。我和梁启星一路跟着奔到了村口河边的诊所,愣愣地被诊所大夫堵在门口。我们俩惊慌失措地茫然对视,梁启星居然手掌心里还紧紧拽着梁叔叔扔下来的竹条,我第一次在他眼里看到了一种叫做“茫然无措”的神思,也是第一次发现,有些人真的是在看着你,但你在他视网膜上的物理成像并未能刺激他的分辨神经。简单地说,他看着你,却透过你想着她。 后来,梁阿姨又生了一个小丫头,梁叔叔仰天长叹了三声,终于认命。梁小芳同学甚是喜欢那个鬼灵精的小妹妹,与他的父亲却从此又加了道深深的难以逾越的隔阂。 老爸把车泊在“林屋”前,我一“哧噔”跳下车,却见梁叔叔也已经把摩托车停在了一边。原来,他见我们上山,车头一拐,也跟了过来。 “林先生好。”梁叔叔先行问候了老爸。有钱就是好,走到哪里都受人崇拜。我也向梁叔叔问了声好,老爸一个跨步,走过去跟梁叔叔握了握手,很是亲热,倒显得梁叔叔拘谨多了。老爸终究还是洋溢着生意场上练就出来的笑面虎本色。 “小忆。小芳可能要回来了。”梁叔叔眉眼间,尽掩不住的喜悦,原来,不是我的错觉。 “是吗?!她来信了?”我这一惊,非同小可。梁小芳这倔强的家伙,这一走,据说一个电话都未曾往家里打过。只是每天春节给家里捎回些过节的物品,顺带一句在我看来其实没有任何价值的废话:我很好,勿念!为此,梁小菁每每在我从她们家拜年出来后,送我走到路口,然后狠狠扔下一句:她怎么就不关心一下家里好不好?! 我只能苦笑,说不明白这是不是中国特色的情感表达,明明相互挂念,却死撑着不承认,难得碰面了,也都拉不下面子来,非得天各一方了再来发泄一下心里的怨气。其实,怎么会不关心呢?我情愿相信,梁小芳在海的那一边,天天都在记念着这个山沟沟里的一家老小。 “不,不是的。今天赞助小芳留学的那位善人来过了,说是收了她做干女儿,正好回国,就过来跟我们拜访一下。还说,还说小芳现在也在帮她打理家族生意,如果她愿意,过段时间就会回国了。”梁叔叔搓/着手,虽然这些年,小山里的人家陆续外出经商,里里外外开始致富起来,梁叔叔家也翻新成了小洋楼,但他还是掩不住这纯朴的小动作。 “嗯。梁叔叔,小芳学业有成,自然是要回来的。”我佯装欢喜着,实则哭笑不能。 当年,阿奶过世时,正是梁叔叔来“林屋”给阿奶糊的“大房子”。那时候,纯朴的梁叔叔安慰我说:“小忆,你要振作点。小芳在留学要是知道你这样子,也会很伤心。”于是,我终于知道,这梁小芳真是计划得天衣无缝,“留学”这一番说辞,唬得没读过多少书的梁叔叔梁阿姨连带着整个小山的父老乡亲都知道,这丫头真是天资过人出息了,连善心的海外侨胞都不忍金子埋没,助学留洋去了。一时间,这小山里不知有多少儿子一堆的人家开始羡慕起这生不出儿子的梁叔叔来了。 “小忆,你代我多跟小芳聊聊,如果能回来,还是早些回来吧。这一去,都四个多年头了。”梁叔叔红光满面地说着。 “好的。梁叔,我一定叫她早点回来。”这四年来,好像每一年春节时过来小山给梁小芳和梁启星这两位冤家的父母拜年时,都得代他们如此忽悠着老人家,真是上辈子欠了他们。 “好,好!那我先走了,林先生,小忆,有空去家里坐坐。” “好的。梁叔您慢点。” 我看着梁叔叔跨上摩托车,“呯”地一声发动马达,一转头消失在拐角。回头,老爸一脸探究地将我瞅着。我摊摊手,异常无语。 ------------ 037 更新时间:2009-12-09 简单地收拾了下“林屋”,老爸从祭台的抽屉里拿出六支香点上,分了三支给我。我们父女站在祭台前,各自沉默无语。良久,老爸才从我手里接过香,合并着他手里的那三支,一起插在香炉里,我方才跪地,给逝去的长辈们磕了三个响头。 老爸在母亲的遗像镜外的位置沿着她画像的轮廓抚摸了片刻,转头对着我,叹道:“长得一点不像你妈,丑了点。” “要我妈,才不会嫌我丑。”我抬眼对着老爸,其实很想问:“我要长得像我妈,您还会舍得把我丢下吗?”话到了喉咙边上,硬生生地吐不出来,还是临时换了个调调。 “当然了,你要是长得像老爸一点,你妈就更不会嫌你丑了。”老爸又隔着镜框,描着母亲眉眼的轮廓,并不看我。这神情,悠悠的,神往的,温柔的,涩涩的,像极了剑青用他的右手拇指描过我眉毛时的样子。我猛地颤抖了一下,怔怔地盯着老爸。 “怎么,是不是发现老爸其实很帅?”老爸回转身,拍了一下正发呆的我,拥着我朝门口走去。 “当然啦。我刚上大学那会,一进集体宿舍,谁见我不问一句‘你爸爸一定长得很帅吧?’”我应和着臭屁的老爸。不过,这却是事实,都说女儿多数长得更像父亲,虽然我其实长得不甚像老爸,似乎也确实不甚像母亲,但很奇怪,闲聊时舍友们问的都不是‘你妈妈一定长得很漂亮吧?’。 从“林屋”出来,已经接近中午十二点了。老爸带着我,七弯八拐地绕着漫山遍野的茶林行进。这是一条我从未走过的山道,蜿蜒盘旋,透过车窗看去,山谷间烟雾迷蒙,恰似仙境,确实是适合种茶的好地方。传说中,这地儿出产的铁观音曾经在历代贡品御茶中名列第七。 老爸说,带我去吃正宗的湖头米粉。绕过山路十八弯,我们终于晃近了山林间的一座小竹屋,看上去,很像远古的驿站,只是屋后头,连着一座青砖小楼,看来看去,总感觉有些不搭调。 “老李……”老爸把车停在屋外,扯着嗓门就喊。原来,还是相熟的。 竹屋里走出一位年岁看上去与老爸相仿的大伯,在屋前的台阶上站了半晌,才激动地道出一声:“老林……”,话音还未落,人影就已经奔过来一把抱住老爸,几欲热泪盈框。传说中“老乡见老乡”的场面也不过如此吧,惹得我好似空气。 “小七,快,叫李伯伯。”老爸与这位李伯伯一番执泪相拥之后,终于想起女儿还站在一边,赶忙把我推上前,“老李,我女儿,书忆。” “李伯伯好!”礼貌还是应该的。 “这……”这位李伯伯上上下下将我打量了一番还不够,居然绕着我转了三圈,才一把拉过老爸,犹疑地问道:“小忆的女儿?” “小忆的女儿?”我的脑袋瞬间轰鸣。老爸跟我开的这玩笑,似乎,太冷了点。 纵然,我从一开始就知道我那母亲姓“苏”名“忆”,但这个早已经渗透到我骨髓里的“小忆”这个称呼头一次从他人嘴里叫出来,却喊的是另一个人的名字,我亦是震惊得不行。即便,这另一个人是把我带到这个世界上来的“母亲”。 我立在原地,扯了半天也扯不出嘴角的微笑,原来淡定的功夫还没修炼到家。 “是啊。长大了,带她过来品品小忆当年迷恋的这宫廷名品。”老爸拍了拍这位李伯伯的肩,李伯伯忙招呼我们进屋。 竹屋里头,很清爽,视野温馨。进门的大厅摆着两张四四方方的小木桌,左右各一张,每张木桌配有四把小竹椅,看样子,似乎都是手工制造,只是已经历过了些年岁,隐隐地有些斑驳的痕迹。我和老爸选择了靠右侧的小木桌并排坐下,李伯伯转身走进灶堂,为我们张罗那传说中的湖头米粉汤去了。 老爸说,李伯伯家的湖头米粉,是祖传的纯手工制造。坊间传闻,当年康熙晚年的名相李光地回乡返京时带进宫廷的湖头米粉,正是出自老李家。我不知道是否有据可查,但我母亲生前独爱这一家的米粉汤已然事实。 我对我母亲生前的喜好与事迹知之甚少。阿奶从来都只灌输给予我这样的思想:每个人都应该有自己精彩的人生,不需要为父母的恩怨情仇背负枷锁。是以,我从来都只是自顾自地一边快乐生活一边无忧成长着。我很庆幸,阿奶教给我的是乐观生活的姿态。 这个世界有那么多的人,每个人偷偷地怀揣着小秘密,每个人与擦肩而过的另个人往前追溯个几十年几百年,也能硬生生地错宗个一丝半缕的关系出来,小秘密就交/缠成大秘密了。如此纠结,何时是个尽头?在这个大千世界里,微小如尘埃的我们,何必去追根究底? 李伯伯端出两大碗热气腾腾的米粉汤,招呼其实已经忘了饥饿的我们父女俩。我却将视线直直地盯着盛这米粉汤的瓷碗。 这两个大瓷碗,白净清透,好似大三那年的春天,我和李裔寒踏春踏到青山环绕的德化镇时,满大街的白瓷器皿,李裔寒独独相中的一个色泽均匀,质地清透的白瓷碗。 李裔寒曾说:“我妈妈最喜欢这种白白净净的瓷具。” 李伯伯见我只顾着愣愣盯住这瓷碗,不禁对着老爸感叹:“老林,你不相信命还真是不行。当年小忆独爱这瓷碗,如今,你这‘小七’也是钟情这瓷碗。” 我被他这“小忆”来,“小忆”去的给搞晕了,拿起竹筷闷头吃了起来。这米粉入口顺滑圆溜,果然跟梁小芳当年超市里买来的打着大红“湖头米粉”字样的精美包装的米粉不在一个比较级。 “小七,慢点吃。当年,你妈妈和你素秋阿姨最喜欢用这白瓷碗吃我做的米粉汤了。我告诉你啊,这瓷碗还是你素秋阿姨从德化拎过来的,放我这都快三十年啦。”李伯伯坐在老爸对面,却只盯着我吃米粉,搞得我还真是不自在。 “素秋阿姨?”这人物名称对我,是绝对的陌生,我毫无意识地顺口念叨着,咽下一口米粉,狐疑地看看李伯伯,再看看老爸。 “老李,今天不话当年啦。小七可不了解咱那过去的历史。”老爸赶紧向李伯伯使了使眼色,解释道。 李伯伯一脸的惊诧,敢情不敢相信我这孩子是怎么被养大的,怎么对自己母亲的过往如此无知。我也很无奈,从来,老爸不愿意让我知道的,我又能从谁那里捕风捉影呢?我从来所知道的,无外乎我那姥爷的奋斗史如何如何传奇,我母亲年轻时如何如何的美艳动人,然后,就是一些传说中的闲言碎语,三句不离我那年轻的母亲如何受不住金钱的诱惑,好好的一清纯姑娘居然情愿变成狐狸精这样一个中心主题。而至于我母亲怎么遇见我老爸,之后又怎么怎么样,似乎,已经断层了。 我偷眼瞄着李伯伯瞬间的表情变化,发现,他的这一惊诧也只是一瞬而过,继而是片刻的若有所思,而后,似乎一派释然。于是,我大致可以下这样的结论:我如今这般,其实再正常不过。 这种感觉十分的不好受。我静静地忍耐着,希望自己不要表现出丝点的不悦。我并不明白,老爸今天为何带我来吃这充满记忆的米粉汤?亦或者,他觉得向我展开我母亲那幅美丽画卷的时机已经成熟,这米粉汤只是打开藏着这神秘画卷的锦盒的钥匙。 因着这样的疑惑,我着实食不知味,堪堪浪费了李伯伯一番心意。吃完米粉汤告别时,李伯伯硬是把一整袋的米粉塞进了老爸的车后座,拉着我的手连连说道:“小七,你有空了要再回来李伯伯这吃米粉汤,记住了啊。” 山里人的盛情,一向难却。我连声应和着,李伯伯又是交待好几声“记住了啊”才放我上车。车子缓缓地驶下山坡,我在后视镜里瞧见李伯伯依然站在竹屋前的空地上,直至拐了个弯,后视镜里只映出一片青翠。 我侧头,瞧着老爸开车的侧脸,心里头默默计算着他与剑青的相似指数。结果很让我无奈,老爸的字典里,似乎同样地根本就不曾存在过“解释”这个词,不知道剑青这一德性是不是就是从他们这一父辈中继承而来然后准备发扬光大的。 “老爸,李伯伯说的素秋阿姨……”我酝酿了半天,终于决定主动出击。我以为推这一把,也许老爸可以更干脆地把这尘封的画卷从锦盒中取出来,可我话还没说完,即被打断。 “小七,你和阿奶市郊的那庭院,也好久没有打理了,干脆今天也一起去整整好了。”好吧,我很沮丧。老爸今天是迷恋上打扫老房子了。可是,我和阿奶的那庭院,他从不曾亲自打扫过,只是每周一定期让陈姨去修整一下。为了扯开话题,老爸这次也扯得没技术含量了点。 眼瞅着时机并不成熟,我还是乖乖地在车上睡一觉好了。老爸说的,坚持与韧性是不聪明的人通向成功的必需素质。我一向不怎么聪明,决不可再丢了耐性。 呼了一觉醒来,车子都已经拐进了市郊,再往前驶个五百米,拐个弯,就到了那条再熟悉不过的小山坡道。我斜瞄了一眼老爸,发现他比我这年轻人更有精神头儿,不禁暗自感概感概。 这条老旧的小山坡道并不甚宽阔,老爸正欲拐弯的时候,坡上迎面驶下一辆枣红色的保时捷卡宴,与老爸临近会车时微微放慢了速度。在这个远离厦门的小城镇,其实偶遇如此豪华版的卡宴也并不容易,说实在的,我觉得六哥淘汰下来的这奥迪q7老爸在这种城乡结合区驶着就已经够威风的了。揣着这念头,我斜眼一瞄,倒差点把自己吓出了声,驾车的人正是那传说中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流浪汉“李四少”,李不凡同学。 显然,李不凡同学也瞄到了我,隔着挡风玻璃,咧嘴笑得那个阳光灿烂,还不无得意地冲我挥了挥手。这一挥,倒是让我镇定了下来,刚想对他笑笑,却发现一向从容的老爸反倒给吓着了。我还没反应过来,老爸已经一个倒车,再一个九十度横拐,生生地堵住了李不凡的去路,惊措间,李不凡亦是一阵忙乱的刹车,但车头还是撞上了q7。我在副座上,终于有机会轻松体验了一把有惊无险的“撞车”。 惊魂未定,老爸已经一把开了车门,冲了下去。我愣了半天,才慌忙跟下。老爸冲到卡宴的副座,对着里头端坐的贵妇叫了一声:“三妹!” 三分惊,七分喜。 我怔在半途,伸手狠狠捏了捏自己的脸颊,挺痛的,丈着年轻还瞒有弹性。所以可以肯定,并不是我在做梦! ------------ 038 更新时间:2009-12-10 豪华卡宴里的贵妇微笑着推开车门,盈盈而下。她就那么泰然自若地立在老爸跟前,眉角略挑,朱唇微启,魂声魅语轻送一句:“大哥!” 这姿态,这声音,我觉得,我的元神都给勾走了三魂六魄。 今天,这是怎么了?我抬眼望了望天空,丝毫不觉有要下红雨的奇观。李不凡也从座驾上下来,站我一旁,盯着车另一侧的二人,震惊程度丝毫不亚于我,我俩面面相觑地一望,他不无疑惑地叫了声:“姑姑?” 而我更被他这一句“姑姑”给惊了个彻底,侧头看了看李不凡,终将视线定定地锁住贵妇。 天!她居然是李裔寒的母亲?!怔怔瞧了半晌,是啊,何其的相像。同样无可挑剔的侧面轮廓,从下颌到脖颈间的线条,细腻、流畅、而唯美,好似画中之人。李裔寒真真切切地遗传了他/母/亲的轮廓,肖雨霖说的,是优质基因。 我肆无忌惮地打量着李裔寒的母亲,回神的当口,却发现她也同样隔着距离定定打量着我,眼神交汇之际,我发现她笑起来真是好看极了,不同于李裔寒的邪轻异惑,是一种和蔼温柔的味道,我那残留的一魄都给迷晕了。 “书忆。”她居然叫出了我的名字,不带一点陌生的气息,不带一点猜测的语调,听起来很舒服。 “小七,这是……”老爸刚想介绍,即被李裔寒的母亲打断了。呵,老爸称她“三妹”,她叫老爸“大哥”,那我和裔寒,又是什么样的关系?我怎么有一种掉进黑洞的感觉? “不凡,过来见过林伯伯。”这绝对是一种权威的声音,李不凡轻微扯了下我的衣袖,从我身侧走过,向老爸问候:“林伯伯好。” 我只得跟上,衡量了一下,不等老爸开口示意,还是对着她问了声:“李阿姨好!”我选择的是“阿姨”这个称呼,而不是“姑姑”,我想,是我更情愿称呼她“阿姨”吧。“姑姑”这个词是什么样的概念?在搞不清楚状况之前,我并不喜欢。 “大哥。这是我四侄儿,不凡。”李阿姨向老爸介绍着浪子,眼神却集中在我身上,笑意盈盈:“书忆要比我家裔寒小几天吧?” 李阿姨这话题转的,毫无过渡,连老爸都是一愣,更不用说我和李不凡这种还未经历过大风大浪的小后生了。 “都长得一表人材了,如果没有记错,不凡侄儿要比小七年长一岁吧。三妹,这些孩子有多大,我们就有多久没见面了。”老爸直接无视李阿姨的转移话题,眼神始终盯在她身上,语气不甚喜悦地回应着,听得出来他此时其实并不关心我们这些小屁孩怎么样,似乎全部的心思都在他这“三妹”身上,我还是头一次瞧见老爸如此急切外显的神色,委实有点神奇。我在老爸和他三妹之间来回探究着,可以肯定,老爸对于这三妹这样漫不经心的姿态真真的有些恼火,他又问:“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都没打个招呼?” “这就要走了,正赶去机场。匆匆忙忙,怎好打扰大哥。” “打扰?是不是离开得太久了,都隔出客气的距离来了。三妹,我送你!”我敢肯定,老爸用的决不是商量的语气,而且,他是真的很不悦。 “你确定?”李阿姨挑着眉,嘴角含笑。我打赌,这反问句的语气,也绝对不是怀疑的征询。 “三妹,我送你!”不容质疑的肯定,听在耳朵里好生熟悉。我回忆了半天,才想起昨天上午剑青也是这么样的一句“我送你”。真糟糕,相似指数不可抑制地一路攀升,我都开始怀疑其实剑青才是老爸的儿子,不知道会不会是瞧见第五个蹦出来的还是个小子,老爸于是乎把心一横就把这小子抱过去跟唐叔叔换了书岚回来。 我胡思乱想着开了会小差回神,老爸和李阿姨还是这么对视着,却也把我和李不凡都直接空气掉了。据说有一种感觉叫做“默契”,我想,就是这样吧。他们这一来一去三言两语的对话,一个隐隐的戏谑,一个隐隐的赌气,看样子,确实是被“距离”给挑逗出来的,可惜,这眉眼间的情浓又怎么会是距离和时间能够隔离的? 我不禁想起昨日里六哥为剑青辩护而指责我时提出的那一个说法:圈子,彼此相知的圈子。我莫名其妙地觉得,老爸与他这三妹之间,也锁定着自己的圈子,闲人踏入不能。 李阿姨嘴角微微上扬,并没答话。她错过老爸,抬手搂了搂我额角的发丝,对着我轻声叹道:“没想到,小寒回来居然会遇见你。” 我还没来得及反应,她已经转身从卡宴内拎出只绣花裹边的lv包包,径直走向q7,很是潇洒地在我刚才的位置上落座。老爸愣了两秒钟,终于面无表情地跟了上去。我推了同样不明所以的李不凡一把,指了指他那撞上q7车头的卡宴,这家伙终于回过神来,上车倒了几步,以便老爸的q7能够行动。 “不凡,忆忆就交给你送回家了。”李阿姨探出车窗,冲着李不凡交待着,回转身的瞬间,不忘朝我挥了挥手。她和李裔寒一样,叫我“忆忆”,这样子的自然而然,让我很怀疑,她其实已经认识我很久,也关注我很久,这种感觉就好似今天这样的巧合,其实并不是我们应有的第一次碰面。 我看着老爸的q7载着李阿姨绝尘而去,终于消失在视线里了,才回头朝车内的李不凡撇撇嘴。今天这奇遇,甚是妙哉。 李不凡双手支着方向盘,对我偏了下头,朝副座呶呶嘴,我也就不客气地跳上车去。老实说,我还没享受过豪华版卡宴的快感,虽然我一直以为这其实跟剑青那宝马x5没多少本质上的区别。 “李不凡,我们刚刚不小心见证了个什么样的场面?”我一上车,对着李不凡劈头就问。我以为我一向后知后觉,而他一向反应比较灵敏,应该可以瞧出些我看不懂的端倪。 “你也见到了,我跟你一样的迷茫。我长这么大,这才第三次见着我‘姑姑’。而且第一次有幸伴驾,居然半路被你老爹劫走,这刮的都什么东西南北风?” “哦……我也还以为不小心揪到了我老爸的小尾巴,到时可以拿出来多索点嫁妆呢。” “为你这嫁妆的份量着想,回头我一定全力以赴查查。”李不凡居然极是认真地应和着,转头对着我,问道:“那么,七小姐现在打算去哪里?” “你们从哪出来,就先回哪看看吧。”我其实,还挺理不清楚头绪,只能凭着感觉脱口而出。李不凡盯了我两秒钟,将车子驶出路口,一个倒车,又拐了回来,直奔上李裔寒曾经入住的梧桐院。 车子在梧桐院外停下。李不凡下车,打开了院门的铜锁推门进去。我站在门口,盯着院门上的三角梅。已然三色齐全,浓密缠绕。 其实,当年梁启星从鼓浪屿冒险折来的那些个白色三角梅的茎,并没有栽培成活。后来,还是李裔寒带了我拐去泉州郊区边上的一个草本培植基地一次性带了三色的盆栽回来种植、剪接、搭架。在闽南的风俗习例里,白色是禁忌,我自己头一次登陆鼓浪屿时也都还讶异怎么有人在院门内栽这种白色的三角梅,很不合闽南人追求红火的习性。可我还是喜欢这样的三色搭配,我还记得当时那盆白色的三角梅要移植下去前,剪接的师傅还连续问了李裔寒三遍,得到确确实实的肯定答复后,才一脸狐疑地剪掉包封住根/部的胶套。 走进院内,苦桃树已经掉光了叶子,枯秃秃的,一旁的槡树倒还残挂着片片青黄不续的槡叶,它们一年的青春,只在暖风吹拂的春光里极尽奔放。 我拐向石梯,径直登上二楼的阳台。站在李裔寒曾经端着咖啡与我遥遥对视的那个角度,居高临下地看着还在院子里站着的李不凡,笑得很傻样。 李不凡侧仰着头,展开双手的拇指与食指,交叉着对我比了个拍照的手势。 “林书忆,为什么你从一出现,就只是我眼里的风景?”李不凡作了个咔嚓的动作,笑着问我。 “因为你的脚步不会为我而停,不凡少爷。” “那么,七小姐可否转个身,让本少爷欣赏下您的秀发?”我怔了一下,李不凡假装认真的表情还真是一派天真,估计一路艳遇过来,一队队的纯善少女前赴后继,可偏偏从这假天真的四少爷嘴里溜出这样一句堪称调戏的话语,居然还似一本正经,“听过莴苣姑娘的故事吧?你这样的女人选择这样的角度居高临下,很容易让人想入非非。而我居然也只是联想到那长着一头长辫子的小姑娘,果然要经过实战的演练才能意识到自己心思纯正啊。” 我一个“噗哧”,大笑出来,俯身双手撑在阳台上,饶有兴趣地问道:“然后呢?天马行空的幻想家。” “我真想知道,我也喊一句‘莴苣,莴苣,把你的头发垂下来’,会不会真有一头漂亮的秀发垂下来,让我可以顺着爬上去,抱得美人归。” 天!见识过这种泡妞的手段吗?不过,我得承认,听在耳朵里,十分的受用。 “李不凡,有多少女人在你转身之后痛哭?”我有一种错觉,在纵横情场这方面,李不凡比之我那风流老爸,估计早已经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我都转身了,只能看到前方有更多的美女微笑着朝我挥手。” 我十分无语地扮了个晕倒状,才重又站直了身体认真地对着楼下的李不凡说道:“会垂下头发的,不一定是美丽的莴苣姑娘,也有可能是巫婆。李不凡少爷,你非得试一下从塔上跳落到刺丛里双目失明的滋味吗?” 如果我没有记错,格林兄弟这童话里可怜的王子确实是在被巫婆骗到莴苣姑娘被关的塔顶上之后,伤心地从塔顶上跳了下去,而且真不会选角度,偏偏自由落体到刺丛里,刺瞎了双眼,从此颠废流离。 “可王子最后还是再次与心爱的莴苣姑娘相遇,并且从此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了。” “那只是童话,李不凡少爷。” “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童话。不是吗?林书忆小姐。” 我有没有听错?刚刚是谁还说他一转身,只能瞧见前方有更多美女向他挥手来着的?可这家伙一转眼,居然道出这么纯粹的哲理。难道魔鬼的心里,真的住着天使? 可是,李不凡此时此刻的这神情,分明又是认真而严肃的。我辩不出真伪,干脆耸耸肩,一边转身走进李裔寒的房间,一边思量着当初迷恋李裔寒,是否也是因为他恰巧选择站在那样的角度而更让我想入非非,情难自已? ------------ 039 更新时间:2009-12-11 可能是因为刚刚收拾过的关系,李裔寒的房间干净、有序,一如高中时,他在此住过的模样。 我也说不来,为什么不回自己家,偏偏跑这里来找伤情。也许,是这几天来,耳边晃荡了太多与“李裔寒”这三个字相关的信息吧。它们勾结成一个个大大小小的谜团,接蹱而至,却相互纠结,很考验我的承受能力。 只可惜,透过现象看本质这样的高难度思维,一向不是我这种懒散人物的特质,于是其实也根本谈不上发散思维这样的说法。这一点,我在初入高中时就已经明显感觉到了。 那时梁启星有一段时间忽然迷上看三维图形,总喜欢对着一张张满目繁星的图纸翻来覆去地研究得不亦乐乎,每每看出个人模狗样的图案就跑我跟前显摆,顺道刺激一下我这种只懂得看有笔有划相连、不时还得有几句旁白注释说明的低级趣味漫画的这种弱智思维。这样一比较,好像他真的已然来了个“大/跃/进”,把自己跃到另个空间级层里去了,令人不无艳羡。不过,显摆归显摆,梁启星这人有一特性还是特值得赞扬的,那就是他总不忍心自己一人搞大/跃/进脱离群众,时不时还要回首关心一下曾经同甘共苦过的阶级弟兄姐妹,于是,我又有了被特殊照顾的待遇。 梁启星把他精研过的三维图片按简易级别分类,一张一张地拿过来让我过目。奈何,我站在这样闪亮的一颗启明星一边,着实闪耀不出自己的光芒,看了半天,没一张能从那繁复的背景里瞧出个鬼东东的。耐性几欲耗尽之际,梁启星抽出一张布满菊花的图纸举得远远的让我看,还不时鼓励一下:“小忆,跳出来站远一点看,换个角度兴许就能瞧出名堂了。”我瞒不在乎地抬眼望去,本不抱啥希望,可这回还真从那一整片菊花丛里瞧出双老虎眼睛,这一发现把我自己都惊了一大跳,揉/揉眼睛再看,老虎尾巴都给勾出来,还真有一只老虎卧在菊花丛里,堪堪是那传说中的“虎视眈眈”。 这件事情对我的刺激非常大,以至于此后每每遇到不小心钻进牛角尖的情境,我总会想起梁启星这句话:“小忆,跳出来站远一点看,换个角度兴许就能瞧出名堂了。” 不过,就日常实践的推理应用而言,还是李裔寒教的土办法实在。李裔寒曾经用这样的模式思维教我处理数学、或物理分析题。那就是在问题面前,先列出所有的已知条件,根据题设联系关系,联系不出来的,就是需要解决的题证所在了,然后开始套用公式推论。这样的方式延伸到实际生活中的迷题时,干脆就是找张白张出来,把自己想明白的问题列一边,想不明白的问题列到另一边,总之就是把自己能想到的能表达出来的都先列出来,然后再一个个地划线连接,划不了线的,排除掉与已知事件不相关的信息,就只剩下问题的迷点了,这些迷点基本再通过联系相关人物的背景特性加以分解,足以个个击破。 李裔寒的这一招,再结合梁启星置身事外的跳脱思想,非常好用。我在读书时,总是用来解答那些烦人的又需要条理清楚的数学、物理题,工作后,用起来就更实在了。每每一个新的策划项目下来,总不可能有一个或成熟或成型的思维,于是做这种准备工作之前,就把有用的、没用的信息一一条列出来,连接划线,遇到纠结时,就跳出来站远一点再看问题,然后辅以创意设想,整编成文。这后来,都已经成为我工作的一种思维习惯了,至今还真未遇到这种模式解决不了的问题。我曾经得意地把这归为“李梁模型”。 于是,针对这几天接蹱而至的这一连串谜象,我想,也是很有必要按这“李梁模型”套路一下,理出个大概的所以然来。 有了这念头,我决定发扬一下老爸的行动派作风,趁着今天偶遇李不凡这家伙的时机,梳理梳理结点,免得还未来得及休整清楚这些日子的奇遇记都交/缠了哪些因果,下一刻又凭空冒出些更为诡异的事情出来。 我走到窗边,推开窗户透下气,既然已经不急着要走,通通风还是有助清醒思绪的。 一推开窗,正对着的恰是当初为攻克李裔寒这堵“冷墙”时我选了来作为战略要地的那一株石榴树。许是这边又是几年没人入住,对面石榴树探向这窗边的那一分枝稍上,一个简易的小鸟巢掩映在冬日稀松的绿叶间,几颗樱黄的小脑袋探出巢来,不时相互凑合凑合着取取暖,叽喳几声。它们离我实在太近了,近得我都怀疑我就这么跃上窗台,稍稍探个身伸出手,就能把这一窝的小东西拎到屋里瞧两眼再放回去。 正看得有点出神,李不凡已经上楼来走到我身边。 “哪里的风景这么特别能迷住小忆?”李不凡倚着窗沿,侧头向着我视线放去的方向。 “看几只刚出生的小雏鸟而已。”我喃喃道。 “嗯……确实,看起来好好吃的样子。” “呃……能不能不这么蜡笔小新啊?又不像小新路边捡来的那只小白狗那么棉花糖的样子好不好。”对这位超级反常规的李四少爷,我实在无语得很。 “你难道不知道这种小雏鸟毛拔一拔扔油锅里捞一下皮焦肉嫩连骨头都是酥脆的?” 呃,我不禁又抬眼瞄了几眼这可怜小黄雏鸟,这种小东西,过一趟油锅,估计也就跟油炸鹌鹑一样皮包骨了,不知道能从哪里来的肉嫩? 刚想鄙视一下李不凡,一晃神发现自己居然延续他那非正常的思维胡思乱想,真是有够鄙视我自己的。好吧,为了不让自己的思考被这位不按常理出牌的爷给绕歪了,我还是主动出击,把他引导到我所能接受的正常的思维轨迹吧。 “不凡,我得请教你些事。”我回转身对着面前英俊的面孔歪着头,认真地开腔。还是公事公办有效率。 “知无不言。”英俊的面孔终于收敛了食欲,双目炯炯。 “最好呢,还能言无不尽。”这家伙于我高了点,为了显示潇洒,我只侧拍了下他宽阔的肩,错身走向李裔寒的书桌边坐下,从抽屉里抽出几张他以前画画用的稿纸,拿出画笔,开始埋首整理在我脑袋里已经开始纠结在一起的谜团。 左边是李裔寒,右边是唐剑青,中间站着梁启星。 李裔寒背后,冒出个了居然是老爸“三妹”的李阿姨,梁启星的背后,貌似还有个李氏兄弟撑场。而排除掉上一代的复杂关系暂不研究,初步形成一个四方鼎力的格局。为了清晰起见,我重又拿出张白纸,把四方代号列于白纸的四角,开始准备划线。 李不凡饶有兴趣地在一边凑着脑袋,我把纸一摊,干脆边梳理边连线,从最初给我搞出这谜局的梁启星连接起吧。 “不凡,仔细看好了。这里头可有你一份。”我略抬头对着李不凡说道。这家伙看我在纸上写出的几个人的名字,估计也猜着我预欲何为,眉眼窃笑得那个大尾巴狼,我收回视线,继续我的探测行动。 “前几天,阿星辞职去京城了。你们家三少爷跑来跟我说,这家伙胆子可大了,居然放了剑青一大把血呢,然后扔下个烂摊子跑路了,不知道会不会被剑青一个不开心就给扔进监狱里喂蚊子了。”我一边说着,一边从梁启星的一端划了个箭头打向剑青,标上“放血”二字。 “嗯哼……”一个升调的回应,不用抬眼,我也知道李不凡贼笑得更欢了,好像这是个很有趣的游戏似的。 “季凡说,阿星北漂的那三年,可都是给你们李家打工的哦。”我侧头,缓缓继续。 “嗯哼……”李不凡做了个请的姿势。 “四少爷要不要解释下,阿星干得好好的,怎么就突然回来了?还混剑青那去了。” “人家小子有才呗,你那未婚夫出得起价。”李不凡把屁股贴在桌沿上,不紧不慢得很。 “哦。那小子太有才了,好端端从京城奔回来玩潜伏,为季凡报情仇?” “我三哥像那么小家子气的人吗?他不跟唐剑青玩很多年了,我小侄儿都几岁了。”李不凡这话倒是实在。 “行了。我也不跟你兜圈子了。”我顿了顿,摆了摆椅子,仰视李不凡,“昨天上午,我去找剑青时,无意间听到了个大秘密。剑青五年前,也就是我和裔寒还在上大学的时候,就开始请侦探调查我们了,听说被你撞了个正着。” “嗯……”李不凡作了个思考状,道,“是有这事。” “我很好奇,阿星一直跟我们一起,剑青查到的资料里,怎么会漏掉阿星?你不要忽悠我,阿星回来,与剑青当年这事有关,对不?” “哦……你那未婚夫都没向你解释下啊,你怎么这么肯定我就能给你答案呢?”李不凡拿起桌面上我画的那张纸,挑了挑眉,“这么幼稚的推理手法,哪个白痴教你的?” 我抬手掰下他已经遮住脸的稿纸,无心与他扯没营养的废话。整一“螳螂捕蝉,麻雀在后”的事件,如果说剑青是这自鸣得意的小螳螂,挥着大刀盯着我和裔寒,眼前这李不凡和他那三哥就是背后侍机待发的小麻雀,还能有谁能比他更了解内情呢?我仰头认认真真地问道:“为什么偏偏是阿星?” “我只能说,这是巧合,小忆。我怎么可能会想到阿星居然会如此利用这么一个不起点的漏洞,我也不可能会预想到事情会演变成今天这样的局面。”李不凡一手撑着桌面,一手撑在我坐着的椅背上。 “今天这样的局面。”我喃喃低语着,今天怎么样的局面?是指大家已然都知道的,梁启星一个回马枪把剑青杀了个措手不及? 李不凡不会是想告诉我。一阵风吹过,这蝉一个激伶展翅飞掉了,可怜的螳螂一回首才发现这背后雀视眈眈的小天敌,这会才慌忙挥舞起大刀仓促应战吧? 可怜的剑青,百密一疏,居然还是那么好巧不巧地碰上李家兄弟这样的劲敌。唉,果然是,强中自有强中手! ------------ 040 更新时间:2009-12-12 我哭笑不能地将李不凡定定望着,耸了耸肩,示意他继续讲接下来的故事。 “小忆,这并不是一个事先策划好的计谋,我只能说,与三哥也没有关系,而我当时不过无意插了一脚。你也知道,我一向的兴趣只在周游神洲大地的啦。大四最后一个学期,是个好机会,二哥那时候还不会逼我去熟悉那些劳什子家业。可其他同学就不一样啦,我一个校篮球队的队友就摆脱不了这命运啊,硬是被他老妈安排进一个好像是远房表哥的律所实习,就是吴桦啦。可巧了,接的第一单居然是去调查你们,小寒这小子小桦子还跟他一对一斗牛过呢,这下那小桦子可来劲了,拎了几张照片跑来问我小寒是不是抢了人家的小情人。”我正在心里头暗自赞叹着李不凡这家伙讲故事的能力比起剑青来,这“啦啦啊啊”的一点缀,可活泼生动趣味多了,大千世界里泡出来的果然不一样,口才了得。他却在精彩之处停顿,瞄了我一眼,才又续道:“那小情人就是指你啦。我本来以为敢打这主意的人只有我呢,没想到人外果然有人,这唐剑青好胆色!” “别扯开话题,继续讲你的故事。”我横了李不凡一眼,这家伙迷失主题的能力还真是又上了一楼层。 “当然继续啊。我不是正讲得起劲嘛,这光辉事迹可憋了好几年了,我还以为再无人问津,都得带进黄土里了。”哎,同是李家的儿郎,这小子怎么跟李裔寒那冷冽的个性相差这么多?我还记得我们初次见面那会,这小子正好不知从哪个蛮荒之地野游归来,凌晨四点多的时候便来按李裔寒公寓的门铃,嘴里大喊着:“小寒,小寒,我知道你回来这住了,快出来迎接哥。”我出来时,走廊里的声控灯都被他给喊亮了,朦胧着眼站在那斑驳铁门的另一头,虽然那时候我并不知道这家伙又是哪里冒出来的,是李裔寒的什么人,但一向只有他那些神秘的家人才会叫他“小寒”,并且这人自称“他哥”。我门还没打开,这人已经抖了抖他背上的超级专业登山包,特特精神地靠在一边的墙壁上,嘻嘻地笑道:“美目倩兮。”我一怔,伸出的手怔在半空,抬起眼时,门外的家伙又嘻嘻笑了开来:“巧笑看看。”我愣了半天,待我反应过来这内里意思时,却还真被他给逗乐了,不自觉地勾了勾嘴角,正想开门,李裔寒已经走了出来,一声不哼地抓过我已按在门锁上的手,拉着我转身进屋,李不凡居然在门外一声叹息:“啊,怎么会这样?小寒,你什么时候走桃花运了?”李裔寒已经拐进他那一套客厅的身姿顿了顿,把头探出门外,严肃地告诫:“我的桃花,你只能欣赏,不可亵玩。你去看个日出再过来吧。”说吧,“呯”地一声把客厅通往走廊的门给关了,我在客厅里,窃笑不已。 这么多年了,这李不凡的性情,还真是一点没变,我轻轻笑了下,继续聆听他夸张的演说:“我一看多了个情敌,一探听,这情敌还是三哥的情敌,这下关系可复杂了,我只好向小桦子了解事情始末啦,然后跑回家跟三哥略略报告了下。你打过交道的,我这三哥什么人啊,比那唐剑青还早几年混江湖,经验老道着不是?私下找来小桦子一了解情况后就断定唐剑青绝对不仅仅是要小寒和你的前情过往这种过家家的表面文章啦,但一时间也搞不清楚那家伙到底想怎么样,又鉴于小寒和你的身世都比较特殊,三哥也没想把事情搞大,只是要小桦子和他那表哥按偷情事件去忽悠唐剑青。哎……这无间道的价码可不低呢。至于阿星的缺席嘛,就更巧合了。阿星那段时间不是去武汉大学交流还是怎么样了吗?小桦子没有拍到他的照片,倒是追踪了一大笔那小子的风功伟绩,外加狗血事迹。”讲到这里,李不凡“嘿嘿”笑了出来,我不禁抬眼,他却笑得更欢了,“小忆,阿星这小子也太绝了。敢情小寒公寓那密码锁就是他怂恿换的吧?” “怎么回事?” “他不是有一天晚上去网吧打游戏打到没钱,学校宿舍又进不去,就溜小寒那公寓去了。据说是脱了运动鞋就想撬门,结果脚上那运动鞋太大了门缝塞不进去,你猜他怎么着?” “门内边上不是放着把破扫帚?” “哈哈哈……”这下,李不凡差点都把眼泪笑出来了,“可当时我家那老头子不知你们这把戏啊,收拾完把扫帚放到鞋柜另一边了。” 呃……我是不是听到头顶有只乌鸦飞过,还“呱呱呱”叫了三声?怎么梁启星遇到过这种糗事我都不知道? “你猜他怎么着?”这李不凡还真是固执,敢情我就在跟一大孩子玩猜谜游戏了,非得顺着他的情绪也沉浸沉浸感情。貌似,我刚刚还是在向他咨询有关于剑青当年调查内幕这种严肃话题吧?天,严重鄙视这种玩世不恭的纨绔子弟。 “你能不能严肃点?不凡少爷?我们好像是在研究很严肃的话题吧!” “我知道很严肃-啊。可是不要一直很严肃-啊,调剂一下嘛-啊。而且阿星这糗事是很好笑-啊,逗你开心下-啦。”这句式的表达,这后缀调扬的音折,听着怎么这么像《东成西就》里的张曼玉?这李不凡还真是…… 我实在无语了。这年头,有一句话叫做:有什么不开心的,说出来让大伙开心开心。敢情这就是因为李不凡这类人才的存在而横空出世的。 “好吧,好吧。真不配合,我直接告诉你好了。阿星他啊,溜到楼下保安室,见人家保安老头正在打瞌睡,居然从窗口溜进去,把人家拖鞋给顺来开门了,而且思想品德都不知读哪去了,十分没有道德,顺了鞋还不还。那老头瞌了一觉醒来,估计是想去如厕来着,结果发现自己拖鞋少了一只,调了监控才发现是阿星顺走的,可是就为一只拖鞋也没敢太大声张,忍了好几天才在电梯口截住了阿星,你猜,他拿阿星怎么着?” 晕!这孩子还有完没完?我再度狠狠横了李不凡一眼,他才忍住笑识趣地继续。 “那老头把阿星怯怯地拉到保安室,酝酿了半天才指了指自己床底下的另一只拖鞋对他说:‘这位少爷啊。我观察你进出好几天了,您都没穿过一双跟我一样的拖鞋啊,而那只鞋也孤伶伶地在您那走廊里摆了好几天了,该害相思了。如果没用,少爷您还是拿来还我,好让它俩继续凑一双吧,您看这大冬天冷的,凑一起暖和些,是吧。’” “噗……”我一个没忍住,哧笑出声,那保安老头确实逗,可我却是被李不凡这惟妙惟肖声情并茂的模仿给逗乐了。 “那……乐一乐多好啊。这都什么年代了,美人含愁可没啥市场行情了。”李不凡俯身,摸了摸/我的头,笑道:“一直把情伤憋在心里,可是要憋出内伤的。我想,小寒也不想看到小忆皱眉。” 我笑了笑,几欲笑出泪来。这是真的,这家伙定是瞧出我刚刚提起裔寒时的异样了,所以故意逗我呢,虽然行事乱无章法了点,却还是让我打心底里很感动。 “李不凡,你逗我的吧。阿星在裔寒公寓干出这种糗事,我怎么可能会不知道?” “对天发誓,这事可不是我编的。我李四行混江湖多年,逗个小丫头还需要搬弄是非吗?”李不凡说这话时,右手曲着大拇指与小指头,中间三指指向天空,神情一派正经,见我撇了撇嘴,放下手来认真道:“这确实是事实,小桦子在调查时,那保安老头亲口跟他讲的,据说,阿星可花了台倒卖电脑的钱给老头拎了一整个月全/家福快餐作为封口费,那老头可喜欢阿星了,至今都还甚怀念着。阿星这回上北京前,可还从三哥那顺了瓶正宗的贵州茅台给那老头。” 梁启星这浑蛋,山沟沟里的老爹都没这么伺候着。 “然后呢?你这小桦子球友怎么没把阿星这些资料呈给剑青?这些对剑青并不构成威胁,甚至可能没有什么任何价值可言不是?” “所以说世事难料啊。小桦子这只菜鸟整理这些照片和资料时,为了显示他对这工作的认真投入,还给细分别类了下。他把照片中有出现的人和其对应的相关资料一一别好,也不知道是按着啥逻辑思考的,要我是他老板直接把他开了都。那些资料呈给三哥时,三哥翻开一看,发现阿星这一堆的资料没有应景照片,随手一挥,就把阿星这边这堆资料扣了下来,让小桦子表哥就对着照片中出现的有人有物有背景的去编故事了,说是有模有样。只是交待他随机应变,如果唐剑青没问,就不用多说。其实这一招本来也只是想试探一下唐剑青对你们当时的状态了解多少,没想到他眼里还真只看到你和小寒。事情就是这样,如此而已。” 如此而已?! 我对着李不凡绽开个大大的笑容,真想也像当年梁叔叔见到小女儿出生时那样仰天长叹三声。是不是冥冥之中真的自有天意?还是,李季凡这随手一扣,反倒把梁启星这一颗最终导致飞机失事的螺丝钉给扣松了? 我绝对相信这样的事例。因为,枚不胜举。这并不是“意外”这个词可以简单概括的。可为什么我的心,却开始丝丝惶恐? 有人说,生活就像剥洋葱,一层一层地剥,总有让你流泪的时候。如今,梁启星扔给我的这么一颗重磅洋葱,我剥着,也开始呛到自己的眼睛了,于是我的手居然不可抑制地发抖,不知道还要不要再继续剥下去? 梁启星想告诉我什么样的真情实况呢?何以需要这么大费周章而又拐弯抹角?李不凡兄弟俩明显就是怂恿梁启星搅浑这一摊静水的始作俑者,却偏生摆出观世音菩萨的救世主姿态。我疑惑着,不知道这内因,是出于李季凡和剑青曾经的恩怨纠葛而转移出来的另一番战场较量,然后梁启星和我只是李季凡借予打击剑青,发泄当年剑青生生地从他那里抢夺了书岚的一颗真心却又未予珍惜的愤概?还,还是,剑青真的会与李裔寒和梁小芳的不辞而别有关,于是,李季凡和梁启星一个拉弓一个配箭的这一百步穿扬纯粹是为了帮裔寒和小芳复仇? 这一个认识让我不由自主地犹豫,惶恐着不知道要不要继续手上的动作去剥下这一层的洋葱。我如此害怕这轻轻的一剥,它就会毫不客气地呛得我泪流。 而我,讨厌流泪的滋味! 李不凡看我独自垂着眼睑静默,一手抓过我铺在桌面上已经连来画去的稿纸,从我手中拿过画笔,低头在那个四边连线的正中间,刷刷刷地就开始涂画起来。 “嘿……小忆,转过头来看一下。”李不凡双手拎着他补画了几笔的稿纸在我眼前竖着,一如很多年前梁启星教我识辨三维图形时的模样,他说:“看见了吗?画得像不?” 嗯。我看见了,他在那四角关系连线的中心位置,线条简易地勾勒出了我的轮廓,说实在的,像极了。 可是,这样的背景下我的画像轮廓在那突兀地立着,看来看去,怎么都好似万箭穿心?! ------------ 041 更新时间:2009-12-13 我看着画,这就是李不凡的立场吧。其实在他看来,一切的一切,归根到底,就是我招惹起来的,只是不好意思太过直白,于是就只好通过这样的方式委婉地向我暗示,其实这事件里头所有千丝万缕的交错本就离不开我这个能让唐剑青说出“烽火戏诸侯又如何”这种低级狂语的女人,偏偏我还真是不识趣,显摆一派与己无关的架式。 无奈地笑笑,我还是决定直接无视李不凡的暗示,窃窃地开个玩笑先:“原来我还是个重量级的中心人物啊。我还以为阿星出其不易地捅/了剑青这么一刀,是你们家三少指意的呢。大丈夫,报一报当年惜败情场的一剑之仇,也无不可。” 李不凡听我这么一说,狠狠咳了两声,继而哈哈大笑了起来,而后狠狠敲了一下我的脑袋瓜,一番折腾行云流水,好容易止住了笑,才一脸探究地瞧着我。我真被他瞧得痒痒的,胆颤心惊地细细思量了一下,刚这句玩笑可真有这么好笑? “小忆,是你想像力太丰富?还是,你有意避开残酷?”李不凡把手中的画稿翻了个面,正面朝着自己,欣赏得很是悠然,不时看了看自己的画作,又盯了我细细地对照着,态度异常认真:“每个人面对艰难的选择时,都会习惯避重就轻,这也是人之常情。” 李不凡说罢,一把卷起手中的画稿,揉成一团,嘴里一边嘟嚷着一句:“小忆这么聪明,其实哪里需要连来划去的这种幼稚动作”,一边侧身一个投篮的动作,连贯流畅、潇洒利落,那纸团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抛物线,直飞出窗外。 “走吧。遵姑姑之命,小生还得毫发无损地将七小姐送回府呢。” “这么个幼稚的动作,其实是李裔寒那个白痴教的呢。” 我定定地说,眼前刚要转身的动作,意料之中地僵停了下来。李不凡转身的瞬间,眉眼里的贼笑比肖雨霖形容梁启星的,还要大尾巴狼。我看见他勾起嘴角,十分顺溜地拉过一旁的木椅,在我正对面一步距离处摆定,一屁股坐下,动作一气呵成。明显就没有要走的意思,害我忽然有那么一种中了圈套的感觉,这欲摛故纵的伎俩?! “我还以为你都已经做出了自己的选择,我继不继续这故事都无关紧要了呢。”李不凡坐定后,又是一副玩世不恭的姿态,似乎并不把这事儿严肃看待。 “我这不是担心你这一憋,万一无人问津,真得憋到黄泉里去了。再万一阎王老爷看着别扭,判你下一轮回转世成个中华憋精,那可不甚妙。” “嘿,这才应该是与阿星那混小子一起长大的林书忆小姐该有的本色嘛。你说,这一世你为什么就只能是我眼里的风景?”李不凡说着,拉了一下椅子,朝我凑了凑。敢情,如果梁启星是个女儿身,我在他眼里也就是草芥一根了。 “裔寒要比你帅一点。”这,好像是事实。 “好吧,我承认。我这辈子真是背了点,就连那只不惜一切代价都要把你勾走的大灰狼都要比我有型一点。是不是这样?”我挑挑眉,不置可否,李不凡无语地瞄了我两眼,继续他的话题:“小忆,我说了,阿星这事与三哥无关。而你,其实已经怀疑剑青了,对不对?你不敢问?” “李不凡,你聪明得很讨厌。” “阿星比我有耐性。或者说是他比我残忍,我没想到他会以这样的方式引你来追溯。”李不凡挑眉,看着我,“这事情也不复杂,不过是小寒不想追究了,阿星却放不下,如此而已。” “你可以告诉我真相了。”什么叫“小寒不想追究了”?我不能理解。 “你和小寒彼此爱恋,但小芳倾慕小寒,这一点毫无疑问,奈何阿星这固执的家伙偏又迷情小芳。原本嘛,你们几人自己关起门来相互执着本也相安无事,偏偏七小姐您不知何时招惹来了只大灰狼,对你这只小绵羊还执拗着志在必得,这一窥觑,顺带着不经意秀了秀狼牙,就咬乱了你们那个小世界里的平衡链,这不,小芳有机可乘,阿星含悲远走,你也被大灰狼给勾了,一切都偏离了原来的轨迹。thisisit!” thisisit? “裔寒呢?他现在怎么样?”我抬眼对着李不凡,怔怔地不知所措。我其实很想知道,这只大灰狼的狼牙是如何咬乱我们的平衡链的,却又害怕这过程的血腥。李不凡这一版本的情节,可要比梁小芳曾经亲口告诉我的“事实”,还要残酷。 “小忆。你为什么要相信小芳的一面之词?”梁启星的咆哮,好似又飘荡在耳边。 是啊。如果这真的只是梁小芳的一面之词,我怎么就轻易相信了呢?就因为那是梁小芳说的?就因为那个时候,梁小芳从李裔寒熟睡的床沿边上站起来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小忆,我们在一起很久了。”还是因为她几天后又神色凝重地加了一句:“小忆,我有了他的孩子,必须得走!”? 我的爱情原来如此的脆弱,经不起一丁点的风吹雨打。 “如果不是阿星那么义无反顾地投下这么颗炸弹,小忆,我是不是都不会有机会听你问这么一句‘他现在怎么样了’?”李不凡的眼神里,笑意中罕见的静寂,我怔怔地望着他,害怕去解读那一闪而过的表情变化是不是叫做“心疼”?可是,他却马上又咧开了嘴角,把一切掩饰在漫不经心里才是他的本色,他问:“你想去找他?” “我做过一个很奇怪的梦,梦见裔寒站在一个悬崖上大叫着叫我不要去找他。”是的,我想起无意撞见剑青秘密的那个上午,浑浑噩噩的那个白日梦,自己此刻说着都觉得滑稽。可是,李不凡却在我跟前僵住了所有的面部表情,我笑了笑,讪讪道:“很匪夷所思,对不对?” “匪夷所思得--有点难以理喻。”李不凡怪异地抽了抽嘴角,很不自然地续道,“如果不是曾经那么真切地从你们俩身上感受到那样的无缝插针,也许我会觉得你是在白日做梦。可,可……太不可思议了,怎么真会有这样的心灵相通?” 我讶然,李不凡显然更为震惊的表情,他的右手在空中激动地抬起又放下,才继续说道:“小忆,也许这就是为什么你只能是我眼里的风景的根本所在了。你体会过那种瞬间的感觉吗?就像小时候放那种一分钱一根的小烟花时,看着火花‘唰’地一瞬间燃起,在风中扑腾了两下就又瞬间燃为灰烬,那样的乍喜乍悲。不是我不会为你停留,而是我就算为你而停下脚步,我也注定入不了你的眼眸。这要怎么解释呢?”李不凡凑过来摸了摸/我的头,好似一副大哥哥的温柔架式,缓缓才又继道,“这是你这么些年来不闻不问的原因吗?你和小寒之间,这种难以解释的共鸣,我要怎么解读?小忆,也许只有你才能读懂小寒。也许,你们俩对于这爱情的心理都太过于纯粹了,纯粹得脆弱,不懂得保护自己。” 这下,我是彻底地蒙住了。可是,李不凡显然如哥伦布发现新大陆般地兴奋,我看见他眼里的小火苗熠熠闪烁。难道就因为我说我做的这个奇怪的梦?难道李裔寒真的如此直白地表示过,让我不要去找他?这就是他同样不让家里人联系我的所谓约定? “那么,小芳呢?”谁来读懂梁小芳?是那个愿意为她而任性的大孩子梁启星吗? “她啊。好着呢。差点就去麻省理工,比我还智商,真不得了。姑姑还收她做了干女儿。”李不凡回答得随意荡然,我却不由自主地握紧了双拳,汗湿手心。 干女儿?李阿姨就是梁叔叔说的那个善人?那她和李裔寒是怎么回事? “这么说,她没有孩子!也跟裔寒没有特别的关系!”我茫然无措地抬头盯着李不凡,不知该如何反应,却又抑制不来暗涌的伤悲。好似去年梁启星对我咆哮着为什么不愿意相信裔寒,为什么听信小芳的一面这词重又上演,哦,不,不对,也许还要更为激烈一些。 梁小芳,她真的骗了我! 我一闭眼,就让泪水再一次在我脸上任性/吧。 这种感觉,如何形容呢?信仰的瞬间崩塌?还是对于事实的无可奈何?亦或者,是忽然之间,对于未来的惶恐?四年来一直支撑着我去理解李裔寒,成全梁小芳的筹码,无非是十九岁那年的星空下,李裔寒那一句:“小忆,我不会让我的女人和孩子受这样的委屈,打着爱情的名义也不行。”我那么一厢情愿地以为,李裔寒的不辞而别,就是因为梁小芳口中那个意外孩子的责任。我自以为是的成全,原来,不过梁小芳的一面之词,何其讽刺?原来到头来,我真的就是那只一头扎进沙堆里的可怜又可悲的驼鸟,周围的人都闻到了硝烟的味道,只有我自己,还满心里幻想着世界和平。 “现在跟你说这些,是不是太晚了?”李不凡抬起的手,在空中停了片刻,终究还是缩了回去。 我仰头做了个深呼吸,平静着希望眼泪能够倒流,却偏偏事得其反,索性不加掩饰,泪痕满面而一本正经地扯出一丝微笑,自以为从容地问他:“李不凡,你们家三少说我是个残忍的女人。你说,是我残忍呢,还是你们家李裔寒要更残忍一点?” 呵,李裔寒!你有什么样的理由弃我而去?就算唐剑青横刀夺爱,你有什么理由一厢情愿地摒弃我对你的一腔爱恋临阵脱逃?你有什么样的理由如此纵容梁小芳布下这么一个荒唐的骗局来掩饰你的未战先败? 你有什么理由?! “如果我手上没有剑,我就不能保护你;如果我一直握着剑,我就无法抱紧你。” 如今。你是丢了剑?还是握着剑? 如果你握着剑,你凭什么一句话不说就剥夺了我拥抱你的机会?还是,你在大灰狼的狼牙下丢了剑?呵,为什么那一天,我就没有想到如果你没有剑,又将如何? 你该不是因为我没有回答前半句,所以这么惩罚我?何以,命运让我们如此南辕北辙? 我站起身,从一脸错愕的李不凡身边绕过,大跨步走出李裔寒的房间。这算是一个什么样的谜底?梁启星,你就是想告诉我,其实小芳她真的没有错,是我一直都在错怪她?所以你临别前都不忘要我原谅她? “小忆。”李不凡从身后追来,一把扯住我的左手臂,“小忆,你不要误会小寒了。” “你不是说,也许只有我能读懂他,怎么会误会呢?”我抬起衣袖,很不文雅地擦干泪水,笑着反问李不凡。 “我也不知道我今天这样做对还是错?小寒知道了,定饶不了我。”李不凡似乎才刚刚意识到泄秘的后果,一脸委屈,却又像个倔强的孩子,这表情像极了梁启星犯倔时的样子,无辜又坚持,“可是小忆,也许你该明白。一念起,万水千山;一念灭,沧海桑田。” 我细细咀嚼着这最后一句话,不得不承认,李不凡真不是一般的纨绔子弟,这一般人,可说不出这么有深度的字句。 一念起,万水千山;一念灭,沧海桑田。 不要告诉我,李裔寒对我的那一念,已经幻灭。是啊,他已经不想追究了。这可要比今天,李不凡揭露的这谜底,更让我觉得晴天霹雳。 一念灭,沧海桑田! ------------ 042 更新时间:2009-12-14 我已经记不得,自己是怎么到家的。更记不得,与李不凡是如何道别。我只知道自己昏昏沉沉地又睡了个大觉,迷糊得异常伤情,可就是不愿意醒来。 好容易挣扎着睁开眼时,床头上的橘红色灯光笼罩着层层温馨。剑青坐在床沿上,那神情似乎比我还要伤悲,我透过自己迷蒙的双眼瞧去,这样的伤情里,似乎,可能,还带了点憔悴吧。总之,怎么看怎么不像奸诈狠决的大灰狼该有的精神派头。李不凡那个不着边际的家伙一定欺骗了我的感情。 此情此境,我好像只是陷入在一个冗长而伤情的梦境里,幽幽醒来时,关心我的人呵,自然是暗自难眠,焦虑神伤的。 剑青见我醒来,轻轻地笑了开来,温柔极了。哦,我想起来了。他好像说过他要回来为我迎接生日的。他一向都不会忘记他答应过我的事情,哪怕只是不经意的一带而过。从这一点上来讲,他确实是稀有的闽南男人。 我也对他一笑,却需要使出全身的力气才能挤出一句:“几点了?” “不晚,十点多吧。”剑青并不看表,但我相信他并没骗我。只是,屋里的窗帘拉得密密的,透不进一点光亮,这一强大的隔离功能曾经让我异常兴奋原来白天变黑夜也是如此易如反掌,可这会却让我搞不清楚这时候该是早上十点多?还是晚上十点多? “生日快乐,小忆。”剑青今日这笑,可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好看,那样子的溺情,好像他这么坐着等我醒来,就只是为了跟我说这么一句话,而且好似已经等待了千百个年头了。 “你熬夜了?”我问。借着灯光,我看见他下颌上的青茬都长长了点。 “对不起,小忆。也许我应该先去洗漱一下,我真怕我坐太久了,这样跟你说话,口气可不清新。”剑青的声音也温柔极了。他站起来,微一转身,大步迈了开去,虽然,从我这一个角度瞥一眼瞧去,这背影怎么隐隐地有一些落寞,但毕竟瑕不掩瑜。 门轻轻地开了,又合。我并未看着那背影走出去,只是自顾自地小得意了一下,剑青还没洗漱。那,这应该是早上十点多吧。 我起身,跌跌撞撞地拉开连着阳台的落地窗窗帘,真希望早晨的阳光能够照亮我迷糊的心扉。可是,这窗帘一拉开,为何洒落一地的,却是寂寥的星辉?微一抬眼,那似近还远的天琴星座可真是熟悉。我怔了半天,才朝它挥了挥手,就像是跟老朋友打招呼一下,虽然它不会回应。 走到床头,拎起手机一看。天,十点多?我二十五周岁生日,只剩下一小时零一十三分钟,还有,一十三条未读信息。一条条地打开,清一色的生日祝福短信,却没有一条是梁启星发来的,我的生日就这样又虚过了一分钟有余。 还是去洗涮一下,顺便冲个热水澡吧。至少,这二十五周岁的生日,也应该留点舒爽的记忆。我一向都不会以为,等我七老八十的时候再来跟孙儿辈话起当年时,他们奶奶我那么眼睛一闭,一睁,真真就把一生日给眨过去了,是何其的神奇悲凄。 下楼,准备觅食。这是多年来养成的习惯,累了身心,也决不可瘪了肚皮。 一出房门,灯火可真是辉煌。室内走廊、大厅、包括楼梯拐角边上,大大小小的应景灯都亮了个通透。我站在二楼复式楼梯的拐角处,看老爸领着一家子老小立在楼下大厅正中央的小推车上那一个看起来特特怪异的生日蛋糕边上,哦,其实平常的时候这大本营里的亲兵也只剩下老爸、大妈、六哥,此时加上剑青和保姆陈姨,五双眼睛这大半夜的都齐刷刷将我望着,一派祥和得令我不禁毛骨悚然。 这多像四年前书岚潇洒地拎起行李远走他乡,我又睡了那么一个大觉醒来时,老爸也是这么率着一家老小若无其事地迎接大病初愈的林七小姐,好像一切一切的不愉快只不过是我自己不小心梦了一场,好像书岚大包小包的出行,只不过赶赴一趟期待已久旅游。不同的是,今天这场合里,多了那个怪异的生日蛋糕。 “小忆,快下来过生日吧。”权威的老爸开了尊口,新一轮的和谐篇章缓缓开启,我的胃十分应景地“咕~”了一声,果然很和谐地响应号召。 剑青过来,拉我走到生日蛋糕边上,我终于看明白了这蛋糕何以如此怪异。整一蛋糕表面的正中央陷进了一大窟窿,恰用一绕着根火红生日蜡烛咧嘴而笑的猕猴桃装点,外一圈湛紫的新疆葡萄,再外一圈猪肝红的宁夏蜜枣,嗯,可都是这南方不出产的时令水果,边沿上平整地缀满杏仁、核桃、腰果等坚果,全是我/日常喜欢的口味;蛋糕的边缘,用粉红色的果酱龙飞凤舞地写着:小忆,生日快乐! 呵……多么非专业的一个diy生日蛋糕,粗制烂造得很有爱。 我走过去,在剑青的指引下,点亮了蛋糕正中间的那一根火红火红的生日蜡烛,刚一闭上眼,愿意都还来不及默默许下,午夜的钟声已经敲响。我第一次以如此的盛况欢送一年的生日,似乎,听起来也是个不错的创意,指不定五十年后还可被儿孙们评为最佳回忆亮点。 还是坚持许了个愿,希望这今晚的一切都不是幻梦。再度睁开眼,真好,蜡烛还亮着,我的愿望就这么实现了,六哥开始起哄我吹熄了蜡烛切蛋糕,他等这夜宵都等得不甚耐烦了。 瞧,我并不是灰姑娘。于是,其实我也并不用担心午夜的钟声敲响之后,这一切只不是过一场美丽的误会。 欢送完生日,已近凌晨两点。真是难为了他们,一把年纪了还陪我一不懂事的半老丫头耍任性。 终于,若大的客厅里,只剩下我和剑青执眼相望。剑青就算是只大灰狼,也应该是那只疼爱老婆的灰太狼吧。我有很多话想说,此时却又一个字都蹦不出来,甚不似我平常的伶牙俐齿。 “还睡得下吗?”他问。 “嗯。”我答。既然酝酿半天都开不了口,那还是继续睡吧。 剑青送我回到房间,看我躺好然后帮我盖上被子。我其实完全可以自己动手,可是,他坚持,我只好依了。最好,一切就绪之后我也乖乖地闭上眼睛静静入睡,他才能心安理得地离开。如果在我大睡一觉的时候里,他都不曾合眼的话,这家伙也已经很长时间没睡觉了。可是,我闭了眼睛等了很久,他还是没有要离开的意思。我只好翻了个身,把他摒弃在后脑勺外。 “小忆,我知道你并没有睡着。也许你现在情愿闭着眼睛也不想见我,可你真的不想问我点什么吗?”床沿上那一尊久座的人像终于有了点动静,我在被窝里,耳朵竖了很久,才终于听到了下闻:“李不凡说你并没有问起任何一点有关于我当年的所作所为,他说你只不过关心李裔寒和梁小芳现在怎么样了。我该喜还是该悲?你不是想知道我都对梁小芳做了什么,会让梁启星如此恨我?” 我转身,平躺着睁开眼,直视剑青。 “为什么不干脆向李不凡问个清楚?” “我只是还没有想好,万一太清楚了之后,我该何去何从?”这是真的,我还没有想到这个问题,万一我担心的那个假设的真相成立,我该怎么办?这并不是有且只有一个正确答案的选择题,而是生命的十字路口。 剑青的嘴角抽/动了两下,终于,还是勉强上扬了点小小的弧度,他问:“你在犹豫吗?” 我愣了愣,刚刚动了动唇,还未吱声,剑青已经竖起他的食指立在唇边“嘘”了一声,示意我不要说话。于是,这静夜的凌晨,只剩下他的独白。 他说:“我很开心。至少,这让我觉得你心里不全然只有他的存在。我的努力终于也在你心里争取到了一点的位置,可以这样理解吗?可惜,如果我告诉你那个答案,也许下一刻你就会毫不犹豫地把我从那个位置上挤掉。你昏睡了一整天,在这一整天里,我一半的时间在爸的书房里思过,一半的时间守着你悔过,我不会祈求你原谅,但,或许李不凡都不敢直接告诉你,李裔寒是再不可能找你的了。因为你,李季凡跟他立过誓,不再与我相争。没有人愿意你知道这个真相,也许,如果我早一点知道是这样,我也根本不需要给梁小芳那一颗情药。” 情药,梁小芳的那一颗情药?哦,她的伎俩居然真的是剑青配合的。我确是不想或者说不敢向李不凡证实,不想这剧情真的如此狗血,剑青的“志在必得”,就是让梁小芳横插这么一刀?可这,足以让李裔寒这么不辞而别? “昨天爸告诉我,李裔寒是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世后,承受不了打击才被他/母/亲强行带回美国。我想,你昨天,哦,应该是前天,有见过爸的‘三妹’。” 我被彻底震惊了,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噌地弹坐起来。剑青伸手搂了搂我的头发,嘴角那一丝笑意异常苦涩:“他们看起来,情义默契,不是吗?” 是啊,何止只是默契。我想起那天下午老爸见到李阿姨时的紧张、暗涌,还有,那么举手投足间的情深,堪堪就像剑青形容过的,自内而外的结障,自动隔离他人他物。 “我知道你难以接受这事实,就像李裔寒当初也不能接受那样。或许,这就是他拼尽全力宁可让你误会他和梁小芳,也不想你了解事实真相的原因吧。连爸,都是前天送走李裔寒的母亲后才知道的真相。” 山雨欲来的黑云压顶,刹时让我有天旋地转的错觉,一个无力的后仰,重重摔落在床。剑青护身不及,侧着四十五度的身躯,僵在半空。我分辨不出他的神色,因为我连自己都已经无暇顾及。沉沉地闭上眼,我多希望这只是南柯一梦,隔天醒来时,这全不是真的。 为什么会这样呢? 从梁小芳版“奉子私奔”的一面之词,到李不凡版“大灰狼横刀夺爱”的爱情桥段,这故事版本已经一个比一个残忍了。可是唐剑青这位一直一声不哼的半路杀手如今却偏生要再冒充个蹩脚编剧的角色为自己申冤:我承认我横插一脚其实很不对,可是,这剧情的发展没我那一脚其实也可以很纠结,你看,情节原本应该是这样这样的…… 你们就直接告诉我,我和李裔寒曾经上演的这一出苦情剧,其实就整一山寨版的“蓝色生死恋”姐妹篇得了。只我得称呼李裔寒的这一声“哥”可是货真价实的,半点不是含糊。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一念灭,沧海桑田? 我的天空,忽然一片漆黑。 ------------ 043 更新时间:2009-12-15 剑青坐了很久很久,久到我真的以为,地球都已经停止了转动,天再不会亮了。 然后,我还是听见他说:“小忆,你好好休息。爸七点的航班去香港,我先送他去高崎机场。” 剑青掖了掖我肩头的被角,我疲惫地睁开双眼。这个守了我四年的男人,四年来的欢乐悲伤,在不眠不休的两个昼夜之后,全然跃于脸上。 他终于御下了沉重的面具。那,我呢? 谈什么原谅?不原谅?其实点破了,价值何在? 我记得很久很久以前,也许是在高中的时候吧,有一位叫做“阿来”的作家在他那本《尘埃落定》里借着主人公“傻子”说了一句非常非常经典的话,可能是因为那一句话太过于经典了,于是让我记忆至今。他说:只有爱我的人才能打痛我。 这跟阿奶一直奉行的“为爱所犯的错都值得原谅”,是不是其实同根同源?前后承接? 而今,剑青和老爸这两位爱我的人,他们对我的爱有多深,伤我就有多深。可是,他们打的旗号是“爱”呢。我的心又开始为李裔寒,亦或者为我自己丝丝绞痛了起来? “我不会让我的女人和孩子受这样的委屈,打着爱情的名义也不行。” 可是,裔寒。现在的我,生生的委屈。你呢?可也委屈? 我忍了很久的眼泪终于顺着眼角滑落,头一偏,滴湿了枕巾。剑青双手摆正我的头,一字一句地告诉我:“小忆,哭完了这一次,就把眼泪擦干吧。相信我,也相信我们可以一起生活得很幸福。” 好吧,那就让这一次的哭泣来得更汹涌一些吧。我蜷了下身子,当真准备缩在被窝里,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可我才刚侧了下身,剑青已经一个水中捞月的动作便把我直接卷在怀里,他俯着身,一个吻,狂风扫落叶般的气势,却已经冻结不了我的无语凝噎。 他又重重地,掷地有声地说了一句:“小忆。我爱你!” 就因为这句话,你们都可以堂而皇之地伤害我,然后我只能生生地接受,无从反击? 我站在阳台边上,看剑青的宝马x5,载着老爸驶出花园,直至花园的电动门缓缓闭合,才茫然无措地收回视线。 天,已经有一点点朦胧的色调了,过一会,该会有名符其实的日出了吧。老爸那位乱忽悠的家伙,这一次,可真把我忽悠惨了。而今,他却如此马不停蹄地奔赴香港,这婚期的吉日,怕是要比剑青期望的来得更快些吧,或者,其实已经转变为两相蓄谋? 转身回屋,卷了整床的被子,从卧室对面楼梯拐角的杂货间的窗台,斜斜地爬出去。 老爸的这幢别墅,为了外在的美观,大面积地应用了倾斜角度,于是,整幢楼的内在使用上,凭空多出了许多边边角角的斜板阁楼,平日里就用来堆放杂物。而我卧室对面的这斜板阁楼的窗台对出去,是一道半米来宽的排水道,平常不下雨的时候,干燥之极。 偶尔的时候,我觉得,其实在寂寥时仰卧在这样的屋顶上漫无目的地看看夜空,也是一种心灵的沉静。躺在这样偏角的排水道,其实跟小说中躲在黑漆漆的衣柜里伤悲一样的沉缅吧。我把身上的这床厚实的棉被铺在排水道上,把自己像卷叶虫一样的蜷卷起来,任冬晨的寒露丝丝冰冻得连脸颊上细细的汗毛根根竖起都能明显感觉得到。 以前,梁叔叔在讲鬼故事时曾经说过,最最黑暗的时间,其实就是在凌晨这白天与黑夜交际替换的时刻,也就是传说中,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所有纯至的善意和邪恶的念头相互纠结,缠绕不分,直至太阳升起,散发出光辉,也把希望带给人间。 后来,我居然看到有一部韩国电视剧就是以这样的一个寓意为背景,讲述人性的善恶交争,片名就叫《狗与狼的时间》,男主角还是我大学时很喜欢的很独具侧面轮廓的李俊基。他们说,在韩国,黎明前最黑暗的这一段时间,就称为狗与狼的时间。 当时,我对这种善恶挣扎相倚相生的说法,似懂非懂。如今想想,似乎懂了,却又陷入前所未有的茫然。懂是懂了,可就是并没有谁教过我,万一遇到这样的取舍,又该如何选择? 我此时的彷徨,多像那一年,被老爸接回了家却又与书岚大闹了一场之后,不知该如何归去来的惶恐,那是从心底里不可抑制地慢慢滋生,却又像美国大片里的海藻怪物,一旦有了那么一点点的附着就死死地攀升,我的心已经有一种要被勒得窒息的感觉。 十五岁那年,我刚住进这屋里来时,就极度鄙视倾斜阁楼这样的空间浪费。可是,没过多久,我还是发现了这种设计格局的隐秘性。那时候,可能太过于无聊了吧,整屋子的人,除了老爸和六哥,每个人看我的眼神都怪异得特寂寞。尤其是那个五小姐书岚,一把年纪了还喜欢玩三岁小孩子争风吃醋争宠夺爱的把戏。她看我不会弹琴不会画画又不会玩一些时兴的淑女时尚,就总喜欢在我隔壁搞出一些奇奇怪怪的声响,扰我清眠。虽然,我到后来才知道,我的隔壁在很早以前已经被她霸占了用来当书房,可是,老爸在布局这幢楼时构思甚严密,窗帘一拉都能立马白天变黑夜,更何况是隔音效果,那自然是在重点设计之内,于是我总觉得这五小组要能做到扰我清眠还是十分之不容易的。 经过细细地观察推敲之后,终于被我发现了奥妙所在。原来,书岚执意要把这一间房间改置成自己的书房,一方面是因为该房间的阳台与我那房间的阳台仅有一臂之隔,坐南朝北不说,边上还有一棵相邻的梧桐树,风景甚好;当然,更更重要的还是在另一方面,那就是与我房间相隔的那堵墙的掩人耳目之功效。四嫂曾说过,书岚本质也是个魄力之人,我想,此言不假。 书岚在死缠烂打划定了这间书房之后,便大刀阔斧地进行了一番整装,最最重要的步骤,就是把相临的那堵墙,敲空了置成书柜,妙就妙在她这书柜可是请人定制,后面一夹层,全是塑料漏空设计,整一连体书柜往这墙上一嵌套,里外分隔,中间位置恰好用来隔成书桌,资源十分地合理利用。乍看过去,并没有什么猫腻,可是我这五姐绝就绝在,她在中间留空充当书桌的空间背后,置了个推拉的小门与漏空位置相连,平日里为掩人耳目,这小门的位置常年挂着张特大幅的动漫海报。她居然在整装书柜时,安置了一个当时十分稀罕的平板电视,数据线全部连接到她书桌抽屉的sonycd/dvd机上。于是,每每老爸不在家的时候,她就专心致志地窝在书房里,掀开海报,拉开书柜小门,开始喧闹地播放dvd尽情释放她的青春热情。这下可苦了已经被这五小姐拆装得其实只剩一薄薄的塑料板之隔的本小姐我了,这五小姐要是夜夜笙歌,敢情我就夜夜不能安眠了。 在第三个不眠之夜过后,我于是也毫不客气地动起手来。从梁启星家顺了个电钻子,瞅准了电视后方电源的位置钻出个大洞,大剪刀一挥,咔嚓一下就把电视那电源线给咔断了,为了能够确保安眠起见,我居然还一不做二不休地把连接着dvd的声线也一起给咔了。那天晚上,我着实睡了个好觉,只是下楼时,发现书岚铁青着脸,眼里都快喷出火来了。 我看着这熊熊怒水几欲把我杯中的牛奶给烫沸了,于是很识时务地端了牛奶就往花园走。奈何这怒火还真是随风不燃成燎原之势便不罢休,居然也跟着漫到花园里来了。我坐在秋千上,翘着脚,担心这火花溅到脚上来可不甚好。可是,不知这一大早吹的是什么东西南北风,居然把火团直接刮到了我跟前,我一慌,连着秋千都抖了起来,一口牛奶喝不稳,倒是溅落了几滴,搁在我那刷白了的牛仔裤上,看看堪堪似刚拍去不小心粘到的一坨坨的鸟屎留下来的痕迹。我一怒,平稳了秋千站起身来,一口气灌完牛奶,大跨步地从书岚身侧错身而过,真是不好意思,山沟沟里长大的孩子动作粗野了点,居然那么不小心地让那杯中残留的几滴牛奶挥出玻璃杯,真不巧,顺势在书岚的新衣上安家了。也许,如果能够放大放慢镜头,这挥洒出来的几滴牛奶可能也不失为一不错的广告画面,奶质纯正,形态悠扬。 书岚在我身后,气愤不过,一个健步上来就开始拉扯我的衣袖。我回头,她在我耳边质问那断了的电源线是否是我所为。我很诚实地告诉她,我确实是看见一只大老鼠咔嚓咔嚓地就把那些线给咬断了。奈何书岚执意认为我态度极不端正,堪堪有藐视她的嫌疑,我很是委屈,本来嘛,我就是属鼠的,也并不介意在这前头加上“大”这么个中国人都喜欢的伟岸形容词,但她已经先入为主地抢占了这番认识,我多说也无益,准备侧身的瞬间,书岚依然扯着我手臂的力道不自觉地加深了些,我刚喝完的那一杯牛奶的能量很不幸地还未来得及吸收利用,手一抖,居然把手中的那玻璃杯给抖掉了,“呯”地一声,玻璃碎掉的声音,原来也是清脆至极。 最先听到声响奔出来的,是六哥。他一看我们俩这么对恃着大眼蹬小眼,很是着急,下意识地就唤来阿姨收拾残局,一边拉着我就要离开,奈何书岚还真是瞒固执,执拗着要我给她个说法。我一侧头,对着空气亲切地呼了一声:“老爸”,书岚拽着我的手才松了开来。 奈何,当时年少。为这小聪明的一举动,我还得意地回头,冲了书岚一笑。这下,可真真火上浇油了,书岚一个急扯,我那么后退一步,脚丫子居然溜出拖鞋,一脚踩在碎玻璃片上,顿时鲜血直流,吓得六哥只差没一个肩头把我扛回屋里去了。 于是,这才有了后来被四哥绘声绘色描述给四嫂听的那一段“七妹跟五妹大吵了一架还不解恨,愣是用弹弓射了五妹大腿一窟窿”这样的话本。 其实,我已经不大记得,当时是选择什么样的角度,又是在什么样的背景下射了书岚这一窟窿。只是,其实,真的,射了她那一弓,也并不能让我脚上的刮痕少点疼痛。当然,意识到这一点,已经是在我射完那一弓之后的事了,奈何碍着皮薄,非得僵持着维持脸面,愣是没敢承认。 那短短几天回“家”的感觉,就这样乍乍呼呼着寂寞。静寂的夏夜,我独自卷了草席窝在这排水道上,遥望着星空想念还在山沟沟里呆着的阿奶和梁启星他们,多希望还能跟着阿奶搬着两竹椅坐在院门口,摇着蒲扇,一边趴在阿奶的大腿上,一边听她指着迷幻的星空,讲讲“姜太公钓鱼”、“两只草鞋”,不然,就是那听烂了的“牛郎织女”的故事也行。 后来因着射伤书岚一事,我还是因祸得福地如愿以偿,虽然老爸再不让我呆在那山沟沟里头,可我终究还是得以再次回到阿奶身边。 可是,现在呢?我能回到哪里去呢? 潇洒地告诉剑青:其实我不能原谅你为爱犯的这个错,就算这个错并不是改变事情本质的根本错误,我也不能原谅。你瞧你,费尽了心思得到我,却又不敢要,坚持婚姻的意义何在? 因你一念的癫狂,我们都偏离了轨道。 ------------ 过错是暂时的遗憾,错过是永远的遗憾 ------------ 044 更新时间:2009-12-16 天,已经翻出了鱼肚白,冉冉的朝云,似飘飞了红晕。 我应该在这露台的排水道里躺了很久了吧。都可以听见楼下陈姨的声响了。她正在招呼那位每周来修剪一次花花草草的园丁叔叔呢。 是了,今天周二。 陈姨招呼着园丁叔叔朝我的方向走来。我瞄了下,想起来了。我现在所处的这排水道下方,恰连接着房屋的拐角,底下一排的三角梅篱笆,是该修剪修剪了。 园丁叔叔的大剪刀咔嚓咔嚓,利落干脆,陈姨从花园的一侧拎了只精美雕花的大铁喷壶,煞有介事地蹭过来浇篱笆,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粗壮的篱笆围是用这样精巧的道具伺候的,心里正怪异着,觉得很有必要给老爸提个意见,以免有损林家形象。这种事,要是万一被哪个好事的家伙不小心瞧了去,再一个不小心大嘴巴下,一传十十传百,搞不好人家都要以为,林家这种大户人家真是显摆,连个粗矮篱笆墙都如此娇贵。 搞不好,连“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都要飞来了。我一向都不敢忽视“众口烁金,积毁销骨”这样的人民口水力量。 正疑惑着,忽闻楼下传来窃窃谈笑之声,只隔着这么个半角屋顶,还真被我听了个真真切切。原来,陈姨这么装腔作势,只是想偷偷地跟园丁叔叔咬上几句耳朵,我真是错怪人家了。 “老丁,我跟你说啊。这林七小姐的婚期可要提到年前了呢,你说,会不会又款待全村啊?”这是陈姨的开场白,直接切入正题,原来有关于我的新闻这么有谈资啊。不过想想,这陈姨也可怜了点,在林家服务了这么久,一年也就清明时节回一次老家扫扫那个法律上的丈夫的墓,据说连儿子也都快忘了有这母亲了,而常年呆在林家,平常又没人谈谈心,着实也孤独寂寞了点。这么一来,每周二趁着园丁叔叔来工作时侃上几句,也是情理之中。只是不巧,今天被我这躲在屋顶一角的排水道的七小姐碰上了而已。 “姑爷不还是唐家二少爷吗?”这园丁叔叔这话应的,太没水准了吧,他该不是以为我这七小姐还有一众姑爷待选军团,想挑哪个就哪个吧。 “可不是。也不知道这七小姐使的什么迷魂术,这唐二少爷就是巴巴着七小姐。”好吧,我无语。 “我比较看好五小姐。这七小姐看起来冷了点,真是可惜,五小姐就这么被七小姐给挤走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怎么说,也是看着长大的孩子,要我,也比较看好五小姐,确实可惜,结局已定。 “就是啊。林老先生可宠这位七小姐了,你不知道,前些天姑爷不知怎的没把七小姐照顾好,林老先生把姑爷叫进书房训了大半天,吓得我在隔壁收拾都不敢吱声。”陈姨讲得一腔的惊魂未定,好似刚刚才得以缓过神来似的。 “这不是要结婚了吗?小两口闹矛盾了?” “不知道呢,这年头的年轻人啊,瞧不真切。不过,前天送七小姐回来的,可也是位俊俏的年轻小伙,也不知道把这七小姐怎么了,姑爷出门一迎接,脸一下都刷白了。” “会不会是七小姐以前在那山村里认识的那个野小子呀?不是说,跟七小姐感情还不是一般的好,林老先生都还特特招待过的不是?” “那不会,那野小子我见过的,十几年前陪六少爷去给七小姐的奶妈送东西时看见他还送甘蔗要来给七小姐,那小子可没这派头。我猜啊,这年轻后生可能是七小姐的追求者来着,说不定跟姑爷还有那么点过节。你不知道,前些天七小姐从他车上下来时,站都站不稳,两眼无神,像被勾了魂似的,姑爷想去搀一把,七小姐看都不看他一眼,跌跌撞撞地就自个进屋了,我看七小姐这样子,也没敢去扶。你说这七小姐也确实太娇蛮了点,就是林老先生宠着也不能这样连墙没有长点支脚都要爬上去不是。可比五小姐要难伺候多了,人家姑爷为了给她庆生,都亲自下橱给她做生日蛋糕了,她倒好,正眼都不瞧一眼,太过分了,都不知道这姑爷迷她什么,以前五小姐哪会这般架式。” “唉……世事无常,我那时候不也看好五小姐和唐二少爷,哪知这七小姐一回来,唉……唉……”园丁叔叔敢情把我那五姐书岚都当自己女儿了,如此感同深受地悲凄。 “话说啊。”陈姨越讲越兴奋,但可能园丁叔叔被陈姨刚刚一番思绪勾引,依然在惆怅着五小姐莫名其妙就被七小姐给挤掉的不幸,陈姨扯了扯嗓门,问道:“喂,你在听没有啊。这下可精彩着呢。” “在听,在听啊。你继续往下说就是。”园丁叔叔终于回神。 “话说啊,这姑爷一瞧见送七小姐回来的这年轻后生,脸一下都刷白了。你猜他怎么着?我可从来没有见识过姑爷这样的凶狠相呢。他见七小姐一进屋,冲上去就揪着那年轻人的衣领,狠狠地不知说了些什么,就像电视里演的那样,我在门后都给他吓着了,结果那年轻人反倒笑了,似乎很开心的样子,我看啊,他估计是看到七小姐没理姑爷,眼见挑拨得成,正得意呢。那年轻后生贴在姑爷耳后根嚼了几句,姑爷脸色才缓和了点,这才放开了那年轻人,你不知道把我给吓的,我可真担心会打起来呢。姑爷那凶狠的样子可真够吓人的,可那年轻后生居然还能得意洋洋吹着口哨上车,一定是故意刺激姑爷呢。你说啊,这七小姐是不是玩劈腿啊?也太放肆了吧。” 我看,这陈姨倒是个时尚宅婆,“劈腿”这么时兴的潮流字眼都使出来了,着实太不简单。 “我说,陈老婆子,你也甭管人家怎么着,不是说这七小姐的婚期都要提到年前了嘛。女娃子嫁了人,就收心了。”园丁叔叔这样的本土农民居然也听懂了,不得了,这80后文化都洗到30后一代的脑子里了。 “是啊。可七小姐这样三心两意,姑爷能放心吗?你可不知道啊,这姑爷也真是个固执的情种子。前晚上一宿没合眼,就等林老先生回来呢。说也怪哉,这林老先生和七小姐,我那天明明是瞧着他们一早一起出门的,这七小姐被那个奇怪的年轻后生送回来后,倒头一睡就是一天一夜,谁也没敢叨扰;这林老先生回来啊,天都大亮啦。哎呀……”讲到这里,陈姨一个惊呼,把我都给吓了一跳,她好似才忽然想起什么重大线索似的,大腿一拍,激动不已地下结论:“老丁,你说,这林家会不会发生了什么大事了?你看这林老先生一大早就出门了呢。对对对,听说是要去香港来着。” “去香港?”园丁叔叔狐疑着,连我都饶有兴趣地卷了卷被子,翻了翻身,寻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继续听这墙角。 “对呀,我是听到林老先生在书房里跟姑爷这么吼来着。你别看平日里,林老先生对这姑爷那般热情招呼,可经不起这七小姐又一次大睡不醒,林老先生可是暴跳如雷。你说这七小姐也真是怪僻,一碰上个不顺心点的事儿,就睡得跟蛤蟆进洞似的。一家子老小可都跟着她悬着颗心,偏生还要装出天下太平的样子。这时不时地耍这么个性子,林老先生不特别护着点都不行啊。” 蛤蟆进洞?这什么比喻,想我一向知道各地方方言故事很是精妙,可也是头次听到这说法,额角不禁幻生三条黑线。 “什么蛤蟆进洞?那是冬眠。这事儿你早几年就讲过啦,这也不能怪七小姐,毕竟是苏奶妈一手给拉扯大的,相依为命哪,这感情可不比一般人。苏奶妈这么突然就去了,这七小姐若还无动于衷,才叫没良心。电视上不也有这么演的,有些人受到大点的刺激,接受不来就会昏睡过去了,那有个词叫什么来着?我也说不来了,反正就是指胆儿小不能面对现实,想逃避过去。我看,七小姐就是这种情况。” 什么词呢?园丁叔叔说不出来,我也并不晓得能用什么词来形容。可或许,这园丁叔叔说的也没错,我就是一胆小怕事,不敢面对现实的状态,真是可悲。看来,还真是旁观者清。 “那你倒说说,这一次,还有什么事能让七小姐又给这么大刺激了一把?”这陈姨,也还真是要将八卦进行到底。 “你偷听了都不晓得,我这一周才来整修一次花园的,怎么会知道。一向,不都你讲给我听的。” “瞧你这样,不知道也可以猜想一下啊。不过,我想你也不可能猜得到。我其实也没听到姑爷都和林老先生说了些什么,我在隔壁阳台时,也只是听到林老先生拍着桌子,很大声地对姑爷吼道:‘我不用需要知道你具体都动过什么手脚。要想成为我林博元的女婿,有条原则你必须清楚,只要是你已经开始动手做的事情,都必须狠狠地做到干脆彻底。就算是错的,你说它是对的它就是对的。做事情是这样,对待女人也同样是这样!我给你七天的时间,明天一早,我会跟你父亲去香港,回来之后,你必须扫净所有障碍。’老丁啊,我这老骨头,都十几年没撞见林老先生这般发话了,当时吓得我脚都快软/了,赶紧就下楼了,要被林老先生知道我偷听,那可就不得了。不过,我出来没一会,就见六少爷也进书房了,指不定,这林家真的发生了什么大事了呢。” 这陈姨,倒是把我那老爸训人的声势学得蛮有模有样,虽然我也并不曾亲自见识过老爸发威时的样式,但估计这话也是八九不离十了。能一个指头就震住一家老小的,我相信老爸绝对说得出“就算是错的,你说它是对的就是对的”这样的狠话,不然年轻时怎么混江湖呢。 小时候在小山里生活时,其实隐隐约约地也听别人私下里议论过老爸,甚至,也不排除一些个人传奇色彩甚浓的民间传说。据说,我这老爸年轻时,曾给走私军伙的商队当过打手,后来自己开始参与走私,也暗自培养了一帮黑社会性质的打手,听说有一年,一个新上任的地方检察官私下暗查老爸的洗钱途径,后来在一次单位聚餐醉酒后,就当街死于车祸了。有人曾怀疑,这是老爸所为,但终是查无对证,后来也就不了了之了。可是,私下底,一向崇拜英雄主义的普通老百姓们,却都愿意默认这样的事实。于是乎,其实我在小山的那些个年头里,大家对我这大有来头的七小姐,可真是客气得很。 ------------ 045 更新时间:2009-12-17 我一个舒服地侧身,脸朝着太阳升起的方向。 天,亮了呢。 楼下八卦的两人,还意犹未尽。我再转了个身,正想把手枕在脑后,却不巧迎上一双灵异的玻璃眼。 “我也听说过了,这林老先生年轻时可是个狠角色。唐老先生那样的一方霸主,不还得叫林老先生一声‘大哥’。”话题扯到当年的狠角色,园丁叔叔的语气明显略略激动了些,似乎这远远要比听陈姨呼啦有关于我和剑青的八卦更带劲。 也许,是正在老去的人都有这样的通病吧,总是希望通过回忆年轻时代的英雄气概来回味下年轻,无论这样的英雄是否与己相关也已经无关紧要了,总归是同一个时代的就好。我抬手,跟斜屋顶上正耸着身子一双诡异幻灭的玻璃眼直直盯着我的小肥猫打了个招呼。 这只长着双蓝绿色玻璃眼的小肥猫,是大妈前些年头开始养的宠物,褐白相间的体/毛,长长的,蓬蓬的。我也不知道这只肥猫属于什么品种,只道是这可算是一只怪异的猫,特特爱爬树,别看它肥肥的,身手相当敏捷。 我朝着它挥手时,这肥猫也很是客气地“喵喵”回应了两声,还是蹲在屋顶的边沿。我刚听见陈姨回应了园丁叔叔一句:“说得是啊。不过我看,这姑爷也是个狠角色。”就又立马听见她很是紧张地跟园丁叔叔咕噜了句:“我得准备早点去了,林夫人怕是快要起来了。” 原来,是被这肥猫给吓跑的呀。唉……这肥猫,来得可真不是时候,我那老爸的风流秘事就这么给扰断了。我又向它招了招手,这肥猫磨蹭了两下,终于站起身来,弓了弓背,伸了伸懒腰,才款款向我走来。 真是一只乖巧的小肥猫。 我才在心里头一赞叹完,这肥猫已经一个鲤鱼跃龙门的潇洒英姿,轻轻跳到我蜷裹/着的棉被上,敢情还以为我化身成一美人鱼了。我一仰头,这肥猫居然就直走到我的脖子处,又是“喵喵”两声,不知道是不是难得有机会这么居高临下一回,于是开始得意忘形起来了。 我甚是艰难地一笑,这肥猫直接眯了双眼坐在我遮着肩头的棉被上,抬起一前爪,旁若无人地伸出舌头舔/了起来,不时还将舔过的爪子从嘴角边上开始擦了下三角脸,再挠过头顶,梳理梳理毛发,如此反复了三遍,才侧了个身,换另一只前爪上阵,从另一侧重复这洗脸梳头的动作,真是一丝不苟。 看着这小家伙如此肆无忌惮,反客为主,我忽然间冒出了个恶作剧的小念头,趁着小家伙一爪子挠过头顶,猛地抖了下肩头,小家伙一个没坐稳,整一咕噜地顺势滚到地上,才又一哧溜地站起来,毛竖了两下就没劲了,弓了下背,又蹭到我的脑袋边,抬起它的前爪像斗毛毛球似的在我脸上拍了两下,这一动作可把我吓得不轻。好在这家伙那梅花脚只是轻轻地与我的脸颊亲密接触了一下,并没伸出其尖锐的爪牙,要不,我这张维护了整二十五年的青春小脸可就葬送在这猫爪下了,说出去,不给笑掉大牙。 虚惊一场,我决定不跟这小肥猫一般见识,顺势一抓棉被,干脆把头直接埋了进去。这肥猫又是得意地“喵喵”叫了两声,见我不再搭理它,便又一个纵身跳了上来。这回小家伙可真会挑位置,居然在我心口上坐了下来,为了讨好我,还用他的舌头来舔/我抓着棉被的手,粗糙的沙沙的感觉,可真是不妙。我探出头,这肥猫居然把脑袋蜷进身体里,看样子是想赖在我心口上晒太阳了。 实在无语,一大清早的,居然被一只小肥猫调戏。 偏了下头,更更无语了。阁楼的窗台处,六哥晃着一颗脑袋,无声窃笑,也不知道偷窥了多久。 我无奈地耸了耸肩,不知道今天这是怎么了。 伸手拍了拍小肥猫,没有反应,再拍,还是没有反应。我一恼火,直接抖了抖被子,生生地把这肥肥的小东西再一个咕噜地抖到排水道上,转身爬了起来,一下把整床被子塞给正在窗口看热闹的六哥,把他推到一边,直接从窗台上跳进里屋。 今年的冬天,可确实是冷了点啊。这大理石地板,冰凉得透骨,我禁不住一个抖擞。六哥皱了皱眉,把被子抖了抖,直接把我裹在里头。 “怎么没有穿鞋?” 十年了。六哥还是这么问,我愣了一下,抬眼望着他,欲哭无泪。 年少轻狂地射伤书岚的那个夏夜,孤独、迷茫又彷徨着不知何处归去而卷着凉席躲在这露台的排水道上时,不经意地一闭眼,昏昏睡去。那时候,也是六哥寻了来,站在窗台边上把我唤醒,我起身的第一个瞬间,他也是这么问:“怎么没有穿鞋?” 十年如一日吗?我想,并非如此,即便是这同样的一个问句,听在心里也已经大不相同了。更何况,十年前,六哥寻来时是个大夏天的初晨,虽然没有穿鞋,我却反而觉得凉爽适中,可是十年后的今天,大冬天的,冷冷的凉意,从脚底窜起,直透进骨髓。 我没有理六哥,也没有裹脚上棉被,只是蜷抱着自己的双肩,走到楼中楼的复式红木梯角,扯着嗓门呼叫“陈姨”。她既然觉得我这七小姐难伺候,那就让她伺候我一次好了,免得以后对个知情的人八卦起,被人家驳她这理论没有经过实践验证站不住脚可就下不了台了。 陈姨慌慌张张奔到一楼的大厅,仰着头问我有何吩咐,我看见她确实是着紧了,着紧得双手不时地里外搓/着。当然了,七小姐我打一出生,回这家的次数至今十个指头都数得过来,这可还是头一次需要陈姨老人家为我服务一下。 “陈姨,我的棉被脏了。麻烦你为我准备一床新的,马上。”我很不客气,别说我不尊老,子曾经曰过:不要把我对你的宽容,当作你得寸进尺的资本。 这下,陈姨真的被我吓得不轻。也许她正在回忆着哪里不小心得罪我这娇蛮的七小姐了,嗫嗫地不知作何反应,正欲转身的瞬间,忽然像见到救世主似的目露喜色,声音怯怯地问道:“夫人?” 哦,我的任性又殃及他人了。大妈在镂空红木围梯的另一边站着,看了看我,对着陈姨简单地吩咐:“快去吧,别把七小姐冷着了。” 我朝着大妈站立的方向侧了个身,中规中矩地向她问候了声:“大妈,早。” 转身,六哥一脸怔然,抱着披挂着几片枯叶沾染着干硬尘土的棉被立在我房间的门口,若有所思地将我定定瞧着。 我一个赌气,走过去从六哥手中抱过棉被,转身从楼梯上抛下。这一抛,可带了点劲道,棉被腾起的瞬间,在半空中伸展了一下,下落的当儿可真是不巧,伸展开的一角,勾到了大厅中间那盏豪华版琉璃挂灯的边缘,整盏灯晃晃悠悠,这要是掉下个珠坠子,可就毁了这至少也是几十万的吊灯了。我看见陈姨呆呆地仰望着,惊慌失措。 “陈姨,把这被套也拆下来洗净了,被心要晒出阳光的味道。” 这下,证据确凿了。林七小姐就是这么娇蛮! 我转身直接回屋。将六哥与大妈的所有疑惑隔离在门外。 浴霸的温度,把整间浴室宠罩得好似沐浴春光。 我冲完凉,穿戴整齐地坐在马桶盖上。剑青如此动作神速地把两位老爸请去了香港,只怕七天后,就是我们的结婚日了吧。 我从来都相信,剑青对我说的话,定是真的。只是有些更真的,没有说出来而已。就像今天,我同样不会怀疑他所讲述的这一故事版本,奈何这背后的恩恩怨怨,想来他是不愿意让我知道的,所以只是这么给我指明一个方向让我自己去寻思结果。可我需要的是,确切的答案。李裔寒何以突然人间蒸发的答案。 拿出手机看着屏幕上的时间,才九点零三分。不过,老爸应该也已经到香港了吧。 我需要他亲口告诉我,这是真的。 电话的那一端,静默了十秒之久,老爸才缓缓地吐出三个字,“是真的”。 “那你还叫我‘小七’吗?”我已经抑制不住地泣不成声,居然孩子气地任性。 “小七,你永远都是老爸的小七。无庸置疑的事实!” “他呢?裔寒呢?老爸,你不要这个儿子了吗?” “这是他的选择。小七,裔寒他只希望你能幸福。你明白吗?” 明白,有什么好不能明白的。我曾经深爱的人,居然是我这风流老爸的另一个私生子,天底下还能有什么样的理由比这个更说得过去的合理的分手理由? 我狠狠地挂掉电话,老爸现在也要对我这个私生女用强的了吧。就像他教育剑青的,错的做下去了就是对的,做事要狠,对女人也要狠。 也是,他的另一个不听话的女儿不也被他狠狠送到大洋彼岸了。 天,我这么有才的老爸哪里去找? 走出浴室,六哥正站在阳台边上低声讲着电话,卧室的门把上,插着家里的备用钥匙,这家伙还担心我一个情绪失控做出傻事不成? 我走过去,六哥看着我,却认真地对话电话那头的人说:“我知道了,爸,我现在正在她房间,回头再跟您汇报。”六哥说罢,挂断了电话,他并不介意我听到对话内容。 “老爸已经定好婚期了,对不对?” “嗯。” “他让你这些天要把我看紧点,对不对?” “嗯。” “我要去找他。” “谁?” “你的七弟,我的七哥。真正的小七。” “小七?” “六哥,如果这是事实,我会回来结婚。但在结婚前,我一定要见他一面。” “小七……” “六哥,我只是见他一面。我就只是想见他一面,就算他已经决意不再见我,那我就偷偷瞧上一眼,只是瞧上一眼。” “小七,六哥送你去吧。怎么找他,六哥可能也帮不上忙,但至少可以为你放风吧,老爸如果真要冻结你,你插翅难飞!” “谢谢……六哥。” 我如今,也只能依靠六哥的帮助了,他说的,如果老爸真要冻结我,我插翅难飞! ------------ 046 更新时间:2009-12-18 六哥带着我,开着他早已淘汰给老爸却又被李不凡的卡宴撞了一车头的q7,一路向南,直奔鹭岛。 “六哥,老爸对你指示了什么?”如果陈姨说的没错,老爸和剑青在书房秘谈的间空,六哥也被请进去了。 六哥是老爸指定留在老家守护大本营的儿子,他没有参与实际的运营生产,但其他四位哥哥的资产调度却都必须经过他的审核,实际上,六哥目前正统领着老爸这一辈子打下来的江山,虽然现在,只是个挂名。但,就像朱元璋定的规矩,皇帝成年的儿子,只有太子留住京城一样,大家都明白六哥未来的指挥继承权。 这是我那天才的老爸定的家规。 一般,这样的重大使命是由长子承担,但,据说,老爸在一番考核之后,还是选定了六哥。我以前在小山时,也曾听人嘀咕过,六哥是为了要讨老爸的欢欣,才对我这个七妹特别照顾,瞧我其他的几位哥哥,就不会像他这般陪着老爸进山看我。是以,连梁叔叔都偷偷地赞叹过六哥小小年纪,城府极深。 为此,我也偷偷问过阿奶。阿奶说:“六少爷只是个纯粹的孩子。” 我相信阿奶,也相信六哥。 所以,此时我还能奔赴鹭岛。如果是大哥,我应该是会直接被陈姨监督着只能在花园里面闲晃几圈,然后直接等到老爸他们回来,再让剑青一个敲敲打打气势非凡地把我领回家吧。 “老爸知道了李裔寒的真实身份,只是交待我,七天后你和剑青必须结婚。我的任务就是确保这期间不得有意外。”六哥的表情,是认真而谨慎的,这是我第一次在他脸上瞧见这样的姿态,依然温和,却有什么地方,稍稍不一样了点。 “小七,到厦门后,你先去静媛那。我要去会一会李四。” “李不凡?!六哥,你?”我现在一听“李四”这人名,就不禁地惊呼。 “小七,老爸交待的任务是,为剑青扫平一切可能存在的意外障碍。” “那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老爸没有强调你要秘密进行?” “老爸说出口的,不用强调也是秘密。只是,这事与你有关,六哥一向不打摸不清底的仗。我们只有七天时间,等我们到厦门,这第一个半天就过去了。你要听六哥安排,呆会六哥直接送你到静媛那边,她会把她调查到的情报细细讲给你听,你不能妄自行动,一切等晚上我去找你们会合之后再说。” “静媛?怎么会扯上她?” “她是你六哥我的情报组织线人。”那么,是不是可以简称“情人”? “你说你不探秘我的,六哥。” “现在不一样了,扯上老爸和剑青。你没听清楚吗?老爸的旨意是:为剑青扫除障碍。”六哥在剑青这两个字上,特特加了重音,我听清楚了。 “小七,其实我,这几年一直在暗中追踪老爸,这回倒是五姐提醒了我。老爸境外有一笔超额巨款,一直存在瑞士银行,大哥他们都不知道这件事。已经整整二十五年了,不曾动过分毫,二十五,你和裔寒都刚满二十五岁,怎么会这么巧?四年前,五姐无意中提起李裔寒,老爸不由分说就把她送到国外,他不可能到今天才知道裔寒的身份。如今,剑青也撞破了裔寒的身份,老爸立即要把婚期提前,而且还要我务必协助剑青。我怀疑,老爸是想遮掉有关于裔寒的所有信息,或者说是,一切可能追引到那笔神秘巨款的任何线索。” “六哥,你怀疑裔寒和老爸的那笔海外巨款有关?”我直接惊呼出来,怎么我和李裔寒之间,明明很简单的关系,却好像陷入了一套连环谜局? 我晃了晃脑袋,连续做了三个深呼吸。四年来的平静,在梁启星一个重磅打击之下,谜雾重重。那么,梁启星是知道真相的吧,第一个搅起浑水的家伙就是他。我迅速掏出手机,直拨梁启星的手机号码,对方却是直接转入语音留言。 “不用打了。我联系过阿星了,他不知道裔寒的行踪,连李家人也不知道。这是李夫人的意思,她不想你再与裔寒见面。现在只有小芳陪在裔寒身边,她偶尔会与阿星联系,但主动权都掌握在小芳手里,阿星也很被动。我想,这是阿星不惜一切代价这么做的原因,他想把这局面都给搅乱了,才有可能把裔寒和小芳逼出来。”六哥瞄了我一眼,缓缓道来。 “六哥?”我是疑惑的,六哥到底在私下调查什么样的事件,怎么这些都这么清楚?整个比唐剑青还狡诈。 “我现在了解的,也就这么多。具体的,晚上再分析,我直接送你到静媛那,我与李四碰头后,再去找你们。” “我跟你一起去会不凡吧,那小子稀里哗啦地说了一通,都没把要害扯出来。” “剑青应该已经在注意他了,你去不好。呆在静媛那,你会了解更多。” “六哥,那你了解剑青多少?” “我从来没有把剑青当敌人过,这是我第一次要以这样的方式去了解一个朋友。小七,一个是我最尊敬的老爸,一个是我最信任的朋友,我不得不慎重。” “我能帮上什么忙吗?既然都与我有关,那么应该可以帮上点忙。”不知为什么,我又想起了李不凡在我那张连来画去却扯不清关系网的四角关系图中画下的我的轮廓,我很难想像,这些复杂的关系背后真的都会扯上我。 六哥还是说,等他晚上与李不凡会面后再详细研究。 梁启星这家伙,果然是来破坏我和剑青婚姻的,一计不成,便生二计,没去当国家间谍真是浪费人才。我闭上眼,仰靠在背椅上,不自觉地,也研究起这个时隔四年才由梁启星揭开序幕的谜局。 四年前与李裔寒最终相错的那一幕幕,如放电影般,一帧帧串联着在脑海中闪现。 也许该从大三的下学期说起吧。那一季,梁启星的金子精神再度发光,他们专业那一向爱才的硕士生导师极力推荐他再度深造,并运用自己的师资力量把他荐到了武汉大学交流学习,直至下半学期的最后一个月才回校参加期末考试。 在回来的前一晚,梁启星那家伙极度兴奋地叫嚣着即将回厦继续造福厦门人民,让我们仨略备薄酒列队欢迎。我和梁小芳直接无视此人存在,躺在李裔寒公寓的客房里,关着灯,聊着私人的小秘密。 我很想知道,她对梁启星真实的感觉是怎么样的?我总以为,只不过是她自己刻意地在逃避着,不愿意面对自己,也不愿意去正视梁启星对她的一腔痴情。也许,是一种飘摇吧,对梁启星日久生情的感怀,对李裔寒一见钟情的执着,在这两种感情里矛盾得看不清自己,只能一如既往地前行。 如果她对梁启星没有一点感觉,怎么会在梁启星生病时那么紧张细心地照顾?又怎么会在那臭屁的家伙每一次独领风骚时情不自禁地会心一笑? 如果没有李裔寒,她是会接受梁启星的吧? 梁小芳没有回答我,她只是静静地问我:“小忆,那你和裔寒呢?” “也许。痛,并快乐着吧。”我难以表达我和裔寒的那种惺惺相惜。或许自从十九岁那年的星空下那一番倾心交谈之后,这便已经成为了我俩之间无需解释的默契,亦或者,是我心里头难以驱散的惆怅,我不自觉地在这样一个暗夜里叹息着呢喃:“小芳,知道吗?在裔寒心中,责任至上。这是以爱情的名义都攻克不了坚冰。” 梁小芳侧身望着我,久久不语。我想,以她的聪慧,是明白我所意指的。李裔寒并没有刻意隐瞒他私生子的身份,只是从高中到大学,能够走近他的,也就我们三人。梁小芳曾说,这是因为我的缘故。 那时候,我并没有意识到,这会是我们最后一次的夜聊。 第二天,梁启星并没有如期回来,因为他居然神出鬼差地被抓去客串友谊辩论队,估计几个月来在武大也是混得风生水起。缺席了活宝的我们仨窝在公寓里,百无聊奈。梁小芳借着裔寒的电脑,一心研究考研趋势,我和裔寒只好退到另一边的公寓,窝在他房间里看那一部极其小白的金凯瑞喜剧《阿呆与阿瓜的故事》,才笑到半场,六哥打来电话,说是老爸心血来/潮来厦表爱心了,裔寒只好把我送回厦门的公寓。 世事就是这么巧合。还是,天灾本是人祸? 当我隔天再去找李裔寒时,会那么不巧地看到梁小芳蹲在李裔寒的床沿边上,握着他的手,神情温柔而明媚。她站起来,淡淡地说:“小忆,对不起。” 在那个四年前,梁小芳说:我和裔寒离开,是因为我怀了他的孩子。 我信以为真。 四年后,李不凡说:这你也信?我姑姑都收她做干女儿了。 然后,剑青又做了补充说明:李裔寒拼尽全力隐瞒真相,是因为他的真实身份其实是你爸的私生子,你实该称他一声“七哥”的。 老爸说:剑青说的,是真的。 六哥说:老爸有一笔巨款,我怀疑跟李裔寒有关。 于是,我不知道该信谁的。 直觉告诉我,其实当年的那一出戏,不过是早已经编排好了等我去看而已,编剧、导演、演员一致保持默契。剑青在梁小芳犹疑不定的时候,适时出场,最终还是催化了剧情的发展。我揉/揉太阳穴,或许这正是李裔寒期待的机会,他本来就已经准备好了要离开,我和梁启星惊慌失措,不过因为没有心理防备。那一天,我终没能理智,我连裔寒最后的表情都未辨析清楚,就撒起脚丫撤了个干脆利落。 没有放弃的人,是梁启星。可是,他其实也并不知道李裔寒真实身份的吧,所以还指望着李裔寒回头后,我们还能回到最初,梁小芳依然是他存有机会追求的心上人。 可许,现在只有李裔寒能够还原我一个真实的答案。 ------------ 047 更新时间:2009-12-19 六哥果真直接把我载到何静媛的楼下。车子刚一驶入小区拐了个弯,我就已经瞧见那一看似纤静的身影立在一栋老式套房楼下。看来她与六哥的配合,还真是亲密无间。 我下车,六哥只是再次强调了下,他晚上会回来找我们,随即又驱车远去。 没想到,何静媛居然住在这山顶上的老旧小区里,我还以为,六哥至少该给她置一栋大大的沿海的高级公寓。 何静媛把我领进楼,天,爬了整8层楼梯。不要告诉我,六哥跑来她这就是为了健身? 我刚进门喘息未定,何静媛已经呯了关了门,最后一声“嘀~”地搭上,极是熟悉。我猛地回头,又是密码锁的门,所不同的是,这密码锁居然是需要从内开出去的,也就是说,要出去的人需要密码才能开锁。 这一惊,非同小可。 我立马挺直了腰背,毫不客气地连名带姓直呼:“何静媛,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六哥把你交来我这,我就有义务守着你。”何静媛一边说着,一边走进客厅倒了杯水,放在茶几的一角。 我走过去,端起来狠狠地一口喝掉。 居然,连六哥也耍我! “先不要大呼小叫,没要限制你自由的意思。这门又不是为你而设的。” 何静媛看都不看我一眼,径自走进厨房,准备下锅煮面。我倚在厨房门边上,看着她把准备好的一堆配料一股脑儿地全倒进还没沸开的水里,很怀疑六哥怎么会看上这么一位没点贤妻良母潜质的女人,眼看着她把一旁切好的青菜也要一起下锅闷熟,为了照顾我自己的胃,我赶紧冲过去,抢过锅盖一把盖上,愤愤地瞪了她一眼:“你这人有没常识啊?门锁反着装防贼逃跑就算了。连煮个面都不知道先后顺序,这厨房当摆设的吧?” 我想,我是多管闲事了。何静媛听我这么一说,一把把我拉了过去,与我换了个位置,贼笑道:“不愧是林小七,你太聪明了。我这门呢,本来是骗了个偷心贼回来为了预防他逃跑而专门安装的,这厨房嘛,是那贼偶尔过来时给我煮点心的。现在好了,这面交给你了,煮好一点哦。” 说罢,何静媛径自丢下我,一转身溜了。实在无语,六哥怎么会碰上这样的女人,怎么看,都是肖雨霖要强得多。哎……等我把自己的事情搞定了,得好好开导下雨霖,可别想在一棵树上吊死。 待我端了两大碗面出来时,何静媛仰靠着沙发,把脚翘在茶几上,实在看不出一点温柔娴淑。我恨恨地把面搁在餐厅的石桌上,自顾自地先吃了起来。那女人一见我招呼都没跟她打一声,扔了抱枕乐颠乐颠地奔过来把自己那份移到面前,“唏唏嗽嗽”吃得倒欢,我瞥了她一眼,怎么感觉她咋这么像《千与千寻》里误闯入汤婆婆世界看到美食就遗忘本性的千寻那爹妈,一脸贪食相,也不怕变成只肥猪。 “你跟我六哥在一起多久了?怎么连个面都不会煮?”我咽下一口面,心里头把那一位说什么“要抓住一个男人的心,先要抓住一个男人的胃”的家伙涮了一通,不要说,这世间的另类特例都被我给遇到了。 “在一起?也许算吧。” “那就不算吧。这年头的男女关系怎么都这么复杂。那就,你们暧昧多久了?” “暧昧?这词时尚,我喜欢。算起来太久了,可能要比你暧昧李裔寒还要久得多吧。” “哦,你和六哥还真是无话不谈。我该先听你和六哥的故事呢?还是先问你一下李裔寒的情况?” “你和李裔寒那点少男少女的小情小调,能有什么大秘密啊。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没必要老翻些旧芝麻烂谷子的事而已。你摔下那山沟沟的潭水里没被淹死的第二天,你六哥就知道了,你那老狐狸的老爹都还私下里找李裔寒谈过话呢。就你自己傻傻地以为这是你们自己的事情。” “何静媛,你到底是干什么的。怎么连我老爹的行为都知道?”我现在,居然对刚听到的这一本属爆炸性的新闻也心平气静了下来,看来这些天被轮番轰炸得感知神经都麻木了,不知道如果李裔寒下一秒钟蹦出来站我跟前,会不会能让我激动一些。 “知道一点。你那狐狸老爹的行为啊,任谁也瞧不透,我是瞧不出有什么动静,是书泽一直都觉得有蹊跷,平时会多关注点而已。” “所以,你都在暗中帮六哥收集情报?” “我倒是想成立个地下情报组,听着多有派头不是。书泽不让,可能是担心老狐狸发现吧。有关于你们家的事情,他喜欢自己去研究。” “六哥对我们家里头的事,都会细细研究吗?” “这是你那老爹培养的。要想发展好你们这一家子,当然得了解每位成员都在忙活些什么啦。这一点,我倒很赞同。这年头,谁掌握了信息,谁就主导了战场嘛。” “六哥居然骗了我。”原来,他并不只是略略地知道我和李裔寒的事情而已。 “怎么说呢?也许只能是隐瞒吧,算不得骗。他都还没在你身上研究出什么有价值的线索。谁能想到你跟你那白马王子居然扯出这么多关系啊,你老爹处理事情总能顺水推舟,如果当时知道书岚离开也与李裔寒有关,书泽可能早就查开了还用等现在。说起来,应该是老狐狸利用你使了个障眼法,太高明了。”何静媛喝下最后一口汤,把碗一推,起身拍拍屁股就往客厅走。 “喂……你不用洗碗啊。” “你洗啊。” “你都还不是我六嫂呢,居然指使我来了。”我也把碗一推,最不喜欢洗碗了。 “那就放着等你六哥回来洗好了。”我一晕,我本以为,剑青已经够稀世了,没想到六哥居然更稀世,有空得向这女人学学驭男之术。 走到客厅里一屁股坐沙发上,学着何静媛,揣个抱枕,把脚翘在茶几上,这姿势,果然挺舒服的。 “林小七,以前呢,我曾经有一段时间非常羡慕你,为什么都是不应该降世在这个世界上的孩子,你却要比我幸运这么多。还是小屁孩子时呢,有一个有财有势的老爸宠着,有一个温柔体贴的六哥罩着,有一个比亲奶奶还亲奶奶的老保姆养着;长到青春期了,又遇到李裔寒那样只该存在于漫画世界里的白马王子,还爱如磐石;该结婚了,唐剑青那样一个钻石王老五又适时守卫着;然后呢?幸福的一生……”何静媛填饱肚子,居然有劲聊起我的人生来了,她说了一句,都是不应该降世在这个世界上的孩子。 “阿奶不是保姆。她就是我阿奶!”我纠正何静媛表达上的错误。 “这是我为你感到高兴,又悲哀的。林小七,你很执着感情,认定了就认定了,可为什么不继续坚定呢?是因为唐剑青带给你的感动吗?” 我怔怔地盯着何静媛,抿嘴不言。她撇撇嘴,笑道:“sorry,要求一个女人一辈子只对一个男人死心踏地地忠诚,本来就是件很残忍的事情。我又犯错了。” “也许吧。说实在的,我也特别矛盾。裔寒在我心里,永远是唯一。” “女人本来就是矛盾的综合/体,是我的错。其实,我对你的事情,也只知道这么多,并没有刻意去调查。但你那狐狸老爹一直在隔离你,我和你六哥都还找不出原因,现在连剑青也趟了进来,事情更复杂了。” “隔离我?” “你自己想想啊!你才出生一个月,你老爹就狠心把你扔给一位独自住在偏远山区的老人家,就算是时不时去探望又怎么样啊。为这事,你大妈还跟你老爹大闹了一场,多少人背后都在议论你大妈连一个小孩子都容不下,太没有大家风范了。要不要我再告诉你,咱现在这公司,都是你六哥出资搞出来的。你说你做什么事,你老爹会不知道?” 我瞪大了眼睛,一个抖擞,把搁茶几上的脚丫都抖掉了,干脆蜷在沙发上。有没有一种感觉,叫做欲哭无泪。 “所以你知道这些情况后,就不再羡慕我了?” “是啊,有什么好羡慕的。养在笼中的金丝雀,怎么会知道海阔天空的自由。”何静媛瞄了我一眼,顿了顿又说:“书泽说,你老爹对你如此呵护,可能是因为你与那一笔巨款有关。有可能,那是苏家的遗产,由你母亲继承了再转给你,所以只好把你和林家隔离开来。但这么多年来都没有什么动静,现在扯上李裔寒,你老爹倒紧张了。恰巧前些日子书泽与书岚通过电话,书岚也提起李裔寒了,书泽把这两件事连同你老爹自己的爆料前后一合计,觉得事情十分复杂,自己就介入进来了。我现在的任务就是配合着他把你给照顾好了先。” “找到李裔寒,一切就都水落石出了。”我闷着头,喃喃着,这是我现在所能想到的,唯一的解决办法。 “对呀。问题是,怎么找到他。如果你六哥从李四那套不出啥话来,等你老爹回来,我们可能就再没机会了。” “我不嫁,他也没有办法。这一点,不是他和剑青能说了算的。” “那是你和唐剑青的事,你们结不结婚是一回事,不妨碍你老爹继续他的行动,我都怀疑,让你们早早结婚,不过是那老狐狸安抚唐剑青的。你个小丫头,遇事只知道睡觉,知不知道唐剑青在你会周公那时间里,在那老头书房里跪了整整一夜。如果没说错,他自己五个儿子里,也就你六哥享受过这特殊待遇了。” 这何静媛,跟了六哥这么久,对我那老爹就这么不客气,左一个老狐狸右一个老头。敢情是我老爹也惹到她了。 “因为唐剑青阴差阳错地调查我和裔寒的关系往来时,无意间撞破了裔寒的身世背景,这事又让我无意间透露给我老爸,所以才会有现在的境况?那么,裔寒是我老爸另一个私生子,又是怎么回事?” “知道还用查啊。你老爹现在对那李裔寒的兴趣可比对你这女儿的兴趣大多了,我都疑惑,你和李裔寒,到底是谁与那笔巨款有关?干脆你去做个亲子鉴定,看看是不是你老爹的亲生女儿算了,我看你长得也不甚像那老头。” “至少还有点像六哥,指不定我与六哥还是同一母亲生的。” “那敢情好,要不是看你与书泽眉目有些像,早在公司体检时,我就把你抽的那桶血拿去鉴定了。” “何静媛。你到底是干什么的?” “你关心你六哥是干什么的就好了,我是他见不得光的情妇。” “那也是你自己申请的。” “如果不是书泽在那老狐狸书房里跪了一天一夜,老狐狸也无动于衷,你林七小姐早该称我一声‘六嫂’了。” “那你们打算怎么办?”我一愣,脱口而出。为什么每个人的秘密都是这么私人的秘密,怎么我的秘密就是这么大家的秘密?这些年来,我难道真的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你自己泥菩萨过江,都自身难保了,还有心情管我和书泽啊。林小七,别管那些男人明里暗里在忙活些什么,你得知道你自己追求什么。唐剑青也好,李裔寒也好,不管选了谁,结婚了就不要回头了。所以,需要在这七天里搞清楚事实真相的,只有你,明白吗?左右摇摆是不会有幸福可言的。” 何静媛重重地拍了一下我的肩,第一次发现,这个女人,还有这么玲珑剔透的一面。 ------------ 048 更新时间:2009-12-20 这是我第一次正儿八经地听一个女人这么骄傲地神侃自己的前情过往。她与我,谈不上熟悉,却也并不陌生,我们曾经就像所有朝九晚五来来往往的办公事搭档一样,交集只局限于工作,平日里其实连问候一句“天冷了,要多穿件衣服啊”这类的话也客气得暖不到心里去的那种,可如今,我们却因为一个叫做“林书泽”的男人奇妙地连系在一起。 这一位叫做何静媛的女人,原来还有一个叫做“徐娜萍”的曾用名。她是一位未婚先孕的年轻妈妈借以胁迫那位肇事的年轻爸爸步入婚姻围城的理由,只可惜在二十几年前的乡里农村这并不是什么时尚潮流。这位叫徐娜萍的小女孩子出生的境况十分不好,因是个女孩子家家,爷爷奶奶叔叔伯伯七大姑八大姨不待见也就罢了,连小爸爸都十分之不待见,进而连小妈妈也不被待见了。这位小妈妈十分要强,在时隔三年还生不出个儿子之后,毅然领着小娜萍随着一位远房叔叔跑去山西淘矿去了。远房叔叔是在一位老乡参与投资的私人小煤矿窑里当监工,于是就介绍小妈妈也在小煤矿窑里当个厨娘,负责矿工们的伙食。本来这日子也过得顺顺当当的,奈何天有不测风云,小娜萍七岁那年,在一次连日的狂风爆雨之后,矿工们简陋宿舍依附的后山发生山体滑坡,娘儿俩住的小木棚子轰然倒塌,小妈妈用自己的身体保护了小娜萍的生命,自己却驾了洁白仙鹤去了永远的远方。后来,远房叔叔把小娜萍领回老家,可是人家爸爸却不要女儿,好在远房叔叔的大姐见着小女孩子文静乖巧,便带回家去养着,赐了自己老公的姓,还给取了个秀气的名字“静媛”。 何静媛长到十三岁时,在何家养鸭场后的小河里邂逅了她这一生的宿命,那位叫做“林书泽”的年轻小伙,我的六哥。 90年代下海的何爸爸眷念家乡那条无名的小河,于是借着天时地利办起了养鸭场,每天一大早就把一大群鸭赶到河里去,晚上再赶回养鸭场。周末时,何静媛的任务就是溜到小河里,把大白天里比较不懂规矩的鸭子下到河里头的鸭蛋摸上来,当然,摸得越多越好。 那一年的夏天,何静媛居然在河里摸到了跟同学跑来这里游泳却不巧遇上脚抽筋的林书泽帅哥,堪堪救了年轻的小伙子一命。 那一年,小伙子十九岁。当他第二天拎着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东东跑到小河边答谢这位救他一命的小姑娘时,小姑娘出乎意料地烤了俩鸭蛋请小伙子吃。 据说,那是小伙子有生以来吃过的最最好吃的东东,于是后来,小伙子苦练厨艺,只为了给小姑娘做好吃的东东。因为,那奇怪的小姑娘除了烤鸭蛋和烤叫化鸭,居然不会做其他的菜了。真不知道是怎么混江湖的。 据说,那定情的俩烤鸭蛋是这么烤出来的。小姑娘先潜到河底摸了把河泥,在鸭蛋一头轻轻磕出个小孔,用河泥把鸭蛋包起来,然后架起火堆,抱一堆河沙来一层一层慢慢地把河沙洒在火堆上,俗称烤沙,待到烤沙的厚度差不多了,再把包好河泥的鸭蛋埋进去,然后在沙堆上继续烤火。听说,小伙子吃了烤鸭蛋后盛赞色、香、味俱全,小姑娘却冒出了一句十分不合时宜却叫小伙子渗到骨子里的话:“当然啦,这河泥敢情就是鸭屎沉淀下来软化掉的,这么包着烤,味道能不渗进去啊,营养着呢。” 我当场,几欲笑翻。何静媛讲着讲着,眼角也渗出幸福的泪来。她喝了口水,转头问我:“林小七,这是命中注定的吗?你们俩兄妹,怎么都是在水里遇到生命里的唯一?” “后来呢?”我不答她。或许,这也是这女人没必要羡慕我的又一个原因吧,不管怎么样,六哥始终在她身边,可是,李裔寒离开了。何静媛说错了,我不是在水里遇见他,但那个瀑潭却真的让他成了我生命里的唯一,却是不该有的唯一。 “后来。后来就是书泽去了北京念书,我初中没读完就跟过去了。书泽回来,我就又跟着他回来了。书泽想在厦门支持我去读成人大学,本来已经联系好了网络学院的一位副教授,后来被你老爹发现了,他给了书泽两条路选择。如果跟我在一起,这辈子也决不能娶我;要么,老头子也有办法让我们俩再不能往来。你不知道吧,你家老头子在你们郊区那山头上捐建的养老院地下室,可是他专门用来组织打手训练的。” “听闻过,他曾经做过走私,养打手也不奇怪。所以,六哥选择了第一条,你也同意了?”我讷讷地问。 “是我选择的。书泽在你老爹那边跪了一天一夜,你那老爹自己跑来找我了,屁话也没怎么说,只是说他不介意他儿子有这么一个半个情人,但如果他儿子没能力掩护好,后果自负。我当时太年轻,给吓傻了,怕书泽真的丢下我,就去装了这密码锁啦,把书泽骗进来关了整七天,后来我们俩抱在一起实在饿得不行了,我就告诉他密码啦。林小七,你家那老爹非一般地有气魄,你们一堆屁孩子要正面跟他对抗,还嫩得很呢。” “你说的没错,我那老爹真把我隔离了,我可从来都不知道你们这些事,真不容易,连捕个风捉个影都难。保密工作很到位。” “你们那一大家子常年在外奔波,一个个独立战斗,如果不是私下里查来查去,谁能知道彼此啊。所以,平日里查到些把柄,不到利益冲突时也不会捅出来。你看除了你大妈干着急,也没人敢跟你六哥提婚事。都明眼着不是。” “被你说得,我倒羡慕起你的自由自在来了。那这一次六哥介入,我能有几层把握找到裔寒?” “说不准。看他带回什么信息了,这一次的事情,我们也太过于后知后觉啦,也没收到什么特别情报。” “后知后觉?什么概念?” “那天你和唐剑青闹完别扭,书泽回头吩咐我探听时,所有能查到李裔寒的信息渠道都被人为地切断了。自从四年前李裔寒走后,李家就控制了这条信息命脉。源头在李季凡那,你那神通广大的未婚夫都讨不到便宜,我看悬了。你们家老狐狸可能才知道大方向如何吧。” 我闷头。难道李裔寒真的会与老爸手头上的那笔巨款有关吗?那又怎么会是他的关系,也该是老爸自己和他那位“三妹”的恩怨吧。剑青又到底知道了些什么呢?如果李季凡已经切断了通向李裔寒的探索渠道,那么,是不是只能从老爸年轻时的故事研究起?那位茶林里的李伯伯应该是知道些过往的吧? “静媛,六哥一直在追踪我老爸,对不对?可有何线索?” “你家那老狐狸,哪有那么容易查啊。连你母亲咋出现的都查不到,更别提什么李裔寒了。只知道你爸和唐树森是结拜兄弟,不过这个全天下都知道了。两只老狐狸。” “结拜?结拜里头,是不是有个‘三妹’?” “好像有。信息源断了,听说这个‘三妹’二十几年前就人间蒸发了。” “她是裔寒的母亲,李不凡他们兄弟的姑姑。”我一说完,何静媛噌地坐直了身子,不敢相信地望着我,惊呼道:“林小七,我动用了‘一代佳人’所有的姐妹都搞不出这三妹,你这只知道睡觉的家伙又怎么会知道?李裔寒说的?” “睡觉前碰到的。生日前一天和我老爸本想去打扫和阿奶住的那房子,路上恰巧遇到李阿姨,我老爸那天把我丢给不凡,就是送她去机场。可看那个样子,是李阿姨有意离开,我老爸这些年也没见着过她。” “那李裔寒就真有可能是你老爸的儿子了?林小七,你打算怎么办?” “找不到裔寒,那我就去找阿星,你不说信息源都在李季凡那,阿星现在跟他可是一伙的。” “那个梁启星?”何静媛大叫着,忽然跳了起来,“对了,你生日那天梁启星给你寄来一份快递,是书泽让我替你接收的。你没说,我都给忘了。” “快递呢?”我显然比何静媛还要紧张。梁启星说过,今年他还会送给我一份特别的生日礼物,我正讶异那家伙怎么食言了。他既然是有计划地挑起这一番风浪,那肯定也是预想到了今天的局势。 “我们现在就去公司拿,本以为你回公司了直接给你的。” 何静媛说着,啪啦起来,立马冲到门边上换鞋,我还没反应过来,她都已经“嘀嘀嗒嗒”就把密码锁打开了。 聊了一下午的天,出门时,正是下班高峰期。我们两个拥在马路上三步一停,郁闷非凡。剑青发来短信说,他还有些工作上的事情要忙,明天再来看我。正好,我已经没有心情搭理这些琐事。 梁启星寄来的快递,是一把刻着一朵三角梅的钥匙和一张硬纸板,硬纸板上头规规整整红红绿绿地描描画画。我立在办公桌前,看看钥匙,再怔怔盯了纸板上的图案半晌,看不出所以然来。这不是一张分解开来的模型图吗? 这小子自己天才也就算了,还以为别人也跟他一样天才吗?小时候玩三维图形,现在居然给我看分解模型图! 何静媛从我手中抽走图纸,同样疑惑地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我无奈地摊摊手,我要知道就好了。 ------------ 049 更新时间:2009-12-21 跟着何静媛有气无力地爬了8层楼梯再有气无力地晃进她的小客厅时,六哥已经窝在沙发上喝茶了。我一屁股瘫坐在他身边,随手甩过梁启星那张天才的模型图快件,那种被梁启星牵着鼻子走的感觉,前所未有的强烈。 六哥一边伸手在寄件袋里摸索,一边抬头对着刚进门的何静媛说:“晚上十点钟后,唐剑铭会在‘一代佳人’招待一位贵客,landy刚打电话过来说的。” 何静媛走进客厅,把钥匙扔在茶几上,一边倒水一边对着我解释道:“landy是我在‘一代佳人’的姐妹。” 我猜想着“一代佳人”之于厦门,大概就有如于那盛名的“天上人间”之于北京城吧,总之,并非一般人消费的夜总会,鱼龙混杂。何静媛确实提到过,为了方便照应六哥生意场上的信息流通,她牵线着里头一帮子姐妹时不时打探些小道消息,现在果然派上大用场了。这个女人为着六哥,上刀山下火海也同样隐忍而理智,肖雨霖是彻底没戏的了,她终究并不属于这个圈子。 曾经听人这么说起过。要想了解一个人,那么,就先了解他身边的朋友吧。我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交流何静媛,便也第一次如此更近距离地看到了六哥的另一面,虽然这是他主动让我他了解的一面。这位从小对我爱护有加的六哥哥,从来给我的印象都是那样的漫不经心而又玩世不恭,我从不曾知道他对什么在意多一点,又对什么在意少一点,世间万物于他,好似都如过眼云烟般的众生平等,我几乎都忘了,他是老爸亲自挑选的接班人,按何静媛的说法,是老爸按他的方式亲自培养出来的种子选手。如何在暗潮汹涌时表现得平波无澜恐怕就是他接受过的第一课程吧。 六哥抽出模型图,疑惑地盯着我:“小七,这是什么鬼东东?” “我也不知道,阿星寄过来给我的生日礼物。看起来像是什么东西的分解模型图不是?”我喝着茶,有些懊恼。 “难怪那天快递打电话过来指名要你亲自去签收了。” “哪天?” “你生日睡觉那天。我帮你接的电话,后来不得不让静媛冒充你去接收了。” 我转头看向何静媛,那家伙也只是无奈地耸耸肩,完全一副不置可否的神情,偏头又将目光盯着她的男人摆/弄着那张模型图的纸板,一脸温柔的崇拜。 “也可以算是模型图吧,你这么看当然看不出什么东东啦,剪下来拼一拼不就知道是什么了。你六哥我还没那么强的空间想像能力。”六哥说着,语调依旧轻漫,转向何静缓吩咐道:“拿把剪刀过来,不对,直接拿来水果刀和刚尺就行。” 我和何静媛方才恍然大悟,“啧啧”称赞六哥的超级智商,只怕也已经赶超素圈内有天才之称的梁启星了。也难怪这图要画在硬纸板上了,原来还有这么个派场。 梁启星这个混蛋!不用这么考验我的智商吧,又不是不知道我是连一张三维图形都看不出来的那一类人群。 六哥细细端详了下图,从茶几隔板上拿了份报纸垫着纸板,用刚尺隔着模型图粗/红线,提起水果刀刷啦刷啦就分割起来,那纸板没三两下即被五马分尸。我和何静媛两人,莫名其妙地面面相觑,六哥一边沿着绿色画线凑起纸板,一边嚷嚷着:“静媛,拿个透明胶贴着固定下。这个梁启星逞什么天才啊,搞什么鬼东东还弯来弯去的。小七,你们以前玩过这种幼稚的把戏?” 我无语地摇头。何静媛拿来一圈细版透明胶,拨起一段,放嘴边细牙一咬,“嚓”地一声干脆利落。六哥翻来覆去地粘着越来越具模样的模型,我一颗小心肝差点都给蹦出胸口来了。 这不是去年梁启星送我的那一把紫檀木摇椅吗?他说他特特从浙江拍卖会上拍下来送我的生日礼物,只为弥补再相逢带给我的那一撞,为此,剑青还特特地打电话“威胁”他一番。 这梁启星! 我猛地站起,六哥固定完最后的粘合口,同样一脸惊诧地盯着我。何静媛看我们俩一副大眼瞪小眼的表情,急急地问:“怎么回事?” “阿星去年送过我一把这样的摇椅。”何静媛并不曾去过我那公寓,我只得简单地向她说明了一下。 “天!蓄谋已久,这把椅子里头藏着什么秘密不成?”我明显听见何静媛也倒吸了口气,做了个深呼吸。如今看来,这个“蓄谋已久”真的一点都不假,我越来越迷糊了。 六哥拎起纸椅,冷冷地道了一声:“走”,即迈开步子走向门口,我和何静媛只得急急跟上。 六哥领着我俩,一路无语地直杀向我那位于这半岛另一头的公寓处。我在车上,翻来覆去地研究着这纸椅模型,细细瞧了半天,终于发现左右两边的手把处粘合得不甚一样。按梁启星这红色划线拆分整合起来的模型,这椅子左侧把手与椅柱支架是自然粘合的,右侧却需要用透明胶粘起来固定。 我在心里头,不由得又一次暗暗地佩服梁启星那个混蛋!这一次要不是有六哥,凭我自个的智商不得猜个十年八载!也不知道这天才的猪脑子是怎么思考问题的。 “六哥,阿星送的那把摇椅右把手内会不会有个空档?”我猜测着,掩饰不住的激动。 “极有可能,去看看就知道了。” “林小七,怎么这年头奇奇怪怪的人都被你给遇上了。这样也行!我真服了那梁启星了。”何静媛咕噜着,语气里却掩饰不住的欣赏。哎……女人,总是容易喜欢才高的男人,纵然他其实是个混蛋。下回再相逢,一定要跟梁启星来个秋后算总账。 一泊车,六哥就吩咐我和何静媛先上楼,他自个直接奔去物业处借工具准备撬椅。我才忽然发现,六哥不愧是老爸亲自培养起来的,遇事冷静而沉稳。 我一进屋,鞋都来不及换,就直接开灯奔向阳台的紫檀木摇椅。可是,瞧来瞧去,根本看不出左右把手有何不同,同样的接合细密,使劲用手敲击,也不像空心,梁启星这模型是在暗示还是另有其他?我急急地眺着门口,从来都没觉得,这样过一秒犹如一年原来是这般的难熬。 传中的心急如焚啊! 望穿秋水,六哥终于拎着一工具箱奔了进来,想来,他其实也跟我一样的心急。我和何静媛立于一旁,看着他又是一字钉又是锤子的敲敲打打,每一下都似乎击在心口般地急烈。 紫檀木椅的右把手终于被敲了下来,我们三人激动万分地立在一旁,看着那确实被凿空的椅柱心,却又惊措着难以置信。六哥和何静媛齐刷刷地盯着我,不敢轻举妄动。 被凿空的位置,恰如其分地放置着一个橘红色的丝铂锦盒,难怪敲不出空心的感觉了。我怔怔地站着,何静媛以眼示意了半天,我才慑慑地蹲下身去,用双手的拇指与食指齐齐轻拈着盒盖上的丝铂,取出锦盒。这个陪伴了我一年之久的小盒子,居然现在才被发现,我怎么能不先百感交集一下呢。 我想,我真的是以颤抖着双手打开了那开盒子。这一个用高级丝铂内里特制的盒子里头,静静地躺着一个同样橘红色的锦盒。我取出小锦盒,颤微微地打开,几欲无力支撑自己。 这根本不是梁启星那家伙能够做得出来的。 一枚纯金环状戒指触目惊心,我这一惊,堪堪把大锦盒子给惊抖掉了。何静媛俯身,拾起锦盒,错愕地盯着六哥,六哥却只是静静地将我望着。 我应该是流泪了吧。不然,六哥眼里,怎么会闪过一丝心疼呢? 呵,除了李裔寒,还能有谁会这么别出心裁地送我这一枚戒指?他说过的,他要娶我的,一毕业就结婚。十九岁那年,我们对着天琴星座拜过天地的,天与地,山与水,均可为证! 今天,这迟到的戒指送来了,人呢? 人呢? 我看着六哥,禁不住泪流满面。六哥接过何静媛递过来的纸巾,拭不净我的泪流,我听见他无声地叹了口气,伸手从我紧拽在手心里的锦盒内拿出那枚金指环,神情却又一怔,我低头,这泪,流得更加汹涌。 我那睡梦里找寻不到的草戒指,居然就在这里,只不过,它已经渡上了金身,残梗枯竭的身躯已被细细的金丝线缠绕而起,难怪裔寒好不容易在我梦里出现都不忘找我要呢。 呵,早已经枯黄了颜色几欲断裂的狗尾巴草编成的戒指啊,原谅我的年少轻狂。真的,原谅我那一时的意气用事。也许我被愤恨烧昏了头,也许我被命运的捉弄挑拨得失去了理智,我不该在梁小芳道出那一句离别的辞言时,心灰意冷地将你送出。你一定是原谅我了,所以才能再次回到我身边。我发誓,从今以后,再没什么理由可以让我丢弃你!再不会有! 六哥捏着金指环的手,僵在半空中。我知道他本来是想替我戴上,却不想这盒中居然还隔着另一枚特殊的戒指。这一枚,才是我与裔寒的定情信物,瞧,只有裔寒才会把它设计得如此精致,也只有裔寒才会如此用心地用金色的丝线勾出这一句“shmily”。 我把草戒指变身的金丝戒戴在自己的左手无名指上,哭哭笑笑地在六哥跟前晃着,如果不是裔寒,还有谁会做得出这样的大小适中呢。 可是,他人呢? 何静媛递过来一张纸,橘红色的亮金信纸,银白色的字迹: 忆忆: the-only-thing-i-want-is-for-you-to-be-happy,whether-it-be-with-me,or-without-me,i-just-want-you-to-be-happy! shmily-寒 是李裔寒的亲笔字迹,我的泪,终于不可抑制地泛滥成灾! 为什么,会这样? 李裔寒,你人呢? ------------ 050 更新时间:2009-12-22 “小七,六哥定为你找出李裔寒!”六哥定定地说,我却还是不小心瞥见了他微微拧起的眉头。拭干泪水,我想,我的征程终于开始。 我还是给梁启星发了一条短信,告诉他,我已经拿到了李裔寒的戒指。我知道,他一定在等我这一条信息,而且应该已经等了很久很久了。不管他出于什么样的目的布下这一谜局,他见过李裔寒,也见过梁小芳,这已经是不争的事实。 梁启星果然回了电,我接起。 他说:“小忆,对不起。戒指是裔寒为你而定,却是我偷出来转给你的,他们又一次远走,我已经找不到了。也许只有你能留住裔寒,只有这样,小芳才会回来。拜托!” 果然是为了梁小芳! “你不告诉我怎么回事,我又该如何去做?”这个笨蛋,百转千回地诱我前来,就是为了让我替他走完他走不下去了的暗道吗?如果他知道李裔寒真正离开的原因,还会如此疯狂吗? “小忆。我和小芳打了一个赌:如果你能把裔寒带走,她就回到我身边。真的,你知道她开口了就会是认真的,原谅我的自私,难道你真的想嫁给唐剑青?!” “梁启星,你听着。裔寒既然这么样地避开我,为什么一定要我去找?!”我悲愤得几欲无言。 “裔寒需要你,小忆,他只是担心你。”梁启星居然还执迷不悟。 “如果裔寒是我亲哥哥呢?阿星,如果他是我亲哥哥呢?!我怎么办?”我对着电话那头,抑制不住地嘶声竭底。 “不可能!”梁启星在电话那一头,吼道,“不可能。裔寒回来找过你,并且在过去一年多的时间里一直都在你身边,我给你的那把钥匙,记载他关注你的足迹,就是你对面那个种满三色三角梅的阳台。他一直住在你对面。” 我偏头,望向对面的阳台。那迎风摇拽的三角梅啊,为何如此捉弄我? 李裔寒,你都已经走到我对面了,就这么看一眼,也不行吗?! “阿星!我不是跟你开玩笑,我爸都承认了。你现在要我怎么办?你费尽了心思布这个局,都逃不过天意。告诉我,裔寒去哪了?” “小忆。我不知道,真的,我留不住他。……” 我无力地挂掉梁启星的电话。李裔寒住我跟前了都留不住,这人海茫茫,又能哪里去寻呢?我从口袋里摸出那把刻有三角梅的钥匙,全然不顾六哥和何静媛的呼喊,撒腿就奔向楼下。 难怪梁启星一来就只会瞧着那对面的阳台,难怪一瞧就瞧得一往情深。为什么又瞒着我,又是因为李裔寒不见我? 我直奔向对面的楼层,11楼,与我住的楼层相对。李裔寒置的这一套公寓,想来人去楼空,铁门上都夹着好几张宣传单页,我抖擞着钥匙,半天对不上锁眼。 “小七,让六哥来吧。”六哥伸过手来,我把钥匙递给他,何静媛伸出手来,紧紧握着我早已冰凉的右手,给了我一个宽慰的眼神。 门“吱”地一声开启,六哥马上开了灯,晃眼过去,空荡荡的大厅,只有一个似曾相识的吧台,以及客厅边角的展柜,叠放一层一层的杂志,电视机没有,茶几没有,连张椅子都没有,李裔寒就在这里住了一年多? 我走到阳台,拉开窗帘,望向我自己的阳台。是否,其实我们曾经这样面对面?我却没有瞧出他来?可是,他就在这里,看我喝茶,看我无聊地坐在摇椅上手枕着他的戒指却一无所知,然后,也看到唐剑青?是不是因为都看到了,所以可以心无眷念地远离? 你是我的七哥吗?李裔寒?除了这一个原因,你所有其他离开的理由,我都不能原谅! “小七,又是密码锁。”六哥打断了我的游思,掠过阳台的风,吹散了我额前的发丝,我抬手轻轻地搂好,走进大厅。 确实又是一密码锁的门,跟李裔寒公寓卧室里的那个,一模一样,那么,密码应该也是一样的吧。746459! “嘀~”地一声,没有任何的悬念。 干净整齐的卧室,因为空,愈发地显得寂寞。李裔寒什么都没有留下,他走了,也要扫净残留的痕迹,除了那一个密码锁宣誓着对爱的一如既往。我已经无话可说了。 “林小七,你的脚边?”何静媛猛地大叫了一声,我一惊,退开了一步。这门缝下居然有一个信封,刚刚被我踩了个正着,却浑然不觉。 我赶紧捡起信封,这一封没有封口没有落款的信封里,叠有两张不一样的信纸。一张是从日记本上撕下来的,另一张则是普通的草稿纸,只是用背面书写,还是铅笔写就,这是梁小芳的风格,她喜欢用铅笔在稿纸的背面写字,据说,这么一种微妙的摩擦能够给她带她行云流水的快感,是一种惬意的舒畅。 可我还是先被那一张日记本上撕下的稿纸吸引住了。因为那俊逸的字体,正是李裔寒所书。我展开,里头却只有寥寥的几句:今天,忆忆在阳台喝了一瓶养乐多,她再也不喝旺仔牛奶了吧。他说的没错,没有我,他一样会把忆忆照顾得很好。这样,挺好! 落款是:2007年11月13日。 他?是谁? 我震惊着,期待着梁小芳可以给我一个解释。 小忆: 我不知道你能不能看到这封信,如果你看到了,相信在不久的将来,我们就可以真正地重逢了。我很期待,因为,我们太久没有见面了。 裔寒和我,都想你! 很想! 很想! 小忆,你是恨我的吧。恨我骗了你,恨我不知廉耻地拐走裔寒,恨我这一去音讯杳无。你恨我,也是应该的,一步错,步步错,也许我连乞求你原谅的资格都没有!可是我想,过去了这么久,你再起伏了情绪也应该平静了,现在的你,应该会听我细细地向你解释一下当时的真相。 是的,如果你已经能够看到这封信,你也许已经知道了,我和裔寒没有发生过任何关系,我更不可能会有他的孩子。做这一出戏给你看,是因为我实在鬼迷了心窍,居然没有意识到,枝头的鲜花之所以美艳,离不开根茎的滋养,摘到手里,终是要枯萎的。 也许你做梦都不会想到,你现在的未婚夫--唐剑青,他曾经找过我,并且我们密谈了整一个下午。这个男人给我讲了很长很长的一个故事,在那个故事里,他深深地迷恋上一个本不属于他的小姑娘,为她辗转难眠,寤寐思服,给她的爱,却又静默,已经隐忍了太久太久,久得几度压抑难耐。他说,他志在必得。他说,他只需要一个契机。他说,他会给予她一生所爱。然后,我居然神出鬼差地接受了他的安排。我想,我是嫉妒多过于感动的,为什么这样的男人都为你所俘?如果没有极烈的爱,又何以出此下策? 唐剑青给了我一颗药,据说是传说中的春/药。我一直带着那颗它,带在身边很久很久,直到那一次的机会。你可记得,那一天我们夜聊,你说:“小芳,知道吗?在裔寒心中,责任至上。这是以爱情的名义都攻克不了坚冰。”你知不知道,这轻轻的一句话,在我心里激起多大的一重浪?它就像魔戒,助长了我心中那一丝压抑得太久的魔念,应一句召唤,破壳而出。 你可能没有想到,会那么的巧合吧。当然,所有的巧合都是人为的,在唐剑青第二次找我喝茶时,他说他会给我制造机会。他做到了,不动声色地请出了你父亲,把你支走了。我犹豫了很久很久,最后还是下手了,可是,我下在裔寒杯中的,并不是唐剑青给的那一颗药,而是安眠药。我终是担心裔寒会恨我一辈子,我居然天真地以为,如果唐剑青没有成功,至少裔寒还有解释的机会。可事情的发展偏离了我所有预想的轨迹,措手不及得我根本没有反应的机会,事情就这么发生了。裔寒第一次求我,却是要我隐瞒你真相,他说他可以带我远走高飞。我知道我这辈子永远都还不起对他的亏欠了。 我答应了他所有的要求。除了这样,我不知道我还能为他做些什么?是我亲手剥夺了他本该拥有的快乐。可是,阿星提醒了我。他说,既然裔寒是因你而走,也会为你而回。我决定陪他赌这一回。 解铃还需系铃人。小忆,由你系下的铃,也应该由你自己来解。我已经付出了所有的努力,也终于明白,我只能代你守着他,却不能代你温暖他,有一种心结,自愚得无药可救! 你看到了吧,裔寒明明离你这么近,却又把自己隔得那么远。你可知道,因为你开始喝养乐多,他终于舍得把原本铺满客厅的旺仔牛奶都赠给了楼下的幼儿园,我可真担心他若这样一天一瓶地喝下去,会把自己喝死掉。幸好,你不喝了,所以他也不喝了。 这种想见又不敢见的伤痛,你能明了吗? 给你留的这封信,我只能在裔寒转身之后偷偷地塞进这门缝里,我把他的这一页日记也偷偷地撕了下来留给你。阿星说他会让你收到,我相信他! 我不知道我们下一站会漂到哪里?也许我还会在裔寒身边,也许不会。但我会尽量联系阿星。 小忆,这是我最后的自我救赎! 梁小芳 2008年12月16日 信是看完了,一个字一个字,不敢遗漏。我久久难以平复心情,颓然地蹲在地上。六哥一把拿过信纸,自己看了起来,何静媛看了我一眼,终于把脑袋凑向六哥。 明明我才是最迷茫的那个人,他们却偏都以为我才能找到裔寒。是他们太天真,还是我太不自信?没有留下任何线索,我如何去寻?如果只凭着一个爱情的念头,我就能找到裔寒,他又何必如此天涯海角地避我而去? 救赎?何处说去? 李不凡说:一念起,万水千山。 是不是,我跋山涉水的行程即将开始?青山隐隐,流水迢迢,人海又茫茫,我何处去找寻? 李三还真是说对了,他家的小寒根本就是从一开始就不算让我去找他,希望我去把他找回来的,不不过是梁启星和梁小芳两人自己的愿望而已。 ------------ 051 更新时间:2009-12-23 我迷茫地站在进退两难的分道路口。六哥说,除了找到李裔寒,搞清楚真实的情况,我别无选择。他提到了很关键的一点:就算我想把这事带过,其他人也已经扯了进来,老爸和唐叔叔不会放弃,剑青和他的大哥也还在努力,也许努力的方向不一样,但都围绕着李裔寒。 似乎,除了继续走下去,我真的别无选择。 何静媛提议,先去“一代佳人”后面的美食街吃烤鱼,坐待唐剑铭会的是何方神圣。六哥第一个表示赞同,我亦觉得此安排甚是合理。走出李裔寒这秘密公寓时,天都黑得不像话了,又一个漫漫冬夜降临,我居然都没有感觉到肚子饿,不知道是不是中午难得吃上自己煮的面,连肠胃都感怀得舍不得消化了。 六哥去取车,我和何静媛站在小区门口,吹着寒风清醒头脑。何静媛回头瞟了一眼李裔寒的秘密公寓,嫉恶如仇般地说:“林小七,厦门可是房价与收入比全国排行前十寸土寸金着,你瞧这年头全国各地房价怎么说也降了个声响,只有这地儿还啪啦啦地往上窜,李裔寒这么样地在这一黄金地段里空着房子养蚊子就为了表示爱得独道,是不是太过份了?” “没关系,我们这不是正要努力把他找回来住嘛。”我低头,眼盯着左手上那个金丝勾勒过的戒指,其实里头的那一枯黄的狗尾巴草已经干裂,好像轻轻一碰就该断开了,是以李裔寒才会用这金丝来维系的吧。我知道,何静媛又鄙视了我一把。不过没有关系,哪天六哥有本事在她那山顶上修一栋地主别院养鸭子,她肯定是第一次捡了鸭蛋抱山里头偷偷烤了吃的那个人。 “一代佳人”比邻“金逸影院”,后面又连着条夜市般的美食街,一入夜,各店门口帅哥美女齐吆喝,霓虹闪烁,人声鼎沸,热闹非凡。何静媛领着我们直奔一家川湘馆的二楼包厢,说是目标出现后,方便从后门直接穿过去,果然是熟门熟路。 坐等饭菜上桌的空档,我从包里拿出六哥原本拿起的那枚金指环,端详得出神。不明白为何,会是两个戒指? 何静媛说,我戴在手上的这一个,是定情信物,锦盒里的,可能原本是裔寒准备正式求婚时要用的,不料磨磨蹭蹭又扯出这后头的一堆事来正经事就给耽搁了,梁启星那性急的家伙实在看不下去,于是就给偷出来了。我心里一酸,晃着指环,讷讷地说:“如果赶个时尚潮流,不是应该搞个大钻戒?我这人特虚荣,找到裔寒了,该让他换个鸽子蛋,你说,对不?”我才说完,六哥就瞪了何静媛一眼,可能,他觉得何静媛说错话惹我心情不好了吧,可我觉得,我还瞒平静。何静媛其实和我一样,对于李裔寒是不是我那“七哥”,都还心存疑虑着。 “嘿,林小七……”何静媛忽然叫嚷着,还真是不客气地一把抢过我正前后晃着的金指环,又是一声嚷嚷,“这指环内环,有刻痕耶,你看你神思都飞哪里去了,就只顾你那定情信物了。” 何静媛这么一嚷嚷,我和六哥也赶紧凑过头去。果然,指环内侧,有一环排深烙的刻痕,非常明显,并不像是隐藏的秘密,定睛一看,这刻痕是三个英文字母:lyh。 李裔寒名字的拼音缩写?难道真的是他打算求婚的?我喉咙一哽,说不话来。 “要不要去把李四抓来问一问?”何静媛见我又开始情绪,转头对着六哥征询意见。 “这戒指现在也说明不了什么问题,再说,李四不知道李裔寒是谁的儿子,得自个去问他姑姑。我下午跟他说起这事时,他比我还震惊,不像是装的。”六哥抿了口茶,淡淡道。 “你下午就找他问出这点信息?找得到他姑姑,不就能把李裔寒抓来做个亲子鉴定了嘛,还用着他说啊。” “六哥,也许我们应该几条线索分开来解析一下。”我提议,追踪到现在,确实有些纠结了,李裔寒留给我的谜,隐隐揪疼了我心里头的某一处眷思,越来越沉重。 “我也是这个意思。”何静媛这个马后炮,我不说,她也不提。 “嗯。我们先不管这个戒指的问题,先理理几条关系吧。这第一条,还是小忆和裔寒你们几人的关系。照李四的说法,这之前,小忆和裔寒在交往,小芳暗恋裔寒,阿星却喜欢小芳;这第二条嘛,是关于剑青,剑青暗恋小七,他暗自去调查的目的假设是为了寻找空档挑拨小七和裔寒,然后接近小七,这一点,他利用小芳做到了,但问题是,小芳并没有按剑青的计划实施,可是结果却更出乎意料,小芳信中提到,她自己也是措手不及的,显然,在小七误会了小芳和裔寒之后,是裔寒利用这一次机会将错就错直接脱身,一方面断了小七的念头另一方面也掩藏行踪,小芳只是裔寒用以蒙蔽小七和阿星的障眼,这样就解释了阿星知道这一真相后对剑青做出的这一行为了,不过,这里头的一个关键问题就是:裔寒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决意离开小七?第三条呢,就是老爸和裔寒的关系了。如果裔寒是老爸的儿子,那么裔寒因为血缘的关系他必须离开小七,但阿星和小芳并不知道内情,却又碍于和裔寒的约定不便直言,于是极力设局劝导小七前往寻找裔寒,这一切的行为都得以解释,那就只剩下那笔钱是跟谁有关的问题了,要么就是裔寒,要么就是小七。在裔寒没扯进来之前,我一直以为是与小七有关,不过,现在就难以定论了。” 六哥分析得头头是道,条理清晰,似乎,事实其实就是这么样了,可是,如果裔寒不是我“七哥”呢?第二条问题的假设就得不到解决,老爸和裔寒之间的谜局,就更加地纠结,我总有一种预感,这谜中还套着一层层谜。 “六哥,剑青与裔寒的关系呢?裔寒日记中提到一个‘他’,我想,是指剑青吧,还有谁,照顾我呢?不是你,总不会是指老爸吧。” “小七,你的意思是,在裔寒住在你对面的那段时间里,剑青其实有跟裔寒碰过面?”六哥的神经都抖擞了起来。 “极有可能,不然,我想不出裔寒说的‘他’还会指谁。如果是老爸,你近年来都在明里暗里跟着,可有发现一点踪迹?就算是老爸掩藏得好吧,按他对待书岚那样的果决作风,怎么可能会让阿星还在我身边晃悠,所以我想,其实老爸也不曾想到过裔寒会这样出现。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林小七,行啊你,我还以为你只会睡觉呢。”何静媛狠狠拍了一下我的肩,真是见鬼了,一个看起来就一骨架子贴层皮的行头,打起人来怎么这么有劲,服务员这都才开始上菜,饭都还没吃呢,不知道哪里来的劲道,我中午煮的那面太过于神奇了。 “那么,剑青就不是最近听老爸说起才知道裔寒的身世。静媛,有必要再查一下四年前剑青除了给小芳那一颗药之外,与裔寒还有没其他联系。如果裔寒日记里这个‘他’是指剑青,这一出计划不就是两人一起合谋的?那剑青哪还需要扯小芳下水,解释不通。”六哥继续发扬他的业余侦探精神,总要把前后的问题给解释上,我只好在他的结点上给点补充说明。 “剑青有提到过,如果他当时知道裔寒是这样的身份,他确实就不会扯上小芳。”我喝了一口热汤,回想了一下那天剑青的真情独白,讷讷地续道:“似乎,他也并没有提到过,小芳没按计划行动,或许,他是后来才知道裔寒身份的,老爸鉴于他已经知道,也就不再隐瞒,然后就像静媛说的,为了安抚剑青,赶紧把我赶出来和亲,顺便把六哥你派上场协助他了,免得半路又杀一个梁启星出来捣乱。” “老狐狸计划得很不错啊,这样他就可以继续慢慢研究裔寒和巨款的关系了。”何静媛看来确实十分不待见我那老爹,无语。如今事情已经摆到桌面上来,那就有啥话说啥话吧,也懒得跟她计较了,人家六哥都没介意,我有什么好介意的,还是研究正事要紧,“六哥,剑铭也会与此事有关吗?” “我只是好奇。剑铭一向都在西北一带活动,一年也就过年时回来几天,匆匆忙忙就走,这一次这么早回来,确实奇怪了点。我想,应该是因为阿星捅出来的这件事吧,回来协助剑青处理。按李四说的,阿星可真够狠的,一亿两千万的流动资金,连剑铭那的资金调度都该有困难了。有一点问题是,这么大的事情,俩兄弟这么一唱一和地掩盖着没让他们老爹知晓,我觉得很有必要研究一下,剑铭今晚上会的什么客能帮他们瞒天过海。” “瞒天过海?你的意思是剑铭和剑青没打算让事件曝光?那么,老爸这么巧选择今天一大清早就拉着唐叔叔去香港,不就是在打掩护?”我被六哥这一分析给惊到了,这个意图太明显了吧?老爸一方面支走唐叔叔,另一方面让六哥协助剑青,就因为裔寒的身份? “我也是这么想的。老爸趁机支走唐叔叔,是为了给剑铭剑青兄弟俩争取时间。”六哥续道。我却不能明白,对我来说,一亿两千万这个已经只剩数字的概念,这么好补差,而不被掌门人察觉?如果唐叔叔察觉了,又如何呢?花钱买一次教训吧。难不成,剑青还担心被老子教育一顿惹上“祸水红颜”? 哎,先填饱肚子吧。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我忽然之间倒希望,这暴风雨可以来得更猛烈些,毕竟雨过天晴之后,就可以看见彩虹了。 ------------ 052 更新时间:2009-12-24 何静媛的姐妹landy打电话给六哥通风报信时,已近晚十一点。landy在电话的另一头,毫不掩饰地大肆夸张着那位神秘贵客如何如何地享受贵宾级待遇,六哥翘起嘴角,丢下一句“我去会会”就直接奔了出去。我欲跟上,何静媛眯着眼一把把我拉住,“那种声色场所,你这青涩小妞去凑什么热闹啊?” 整一包厢里,刹时就只剩我们两个女人大眼对小眼,无聊至极。何静媛提议转战休闲吧,我想,去喝上一杯鲜榨的柳橙芒果汁也不错,便也欣然前往。 我在想着李裔寒,想着我留在他掌心里的感情线,会是怎样一条不能泄露的天机?什么时候,我才能摊开他的掌心,看一看那玄之又玄的秘密?何静媛却十分不合时宜地打断了我的情思,一副不甘被无视的样子:“林小七,你打算怎么处理唐剑青?” “你以为呢?”我将去找寻李裔寒,别无选择,但还是镇定些吧,智者有言,欲速则不达。我拿着吸管,拨弄了一下果汁上的泡泡,讷讷回着何静媛,“也许,该摊牌的时候,就摊牌吧。” “这么说起来的话,唐剑青认识你,不只四年啊。”何静媛说着,将口中的蜜枣核猛力地射在玻璃桌上,怎么看怎么像《神雕侠侣》里头绝情谷底那老妖婆的射核神功,可怜的蜜枣核儿在桌上蹦跶了几下,终于奄奄地停在边角。 “他认识我时,我大概十六岁吧,还上高中。” “林小七,你今年虚岁二十有六了。天!这男人,怎么忍过来的?”何静媛又换上一脸既惊愕又崇拜的表情,不可思议地叹道:“如果爱情是一杯毒酒,这男人也是会将你赐给他的这一杯酒毫不犹豫地一饮而尽的吧?” “那么,六哥赐给你的那一杯呢?”我不知道,如果我告诉她,唐剑青费了这么多功夫,忍了这么久,到我这待宰的羔羊却不敢下手,不知道她会作何反应?还是顺着她的话题吧,连我自己都理解不来剑青的心思。 “我舍不得一口气喝掉,正一口一口慢慢酌着,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毒发身亡。”何静媛调侃着,我用眼角的余光偷偷地扫瞄了一下,小妮子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变化,好像只不过是在平静地议论着他人屋顶的瓦上霜。我怔了一下,不得不为她的勇气折服,也为六哥遇见她而欣慰。 “如果六哥给你的那一杯是毒酒,那他就是那解药,他把自己也融酒里去了,让你随口服下,毒不死你。”可是,剑青却真的赐给我一杯毒酒,估计就是采自那山崖上的情花曼陀罗酿制而成的,隐忍而执烈。 “唉……爱情它不是病,爱上却要人命。你打算怎么跟唐剑青摊牌?人家可在筹备婚礼的兴头上了。”何静媛一手支着头,眼睛瞟着手机屏幕,好似很漫不经心的样子,转头,张了张口想说点什么,却又闭了嘴。我冲她一笑,耸耸肩。 怎么跟剑青摊牌呢?具体的摊牌方式我还没有想过,比如,应该委婉点?直接点?坦白点?暗示点?他那么平静而虔诚地向我承认他曾经犯过的错,我是不是也应该平静而虔诚地告诉他,我能原谅他为爱而犯的错,却不能再将错就错?就算这个错误距离修成正果也只有一步之遥,那就让我们就此戈然而止吧。 “何静媛,你也并不相信裔寒会是我老爸的儿子,对不对?”我再一次把左手摆自己跟前,细细打量着金丝戒指。 “我只是期望不是,当这种期望的感觉十分十分强烈的时候,我习惯告诉自己,那就不是。你现在这么问我,是因为你自己心里也希望不是,然后只不过是想让别人也给你这样的一个回答,肯定一下你自己的希望。是这样的吗?”我抬头,何静媛也定定望着我,幽幽续道,“其实,你自己心里已经有了比较了,不管我怎么回答,它一经播种,就已经像种子一样,早晚会生根发芽,那还不如从一开始就干脆一点直面。” “也许是这样的吧。不管裔寒与我有没有血缘关系,我都已经决定了去找他,现在我也只是想先找到他人。剑青已经知道了情况,明天他会过来找我,大家就摊开来谈吧,我也正想问问他,什么时候会过裔寒。” “林小七,我自己没有经历过,不知道像这样面对一个左右都是痴男的境况时该向左还是向右,如果是芝麻和西瓜比较,当然很容易选择,但两边都是差不多的西瓜,那就跟着自己的感觉走吧。知道吗?我从来不给自己有另一个选择的机会。我也并不知道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觉得多点机会好。有,且只有一个方向,才能心无旁骛,不是吗?所以吧……你明白我想说的。”何静媛语无伦次地劈里啪啦了一通,转过头去漫无目的地盯着正前方,好在,我一向别的不行,组织思维还不赖,略略盘整了下,倒也理顺了她的意思。 我最好只是选择一个方向,然后坚定不移地走下去。确实,爱情最忌左摇右摆,在剑青与裔寒之间,我必须坚定一个方向。何静媛已经是第二次在提醒我了。而在这个自私的心理天秤上,我的重心狠狠地偏向了李裔寒,这位莫名其妙弃我而去的家伙,用他刻在我最青春的那六年岁月的记忆,蚕食了我理应残存的理智。 何静媛说,一万载和一两年其实是没有什么区别的,刻在心里的爱情可与岁月共天长地久。她在安慰我呢,给我一个在这样的时刻放弃剑青的冠冕堂皇的理由。或许,我们在逆着某种良知做出选择时,总是需要这样的一个借口为自己辩赎,其实,看起来是那么地掩耳盗铃。 最狠妇人心! 我闭上眼,细细地搜寻着有关于剑青的哪一些记忆趁着李裔寒空白的那四年里住进了心里。我记得他很忙,可是男人忙碌女人才有踏实感;我记得他得空了就会过来陪我,带我吃遍鹭岛的大街小巷,还会陪老爸下棋,在大妈修剪花花草草时给点小建议,嗯,还未攻下我这堵城墙时就已经先俘获了二老的欢心;哦,对了,我还记得,他这四年来每一年在我生日时,都会亲手给我做蛋糕,虽然每一次都做得很不好看。我想来想去,也挑不出他哪里不好了。好像这样的四年里,全部都是他在给予,我居然都没有印象我为他做过些什么。于是,我只好对何静媛说:“唐剑青太完美了,完美得不应该属于我这样平凡的一个女人。” 何静媛愣了一小会,终于定定地吐出一个字:“对!”我觉得挺安慰。 相比之下,李裔寒是需要我的。他还问过我:“‘如果我手里没有剑,我就不能保护你;如果我一直握着剑,我就无法抱紧你。’你喜欢前半句,还是后半句?”我记得,我很认真地回答过他,就算他不能抱紧,那我还可以抱紧他。 是的,我很认真地答应过他。 何静媛看我已然将要独自陷入发呆的境界,站起身来,很是无奈地拍了拍我的肩,招呼道:“走吧,去瞧瞧那位贵客。”不是说了不进去的吗?我一怔,这女人都已经拎了包走向门口,回头补充道:“――的座驾。刚landy发来信息说,那位神秘贵客的车,可是动了三名保安里三层外三层护着,怕一个不小心刮伤了,赔不起人家。”我彻底无语了,这么一点幽默感是不是也太冷了点? “劳斯莱斯?”我问。在厦门常见的名车不少,但能够让安保人员里三层外三层护驾的,似乎,我还真只见过一次,正是传闻中的劳斯莱斯,据说,投个保都得跑大上海去,一年那保险费用可顶仨白领整年不吃不喝节下来的血汗钱。我很想感叹一番,不过,我确实怕我这样的人感叹出来会被人鄙视,指不定还要投来几块大砖,还是算了。何静媛摇了摇头,我们也只能实地考察了。 一步三晃地摇到“一代佳人”大门外,果然远远就瞧见护栏内围着的所谓名车,看起来来是辆加长悍马。正欲上前看个究竟时,门口已经哗然一片,我和何静媛只得悄悄地躲一边去,一如路过驻足的行人般,好奇地想要往里探个究竟。 一位穿着红色制服的服务员在前引领,不时点头哈腰,动作很是服务的规范。我们终于瞧见了那位传说中的贵客,挺着个将军肚而明显已过知天命之年的老叔叔,满面红光,剑青、剑铭和六哥三位特色型男左右护驾,甚是拉风,我明显瞧见了路过的mm赞叹的神情。其实这年头,香车美人有什么稀奇的呢?远不及帅哥豪车这一搭档来得抢眼。 将军肚还未步出大门,唐剑铭已经一个上前,亲自打开副座车门。我从侧头这一方向瞧着那车,隐隐地觉得熟悉,正欲跨步瞧个究竟,何静媛将我一拉,退到了一边的角落。原来是唐剑铭护送将军肚上车之后,自己绕了个圈坐进驾座当起了车夫。 车灯打起的瞬间,我还是瞧见了那车尾巴后的车牌,“新”字开头。不顾何静媛的阻力,我还是冲到了路中央,看着这辆似曾相识的加长悍马渐渐驶远。会是巧合吗?这车,怎么那么像当年躲在李裔寒窗前的石榴树上时,从眼前驶过的那一辆,我忘了车牌号码,却记得这非闽牌的“新”字。那一天,李裔寒和那一个开着“新”字牌的加长悍马的老男人在那一间小屋里,激烈地辩驳着“认祖归宗”的老旧话题,而我敢百分之两百地肯定,那个老男人的声音,不并像我那老爹的。 “小忆。” “小七。” 异口同声的呼唤,终于把我怔愣的神经拉回。我错身,剑青和六哥立在门口,神情各异,显然是原本打算走进大厅的身姿,却偏瞧见我忽然跑出大道,是而被惊到了吧。 何静媛从后面跟上,拉着我走向门口静立的二人,讪讪地跟着招呼:“二少,真是巧。”回头,却又对着六哥吼道:“林书泽,你怎么大半夜的跑这里来了?!” 此情此景之下,这戏演得也太不逼真了。我耸耸肩,元神还依附在刚刚远去的悍马身上,一时半会还归不了位,只好静默。剑青走下台阶,倒是善解人意:“出来吃夜宵吗?” “嗯。”我答。既然是他主动给的台阶,那就顺着下吧。 剑青笑着,并不多说,只是伸出手来牵过我的左手,何静媛马上放开刚刚还紧拽着我右手臂的魔爪,可是剑青却一个劲道地抓起我的手腕,没有给我一个缓和的机会。 我抬头,剑青的眼神,惊错、惶恐、悲痛或是愤怒?反正太多表情交杂在一起了,令我今晚本就不清楚的神经更是识辨不清。于是,我决定按习惯给他一个微笑。 但是剑青并不理我,他只是带着他复杂多样的表情怔怔盯着我左手无名指上的那一枚金丝戒指,它在这辉煌的灯光下闪耀得煜煜生辉。 ------------ 053 更新时间:2009-12-25 “剑青,我找到裔寒了。”我仰起头,微笑地望着剑青,他刚刚变幻过的所有表情此时已经集中地转化为一个词――“震惊”。他盯着我手上的戒指,我便了然了,于是出现这样的效果便不在意料之外,只是连何静媛和六哥都被吓到了,怔在了原处。 “小忆,我们就要结婚了。”剑青的声音,是不可置信的。我本来还想着等明天他来找我时,可以心平气和地摊一摊这问题,今晚上却如此不巧地遇了个正着。 “我和裔寒七年前就已经私许了终生。如果不是四年前你布下圈套,这戒指早就戴在我手上了。你以为呢?”我依然假装着淡定从容。 “小忆。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李裔寒他走了,再不会回来了,你不要随意拿个戒指来跟我开这样的玩笑。”剑青说完,唇线已经抿成一条,估计只能暂且用严肃来形容。 “你看,这金丝是沿着狗尾巴草编的戒指圈圈勾出来的呢。本来这狗尾巴草的戒指是七年前裔寒编出来向我求婚的,今天,它终于变成金的了,我也就不用担心这草枯干了会断裂掉。” “你还在怪我四年前利用梁小芳挑拨你和李裔寒,所以用这样的方式来刺激我?”剑青一个用劲抓起我的手,那劲道也太狠了点,我干瘦的手腕还真是丝丝的疼。六哥远远地瞧我皱了下眉头,赶忙冲过来推开了剑青,果然还是做哥哥的体贴一点。 “剑青,我没有哄你。这是裔寒寄给我的,明天,我就要出发去找他了。”既然已经哄了,那就哄到底吧。 “不可能!李裔寒跟我有过约定,只要我能用我这一辈子爱着你护着你,他就不会再打扰我们。”一世英明的唐二少终于也露陷了,太慌张了!我对着他,轻扬起嘴角,他果然就是李裔寒日记里的那一个“他”。他们果然见过面,还这么深层次地相互许诺着呢。这是男人的约定吗?那我这个女人算什么?两个自以为是的男人自以为是的爱情贡品? “裔寒不是我‘七哥’,对不对?你哄我呢,好让我彻底死心。”我成功地捕捉到了剑青一瞬即融的错愕,我却形容不来我自己的心情。失落?还是开心?也许还有一种绝地逢生那样难以言喻的欢喜吧。 原来山穷水尽的时候,真的会有柳暗花明。当我今天凌晨还独自在那露台的排水道上茫然悲绝地以为生命只剩下逗着那只灵异的小肥猫才能感觉有点乐趣时,我怎么可能会想到,这不过是剑青赐予我的谎言。记忆中,我总是那么无条件地信任他,相信他给予的爱恋有如天池的圣水般,满满的纯粹。纵然他不曾明白地表达过,可是,我总以为,那样一个会把自己的女朋友抱在怀里细细地瞧得眸底的光彩都飞扬起来的男人,怎么会舍得伤害? 难不成,是在老爸的书房里思过了一整夜,从老爸的思想教育里悟出了关于爱情的精髓:对女人也要狠?!哦,我差点忘了,他本来就是不择手段的主,当年既然会以那样的方式神不知鬼不觉地挑拨,现今哄我一哄又算得了什么? 我转身,不想让剑青看见我眼底的悲哀。如果这也是一把双刃剑,那也控制点力道吧,不要拼个两败俱伤。 “六哥,我们回去吧。” “好。剑青,我送她。”六哥说着,很哥们地拍拍剑青的肩头,领着何静媛和我,从他身边错身而过。 “小忆……”剑青重又抓住我手腕的大掌,紧了又松,我终于没有回头,眼角的余光却还是不经意瞥见了那微微伸出而还未来得及收回的手,暗夜下,修长的指节,莫名其妙分明得温柔,我的眉角一抖,忆念起那一遍一遍的爱抚,甚至一闭眼,都能想起那曾经掠过眉稍的唇息。剑青是个关注细节的男人,偶尔,他喜欢用唇轻轻抚弄我的眉毛、眼睑、鼻尖,更甚于绵热的吻。 这让我无条件地相信,他为我付出了他的真心。没有哪一个无聊的男人,会花四年的时间来伺候这样一份精致的爱情。 这个转身,我似乎听到了那么点自己心碎的声音。 六哥把我送回公寓,却迟迟不放心离去。我自顾自地洗刷、冲凉,然后才跟客厅里的两人道了“晚安”进屋。六哥本已踱到我房门口的身躯生生地被何静媛拉了开去,我听见她说:“让她静一静吧,四年的深情,怎么可能没感觉。” 是啊,怎么可能没感觉? 四年!是什么样的一个概念?我只能判定它是一个时间段,如果要给这段时间加个衡量形容,可能并不能算短,这四年足已沉淀一生的回忆。一生又是什么样的概念?我表达不来,盗用个说法吧,也许就都能明白了。据说:爱上一个人只需要一秒钟的时间,忘记一个人,却需要一辈子。 如果说,我终尽一生也忘不了李裔寒,那么,说我可以轻易忘记剑青,也是矫情。 记忆跟感情,没有关系! 我在暗夜里躺了很久。他们说,我是个遇事只知道睡觉的任性孩子。可是今夜,我却翻来覆去地难以入眠。 我想起了剑青伤愈后的那个月夜,我第一次带他到林屋,祭拜阿奶,还有我的母亲。剑青很郑重在点完香后,在长辈们的遗像前拜了三拜。我们就坐在院子的石阶上,抬头透过那四角的天空,仰望墨色的夜,印象中,一颗星星也无。 剑青握着我冰凉的手,认真地问:“小忆,你喜欢什么样的生活?” 这其实是一个命题非常宽泛的问题,以至于我愣了很久很久也想不出要怎么回答,只好说:“我要多多的钱。” 我是这么想的,钱是个好东西。对没钱的人来说,是;对有钱的人来说,更是了。没钱的人没钱,生活并不会有什么大变化,因为本来就没有;可有钱人万一哪天没钱了,将会觉得一无所有。是以,我觉得这个问题其实非常的重要,也相当的严肃。但剑青只是笑了笑,继续认真地问:“还有呢?” 想了半天,我依然没有想出这个“还有”,我不知道除了李裔寒,我的人生还能缺少什么?于是剑青又说:“我给你一个有钱有爱的男朋友,怎么样?” 我瞧不出这结论其实跟我说的“有多多的钱”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可是剑青又很认真地解释,这样的话,钱只是一个形容词,语句的中心重点便是男朋友,我恍然大悟。剑青又说,这便是一份有钱的爱情。我又觉得甚有道理。 于是,这一年多来,他一直都在努力着这么一个目标,从未懈怠。 我终究一宿没睡,洗刷刷了走出房门,六哥与何静媛已经并肩坐在沙发上泡茶耳语,茶几上,有一碗鸡蛋面线。 “六哥为你做的早餐,尝尝。”我终于也熬到六哥为我做早餐了,真是不容易啊,一屁股坐下,喝了杯水清一下肠胃,便也开动。 “六哥,我想好了。裔寒不是咱一窝的仔,剑青又欺骗了我的感情。你要找出老爸的那笔巨款,我想知道裔寒的真实身份,咱这统一战线还得继续联盟着。”我一边咕噜着,一边吃着六哥的爱心早餐,虽然这“爱心”极有可能是为何静媛奉献,然后我只是沾点小光,但毕竟也是“爱心”来着。 “我也正想问你呢,静媛说你见过李裔寒的母亲,是老爸的‘三妹’,昨晚又神经兮兮的,瞧出什么端倪来了?” “我以前倒追李裔寒时,有一次爬树上躲着偷听墙角,是个中年男人和他在争论‘认祖归宗’的问题,当时也没听得甚清楚,大致如此。不过,现在想想,那男人不可能是咱老爹。我记得,那男人就是驾一辆‘新’牌的加长悍马飘走的,甚显摆。如果没有那么巧合,那车就是昨晚唐剑铭开走的那辆。六哥,那车是唐剑铭的还是那将军肚的?”我话音刚一落下,何静媛即被一口茶呛得猛咳。据说,夫妻相处久了,日常习惯相通便也有了“夫妻相”这样的经典说法,六哥也常被茶呛了喉咙,不知道是谁影响的谁。 六哥也停下了手中的泡茶的动作,抬手顺了顺何静媛的背,转头问我:“那辆车是剑铭的,李四的情报说,他本来在上海出差,听闻剑青的事后,就直接驾车回来了。小七,你确定你没看错?” “我想不会有错。这么看起来,他们兄弟俩真的是在合演一出戏呢,六哥,如果我没记错,我们那晚上回到家时,剑铭说剑青出差北京时去过他那,对吧?” “嗯。事实上,剑青并没有拐去新疆,从北京就直接回来了,剑铭收到信息应该也是直接回来。他们是合计后才去找老爸商量着把婚期提前的。” “天啊!书泽,唐剑铭今年几岁了?可会有李裔寒这么大的私生子?”何静媛这下眼睛都瞪圆了,她估计再天马行空也不会想到这情节居然是这样的一个直角转弯发展吧,全然偏离了逻辑,我都明显看到了她眼底深处异样兴奋而激跃的神色,唯恐天下不乱。 “剑铭跟二哥同龄,是年初生,比二哥还年长了十个月有余。正好比我年长一轮,今年都43了,这么算起来,倒还真有点可能。”六哥越说,听着倒越有谱了,整一妇唱夫随。这下换我给咳住了,我猛地站了起来,呛红着脸大叫:“这怎么可能?!我和裔寒都26岁了,那唐剑铭不就16岁就与李阿姨搞上了?他该称李阿姨一声‘姑姑’了,不是乱/伦?!” “又没有血缘关系,怎么个乱法了?李裔寒他老妈只是跟你们爹和他们爹结拜,算不得亲兄妹。这下倒又可以解释得通了,正是因为这样错乱的关系,唐剑铭想认却又不敢认李裔寒,并且极力要掩没真相,不巧亲弟弟和私生子好巧不巧地又同时爱恋一个林小七,这下,家丑更不可外扬了,是以连李夫人都极力封锁李裔寒的消息。现在唐剑青与小七的婚事又被梁启星这外行人胡乱一搞,又把李裔寒扯上岸来,唐剑铭就是在天涯海角听到这消息都会奔回来助阵,不知怎么的就说服了你们家老狐狸老爹,把唐树森拐香港去了,又给两兄弟留了清理证据的时间。指不定,你老爹那巨款就是抢占李裔寒的,抓着把柄唐剑铭也奈何不得。” 不得不承认,何静媛的反应思维,还是甚快的,一席前后推理,有理有据的样子,甚有侦探潜质,难怪一直想着给六哥组什么地下情报社。我和六哥面面相觑,一时之间,也抓不出辩驳的空档。 “六哥,老爸的‘三妹’可是叫李素秋?”一个异样的念头刷地闪过脑际,我惶恐地抬起头,茶林里李伯伯不经意提起的“素秋阿姨”,莫名其妙地跳跃。 ------------ 054 更新时间:2009-12-26 六哥拽着我,急奔向地下车库。乍听我提起“李素秋”这个名字,他明显要比我震惊得多。 出门前,六哥终于很有气势地把我刚消灭完鸡蛋面线的空碗推给何静媛,吩咐道:“这碗归你洗了,把家看好。”我冲着何静媛做了个鬼脸,觉得六哥的形象一下子伟岸了起来,甚有风范,张弛有度,总算没有丢了所谓林家接班人的气势。 六哥说,据六哥他曾经的调查,李裔寒这位神秘的母亲在家乡时确实有过一个曾用名唤做“素秋”,女承父业后,改为“李析”这样一个中性化的名字。我向六哥简要概述了当日与老爸前往茶林李伯伯家品味正统湖头米粉时不经意听来的只字片语,六哥前后一拼接,串联出了这样一个结论:李裔寒的母亲和我母亲,敢情就是传说中的姐妹淘,而老爸那笔神秘的巨款正与这对姐妹淘密切相关,如果按照继承法则,是不是直接与裔寒和我相关? 这答案好似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涯。六哥和我,急急地想要前往茶林李伯伯那验证这个猜想的结论。可,我终究更揪心着:李裔寒会是谁的私生子? 坐上q7,我依然迷蒙着不明所以的表情,诸多不解。六哥拍拍我的肩,笑言这人世间令人费解的事物多如牛毛,我们只是不经意遇见了这其中相互缠绕的的几桩而已,理理就顺了。我知道六哥说的相互缠绕的几桩是指,我们几方殊途前行,却在这冥冥中归聚在同一个交集处。 诸如:梁启星为了梁小芳要阻止我和剑青结婚挑起事端;剑青担心再现梁启星这样的意外干扰婚事而执意要把婚期提前;老爸为了维护剑青明里暗里秘密配合甚至不惜编造谎言;六哥则想要探究老爸的巨款系于谁人;李阿姨为了保护自己的儿子伙同李家兄弟极力掩饰真相;而我想要找出已经决意飘荡天涯的李裔寒。我们几人,或有意或无意地怀抱着私自的目标挣扎,却都千丝万缕地纠结在李裔寒以及有关于他的身世上。六哥说,关于李裔寒的这个缠绕的谜团,只要抽出线头,化茧成丝并不在话下。可是,我们如今面面相觑着,却摸不出那一点线头来。思来想去,也唯有走一步看一步,顺藤摸瓜了。 六哥的q7刚驶出车位正欲向前加速,恰与剑青的宝马x5错身。这短短的几天,我再一次与剑青擦肩。他在身后,把头探出车窗,切切地呼唤:“小忆……”,六哥终于踩住了刹车,我透过后视镜,看那个熟悉的身影,步出车门,一步步走近。 记得当年,梁启星疯狂地计划着追求梁小芳未果之后,仍十分执着地全盘研究形势,他总觉得,总有一天,会让他寻到一个突破口。那一年,他刻在书桌右上角的座右铭是:机会是为有准备的头脑而准备的!那一年,他除了研究三维图形,还十分潮流地研究星座。那是在我们刚上高中的那个年头,电脑还不甚流行,连个网络还得占着电话线拨号半天。是以,这潮流的星座学问研究起来,其实也只能是廖廖的几本插图或那类似于塔罗牌的扑克图片,可是就连这些当时少得可怜的衍生品,也还得归功于那一部《圣斗士星矢》的热映。而梁启星里里外外地研究着梁小芳那狮子座的性情之余,看在老朋友的面上,也把我这处于尾巴尖尖上的射手座详详细细地说了个通透。我记得,他曾这么解说:射手座的女生选择爱情,常常令周围的朋友感到匪夷所思,而她们的念头一旦播下,就难以阻止。如今想来,似乎真有点这样的瞄头。 剑青走到我跟前,定定地问:“你一定要找到他吗?” 我一愣。他终究是明白我昨晚上是信口忽悠的,我并没有找到李裔寒,确实如他所说,只是要去找而已。 “剑青,你一直都在隐瞒我。你和裔寒,私下里有过什么样的交往,你们都隐去了踪迹。你宁愿欺骗我,也不愿意告诉为什么,所以,我只有自己去找答案,不是吗?”我理直气壮。 “水至清,则无鱼。小忆,如果那个太清楚的真相并不能带来幸福的结局,你也还是要执意追寻吗?你为什么就不能糊涂一下呢?”剑青拧着眉,缓缓道。 “所以你把剑铭大哥找回来填补阿星给你捅出来的漏洞,你甚至说动了我老爸为你清扫道路,就是要尽快息事宁人,对吗?你本就不想让我知道这些年来发生过的事情,你一直都只是一厢情愿地把我保护得好好的,就连裔寒的出现对我可能产生的影响,都被你无形地化去了。如果我不知道,我确实可以糊涂下去,可是现在,我该怎么睁着双眼装糊涂?”我顿了顿,盯着剑青,继续道:“如果你以为这是爱情必然的自私,我绝对表示理解。可是,原谅我在知道这些情况之后,难以再糊涂。也许阿星让你措手不及的,并不只是在工作上给你捅出的‘漏洞’,而是他真的是蓄谋已久,你根本就防不胜防。”我伸出左手,晃出无名指上那一枚让剑青昨晚上情绪瞬间失控的金丝戒指,“这是阿星从裔寒处偷了来,藏在他去年送我的那把紫檀木摇椅上的,他花了那么多心思,那么精心策划这一局,我们又能如何防备?我想,我不知道裔寒那么样地离我而去是不是与你有关,但在阿星看来,这一切都是因你而起,所以才会这么做的吧。剑青,就算李三没有请我出面,你一样不会拿阿星怎么样,对不?李三是故意把我引进来让你自乱阵脚的,这样,这水才浑得有意思呢。你看,你们几个男人之间的较量,非得把我也扯进来,既然身不由己,那我也来一次‘红颜祸水’好了。你也已经把控不了局势了,如果我们在这七天,哦,不,是六天之内,摆不平这乱局,很快,连去香港的二老都将参与进来了,是不是这样?” 我一个心直口快,啪啦啦地把未经大脑细细思量的台词一股脑地倒了出来。可是,我却猛地发现,我从未像现在这般的思绪清晰,心如明镜,或许,我昨儿一晚上都只是潜意识地在思量这些个中关系了。气氛一时之间,静寂了下来。我知道,我说的,也八九不离十了,连六哥都投来了赞许的目光。 “小忆,你也找过裔寒了。他根本飘无定所,你想怎么找?”剑青不愧是久经战场,很快就平复了自己,平波无澜地问。 “之前,都是小芳向你通风报信的吗?”我抬眼,不答反问。 “不。是李裔寒自己找我的。我们订婚那天,他当晚就离开了。我答应了他,照顾你一辈子。”剑青思索了一下,终于还是说出了心里话。何静媛说对了,面对两个对爱同样用心的人,心偏向谁都是一场放弃和重生。舍得,舍得,也许真的是不舍不得。可是这两人,根本没有给我选择的机会,就已经私下里决定了方向。我,是幸?还是不幸? “裔寒成全了我们?”我喃喃着,分不清是对自己说,还是在问剑青。我的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丝滑稽怪异的念头,裔寒和剑青的取舍,该不会也是以一场五局三胜制的游戏比赛来定论?而我,不过是他们之间那个华丽丽的赌注。 “是的。”剑青回答得干脆,似他的作风。 “那就让我去跟他说声‘谢谢’吧。我想当面跟他说声‘谢谢’。”梁启星曾经的星座言论确实有效,我的执拗劲儿这一上来,着实真有点这么种抓不住的味道,像那搭在弦上的箭,不得不发。剑青怔怔盯了我良久,悄无声息地叹了口气,方才缓缓道:“我陪你!” 又是掷地有声的言简意赅!我还未回答,他已转身,走向他的宝马x5。事实上,我讨厌这个男人如此两面派的冷静理智,他这样明明暗暗都从容的姿态,反而令我心生愧疚,好像背叛爱情的那个无情无义的人,定定的是我! 六哥发动了引擎,讷讷地说:“出发了。”他并没有等剑青,而是一个油门踩了下去,我透过后视镜,匆匆地瞥见了剑青一个转身的瞬间。侧头一瞧,发现六哥本就略略薄削的唇,已经抿成了一直线,难道就因为剑青刚刚那一句:“我陪你”? “六哥?”直到q7驶上环岛路,我才试图打破沉闷的气氛,六哥的表情看起来并不甚妙,我唯有轻声提醒:“六哥,剑青并没有跟来。” “小忆。六哥现在在做的事,不想让剑青瞧出瞄头,况且,他现在是重点嫌疑对象。”六哥放慢了车速,松了松眉头,方才解释道。我能理解这里头微妙的关系,虽然他和剑青从小一起混着长大,但毕竟从属于不同利益的两个集团,有些私密之事,不便让纵是亲如兄弟的朋友知晓,也是人之常情。恐怕就是老爸和唐家老爷也不外乎表面的和气要多一些。 “你说,剑青现在是重点嫌疑对象?”我问。 “嗯。他和裔寒私下的往来,肯定很不一般,可能并不只是因为你的关系。小忆,你想想,裔寒他/母/亲和老爸还有唐叔叔是结拜兄妹,可是这么多年来,我们甚至摸不到这层内在关系,更不用提关注裔寒。如果剑青是在私下调查之后发现裔寒的身份,从而出于某种利益与裔寒私交,也不是不可能。你刚才提醒了我,这么些年来,是剑青把有关于裔寒的事件都无形地化解掉了,让大家都错觉地以为,裔寒已经离开了你,再不会回来。而这一点上,剑青、老爸和李素秋,出发点不可思议地不谋而合,唯一的解释就只能是他们都清楚地知道,裔寒身份之后的秘密。你和裔寒的相遇是偶然,但剑青和裔寒的往来就是人为的必然,可能连阿星都搞不清楚这里头的复杂关系,所以才会捅破这层纱,搞乱了局面。”六哥一口气说了一通,顿了顿,补充道:“也许连远在天边的裔寒,都始料未及。如果我们要知道真相,就得避开剑青。” 我怔怔地点了点头,不得不承认,六哥说的,字字在理,且都切在要害上了。果然,也是一人精! ------------ 055 更新时间:2009-12-27 从厦门前往李伯伯家所在的茶林,并不需要一定路经我们老家。在同安的分叉道上,六哥唇一抿,一打方向盘拐往相反的方向,又是一个穿山而进的行程,只是这一次的山道蜿蜒,并不似通往老家的那道路熟悉。 临近中午时,六哥在安溪茶乡的集镇上找了街角边上一看起来还算清简的牛肉汤店解决午饭。我们点了两碗牛肉汤,两份传统牛排,两份虾米花生咸饭,一份蒜容空心菜,亦算凑合。 牛肉汤一端上来,六哥即已一口气扫荡干净,呼来老板娘,又加了一碗。我抬头,舔/了舔不小心粘在唇边的姜丝,难能见到六哥这么一副狼吞虎咽的姿态,刚想略略表示一下赞许,六哥接过老板娘端来的牛肉汤,讪讪地说:“从这镇上怎么上茶林,我并不懂得怎么走。” 我一怔,愕然半天。若连六哥都不知这路该怎么走了,我这路痴又怎么能指得了方向呢。就凭那日陪老爸走那一遭的印象,我也只是隐隐地记得那李伯伯家是沿着茶林走到半山腰再从小道上串进去沿途来个七弯八拐,基本也就到了。可这时候六哥说,他是连茶林都不知道怎么拐上去呢。 阿奶说的,路在鼻子底下,那就问吧。我也端起牛肉汤一口气消灭掉,唤着老板再来一碗,灶台旁的老板娘咧着嘴笑得一脸阳光灿烂。 汤足饭饱,六哥买单时顺着也向牛肉店老板打探了一下茶林的线路走向。那老板不知是不是因为我们一人多消费了一碗牛肉汤,心里正欢喜,甚是好心地提醒:如若要买茶,还是等明年开春时趁早过来,那时候春茶开季,正是整拨整拨的茶商峰拥而至之时,些许远道而来的茶贩们还就扎在这集镇候着了。老板热着心肠一口气儿话叨,连他一不知隔了几个房的堂叔与又隔了几个房的表舅在镇上合伙开的某酒店都搬出来了。我听着,直疑惑这老板在这街角边上开这么一间小小的牛肉店堪堪委屈了人才,要是走出家乡闯荡江湖,准是一光宗耀祖的人才。 六哥始终,极是诚恳地微笑,直至那店老板终于觉得自己话多了,讷讷地闭了嘴,找了六哥零钱后,便也出门给我们指了个方向,说是再往前再行几公里,在乡镇交界地的十字路口处,便有人可以带路,倒是可以请一位本地人带我们上山。 辞谢了店老板出来,一路往北,在那十字路口处确实见着了好些个还穿着军绿色解放鞋一裤脚高一裤脚低的村民神情木然地举着个大红颜料涂着的“带路”二字的木牌,颇成就了一番独特风景线,我混了二十几年青春,也算游荡了大半九州的山水,还只是在厦门入岛后见识过这种路边买卖。看来,这些年,这茶乡茶业发展也是蒸蒸日上,上山买茶的外乡人连绵不绝,似乎并没有传说中曾受到国际出口绿色壁垒重创的痕迹,或是这出不了口的都转内销了?反正人家领导发言人说了,就没瞧见中国人多喝几杯茶喝出农药残留过剩中毒的,那些外国人自己天天啃垃圾食品也就算了,还不是照样规模化把他们垃圾食品输到中国了,还好意思讲绿色健康呢,也没见咱国家也给设设门槛。我曾经在同乡报上看到这些个新闻时,曾十分之赞叹这位乡沟沟里的领导也能有独特的见解,至少,他并不似某些受过高等教育的人民大众那般的崇洋媚外,有了这批判的进步精神就该值得褒奖。只是,这家乡产业发展了,怎的这家乡的人民还这么怀旧? 六哥一语中的。他说:这地方总是要响应党组织政策的,一小部分人先富起来,再来带动一大部分富起来嘛。我说:我明白了,如今,我们只发展到一小部分人先富起来的革命初级阶段,而按照事件持续发展越折腾越没戏的规律,这后一半的组织目标堪堪渺茫。六哥作势狠狠地拍了一下我的后脑勺,笑道:你已经注定加入不了80后的愤青军团,还是省着点装腔作势的劲吧,小心那群注定要被逼成愤青的小青年们一人一口水都淹死你。我承认,六哥说的极是,那就把省下的劲用来装个沉默的姿态吧。 出于审美的直觉以及对于看似弱者的同情,六哥最后选择了路口边上一位着装清楚,笔直着身板把木牌举得很职业,而唇角上则刚冒出些小黑绒毛神情憨厚的年轻小伙子。六哥说,这小伙子很靠谱,有前途,立马驱车上前,招来小伙细细问了一番,当即拍定,给小伙子开了后座车门。 小伙子一坐上车,便很职业地主动做了自我介绍。他叫小乐,很欢喜的名字,是农村里典型的希望的寄托,听着要比那怕养不活娃儿而取什么“夭寿”“黑狗”的好多了。我回头,向小乐细细描述了印象里茶林深处那李伯伯家的样式,小乐看我唾沫横飞地比划了半天,终于犹豫了下表情,疑惑地看了我两眼,郑重地点了点头。由此,我鉴定,这小乐定是属于沉默寡言型的,而看他那疑惑的表情,我觉得,他说不定还认识李伯伯了。回转身,随手一挥,示意六哥出发。 我们果然一路通畅地定点到了李伯伯的竹屋前。透过前方的木栏小门,依然可以瞧见屋里头简约的摆设,应李伯伯嘱咐,我确实再回来了。 六哥吩咐带路的小乐原地休息,工钱按时长计算,小乐并无甚多余的表情,只是讷讷地说了声:“好!” 我在门口,十分淑女状地叫唤着“李伯伯”,但出门来应声迎客的,却是他的老伴,“李伯母”。我简要地向她介绍了下六哥,便也直接说明来意。李伯母却说:李伯伯昨天去太姆山探望一生病的老朋友了,三两天后才会回来。 真是不巧得紧!连六哥都掩饰不住的失望。 我抱着一线希望,还是向李伯母咨询了下关于我母亲和素秋阿姨的过往。李伯母羞紧地低着头,来来回回搓/着手,半天才怯怯地道出实情。原来,她是前两年李伯伯收留的隔壁山头过来的寡妇,因为意外丧子,受了些精神刺激,平日里神经有些不正常,被家里人给赶出来了,流浪到茶林里来时恰巧来竹屋向李伯伯讨东西吃,李伯伯见她可怜也就收留了她,没想到,她留下来之后这精神病就再没发作过了,于是就与丧偶的李伯伯一起生活了。 那么,她不知道李伯伯二十几年前的事情,也再自然不过了。没想到折腾了大半天,居然整折一无用功,着实令人沮丧。 驶出茶林,小乐问,能否先把他送到他那位于隔壁山沟沟的家里去。他说,从他们村走,有一条路已经修到了集镇上,他把我们带到村口的大路上,我们直沿着前行就可以到达下午我们停留的那个十字路口。 我看了看天色,觉得这大冬天的,夜来得快,不管此时是让小乐再把我们带到集镇上还是把他丢在这里自己开车回去,小乐也都得自己摸黑回家去,这看起来确实不是很厚道,便替六哥一起同意了。 可是,小乐的家,离茶林,并不是隔着一座山,而是隔着两座山。当我们翻山越岭,七弯八拐地绕到那人烟稀疏的山谷底时,月亮都高挂到天际了。我很惊讶,这深山里这么稀疏的几户人家,怎么还没被政府统一迁出去,这儿拉条电缆进来一万年敢情也收不回成本吧? 又是一个墨色的夜晚!山沟沟里一向早晚温差较大,这会这夜的凉意,不禁冻得我打了个冷颤。为了表示感谢,小乐请我们留在他家吃晚饭。六哥又极是豪爽地同意了。今天这么一折腾,又加上失落的心情,更是感觉肚子空空。 小乐的家,是一座只是简单地用红砖头砌成的一层楼的瓦房,外头连刷个水泥面也无,大门边上贴着的已被风吹掉一半的春联早已褪去了颜色,衬得这冬夜潇寂得很。小乐把我们迎进屋,一拘着背的超中年老叔叔正趴在厅里唯一的一张四方木桌上挑弄一盏古老的煤油灯的灯芯,整一屋里的明暗都随着他手里的铁丝一颤一颤地抖动着,好像随时都会被黑暗吞噬掉。小乐说,那是他父亲。我微张了张嘴,小乐只是笑笑,似乎已经习惯了别人这样反应的表情。我又不擅掩饰了。 小乐的父亲见着客人,很是客气地请我们上坐,而他自己则颠着脚摸到墙角边上扯了下绳子,屋里头刹时亮堂了些,虽然还是极朦胧的光线。我这才看清楚,这屋里只有这一盏简易的灯泡,开关就是墙角边上垂着的大红绳子,只怕是逢年过节或是客人来访时才开下灯亮堂亮堂的吧。这小客厅里还有一张配着两条长凳的木桌,桌上罩着个小竹筛子,一边还有个盛着几个茶杯的瓷碗,想必这木桌既是茶桌也是餐桌了。 小乐招呼着我们坐下,奔厨房里拿出两个大碗,倒了两碗热茶递上,随即又奔厨房里张罗晚餐去了。他那有点腿疾的父亲一脸歉然,也进厨房帮忙去了。我和六哥相顾无语。与小乐这山沟沟里的条件比起来,我和阿奶的山沟沟可以说是人间天堂了。我猜想着,小乐给我们准备的晚餐,估计都是掏米缸底里平时舍不得吃的东东了。 一顿泡面,其实吃得我极是压抑。六哥掏了张红叶子压在碗底,拉着我起身就走。小乐追着跑出门来,涨红着脸把钱塞还给六哥,做了个深呼吸才缓缓道:“这晚餐我请客,先生您不用客气。只是我想找一个人,先生您也许认识。如果先生您要谢我,也许可以帮我找到他。” “找人?”六哥与我对视了一眼,我亦觉得有些怪异。可是小乐那神情,却又极是严慎。 “是的。那位先生开的车与您这车差不多样式,年纪看起来也跟您差不多。”小乐续道。 “他叫什么名字,你认识?”六哥听小乐这么一说,一下认真了起来。 “不认识,我也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昨天也是我领他去你们今天要找的那人家那的,所以我想,你们也许认识。” “剑青?” “剑青?” 我和六哥,异口同声地脱口而出。可为什么他,又走到了我们前头? ------------ 056 更新时间:2009-12-28 六哥向小乐细细描绘了一番剑青的样貌。经小乐判定,果然是他! 小乐告诉我们,昨天一大早,他就已经领剑青去李伯伯家了,那会,李伯伯俩口子还在家门口晒着太阳,而剑青足足在竹屋内,呆了三个钟头。 剑青居然连我们会上茶林,都已经预料到。这又说明了什么问题呢?六哥说,有两种可能。要么,剑青跟他一样因着巨款的问题同我们一般一路追踪而来?这样的话,老爸手头的那笔秘密钱财,就很有可能是与他们结拜的兄妹三人有关;要么,剑青早已知晓父辈们的秘密,以及李裔寒的身世背景,他这一次来茶林,只不过是来告知一下李伯伯,让他专程躲我们一躲。 我觉得,六哥分析得挺那么回事。并且,我选择相信第二种可能,因为我们今天没找着李伯伯。 可是,小乐要找剑青,却是因为剑青昨天送他到集镇上之后,回去时车一个加速离去,不巧车轮恰从集镇边上一卖土鸡蛋的老太太盛装鸡蛋的竹篮边上擦过,一个相互作用,车“蹭”地离去,一竹篮鸡蛋也顺势被掀翻在地,整篮的鸡蛋磕破了一大半,等大伙反应过来时,剑青早已驾车远去。老太跟小乐虽说是同一个村子,但那穷乡僻壤谋生不易,人家还指望卖几个鸡蛋来年春天好把三代单传的宝贝孙子的报名费给凑齐了,于是,这老太一急,便把罪过都转嫁到了无辜的小乐身上,小乐被老太缠得没法,只得把剑青给他的带路酬劳赔给老太了。偏偏小乐这孝顺孩子出来带路挣钱,也是想带他那老父亲到省城看病用的。据说,他父亲年轻时便在深山里采石,常年吸食石粉,落了个肺结石,连那脚也都是作业时不小心从山石上摔下来给摔跛掉的。这朴实的孩子吱唔着要找剑青,只不过是想让剑青自己赔给老太弄破鸡蛋的钱,而他好拿回属于自己的工钱。小乐这孩子,人穷得十分有原则,走出这山林,前途无量。 我和六哥相视一笑,实在难以相信这世间这样的不着边际也能如此凑合成巧合这一回事,我实该学学施耐庵祖宗感叹感叹“无巧不成书”。 六哥与我一合计,便决意设个圈套把剑青骗到这山沟沟里来。他把小乐拉到一边,切切地商量嘱咐了一通,便与我一同驱车来到这茶乡的集镇上,找了间装饰得灯火辉煌的酒店开/房。六哥办手续的当口,我站酒店大厅里仰望悬壁而下的琉璃灯饰,真难以想像一个多小时前,那么真真切切地在小乐家里头瞧见的昏黄的煤油灯。 一山之隔,天壤之别。 六哥的计谋是,明儿一早把车开到小乐家的山沟里,寻个坑一车头栽进去,然后由我发个信息让剑青来接救。然后再把小乐带到他跟前,由他俩自己去解决赔鸡蛋的事情,这样,也便委婉地告知了剑青,我们都已经知道了他的所作所为,是不是要坦白从宽,那就自己看着办吧。 我并不觉得六哥这招也能算是计谋,可是,他说,不管好招坏招,能达到效果就是好招!我只好同意。 隔天一早,小乐果然把我们带到了一堪称“小天坑”的大洞前,以我一向不很具方向感的直觉判断,这方位离小乐家大概也就五公里路程,与去往集镇的方向,还是相反着的。 六哥觉得此位置甚好,前不着村后不挨店,抬眼只能见着深山密林,就是推荐张纪中来拍个西游记,也绝对适合。于是,他把我们赶下车之后,闭着眼睛真把他那q7直往大洞里开,当然,两后轮还搁在陆地上,小乐确实很会挑大洞,六哥这一有惊无险的举动,也只是把q7的左前轮陷进去了一大半而已。六哥很有不把好车当车王看的一视同仁! 我们编好告诉剑青的剧情是,昨晚从小乐家出来后,那么个月黑风高的大晚上,又走错了方向,一个不小心就那么倒霉地陷这深山老林的路坑里了,进退不能,然后我和六哥两人就这么窝车上直等到天亮了再步行回去找来了小乐。当然,我昨晚发短信给他时,并没有告诉他具体/位置和具体剧情。 信息发出去后,我猛地觉得六哥这撞车的举动堪堪傻不拉叽。如若只是让剑青赶来,心明如镜地意会我们的意图,着实只需要在小乐家门口晒着太阳等着即可,并不需要如此大费周章。六哥说,这叫心理安慰,就好比某些杀人犯在瞄准目标之前,总会善待安抚猎物一样,但这并不表示他不会下手。我相信,如若是剑青,他会干脆利落地躲一角落里,一颗子弹就把目标解决掉。六哥很死要面子,硬是不承认这是多此一举的失误考虑。我只好把这理解为他其实是谦虚地不把自己当智者看。 剑青赶来时,我和六哥坐在路边的一块大山石上,正跟小乐聊得起劲。 我很好奇,小乐家离茶林整隔了两座大山,他是如何知道李伯伯家的位置的?果然,小乐是认识李伯伯的。原来,小乐父亲年轻时就是李伯伯给带到那石矿场里采石打工的,他父亲是在摔断了腿之后才回家务农娶老婆,李伯伯归隐茶林后,早些年也曾过去看看他父亲,但并不怎么受待见。 小乐看起来并不喜欢李伯伯,于是,我们转移了话题,他给我们讲那山后头的风景。小乐说,这山道的尽头,是条小溪,他们家在那溪边上有一小块地,是村里头早些年前按人头分的,离家太远了庄稼不好种,便植了些青枣,这季节正是青枣的收获时节,他父亲每天一早便骑着三轮车去摘青枣载到集镇上低价卖给水果批发商,然后再赶回家养鸡喂鸭,下地干活。 我跟小乐说,山外头有些果农种了草莓,直接就向游客开放,自由采摘,一小时10块钱,游客若摘多了吃不下就得称斤买走,以避免恶意浪费。我正跟六哥商议着呆会也到小乐家的青枣地里“农家乐”一回,就按这市场价付给小乐酬劳。事情都还未拍定,剑青的宝马x5已经直接停在了大石头跟前。 他背着阳光,仰头看着大山石上的我们,但太阳的光辉还是洒满他宽阔的肩头。小乐见着他,亦是兴奋,略略涨红着脸,声音却执拗道:“先生!” 剑青看见小乐的神情,已经由最初一瞬而过的惊讶平静了下来,不细心捕捉,极难发觉。而我,正是为了等待他这一微小的变化。聪明如他,确实如六哥所言,已经意会了我们的意图。我也不再忸怩,把小乐昨晚上提过的“赔鸡蛋”事件,简要地向他转述了下,这种讨钱的方式,虽然我不说,小乐这孩子自己也会坚持,但我总觉得,由第三者来陈述会好一些。 剑青眼角的表情纹,明显抖动了几下,随即漫延到了嘴角。六哥跳下石头,拍拍他的肩,笑道:“这世道挺宽容,大丈夫偶尔犯点无厘头的小错误也是瑕不掩瑜。当然,给点封口费就不会传到世道上了。” 我对六哥这话,甚表示赞同。剑青无奈地摇头,却狠狠鄙视了六哥一把,转身从他宝马车上搁着的lv钱夹里拿出张红叶子递给小乐,但我还是从他的微微抿着的嘴角稍上瞧出了点不经意的不屑。小乐接过剑青的红叶子,极细谨地从裤兜里摸出他早已经准备好的零钱,找给剑青。 “不用找了,你就按这价赔给阿婆吧。”剑青有些不耐。我实在忍不住了,跳下石头,从小乐手里接过钱塞到剑青怀里,不客气地回道:“人家是穷,可也不贪这么几块钱。找你来赔,不过原则问题。” “小忆?”剑青捂着胸口上的钱,抬眼看着我。 “六哥,你自己在这里等吊车过来吧,我去给你采些青枣来当午餐。”我不看剑青,偏了偏头,对着q7边上转圈着装模作样的六哥喊道,错身从剑青身侧而过。 剑青伸手抓住我的手腕,缓缓道:“我跟你一起去。” “你这如此霸道的车,这羊肠山道怕是容不下。”我依然不客气。 “你们这11路车开到那溪边,猫头鹰都出来值班了。”剑青本色真是幽默,我一怔,他连这山后头有条溪都知道了,不可小视。我看着他,他却正经地对着小乐:“你们这里,只有溪边有种些青枣。从这条山路走向溪边,至少还有30公里。我老婆不了解地形,你可以跟她解释下。” 剑青这“老婆”的一称呼,直吓到我和小乐。后者怔然地望向我,我只得报以微笑,毕竟,对于萍水相逢的外人,也确实无须解释。 剑青一路碾草压石,对于这山沟里的地形,并不像陌生的样子。我始终仰靠着闭目养神,一路沉默。 我们在一片青绿的狭长形的青枣林边停下,隐隐地,倒能听到点水声,却看不到河流的踪影。小乐说,穿过青枣林便能瞧见溪流了。我们终在他的带领下,在他家的青枣林里摘了些个大的,穿过林子,直奔到小溪边。 这一片溪水流过的边地,并不似我想像中的,溪流两侧还沉淀有厚厚细软河沙的样子。事实上,这青枣林与溪边的绿地,并不直接相联,而是悬隔着整三米来高的地势,放眼望去,凹凸不平,偶有突兀的几棵不知名的高个子的树立在边上,干枯掉了的枝干斜斜地垂落,却又掉不下来,徒增几许潇凉的味道。 我捧着青枣,走过入冬枯黄的草地,那草皮上,确实若隐若现着河沙的遗迹,却很不成气候,连这小溪都进入了枯水季。 “我来洗吧,冬天的溪水比较凉。”剑青说着,大掌抓过我手里的青枣,径直走到溪边。我走到他身边蹲下,仰头眯着眼。我从不怀疑,嫁给他,亦是幸福的选择。 剑青洗了个最大的青枣递给我,自己随意拣了个,晃在水里摆荡了几下,“咔嚓”一口咬得青脆。 “小忆。你对我的误会,已然更深。”他说。 “如果只是误会,倒也不怕折腾。”我缓缓地接道。 “可是,我不喜欢拿感情来折腾。”剑青转头对着我,冬日的暖阳下,我都可以清楚地看到他两腮上细细的绒毛,我们好像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这么近距离地彼此靠近过了。他描着我的眉,淡淡道:“我越来越忐忑。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一步一步地渐渐走远?” ------------ 057 更新时间:2009-12-29 我们并肩在溪边的草地上漫步。 似久别重逢的老朋友,千声万语尽在不言之中。我为自己这忽闪而过的念头,感到惊诧。 剑青说,我是那一个总以为山那一边的风景会更美好的不谙世事的孩子。我在无忧无虑的世外桃源里生活得太过安逸,殊不知桃源外的世界就算没有销烟弥漫,气氛也是剑弩拔张。 我说,我看到了,只是出不去而已。我的人生就犹如何静媛说的,圈养在金丝笼中,虽谈不上笙歌漫舞的销糜,却也平波无澜地日渐消退着激/情。如今勾引我内心蠢蠢欲动着挣扎的,不知是曾经向往的自由,还是没有在天空留下翅膀痕迹却已然飞过的鸟儿。 他又说了。但凡我哪怕只是如厦门岛上光鲜亮丽的白领们一般辛苦地朝九晚五上班,看人脸色兼着省吃俭用一个月也挣不来一平米的住房时,我便不会这么毅然决然地去翻腾那些早已尘封在过去时间里的往事,也不会毫不犹豫地为了飘渺的所谓初恋便要将我们这四年来的感情全盘地否定掉。剑青的这些言论,其实总结成一句话便是:我这是吃饱了撑着瞎折腾呢。 那么,梁小芳呢?她总不如我可以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她当时的毅然决然,是一场天真?还是一时情绪? 我不是想抓出一个特例来反驳剑青。人的认识很奇怪,当他先入为主地这般以为之后,其实你再切切地辩驳,在他看来,也不过自我的挣扎,正是所谓的“解释就等于掩饰”。我曾经在厦门一家偏僻角落里的太极馆里练太极健身时,那教太极的师傅就说过,一个人思想的改变,归根到底不是因为外界赋予他的意识,而是他自身的经历让他感同深受。于是,我放弃解释。 “小忆,你就不担心这么深究下去,结果却并不是自己想要的?”剑青问。 “不知者无畏。”我答。他都说了,他比我要来得忐忑。这是我们这四年的感情面临的唯一一次考验,一来就是黑云压城之势。剑青的完美主义让他以为,完美地开始也就该完美地发展,我知道他的思维里根本就没有越折腾越和谐的概念。我还知道,他一直都那么地以为,之于这样的考验,让他一个人折腾了解决掉便是有戏,我也加入一起折腾了,这感情就该折腾掉了。 我们已经站在崩盘的边缘。四年的感情,一夜之间隔阂。 “你说,如果把‘错过’这两个字颠过来,人生会有什么不一样?”剑青今天很喜欢发问。 “那是完全不一样的两个概念了。没有可比性。” “可是有人跟我说,‘过错是暂时的遗憾,而错过则会是永远的遗憾’。”轻巧的两个字,被剑青这么一颠覆,成了经典。 “是我老爸这么说的?”我问。 “可以这么说。”剑青答。 我明白了,两相权重,舍其轻。所以,剑青在面壁思过之后,悟懂了老爸的人生哲学,他选择了欺瞒我关于裔寒的身世与交集。可是,人家说,说了一个谎言,就需要再制造一百个谎言来掩饰。 剑青不可避免地陷入了制造谎言的泥沼!只不过,他的一系列计划再一次地毁于一个不起眼的小环节。于是,他缴械认输。他说:“小忆,别这么快判我死刑,就算是找到李裔寒,我还是有权利参与竞争。” 这是我,最忐忑的境况。上帝规定我只能拿走一颗糖果,摆出来的两颗不同风格的糖果,从口味到包装,一颗是我追求的,一颗是我已经习惯到依赖了的。 剑青果然是了解长辈们的那一段前情过往的。他说,是我那老爸提醒他,我如果怀疑李裔寒的身世就有可能来找李伯伯,是以,他特特在我和六哥之前赶来。老爸果然是老狐狸一只,心思甚是缜密。但,剑青还是告知了我,关于李阿姨和我的母亲的故事。她们确实情同姐妹。 年轻时候的李伯伯,是我姥爷海归后请的长工,确切地说,是这深山石矿场里的监工。剑青指着我们刚一路晃过来的方向说,这沿途的深山密林后,其实只有深山并无密林,那些个深山是闽南这地儿为数不多的石矿山里的一群,山体多为半人来高的各式杂草覆盖,或可见奇顷挺拔的高大树木,反而少有枝繁叶茂的绿树掩映。但是,那一带的石矿资源,早在二十几年前就已经被开采殆尽。 姥爷当年返乡,其实是为这一片石矿山而回。年轻时候东奔西走的经历,让他无意之中走近了这片当时人迹罕至的闭塞山林,他在这山溪的上游,遇到了还搭着茅棚圈养生产队的几头小羊外加一头老黄牛的李伯伯。恍入桃源胜地的姥爷掩饰不住对这一片山林的无限兴趣,是李伯伯拎着把老式鸟枪护着姥爷爬遍这一带的山林。好在姥爷感兴趣的也就那些个不长密林的石头山,他们一路的探险并未遇着传说中的大虫,而只是偶尔碰着几只身穿铠甲的穿山甲,见着人影溜得贼快。姥爷和李伯伯便也只能猎几条山蛇挑下山炖汤喝。当然,如今这一带的穿山甲兄弟早已经不见影踪,可能,不是自然绝灭也被打来吃光了吧。 趁着改革开放之风回归后的姥爷,再一次找来了李伯伯,这一次他把自己圈山劈林的计划说予李伯伯参详。当然,姥爷是有备而回,他不仅秘密带来了几位台湾的地质勘测技术员,还把合作伙伴也一起请了来,这位合伙人便是当年协助姥爷偷渡后又一直保持书信往来的素秋阿姨远在美国的父亲。这两位渡金归来的成功人士一展蓝图,堪堪震惊了还犹豫着要不要也去参加刚刚恢复的高考的李伯伯,在抱着开矿计划蓝图不彻夜难眠了三个夜晚之后,李伯伯终于加入了我姥爷和李裔寒他姥爷的开发阵营。 集结了各队人马,并打通了党政关系之后,一个代表阶级集团利益的合作联盟就这样形成了。李伯伯开始组织附近的村民进山采矿,日夜作业,想来,小乐他父亲就是在那一段时间被李伯伯找去打石的。当时,姥爷则负责把这山林里的矿石一车车地运载出去,再经海路,销往东南亚。于是,这一番折腾下来,便也把当时已然脱离走私组织单干得有模有样的我老爸和唐叔叔引了进来,整一海运的线路都由这后来的俩哥们把航。 本来,这一方出钱一方卖命的买卖,你情我愿得并无甚特别,初初的几年倒也合作愉快。可命运偏偏重新洗了牌,新一轮的格局搅乱了各玩家之间的平衡。命运这牌是这么洗的:李裔寒他姥爷卧病在床,不久便撒手归去,可养子不欲继承家业,便由初初长成的女儿接了重担。据说,这素秋阿姨年轻时,甚是意气风发,巾帼不让须眉,极受我姥爷的喜爱,每每见着素秋阿姨往矿山里奔,总要在忙完公事之后嘱咐她多带着点自己性情娇腆的女儿。只是素秋阿姨这一带,却带出问题来了。 素秋阿姨接管矿山之后,极是认真地投入角色,方方面面都要实战学习,事必躬亲,大家都看好这一位新任的接班人。那一段时日,天天向上的素秋阿姨在与老爸和唐叔叔一来二去的交道中,对于二位江湖经验老道的俩文痞渐生敬仰之情,而二位老/江湖也对这位豪气的留洋姑娘刮目相看,于是,二老一少大腿一拍,结义自然不在话下。 那一日,年轻气盛的素秋阿姨前往古称丝绸之路起点的刺桐港码头与老爸、唐叔叔煞血结义时,便也带上了我那实际外柔内刚的母亲。那晚,母亲站码头边上兴奋得涨红了脸的神情,与老爸年轻时久久思而未得的梦中情人的影像,不期而合,悲情的种子在肝胆誓盟的月夜里悄无声息地深埋,悄无声息地催芽。奈何我一出生,便被裹上了一层糖衣。老爸不知道是不是要用它,来掩饰悲伤的内核。 剑青说,我母亲那时的难产,其实源于意外,我不过是在那一场意外之后的两难抉择中,由母亲放弃了自己而成全来的生命。我的父母亲之间这一场老夫少妻外加婚外情的不伦之恋,堪堪震怒了我姥爷,老人家一个急血攻心,回天乏力。这使我那纯善的母亲久久不能释怀,如若不是因为正怀着我,她估计便一个冲动之下,自刎在姥爷坟前了。长期的抑郁,其实早已经让母亲放弃了求生的欲望,老爸曾指望我的出生,能够带给母亲希望,却不料直接成全了我母亲。据说,我母亲是抱着我,微笑着闭上眼睛的,她说,这是她自己的选择。老爸在她的产床前,双膝跪地。 母亲去世后,素秋阿姨曾经要求把我带到身边抚养,被老爸断然拒绝。于是本就认为老爸是那间接刽子手的素秋阿姨便率性地甩手天涯,再不认这曾经煞血结义的二位兄长。 有关于我和我的母亲,剑青都能娓娓道来。可是,他又自动略去了有关于李裔寒和素秋阿姨的那一段。李裔寒比我大一个月,素秋阿姨漂洋过海之时,不才刚刚坐完月子?如果只是出于对姐妹悲剧的愤概,也并不足以让一个刚生产完的女人抱着儿子决绝地背景离乡吧? 剑青解释,李伯伯与他在竹屋里三个小时的密谈,并未把素秋阿姨的确切经历道出个所以然来。他说,李伯伯当年放弃高考的梦想,其实只是因为在姥爷第三次前往他已位于茶林深处的竹屋前,恰恰代他的好友兼合作伙伴从厦门接回刚从美国归来的素秋阿姨,年轻好奇的素秋阿姨执意跟着,这一跟,跟出了李伯伯后来的一见钟情以及一厢情愿,于是就算这时隔二十多年的后来,他仍不愿透露有关素秋阿姨的前情过往,他依然固执地认为,这是素秋阿姨的痛,如果她有意掩埋过去,自己便也替她守着,再不对外提起。可是在我看来,就是李伯伯不提,剑青也必然知晓,也许从他的父亲,曾经参与煞血结义的“二哥”那里听到的点滴,也许是他自己不经意的暗查中寻出了些珠丝马迹。剑青不说,不过又是他的隐瞒。 “小忆,如果你真的想要知道真相,我带你去寻。”剑青最后总结,我同意了,也期待他能呈给我那一个二十几年来穿越了时空仍丝缠织错的谜底。 ------------ 058 更新时间:2009-12-30 “从现在起,开始?”我驻足,认真道。山谷里的风,只往一个方向吹,我这一侧身,细碎的发丝张扬五爪得活像饿了几世纪的章鱼怪兽临阵捕食的触手。 “嗯。在两位老爸回来之前搞定。”剑青也驻足,他企图逆风把我的乱发别到耳后,屡败屡战。 “剑青。”我伸手抓住他仍不坚持不懈的手,那只手,手背是凉的,手心是暖的,“你知道裔寒的身世,是从你父亲那得知的吗?” “不是。”剑青把我的手反握在自己手里,摊开掌心,细细端详着我早已冰冷的指尖,皱了皱眉头,“寒气越来越重了,我终究没有把你照顾好。” 我抬眼,看他眼里流露的温柔与怜惜,一如我们初吻的当时。 我们第一次接吻的那一天,是去年的重阳节。剑青肋骨的伤初愈不久,他带我跑去泉州的清源山,登高祝贺。 那时,秋高气爽。剑青在泉州的最高峰上,用他的双手把我的头认真地摆正,再把他的额头贴在我的额上,那样宠溺的举动,活似肖雨霖逗她的吉娃娃。我溜来转去的眼珠子难以瞧见他后脑勺挡住的阳光。一个吻,轻而缠绵,他的头偏向右边,是心理测试中忘情投入的姿势。按照那样的心理说法,他确实喜欢我。 借着情浓之际,剑青后来把我的指尖也甚孩子气地亲了个通透。于是,他终于发现我双手的十个指头上,只剩俩大拇指的指甲盖上还残留点月牙白,而且还是略略地显得灰白,他说,我的体质堪忧。 按照中医的理论,“爪为筋之华,血之余,气不耗归于肝为血,血不耗归于肾为精,精不耗归于骨为髓”,也就是精髓之说。而人指甲盖上的月牙白,则是精血气状况的体现。剑青解释说,月牙白越少,表示精力越差,体质越寒,也就是免疫力弱,典型表现就是身体手脚寒冷。而我,实属寒型体质。听他那么一说,我觉得我还被他抓着的双手经山上的风这么一吹,还真开始冰冷了起来。而我,看到了他的十个指头中,八个带有奶白奶白的半月痕,那么,正是阳刚之时。 那时,剑青说,他要把我已然消退的月牙白给补回来。一年多后的今天,我连俩大拇指上灰白灰白的那星点儿月牙白也都消失了。寒气真真的越来越重。不是他没有把我照顾好,而是体质这玩意,也并不是一年半载就可以调理得很有状态。再说,十个女人八个手脚冰冷。 剑青脱下他的西装外套,披在我身上。事实上,这暖阳下的溪谷里,只是风大了些,并无甚寒意。 “小七,你给我摘的青枣呢?”六哥不知何时已经站在我和剑青刚刚洗青枣的那个位置,声音远远地划空而来。我们走近他时,六哥早已啃完了一青枣,一个侧身掷标枪的动作,青枣核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却飞不到对岸,巴巴地落在悄然流淌的溪流里,荡起星点水花。 剑青从六哥手中拿过两个青枣,递一个给我。六哥饶有兴趣地盯着剑青,挑衅道:“你也扔一个看看。” “超越你,不在话下!” 我看着剑青三两口啃了青枣,低侧俯着身躯,青枣核斜斜地出线,在水面上弹了三下,漾出圈圈水纹。 “打水漂呢。才三圈。”六哥不屑道。 “你若也能用青枣核打出三圈,我搭11路车回镇上去。”剑青斜眼瞄着六哥,淡淡道。 我一听,来劲了,赶紧把刚啃完的青枣核递给六哥,后者更是鄙夷:“都沾着你的唾沫星子呢。” 真是挑剔,不就扔个青枣核嘛。我只好把那核子扎草缝里的溪沙里裹了裹,再拍掉沙子递给六哥:“给,这样不就没沾我口水了嘛。还亲兄妹呢,鄙视你。” 六哥接过那溪沙过滤了我口水的青枣核,学着剑青的姿势,一核掷出,连个声响也无,落水干净利索,没有半点水花。我侧头,怯怯地问:“要不要再来一个?” “你哪个阵营的?”六哥起身,狠狠拍了下我的后脑勺。 我只好解释:“上山打虎还亲兄弟呢。我当然是你这阵营的。你赢了,剑青才能搭11路车嘛。” “有道理。”六哥一派释然,转向剑青,正经道:“这个缺了点标准水平和技术难度,咱玩点国际标准的?” “你说。”剑青继续淡定,我看着六哥,这荒山野岭,比什么国际标准运动? “来个冬泳吧。”六哥凛然道。 “你确定?” “当然!” “好!” 这两个无聊的男人无聊得疯了! 六哥叫来小乐,让他立在百米外当裁判。 十分钟的热身运动,外加十分钟的水温适应。只待我一个手势之下,两人便可应势而赛。我立在岸边,看两个男人光着膀子在溪流里浮浮沉沉地好似游戏。 “我爱你,是忠于自己,忠于爱情的信仰……”六哥的手机铃响,居然是张信哲的《信仰》,好生幼稚的铃音。我从他裤兜里摸出他的iphone,屏幕上闪动着“小媛”二字,我抓起,朝着六哥挥舞着手机示意。 奈何,这溪水中央正蓄势待发的六哥还以为我正比划开赛手势呢,把头往水里一扎,两腿一蹬,啪啪地往前游去。剑青一个小怔,也紧跟向前。 我只好自己接起手机,有气无力地一声:“喂……” “林小七,怎么是你,你六哥呢?”何静媛劈头就问,虽然声音好似刚刚睡醒,语气却不甚客气。 “正游泳比赛呢。”我如实相告。 “游泳比赛?你们不是去茶林了呢,跟谁跑哪去赛了。”何静媛这重点一抓一个准,六哥要娶了她,这一生也只能跟着这位“正奶”了,哪天敢去招惹个小三,不被何静媛巴巴地给剁了。 “和剑青。在茶林后山的一条小溪里。”我再一次据实以告。 “什么!”何静媛一声大呼,精神一振,急急地吼道:“林小七,你不知道这是大冬天吗?在内室里游个泳也就算了,还跑山沟沟的小溪里。你不知道你六哥是在大夏天里游个泳都会偶尔脚抽筋的人吗?你马上去把他给我叫上岸来,这大冬天的要是抽个筋丢个半条命,你林小七可赔不了我一老公!” 何静媛劈头盖脸就把我一顿臭吼,好像这事儿是我挑唆的似的,我这金丝笼中的林小七长这么大,也算是头次被人这么“吼”一把了。不过,火归火,听她这么一叫,我倒也紧张了起来,挂掉电话把手机往溪边的衣服堆里一扔,撒腿就往俩人头一沉一冒的方向奔。 话说这两人的速度也真是快,我一奔到小乐身边,六哥就已经冒出头来朝我挥手示意了。阳光洒在他滴着水珠的笑脸上,明媚得很,我一颗心总算安了下来,正想给何静媛回个电报安,六哥又一头扎进水里,这大冬天山沟沟里溪水似乎也没冻着这年轻的小伙。青春就是无敌! “比赛结束。安!”我摸了半天才摸出自己的手机,还是给何静媛发了条信息,剑青游到岸边,仰头看着我:“知道跑过来,怎么没把衣服也抱过来?” 我一怔。是啊,刚刚怎么就没想到这一点。回头正想奔回去取衣服,剑青已经笑了开来:“我们再游回去好了。小忆,你就在这岸边跟着我的速度。” “小忆姐,这泽哥哥怎么还没动静?”我正转身要走,身后的小乐忽然一个提醒。我猛一哆嗦,停下脚步急急地呼唤:“六哥……” 没有回音,剑青冒出头,我估计自己都已经吓傻掉了,指着刚刚六哥潜下水的位置哆嗦着:“六,六哥……” 剑青一个回转身,奋力往溪流中心游去。何静媛这个乌鸦嘴,怎么这么乱说话! 等待的心情如坐针毡。我在岸边,搓/着手,来回踱步。小乐说:“小忆姐,你嘴唇都冻紫了。” 我想,我是给吓的。 平静的溪面,终于冒出了两个人头。剑青在水中抬起手臂,对我比了个“ok”的手势,我高悬在半空中的心,终于有了点着落。赶紧叫小乐去取来衣物。 六哥呛出胸腔里的积水,嘴唇真真给冻得黑紫黑紫的了,十分狼狈。我从衣服堆里胡乱地抽出件衫衣,丢给小乐帮他擦干身上的水滴,剑青抿着唇,一脸严肃是盯着六哥。 我回头,这山风吹过,剑青肩头上残留的水珠都顺着风吹滑落到胸前,我明明看他微微抖了两下,这人却偏偏紧/咬着牙根也要硬撑着。 小乐递过来六哥擦完身的衫衣,我接过,替剑青擦拭胸前的水滴。剑青按住我在他胸前游走的手,淡淡地启唇:“小忆,你转个身。” 又捡回一条小命的六哥吃吃地贫笑了起来,我忽然意识到这俩男人都还只是穿着条裤衩,特别是剑青,我们此时离得如此之近,我的手还被他按在胸前,他那被风拂过的胸膛微微泛着红光,我一个错愕,后退一步的瞬间却又非常猥琐地一个低头,正眼瞧见了些许生机勃发的春光。 意识到这一点,我脸上不禁一热,腾地站起,匆匆挥别俩裸男:“我先回车上。” “小七。”六哥在后头一声呐喊,我驻足,他有气无力地哼哼,“别跟静媛打小报告。” 剑青的身影出现在眼前时,我已经站在小乐家那一片青枣林的入口处。他迎着阳光走来,我眯着眼,想想刚刚光天化日下微妙的一幕,脸还发着烧。那样的情况之下,他居然会有生理反应。 距离越来越近,我略略地偏头,看远处山头上有一棵树长得奇怪了点。可他还是走我跟前来了,手上拿着衫衣,上半身只套着他的西装外套。忽然发现,原来型男露这样深v的胸膛,是这样的,性感!我闻道荷尔蒙的气息。 剑青赏了我一个非同一般的,狂野的吻。他的大掌,捏疼了我的腰。可我的心里头,更是苦涩。 明明渴/望,为何介意?明明介意,又为什么要来招惹? ------------ 059 更新时间:2009-12-31 我们驱车赶回集镇。六哥下车,一个哆嗦就溜进了酒店。 剑青载着我,一拐方向盘,直奔闹市区。我还沉浸在他那一个狂野的深吻里,反应不到现实中来。剑青已经把车停在这中心街上并排的几家男装店前。才子、七匹狼、柒牌,都是泉州晋江的本土品牌。 “哪家?”剑青问。 我眉一挑,直指“才子”。不为别的,这店门牌顶上那张虽然已被风吹日晒得消退了颜色的梁朝伟的海报,斑驳的勾魂的眼神,依然令我心动。 进得店门,看店的年轻姑娘立马精神抖擞。我瞅见了她直盯着剑青只着西装外套,深v显露的胸膛,继而斜斜睨着我,笑得有些阴冷。我觉得我其实不应该跟进店里来,堪堪坏了人家的欣赏雅兴,赶紧把脸别向门边角落,那边角上贴着的海报上我那偶像的微微浅笑的嘴角,配合着蛊魅的眼神,很容易就转移了我的视线。 年轻的店员以为剑青想买衫衣,热情地推介。不料剑青却直接拉出一旁的玻璃柜,拎出个两件套包装的内裤,微微皱了皱眉。姑娘脸色跟着微微红了下下,但到底门店经验丰富,口水又开始涛涛泛滥。她说:“这种浅色细纹的款式,柔软贴身,纹路有形,很……” 人家姑娘话都还没说完,剑青既已打断,转身看着我,魅声道:“老婆,你觉得呢?” “很适合你。”我想,那姑娘刚刚应该是想这么说吧。我脑袋一热,想都没想就顺了下去。剑青嘴角的弧度很有节奏地弯起,我一偏头,发现,这门外的阳光甚好,大街上一片和谐之景。社会主义好! 剑青最终买了那个两件套包装的男士内裤,还有一件灰白相间的圆领套头毛衫。我们还未回到酒店,六哥已经一个电话呼给了剑青。他甚暧昧地表示,自己正窝在酒店的床上等我们回去。我又不经意瞧见了剑青挂断电话后,轻轻飞扬的唇线。 他往我的方向侧目,我再把目光集中到后视镜上,镜子里那些个倒退中的风景很抽象派地变幻着影像。 “你可以想像书泽现在怎么样窝在床上。”剑青戏谑道。 当然,内裤湿了,不就光着屁股嘛,重温一下童年其实也不赖。可是,一转念?我瞟了一眼端坐得笔直一脸正然的剑直,那么,现在,他其实也没有穿他那条湿了的内裤。 意识到这一点,我略略咽了咽口水,咋巴着嘴,干咳得呛红了脸。 剑青并没有把他新买的内裤送去给六哥。我给他开了我那间酒店的房门,犹豫着不知进退之际,他一个手劲,直接把我拽进了屋内。 “我改变了主意。”他说。 “从什么主意变成了什么主意?”我问。 “以后告诉你。”一个潇洒的转身,剑青转身走向浴室。 “那,那个……”我比划着,指了指剑青手心里直捏着的内裤,我其实是想给六哥送去一条,怎么说,之前也是六哥一直照应着我来着,必要时候我这七妹也得照应照应他不是。 “你可以让他再窝一会,省得我还没出来,他又把你拐跑了。”剑青挑了下眉,再不回头。 我可怜的六哥巴巴在床上窝了俩小时,饿得几欲前胸贴后背,骚扰短信频频。其实他真是傻得可爱,剑青不给他,他自己呼个服务员去给他跑跑腿也就十分钟的事情。 剑青说。看似很常规的事情一旦遇上“面子”这个高层次难定义的问题,也都是没有逻辑可言的。我们两个,独自在酒店大堂里享用午餐,我觉得非常对不住我那六哥,狠狠地替他多吃了些。 “跟我回去吧。”酒足饭饱之后,剑青忽然冒出这么一句话,说得好像我是闹着脾气离家出走的小女儿家。我不禁抽了两下嘴角。 “跟我回去了。我现在马上把这个给书泽送去。”他隔着餐桌,拎着另条内裤在我跟前晃荡着。他还以为他正晃荡着一袋五花十色的糖果勾引一小女孩子呢,其实,就算是朱古力豆都已经诱惑不了我了。我略一抬眼,恰巧撞见了送餐后水果拼盘的服务生怔怔地盯着那正在半空中晃悠的男士内裤,一个手抖,嘴角不知抽/动了几下,好容易才克制了情绪,颤微微地把水果拼盘搁下,转身走了几步,还不忘回头再往我们的方向瞟上两眼。我终于看清了剑青恶劣的真面目! 要镇定! 我拿了根牙签,狠狠地叉了两片西瓜,坚定地说:“好!” 剑青很得意,挥手唤来后边的圆柱边上立着的服务生,递出内裤,吩咐道:“十分钟后把这个送去3307号房的林先生。” 服务生错愕地接手,一脸匪夷所思地转身离去。 十分钟后。剑青还给了人家细细揣测情节的时间。我十分的无语。六哥又被他给整了,这俩小时的面子堪堪窝得慌。 我们一路,直奔回厦门。我在路上,迷迷糊糊睡了一大觉,醒来,还是坚持回到自己的公寓。 何静媛依然赖在我那里,一见着我,就撒欢着脚丫奔过来,神色不甚友善。她张大了嘴,刚想冲我呼喝,偏偏眼尖地瞅见了尾随我上楼来的剑青,眼睛不禁又瞪大了开来,表情整一夸张来形容。我觉得她甚有表演天赋,和周迅一样,属于那种天生派的演员。 “林小七。你见色忘亲,把你六哥都丢啦?”何静媛缓过神来,还是不客气地嚷道。泼妇本色立现。 “今天我们去一青枣林‘农家乐’,回来时,六哥跑半路上的时候忽然想起没给你带几颗天然绿色无污染的青枣果子尝尝,觉得很过意不去,愣是杀回山林里去了,诚心可见。可能,也快赶回来了吧。”我斜倚在门后的墙壁上,一边换鞋一边胡扯。我越来越发现,我撒起谎来,原来也是不用打草稿的。何静媛狐疑地将我盯着,直望进我的眼眸。可惜,那位行遍天下阅人无数的李四都曾经一派认真地评价我:“小忆,你的眼神是飘忽的。”简言之,散调得很,李四又曾补充,这与眼神无关,而是性格使然,他说我对什么都漫不经心,所以真假难辩,是玩暧昧的高手。 何静媛此时盯了半天,还是一脸狐疑相,我就知道她这一招企图看人眼眸以断真假的招术在我身上试验失败了。这不能怪我,六哥切切地交待了,对这女人不可据实以告。 “那这个人又是怎么回事?你怎么是跟他回来的?”何静媛还真是不气馁,指着已经一脚翘在茶几上的剑青道。 “小何同志。我的准老婆和准小舅子在深山密林里遇到点小意外,我前往接救,是很男人本色的一回事。”剑青正色道,“而且,请注意用词。夫妻亦是至亲,我和小忆之间,并不只是色。谈不上见色忘亲,对吧,小忆?” 我只能沉默。何静媛一个惊措却慢慢过渡到鄙夷的眼神瞧得我由内而外地从心里发毛慢慢地过渡到毛骨都悚然。 “你变节了?”她凑我跟前,徒有气势却压低着嗓音问。 “没有!”我答。 可是,何静媛依然怀疑,她贴在我耳边,轻声说:“近水楼台先得月。这正是考验你气节的关键时刻!”说罢,转身直接回了客房,也不跟剑青打个招呼。这么个性情上如此爱恨分明的烈女子,在那过去的岁月里是能够被这个社会磨掉了边边角角,圆滑/顺溜地左右逢源,怎么于感情上,却又这么固执己见?! “你果然已经确定了选择他。”我走到沙发边坐下,剑青倒了杯热茶给我,淡淡地说。他还是听到了何静媛与我的对话。 “是的。”如今,解释确实等于掩饰。 “那么,一点二选一的压力也没有吗?”他问,“还是根本不存在二选一这问题?” “不要问我这样的问题!剑青,这本来就是你们制造出来让我面对的问题,你没有权利来责问我单选还是多选。” 剑青捏着茶杯的手微微一抖,他把茶杯搁下,缓缓才道出一句:“对不起!” “你问我从什么主意,改变成了什么主意。我现在可以告诉你。”剑青转身,双手抓着我的肩膀,定定地瞧着我,“小忆,我不会放弃。这些天来,我很彷徨,也很挣扎。但我终究还是知道我并不想就这样放弃。你呢?知道我隐瞒了你真相,是不是就已经铁定了心离开我?” 我不语,他说对了。我前几天还在彷徨,还在挣扎,是他的欺瞒和裔寒的戒指让我坚定地选择了一个方向,确实是背向于他。 “你说的没错,这本来就是我义无反顾制造出来的局面,如果不是我一厢情愿地介入,李裔寒不会离你而去,阿星不会和梁小芳分开,如果不是我的错误,你们也许会很幸福。可是,你为什么不考虑一下我的感受?我想要我们在一起。我已经真真切切地明白,我需要你在我身边。这是我改变之后的主意。你爸爸说的没错,我现在退出,才是全功尽弃。” “又是我爸爸。”我苦笑不已,“你有多了解他呢?” “小忆。你不能这样理解。我要怎么说,你才能明白,一个男人保护一个人,往往需要牺牲一个圈子。” “所以你选择牺牲裔寒他们,来保护我?剑青,这不过是你安慰自己的借口。你明里暗里,使了多少手段?以‘爱’为名,多么冠冕堂皇?可你就算有能奈把我囚禁又怎么样呢?你真的令我很难理解。你不择手段地得到我,却又说服不了自己不去介意我和裔寒的过去,难道现在一个婚姻就能让你说服自己?” “不要说得这么残忍。小忆,这是你的理解。你告诉我,你既然会介怀我那天没有要你,难道对我没有感情?别说那不过是你的自尊心作祟。”剑青趋身逼近,他刚刚还抓着我肩膀的右手,此时正握在我的左手上,确切地说,重点都在我带着那个金丝戒指的无名指上。 我潜意识里就想抽出手来,可稍一用力,剑青手上的劲道就更加紧了些。我们侧着身,大眼瞪小眼地较着劲头,互不相让。我之前,从不曾这般对他直白地耍硬。我看到剑青眼里开始闪烁的火苗。他的右手依然紧紧抓着我的左手一边的三个指头,腾出的左手却猛地一把搂过我的腰,很不客气的一个吻。我觉得唇瓣都是痛楚的,压抑得几欲窒息。 挣扎是徒劳的。原来这个男人之前对我的柔情,不过是因为胜券在所握。当局势已经不在掌控之下,他也只能用霸道的方式来宣泄占/有。 ------------ 060 更新时间:2010-01-01 “是不是要了你就可以解释我并非介意那劳什么子处/女?!”剑青放开了我,可是眼里还在喷火。 我咬着唇,沉默不语。 “告诉我,你介怀,是因为你心里有我。”剑青又是一用力,把我往他胸口上贴去,他的唇息就在我的唇边。我侧过头,在他耳边轻喃:“你说对了,我介怀,不过自尊心作祟。” 剑青板过我的脑袋,狠狠地盯着我,我很找死地一扬嘴角,他又一个吻,吮/咬得我难受。 “小忆……”六哥开门进来,怔在客厅入口。 剑青终于放开了我的唇,也松开了箍紧在我腰间的手,却直接空气了六哥,依然拿眼盯着我。那眼神,三分怜,七分痛。于我却是那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一颗心,深深地,深深地,沉入太平洋底,深深伤心! 我忽然间平静了下来,微微地扯起嘴角的笑,对着他,手一点一点地用力,可握在手上的那一把力道却也越来越紧。我终于咬了咬唇,使出吃奶的力来狠狠地抽出手,无名指上,几欲断裂的撕痛。我站起身,一个踉跄地后退。“匡当”一声,金丝戒指应声落地,弹了几下,啪啪地滚进茶几底下。 “小忆……” “剑青……” 我分不清楚是谁的声音。我只想推开茶几,捡回戒指。 那么个脆弱的金丝勾勒的戒指已经轻微地变形,内环一侧的干枯了的狗尾巴草终于被这一刺激,遍体鳞伤。我一个手抖,那风干断裂开了的草茎,细细碎碎地撒落,全目全非。我把金丝环捏在手里,再用力地抖了两下,那一圈的草茎终于经不起摧残,落地无声。我和裔寒之间,这残留的定情信物,还是挡不住这时间,我听见了自己心在哭泣的声音,好像那碎掉的,就是我的心。 失去了狗尾巴草指环依附的金丝戒指,空零零的孤寂,连那龙飞凤舞姿态的“shmily”的字母,都被刚刚一拉扯,严重变了形状,弯曲了头尾,还沾有鲜红的血迹。我拿在手心里整了整,想要戴到原来的位置,可是无名指上扯落戒指留下的红印上划开了一条细细的血痕,一整指头已经红肿起来,我抖了两下,那么空洞的一环圈,我那指头居然都抖不对位置套进去。太慌张了! 剑青抓住了我捏着金丝戒指的指头,他掌心的触感,湿润而温暖。我看见了他手掌上不断渗出的鲜血,染红了小小的戒指! 我终于抑制不住的哭出声来。明明美好的感情,为何偏要生离出痛楚?一个不放手,握痛了掌也握痛了心。剑青把我拥进怀里,他手上的鲜血,渗透了我的掌心! “小忆。我们已经用时间沉淀了依赖,心都已经习惯了在一起。你这样硬生生地剥离,不痛吗?”他抱着我,声音沙哑,低沉得几不可闻,“如果你也痛了,就不要再往前走了。” “剑青,爸和林伯伯从香港拐道去了美国。”这下我听清楚了,居然是唐剑铭的声音。 我一个惊诧地推开剑青,回头。六哥无奈地耸了耸肩,是对着客房的方向。何静媛已经站在沙发后头离我仅三步之远的位置,一会看着蹲在茶几边上的我们,一会又回头看着门口边上的六哥他们,确切地说,是稀罕的贵客,唐剑铭。 依然没有反应过来的,是剑青。或者,是他觉得他大哥这句平地惊雷,还不及我手中的这一枚戒指来得有震慑力。我想要站起,毕竟大庭广众之下,我们这样又是拥吻又是血泪相见的爱恨纠缠,活脱脱一压抑版的琼瑶戏。剑青终于也不跟我客气,他抓着我那捏着戒指的手的大掌用力一紧,似有钻心的痛,手头的戒指再一次落下,却在半空之中被他的左手盛接了去。 “他已经过去了。你的现在是我!”剑青一字一顿,语气斩钉截铁!我抬头看见他额上的青筋暴露了两条,前所未有的奇观。 剑青起身,冷着一张脸,绕过茶几,径自走向厨房。 “剑青,伤口就别冲水了,小忆这有药水。”六哥冲着厨房的方向,平静地喊。转身,从客厅电视旁的壁柜里拎出一医药箱。这个医药箱其实是去年剑青准备的,我很难买到合脚的鞋,每每适应一新鞋,常常把自己前指后跟都磨出血泡。有一次,我终于在tata专柜买到了一双有我号码而且称得上漂亮的凉鞋,可惜,那后跟足有半跟筷子高,但我很有毅力地咬牙征服,当然,代价十分之惨重,前前后后贴了好几块ok邦,以致剑青还以为我路遇抢劫犯了,我很死要面子地告诉他,我是自己削水果时不小心把水果刀给削掉了,脚没来得及躲开,只好光荣负伤。于是,这后来,他为我准备了这个医药箱,并且承接了我所有削水果的工作。其实,他早早就识破了我的谎言,只是很有风度地维护了我的面子。 我此时讪讪地坐沙发上,任何静媛帮我清理无名指上的那一道金丝戒指划过的印痕,那上边微微泛了血迹。 “痛不?”何静媛一边用碘酒帮我清理伤口,一边故意大声地问,是赌气的。我不吭声,她这一问,是双关的。这么一小道痕,于我来讲,实在是算是什么伤口,小时候在山沟沟里窜,磕磕碰碰是常有的事。我甚至认为,何静媛是故意小题大做的。 “我来吧。”剑青蹲下,没有商量地一掌夺过何静媛手里的绵签,他伤口上的血,沿着掌纹流下,被残留在手掌上的水稀释成透明的红。 “你以为流几滴血就能逞男人了。这算什么,捅一刀子再把你送医院,看你什么感觉。”何静媛这一使泼,还真是当仁不让,又从剑青手里抢过棉签,酟了点紫药水,刷地一下,就这么把我解决掉了,棉签丢一边垃圾桶里就把整一药箱推给六哥。我这小伤,别说跟她比喻的捅一刀子,就是瞧瞧剑青划过掌心的那一道开裂的血口子,都有着质的区别,小巫见大巫。 “可能要缝一两针。”六哥给剑青作了简易的清理,轻声道。 “不用了。就这么扎起来吧。” “你瞧,这男人逞的。”何静媛轻轻地用手肘捅/了捅的我的左肋,不屑道。 刚那金丝戒指勾勒的边角都划曲了,那一道深痕,确实不是个小口子,很难以想像,剑青刚刚与我较了怎样的劲头。我怔怔地瞧着它终于止住了血流,一圈一圈地被白纱布包起。剑青从始到终,眉都没有皱一下,也没有看我一眼。 ------------ 061 更新时间:2010-01-02 六哥说,他是在我公寓楼下遇到的唐剑铭,后者为寻他的弟弟而来。他带来了我们想要的答案。 李裔寒并不如何静媛天马行空想像的那般,会是唐剑铭的私生子。只是那么个真实的身世之迷,却更为劲爆:他居然是眼前这唐家兄弟的亲弟弟。 我静坐在沙发上,努力地怀想那一个似曾相识的眉眼之间的神情,努力地串联这前因后续的相互关联。剑青说李伯伯不愿意谈及李阿姨的前情过往,可他自己都是心知肚明的,他不过是想作最后挣扎的掩饰。不知道为什么,每一次朝着谜底进军一步,我却总是要更加无力一分。在这前进的道路上,我好似渐渐迷忘了自己最初的目的,是为着一份遗落的爱情?还是一个错综的答案?不管怎么样,我们已经离出发的地方,越来越遥远,就算剑青不打算再走下去,都已经不可能了。 客厅里,一时间静寂无声。大家各怀鬼胎。 “剑青,你和我爸这事是怎么谈的,怎么两老人家一个招呼不打,溜美国去了。”六哥打破了寂静,他终究还是最关心老爸的目标。 “跟你事先预想的一样,为我争取时间。阿星手里流掉的那笔资金不是小数目,我爸虽然退居幕后了,但不出几天,他依然会有所察觉。所以,我也只好把大哥请回来了。”剑青回道。 “书泽,就说你家那老狐狸,你们要跟他斗还嫩着呢。这不明摆着给二少你个冠冕堂皇的愰子,暗里也借你争取争取时间嘛。这下好了,本来一只老狐狸就已经难对付了,现在狐狸兄弟都出山了,比我们预想的还快。”何静媛心直口快,一口气鼓捣了出来。 “静媛,少说两句。”六哥低低喝了声,转向唐剑铭:“剑铭哥,这事,你怎么看。” “这些年,我爸一直都在寻找李姨母子。这一次有林伯伯相助,他自然不会放弃机会。”唐剑铭呡着茶,缓缓道。 “十年前,唐叔叔就已经找到了,不是吗?”我对着剑青,与其说是说予在座的各位听,不如说是说予他听。 “是的。”剑青也是沉声。他对着我的目光,不躲不闪。 “可是,剑青。你们并不愿意你们的父亲认回这个弟弟。如果不是你们明里暗里的干涉,裔寒不会又那么样地人间蒸发,你们的父亲不会再一次天涯海角地找寻,你们哪里是在填补经济漏洞?你们只不过是不想被你们的父亲揪到小尾巴,所以拼命地掩饰!对吗?”我一个情绪的激动,冲着剑青,沉声质问。我们之间,为何每一次好不容易才建立起来的那么一点心灵沟通,总是会在接蹱而至的真相跟前,支离破碎。 一个吻比一个吻更沉痛,是不是因为我们的距离真的不可避免地越来越远? “小忆,先别激动。这长辈之间的事情,可能更加复杂。”六哥一声提醒,“先听听剑铭哥的意见。” “人家说,家丑不可外扬。我们确实原本也不打算把这件事炒出声响,更无意扯上小忆。只是,我们两家也是世交,父辈们掩盖下的风流事,既然你们也都多少耳闻了,再遮遮掩掩也没有意思。”唐剑铭神色复杂地看了我一眼,续道:“小忆。我看你和剑青二人,误会比较深,做大哥的建议你们好好谈谈,彼此冷静冷静。你们年轻人现在都懂得在网络上说,既然牵手了,就不要轻易放手。这感情毕竟不是儿戏。至于长辈的事,小六和我刚在楼下,也交流了下信息和意见,看来我们之前的误会颇深。剑青,把你的顾虑放一放,不要把自己逼得太紧,我和小六商量过了,这两家的事,还是要一起研究。” 大哥果然就是大哥,多吃那么十几二十年的盐,就不是白混的,一席话,铺述有秩,感情平衡,重点突出。六哥连连点头,连着何静媛也跟着摆明了立场。我和剑青无语地对视了一眼,各自沉默。 “剑青,我想你也有必要了解得更全面一点。我们之前的认识,有些偏颇。”唐剑铭又是掷地一声,剑青抬头,示意他大哥继续分析。 唐剑铭把六哥收集的有关于李裔寒身世之后牵连的那一笔巨款信息,再次复述了一遍,重点是说给剑青听的。我一个错愕,原来他们兄弟俩原先并不知道父辈之间的这层秘密,他们一直努力的,不过是想掩饰掉家丑,拼命地想要制造出这个亲弟弟并不曾与他们出现在同一时空的证据。而我这六哥也真是狡猾,把这事儿整一推到裔寒的身世之迷上,把自己的老爹这一回事都给略掉了。虽然,巨款这回事究竟如何还说不准,但我那老爹绝对是这千丝万缕的复杂关系中最为重中之重的一根主线,六哥掩饰了起来。 未来的老狐狸一只! 剑青是震惊的,一如我听闻李裔寒原是他的亲弟弟这一消息时的怔愣表情。这样的表情在他脸上居然停留了将近三秒钟的时间,委实难得。他没有想到,他这些年来一直都在暗地里密切关注的亲弟弟,居然牵连着这么一个潜隐的秘密。这样一个与金钱扯上关系的身世秘密,又怎么会是他以为的掩盖就能埋没的?就算六哥不追究,我那老爸也还是坚持不懈着。指不定,他那一直不显山不露水的父亲也是一样把持着这个秘密,静待时机而已。 李阿姨当年的不辞而别,看起来并不只是为着姐妹间的义气与任性! 六哥坚定地以为,两位老人家既然这么大费心思地借什么去香港会梅师傅算婚期吉日来掩人耳目,借机转道美国,恰恰是剑青此前孤军奋战的努力无意之间为他们铺桥搭路,俩老人家其实早已计划陈沧暗渡。本来嘛,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我忽然也同情起剑青来了,这么些年隐忍地背负,却还是绕在宿命埋下的曲线里。 可是,往往难题之所以成为难题,正是因为你已经透彻分析出了题型题干,却还是抓不出解题思路。我们几人坐在客厅里,相顾无语,静默中流掉了时间,天,一瞬就暗了下来,又一个夜晚到来。冬日的白天,总是太短。 何静媛肚里“咕~”地一声叫,打破了沉寂,她扯了扯嘴角,讪讪地笑。也不知道这大中午的时候,这一个人是拿什么充的饥,六哥一脸狐疑地往那女人肚皮上瞧,搞不清楚,还以为人家亏待了他的准儿子似的。可是,抬眉低睑,却都是老夫老妻般地默契,很和谐的举动。 剑青站起,我以为他忍受不了天黑的过程,要去开个灯来照照。可是何静媛为了掩饰她的尴尬,早已经一个敏捷地转身,“啪”地打开了就在她身后的开关,日光灯闪烁的瞬间,有些刺眼。我微微眯了眯眼。 “大哥,我去把裔寒找出来吧。与他身世有关的秘密,就应该直接找他过来。长这么大了,还和老一辈玩躲猫猫。”剑青的声音,应灯而亮,听进耳朵里,特特地响。这个道理的思考方向,与我原先的思路是一致的,只是,我不知道如何找到裔寒。但此时从剑青嘴里说出来,我还是听到了希望,我抬眼偷偷瞄了剑青一眼,也许对于他,我似乎,依然是一种潜意识里的信任。不需要理由。 “爸这些年都联系不到李姨和裔寒,你能怎么找?”唐剑铭直接疑问。 “小忆在这边,总会有办法的。”剑青一句话,说得模糊有余,暧昧不足。气氛又是一时静默。 “我明天去一趟普陀山。”剑青定定地说,“小忆,你跟我一起去吧。”不是征询,是肯定的语气。这男人又回复了他在生意场上雷厉风行的气势。 “南海?”我和何静媛异口同声,那个传说中的,浙江舟山上终年香火漫天的佛门圣地? “是的。舟山普陀山。”剑青给了我们一个肯定的回答。我偏头,此时最具威望象征的唐剑铭老大只是一个沉思者的姿态,久久才冒出一句:“也好。” 我瞧见六哥睁大了双眼,微微扯了扯嘴角。 ------------ 062 更新时间:2010-01-03 剑青一个电话,就已经搞定了前往舟山的机票,次日一早便可出发。他拉着我,去他的别墅整理行装。我不能理解,去南海和找李裔寒,有什么联系。他说,他只是想去看一看他的母亲。我怔愣地看着他一如平常出差般地整装完毕,久久回不过神来。 我从未听说过,他的母亲还在世。就算是四年前我唯一一次好奇地向六哥问起,六哥也只是告诉我,剑青的母亲在他八岁那年就已经不在人世,我曾经还为此切切地赞叹,唐叔叔也是一痴情种子,正当盛年之际,却能为亡妻守节,实属人间奇闻。不料,这如今却是这样的转折。难怪六哥刚刚,会是那样的表情。 又是父辈里的一场情殇?为什么悲剧,总偏生地要套上美好的假象? “婶婶?哦,伯母,她?”我懦懦地问,语无伦次地搞不清楚该用个什么样的称呼贴切。 “妈妈她一定会喜欢你。”剑青走到我跟前,柔柔地说,一扫我们刚刚痛吻时的剑弩拔张。而“妈妈”这个遥远的称呼从他嘴里说出来,原来是这么地温暖。我自己从来没有喊过,这个母亲的代名词在我心里是那么地陌生,陌生到我一向只关注到“母亲”这个本体。我一直都忽略了,它还有这么个亲昵的叫法。 “小忆。以我未婚妻的身份去见见我妈妈,好吗?”不知道是不是受“妈妈”这个叠称的影响,剑青居然主动放弃了他一贯强势的姿态,我又在他的温柔攻势里模糊了自己的立场,只能沉默。 我始终觉得我们现在这样的关系很尴尬。我因着对于李裔寒的希望,切切地怀想我年少的执恋,有意无意地拉开与剑青的距离,物理上,心灵上。剑青却极力地想要摒弃夹在我们之间的那一层隔阂。我们像两块同极的磁铁,靠得越近,越是生生地错开距离,就是一个强有力的怀抱,都抵着自内而外的排斥力。 剑青揽我入怀,以下巴抵着我的额角,喃喃地说:“小忆,妈妈一直想见见你。” “伯母她,怎么会在普陀山?”我抬起头,退开一步的距离,轻声问。六哥忽悠我,剑青自始自终,缄口不提的,又是一个陈年的秘密。这定是十分敏感的话题,我很小心翼翼。 “她,在那边修身养性。”剑青回答得很含蓄,我意会了。 “跟李阿姨和裔寒母子有关,是吗?”我却很直接。梁启星研究星座时告诉我,射手座是特特的火象星座,我很典型,好奇得很冲动。想到了,不问出来似乎怕憋坏了我自己。 “不要总把事情看得那么通透,小忆,你这样让我都害怕。这些年,我总是担心哪怕一点点的珠丝马迹,你就能顺藤摸瓜地寻出了个前因后果。你瞧,阿星投下颗小石头,就把这湖面搅得如此不平静了。”其实,何尝不是他自己心虚。 “阿星只是投了个催化剂而已。该来的,总会来。我们已经无法不继续走下去了,不是吗?剑青,事到如今,牵扯到这么多个层面,这已经不是你一个人的能力能够掩盖掉的。告诉我,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又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态坚持守着这个陈年的秘密?为什么要不惜一切代价逼走裔寒?其实没有我,你一样会这么做,对不对?”我轻轻地推开剑青,仰着头,认真地看着他,越是在面对残忍真相的时刻,总是能让人越沉静,我只觉得,心,又往里深处里沉,“你很早就已经知道裔寒是你弟弟了吧,我们的相遇并不如你说的偶然?也许本来就是因为这样的缘故,你才会在那条老区的山坡上遇见我。也许本来就是因为裔寒的缘故,所以你才会注意到我这个人,才会多看我两眼。也许你当初想着分离裔寒和我,只不过是你和裔寒之间的这层关系存在,你只是想破坏他拥有的,我只不过恰巧成了牺牲品。你说,是因为我笑起来的神情跟六哥有些相像,那都是哄我的吧?你其实,并不如你自己讲的那般,爱我。你和裔寒之间纠葛不清,我成了你们相互较量的介质。剑青,你用你这样的感情来赌,是太天真?还是太残忍?我在你们兄弟之间,扮演了什么角色?为什么……”我说着说着,原本只在心里打转的泪滴,却因着这情绪的释放涌到了眼眶里。 他又说对了。水至清,则无鱼。我知道得越多,越是心痛。正是因为再追究下来,定会露出这样的真相,所以再一次不惜代价也要阻止我和六哥追寻? 人生若只如初见?我们都会在彼此心房里最美丽的那一块净土安营扎寨。是好奇,害死了这一份初见的情怀吗? 人家说。一个人,只有一颗心,一颗心,却有两间房,一间住着幸福,一间住着悲伤,幸福的时候,不要笑得太大声,会吵醒了住在旁边的悲伤。我已经那么低调了,一直都只是在自己心底里头暗暗地肯定这幸福的走向,甚至极少在剑青的跟前显摆小女人的姿态,可是悲伤还是醒了。 就在我知晓剑青和裔寒原是亲兄弟的那一个瞬间,挣扎着醒了过来。剑青和裔寒的关系有多纠结,我悲伤的矛盾也就有多纠结。 “怎么样开始,那么重要吗?”剑青抬手,我不自觉地后退一步,他的左手,僵在半空。 “把戒指还给我吧。”我定了定,自己抬手试去泪水,“那是裔寒留给我的,纯粹的爱情。就算回不去,也让我收藏这一份纯净。” “关键是结果,小忆。结果是,我还是爱上/你。”他自顾自话。 “还给我。”我再一次重复,第一次在剑青面前,不留余地。 “我在你心里算什么?!”剑青也开始吼了开来。我们之间的感情如今脆弱得有点风吹草动,都要胆颤心惊。 “也许这话应该我来问你。我算什么?还给我吧,你没有权利占据不属于你的东西。你的血,会玷污了它。” 气氛,再度僵持。我们隔着一步的距离,刚刚才拥抱,转瞬咫尺天涯。 “好!从南海回来后,我定给你。”剑青终于妥协,我再一次刺伤了他。 “好!”我转身,直接跑下楼去,头也不回。 月正当中,会展别墅区的夜晚,特特的静谥,我却心烦意乱。 前方不远的小区入口处,一辆黑色的保时捷卡宴刚刚驶入,电动门正缓缓闭合。我头重脚轻地跄踱过去,感觉满脑袋的浆糊太过于沉重了些,几乎连视线都给一起迷糊了,有些失魂落魄。 小区的电动门,只剩一人勉强可以通行,可我居然直接忽略了它还正在运动之中,身子一侧,企图穿越。等门卫室里的保安大哥跺着脚发现不对劲时,那门“咔吱”地一声怪叫,我那闪过了身却未来得及最后缩回来的左脚一扭,差点就被这没感情的电动玩意儿给截了去。 “怎么回事?”那位高大威猛的年轻保安奔出保卫室。 我回头盯着已经壮烈牺牲在电动门缝里的四季高跟鞋,第一次感觉到了我这小脚的好处,堪堪少了一场皮肉之苦,只是刚刚动作太急促了些,扭拐了下而已。 曾几何时,剑青每每陪我逛鞋店,总是特特轻松却又特特苦恼。每每,我们就是穿越一片的女鞋区,逢店就问,有33码的女鞋没?压根就不用坐下来试鞋。店员们总是一脸狐疑,答曰:没有。她们很客气,总算没有直接说,那到童鞋区去买吧,我们这只售成人女鞋。于是后来,剑青有空陪我逛街时,不管我需不需要,也都总是会绕一遍女鞋区碰一下运气,有时,会有那个运气碰到正好有偏小码的靴子,这样,我再往里套个鞋垫,也就跟33码差不多了。 但是这样,款式的选择性,就大大的受限了。后来,有一年春节回家,直性子的四嫂特特奔过来给我开门,见我脱下一侧面还绣着个米老鼠图案的长靴,怪叫道:“天,小七!你还吃奶呢。”我一个错愣,那长靴还是我和肖雨霖在中山路女人街的尽头淘来的,纯正的33码,为此,甚得我之钟爱。可那会被四嫂这么一叫嚷,我终于留意到了这米老鼠长靴跟几位嫂嫂的名牌货摆一起比较下,堪堪只是可爱有余气度不足。于是这后来,剑青改变了陪我买鞋的策略方针。我们依然会溜一圈女鞋区,却只挑我喜欢的款式,然后,他直接记了型号编码,让他朋友的制鞋厂额外加工出一双33码,反正他们那地儿,号称中国鞋都,多的是制鞋流水线,也不差这么一山寨版。当然,这一番折腾下来,整一鞋都内据说早已经把剑青这风流韵事一传十十传百地秘密传得风声水起,各色版本都有。他的朋友开玩笑说:二少,咱合作创一“爱妻”号名鞋,你来代言,保证名冠鞋都。剑青成了整一鞋都制鞋流水线女工们的梦中情人。 然而,我今天并没有穿那“爱妻”号的鞋,也许,是我自己心里的芥蒂,我把它们都锁进了鞋柜里,偏偏从鞋柜的底层翻出了曾经买来的将就着穿的34码的高跟鞋。经历过痛苦选择的人,总是潜意识里舍不得轻易丢掉不轻易得到的东西。我有储鞋的习惯,除非真的再穿不出门面,我才会细细地包起来带去给小区外收废品的阿姨。 我的这一个好习惯,今天救了我的脚。刚刚那千钧一发的时候,我那么一拐,居然真把脚给拔出来了。 ------------ 063 更新时间:2010-01-04 “小姐,你没事吧?”这里的保安,对这一带出入的人群,都特特客气。 我拐着脚站起,指了指我那已经有几年历史的高跟鞋的尸体,有气无力。保安帅哥赶紧冲保卫室里把电动门打开一缝儿,再奔出来拎起鞋子。我那鞋,牺牲得很有些惨烈,我有些不忍。但一年轻帅哥这样一直拎着一女鞋,也委实尴尬了些,我接过,讪讪地笑笑。他终于松下了一表情,像是吃了颗定心丸。 “小忆……” 剑青的惊呼,划破夜空。 我一转身,扭着脚朝小区门口十米处停着的的士拐去,狼狈至极。剑青奔到时,我已经拐进了的士,扬尘而去。 但拐着一伤脚,终究没能快过剑青。或者说,是这关键时刻,一桑塔那还是没能比过宝马。剑青为我开的车门,我下车,发现自己这些年娇生惯养得很,这一扭,居然也能把脚裸扭得青一块,紫一块。很丢了年少翻墙爬树时的风范。 剑青一手扶着我,一手俯身,递给的哥一红叶子,甚豪放:“不用找了。”的哥怔了两秒钟,消失在月夜,加速甚快。 “我背你!”他说。我还闷闷地不能释怀,其实我挺小家子气。 “或是你认为我抱你进去会更好。”他又说。 这是剑青擅长的,心理攻略,企图误导我。偏偏,我一较真起来,还不吃他那一套。说实在的,比这把戏更把戏的把戏,我也都看透了,早当我还在小山里混人生的时候。 那一年,我们还在小山中学,初二学年即将结束。那时候,学校有一个规定,每每大假前,都要把校园整光鲜了再回家。虽然我很不能理解校长大人为什么总要求我们把那破学校边上的落叶残花都给扫干净了等一个假期归来后再扫一遍一地的残花落叶,而不是干脆积着回来一次性清理,但我那时候就已经清楚地明白了一个道理,在这学校里,校长就是权威,可话说不管你在同辈中多么能耐,在权威面前都要低调。所以我很低调地服从。 而那时候,校方为了照顾毕业班,以及相对比较幼小的初一年级,总把最最需要整新的整一片后操场划给初二年级来负责,按四个班,划分四个片区,各班派劳动委员去抽签决定分区,这是穷乡僻壤的山沟沟里非常罕见的民主公平的壮举。那时候,我们班的劳动委员是梁启星,他当这一官差,纯是因为班长是梁小芳,而一般劳动委员这吃苦不讨好的差职一向没人搭理,为了讨好小芳班长,梁启星一马当先。可后来,我们就发现了一规律,让梁启星当劳动委员,我们其实更吃亏,因为他那手气,根本适应不了这喜欢搞民主创新的校长大人。每每抽签,总是抽到最需要劳动力的一片区。这次也不例外,梁启星抽回来的,居然是后操场边上连着厕所和垃圾堆的那一片,谁都知道那里臭气冲天,蚊子苍蝇满天飞。梁小芳拎着那纤细的签纸,嘴角暗暗地抽/动,看得我们一众小兵满后脑勺地冒冷汗。但我知道,跟着梁启星混我肯定不会吃亏,而跟他一个小组,向来是我能耐范围之内的事情。 梁启星果然非常有担当。纵是抽了支烂签,他依然还是充分展现了不畏艰苦的劳动人民本色,大嗓门一扯,开始分配任务。他很现学现卖,把我们分到的那一劳动片区,也整一规划,而且进一步发场领导带头作用。他是这么干的,把整劳动片区分为厕所垃圾堆片区和非厕所垃圾堆片区,再把班级人马分两组,班长和劳动委员领导的小组,以及其他一众委员领导的小组,为了显示表率作用,梁启星大声问当时的另一队委员代表――牛仔:“你们要选哪一片?”,傻傻的牛仔很开心地选择了非厕所垃圾堆的一片,底下一众队员亦是喜滋滋地领了工具就直奔目的地,等他们人马差不多都走光了,梁启星才一本正经地说:“大家卖力点,把靠近垃圾堆边上那几棵树树下的落叶扫扫,记得啊,卖力点。”我们这一边的人马,也都很开心,甚卖力地三两落叶扫半天。 不知情的梁小芳觉得很不对劲,问:“这厕所不用洗?垃圾堆不用清?”梁启星很认真地回答:“这又不属于后操场的范围。年段长给的区域图示里,没画这两块。”梁小芳几欲喷血,梁启星理直气壮:“不这么做,你怎么让他们开开心心地干活啊?他们这不都以为占便宜了,反正先干活了再说。”我很崇拜梁启星,他从小就展现了了非一般的天赋,不管是智商,还是情商。当然,上帝很公平,他一向手气不好,不管是小时候,还是长大后。省了很多买彩票的钱请我们吃烧烤。 于是,这个时候,剑青这一障眼的小伎俩,我自然不会放在眼里。我很坚定地选择了自己拐进公寓。他果然不能拿我怎么着。 我这一逞强的结果就是,才拐进公寓的电梯,原来才略略青紫的脚裸,现在几欲赶超阿奶当年在“竹屋”后头的山头上挖出来的大红番薯了。剑青尾随着我进电梯,低头一声不哼地瞧着我的红番薯脚,眉头拧成了个“川”字,依然还是有点型。 “雨霖……” 我拐出电梯,肖雨霖倚在我的公寓门边,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底,安静得一点不似平日的雀跃。她有我这的钥匙,今晚却不知为何要独自站在这过道里吹风。 “小忆。”肖雨霖抬起头来,嘴角边点缀着苦涩的笑,“你怎么也瞒我?”。我一怔,立在原地。 肖雨霖还是亲眼撞见了卿卿我我的六哥和何静媛,就在这今晚上的地下车库。她把甲壳虫的车钥匙丢过来,动作很潇洒,我一颠,剑青眼疾手快地替我接住。 “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让我死心?”肖雨霖错过我,直接走向电梯,我又把脚一拐,颠了过去,她却还是直接进了电梯。 “小忆,认识了这么多年,你还是这么看我吗?”肖雨霖站在电梯厢里,神色冷凛,我死死地按着电梯,不让门关上,可是除了这么一个没有意义的动作,我却吱不出个有点意义的声音。最后还是肖雨霖拿出了点气魄,她向前跨了一步,笑着拍掉我按着电梯的手,又一个从容地把脚缩回,淡定对着我说:“我一开始喜欢他,确实因为他是你六哥。我后来喜欢他,却是因为我真的已经喜欢他。” 电梯的门,终于关上。我知道,我又错了。一个精神的松懈,脚裸的痛,漫延而上。 剑青担心我的伤脚,退了机票,我心里头惦念着这七日之期转眼即到,还是决定前往。剑青虽然把眉上的“川”字几欲拧出了沟壑,但终究妥协。我们又订了次日的机票,堪堪瞎折腾了一个晚上。时间逝去如斯! 冲动是魔鬼! 六哥闲着没事,逛来看看我的伤脚是不是有如传说中的大红番薯粗,并且顺便告诉我,肖雨霖打算近日进京。他好像松了一口气。我想起肖雨霖当年的小女儿情状,不由得给自己添赌了一口气。 大学那时候,大晚上时,靠近女生宿舍楼的校门外常常停着些名车,等待花枝招展的青春美女们迎过去。肖雨霖遇见六哥的那晚上,是个夏夜。我因为晚餐跟李裔寒一伙去喝骨汤,喝得这大晚上极是口渴,便想着溜去扛个西瓜解解渴,本来,我是找住楼上的梁小芳同学一起,但人家是好学生,不愿夜行,闷闷地回到宿舍时,肖雨霖不知搭错了哪根筋,都溜被窝里了听我这么一说,哧溜着就起来换了衣服陪我溜出去了。 那是个花好月圆的夏夜,很适合约会。我们并肩小踱着,溜过一辆辆的或黑或红或银或白的小轿车,禁不住一番唏嘘。那时,肖雨霖愤愤,却又按奈不住向往,她指着这一车阵前头的篱笆围拐角说:“书忆,你说你往前边那儿一站,回眸一笑,会不会有车灯亮起来?”我抬头看了看天边明媚的月色,又溜了眼刚刚经过的一辆银色皇冠,忽地闪过一恶作剧的念头,逗她:“雨霖,如果旁边这皇冠是等你的,你动心不?” 肖雨霖停下脚步,转身望了两秒钟,便回过头来指前头一辆没有挂牌的黑乎乎奥迪说:“如果是前头那一辆,我就考虑一下。” 我一听,来劲了,说:“要不,你站那儿,把腿抬起来手搁那旁边摆个pose,有车灯亮起来,晚上这西瓜我请了。试试吧,我瞧着你有这魅力。”我当时,其实不过是自命清高地不屑肖雨霖这种有些吃不到葡萄的酸溜心理,故意逗她的。可是,我没有想到,她真的答应了。我在原地怔了很久,肖雨霖已经走了过去。 肖雨霖有一双长腿,这大夏天的,天天就是小热裤,很显身材。可是我在这后头看着,心里却越发地不是滋味。我当时想着,她根本不可能是瞧上我请的西瓜,不过是因着我那后半句话,她真的是想试试自己是不是真有在那圈子里竞争的本钱,是对自己魅力的一次考验。 但我还是决定配合她。于是,奔去前头的水果摊边,溜了半天,却还是在隔壁小卖部挑了瓶小瓶装的贝奇野菜汁送去给肖雨霖。我以为,以她这修长的身材,加上这青春掩饰下的妖娆,略略点缀个抬头喝果汁的pose,正好可以露出她白皙的脖颈,很是流线的到位。唯一的缺憾是,这不是在拍广告,一直保持一个动作会被人家以为是疯子,于是,我给肖雨霖送去野菜汁时,还特特交待了一下使用频率。肖雨霖很聪明,我还未点明,她已经意会了我的意思。 我们的计划很成功,我刚刚一抽身奔去水果摊挑西瓜,肖雨霖一开始指的那没挂牌的奥迪新车的车前灯,已经亮了起来,连着喇叭都响了两声,很暴发户的特质,居然直接忽视了这城市里头是禁鸣喇叭滴。我很兴奋地回头,正想给肖雨霖比个胜利的手势,那车里头的人都下车了。 “小七,这大晚上的,你出来抓贼啊。”我瞪大了眼,这大晚上的,六哥敢情是来当采花贼的。 “六哥,你……” 我和六哥正大眼瞪小眼着,肖雨霖已经拎着贝奇野菜汁跟了过来。我抽了抽嘴角,给她介绍了六哥。 那晚上,六哥溜着帮三哥选的这新车,带我们兜了一圈环岛路,顺便蹲白城的沙滩边上,消灭了个鲜甜多/汁的大西瓜。 我至今都说不清楚,对于肖雨霖的这潜意识里隔阂的心态,是因为在宿舍夜聊时听多了她关于追富的言论以及她那晚上酸酸的语气,还是初初见着六哥时,她眼神里那异样光亮的神彩,亦或者,是她明了我的家庭背景后有意无意地与我的渐渐熟络。 这些年来,我虽不曾把肖雨霖当成可倾心的朋友,却也一起哭哭笑笑地不曾远离。如今,她在现在这样的境况下亲历了自己多年希望的破灭,却又将带着我们新的心理隔阂离开,于我,总是无奈又苦涩。 肖雨霖发信息给我,说她申请了七天的长假,准备前往京城投靠那一位有文化的流氓happy几天,顺道也观赏一下京城的雪景,了却作为一位典型的南方姑娘儿时的梦想。我觉得,这也不失为一个散心的好主意,但因为近日来缠绕在心头的种种乱绪,我终还是没能在她北上前与她会上一会。肖雨霖回了我一句:好朋友简简单单,好情谊久久长长。 我鄙视自己这么些年来的小人之心,真希望她从京城归来后,也能给我带一片香山上残留的红叶。 ------------ 说你介怀,是因为爱我 ------------ 064 更新时间:2010-01-05 肖雨霖走后,我们几人,依然按计划分头行事。她的来去,似乎只是青蜓点水的点缀,我有一种怅然。说不清楚。 六哥决定再进一趟茶林,他认为现在的情况之下,我们不应该放过任何一丝追求的线索。我和剑青觉得,走这条道太过于光明正大了点,李伯伯也已经决意不再话当年,那么,既然是打探消息,还不如从与事无关的旁观者下手,于是,目标还是锁定了离茶林两座大山外的小乐的父亲。六哥和剑青一致认为,就算是当年的秘密再秘密,但作为一位父亲,肯定不会愿意自己的儿子如他一般地一辈子深居在大山,大冬夜里挑着柴油灯也舍不得点亮家里唯一的一盏灯泡,于是,两位男人一合计,觉得以小乐的前程为饵,他父亲总能透点口风出来。 六哥把我和剑青送到高崎机场后,转头奔去了大山。这一次,他带上了何静媛,光明正大。何静媛登上q7前,满目踌躇的神色。她推着我走向机场的洗手间,一边推搡着我,一边狐疑地说:“林小七,唐剑青这男人太危险了,用心得太有型。我怕你们这一去,你这颗小心肝就更无力自拔了。你可,能完璧归赵?” “你这什么话呢。说得我像是要效西施以身救国了。”我一挑眉,对何静媛十分怀疑。 “嘿嘿,怕就怕你到时情难自禁。我说,林小七,别装清纯了。你敢说,你就真能抗拒得了那男人?他昨儿那么吻你,你为什么就不狠一点推开,我看你,痛并享受着。是不是舍不得,林小七你自己心里有数。这位唐二少,你要真能说放就放,才不会在那山沟沟里私会了一下,就被他单独拐回来了。现在这孤男寡女一同出游,我看,玄乎。只怕李裔寒那一个戒指的爱情,只是你卸不下的一个心理包袱。”何静媛说罢,大步地朝前,抢了洗手间的空位。 我对着整妆台前的镜子,看着镜子里头被何静媛这一番说词震得心惊的自己。矛盾,彷徨,而犹豫。我在心里头,不得不承认,她这忠言,逆耳得忒扎心。面对剑青,我确实似那墙头上的草,只有情绪,没有立场。耍着花腔像赌气的孩子! 剑青抓住了我的软肋。 何静媛给我发了条信息:justfallowyourheart! 我觉得这是一句专门用来安慰人的,站着说话不腰疼的非常空洞的废话!可何静媛很有资格说,她无疑是个一往无前的勇敢的女人!她的气魄在于,她不会给自己留有两种选择的余地。我听着别人的故事总是觉得轻松,自己面对时,才明白自己的软弱。我站在十字路口鄙视自己! 我们到达舟山时,已近十一点。再转战快艇,直奔普陀山。五分钟的海上冲/刺,我只顾抬眼望着零散雪花掩映下的普陀山离我越来越近,等我真的登上岸了,袅袅的香烟弥漫,山间的雪色,朦胧似幻。 剑青选择住宿的地点,是在紧靠普济寺的普陀山大酒店。我发现他对这小岛的熟悉程度,一点不亚于厦门半岛。他本来想带我去普济寺品尝一下传说中的正宗斋菜,但因为人家用餐时间已过,只好作罢。他背着我,直往南海观音大铜像的方向走,说是要带我去吃传统农家味的海鲜,一路上,我们这姿态引来的回头率,甚甚之高。海风一个劲地吹,我作势,索性直接把脸埋在他的后背上,不欲理那些个外来的异样目光。 为了能够保有体力回到厦门,我还不想逞强一拐一拐地溜普陀山上的大小寺庙。 午餐的目的地是在这南海观音附近的一家渔家小院,刚要踏进院门,一个稚嫩的声音迎面飘来:“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我抬起头,偷瞄起眼,见一清灵的小男孩被一打扮大方得体的大姐级美女拉扯着揪出院外,大姐美女回头,对我歉然一笑,我扭头看见那小男孩同情地望了我一眼,仰着头认真地问大姐美女:“妈妈,那位姐姐肯定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那大哥哥背她来求佛祖保佑的吧。我刚也替她祈祷了下,姐姐病好了,他们就能在一起了。”这心愿,太纯善了。我嘴角不自觉地抽/动了好几下,那母子俩的对话渐行渐远。 “不要乱说话。你小孩子家哪里看来的电视剧情节……” “很多啊。去年表姐还看哭了,好感人。” “韩国的肥皂剧吧。那是骗人的……” 呃……我连那还肿着的脚,都几欲抽筋起来了。剑青把我轻放在小院靠里头爬着三两藤式植物的墙角边的一张竹椅上,轻扬着嘴角,启声道:“你先坐一下,我去点菜。” 剑青点了三菜一汤,确确是传统的家庭风味式。我调侃着我们这样的架式,在传说中祖国佛教四大名山之一的普陀山上,与一路擦肩的匆匆却虔诚的香客们相比,着实不入潮流。剑青笑言,佛祖心中留! 他难能笑得这么样的清淡,我一怔,差点以为自己眼花。我总有一种错觉,踏入这朝拜的圣地,我们虽不似众香客般一座座庙地挨个烧香,但剑青的心情明显要沉静得多,从他眉眼间的神情就足以判断。他说,也许是因为二十几年来,年年都要来此沉淀一下,是以亲切如归家。 可他笑得越真实,我就看得越心疼。 我们在离午餐的那一渔家小院不远的一处岸边古洞边上静坐,聆听钟磬声声梵音袅袅。我缩在若大的羽绒服里,把头都包在帽子里,呼啦啦的海风,吹冷了的鼻尖,别是一番体/味。 剑青紧挨着我坐着,平静地指着西天景区方向告诉我,他的母亲就在那一路上的一不甚起眼的尼姑庵里,从东岸的普济寺出来往右手边的方向走几分钟就到了,但他每次,其实都不敢冒然前去。 我侧头,剑青遥望波涛起伏的海面,弯着嘴角,神思幽淡而久远。我不自觉地抬起手,想要触摸那一抹弯翘的弧度,它真实得很飘渺,至近至远。可是一阵风吹过,才发觉自己身上这羽绒服太过于肥/大了,我努力伸了半天,却只将三个指尖儿探在风中。剑青回眸,坏坏地一笑,伸手揪了一下我的衣袖口,把我的指头都包了起来,我索性缩回手来,不再看他。 他终于跟我讲起了他的小时候,那个带着他同父异母弟弟李裔寒幻影的整个童年,和青少年的时期。 剑青不认识我母亲,却因为父辈结拜的关系,很早就认识了李阿姨。本来,李阿姨与他父亲的事情内里暗潮汹涌,表面却平波无澜。他也只不过是无意间撞破,那一天恰是我出生之际。 因为我的母亲早产,且难产,唐叔叔接到我老爸的消息后,亦是连夜赶往市医院。那时候,唐叔叔刚刚新买了辆四轮轿车,出于天性对于这种金属派生物的钟情,年幼而好奇的剑青趁着唐叔叔不注意之际,偷偷溜上车,他原本只想在车上小睡一觉过过瘾,却不料被他老爸一个情急之下,一路载到了市医院。唐叔叔赶到时,我母亲已经倚在床沿上,怀抱着我微笑着离世了。我那老爸正跪在床前忏悔,我在那大冬夜里降生,几欲冻死,后来还是一名老护士实在看不下去了,不顾这种生离死别的悲伤场景,硬是把我从我那已过逝的母亲怀里抱去了暖房,一路上,就只是阿奶跟着我,其他人都悲伤我母亲去了,根本无暇顾及到我,更不用提无意间跟来的小屁孩剑青了。不明就里的剑青出于好奇,还是跟到暖房,他说,我那时候皱巴巴地活像只没毛的小兔子,紧紧闭着眼,不住地抖擞。我觉得剑青就像在讲一个神奇的缘份故事,故事里的我们,从一出生就已经被命运规划好了人生的际遇。兜兜转转还是绕在同一个十字路口。举起手来,左边是手背的方向,右边是手心的方向。向左?向右?都是舍掉一块肉。 李阿姨是最后赶到医院的,她来时,怀里还抱着满月不久的李裔寒,本来想让我母亲看看她指腹为婚的小女婿,却终究没有赶上。李阿姨一口气缓不过来,晕在了病房门口。唐叔叔看护了她一整夜,两大人关于孩子的对话,却让正找爸爸找到病房门口的剑青偷偷听了去。这对于一个早熟敏感的孩子而言,无异于晴天霹雳。唐叔叔好爸爸的形象从此颠覆。 但,这只是一个开始。重情的唐叔叔无意遮掩李阿姨母子,一手发妻,一手新欢,两难取舍。唐叔叔摊牌之际,也到了抉择之时,他打算与唐婶婶协议离婚,迎接李阿姨母子回家。可是倔强的唐婶婶情愿断发,也不愿签那一纸离婚协议书,形势陷入僵局。可是,覆水难收,唐叔叔的心,已经不在,唐婶婶见无力挽回夫妻情义,终于还是妥协离婚,却在万念俱灰之际,在普陀山割发修身。同样倔强的李阿姨无限感怀,带着李裔寒远走他乡,唐叔叔在这一场感情与婚姻的战争中,一败涂地,赔了夫人又折兵。 自此,唐叔叔与李阿姨,开始了经年累月的一走一追。山水迢迢,李阿姨也曾经被唐叔叔的执着感动,可惜,最后还是再次远走。 那一年,剑青十四岁,李阿姨带着七岁的小裔寒回到阔别已久的家乡。唐叔叔终于把他们迎到了家中,俩兄弟也终于迎来了人生的第一次正式会面,从此开始了明里暗里的较量。当然,那时候七岁的裔寒自然斗不过十四岁的剑青。李裔寒回家后第三天,剑青剪断他平日里骑着上学的那辆山地车的刹车线,闭着眼睛从后头撞向了正要出门的裔寒,裔寒被撞倒的瞬间,一头撞在花园的大铁门上,血流不止,唐叔叔把他送医院里缝了整七针,脆弱的小孩子还是连续发烧了三天三夜,李阿姨一怒之下,走得干脆利落,唐叔叔后来再也找不回他们母子。 唐叔叔没有责罚剑青,可剑青却在普陀寺边的尼姑庵里,跪了一天一夜。两个同样倔强的女人,都用他们同样倔强的方式来纪念执念的人生,着实令人唏嘘。 我为剑青悲哀,他背负了父辈们爱恨情仇的枷锁,开始了,便停不下来。结果,有意无意之间,也唏嘘了他和裔寒原本可以无限精彩美妙的人生。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我庆幸,我的人生里,遇见阿奶。她用她的善良,滋养了我平和的心态。 ------------ 065 更新时间:2010-01-06 “小忆,你会想念书岚吗?”剑青平视海面,幽幽地问。 “一个人安静的时候,偶尔会。我一直想跟她道歉,却不知道如何找那一个机会。”我说。对于这位因为年少时的争执而被我那老爸生生地送往太平洋那一边放着自生自灭的五姐,其实,我说不来是什么样的一种感情,它一直压在心里头的某一个很微小的角落里,没人提起时,我基本都快以为那只是我无聊时的幻觉了。那曾经因为我的出现而在她青春岁月里投下的那一抹阴影,不知道是不是已被时间转移?再相见时,我们来不及释怀的矛盾是不是已经无足轻重? “我一个人时,时常会想起裔寒。可我们每一次重逢,还未碰面却已经交锋,非要一人受伤了才能休止。两败俱伤了,才知道都是痛的。”剑青显得很平静,再激烈的相执也已经过去,如今裔寒已经浪迹天涯。 “你想说,你和裔寒,其实就像书岚和我,是吗?”我侧头,看着剑青,认真道,“你和裔寒,是我和书岚的升级版,你把你为你母亲的抱屈都转嫁到了裔寒身上。并不如我和书岚之间来得单纯。” “也许吧。可你还是想回到裔寒身边去。是因为他在你心里真的那么不可取代?还是,你以为我对你的追求不过是为了报复他?”剑青的笑容,在风中苦涩,我回过头,不能直面。 “也许你并不能原谅我当初的不择手段。你依然对我离间你们的感情耿耿于怀。可是,如若不是裔寒,最先重逢的,应该是我和你。这个世间的意外,有多少其实是因为人祸。小忆,你会相信吗?我出车祸的那时,其实是裔寒追尾,他跟踪了我整整三个月,连我何时会把车送去保养都了解得一清二楚。那天,正是他趁着我送车去保养时买通了4s店的小伙计,剪断了我车的刹车系统,后来如若不是我直接撞向路边的隔离带,他也会自己撞上来。也许你不会相信,我本来在撞车后,右手并没有被压着,是裔寒疯了一样继续驾车撞上来,才给压折掉。如果我没有记错,他当时开的是一辆还未挂牌的黑色广本。你也许不能了解,我当时有多难以想像他的疯狂,疯狂到他拿自己的生命在跟我赌生命。”剑青迎着风,叙叙地述说往事。我闭上眼,确实难以相信,裔寒在我身边的那一段日子,纵是时而冷漠,但还是温和。可我终还是相信的。那个墨色的夜晚,我如何可能忘记呢?初遇李裔寒时,他的车就那么撞在电线杆上,昏黄的路灯,映照着他冷冷的,邪美的侧面弧度。他额上的那一个钱币大小的窟窿,想必不是撞电线杆给撞出来的,敢情,是撞剑青给撞的。可那个当时,我小小的心思,怎么能够想像这背后,原是刚刚经历过的一场生死劫速?李裔寒冷凛的眼神,深深地刻印在脑海,扎了根般。我终相信,没有这样冷冽的心思,怎么会画出他房间墙头上那一个同样冷冽的人物? “这人,这字,可都是你?” “比较像。忆忆,也许就是。” 年少时的对话,犹荡在耳际。我以为年少时的我们,托付了彼此全部的真心,我们相互温暖,也相互慰藉。可是,裔寒终究还是把他自己心底里最深刻的伤痛,埋隐在他给的笑颜后面,独自承受。我遇见的,是哪一面的裔寒?我曾经深爱的那个人,原来把痛与恨埋得那么深,埋得太深了点,自己差点都忘记了。如果当时,我们不是选择掩埋,而是释放了秘密的痛苦,百对突如其来的天灾人祸时,可还会人间蒸发般地抽/离彼此的空间? 时间在轮转,风雨的冲刷,苦苦掩埋的伤痕还是无处可逃,剑青怨怨相报,把我也一起拉进了泥沼。 如果我手里没有剑,我就不能保护你;如果我一直握着剑,我就无法抱紧你。 我们,谁是谁的悲哀? “剑青。所以你,会在那坡上遇见我。我们不是偶然,而是必然。可是你,为什么不早一点现身呢?为什么?那时候的我们,还不存在你说的爱情,你并不会顾虑我是不是会注意到你,为什么不早一点出现?”如果早一点,我们不会是在十年之后的今天,再来彼此坦承,如果早一点,爱和痛,都不会这么无声无息地融进血液里夜夜奔流,却又痛不出个声响。狠狠的,决烈的,疯狂的,是年轻的方式。如今,已离我们远去。 “他遇见了你。小忆,他遇见了你,折断了他自己疯狂的翅膀。”剑青转身,捧着我的脸,他的手心,也被海风吹冷了,“裔寒请出我的父亲,执意要把我送出去留学。这就是他留在中国的条件。你能明白我当时的心情吗?作为一位父亲,养在身边的儿子和私生子搞出撞车搏杀这样的事,他可以那么坦然地把情感的天秤明显地偏向他的私生子,只因为他觉得这是他自己的亏欠。你相信吗?别说是把我送出国,裔寒当时就是提出杀了我泄愤,我父亲估计都不会犹豫。” 剑青的声音,悲伤而激愤。是的,在他轻狂的那个年岁,他相信那样的假设会成立。他长年压抑在自己心里的逆反情绪,是不是今天对着我才这么宣泄? “如果你站在你父亲的角度呢?剑青,唐叔叔想认回他的儿子,并没有错。他花了七年时间的努力,被你那一撞都给撞飞了。裔寒烧了三天三夜,你让他如何面对李阿姨?或者,这正是你想看到的,也正是你为此谋划的?”我侧转身,抽/动了伤脚,一个不适应,拧了拧眉头,“就算你认为是因为李阿姨,婶婶才会选择离开。可那不是裔寒的错,他不过是个孩子,你却都转嫁给他来承担了。结果呢?李阿姨走了,把裔寒的消息都一起掩埋。” “所以,他回来,用我的方式回报我那当年撞他的那一撞之恨。而且,他都做到了。” “怨怨相报,何时了?” 剑青闭了眼,他把我拥进他怀里,这样的一个动作,再一次抽/动了我的脚,痛得我又一次皱紧了眉。 现在呢?父辈的爱恨情仇,难道还得延续吗?这俩兄弟之间一场接一场的较量,何时是个尽头? 人,为什么总是要把自己逼到进退两难的境地呢?他说,这么样地抽/离依赖,心会留下斑驳的伤口,可现在,我怎么停下来?我们用着不一样的方式和心态,却都往同一个牛角尖里钻。 “剑青,裔寒呢?”我还是问了出口。再一次,不合时宜。剑青环在我肩上的手,微微用力了些,我的脚被抽/动得生生地疼。 “小忆,我们在这里停下来吧。”剑青的声音在耳边吹拂,温情而沧桑,拂在心头上,化成刺,扎得心疼。 “裔寒怎么办?我们现在停不下来了,我老爸和你父亲已经去了美国。”是的,我们已经停不下来了。 “你,为什么总要这么理智?”剑青放开我,这一松,我皱着的眉头都不够我转移疼痛的注意力,下意识地咬了咬唇。 剑青终于清醒了过来,回复他现实里的模样。虽然,我似乎并不喜欢这样背负着包袱的他,可他面对现实的冷静却又让我安心。 “我背你回去。晚上,我带你去见见妈妈。”剑青说着,扶着我站了起来,他依然蹲下来背起我,这些天来,我习惯了他后背上散发出来的淡淡的体/味,很单纯,没有丝点香水的掺杂。 我忽然也闪过一个古老的念头,如果这一条路,可以没有尽头,是不是,我们将会这样走到白头?我把脸贴在剑青背上,那一丝温暖的气息,暖得我直想泪流。我忽然想起那一个不知何时在网上流传的,据说很少人能够看得懂的寓言,生生地忍住。 “剑青,我给你讲个寓言故事吧。”我说。 “好。”剑青回答得很温柔。 我开始给他讲那一个关于“向日葵公主和黑驴”的故事。 寓言故事讲的是:一位向日葵公主在河岸边遇到了一头黑驴,她穿着美丽的嫁衣,想要过河嫁给对岸城堡里的准备迎娶他的王子,却又担心弄/湿自己的美丽嫁衣迟迟不敢自己蹚过河去。黑驴想要驮公主过河,却不能保证不弄/湿公主的嫁衣,骄傲的公主倔强地想等她的王子出现。天色渐晚,公主与黑驴相对无言。终于,被晚风吹冷了的公主答应了让黑驴驮她过河,黑驴说,不管他有没有弄/湿公主的嫁衣,他都将赠给公主三句爱的箴言,而作为报答,黑驴提出,如果他没有弄/湿公主的嫁衣,公主就带他回家。黑驴驮着公主过河,边走边聊天。黑驴告诉公主第一句爱的箴言:“无论男人还是女人,只有在初恋时爱的是别人,以后爱的都是自己。”公主笑笑,他们继续前行,黑驴走得很平稳,小心地呵护,不让河水溅湿公主的嫁衣,公主放心了,她搂着黑驴的脖子,觉得很温暖,却又愣愣地想起城堡里等着娶她的王子始终没有出现,想着想着,一滴泪洒落在黑驴背上,黑驴猛地扬蹄斯鸣,激起浪花千丈,公主的嫁衣还是弄/湿了,她从驴背上滑/下,黑驴赠给她第二句爱的箴言:“爱情是唯一的,但爱人不是唯一的。”公主流着泪,独自蹚过河去,在河对岸,她问对岸的黑驴,第三句爱的箴言是什么,黑驴说:“我爱我的爱情。” 我觉得此时的我,就像在黑驴背上过河的向日葵公主,依赖他的温暖和保护,却又幻想得不到的王子。我忍住我的泪,不让它滴落灼伤剑青的背。如果这样,我是不是就能安稳地过河,不会得到那第二句爱的箴言?也就不会去体/味第三句箴言? 爱情?爱人?它模糊了我概念。这寓言,我确实没能读懂。 可是剑青告诉我:“没有关系。你是我的爱情。” ------------ 066 更新时间:2010-01-07 剑青给我的这一句箴言,活似一颗定心丸,吞下去却又化成一根刺,扎在我的心头上。 我们终于混到了普济寺的晚斋。一人十块钱,一桌凑足了八人就开始上菜,四菜一汤,很是清简。我只吃了两个馒头,喝了一碗传说中来此佛门圣地必然品尝的紫菜汤。这做法其实非常简单,撕一小片干紫菜,洒点盐和味精,开水直接冲泡。可不知道是不是受这香烟的熏陶,这紫菜汤喝起来,确实很清心。我忽然想,拿根碗口粗的香点了来熏熏我这伤脚,不知道能不能把这在剑青的呵护下已然由大红番薯消退为鸡蛋样的伤肿给熏掉。 剑青笑笑说,也许可以。可他终究没有让我把自己当小白鼠试上一试。他说,这寺里头的一相熟的和尚,传闻中善推拿,可以去试试他的真功夫。我们又成就了这里独特的风景线,偶有擦肩而过的一对年轻情侣,还以为这普济寺还是求人间真情的,本来已经走将出来了,瞧见如此情融的我俩,那可怜的小伙子硬是被姑娘家再扯进了殿堂,敢情就想求佛祖让他们的爱情也如我和剑青般。 我不由得暗嘲我们之间暗涌的内伤。 传闻中善推拿的和尚,住在丛林深处的普陀佛学院,离普济寺,还有一小段的距离。我很疑惑,剑青为何仍不去找他的母亲,他给的答案却更叫我疑惑。原来,每一年剑青都会抽空来普陀山看望他/母/亲,每一回,却总要先在他/母/亲执事的尼姑庵里,先对着几近碗口粗的香,先自我反省个把时辰。可是,今年,他带着我。 善推拿的和尚看起来,跟剑青十分的相熟。他看了看我的肿脚,二话没说,跑后堂里揪了把乱七八糟的药草,放药糟里捣烂,把我那伤脚搓得我都以为要烧起火来了才敷起捣烂的草药泥,纱布一扎,拍着胸脯相当之自信地说:“明天没消肿,就来找我。” 我瞪着眼,这什么话呢。听着堪堪似那传说中的江湖郎中。剑青却很开心,他说,四年前这和尚给他推拿时,也放过这话。他很放心。 四年前? 剑青又露馅了。也许是他现在,也并不打算再隐瞒我什么,所以溜出来的话,并未经一般细细思量再慢条斯理出来。 原来。四年前的剑青,为离间我和裔寒之事,在他/母/亲的尼姑庵里,虔诚地忏悔,也虔诚地执迷。据说,他虔诚了两个日落,又一个日出,直到把膝盖骨都虔诚得差点没了知觉。是这善推拿的和尚挽救了他的两条腿。 我侧仰着头看着剑青,很想知道,这位每每干完坏事就跑来佛祖跟前虔诚的家伙,是怀揣着什么样的心理?为何每一次的虔诚,却总把自己推向更深层次的犯错,直至他把自己逼进死胡同里?难道他忏悔时,佛祖不是告诫他:苦海无涯,回头是岸? 哦,也许真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肉/体的苦修,并未能拯救他当时执迷的心魔。年轻,果真是培植冲动的容器。 我们相顾,两两无言。时至今日,至亲至疏。我踌躇着,不敢再去探究他与裔寒,最后那一次的碰头,又会是怎么样的兵戎相见。人说,男儿流血不流泪,那是一次怎么样的两败俱伤?我,成全了谁的情殇?又成全了谁的慰藉? 从普陀佛学院出来,沿着西天景区的方向,第二个清简的尼姑庵,是剑青的母亲修行的地方。庵门已关,有一扇镶木玻璃窗内,还闪烁着蜡烛跳动的影像,剑青说,那是他/母/亲的房间。 剑青背着我走近,把我轻放在地上,抬手在玻璃窗内的边沿,很有节奏地敲了三下。我看着剑青,这是他们母子之间的暗号。 玻璃窗打了开来,一位上了年纪的尼姑,移着蜡烛探出头来。她看起来,比大妈年轻些,也许是因为长常吃素的缘故,脸皮看起来,薄薄的,溜溜的,很细嫩。 “妈妈……”剑青用的是,叠称的叫法,不似我们那地方像他这年纪的人常常称呼的“妈”或者“阿母”。 “伯母。”我也叫道。我本来想称呼她“唐婶婶”,但转念一想,如今对她来说,这称呼终究还是唐突了些。 唐婶婶微笑地看着我,并不吃惊,她很轻淡地说:“孩子,进来坐坐。我给你们开门。” 蜡烛的灯火,伴着唐婶婶转身的背影,渐渐远去。我很佩服唐婶婶的淡定从容。我觉得剑青这性子,多少遗传了他的母亲。 古旧的木门,“吱呀”一声,缓缓开启。这尼姑庵虽是重新翻整过的样式,可这门,也只是重刷了个面子,里子依旧是古老的本色。 唐婶婶邀我们进得庵内一颗古树下的石桌边上小坐。剑青扶着我,慢慢地拐了过去。唐婶婶手中的蜡烛还未在石桌上站住脚跟,已被一阵风吹灭,连火苗儿都来不及跳动一下。 “孩子,脚怎么了?”唐婶婶并不欲重新点燃蜡烛,我想,这夜晚的风如此强劲,点了也是白费功夫。她们,已经习惯了这样静谥的暗夜。 “过来时,不小心被电动门卡了下,扭伤了脚裸。刚刚佛学院的一位小师傅已经替我上了药,明天就能好起来了。”我在适当夸张的范围内,如实回答。剑青坐在一边,安静得像个犯了错被老师叫到办公室的小学生,我偷偷瞄了他一眼,他只是略略低着头。我可以想像他低垂的眼睑。 “是普慧师傅吧。他说明天能好,那就一定会好起来的。呆会我给你拿把手电筒,路上小心些,不要再扭到就行。”这声音,轻柔而穿透。我听不出,她倔强的本色,还是,万能的时间褪去了年轻任性的外衣。 “谢谢伯母。”我顺着她,缓缓地答道。 “让我瞧瞧你,孩子。”唐婶婶略略偏着头,细细审视着我,她眼睛里,闪烁着欢馨的色彩,“嗯,长得不像,神色却相近。” 我想,她指的是我的长相,并不像我的母亲吧。我从小就知道了,可唐婶婶是为数不多的提起我母亲时,第一个说我跟我母亲神色相近的人。 “伯母,您认识我母亲。”我略扬起头,问道,虽然这并不在意料之外。 “当然认识。她是很雅静的小姑娘,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瓷娃娃。”唐婶婶幽幽地说。我又听到了关于我母亲的,新的评价。小姑娘?不食人间烟火的瓷娃娃?在我看来,脆弱得如此承受不了自己的生命。 “伯母,明天,我能来跟您聊聊天吗?”我忽然想,女人与女人之间,总有磁场的共鸣,也许剑青不在场时,我能更全面地去了解那曾经的那一段往事。关于他们这一辈,也关于无意中牵扯进来的李裔寒和我的秘密。 唐婶婶了然地一笑,抬手抚了抚我的额,像我慈爱的阿奶般:“当然可以。明天早课后,来了就让殿里值事的小妮带你到后院。” “打扰伯母了。” “傻孩子。”唐婶婶拍了拍我的头,转头对着剑青:“我去找把手电,你们先在这等会。” “好!”剑青回答得很规范。 我瞧着唐婶婶走进向后院,再回头看看剑青,这对母子,自然得,很有些不自然。 唐婶婶确实找来了一把小手电,她吩咐着剑青,勿必把我照看好了。 暗夜,一路静得只剩下剑青背负着我一步一个印的厚实的脚步声,还有那一束穿透夜色的昏黄的光。 我环着剑青的脖颈,他连耳后根,都透着淡淡的,暖暖的温度。 我们终于结束了第一天的行程,虽然没有所谓计划,但毕竟,明天已经有了计划。 回到普陀山大酒店,剑青找服务员领了一把轮椅,方便我自己进出洗浴。他背了我一整天,哼都没哼一声。 剑青定的,是在二楼的一间标准房。近三十平米的房间,两张床,他把我整顿好了,才自己去洗澡。我听着浴室里哗啦啦的冲水声,根本没有一丝睡意。这些年来的点点滴滴,无意识地串联,我欲哭无泪地发现,我心里头那么纠结于他因着裔寒而接近我,是因为我潜意里曾经早已经先入为主地认定这是他专属的爱情,只不过因为我自己的渴望。 有人说,每一个女人遇见浪子,总会自以为是地以为,自己必将是上帝派来拯救这个男人的。我也是那么傻乎乎的一个女人,以为剑青无条件地爱我,是那么理所当然的一件事。如今,我抗拒的心理,故意着隔着心里的距离,原是我如此介意,他一开始,并不是因为我,而爱上我。 女人,真是天性贪婪的动物! ------------ 067 更新时间:2010-01-11 客房的灯,桔黄色的暧昧。剑青洗浴出来,摆动一室幽香。 他走到我的床头前,缓缓地蹲下。我侧着头,从被窝里伸出来手,居然够不着他的脸,可是他很配合地凑近了些,我弯起嘴角,淡淡地笑起。其实,就算在不久前,我们也是这样的和谐,他总是配合着成全我小小的得意。 “手都冰了。”剑青说着,把我的手,放下来塞进被子里。他掌心的温度,暖和得让我些些微地贪恋。 “小忆……”这声音,有些沙哑的温柔。我熟悉了这样的暗流,不自觉地苦笑。我认识他,终是在这后来,我们都已经成年,明里暗里,或爱或怨,都已经彼此熟捻。我记忆里的裔寒,依然停留在完美梦幻的年少,停留在我内心里无人能触及的角落。 “累不?”我轻声问。于剑青,却是暗示的鼓动。 他弯起身,一手抚/着我的脸,他划过掌心的那一道伤痕,有粗糙的触感。我的心,又微微地针扎似的疼,剑青低头,我本能地侧偏了头,他的唇溜过我的眼睑,怔在半空俯视着我。 我冰凉的手指,抚上他的脖颈,剑青抬起头来,微微拧了下眉。我不自觉地笑笑,他抓起我的手,呵着气,放到他的胸口处,那里有透着温度的心跳。剑青侧着身,细细将我瞧着,一言不发。我们四目相对,却又无言以对。 “小忆。我暖了这么久,你的手还是这么冰凉冰凉。”他终于哼了一声。我却吱不出声来。 “我们还是会找到裔寒。可是,不要轻易说放弃,不管怎么样,我们活在现在。”剑青又喃喃道。我承认,他说的字字在理。可我心里头未能化去的感伤,却依然有如哽在喉上,吐不出,咽不下去。 剑青终于微微地叹了口气,在我耳边轻语:“我只不过希望,能在冬夜里让你取暖的那个男人是我。小忆,你仍介怀。” 我在普陀山上清晨的钟磬声中醒来。 剑青已经在阳台上泡茶。他走过来,揉/揉我的脚,唇边漾起微笑:“果然消肿了,下来走走看。” 我一试,甚惊喜,当真好得八九不离十了。一个雀跃的转身,剑青打横把我抱起,放在阳台的竹椅上。清新的,海的气息,迎面扑来。 可惜,我还没刷牙。于是,紧紧抿着嘴,连大气都不敢呵一下,怕丝毫污染了这神圣而洁静的气息,十分恋恋不舍地从竹椅上腾起,对剑青比划了个刷牙的动作,讪讪地回屋。 我又破坏了一次完美的意境。走到洗手间的门口处,不禁驻足回头,剑青倚在阳台的护栏边上,初升的朝阳,斜斜照亮他左侧下颌略略棱角的弧度,他望着我的方向,有些清冷,看我回头,勾起清淡的笑意。 自从登上这座烟香氤氲的佛门清岛,剑青的神思,似乎也游荡得飘渺。时而清澈,时而迷蒙。 在普陀寺吃过了早斋,剑青依然背着我,缓步走向西天景区。 他说,为了保证我明天能够健步如飞,今天,他再牺牲下宽阔的肩膀,自然也是在所不惜。 我再一次,依了他。很没有性格! 到得尼姑庵时,唐婶婶已经退出前殿。剑青把我轻放在地,搂了搂我的头发,嘴角微微动了动,却没启出声来,而只是笑笑,转身退出。我方记起,昨晚上与唐婶婶约的是私聊。 一位眉清目秀的小尼姑把我领进后院。那其实是个有点类似于我和阿奶的“林屋”那个腾格出四角天空的小院,院落的一角,一株细细的夜来香。花香的娇,被山腰上的风,吹漫了开来,别有风味。院落的中心,一张八仙石桌,小小的,我直怀疑坐满了人时,大家稍稍往前一凑头,就可以切切地共话秘密了。 唐婶婶已经在八仙石桌边落坐,她砌一壶熟茶,茶色深浓,是属养生的佳品。 “伯母。”我走至石桌边,轻唤。 “孩子,坐吧。”唐婶婶还是唤我孩子,我觉得甚是亲切。坐定后,却不知道要如何开启这话题,端着茶,在唇边呡了半天。 “伯母……”犹豫着,还是开了口。 “孩子,不必拘谨。剑青已经来信告诉我你们的来意了。”唐婶婶气定神闲。 “来信?”我狐疑。这个用词貌似已经离我的时代甚为遥远。 “是的。那孩子每年都会给我写信,只不过今年这封信,比以往来得要早一些。”唐婶婶依然淡定,我已经不自觉地挺直了脊背,静候下文。 唐婶婶从桌底下拿出一个带锁的红木箱子,缓缓地打开。我瞧见那锦黄色的丝绸布上,竖排立着一封封家书,用的都是最最古老的黄褐色的信封,这年头都已经不知道能不能找得到了。唐婶婶拿出最左边的一封,递给我,那信封的右角边上,八毛钱的邮票是倒着贴的。梁启星曾经告诉过我,这样的贴法,代表思念。他曾经贴了一堆,但一封都没有寄出,那小子不吃肉光啃馒头的两个月间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伙食费,都倒贴到那空白的信封上去了。我曾经笑他那是穷酸的情趣,而今想来,时间和经历赋予了这情趣已然令我不堪回想的沉重,它因为一点相似,让我怀念。 “孩子。”唐婶婶一声叫唤,把我拉回现实,“不打开看看吗?” 我抬头,唐婶婶一派淡然,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让我看剑青的家书,另一方面,却也害怕去看。我依赖了四年的那个男人,一层层地脱下他伪装的外衣,他越接近真实的赤/裸,我就越是不敢直视。 唐婶婶接过我手中略略颤抖的信封,放进红木箱里。我知道,那箱子里,承载着剑青所有的秘密,他和裔寒所有纠结的过往。真相,那么近在咫尺。原来,他只说予他的母亲听。 “剑青在信里头拜托我一件事,你打算听吗?”唐婶婶轻声问,甚是直接。 我抬眼。原来这生活,处处都存在着先发制人,我一个等待的被动,已经失去了主导的权利,唐婶婶正按她的步骤,诱我进入话题。 “孩子,我给你讲个真实的故事吧。是你这一次前来,想要了解的故事之一,有关于你的妈妈。”唐婶婶低头呡了一口茶,把茶杯轻放在石桌上,开始幽幽述起那个父亲藏隐了多年的故事。 ------------ 068 更新时间:2010-01-20 在唐婶婶的故事里,我的母亲确实是个瓷娃娃般的小姑娘。 是的。我母亲那时候太年轻了,刚满十九岁,腼腆的青春对于用传统的礼仪培养在朱门大院里的归侨后裔来说,依然不过起步。海外生长的经历与传统的教养,带给她的现实,不过矛盾的挣扎。她终于没有拗过。 据说,姥爷早早地给她定了门婚事,当姥爷还远在印尼经商的时候。这在封建思想残留严重的南蛮一带,其实并不奇怪。母亲指婚的对象,是姥爷当时同在印尼的合作伙伴的独生子,名唤王恒生。与母亲不一样的是,那王恒生从小被寄养在老家的堂叔家,在曾经动荡的十年文/革里,因着父亲的关系,处境并不甚好。文/革后,姥爷指定的亲家开始往老家里寄钱,并频频修书信告知独子,他的人生大事已被他老爹一巴掌拍定了。 年轻人,多少总是带着年轻的叛逆。从小不在老爹身边,对于父子亲情难免疏淡,加之因为老爹身份的关系,王恒生在那一段特殊岁月的经历,较之同村的伙伴们自然也要更为特殊些,常常被加以特殊照顾,是以对远洋在外的父亲其实骨子带着难以化解的怨念。对这一段由俩家长指定的婚事,自然从骨子里也逆了出来。在姥爷带着母亲回到小山之后,王恒生开始耍出“拒婚”的技俩,坚决不服从老爹的旨意与母亲见面。我母亲自然乐得清闲,本来,她就不甚喜欢这安排,跟着李阿姨三天进城两天回乡,日子倒也混得逍遥自在。姥爷一开始,倒也常常催促他的老朋友,但矿山的生意一忙,渐渐地,也就无暇顾及。于是,我老爸有了可趁之机。 唐婶婶说,我母亲像极了我老爸年轻时暗恋的姑娘,剑青已经说过了。这种老套的情节,在爱情故事里,经久不衰。遇到我母亲时,我老爸已近中年,如若不是姥爷年轻时忙着奔命,后来偷渡至印尼才娶妻生女,以我老爸当时那年岁,比拼姥爷也都不在话下。可是老男人的魅力依然勾动了年轻姑娘的心扉,当然,这一段婚外之情,除了当事人身边晃悠着的诸如李阿姨、唐叔叔这样的亲密友人,自然瞒住了众人的眼睛。年轻的母亲以为,爱情就是这般义无反顾的色彩。我很无奈地发现,她年轻的那个年岁,人性被压抑得太久了,在她之后没几年,琼瑶之风甚是流行,原是这般的群众基础。 王恒生华丽丽的再现,将梦幻中的母亲一把推进矛盾的现实。 原本,由于王恒生同学的屡屡拒婚,母亲已然断定,这俩老人家拍拍大脑决定的亲事终将不了了之,但她低估了老一辈固执的念头。而老爸与母亲这一段地下恋情急剧地升至水面上,正是因为由那一张母亲的照片引发的血案。当时,俩老人家不时通通越洋电话,就着婚事各执己见,逐步限入僵局之时,眼看着老脸也即将撕破,老人家大腿一拍,还是决定做最后一搏。姥爷按压着他的脾气,往他拍定的准女婿那寄去了一张母亲的照片,算是给足了老朋友一个脸面。偏偏,王恒生以为这是给他父亲还以脸色的绝好时机,他看都不看母亲的照片一眼,就将放着我母亲照片的信封送给了儿时的伙伴,并谎称这是给他介绍的新娘。 兴奋的小伙子回家就着昏黄的灯光,俨然把母亲看成了错下凡间的天仙,隔日拉着王恒生急急地踩了大半天自行车,翻山越岭一路打听着奔到小山。据说,当时母亲正跟着阿奶在淌过家门口的山溪边上洗衣服,与阿奶切切地谈笑着。俩小伙子直接奔到山溪漫过的石桥上,王恒生抢过同伴拿在手里头傻笑的照片,对着被吓了一跳的母亲说:“你就是我的新娘?!老头子眼光不错。”说完,转身离开了。 王家的贺礼搬进林屋的大院时,母亲才如梦初醒。她央着老爹带她远走高飞,老爹正在事业的起步阶段,踌躇难定,但他还是决定先安顿母亲。他们的私奔计划还未启动,已被姥爷撞破,因为原本就不善掩饰的母亲左思右虑,心虑憔悴之际,险些就直接把我给流掉了。激愤中的姥爷为先掩家丑,不得不向王家提出退婚,这回却是固执的王恒生执意要娶。他踩着他的自行车,从日落踩到月上柳稍头,就为了奔小山去讨一个正面的说法。我非常欣赏这位敢爱敢为的小伙子,可惜,英才薄命。他在得知母亲已私定他人之际,奔着月色头也不回地骑上他的自行车就往回走。可能,被刺激得不轻,不在状态的王恒生在回家的路上一车头撞向路边农家的原生态粪池里,居然把人给栽里头生生地淹死了。于是,这后来的事情也就可想而知了。不说王家如何,姥爷被这一刺激,也魂飞天国了,我原本为爱一往无前的母亲陷在情义的两端,抑郁不得解脱。 唐婶婶说,她是脆弱的,我无以评说。只是逝已逝者,活着的人,还得继续生活。 可是,唐婶婶又说。既然活着,就需要学会选择。站在情义的两端,学会选择。 她说,剑青在信里,希望能借她说服我放弃过去,选择当下。她选择向我传达这一点信息,为她的儿子。 好吧。不管我是不是打算听,唐婶婶都已经把剑青拜托的事情直言了出来。当然,她只是摆出了问题,仍然把选择权交给我自己。我觉得,这其实就是剑青真正的目的所在。先甭提说服不说服,他不过是想表达他的决心,然后企图动摇我的决心。但凡理论,总该是这么样的。 我有一个不好的习惯。常常以小人之心,度了君子之腹,却还是相当的自以为是。是以,唐婶婶一说完,这个不那么光鲜的念头立马就唰地窜过我脑海。我现在总有一种错觉,好像剑青做什么事,都有他的另一层目的所在。 ------------ 069 更新时间:2010-01-22 “伯母。除了有关于我/母/亲,您能跟我讲讲李阿姨的故事吗?”转移话题,是此时把注意力和气氛从我与剑青的纠结里摆脱出来的最好方式。当然,提到李阿姨,我这心里头,还是有点小惴惴,好在唐婶婶并无特别的反应,她依然笑得极其淡然。 “这才是你们这次过来普陀山,最重要的目的吧。”唐婶婶一副了然地浅声道,提起茶壶,给我续了杯茶,“是你在好奇我和素秋的关系吗?” 我很自觉地点点头。 “素秋可是我的学生。”唐婶婶声音依旧轻缓,我可真给惊着了。 “我年轻时,在镇上的中心小学教语文,兼任副校长,素秋跟着他父亲出国前,可还是我领进学校的。我跟她哥哥是高中同学。” “是李文卿伯伯?”我抬眼,惊问。 “是啊。我也是见到素秋,才知道文卿原是李家领养的孩子。他把素秋交给我时,可真是‘长兄如父’的切切嘱咐。偏生素秋打小就是个豪气的孩子!跟我极是投缘。” “呃……”我又是一惊,投缘该作何解释? “我们那地儿,自来就重男轻女。那时候,女孩子能读书的很少,我当时的任务就是让学校里的女生不要退学,怎么说,也要读个小学毕业吧。素秋读二年级后,跟她同桌的女同学父亲病重,母亲天天念叨着让她退学回家帮忙生计,我几乎跑断了腿也说服不了娘儿俩,那女生后来真退学回家卖起了甘蔗,素秋跟她感情要好,见她就这么退了学也是着急,回家二话不说,让文卿把她们家好几亩的甘蔗全买断了直接倒卖给蔗糖厂炸蔗糖,那女生才又复了学。因着这事儿,让我对素秋印象极其深刻,不免另眼相看,才十岁的小姑娘,就有如此豪气壮举,文卿没交待,我也会特殊关照。” 原来,李阿姨自小便是这般男儿气概,那么,她后来与老爸还有唐叔叔的结义之举,倒也是在合理的性情之中。我暗自里赞叹,却更好奇她长大后的情缘,怎么就与当年的恩师搞成了情敌关系,这故事颇有一番曲折。 “没有想到,素秋后来会与我扯上这么一层关系吧?”又被唐婶婶直接看穿了小心思,我诚恳地点头。 “其实,如若不是真实发生,我也都想像不来。那时候他们结义,素秋知道我这小学时的老师还是她二嫂后,有事没事都跑家里来串串,常常都是唐树森送她回的家,一来二去,渐渐地,也就产生了情愫。后来,你父母的事情渐渐被大家瞧出了端倪,他俩一开始,也是觉得这事儿不合礼数,倒也分头劝说,结果劝着劝着,倒把自己给搭进去了。这之间的情愫如何,恐怕也只能是当事人才能明了了。你父母的事情被王恒生一搅和,素秋才意外发现自己怀了孕,唐树森铁了心要将素秋明媒正娶进门。这不,本来好好的一番太平,经这么两头一折腾,不就一下乱套了。于我呢,无论是不是因着曾经一场师生关系,我都搁不下这脸面离婚,只是就算义还在,情也已经走了尽头,那时,我也已经决定成全他们。我与唐树森说了一个顾全脸面的方法,我决定了出家,唐树森大可对外宣称,我已离世。只是没有想到,素秋知道了事情原委之后,断然不入唐家门,带着刚出生的孩子那么义无反顾地就离开了,倒也还是那倔脾气。只是苦了剑青,他那时候还那么小,并不能了解大人世界里的感情问题,将所有的过错都推到了素秋身上,也苦了无辜的裔寒。” 当然,间接苦了更为无辜的我。只是,我有苦,也已经说不出了。这俩兄弟后来的恩怨情仇,我这局外人,或多或少,也已经掺杂了进去。或许现在,也只有追寻出最后的谜底,才能串联起全局。 “伯母。关于我母亲和素秋阿姨,我还有一事不明。”我呡了口茶,续问。 “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就直接问吧。” “我六哥几年前,无意之间发现,我老爸一直在追踪一笔存在瑞士银行的钱款。不知伯母是不是知晓点瞄头?” “钱款?”唐婶婶亦是一番惊诧,“你可是指你姥爷留下来的那笔遗产?” “我姥爷的遗产?”难道,跟裔寒没有关系吗?还有,我姥爷有留下遗产? “我曾经听唐树森提过,你姥爷过世前,已经将折现的遗产全部转移给你母亲继承,并不存在大笔遗产。除非?”唐婶婶陷入了思索状。 “除非什么?”我内心里,亦是十分的焦急。 “除非是后来矿山经营的那笔。当时的投资,是五五分,你姥爷和李老爷各占五成,两位老人家先后过世之后,是素秋全权接手的矿山,如果你六哥是指那一部分,我看,极有可能就是这一笔。”唐婶婶分析着,“当年这两件事情一起闹腾,你妈妈也因为难产过世,素秋带着孩子去了美国之后,是文卿带着大儿子过来接手,没多久,就把矿山倒给了镇政府。最有可能的,也就是这笔了。” “那么,现在其实李阿姨封存着那笔钱。里头,本应有我母亲的一半?”我续道。 “你的意思是,你爸这些年来,一直都在追踪这笔钱?”唐婶婶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倒是转移了主题。但我猜着,也八九不离十了。 “嗯。我六哥说的,应该不会有假。他一直跟在我老爸身边,也是最了解我老爸这些年的行为的了。”我如实回答。 “噢……”唐婶婶深深地叹了口气,神情陷入了沉思。我抬眼,她已经笑得释然,“罢了,罢了。” 我不解,唐婶婶却只是拍拍我的肩,语重心长道:“父辈的恩怨情仇,你们就不必挂怀了。无论他们还将再怎么折腾,你们后辈的这几个孩子,都不过是无意间扯进来的。你看剑青这孩子,执拗了这么长一段时间来跟裔寒斗着气,后头来不是苦了自己,也害了别人,不过怨怨相报。都放下吧,选择自己的人生,走自己的路,才能有属于你们自己的生活。” “可是,伯母。也许我爸他们要追踪的答案,就在裔寒身上。”我坚持。就算是执念吧,你看我老爸这样的老狐狸近三十年都没能放得下。 “怎么会说是在裔寒身上呢?剑青信中说,裔寒已经远游,你爸爸和唐树森要找的人,是素秋。他们要找的答案,也应该让素秋来回答,裔寒已经被牵扯得过多了,也该过他自己的生活了。孩子,是你自己心里还放不下。因为你心中还念头裔寒,所有任何与他有关的信息,或者只字片语,你都舍不得放弃。” 我似解,非解。 “孩子。你的心结并不在于你们的父辈们之间怎么样的恩怨纠葛,你不过是介意他们影响了剑青和裔寒的生活轨迹,也影响到了你和你六哥。如今,这种影响已经融入了所有人的生活,无法消除。对于你来说,你现在不过矛盾和彷徨。孩子,你现在,只是需要选择,选择跟进谁的轨迹。你明白我的意思,对吗?”唐婶婶解释得很温柔。 是的。她是对的。我的心结,不过于此。我的矛盾和彷徨,也不过于此。说来说去,不过一个“情”字。铭刻在我记忆里的情,和渗透在我当下生活里的情。一个是略略苦涩的温暖,一个是渐渐依赖的习惯。 “孩子,剑青这些年的全部,都记载在这些信件里,如果你想了解,可以随时来找我。当然,我希望,你可以放下过去了的事情。人,总是要向前看的。”唐婶婶缓缓道,“去吧,你要的答案只在你自己心里。必要时,问问自己的心。” 又是一个模棱两可的解答,如果我能明了,就不会困惑了。 “如果还不清晰,就让时间来解答吧。”唐婶婶补充。 或许。时间,能过滤我矛盾的挣扎,清晰我曾经也是一往无前的追求。 如何静媛般,不给自己选择的余地,而不过是一个执着的追求。 ------------ 070 更新时间:2010-01-25 走出尼姑庵,海阔天空的气息。 剑青在庵前百米外的草地上独自站立,背对着尼姑庵,远眺山底下的海平面。清澈的,干净的,一副画面。 我站在庵前的石阶上,过往的香客,一拨一拨地擦肩。从容的,匆忙的,两袖清风的,大包小袋的,还有手里拿着红红绿绿的小旗,腰间别个扩音器的三两导游坐在庵前的石桌边上,莫名其妙地看着我,偶尔也顺着我的目光,回望剑青的背影。 剑青没有回头。我慢慢地晃到他身边去,吹过山腰的海风,也吹乱了我未束起的长发,只偏着一侧吹,遮住了视线。我伸出两手,揪回随风舞动的乱发,一手握着,一手以指代梳,顺道从风衣口袋里拿出我备用的发带扎起头发。剑青曾经笑言,那是白毛女的红头绳。 可是,已经习惯了。小时候,阿奶就是用这样的红头绳给我扎的头发,虽然现在满大街小巷都是花花绿绿的橡皮筋和形形色/色的饰品,可我还是钟情这样的简约。当然,现在要在扎这样的红头绳出门溜街,人家要说我装嫩了。那就,备着用吧。 剑青终于回过了神,他看着我行云流水般地束发,微迷着眼,嘴角边上淡淡的笑意,舒爽极了。 “走吧,回家。”剑青浅声道,拉起我的手,就想往山下走去。 “你不进去向伯母辞行?”我拉住他,驻足问。 “习惯了。我们不正面说话很多年了。”剑青回头答道,我很无语,这对母子之间的沟通方式,实在不是常人所能够理解的。 我跟着,迎着海的方向走下山。 剑青一手插在裤兜里,一手拉着我的手,慢慢地回走,我们一路无语,姿态却甚是和谐,看着堪堪悠闲而自在,引来众多的回头率。我依恋他掌心的温度。 他没有问我关于我和唐婶婶密聊了一上午的结果,反倒是我按耐不住。在普陀寺最后的午斋宴上,我终于还是没忍住直接问了出来。我并不如他,可以耐心等待结果。我忽地闪过一个怪异的念头,莫非这就是传说中射手座与金牛座个性的差异?我们不温不火地处了四年,我终于没能学得来他那样把心事都潜藏在自己心底。 “为什么带我来这里?”我问。 “风景挺好。而且又有你想要追寻的故事。”剑青盛了碗紫菜汤放我跟前,又是一番不温不火的派头。 “这些故事,你早就知道了,其实你都可以讲给我听,不是吗?” “我本来已经取消了,可是你坚持要来的。”剑青喝了口汤,挑挑眉看着我,笑得有些得意。我觉得那笑容看起来很有点邪恶的味道,低下头,闷声不语,以示抗议。 “如果还要再加个原因,那就是,我不想你和何静媛呆在一起。”剑青妥协。是谁说的,在爱情世界里,谁先爱了,谁就先输了。在我们现在这样剪不断理还乱的纠结里,我知道他一定不会让气氛沉闷,也知道他一定不会再如先前般一副舍我其谁的胜券在握的姿态。我利用了这个敏感的转折点。 “给个理由。” “她只爱过书泽。”剑青的回答,听起来很牛头不对马嘴。我一个错愕,呆呆地侧头看着他,听不明白这是什么理论,甚是差强人意。 “先吃饭吧。不管怎样,你随我来了。”他又把自己的想法吞进肚子里去了,我现在想要从他嘴里撬出下文,结果似乎很显而易见。但,我终于也是被老爸培养了一段时日才出来混的江湖,明知道早晚他都将告知于我的答案,这点等待的耐性还是有的。 回程的时间,在下午三点钟。六哥发来信息说他决定在明发金逸影院楼下的大排档设宴请我们吃烤鱼,以示接风。 我觉得六哥甚是小气。不过,在大冬天里吃烤鱼,一向是我的最爱,便也欣然接受。我犹喜欢吃完烤鱼后,在浅浅的锅底,就着辣椒油,铺上薄薄的一层黄瓜片,从左到右,从上到下,慢慢挑着吃。通常,跟我吃烤鱼的人,到最后,都得坐小板凳上一边剔着牙一边看我这般折腾一番。我总觉得甚有成就感。 其实,这么个吃法,也是经过我一番费心的研究。黄瓜性凉,配上容易上火的辣椒、烤鱼,于是,我想,多吃些是有助于综合降火的。只是对于我的这一理论,剑青一向不置可否。以他的观点,在厦门湿冷的大冬天,吃烤鱼这种完全没点营养概念的玩意,已经够综合的了,如若不够,那就餐后再来两瓣柚子吧。典型的寒热综合,还别说,这一招很管用,以致于,我又习惯了。于是,就算平日里和肖雨霖走大街串小巷海吃麻辣烫啊、烧烤啊等等剑青所谓的没有营养概念的垃圾食品之后,我也是要在回公寓前,在楼下的水果店里拎个柚子。 可是,剥柚子却是件极麻烦的事,对于像我这吃水果只挑香蕉这种剥皮容易的懒人来说,剥柚子着实是件浩大的工程。但香蕉虽好,以我的体质却不宜多吃,况且,我更喜欢柚子的口味。是以,剑青练就了一手剥柚子的好功夫。他总能把一整瓣的柚子,剥得赤溜赤溜的不带点皮丝儿,我通常啃两口也就吞肚里去了。 回到厦门后的这一餐烤鱼,我依旧多叫了一盘切成薄圈儿的黄瓜,等吃完了鱼,再一个一个地铺上去,只是我忽略了,今晚上多了位何静媛同学。这家伙好似自从我那老爹奔去了香港之后,就重见天日了般,与六哥明晃晃地站在没有太阳光的冷阴天里,独自闪耀,而且越来越闪耀得欢腾,我觉得她向老狐狸挑衅的日子不远了,挺有点为六哥担心。这会,我这一圈的黄瓜还没铺完,她掇起筷子,从头就开始挑了吃,敢情我就为她服务了,愣得我一个0型嘴半天没能回复原状,甚有失体态。 “怎么,这不是要吃的吗?”何静媛又夹了一把黄瓜,搁嘴边呼了呼,就扔嘴里大口大口地吃得甚香。 “当然是要吃的。”只是,我还没习惯这会吃的人是她而已。以往,都是我一个人自导自演地吃。 “那不就得了。你这什么眼神,别人看了还以为我吞你金子呢。”何静媛满不在乎。我看她吃得甚欢,没两三下把我一锅底的黄瓜都快给挑光了,赶紧掇起筷子夹了最后的两片。狠狠地瞪了六哥两眼,人家眼角一翻,那边风景别样好。 “话说,今天天气不错啊,你瞧这风吹的。”六哥转移话题的能力甚好,对着剑青,只差没说,“你瞧,又刮风又下雨”了。 剑青没有理会六哥,只是淡淡笑了笑,沿着何静媛横扫过的轨迹,一圈一圈地铺上黄瓜片儿。何静媛怔了怔,贝齿间还咬着一次性筷子,侧头对着我,上下溜着眼。我也被剑青这平静的姿态给唬住了。 “够你吃了吧。”剑青把一整盘的黄瓜都清了个底才放下筷子,正经道。我不甚习惯他这样标准的神色,嘴角抽/动了好几下都没回过元神来,连六哥都扔了牙签,看看他,又看看我。搞不清楚的人,还以为我们俩人在那普陀山上历经了什么生死劫难,这会好不容易得以回归生活,体悟出了个得好好感恩善待彼此之类的真谛来着。 “剑青。你?你……”我嗑巴着,偷空瞧了两眼何静媛,看她一脸鼓劲的样儿,才略略调了调呼吸道,“你……我,我已经吃饱了,你,这,这黄瓜还是静媛吃吧。” 我其实想说,你今天这神色,甚是诡异,有什么事,也就别闷心里了,直接说出来好办事。结果吱唔了半天,看他一脸不同寻常的小/样,话都到喉咙口了,还是吱不出声来。何静媛正灌着王老吉,听我把话题扯向她,一口凉茶差点朝我喷出来,好在还是咽下去了。 “明天就要动真格地去找裔寒了,你可多吃点,才有劲。”剑青缓缓道,他终还是明白我的心思的。 六哥狐疑地瞧着我们俩,却还是何静媛直接开了口:“怎么,你们溜一趟普陀山,是去观光旅游啊?” 何静媛并不知道个中原委,她看我的表情,甚是纠结。我也只能回复予她纠结的眼神,还是等六哥有心情了,自个去向她解释吧。 “裔寒又不是在普陀山。”我敷衍她道。 “这事,我和小忆来负责就好了。书泽,你们还是继续盯着俩老人家吧,我看,他们这两三天也就会回来了。”剑青正色。 六哥坐直了身子,考究地瞧了瞧我们,还是淡淡地回道:“也好。” 这架式,学足了唐剑铭。我觉得,六哥离老狐狸的日子也不远了。 我在思量着,剑青这“动真格”的意味。 ------------ 071 更新时间:2010-01-26 回到我的公寓时,唐剑铭打来电话知会剑青,梁启星一手捅出来的大窟窿,已经拆了西墙补上,他已经决定回乌鲁木齐去补捞点马泥,时间就定在今晚。我已经习惯这种没有任何预兆,好似突如其来般的来去匆匆。唐剑铭如此,我那几位在外经商的哥哥亦是如此,生意人家司空见惯了的。 剑青给我剥了两瓣柚子,才出门赶去机场,驾着我的甲壳虫。我想,他早已习惯了宝马商务车,开这样的二奶车,心理上一定很是落差。但,是他自己选择先送我回来,六哥自然不会跟他客气,把我们俩扔在小区外一旁的小道上,载着何静媛一赤溜看电影去了。 冬天的柚子,不若夏秋时分的饱满,有些些微的酸涩,我依然是一瓣分两口就啃完了。然后,一个人,在空荡荡的大厅,开始感觉空荡荡的寂寥。 其实。越长大,真的越孤单。好似手头上有了越来越方便支配的物欲,精神的渴求就开始跟我闹起了别扭般,渐渐地生疏。 阳台上的紫檀木摇椅,六哥已经差人修好了。我坐上去,远望着对面的阳台,黑乎乎的犹似镶嵌着一块浓情黑巧克力。 我以前,听说过一个理论。说的是,人年老的时候,会把最近的记忆先忘记,越是遥远的,反而越是常常念叨起,好似自己又回到了小时候的美好时光。我很遗憾,我现在依然年轻得紧,所有触发我记忆的介点,都只是连系着近些年来常常在自己身边溜来晃去的人与物。 比如,剑青。 每每夜深人静之时,我总想不来我们曾走过的故事,可是一觉醒来,处处却都是他留下的痕迹。生活就是这么的神奇! 闭上眼,仰靠在摇椅上,我分不清楚,李裔寒,是不是已经属于我在夜深人静时分,亦或者年老时才回忆起的美好。我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傻傻地跟在他身后踢小石子以期待他偶尔来一个不经易的回眸,不再是那个因为暗地里抱着自己花痴的小心思整夜里翻来覆去偷偷欢笑的小小少女。最关键的是,我已经不再是在曾经以为“对就是对,错就是错”的执着的年纪。 我开始混淆了错与对。我发现,其实我骨子里居然不反对老爸一如“错了做下去就是对的”这样似乎很荒谬的观点。 于是,我抱着寻找裔寒的心思,却难以真的舍下剑青。何静媛说的没错,如若我真的坚定了立场,又怎么还会再留予机会让剑青继续在我身边晃悠。 梁启星崇拜金庸那时,我因为甚是花痴梁朝伟,只要是他参演的武侠片,我也便从梁启星处顺了实体书来看看,以比较下电视剧是否尊重原著。我依稀记得,当年从他那顺来《倚天屠龙记》看完了之后,甚是唏嘘,还相当鄙夷地对着梁启星发表了一番言辞:张无忌这优柔寡断的男人,甚要不得。梁启星极为赞同,并且信誓旦旦地拍着胸脯说,他决不会是这样的男子,如若真要归个类别,他也定当是段誉那一型。 结果,长大后的今天。我发现,梁启星确实离段誉不远,而我就一女版的张无忌。 六哥带着何静媛回了一趟老家,俩人各回各家各顺了自家户口薄,就奔去领了红本本,花了二十五块大洋。其中,红本本九块,隔壁临时拍个结婚照十六块。 何静媛一回到厦门,就拉着六哥奔我公寓里把门敲得像个要债的,那时,剑青正拎着他的笔记本晃过来说要开始“动真格”。我给何静媛开了门,她立马朝我大吼了一声:“林小七,打从现在起,你可以光明正大唤我一声‘六嫂’了。” 我觉得,这女人的思维还真是一惯的霸道。好像一直不那么光明正大的人正是她,而并不是我吧。但我一时之间,被惊措与喜悦冲晕了头,也就不与她一般计较了。只是她一见剑青正搬着本本在我客厅里一二郎腿翘得很有模样,便与我很是一般计较。 何静媛一脚把还拿着钥匙怔在门口的六哥踹进门,一把拉了我就拐到鞋柜边上的角落里。 “一趟普陀山,就把你给收买了?” “有吗?” “林小七,你几天前还嚷嚷着要找李裔寒来着,这么快就把天秤倾向唐剑青了?” “没有,他昨天不是说,要动真格来找裔寒了嘛。我有什么理由轰他出门?” “我看你,压根就狠不下这劲头。到底是不是林家人啊,你!” 何静媛劈头盖脸一番数落,甩了我,直接奔向客厅,朝着剑青笑得一脸阳光灿烂,我觉得她前世定是只变色龙。 “嗨……二少,咱这会儿,怎么‘动真格’啊?可有计划?”何静媛走到六哥边上坐定,还未等六哥动手,就已经自顾自地倒了杯茶润嗓。 “我们这边有小忆就够了。”剑青抬眼,睨了她一眼,转头冲六哥道,“关于你说的那笔瑞士银行存款的事,我母亲并未曾听说过。看来,是不是存在,得你们自己去查证了。” 何静媛又被一口茶给呛着了,她狐疑地直盯着剑青,微微抽了抽嘴角,又转向她刚刚走马上任的老公。后者只是撇撇嘴,不置可否。 “那么,我们走咯。”六哥起身。 “这位儿都还没坐热呢,就要走?”何静媛嚷嚷道。 “赖在这里,什么时候老爹回来了都不知道。裔寒的事,咱就不操心了。”六哥拍拍屁股,大步走得甚是潇洒,何静媛见状,也赶紧跟了上去,错过我时,狠狠地擦肩,我觉得她那劲头不知道是从哪里蹦出来的,即便是穿着厚厚的外套,我依然深刻地感受到了力的作用。 六哥和何静媛的这番来去匆匆,并未影响到剑青的情绪。他依然翘着二郎腿,低头摆弄他的本本。 “小忆,过来。”剑青轻声唤道。我还保持着刚刚何静媛与我擦肩而过时的动作,听他这么一声唤,慢慢踱过去在他身侧坐定。 “所有有关于裔寒的痕迹,都在这里了。”他把本本的屏幕朝我转了转,指着一个打开着的excel文件夹,悠悠地说。我收回刚凝在他眼睫毛上的视线,却被这文件里头的内容搞蒙了。这是一份十分简单的记录,只关于一个用户名和登录密码。剑青的msn。 “我试着联系过裔寒很多次了。他走之后,就没有回复过我。你可以试试看,也许以你的身份,他会跳出来哼一声。”剑青说着,把本本递给我。 “你一直都用这个msn跟裔寒保持联系?”我惊问。 “不是一直。三年前他回来时,才开始的联络。他唯一留给我的方式。” “三年前?”我低头,喃喃地重复这个时间概念。 “你还要我,再跟你说‘对不起’吗?”剑青答得平静,嘴角的自嘲却显得有些苦涩。 我这时候,还能说什么呢?更震惊的情绪,也都已经发泄过了,现在听到什么消息,都不再激起激愤的心情了。 “我给你时间,小忆。如果你联系上他,依然坚定着要离开,我把戒指还给你。”剑青盯着我缓缓说道,一字一字,清晰无比。 我抬眼,与剑青平视。他的唇离我渐近,却在我不自觉地闭上双眼时,猛地拉开距离,动作太快了,以至于我觉得好似空气都在一瞬间旋转成了风流。我睁眼,他已经留给我背影,没再回头。 ------------ 072 更新时间:2010-01-26 剑青就这么走了。我本来以为他是回他自己的别墅休息去了,可六哥打来电话说,整厦门都没寻着他的人影子。我方才恍然,如若他没主动告我他要去哪儿,我也都已经习惯了不去问他要去哪里,反正他会回来。于是,我并不觉得六哥嘟嚷的这事儿有多新奇,也就不甚挂怀。反倒是剑青扔给我的本本,抱着怀里,感觉甚是沉重。我不知道我在这块铁身上插上根万能的网线之后,是不是也将万能地追寻出有关于裔寒的蛛丝马迹。 我抱着本本窝在房间里细细地研究。登录到他的msn上,只挂着一个写着“李裔寒”三个字的头像,头像的色彩是灰的。可这也已经足够我暗自里心潮澎湃地瞧上个把钟头了。我反反复复地点击查看这头像的登记资料,试图验证,这并不只是剑青忽悠我的,可惜,这里头都是空空如也。 折腾了大半天,我翻来覆去地终于不知道这样一个msn上的头像还能折腾出什么来,或许,真真太紧张,还是开始“动真格”吧。 “裔寒,你在吗?我是忆忆。”又是想了大半天,还是选择这样没有任何创意的开场。虽然我反反复复删删减减了好几种开头方式,比如最不显示距离还略略地能表达点思念的“在?”“在吗?”“你在吗?”;亦或者,最最直接的留言方式,如“裔寒,我很想你。看到留言,给我回复。忆忆!” 闭着眼睛按下发送键,又盯了大半个钟头,没等来任何回复,灰色的头像依然灰色。我终于意识到了中国移动的强大,居然推出在电脑上就能把信息即时发到对方手机上的飞信。如若此时,这msn上的留言也能直接传送到裔寒的手机上,再给我回执个信息,我也就不用这么老半天地惴惴,并且这惴惴的心情还将一直陪我度过到裔寒头像亮起的那一刻了。 他是不是收到信息了?他收到信息是不是看到了?他是不是看到了信息不打算回复我? 一番自寻烦恼的自我猜测未果,我决定加倍地拥护飞信,期待咱国产的即时通讯工具全方位地超越这什么msn。 我一直挂着网,生怕没能在第一时间收到裔寒的回复。 何静媛“乒乒乓乓”地来叫门的时候,天都黑得不像样了,我窝房间里头,真真的觉得伸手不见五指。这一发现终于让我再憋不住了,想动,却发现只有脚尖上的几根脚脚头配合着翘动了几下,再动几下,木麻的刺激直窜神经。我干脆把本本扔一边,仰躺下来开了床头灯,咬咬牙把已经麻木了的脚踩冰冷的地板上,踉跄了两下,终于还是站稳了。 “林小七,你在里头吗?”何静媛鬼吼,手上的动作终于暂停。 “这位新晋六嫂,能不能让我先撒泡尿?”我拖着刚刚被解放出来,这一整天都被压在右脚下移动起来依然跟木头没什么两样的左脚,甚是努力地踱进洗手间。幸好,大脑神经还没有被我自个怔麻木掉,这么一动,我终于意识到了尿急。 门外安静了下来,一时间,却又显得太过于安静了些。 我并未急着去给何静媛开门,我敢打包票,她那家伙并不会因为我没去开门,就傻愣愣地站大门口边上等。我得先把自己整光鲜了再出门去。 化妆镜里的面孔,有些憔悴,色泽略略地暗黄,两眼无神,唇沿干涩。我试着咧咧嘴,却发现眼窝窝下居然已经有了两小簇淡淡的细纹。天,这玩意长起来,还真是不客气,都呼朋引伴地一起出场了。谁能帮我代表月亮消灭它们? 时间太瘦,指缝太宽。 我要学会掩饰时间流过的痕迹。 出门。 肚子甚饿。我都一天没觅食了。 何静媛一个人翘沙发上,看“康熙来了”,笑得眼角眯眯,两道浅浅的笑纹特特飞扬。我觉得上帝甚是公平,这女人平日里笑得过多了些。一转头,电视里的小s,一如既往的光鲜。或者,不能说一如既往,不过是我开始认得她的时候,她已经是这么光鲜了。听说,小妮子刚出道时甚是土气,时间让她把自己培养成了自信而魅力的女人。我们都应该向她学习。 “这位六嫂,你什么时候这么了解我了。”我踱到何静媛边上就坐,伸手拿过茶几上搁着的养乐多和粗粮吐司。 “什么了解你?”何静媛头也不回,不过随口问着。 “居然知道我喝养乐多。” “又不是我买的?” “呃……”我一口吐司还未咽下,差点噎住自己,狠狠灌了口养乐多,一瓶都没了,“六哥来过?” “他刚跟我分开,哪来的分身术?”何静媛终于把注意力从电视屏幕上抽/离,回头不解地瞄了我一眼,随即了然。 我大概也明白了怎么回事。除了剑青,还能有谁这么来了就走呢。六哥说整厦门找不着他,估计他是悄悄地奔我这来了。可是,他连中午都没叫我吃饭,买了面包,走得无声无息。一口面包,咽得我甚是艰难。 “林小七,大晚上把自己抹这么白,打算出去吓谁啊?”何静媛忽然不着话题的一吼,我摸摸脸,刚刚洗漱时,似乎无意间粉涂得过多了些。 “六嫂来了,能不正式点吗?”我信口胡诌。 “唐剑青给你什么玩意?让你这么一闷一整天的。” “一个msn,他之前和裔寒的沟通工具吧。” “就这个?” “就这个!” 我如实回答,何静媛一脸莫名其妙。我略略地跟她讲了些与剑青普陀山之行的始末,因着剑青与裔寒之间这一层复杂的纠结,我以为,一个msn两端的联系,已经够神奇的了。 “所以你今天闷房间里,不吃不喝,连尿都憋着,就盯着一个msn?”何静媛依然有些不可置信。我起身,回房搬了本本出来。 “你在等他回复?”何静媛摆过电脑,拉出聊天记录,回头问道。 “是的。现在除了这个,我又能怎么样呢。”我又一口气灌了瓶养乐多。 “林小七,我要怎么说你呢?”何静媛的语气前所未有的无奈,我抬眼,两片红唇轻启,“我瞧你平日里也还瞒机灵的,怎么一路上都被唐剑青忽悠得傻愣傻愣的?他如果告诉你,李裔寒元神就锁在这msn里,你也信?” “什么意思?!”我警醒起来,不禁拔高了音量。 “你在这里守着一个msn,他找人去了都有可能。我和你六哥今天一整天没寻着他人影,手机也都关机着。一个生意人,哪能是这种状态。……”何静媛咕噜着,我已经听不清她后头小嘴一张一合地还啪啦了些什么,前面几句就够了。 我摸出手机,拨了个剑青的电话,果然是在关机状态。 我又一次,傻傻地相信了唐剑青。 ------------ 073 更新时间:2010-01-26 何静媛一言惊醒梦中人,我抬眼,她撇了撇嘴角,一副没她什么事的小/样。 “你都说一个生意人不可能是搞蒸发状态了,那以剑青的作风,何愁联系不上,对不?”我边说,边啃吐司。其实我自己都不敢肯定,不过是自我安慰,当然也期待何静媛再给予我肯定的信息。 “这么快回神了,你自己看着办吧。林小七,你那老狐狸的老爹知道了我们这边的动作了。” “这么快?出内奸了?”我很疑惑,一把扯过何静媛。 “淡定,淡定。”何静媛被我这一拉扯着回转身,终于把视线转移到我身上,“你着什么急,不就早晚会知道的事嘛。” “早和晚差别很大呀。这么一来,俩老人家不就会提前回来了?”俩老人家一回来,这事不就更麻烦了嘛,真不知道这女人还装什么淡定。 “那倒没说。老狐狸只是吓唬你六哥,说是回来要收拾他。没说要收拾你,也没说什么时候要回来收拾。” “就这样?” “那你还想怎么样?”何静媛不客气地拍掉我还搭在她手臂上的手,满脸不屑。我那老爹既然会收拾六哥,自然不会放过这与六哥同一艘船上还专攻先斩后凑的六嫂,偏偏她还一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从容,久经沙场得很,我甚佩服。 “知道谁报的信否?”既然无法预知未来会怎么样,那就了解一下过去式吧。 “除了你们两口子,还能有谁呀。”何静媛简直就是要鄙视我了,好像我在明知故问似的,这下真把我给搞蒙了,她才提点,“哪会这么巧,你们刚从普陀山回来,那边就知道情况了。” “你说剑青?”我惊疑。 “肯定不会是你咯。那剩下的,不是他,那就是他/妈呗。”何静媛回答得理所当然,“你六哥从没跟我提起过剑青他妈还在世,也没想到过这条线索。大家族真是麻烦,怎么都搞衣柜里的秘密。” “什么衣柜里的秘密?” “有没读过书呀?林小七你真是厦大混出来的吗?”何静媛瞅着我,又开始鄙夷了,真是小狐狸心态,自己吃不到葡萄,老怀疑葡萄是酸的。 “厦大混出来的,就得读过你那‘衣柜里的秘密’了?” “那你英语四级怎么过的?” “呃……”扯到什么跟什么去了?我还以何静媛一个大大的鄙视,难以理解她思维的跳脱。 “不是说,把新概念英语3背完,保证能过四级吗?”何静媛在我的鄙视下,终于有点底气不足。我不知道要怎么形容这女人,她周/旋在这个浮躁的社会游刃有余,在六哥跟前也是指颐气使,可是不管她如何假装强悍,骨子里却还是带着卑微。亦或者应该这么说,越是因为这种潜意识的自卑,她越是要坚强着证明自己,为自己挖掘自信的源泉。在我无意撞见了他们的地下恋情之后,六哥曾跟我说过,她是个极要强的女子,有着坚定的灵魂,所以在未能成功就读厦大的网络学院之后,这女人还是自学完了大学课程,所有象牙塔里的学子们会考不会考的证书,她都去考了来。 我这会怔怔地瞧着何静媛,敢情当年自考英语四级时,她就是把新概念英语3一整本给背完的吧。那时候,李裔寒也跟我提过这方式,并扔给我一本新3,如若我没记错,也该有60篇小短文,我只翻了前3篇,来来去去翻烂前几页了,也就背了前3篇,后头的纸页都还是崭新崭新的,对比非常的鲜明。梁启星曾鄙视我说,这是因为我已经把李裔寒追到手了,如若李裔寒以此威胁分手,我冲个全校第一都不是没可能的事。我相信这可能,可是李裔寒说,他不舍得。往事不可追,不知道如若当时李裔寒舍得,我是不是真会背完一整新3? “新3里,有‘衣柜里的秘密’这篇文章?都讲什么来着了?”我问得惆怅。 “讲一个慈祥富有温和善良的老太太,人们在她死后才发现,她毒死了历任的五位丈夫,就有这说法了。”何静媛终于有机会可以洋洋得意地证明她读的书也不比我少了,甚是显摆,“这玩意用英语的表达就是‘a-skeleton-in-the-cupoard’,意思是‘柜中骼髅’,专指你们这种大户人家见不得人的背后秘密。” “哦,你说来说去,不就指一/家丑嘛,搞这么学究。六嫂,咱家算不算大户人家呀?”我阴阳怪气地提醒,免得这舍了后半生也要跟着六哥混的女人搞不清楚自己的努力方向了。 何静媛反应过来,狠狠拍了下我的后脑勺,佯怒道:“我这是提醒你,你说的那位在普陀山的尼姑庵里吃斋念佛的唐夫人不简单,这唐家背后的秘密,恐怕不是你现在知道的这么简单。” “你干脆说,是唐婶婶告密的得了。” “是这意思。古烛清风一世,难斩匆匆红尘一念。”何静媛幽幽叹道,“林小七,你自己盯着点唐剑青,我和你六哥也是泥菩萨了。” “哦,终于知道自身难保了?”我闻言,调侃道。 何静媛对我涩涩一笑,认真道:“林小七。如果我和你六哥之间有1000步的距离,他朝我迈出第一步,我就得朝他的方向走剩下的999步。我很开心,他真的迈出第一步,并且一直坚定地站在那里等我,这就够了。” 她并不是在开玩笑。纵然六哥爱她,信誓旦旦一生相随,可是常言道:婚姻并不只是两个人的结合,而是两个家庭的结合。她从一开始就知道了这个家与那个家的距离,也从一开始就明白自己要走多长的一段路才能走到六哥身边去,她更知道六哥需要多大的勇气才能迈出第二步。好吧,她说这样就够了,在爱情跟前,女人总是要比男人来得坚强。如今她真的努力到了这一步,如果老爹是他们修真路上必然要历的天雷,那就受吧,历过了一生消遥,历不过,历不过呢?谁能预料,或许不过重头再来。 我拍拍她的肩,以示安慰与鼓励。 ------------ 074 更新时间:2010-01-26 何静媛走后,已近十点。我冲了个凉,开了小虫车慢慢地晃到环岛路兜风。 夜太静了,偶有几辆大排量的改装车“轰”地一声擦过,没几秒就已经消失在视线里。海风甚大,刮过脸庞,冰冷冰冷,刺激得神/经也是异常清醒。 长大,果真是一个沉淀寂寞的过程。不知道沉淀之后,心还飞得起来吗? 我把车停在环岛路的书法广场,逆着海风,走向木栈道。 潮水已退,倚在木栈道边沿的护栏上,已经感觉不到浪击礁岩时溅起的星雨,这夜幕下的浪涛声声,似挣扎的呜咽。令我忽然想起一句久远的歌词:涛声依旧,不见当初的夜晚;今天的你我,怎样重复昨天的故事? 呵,久违了的李裔寒,你真的已经决定了相忘于江湖了吗?还是相见真的不如怀念?我兜了一大圈子,还是绕在想见你的起点。你为什么会是剑青的亲弟弟?又为什么会跟我老爸扯上那些个复杂的关系?又能有什么样的原因,让你走得如此突然?全然不管我有多么的惊慌失措。 我伏在木栏上,把脑袋埋进臂弯里,一如当初看着载着李裔寒和梁小芳的航班掠过头顶时的无能为力,只不过时隔多年,我终还是在流逝的时间里学会点内敛的坚强。有些时候,悲伤只属于自己。 何静媛说,向远在美国的二老密告我们的行动的,只能是剑青和唐婶婶中的一人,我却前后搭理不出头绪。剑青说的没错,他去普陀山不过想看看他的母亲,然后,他的母亲那里有我想听的故事。他确实从一开始就没说,这一趟的普陀山之行就能揪出李裔寒的去向线索,我们不过做了一次旅行,然后听了一个有关于我的父亲母亲的故事,再然后,剑青扔给我一个他说他与李裔寒这三年里保持联系的msn,空荡荡的渺茫,我辨不出真伪。 我在想着,如若剑青真的如何静媛所说的,一边随意糊弄个msn稳住我,一边金蝉脱壳去找寻李裔寒。那么,就算他飞越了整一太平洋,现在也该降落了。我相信他的手机在客观情况之外一定会随时保持开机状态,这是他的原则,还有期待。 这是剑青自己亲口跟我说的,他只说过一遍,不知道能否算是保证。他说,如果他爱着一个人,就不会让她找不到他,如若联系不上他,只能说明那时的客观因素存在,而这种客观因素必然是不得不使通讯中断的不可抗拒力量。 他说这话的那个时候,我并不知道这个“他”便是他,这个“一个人”会是我。那时,阿奶过世,梁启星北漂,书岚因着剑青的关第而与之间那我漫无销烟却又剑弩拔张的矛盾远走高飞,哦,虽然这后来我终于知道她其实是因着无意中撞穿了剑青和李裔寒的矛盾而被老爸遣送美国,但当时我毕竟还是以为真是因为我的缘故。于是我只好明哲保身地避着剑青,能躲则躲。我又跑回厦门的公寓,自己一个人窝了个天昏地暗,可白天与黑夜的交替又是那么地清晰,我害怕自己真的又睡晕了头,忘记了李裔寒离开的时间,我当时总以为,他一定在未来的某一天会回来,我若错过了时间,他便会迷失了回来的时间概念。现在想想,这个念头真是天真得可爱,可我却很坚持,只是这个坚持的过程孤单寂寥得令人不可抑制地空虚。 我在新浪上写博,告诉自己李裔寒离开了多长的时间,我的记录很简单,从“这是他离开的第1天”开始,我忘了归期不过是我自己心里头虚拟的期待,终于,我在李裔寒离开我的第一百零一天的那个晚上回想了起来。我很沮丧地承认,他是真的不会回来了,因为他不是一个人走,而是带着梁小芳。我开着博,直过了十二点还记不下我第一百零一天的期待,我很想大方地写:希望你们幸福。可是又安慰不了我自己受伤的心,我还真不是大度的孩子。 第二天的晚上打开博客时,我收到了一条留言,是一位叫做“青青子矜”的网友的留言。他说:你遗漏了第101天的等待。留言的时间,是凌晨的零点零三分。我忽然发现这位“青青子矜”每天都会出现在我博客的访客记录里。这下可刺激我大了,他如此关注我这每一天的等待,想必是我认识的圈里人。我当时神经一刺激,还以为便是李裔寒本人,我以为是李裔寒终究舍我不下,隔着空间在网络的另一头默默的关注,看我少了一天的日记,担心长此以往我总有一天也会把他人给遗忘掉,便冒出个泡泡提醒我一下。正兴奋地想要回个站内信,一恍神了然顿悟,这太平洋的两端还隔着时差呢,如若是李裔寒留的短信,他那电脑上的时间也总不会是与我同步的零点时分。这个恍神令我十分的失落,于是乎退而求其次地以为那便是把责任都推我身上的梁启星同学,纵然他再怎么认为是我的不信任才让李裔寒带着梁小芳义无反顾地离开,但毕竟我们是一同在那个小山沟里混迹着长大的,暗地里关注我很符合他这种死要面子的风格。我亦是失落亦是惆怅地回了信息,可是刷新后,网络另一头的“青青子矜”却十分直白地告诉我,他不是“梁启星”。 我毫不掩饰地失落。 “青青子矜”一点不客气地说:关注是因为爱慕,你等的人离开,是因为对的人已经出现。 我笑他的癫狂。 他却十分认真地回我:如果不是错的人,为什么会让你找不到呢?如果我爱着一个人,就不会让她找不到我,如若联系不上,只能说明那时的客观因素存在,而这种客观因素必然是不得不使通讯中断的不可抗拒力量。 我很感动,也无从辩驳。我在想着,李裔寒的离开,可否算是不可抗拒力量的使然?我想归究于命运。“青青子矜”说,命运负责洗牌,玩牌的是我们自己。 所以,李裔寒的离开,是他自己出的牌? 青青子矜说:从第101天开始,让我来等你! 我终于知道,他是唐剑青。 是哦,还“青青子矜”呢。 “你等的人离开,是因为对的人已经出现。”呵,我想起来了。 癫狂的唐剑青! 李裔寒的离开,确实是因为你的出现。 ------------ 075 更新时间:2010-01-28 拿出手机,给剑青拨了个电话。如我所料,是接通的状态。屏幕的荧光,在空辽的夜闪烁,熟悉的铃声却在身后应和浪涛呜咽。 “……耍皮、耍皮?哭哭啼?”听不懂的语言,听得出的天籁童音。这是一首德国的儿歌《赖皮小鳄鱼》,我非常非常喜欢的儿歌,轻快的欢乐。 我转身,剑青拿着手机,站在书法广场的大石头边上,我仰望着,墨色暗夜下熟悉的轮廓。他把手机举至耳边,按了接听键,轻盈和软的一声“小忆~”。 按掉通话,我直接步上石阶,走到剑青跟前。他一直都在厦门,并且一直都在我身边不远的地方,何静媛猜错了。 “你也会关机?”我仰头,直言相告,“六哥一整天没找着你。” “我下午会过他。” “所以呢?” “小乐的父亲不了解当年的情况。这几天他都在忙结婚登记的事。”剑青淡淡地答。 “当年的情况,伯母也都说得差不多了。你不是一直都知道?”你挑眉,续问,“你真的只是通过这个msn跟裔寒联系?” “小忆,你开始不信任我了吗?” “我以为你是想金蝉脱壳。” “你知道,是裔寒自己主动选择了离开。你如果都找不出他来,我又能去哪里找呢?” “好吧。也许他真的已经看到我的留言了,只是不愿意回复我。那么,我老爸已经知道我们这边在暗查裔寒,又是怎么回事?”我想,不会是剑青透露的消息,可是,他会知道是谁。整件事的始末牵扯,他本就是与老爸和李素秋阿姨一个阵营。 “什么时候知道的?”剑青眉际一皱,果然不是他透露的口风。 “我们还在普陀山的时候,我老爸给六哥打过电话。”我侧了个身,与剑青站在同一水平线上,背靠着石岩,看向漆黑的海面,忐忑地问:“会是伯母吗?她把我们到访的消息传给了二位老爸。” “不可能!”剑青回答得不假思索。 我裹了下衣领,午夜后的海风,开始冷得有些透骨,剑青转身看了我一眼,伸手握住我仍抓着衣领的右手,插/进他风衣的口袋里,我侧头,终于发现他今天穿的是休闲装,淡雅的气息,衬得他侧面的弧线更加地儒俊。夜色太朦胧了,我这样瞧过去,很酸涩,不知道现在的李裔寒,是不是已经兑去了年少时期的青涩?他成熟了,是不是也会在那一侧我深深迷恋的从耳际直漫到下颌线的弧度上烙印刚硬的修饰?如此时的剑青这般?我终于了然,在这间或的四年间,剑青何以会给我那样似曾相识的一瞬间。我迷恋他的唇,迷恋他的微扬的嘴角,迷恋他胜券在握时的自以为是,原是这一切,是因为早已经在骨子里印上了青涩的模型。这一个发现居然令我酸涩得心疼,真的,心口上轻浅的痛,些些微地一揪一揪,毫不含糊。这渐进的疼,让我不敢留恋剑青掌心的温暖,想要抽/离出我的手,剑青却悄无声息地用力了些,我抬眼,他给我一个抚慰的眼神。 “小忆,我妈妈她不会泄露我们的行踪。从她踏进普陀山开始,她就再不曾跟我爸讲过一句话。每年都是我写信告诉她家里的事情和我爸的情况。”剑青幽幽的解释,搁浅了我徒劳无功的努力。 “静媛说,古烛青风一世,难斩匆匆红尘一念。”问世间情为何物?它既然能叫人生死相许,便也能叫人痴守空候。是以,何静媛这一说法,我十分之赞同,“伯母如若心里没有唐叔叔,当年又何必跟他较这一口气呢。你也许会说,以伯母的脾性,自然是要较到底的,可是时间会淡化恩怨,二十几年都过去了,她保不准早就原谅了唐叔叔,这些个年头暗中往来的话,你也无从所知啊。” “时间会淡化恩怨?”剑青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他喃喃复述着,转过头来,嘴角轻扬。我一怔,不明所以。他问:“那时间能淡化思念吗?” “什么意思?”我不解。 “原谅的时候,便也是不爱的时候。小忆,不要跟我讲什么‘爱是宽容’之类的大道理。有谁在爱的时候会愿意爱到成全?只有爱到不得已才会走这一步,是不是这样?”剑青勾唇的弧度在这样的夜色里真的很蛊惑。 “是的。如果不是你的出现,我当然不用走到成全裔寒和小芳这一步。”我无奈地耸了个肩,对着剑青勾了勾嘴角,一副了然。 剑青侧头,定定盯着我,一本正经道:“所以我现在不会重蹈你的覆辙,小忆,我不会成全你和裔寒。你可以从现在就断了这心思。” “你避开话题,抛砖引玉地,就想向我说明你不会放弃?”我挑眉。 “我不想你离开之后才发现自己爱我。”剑青回答得很认真,我无言以对。他看着我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补充道,“你怎么会知道,在没有你的这四年时间里,裔寒就不会对梁小芳产生感情?如若小六说的是真的,小忆,梁小芳并没有按我们之前的计划行事,裔寒选择了她,那就证明他需要梁小芳。你知道时间的力量,你也可以想像四年的需要会不会产生依赖的感情。” “不!如果是这样,裔寒不会回来看我,他就不会躲起来看我。你说过,关注是因为爱慕,他偷偷地在我对面住了一年多。”我仰头,激动地反驳剑青。 “那你呢?我在你身边的这四年,是不是也不能淡化你对他的思念?是不是也不能让你对我产生感情?”好吧,我的激动同样激发剑青的冲动。 “我们偏离了讨论的主题。”我适时提醒,亦或者是,我不敢再继续深究这个问题,“裔寒我还是会找,与他有关的秘密六哥也还在探究。我现在只想找到他人,弄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怎么会扯上老一辈?” “最重要的,还是想追究他为什么要离开你吧。你知道他不是你亲哥哥了,知道小芳说的都是谎言,就是不知道李裔寒还能有什么理由丢下你,是不是?” “是!”剑青很聪明,把我未挑明的都挑明了,我也就不必掩饰。这一路过来,我们总没能再像从前那样心平气和地交谈,话题一扯到李裔寒,争执便在所难免。现在再去指责谁的过错,都也已经回不到那个当时,破境重圆后,仍然会留下缝合的痕迹。 “明天我带你去找李伯吧。不管你怎么想,我妈妈不会是告密的那个人。”剑青说着,不待我反应,便拉着我往回走。 李伯?我一下子还真漏掉了这个人,他与老爸结义的三兄妹还真是关系匪浅。 ------------ 076 更新时间:2010-01-29 我径直开车回了公寓,剑青跟在我后头,我们一前一后地进电梯,再一前一后地出电梯,步调合谐得不可思议。 “九点钟时,我来接你。”我进门,开了走廊的灯,剑青倚在门边上,一边看我换鞋,一边说道。 “好。”我换好拖鞋,一如平常的应答。 “把门关好。我先走了,晚安。”剑青说罢,转身步出了楼道的拐角。 我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转身锁了门,心里头那个空落,实在难以形容。我们之间的那一面圆镜,已经裂开了缝,他却死死地抓着镶镜不让玻璃裂片坠地,他坚信,我们这四年里存有爱情。可这爱情在我眼里是如此的滑稽而脆弱,它残裹着腥风血雨,却穿上五彩祥云的外衣。我们的遇见,居然会是以他与裔寒的怨怨相报为铺垫。 剑青发来短信说:爱了就是爱了。 好吧。爱可以藐视众生! 他快成我肚里的蛔虫了,知道我介怀,知道我无奈,知道我不屑,也知道我无能为力。 九点钟,冬日的太阳才刚刚释放能量,站在阳台上眺望,都还能感觉温和的气息。 剑青来得非常准时,只是我已经等候多时。他今天带来的是养乐多和紫菜寿司,肯定又是在楼下的安德鲁森面包店买的。我接过,跟上他的步伐准备再去茶林。 他说,李伯伯中午会为我们准备正宗的湖头米粉汤。他是有备而去,而且事先打好了招呼。 “你认为是李伯伯向我老爸透露的信息?”我坐在车上,一边啃寿司,一边问。 “不无可能,但这个并不重要,你已经决定去找裔寒,他们早晚都要知道。”剑青淡淡地回答,“重要的是,李伯伯肯定会比我妈妈更了解当年的内幕,关于你六哥说的那笔神秘存款的事。” “原来你也是对那笔存款感兴趣。”我挑挑眉,不置可否。 “能让林伯伯和我爸执迷二十几年,会只是钱这么简单吗?小忆,你以为呢?” “我以为又能怎么样呢?无足轻重。”我瞥了剑青一眼,不明白他为何这样问。 “现在有多少钱,对两位老爸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笔钱背后的秘密。小忆,它跟你母亲有关,跟李素秋有关,跟你爸爸有关,也跟我爸爸有关,现在还跟裔寒和你有关,那就不可能是巧合。”我不得不承认,剑青思索问题,总是残忍。纵是我脑袋里也同样闪过如此的疑惑,可终究只是一闪而过,我没有那个勇气,迟疑着不敢摆上台面。 “所以你接过六哥手上的接力棒?”我仰头灌了一口养乐多,问他也问我自己。 “他跟何静媛要摆平的事还多着,你大妈那一关都还没搞定,他自然无暇顾及这一头的事。”剑青顿了顿,续道,“小六从小跟着我混,怎么说还是信任我的。你很清楚,我想我们在一起,没有猜疑,没有看不见的距离。从你开口问我阿星的事开始,我就已经知道我再掩盖不去我对裔寒做过的一切,我承认我想早点结婚是因为那样你就算知道后也不会轻易说走就走,我可以把握更多的时间请你原谅。既然计划赶不上变化,我愿意陪你去找答案,我不想我们之间存有裂缝。” “那么,如果我们再生个小屁孩子出来,我不是就更不可能离开你?”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我的无可奈何了,“如果心飞走了,囚禁躯体有意义吗?” “有!小忆,心离开了身体,根本就活不了。为什么你不明白这个道理呢?” “这是什么谬论?身体离开了心,就能活下去?”简直闻所未闻。 “不是谬论,是事实。有一个词叫做:行尸走肉。”剑青居然还说得字字在理的样子。 “唐剑青!”我实在不能理解了,很不客气地对他吼道,“所以你的意思是说,就算是行尸走肉,你也要把我囚禁起来吗?这样做,有意思吗?” “所以你说的是对的。我这些天来同样想了很久,也许我最大的失误就在于没跟你生个小屁孩子。如果有了孩子,你断不会离开,更不会心死。”剑青同样拔高了音量,掷地有声,“可是,小忆。你在介意,如果你不在乎我,就不会介意。” “你自作多情了,剑青。这事搁哪个女孩子身上,都会介怀。如果我在那个时候说你不行,你是不是会更介意呢?” “好吧。就算是这样,那就让我再自作多情一下。我以为,只要你在我身边,我们就可以培养出感情。况且,我已经自作多情地以为,你同样对我有感觉。不过是因为裔寒的关系,你现在还扯不清楚自己的感情。”剑青摆出一副一本正经的模样,转过头来对着我,认真道,“我只是想让你明白。我现在这么做,并不是要把你送到裔寒身边去,你们也已经回不到过去。我不过是在修复我们之间的裂痕,你是个小心眼的孩子,我不想你因为心里装着这么个心结而有意无意地与我隔开距离。” “这就是你觉醒后的认识?”我很无语。 “小忆,我们不争这个问题了。我多说无益,也许到时候你自然会明白,你并不是需要裔寒回来,而只是想知道一个答案。你要怎么找,我都陪你。我只是担心这背后的秘密太残酷。” “什么意思?”我惊疑。 “从普陀山回来后,我的眼皮就跳得慌,直觉告诉我,我们不过看到了表象。”何静媛也表达过同样的意思,表象?为了掩饰怎么样的真相。 “直觉靠谱吗?我以为女人才会更愿意相信这玩意。” “商人本来就是依靠直觉来判断市场。”剑青目视着前方,说得极是淡定,我耸耸肩,他却又直言:“小忆,我担心你。担心真相太过于残忍,你会承受不住。” 我疑惑到了极点,真真的不明所以。剑青伸过手来握着我的手,续道:“我担心这背后的秘密,其实与你母亲的离世有关。” 没来由的一个颤抖,我还真被剑青这个直觉的判断给吓到了,错愕地看着他不知该作何反应。 “你是指……我母亲不是……不是因为难产而……?”我理不出思路,剑青的思维太跳跃了,小狐狸六哥都没这么活脱,我一个震惊,不解道:“那扯上裔寒又要怎么解释呢?” “比起你母亲,裔寒更重要吗?小忆,不要再纠结裔寒,他和你,原本就是指腹为婚。你母亲过世后,整件事都被李素秋掩盖掉了,现在裔寒出现,不过是一个线索,两位老爸只是顺藤摸瓜,他们最终还是要找李素秋。”剑青握在我手上的大掌紧了紧,我茫然失措却又莫名地有些心安,他回头,淡淡地补充,“当然,我爸还是想找回他这个小儿子,李素秋也是他多年来未能放弃的。你一直都纠结在裔寒这个结上,没能跳脱出来。你可以试想一下,李素秋才是这一整件事的源头,把当年的真相搞清楚了,你自然会知道裔寒为什么离开你。” 或许,剑青是对的。所有理不出头绪的谜团,只因为我们还没有追溯到源头。六哥也说过,揪出了线头,化茧成丝不在话下。我扭过头,从剑青掌心里抽出手来,抚了抚额角,感觉身心都是疲惫的。 我的母亲早已经过世了,李裔寒生活在世界的另一个角落里,宿命可真是神奇,这样都能把不同时空的两人联系起来。 ------------ 077 更新时间:2010-02-01 我们到达茶林里李伯伯的住处时,李伯伯正与李伯母在竹屋前晒太阳。俩老人家一人搬着一把竹椅子坐在屋前的空地上,李伯母臂弯里还勾着袋毛线,正略略侧着头打毛衣,李伯伯就坐在她两步的距离处,一只黄褐斑驳的小猫窝在他的大腿上,看着李伯母手里的毛线一下隔一下地抽/动,眼珠儿也跟着溜来转去,不时还伸出小爪子去试图抓上一抓,被李伯母一眼瞪着就不敢乱动了。 李伯伯看我们下车,“腾”地站起,小黄猫“嗖”地一下窜到地上,弓了弓背,蹬着腿,伸了个大懒腰,对我们不甚友善地喵喵叫了几声,似乎是对我们惊扰了它的雅兴很表示抗议。我觉得,大妈那只两眼睛长不同颜色的玻璃眼的小肥猫要比它可爱多了。 “老太婆,别打了,快去准备午饭。”李伯伯一边朝李伯母挥了挥手,嚷嚷道,一边朝我们走了过来。 “李伯伯,我来看您了。” “李伯,我又来打扰了。” 我和剑青,居然同时吱声,不由面面相觑。 李伯伯把我们迎进里屋,我们在原先与老爸吃过米粉汤的那张木桌边上就坐,李伯母赶紧配合着端来茶具,准备妥当,便退去厨房忙活了。 “小七啊,伯伯就知道你还会再来。”李伯伯撕了包茶叶,一边砌着茶,一边对着我朗声道。 “李伯伯不特地交待要再来的嘛。前段时间,我和六哥也来过一趟,您正巧去太姆山看望老朋友了。昨晚剑青说要到您这来一趟,我就厚着脸皮跟来了。”这么长一句话,我这一口气说来,与其说是说给李伯伯听,不如说是故意说予剑青听的。那一天,我和六哥跑空,不就是因为他小子在前一步,支走了李伯伯。 “你个死小子,忽悠得我这把老骨头都快散架了。”李伯伯隔空伸过手来,拍了下剑青的后脑勺,还真真使了点力道,瞪着眼续道,“我现在,算是知道怎么回事了。” “这是怎么回事?我听得云里雾里的。”我佯装一无所知,问李伯伯。 “我回来后听老太婆提起了。小七,你和你六哥过来前一天,这小子也来了,说是他老爸在太姆山遇着了你素秋阿姨,你爸也去了,就差我去聚聚了。”李伯伯说完,又腾出手来扇了剑青一记后脑勺,看着这形容,咋这么亲昵? “那后来呢?”剑青总不至于会无缘无故编个太姆山吧?要知道,从这茶林去趟太姆山,可还真真是翻山越岭。 “是丽华在那里。太姆山那边正好有一个尼姑庵在整修,她去那边协助整理文献。可巧了,我这一去,她就刚要回普陀山,若不是我脚劲还行跑得快,这可就白跑一趟了。”李伯伯说着,转向剑青,责问道,“敢情不是你妈妈在那边的话,你该跟我说素秋去普陀山看望你妈妈,你爸和你林伯伯听闻了消息也一起奔过去了吧?” 剑青垂着眼睑,静静地喝茶,只以嘴角的一抹笑意来回应李伯伯的问题。我越听越是迷糊。小乐明明提起,剑青那天在竹屋里与李伯伯坐谈了整三个小时,而且剑青自己提起过,他和唐婶婶平常只用书信沟通,还只是他自己一头热地坚持而已,人家唐婶婶可从来没回过他只字片语。 是不是,我又犯天真了。 “剑青,你和李伯伯很早前就见过了呀?”我看着他坐于一旁不同寻常的静默,再一次佯装惊讶地问。 “小时候常来跟李伯混。”剑青回答得甚简单明了。 我若有所思。他有专属于他自己的秘密,就像我一直怀抱着与李裔寒相恋的曾经,他也独自怀抱着自己童年的记忆,虽然,因着与李裔寒之间的牵扯,他缓缓续续地诉说过,但毕竟只是一部分,也许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 这是一局一开始就已经由司命谱写了命格的人生交错吗?我们三人,从一开始就无可避免地卷入,因为父辈的恩怨情仇。所以,剑青坚信,只要从这个源头上探究,我们便能够顺理成章地解释有关于李裔寒的一切谜局。 “剑青,那你小子这次来,又想忽悠李伯去哪看山看水看风景呀?”李伯伯对剑青,还真是不一般,显然,他很疼爱剑青。 “上次小忆和书泽过来找您,本来是打算向您请教李阿姨和她妈妈的事,您不在,我就带她去普陀山了。只是有件事妈妈也不知道,所以我想,您可能会知道。”剑青还是低着头,他在长辈跟前,怎么就这么安静,全然不是平日里的强势派头,我又是一阵纳闷。 李伯伯听剑青这么一说,还真是紧张了一下神经,我瞧见他眼里不经意地闪过一丝疑虑。 “李伯伯,是这样的。我六哥无意间发现我老爸在跟踪一笔瑞士银行的存款,他很纳闷这笔存款怎么会跟裔寒扯上关系,我们后来分析了下,这存款应该是与素秋阿姨有关。您是知道这回事的吧?”我瞅着剑青还是一副酝酿中状态的样子,这一着急,倒替他开了口。 “存款?”李伯伯惊呼,煞时都变了脸色,“你是指素秋从矿山转移出去的存款?” “嗯,应该是。唐婶婶也是这么说。”我仰头,一下子来了精神。剑青也放下茶杯,作洗耳恭听状。 “小七,你爸爸还在追这笔存款?”李伯伯搁了正准备给我们添茶的茶杯,惊问。 “我六哥无意中发现的,应该不假。”我认真地回答。 “哦,哦。都这么多年了,他还真是不死心。”李伯伯喃喃自语着,那神情揪得我甚是紧张。 “李伯伯,这是怎么回事?”我实在按耐不住,急急地问。剑青伸过手来,拉了一下我的胳膊,我缓了缓不自觉间都已经挺直了的脊背,松了松气。 “原来,他们不是去找裔寒啊。”李伯伯独自叹了口气,我刚刚缓过来的一口气又提到了嗓子眼,却又不敢再冲动地问。可是,剑青依然放在我胳膊上的手却不由自主地紧了紧,原来,他也是紧张的。 “这事,我听丽华提过了。我本来还以为,是剑青又闯祸了,博元和树森是去向素秋请罪,并把裔寒带回国来。”李伯伯依然在叹息,“剑青,你这孩子。” 我看着剑青,他依然静默着独自垂着眼睑,就像在普陀山的尼姑庵坐在他/母/亲身旁时的模样,我忽然间有点了然了,他安静,是因为唤他孩子的长辈知道这孩子犯的错。 上帝,是会宽恕他的吧。 可是,我不是上帝。我每知道一点他对裔寒做过的事情,我们之间的距离就不可避免地拉开一点,悄无声息。 他说,感情经不起折腾,原来是这般回事。我如今似乎身有体悟了。 ------------ 078 更新时间:2010-02-03 剑青安静沉默的状态一直在保持,一时间,气氛很是静谥。我抬眼瞧了瞧李伯伯,又瞧了瞧剑青,他们眼神儿并不碰在一处,却总让我感觉有那么一股子暗波在流淌。剑青侧头瞧我还是这么一副不名所以的神色,从桌底下伸手拍了拍我的膝盖,云淡风轻地说了句:“小忆,别表现出这么怪异的神色。李素秋掌管石矿场时,我爸没少往这里走,李伯都把我当他儿子看了。” “还别说,要不是你后来屡屡闯祸,还真差点成我干儿子,我连日子都选好了,结果你偏偏惹上裔寒,哎……你说你这孩子。”李伯伯略略嗔责了剑青一句,便不再揪着他。我以为李伯伯所指的剑青“闯的祸”便是指他小时候骑自行车撞伤了李裔寒导致李素秋阿姨回来后又带着儿子远走高飞一事,倒也不便问李伯伯是因何事。只是不知道这后来,李伯伯是不是也了解四年前剑青暗地里和当月小芳耍手段支走李裔寒一事?他相认的干儿子闯的这祸可一点不亚于小时候,虽然使诈未遂,倒是被李裔寒趁机钻了空档找了借口,很冠冕堂皇地溜了。 又想起这事,我依然心酸。侧头瞥了剑青一眼,他还是静默。他既然猜测李裔寒选择离开是与父辈的秘密有关,我便也只关心着这事,却甚是疑虑着不知道该如何继续把话题扯到这样一个中心上来。 李伯伯适时开了口:“剑青,不记得到石矿场怎么走了吧?午饭后带你们去转转。小七,你有权利了解那笔存款的事。” 我精神一个抖擞,可说话间,李伯母很是应声地端了米粉汤上来,我也只得把所有的好奇都暂时吞肚子里。虽然李伯母是着了个大大的托盘,但托盘上还是只能盛放两大碗的米粉汤,李伯伯说,吃米粉汤便是要用大碗盛,吃起来才爽气。他把先端上来的两大碗米粉汤往我和剑青跟前一推,自己手脚甚是利索地奔厨房里帮忙去了。 我识得,这先端上来的两碗米粉汤所用的碗,便是我先前与老爸一同过来时,李伯伯说过的,李素秋阿姨从宁德镇上拎过来的白瓷大碗。是她和我母亲最喜欢的吃米粉汤的方式。 “剑青。”我拿起筷子,侧头轻唤了他一声。 “嗯。”他淡淡地回了一声,亦是低侧着头看我。 “没事。我只是忽然觉得,我好像才刚刚认识你。”我对他涩涩地一笑,回头吃我的米粉。 “那么,你爱你之前认识的那个唐剑青吗?”我不语,剑青递了我一个微笑,亦是低头吃他的米粉汤。 从茶林到石矿山,需要穿过整一座茶林,再翻越到隔壁山的山谷里去。那里,离小乐家的那个山沟沟,似乎还隔着一小座山的距离。我就是从这山的山顶上往四下里眺望,也只能是瞧见一座一座连绵的山,着实分不清东西南北。大约,也就那个方向吧。 剑青在李伯伯的引路下,把车停在李伯伯的老家处,我们再徒步走进当年的那个石矿场。 我以为剑青会对石矿山很熟悉,这里毕竟承载过他童年的记忆。可是出乎了我的意料,他熟悉的不是山的这一边,而是山的那一边。他说,这山那边,便是小乐家青枣林边的那条小溪流了。我并未觉得丝毫的惊讶。也许就算他告诉我,在他七八岁的年纪便捕杀过穿山甲,我都会以为这发生在他身上是多么的不足为奇。 剑青说的,不过是我不曾问津过他的曾经。 我承认。他不也从来没有问起过我的曾经。 只是我们不能相提并论。我对他,不知便是不知;他对我,知而假装不知。 剑青说:“小忆,如若你也曾像三毛那般指着窗外说‘嘿,剑青,窗外有一群麻雀飞过’,也许我便也会如荷西般一遍复一遍地唠叨起童年的欢乐。” 三毛与荷西?那一段情倾撒哈拉沙漠的奇幻? 剑青居然也读三毛。我上初中时,因着一本《哭泣的骆驼》,不知道有多迷恋流浪的爱情,以至于在很后来的那一段时间,我以为李裔寒便是我生命里的荷西。荷西意外死了,三毛回到母亲身边后还是选择了结束自己的生命。可是李裔寒走了,我的天空灰了又亮,生命失了点光彩却没有勇气枯竭。 “你童年的欢乐便是在那条溪流边上了吧?”我晃了晃头,拉回元神,笑着问剑青。 “也可以这么说吧,不过,我的童年很无聊。我才童年,大哥都成年了。我就算是跟着爸到这石矿山里来,他也没空理我,我不过就溜到溪边看看风景,打打水漂。”剑青涩涩地一笑。 是啊。他能够用那么一颗两头尖尖中间鼓鼓的青枣核打出一圈复一圈的水漂,没有在水边混迹过一段时日,只怕不会有这水平。 “直到你发现唐叔叔的秘密吗?” “可以这么说吧。八岁之后,我就再没来过这溪边了。”剑青扬了扬唇,“当然,也是因为上了小学便结束了跟屁虫的生涯。” 我们一路边走边聊,拐过一片乱石堆,便是传说中当年的那个石矿场了。光秃秃的一片乱石堆掩没在群山的山坳里,有几处还残留着当年简易搭建的木棚子和红砖瓦房的败迹,风吹日晒得早已经萧条了颜色。李伯伯说,这石矿场当年转易给镇政府之后,轰隆隆地热火朝天了几年,便也停了作业,说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石头子儿现在都不值钱了,其实不过是那里头新老政权交替,该抽的肥水早被老政抽走了,新政上台不愿给擦屁股,便草草地关了了事。没过几年,连这当初搭了当临时办公室、灶伙台子的红砖木梁都给这附近的村民陆续地给顺了去盖自家的房了。难怪看起来有些甚甚的凄凉。 李伯伯拍拍我的肩,似乎是在安慰我情不自禁流露的伤感。我想,他情不自禁地把我当成另一个“小忆”了。 这里并没有我们要追寻的足迹,就算是有,也已经不再。我很疑惑李伯伯此行的用意,剑青只是宽慰地对我笑笑,他在我耳边轻轻地说:“小忆,我知道的,你都已经知道了。” 剑青又一次轻而易举地看穿了我的疑虑,他这是在暗示我吗?告诉我,有关于父辈的秘密,他也就知道这么多,此趟,只不过是与我一起来探密的。 我一个怔愣,他已经拉着我跟上李伯伯的步伐。 ------------ 079 更新时间:2010-02-05 我们一路,攀越石堆的小丘,碾走半人来高的杂草丛,终于拐进一条看起来还有点人文气的山间小道,一米来宽的径道上,落满干瘪的松针、枯叶,看着甚是危险,一个小小烟头,恐怕就足以引燃山林大火。 李伯伯介绍说,这条小道,是当年我姥爷特特开辟了出来通行的小山道,走到尽头便是当年石矿场的办公区,从小道的另一侧可直接通到小溪边。 果然,渐近山道一侧的尽头,一座传统古朴的二层红砖楼紧靠山坡里处。只是,怎么?这办公楼却是像被洗劫抢烧过的样子? 我侧头,剑青的表情比我更为震惊。 “李伯?这是怎么回事?”想来,这民居式的办公楼曾经也是剑青童年记忆里的组成部分。 可是李伯并没有直接回答剑青的疑惑,而是转向同样一脸怔然的我,幽幽道,“小七,那天你爸带你过来,真把我给吓了一大跳。我本来还以为,你爸已经放弃了,没想到他那执着劲儿还是不减当年啊。” “李伯伯,我一直对我老爸的事一无所知,如若真的如我六哥所说的,他这么多年来确实很执着那一笔存款。这么说,真的是与我母亲有关?”我其实听李伯伯这么凭空冒出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很是不解,便也只能猜测着理个头绪,顺着他的思路理解。 “小七,如果你再不来,隔个几年,李伯我都不敢保证能物归原主了。”李伯伯边说着,边探头走进眼前这一栋空落落的大火焚烧过后的残楼。 “物归原主?”我紧跟着李伯,不解地问。 李伯伯说,这一栋办公楼是在我姥爷过世后,被我母亲一把火烧掉的。当时,我姥爷感怀我那瓷娃娃般的母亲实在无力继承家业,而她周围又是一番虎狼环伺,极是忧心自己一撒手西去之后,这一辈子的积业便要被旁人窥占了去,一狠心把海外的资产估值折价,购买黄金,因着还跟我母亲赌着一口气在,便把储备的黄金继承权转托他净外的法律顾问,由他极是信任的李素秋阿姨代为投资经营管理,直到姥爷过世后,母亲才正式继续遗产,但她确实不懂金融投资,依然把代理权托付给李阿姨。 因着这事。我老爸唯一一次与我母亲红脸,他甚是不能理解,母亲为什么要把那么一大笔巨额可兑现的资金转托给李素秋阿姨代理,他以为,就算母亲对理财这玩意没有丝毫的概念,但毕竟有他在,让钱滚出钱子钱孙来是那么轻而易举的事情,发财指日可待。更何况,当时他与唐树森的事业正是大举扩充之际,资金的流通对壮大中的企业,应该说特别是由黑道暴力转向阳光经营的事业来说是那么那么的重要。凡事种种,只能说明一个问题,那就是我母亲终究是不信任他的。 而显然,母亲不只是不信任,并且还由此产生了质疑。因着老爸冲动之下的一番切切责备,我那单纯的母亲以为,老爸之所以与她好上,其实不过是算准了她是姥爷唯一合法继承人的身份,他早就等着这一天姥爷归去,母亲便可以支配她自己都不甚清楚的资产,这样老爸实际上就掌控了使用权力。当时已然偏激的母亲以为,这便是老爸爱情的真面目,他早就计划好了这一切,甚至是姥爷的过世,都在老爸的计划环节之内。他们之间,产生了前所未所的误解和隔膜,至死未能解脱。 李伯伯说,我母亲正是在情绪激愤的当时,一把火烧了这座办公楼。本就没剩多少活下去的勇气的母亲,本来想把自己也烧死在这楼里头给姥爷谢罪,但毕竟当时还怀着一个我,可能最后的时刻还是潜意识的母性天性使然,她终究没舍得自己辛苦怀胎的孩子来不及见着天日便陪她进了阴曹地府,?于是秉着最后一点求生的欲望从火海里跑了出来,晕倒在大门前,被前来救火的老爸直接接救去了镇医院,几经周折,又给折去了市医院里头。 我听着听着,都不知道应该算是自己命微还是命大。难怪我从小对母亲这一概念总不甚亲切,原是自娘胎内就这么被我母亲折腾来折腾去的。 剑青拍拍我的肩,以示宽慰。我对他无奈地耸耸肩,我所无能无力的感伤,该如何记怀呢? 李伯伯带着我们,穿过这座残楼的后院,从一处木门都被烧掉一半的门边上跨过,从门后山坡的一条小山道拐向了通往溪边的大道。他说,带我们去一处隐秘的所在,是我母亲当年恋爱时幽会的去处。 我和剑青满是狐疑地一路跟着,这种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感觉如此明切地在心里头翻腾着,却又不知道下一刻将翻腾出什么样的故事情节出来。我平日里在看小说时,总喜欢慢悠悠地翻阅,一旦不经意翻出了结局,这过程中的细节便怎么也按耐不住自己去认真地品读。而如今,因着剑青说,只有推敲了这细节,我才能理解李裔寒玩人间蒸发的行为。于是我便必须折腾起这些我所不了然的过去,它们属于我老爸,属于我一谋面便已过世的母亲,属于李素秋阿姨和唐树森叔叔,并不属于现在跟在李伯伯后头的我们。 如果阿奶在,她会支持我去折腾这些过去了的细节吗?记得小时候,她总跟我说,我老爸是真心地喜欢我母亲,纵然他们的爱情有一个错误的结局。可是阿奶那一句经典的名言还是深深深深地影响了我:为爱所犯的错,都值得原谅! 于是,我从小便沉浸在梦幻的爱情悲剧里,一来二去,这悲剧过程中的伤痛便在阿奶和老爸的精心呵护里悄无声息地被掩拂了过去。 我还在暗自里心绪不宁的胡思乱想着,李伯伯已经带我们到了一处山道边上,他指着山腰斜坡上的一处杂草堆说:“瞧见没有,那边焦红色的松刺后头,有一道铁门。” 我和剑青应声抬头,眯着眼细细地看,果然似有一扇生了锈的小铁门。我一惊诧,情不自禁地溜了一下铁门的四周,发现这山腰边上确实有一条人工开凿的阶梯道,可能因为人迹罕至,被周边的杂草掩映了些踪迹,认真一瞧,倒还是瞒显眼。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地道? 可是,怎么会从这山中间穿过去。如若是抗战时代残留的防空洞,却也不甚合理。我和剑青又一个怔愣,面面相觑。 这老一辈,可真喜欢玩这种逻辑怪异的情趣。 ------------ 080 更新时间:2010-02-10 李伯伯开了铁门,我探头往里一瞧,乌里嘛黑的一片。很难想像,这便是他所指的,我母亲当年幽会的所在。 这似一个天然的空调室,冬暖夏凉。李伯伯在门道入口处按了下开关,在这只能容得下一人前行的岩洞的尽头,便晃晃悠悠地亮起一盏朦朦胧胧的小灯泡。我嘴角没来由地抽了一抽,心里头极是佩服老爸和母亲这等特特非主流的情趣。 李伯伯从他的大口袋里摸出一把小手电,递予剑青,很显然,当剑青还混在这里的那一段童年记忆里,压根没出现过这样一片段。李伯伯边带着我们往里探进,边做着解说。原来这并不是一个天然的岩洞,或者说,是原本天然的岩洞不过一小蛇穴。当年我母亲难得随着姥爷到这她未来须得继承的石矿场观摩作业时,十分地不务正业,一个小差不小心便开溜晃到了这里,并一不小心戏弄了条恰巧在她脚边嬉戏的幼年时期的小山蛇,很是惨淡地亲了一口,这倒让她萌生了把这小山蛇抓来当宠物养的念头,便一路跟着小山蛇摸索到了这里。她想着这里头便是蛇穴吧,于是私下里央着李伯伯帮她抓小山蛇,可李伯伯动的可不是她这种小丫头式的不着边际的小念头,他当即叫来了矿场里的工人一起来抓蛇,几个人割光了这蛇穴口边上的杂草,点了烟就往洞口里熏,没几分钟,一窝的大蛇小蛇都往争相往外逃窜,李伯伯将准备好的网袋一搜罗,一整窝蛇一起揪回了矿场里。当晚上,在整矿场都喝这纯野味的山蛇汤。 母亲闻讯,第二日一大早便赶了过来。李伯伯倒还真是给她留了几条小蛇,母亲淡淡瞧了小山蛇几眼,揪着网袋跑这后山里头把小蛇放生了去,她没有想到自己一时的兴念给这一窝子的小蛇引来了灭门之祸,可因着当时漫山遍野随处可见大蛇小蛇地窜,附近的村民时而进山猎几条蛇吃亦属稀松平常之事,她实在也责备不来李伯伯,自己一人闷闷不乐了好一段时间。后来,李伯伯告诉她,可能因着那一把火,那小/洞穴是再不会有蛇会进去入住了,他提议把那小岩洞凿开了道,给她母亲作纪念。后来,母亲找来了阿奶,在那山头另一侧的谷地里种香蕉,把这岩洞用来储香蕉了。是以,李伯伯后来给这岩洞里装上了灯泡,母亲种的香蕉放这岩洞里养熟了,他便帮忙拉镇上去批发给水果商贩。母亲乐此不疲,一折腾倒也折腾了几个年头。 我很讶异着,李伯伯今儿带我们来这母亲当年养香蕉的小山洞参观,又说什么“物归原主”,这物该不会就是指这小山洞吧?着实是特别得有些匪夷所思。还没等我问出口,李伯伯已经先我们一步走到这山洞里。这确实是一个天然特质的岩洞,一滴滴岩洞顶上的水滴滴落在水槽里,“叮咚”的一声,极是清脆,细细地听,似有回音。可是,这洞里头,却有什么味道闻着甚是不对劲。李伯伯解释,这样阴湿的小山洞,极易引来蛇类等爬行动物聚居,他担心时间久了引来山莽就危险了,便隔几个月就往这山洞里填鹅粪、香樟等天然驱蛇虫的东东,久不通风,闻起来味道就怪异了。可我瞧着,这经年累月地填,要是凿个窟窿放着,敢情都可以填成个沼气池了,这人一进洞不就甲烷中毒,堪堪更是危险。当然,我又胡思乱想了,经验老道的李伯伯自然已经做过了危险指数分析,他连通气指数都给细细地规划过了了,就是在这洞里头呆个十天半个月也不会缺氧。是以,这岩洞真有那么一小段时间成了我母亲幽会的好地方。我抬眼,四壁的冰凉,唯有水滴的声音听着还透有一点生气,在这里幽会的两人?我又抽了一抽嘴角,恕我又天马行空了,怎么那么像古老的传说中,被活祭了关在古墓里头的金童玉女? 天,原谅我吧!我怎么会对自己的父亲母亲冒出这样完全不合逻辑的想像?不由自主地抖了又抖。 借着岩壁边上朦胧的灯泡昏黄的光亮,我侧头想找剑青借一借安慰,却发现他那两片薄唇又紧紧抿成了一直线,眼睛直溜溜地盯着李伯伯的方向。顺着他的目光瞧去,李伯伯居然还在这岩壁上设了机关? 天,再一次原谅我吧!李伯伯是刘伯温的第几代传人?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他都已经从岩壁边上取下一铁盒子,那铁盒子还用一小小的金色锁锁起,看着堪堪有些像我年少时用过的那种带锁的日记本,一看就是用来凝锁秘密的。我很是好奇,敢情我母亲青春时代的小秘密都锁在这里头了。 李伯伯哆嗦着又从口袋里摸出一把系着红绳的小钥匙,可能太过于激动了些,他欲开锁的手不停地颤抖,半天都没对上锁眼。我和剑青又是一个不明所以地对视,小心肝都被李伯伯的手给抖到半空中去了,悬在那跟着一颤一颤的。 终于,李伯伯做了一个长长的深呼吸,一个激泠打开了小金锁。他从铁盒里拿出个锦盒,那里头是一个极其眼熟的金色指环。我一颗心承受不来,禁不住揪住了李伯伯的袖口。李伯伯瞧我一脸惊诈,挥着手示意我们出洞。 一摸出岩洞,我当即借着明媚的阳光央李伯伯取出金指环。果然,那指环的内侧,烙有三个字母,却与李裔寒送予我的那个有别,这指环上的字母是:wsy。 这一下,惊住的人倒是我了。 该如何解释这字母呢?如若李裔寒送予我的那一枚上刻的“lyh”三字母代表他名字首字母的组合,那么现在这指环上这三个字母呢? 我狐疑地盯着李伯伯,期待着他能给我一个解释。可惜,李伯伯同样对我做出一副无奈的表情。他说,我母亲过世几天后,他收到了一封母亲在火烧那石矿场的办公楼前寄给他的信,信里头附了这把钥匙,并详细说明了她把这一铁盒子藏在那个岩壁的位置上,请求李伯伯代为保管。李伯伯曾借着好奇心打开过这铁盒,可惜,时隔二十多年,他依然未能猜透这里头的秘密。李伯伯说,也许只有李素秋阿姨能解吧,我母亲生前最信任她这个姐妹。我想也是,不然,何以李裔寒也有这样一枚同样的金指环? 哦,对了。李裔寒的那一枚金指环,还被我放在包包里头,就搁在剑青的车上。 ------------ 081 “李伯伯,我也有这样一枚戒指。不过这环上烙刻的字母有些差别。”我拿着指环,据实交待。 李伯伯甚是震惊地看着我,急急问道:“你见过素秋了?” “见是匆匆见过一面。不过,这戒指倒不是她给的。” “是裔寒?!”剑青侧头,神情倒是平静,似乎现在有关于我和李裔寒之间的什么事也都拨不起他心中的惊澜了。他这话,问得极是肯定,我沉默以应。 “小七,你认识裔寒?”这下,换成是李伯伯紧张地抓住了我的手腕,他脸上的神思喜悲未明,我还未作个进一步的解说,他就已经自己嘀咕开了,“难道素秋把你们娃娃亲的事都跟她儿子讲了?”一转神,抓在我手腕上的力道大了些,急声道:“你那戒指在哪里?带伯伯去瞧瞧。” 我们沿路,转回李伯伯的老家所在。我从剑青车上拎出包包,掏出了李裔寒留下的那个锦盒。两个金色的指环,除了那烙刻的字母不一样外,确实已无差异。 “小七,裔寒是什么时候把这戒指给你的?他可有向你提起过婚亲之事?”李伯伯细细端详着戒指,眼神儿略略扫过剑青。 “五天前。” “五天前?他回来找你?”李伯伯一惊,这一下,他已经是毫不掩饰自己的怪异情绪,定定地瞅着剑青,后者却是一番拧眉抿唇的肃然表情。看样子,李伯伯是担心李裔寒的出现,会影响剑青和我已然定好的姻亲,毕竟,他并不明了我和李裔寒曾经的那一段故事,也压根不会想像得到,我们居然早已相遇相知,反倒是剑青,一手促成了这一场无奈的分离。 “没有。这戒指他很早以前留下的,只不过我五天前才发现。”我收回加注在剑青脸上的目光,不想自己再因着他的错误影响自己的情绪,转向李伯伯问:“李伯伯,这是怎么回事?这两枚戒指是什么意思呢?” 好吧,何静媛又猜错了。这指环显然不是李裔寒准备了打算向我求婚用的。我猜着,敢情就是当年我母亲和李素秋这对姐妹淘拿我和李裔寒指腹为婚时的信物。一人各拿一枚戒指,孩子长大了好订亲呢。 果然,李伯伯接下来的解说,与我的猜测也是八九不离十。剑青早前就已经提过娃娃亲这回事了,只是他没有想到,这双方还留有信物。我冲着他无奈地耸耸肩,他拧起的眉头已经快凸成个小山丘了。 “小七。只怕你老爸要找的,就是这两枚戒指。”我一颗心才刚刚平静,李伯伯这一句话却又激起千层浪。莫非,这两枚戒指便能推解出账户密码?那么,只怕也是这戒指上的字母组合了。 “小七,你六哥不是已经发现你老爸这些年来一直都在跟踪瑞士银行的那笔存款?”李伯伯拿着戒指,无奈地叹了口气,续道:“当年,你老爸因着你姥爷那笔遗产的问题与你妈妈产生了意见分歧,以致两人的关系十分紧张,你妈妈精神一度很低迷。后来,你爸担心她的躯体,倒是没再提过这问题,但你妈妈过世后,素秋把这石矿场转手易出之后,便把这其中该你母亲所得的钱款并着之前你姥爷托付的一笔,都存进了瑞士银行,手续全是按着你老爸的名义来办理的,只是密码和信物却都在这两枚戒指上。该如何解释,只怕现在也只有素秋自己能够说得清了。你妈妈和她之间的约定,旁人谁也不清楚。说实话,你妈妈说到底也只信任素秋。罢了,罢了。” 李伯伯说罢,又是沉沉地叹了口气。我已经彻底迷惑了。 原来我父母之间,并不若阿奶一直以来所讲的那样,亲密而无嫌隙,纯粹而又视死如归的爱情。如果李伯伯所言真实,我也已经搞不清楚,老爸执着追求的,是我那坚持爱情的纯洁而脆弱的瓷娃娃般的母亲?还是她背后继承的巨额遗产?那么?这长久以来,老爸一直把我和阿奶隔离在偏远的小山,是否也该如何静媛所言的,因着这笔巨额存款的关系? 感情,何以总是牵绊金钱?让人雾里看花、水中望月般地瞧不出真切的情意。这样的事实真相听起来也许并不甚可怕,却尤可悲。一种信仰的崩塌,无能为力的无可奈何。我哭笑不能地望着李伯伯,他敢情并不能想像,我便是这般被老爸圈养起来的金丝雀,一如他初见我时,对我的一无所知那般的遗憾又了然的神情。而今,他的“物归原主”突然得让我茫然无知所措。 剑青侧过身来,拍拍我的肩,涩涩地扬唇。我们都不曾想像过,这里头会是这般的纠结。 李伯伯说,去找李素秋的人,应该是我,我的老爸过去没有权利获得的财物,现在也是一样的没有权利,兴许李素秋着裔寒留给我的戒指,便是等着我有朝一日会去寻她,届时,她就可以帮我解来这两枚戒指下的谜了。 可是,李伯伯不知道,我想寻的人,并不是李素秋,而是她的儿子,李裔寒。 暗夜里的风,吹过冬季的山谷,冷寂、萧瑟。 我躺在李伯伯为我铺好的被窝里。这是一张宽大的老古董式的木床,是三面均有木扇环绕的那种,每一侧的扇板上都是雕花刻鸟,很考匠心;而盖在身上的这条棉被,更是纯手工打造,外表虽是粗糙了些,但十分的厚实。我以前和阿奶住在“林屋”时,便也是睡的这么样的大床,盖这么样的一条厚厚的手工打的重棉被,它们让我倍感亲切,似是宁静的回归,有一种想念中家的味道。 可是,今夜,我却翻来覆去地不能入眠。思绪很不能平静,似混杂却又似清明。一会是关于李裔寒;一会是关于唐剑青;一会是老爸;一会又是李素秋和我母亲。我想要知道的答案,都已经在这追寻的一路上偏离了方向。 “小七,你睡了吗?”李伯伯轻轻地叩了叩木门,轻声问。 我仰望着漆黑的床顶,默不作声。 今夜,我想静静地属于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