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卷 ------------ 第1章 梅妆献舞 凤髻金泥带,龙纹玉掌梳。走来窗下笑相扶,爱道画眉深浅入时无? 弄笔偎人久,描花试手初。等闲妨了绣功夫,笑问“鸳鸯两字怎生书?”出自宋·欧阳修《南歌子·凤髻金泥带》。 冬日凌晨对镜梳妆,室内微寒,虽炭火有温,仍微有轻霜。 这是东方茱萸来虢国的第一百八十五日。 她轻轻呵手,细描着淡眉,将眉毛画的像远山一样修长渺远。 精心地在额上涂抹了五朵淡梅,点上红唇,涂上少许胭脂。 将长长的头发简单用流苏碧钗绾好,装饰好翡翠抹额,在这冷冬时节,换上一身薄如蝉翼的天青色纱裙,系好青玉娥带,入画从衣架上取衣,为她轻轻披上了用孔雀羽精制的五彩霓裳羽衣。 她看着镜中的湘妃,恍若仙人,一时竟愣没回过神来。即便处在深渊,她的神韵中依旧有着不可掩饰的温婉和高贵之气,心儿便朝她又近了些。 但是口中还是情不自禁地深深叹息。 东方茱萸冷冷地看着菱花铜镜中的自己,雪肤无暇、长身而立。 镜中的她,不似才盈盈十六的柔弱豆蔻少女,那淡漠不屈的眼神、那孤傲孑立的身影,像极了刚经历一场风霜雨雪冲击的傲菊冬兰。 愈挫愈坚,愈挫愈勇。 她,东方茱萸,即使沦为命运的弃子,也不自言失败。 她知道此刻的自己绝代芳华、倾国倾城、名冠雍都。 “湘妃娘娘,请喝点玫瑰玉露吧,润润嗓子。”入画从屏风后端来一个琉璃紫玉鎏金杯,东方茱萸接过喝了几口,这清凉甜润入口即融的玫瑰花露,的确使她干涸的嗓子温润了许多。 “皇上招待群臣的夜宴备到几时,方才献舞?”她拿过白羽团扇,问入画。 “娘娘,入画也不知。皇上吩咐,只说晚间自有来宫女传唤。”入画小声说。 她便透过雾霭沉沉的窗外,看着这茱萸宫外的枯枝残菊,心中划过深沉的叹息。 铜壶滴漏里的浮标尺位,在一点一点的下降,她的心也越发的阴郁悲凉。 她不怕羞辱,不怕嘲弄,不怕折磨。如果,这是她不可选择的命运,那么她接受。 可她怕见到他。 他藏蓝纯真的眸子中流露出的伤痛、悔恨、失落、怜惜,总是使她朝着万劫不复的深渊又近了一步。 可她无惧,她不悔。 独孤仪龙,如果这是你所希望看到的,那么我如你所愿。 暗夜已经来临。她无处可逃。 东方茱萸穿着五彩霓裳羽衣,昂首挺胸款款而行,入画替她拿着团扇。终于到了一座金碧辉煌、巍峨高大的殿堂,她知道,此时此刻,虢国的文武大臣正迫不及待地翘首等着她的《凤翥龙翔舞》呢,怎可叫他们失望? 殿门候着的公公见是湘贵妃来了,见着她的装扮,却又怔了一怔,便扯着尖细的利嗓宣道:“湘贵妃觐见。” 东方茱萸便从入画的手中拿过团扇,抬起高傲的头颅,示意她回茱萸宫。殿内的大臣们全都凝神静气,端坐在宴席之上,注视着湘贵妃的到来,目光之中是掩饰不住的惊艳。 她漠视着每一个人,包括那明黄宝座上的暗红华服男子独孤仪龙,这堂堂虢国的皇帝。 此刻的他,执着乌木酒樽,一言不发地和群臣饮酒,看着她愈来愈走进,愈来愈近。 而坐在殿之偏侧的青衣男子,当然看到了她,在那双同样拥有藏蓝颜色的眸子里,看到了近乎半罗丰满诱人的她。 独孤仪龙缓缓停下了酒樽,目光之中透着浓浓的愤怒和轻蔑,睥睨着东方茱萸的身躯,那不屑又锐利的目光仿佛剥离的她不着寸缕,他朝光洁如玉的殿里用余光微微瞥了瞥一个青衣男子。 尽管男子的座位在最不惹人注意的角落,可是他还是无法使自己不成为这大殿之内的焦点。 此刻的他,正襟危坐,双手紧紧握着,或许已捏成拳头,紧锁的眉宇之间凝聚的是深深的痛楚,东方茱萸和他的目光在不经意之间又轻触交织在一起,她还是一如往昔,心摇神驰,不可抑制,握着团扇的玉手在不停地抖动,大殿宝座之上的男人细细玩味地看着这一切,似乎对她的痛苦很是感到满足。 青衣男子最终将对着她的视线稍稍转到别处,生怕再一碰,便会烧灼了双眸似的,端起酒杯,苦涩地饮了一杯酒。东方茱萸的心在剧烈地疼痛,如遭受凌迟。纵使千般不愿,万般不舍,她还是朝着那威武雄壮不可一世神色倨傲的宝座之人,轻轻说了声:“臣妾拜见皇上。” 端居宝座之人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响彻这座华丽的大殿,大臣们面面相觑。 独孤仪龙看着她微微颤抖的动人身躯,终于收起了大笑,带着怒意说道:“爱妃今天果真是盛装而来,一点儿也没叫朕失望,爱妃总是喜欢给朕惊喜啊。” 她抬起下巴,挺起胸膛,一字一句地说道:“皇上若是喜欢,那么臣妾可日日做这样的装扮……招摇过宫。” 独孤仪龙的左手紧握成了拳头,似乎只要轻轻一击,御前的大理石雕花案几便裂成两半。“爱妃是在挑战朕的底线么?”独孤仪龙怒极反笑。 他愈是激怒,她便愈是欢喜。 于是东方茱萸轻启红唇,在嘴角边展现了一个妩媚绝世的嫣然笑容,说道:“臣妾之所为,全是皇上亲允,这《凤翥龙翔舞》,是我郦国的国舞,这轻纱羽衣,原就是专配的舞衣。臣妾哪点做错了?” 她整整衣袂飘飘的羽衣,独立于大殿之上,昂首朝着宝座之上微微笑了笑。 虽然殿内四壁升有熊熊的炭火,殿内也罩着厚重的华丽帷幔,可她还是感到殿外一阵冷风吹过,冷风似有若无地钻进大殿,在她周遭透的出阵阵寒意。 远坐一侧的青衣男子注意到了,他紧张地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殿内的气氛是那样的令人窒息。 东方茱萸等着独孤仪龙的狂风暴雨,等着他的侮辱折磨。来吧,就让暴风雨来的更猛烈些吧。 独孤仪龙终于离座,将酒樽沉沉地往雕花案几上一扔,走下御座,沉重的靴声踩在大理石地砖上,发出咚咚咚地响声,她看他朝我走进,便微微闭上眼睛,等着死神的宣判。 青衣男子终于从案几上一跃而起,飞身疾步便也来到了她的面前,她已经闻到了他身上特有的淡淡绿芷香气,心中掠过一阵酸楚的温暖。 可是独孤仪龙已经率先上前,大手扼住她的手腕,东方茱萸的手被钳制的一阵剧痛,可是她忍住眼泪,保持着高傲的姿态,一动不动。 青衣男子看出她的痛楚,两道浓眉早已深深蹙结在一起,他完全不顾殿中众人,恨不得此刻将她强搂在怀里。事实上,他就要这样做了。可是,独孤仪龙马上就顺势握住东方茱萸冰凉的手,将她紧置在他的怀中,他的胳膊雄壮有力,箍的她丝毫不能动弹,东方茱萸厌恶地闻着他身上的龙诞香味,只能愤恨地瞪着眼。 青衣男子心痛地看着她,大声说道:“皇兄!” 她无助地看着他,泪珠终于大颗大颗落了下来。 独孤夷青,夷青…… 箍着东方茱萸的手臂,独孤仪龙的浓眉微微皱了皱,看着独孤夷青痛苦的神情,他抑制住心底的愤怒,竟然轻笑道:“皇弟,你不在位子上坐着,却跑到朕的爱妃身边,可是……等不及观舞了么?” 独孤夷青轻声对着独孤仪龙,说道:“皇兄,请不要难为于她。她是无辜的。皇兄难道不也知道她是无辜的么?” 东方茱萸看着温和无邪的独孤夷青,不由泪眼婆娑。 独孤仪龙冷冷地说:“皇弟,回到你的位子上去。朕已是给了你足够的面子了。” 独孤仪龙看着殿上众臣揣测的目光,沉声说道:“来人,赐酒一杯给湘妃。” 一侧侍立的公公立刻用玉盘端来了一杯温酒。独孤仪龙放开了她,接过酒杯,递给她。厉声说道:“喝了它,即刻起舞。” 她呆呆地看着眼前的独孤夷青,他轻轻地朝她说道:“茱萸,这是暖胃酒,喝了身子不冷的。”东方茱萸注意到独孤仪龙锐利的目光袭来,那眼神仿佛在说:真是情深意长呀。 她便将酒一饮而尽,果然喝着腹中温暖。她看着杜甫夷青,哀伤地说道:“请北安王爷入座吧。”她转头看着独孤仪龙的炯炯鹰眼,挺直了身子,目无表情地说道:“臣妾即刻献舞。” 独孤夷青犹不肯离去,她给了他一个“你放心”的表情。待独孤夷青和独孤仪龙终于都一一落座,殿后乐工奏起轻缓舒畅的和乐,东方茱萸便轻执团扇,如随风舞柳,蜻蜓点水般,摇曳着身姿,那徐缓飘落的长长绸带,在她手里灵动自如,而她的五彩霓裳羽衣,更是在柔美矫健的舞动之间,发出炫目的色彩。她如冉冉的飞天,她如奔往寒宫之中的姮娥。 两侧的大臣早已是和着美妙的乐曲,看的是如痴如醉。独孤夷青默不作声地看着东方茱萸的舞蹈,思绪已经回到了暮春四月,青枣树下:那白衣少女随风起舞的蹁跹舞姿,她曾是那样的快活,那般的随意,她清脆如铃的声音,仿佛还在他耳边响起。 独孤仪龙看着东方茱萸的上下翻飞的舞姿,目光不动声色,眸子藏蓝如幽深的苍穹,紧紧锁着她的舞姿,里面看不出任何的表情。 东方茱萸将所有的痛苦失落,以及所有复杂心绪,都竭尽全力释放在她的舞蹈里,不留遗余。脑海之中,却是光电交织,转过一叠一叠的苦痛前事。 东方茱萸所出生之时,正是一个南北对峙的朝代。 以长长的古老渭水河为界,渭河以北是强大的虢国。渭河以南是弱小苟安的郦国。 ------------ 第2章 东方茱萸 长久以来,郦国和虢国之间一直有着频繁的战争。因为虢国人是匈奴后裔的缘故,骁勇善战,无往不胜。每次战争都是以郦国失败告终。 于是,当今郦国皇帝东方重嘉自登上皇位后,便决定不再为失去的国土而征战,不顾朝中许多大臣的苦劝,主动求和,修书一封至虢国皇帝,表示不与虢国人为敌。 而虢国国君,年仅六岁的独孤仪龙在看了郦国皇帝这封“情真意切”的长信后,也表示乐意停战接受。代价是:每年郦国都必须献上大量的丝绸和银两给郦国。 东方重嘉看了信后,居然无二话,表示同意。从而换取了一时苟安。 如此,郦国和虢国长达二十年之间没有发生过战争。 这年年末,郦国照样准备了丰厚的礼品和大量的丝绸银两给虢国。就在郦国的来使打算完成使命返回郦国时,已经二十六岁的独孤仪龙忽然叫住了郦国来使,他想与虢国和亲。 他想娶一个虢国的公主。请来使转告郦国皇帝。 来使快马加鞭回郦国后,马上向东方重嘉报告了这一消息。 满朝文武听了无不愤慨。 这虢国皇帝独孤仪龙简直是欺人太甚,因为举国上下,谁都知道,郦国皇帝东方重嘉不好美色,后宫中除了皇后之外,仅有一个东方重嘉当太子时纳的良娣,后封为贵妃,但在生下宫中唯一的公主后,就得了不治之症去世了。皇后共生了三个儿子,并无嫡亲女儿。况且这小公主今年方才七岁,还是个稚嫩女娃儿,这独孤仪龙明明知道郦国公主年龄幼小,也知道郦国仅有一位公主,是东方重嘉掌上明珠,却偏要欲行此为。 东方重嘉和皇后坐在宝座上,忧心忡忡地看着大臣们,听着大臣们满口的愤愤声,但是无一人有解决的好办法。无奈,东方重嘉只得将眼神转到号称郦国“小诸葛”的王御史身上。只见王御史凝眉深思,在思索良策。 立在左侧的王御史朝西北方向看去,忽地双眉一闪,上前奏道:“皇上,这独孤仪龙是否只是对使节说,只需娶一位郦国的公主即可?” 东方重嘉轻轻点点头。 “皇上,他并没有点名提到,必须要娶皇上哪一位公主?”王御史追问。 “王爱卿,你可是糊涂了,朕可就只有一个女儿啊。” 王御史目光炯炯,沉声说道:“皇上忘了,皇上您还有一位公主。” 此言一出,朝堂上立刻静了下来,鸦雀无声。这东方重嘉确实是还有一个女儿的,只不过身份低微,未封公主。 东方重嘉也在刻意思索着,他仿佛依稀记起了一个小小的声影。 他是懦弱的帝王,但却是专情之人。 那一年,因为皇后生了三皇子,得了产后风,久病不愈,皇后身边的一个叫做春儿的丫鬟,日夜细心照料着,他见这春儿长的还算美丽,也是许久没有房事了吧,就在皇后寝室后的一间耳房里一时宠幸了她,过后就早早忘记了。 哪知道没过多久,一朝承圣恩,这春儿就怀孕在身了。按敬事房的记录,正是东方重嘉种玉所为。 皇后也知道了,看着春儿的大肚子,心中闷闷的,这春儿呆在她身边时间最长,也素来最忠心,倒未曾为难于她,反而私下里曾劝东方重嘉将之收入后宫。可这东方重嘉自觉有些愧对皇后,并未对着有孕在身的春儿特别眷顾,也没给春儿任何的加封,哪怕是升为七品采女。 所以这个小公主就是在宫女们晚间睡得大厦屋生下的。接生的是春儿的一个好姐妹,唤做秋儿的宫女。 这春儿丫鬟,本性纯良,对皇后忠心耿耿,无端被皇上幸了,又被宫中诸人揣测怀疑,加上一干势利太监们的冷嘲热讽,抑郁成疾,在生下小公主后便吞金而亡了。 皇后听到春儿死去的消息,连连叹息道:“这傻丫头,怎么这么想不开呢!” 当下,欲命人厚葬,可是东方重嘉还是坚持将春儿葬在了墨城郊外的落园宫女坟。时间一长,东方重嘉便渐渐淡忘了。 依着皇后的嘱咐,春儿的孩子由秋儿照顾着,住在后宫一处偏僻之所,如今这秋儿宫女,在宫里时间长了,略有些资历,年轻些的宫女都改唤她秋姑姑了。 东方重嘉沉吟了半响。想起往事,脸上微微有愧疚之色。 皇后缓缓地说道:“王爱卿说的不错,皇上却是还有一位公主。这些,都是哀家的失误。” 那个小小的孩子,她只是几年前见过一次,这几年忙于照料几位皇子,竟然许久没去看看了。 她心中也是一阵自责。 “既然如此,还请皇后宣这位小公主见见吧。”王御史提议。 皇后缓缓地朝东方重嘉看着,他面上微现晒然之色。说道:“宣。” 朝堂之外,随着一路的太监宫女传话,皇上东方重嘉要宣召当年春儿所生之女的事情,即刻传到了静苑。 茱萸,这是死前的春儿给刚出世的女儿所起的名字。 静苑。精通文墨和琴棋书画的秋姑姑正在教授茱萸用琵琶弹奏一首古曲。 只因秋姑姑相信,终有一天,皇上会亲自来认他女儿的。 所以,无论怎样,她穷其心力,竭尽所能,殚精竭虑,将东方茱萸培养成一位合格的公主。 她宽慰地看着茱萸,虽然长在宫中陋室,可茱萸自小出落的还是标致可人,小小年纪,已有倾国倾城之色。 她等了足足有十六年,再谢过宫女通报之后,她笑着对还是一脸惊诧的茱萸说:“孩子,你不是一直想知道你的父亲是谁吗?” 茱萸就点点头。是呀,宫中每个人只要谈及茱萸的身世,都会忌讳莫深。 茱萸知道,她的娘亲是宫中的宫女,在生下她时就去世了。她从来不知自己的父亲是谁。 况且,搬到这更偏僻的静苑,茱萸更无从得知她的父亲是谁,茱萸也曾多次问过秋姑姑,可是秋姑姑每次都低眉叹气,只说道:“不是不让你知道,只是现在时候还未曾到。你且先忍着吧。” 此时,茱萸的眼睛定定地看着秋姑姑,这十几年,茱萸和秋姑姑相依为命,情分如同母女。 茱萸在秋姑姑的指导下,学会了纺线织布,会烹饪刺绣,会种菜裁缝。她内心明白,秋姑姑让她所学的,就是为了在以后遇到艰险环境中能够活下来。 所以,茱萸更想知道自己到底是谁。 秋姑姑也认真地看了看茱萸,语气温和地说道:“茱萸,你的父亲啊,是咱们郦国的皇上。” “皇上?”茱萸怔了一怔,她处在皇宫一隅,心中隐隐地知道,当朝皇上可能和自己有些渊源。因为在她小时,她也曾见过皇后几次。皇后的语气总是在淡淡中透出几分关心。 “你的父亲,却是这大郦的皇上。” “可是,他为什么从不来看我?” 秋姑姑顿了一顿,说道:“因为,你并非是皇后所生。哎,孩子,该是秋姑姑告诉你实情的时候了。你娘临死前嘱咐于我,若是有一天,皇上宣布见你,就是告诉你身世的时候。” 秋姑姑缓缓说出了当年之事,茱萸只是静静地听着。 茱萸终于知道了自己的出生只是个偶然。可她只是没来由地心疼她的娘亲。 秋姑姑帮茱萸穿上生平她最好的绯色衣裙,替茱萸在长长的黑发里插入了一个小小的碧玉簪。 只是简单地装饰了一下,茱萸便光彩照人。 “秋姑姑,我去了。”茱萸看着一手将她抚养长大的秋姑姑,缓缓说道。 “去吧,从此以后,你就是这大郦的公主了。这是你娘的心愿。”秋姑姑说道。 公主?我是公主?茱萸在离开静苑之时,内心苦涩地想到。 若是这样苦痛,茱萸倒宁愿自己不是。 终于到了朝堂。 缓缓走近,是了,那端坐在皇位之上,穿着金色锦绣龙袍的儒雅中年男子,是茱萸的亲身父亲。 旁侧那端庄肃容的中年美妇,是茱萸小时曾见过的皇后。 茱萸一步一步走近。如弱柳扶风,似临花照水。 两侧的大臣都看的有些失神。 茱萸对着金殿上的明黄龙袍夫妇,缓缓行礼道:“茱萸给皇上皇后请安。” 皇后早就看到缓缓在殿外步入的茱萸,看到此女已经长成,想着早逝的春儿,内心微微有些叹息。 东方重嘉掩饰住内心的激动,这殿下款款而立的绝色少女,竟是他从未见过的女儿? “你,叫茱萸?”东方重嘉轻声问道。 “是的。皇上。”茱萸答的不卑不亢。 “茱萸?”东方重嘉沉吟半响,终于说道:“怎么这个名字?不知是谁起的?” “皇上,是茱萸的娘亲。”茱萸说着,把一双眼睛看着东方重嘉。 “哦……”东方重嘉其实早已记不住春儿的模样了,只是觉得茱萸的一汪秋眼略略有些熟悉。 他说道:“为父知道亏欠于你,但今后不会了,为父一定好好安置照顾于你。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茱萸忙道:“皇上此言重了,茱萸心中并没有一丝不满,是茱萸的娘亲福薄。皇上总有皇上的苦衷。能够成为皇上的女儿,是茱萸前世修来的福分。” 皇后笑道:“哀家看你已经长成个绝色的姑娘了。心中很是替你娘感到欣慰。” 东方重嘉笑道:“茱萸很会说话。不知在这深宫,是谁教导与你?朕倒真想见一见。” 皇后赶紧说道:“自然是哀家派过去的人。都是些老学究,也没什么好见的。” 东方重嘉点点头。 茱萸听了,低着头纳闷,为何皇后不让皇上知道秋姑姑的名字? 皇后笑道:“恭贺皇上和公主团聚。这真是件喜事。” 东方重嘉笑道:“是呀。不如就封茱萸我儿为喜公主。” 当下朝臣赶紧也跟着跪拜恭贺。 ------------ 第3章 劝谏之言 茱萸内心苦笑着,接受了众大臣的祝福,也跪谢了东方重嘉和皇后。 东方重嘉终于柔声说道:“茱萸,叫为父一声父皇吧。” 皇后也定定地看着茱萸,眼神中透着期许。 “茱萸,拜谢皇……父皇和母后。”茱萸内心挣扎,踌躇半响,方说道。 王御史见皇上已认公主,又一心想着社稷,于是上前说道:“臣下不知皇上有何打算?这公主和亲之事是否……” 众大臣无奈地看了王御史一眼,皇上这会是情浓认亲呢,这个法子估计行不通了。 果然,东方重嘉看了王御史一眼,说道:“朕今天高兴,王卿家的建议,以后再议吧。”说罢,他挥挥衣袖叫王御史退下。 公主和亲?茱萸的脑子里马上想到了史上的细君、解忧和王昭君。 都是一场悲剧。无论开场是华美或是凄凉。 茱萸不由想起了王安石写过的一首关于王昭君的《明妃曲》。 明妃初出汉宫时,泪湿春风鬓脚垂。低徊顾影无颜色,尚得君王不自持。归来却怪丹青手,入眼平生几曾有;意态由来画不成,当时枉杀毛延寿。一去心知更不归,可怜着尽汉宫衣;寄声欲问塞南事,只有年年鸿雁飞。家人万里传消息,好在毡城莫相忆;君不见咫尺长门闭阿娇,人生失意无南北。 是呀,人生失意无南北。 现在的茱萸,已经是堂堂郦国的公主了。可是她的内心,为什么还是感到分外的悲凉? 翌日,在封为喜公主之后,茱萸的寝宫给搬到了一处华美的宫殿喜福宫。 意外的是,秋姑姑并未和她同来。依然住在静苑。 问她何故,她就是只淡淡地笑着。并未解释。 虽然身边的宫女多了起来。可是茱萸还是感到很寂寞。 东方重嘉常常来看望她。茱萸对着这个突如其来的父亲,除了敬意,并未产生多少亲情。 也许,这个只有等待时间吧。毕竟,自己身上流着他的血液。 过了几日,茱萸独坐在花厅里,独奏着琵琶《好女春华》,情到深处之时,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间关莺语花底滑,幽咽泉流冰下难。 弹着的时候,有时,东方重嘉会偶尔经过,心里往往会划过一阵深沉的叹息,这个曲子,怎地是如此的熟悉,记忆的时空打开了,恍惚某年某月某日,有个浅碧色的身影儿曾经弹过的? 渐渐地,那个浅碧色的身影儿和皇后的影子慢慢重合,但是还是莫名的惆怅疑惑。 东方重嘉和皇后都是潜心信佛之人,所谓上行下效,这郦国上下,寺院盛行,一年香火袅袅不绝。 这日是上元节,东方重嘉和皇后又出宫还愿去了。 浩浩荡荡的马车,迤逦了半日。皇后要带茱萸去,可茱萸向来不信佛道,这些,不过是要红尘中人诸事都隐忍不发而已。轮回,轮回在哪里?失去了就是失去了。 大量的金银被耗费到修建佛教寺院上来,这些银两,如若去充实军库,岂不是更好? 茱萸内心推辞,便说:“儿臣就在宫内守着即可。父皇母后请安心去吧。儿臣还想多学些宫中礼节。” 皇后赞赏的看了茱萸一眼,说道:“茱萸很是懂礼。” 东方重嘉道:“那茱萸就好生在宫里,有空去看看你的哥哥们。” 茱萸点点头。 东方重嘉和皇后刚出发,待茱萸回到喜福宫宫中时,却发现前几日在朝堂上见过一面的王御史前来拜见于茱萸。 茱萸心中一阵纳闷。这是为何? 这后宫向来不是远离朝堂的么? 当下,请王御史入座。茱萸看出了王御史的肃容,知道必有要事。轻声叫众宫女退下。 王御史已然不惑,但却依旧不改耿介之性格。他朗声说道:“臣,今儿是有要事来求见公主的。多有冒昧之处,还请公主见谅。” 茱萸就微微笑了一下。说道:“茱萸知道王御史必有要事而来,那日在朝堂之上,王大人不是还有话没有说完么,今天,想必是来讲完的吧。” 王御史看着眼前这动人的少女,心中微微一凛。说道:“公主果然冰雪聪明。那么,小臣斗胆请问,公主能猜猜小臣所讲何言?” 茱萸轻轻喝了一口茶,说道:“大人来,自是要来劝谏茱萸,主动去虢国和亲。” 王御史心内一惊。说道:“不错,小臣前来,正是此意。只是公主如何知道?” “那日大人在朝堂上,不是说出了和亲二字么,况父皇又急急地宣茱萸上殿。茱萸想,若不是因为和亲,父皇永远也不会想起茱萸。” 王御史看着喜公主幽幽地眼神,心中只觉这贸然前来,已经很是不妥了,公主这才初尝亲情滋味,若再提出和亲之事,岂非会让她伤心愤懑?一时无言相对。 茱萸笑道:“王大人的提议没有错。茱萸既然是郦国的公主,如果国家需要茱萸,茱萸理当向前,哪能后退?” “可是……”王御史倒踌躇了。 “只是,两国之间的事情,总是需要一个弱女子来挺身而出,这并非是国家的幸事吧……自古有细君、解忧。哎,那么今天,就由我来吧。茱萸并非不愿和亲,只要是对这大郦国有用的事情,茱萸我,即便粉身碎骨,也愿意去做。” 王御史很是惭愧感动,说道:“小臣也知道和亲只是权宜之计,让公主受屈辱了。无奈皇上潜心信佛,不愿动武,小臣也是无奈为之呀。若公主能牺牲一己之利,换得我大郦国百姓数十载的安宁和睦,那么,小臣即刻就是死了也是甘愿。” 说罢,王御史就要下跪。 茱萸笑了笑,茱萸虽身处后宫,但是听着秋姑姑的教诲,朝堂上几个忠直的大臣还是知道的。 茱萸上前扶起王御史,诚挚地说道:“这大郦国还有用着大人的地方呢,我身为公主,这些都是本分之事。我想,若虢国皇帝相逼,不管父皇是否挽留,茱萸总是会选择去的。” “公主深明大义,王某自愧不如呀。”王御史连连感叹。 “大人不必如此。况王荆公说过,人生失意无南北。好了,茱萸有事要先出去。大人还请回吧。” 王御史拜谢出去,一路在回思着茱萸的话:人生失意无南北? 茱萸呆在喜福宫中,自己思来想去,决定将和亲之意去告诉秋姑姑。有好几日没见着她了,心中甚是想念。 推开静苑的大门,秋姑姑还像从前一样,静静地坐在那张梨花木椅子上,目光怅然地看着窗外。窗边,是那张已经被她擦拭过千遍万遍的琵琶。 窗外,是一丛一丛雪白的梨树,现在正是初春时节。 “秋姑姑。是我。”茱萸看着默默出神的秋姑姑,“是茱萸来了。” 秋姑姑从回忆的思绪中走出。她笑道:“哦,是我的喜公主来了。” 茱萸笑道:“在秋姑姑面前,没有什么喜公主,只有你的茱萸。若茱萸可以选择,宁愿不生在帝王家。做个自在的凡人多好。” “傻孩子。这是命,这是你的命。来,几日不见,又越发出挑了些。”秋姑姑唤过茱萸,携过茱萸的葱白玉手。 “如今,在你的喜福宫中可还呆的习惯?”秋姑姑继而又问。 茱萸思索片刻,道:“姑姑,茱萸做了一个决定,茱萸要去虢国和亲。” 秋姑姑手里握着一个小茶杯,闻听此言,陡然打翻在地。 “茱萸,你……你要去和亲?去虢国?和虢国皇帝?” 秋姑姑忙着收拾地上的茶碗。 茱萸赶忙也上前一并收拾着。茱萸看着秋姑姑,说道:“难道姑姑不知,父皇急急召见茱萸,可不就是为着这件事吗?” 秋姑姑不语了。是呀,若是没有和亲之事,这茱萸,怕是难以见到东方重嘉,和他相认。 只是,茱萸若是一心去虢国,她是真的不舍,毕竟茱萸是她从小看着长大的。从此,山高水远,再见可就难了。 茱萸默然道:“秋姑姑,纵然前面是火海,是深渊,茱萸只有前行。只因茱萸毕竟是这大郦国的公主,这是茱萸的职责。” 秋姑姑重又坐下,半响说道:“茱萸,你的心性我素来是知道的,你决定了的事情,怎么都无法挽回,你……就和你娘一样。” 茱萸劝解道:“姑姑先别这么悲观,此去并不知是喜是悲,先别忙着伤感。况我大郦就在虢国的临侧,想来,这虢国皇帝也并不会亏待与我罢。” 秋姑姑内心叹息着,自古帝王无情的多呀。无情最是帝王家,茱萸年轻,不解风月,不懂男女之事,只怕以后要吃大苦。 秋姑姑吩咐几个老嬷嬷们,预备了茱萸爱吃的几样点心,茱萸就在静苑处用完了晚膳。 茱萸想着,明日便是娘的忌日,往年,都是秋姑姑带自己去祭拜。自从被东方重嘉认了之后,东方重嘉封了春儿为哀妃,但只是名号而已,娘的坟墓依旧在帝都郊外一处叫做落园的荒地上。那里,埋藏了许许多多和春儿一样逝去的无名宫女。 这次,茱萸想自己独自去祭拜。可怎么出宫呢?所幸父皇母后都不在宫中。 茱萸想到手里东方重嘉给的令牌,原本是一种身份象征,但有了这个,出宫可是便捷多了。茱萸微微笑着。 茱萸只是简装走到重华宫门口,轻轻将手中令牌给卫士展示了一下,卫士即刻就放茱萸出宫了。 茱萸信步走在这帝都的郊外,芳草连天,姹紫嫣红。但正是清晨霜露湿重之时。 许是很久没有活动了吧,茱萸寻着一棵大树,就坐在古老的斑驳树根下。 眺望着不远处娘的坟墓。 茱萸看到对面的一棵枣树上早就结了满满一树的野枣。红红艳艳的,挂在枝头。 她忽然想去摘下几颗红枣。可是这枣树太高了,她就站在树下望着,无计可想。 ------------ 第4章 荒园野枣 “姑娘,是想吃这些枣儿吧。”树上一个清朗的声音响起。东方茱萸正欲抬头寻找。但话音刚落,就听到树上的阵阵扑簌声,紧接着,树下便掉落了一地的枣儿。 东方茱萸心想,这是谁人在这?就见枣树下蹁跹飞下一个矫健的青衫少年,高鼻深目,嘴角微微抿着,年纪不过十八的样子,正睥睨着她。 “我正在树上休息呢,一睁开眼睛,便看见树下一个可怜虫巴巴地看着。”青衫少年的衣衫里居然还兜着许多红枣。 “我才不是可怜虫呢,我要吃枣儿,自己自然会摘。”东方茱萸看着这个年纪不大的青衫少年,居然一脸瞧不起她的样儿,心内不服气,毕竟是孩子心性。 忽然她脑中灵光一闪,看见枣树旁一根长长的竹竿,有了! 她便捡起竹竿,不理少年,使劲朝着枣树枝叶上打去,居然,也抖落下来不少枣儿。 东方茱萸朝着青衫少年得意地看了一眼,捡起地上的枣儿,用手绢兜着,坐在一旁吃着。 青衫少年笑了。自顾自地坐到东方茱萸一旁的老树根上,笑道:“那我们就算不打不相识了,虽然打的是枣儿。”他抖开衣衫里的红枣,也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东方茱萸长在宫中,从未见过年纪相若的男女,就只见过三个皇兄,但那是在宫中,言谈都紧张拘谨的很。 她此时身处宫外,不必顾忌许多礼节,见了这少年,虽是陌生之人,但人家也是一番好意,于是说道:“好吧。” 两人就静静地吃起枣儿来,不一会少年吃完了,他笑笑说:“我现在就坐在这树根下,也能吃到树上的枣儿。” 东方茱萸笑了,摇摇头道:“我不信。” 少年细细地看了东方茱萸几眼,认真地说道:“你应该相信。但是需借助一物。” “哦?”见少年说的那样认真,东方茱萸不由奇道:“那是什么呢?” “我若能顺利取下枣儿,姑娘,你能告诉我你的名字么?”少年转过头来,看着树上的枣儿。 “你先取给我看看。” 只见少年捡了几枚枣核,东方茱萸讶异地看着他,少年拿起一枚枣核,就用枣核当做飞镖,射往枣树,居然百发百中,而被钉了枣核的红枣,就像有一股回旋的吸力一般,稳稳地又飞往他所在的方向,最后完好落入他的怀中。 东方茱萸看着少年用枣核射了几个大枣儿,自信满满地放入口中。 她心中赞道:好功夫!但是她口里却不说,在宫中的多年生活,以及秋姑姑的熏陶,她已然养成了遇事不喜不惊的态度。凡事都从容平静待之,三思而后行。 少年没有得到预想中的赞美,眼中微微有些失落,吃枣儿的速度也放慢了。 “这需要多久的功夫才能练成?”东方茱萸笑着,终于问道。 少年的心又活跃起来:“只要用心练习,一天即可。”少年认真地说着,忽然又问道:“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了吧。” 东方茱萸看了看他,心想,能说出自己的姓名么,自己毕竟是这大郦国的公主。 想来想去,她还是说了,就当他是一个陌生人吧,说了也无妨。 “我叫东方茱萸。” “东方茱萸,好名字。”少年笑笑。他添了一句:“我叫夷青。认识你很高兴。” 东方茱萸便笑了笑,想着少年的绝技,不由说道:“能将这功夫教教我么?学点这枣核功夫,也许日后我在绝境里,还真的能用的上。” 在许久之后,这句话果真一语成谶。 “果真想学?”少年来了兴致,站起来,来回在树根处走着,绕着圈圈看着她。 “怎么了?你若不想教的话,自不要勉强自己。” “茱萸姑娘花容玉貌、胜似嫦娥天仙,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呀,我怎能忍心不教于你呢,只是,我既然传授于你技能,你总得要叫我一声师傅吧。”少年忍住笑意,佯装轻薄地说道。 东方茱萸听说,立刻站起身来,拿起放在一边装着供品的食盒,一言不发,就径直朝落园前走去。 少年看她眼中微微流露出生气,连忙在她身后叫着:“茱萸姑娘莫朝前走,夷青教你便是。” 东方茱萸听说,少不得停下脚来,回头看着少年。 少年立在清晨的晨曦之中,一袭青色衣衫在枣树下衣袂飘飘,一头黑发也似有若无地在肩后迎风微微吹拂,周围全是木槿花的浓郁香气。 他展开手里已经备好的长尖枣核,看着前面的东方茱萸。 东方茱萸心里微微泛起丝丝涟漪,心中在迟疑着。可是,脚步已经来到了少年身边。 “好的,一言既出驷马难追。那么,请教我吧。”东方茱萸认真地说道。 枣树下,一个青衫少年专心地在教授着一名白衣少女,如何用枣核取枣的技艺。 “茱萸姑娘极是聪明,果然一点就通。这技艺其实并不难,难的是用心。”少年赞道。 东方茱萸想了一想,笑道:“孔子说,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虽然咱们年龄相若,但是你既然传授技艺于我,论理,我还是要叫你一声师傅的。嗯,师傅说的极是,只要心神合一,手法训练娴熟,这确实不难。” 少年闻听茱萸称他为师傅,心中极是受用,呵呵笑着说:“刚才,我只是说着玩的。若是真叫了师傅,我可不是比你要长一辈?我可不想莫名其妙地就成了你的长辈。我今年一十八岁。”少年半真半假地说道。 其实在虢国和郦国,一个陌生的男人问一个年轻少女的姓名和年龄,这都是非常失礼的,何况,她还是一国之公主。但彼时在少年真诚地回答下,东方茱萸倒不得不说道:“茱萸今年刚刚一十六岁。” 少年小心翼翼地说道:“茱萸姑娘就是这帝都墨城人氏?” 东方茱萸的眼睛看着数十里之外烟柳繁盛的帝都,缓缓点了点头,眸子中闪过莫名的惆怅悲哀之色。 少年捕捉到了:“那……茱萸姑娘,你到这儿来是做什么呢?这儿毕竟荒芜、人迹罕至。姑娘,你一个人还是要注意路上安全的。”少年依旧真诚地笑说道。 “茱萸是来此祭拜亲人的,祭拜完了,就立刻得回去了。” “哦。”少年缓缓点头。 “那么,你呢?” 东方茱萸想着,这少年说他叫夷青,这个名字,倒是有些异国的味道。再加上少年生的猿臂蜂腰,鼻梁高蜓,眸子中还隐隐带有一丝墨蓝之色,而不是如郦国人一般,纯正的墨黑。这更加肯定了她的揣测。 少年站起来,抖抖身上的衣衫,说道:“我嘛……嗯,是路过此地的。现在,正打算……回家。”东方茱萸注意到,少年的肩上背着一把长剑,剑身合在剑鞘里,这应该是把名剑吧。 东方茱萸就不说话了,看起来,这少年是个练家子。 她想想说道:“你的家一定是在这渭河之北吧。你,多半不是我们郦国人。” 少年内心一怔,笑说道:“茱萸姑娘如何看得出?不错,我是北方的虢国人,来此……拜访故人的。” 少年故意说得轻描淡写。继而又说道:“我知道,你们郦国人对我们并无好感,往年因为战争的缘故,更是交恶,这些年没有战争,两国百姓之间往来还是算好的。” 东方茱萸不语了,这些年东方重嘉停止了对虢作战,虽然每年都缴纳大量物品,但是毕竟没有了杀戮,两国之间的民间通商往来确实比之前频繁多了。 虽然,经历过创伤的郦国人内心深处还是对来自北方蛮夷的虢国人心生抵触。 少年见她一脸沉思的样儿,说道:“茱萸姑娘,等你拜祭完,我一路护送你到墨城,如何?” 东方茱萸忙道:“不劳夷青公子费心了,这儿虽然荒僻,但是离帝都并不远。” 少年尴尬地笑笑:“那好,既然茱萸姑娘如此自信,那夷青就先告辞了,后会有期。” 少年跃身在空中翻了一翻,刹那间就不见了人影。 东方茱萸默然地看着他离开。 她走到前面的落园,来到娘的墓边,她喃喃自语道:“娘,这是茱萸最后一次来看你了,以后,茱萸就和你天各一方了。娘,你可知道,茱萸的心里其实很苦很苦,可是,这些茱萸都不愿意让人瞧见,茱萸的苦,茱萸自己承受。无论命运给予茱萸的是什么,茱萸都接受,无怨无悔。可是茱萸还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人生呢,茱萸一点儿也不快乐……” 东方茱萸在春儿的墓前絮絮地说着。 她心中有难以排遣的孤苦,于是又对着那冢坟说道:“娘,我已经将你一生想学而没有学到的舞蹈,在秋姑姑的教导下,已经掌握了全部技艺,娘,你的心愿我终于帮你达成了,娘,我跳给你看。”她没有注意到身后的青衫少年不知什么时候又回来了,东方茱萸所说的每个字,每句话,都一字不落地听在了他的心里。 舞跳完了,也说的累了,东方茱萸便供上祭品,和几朵幽香的兰花,听秋姑姑说,这兰花是生前娘最喜欢的。 东方茱萸对着这坟墓又拜了几拜,方才离开。 她不知,这一路,青衫少年都一路尾随着她而行,直到看到她安然地走到帝都墨城里。 他才静静地离开。他在墨城寻了一处上好的驿馆,走进房内,静神凝思,随即铺开一张宣纸,蘸满黑墨,作起画儿来,茱萸之间,一幅白衫女子的绝色姿容便栩栩如生,跃然纸上,虽然只是黑白丹青。 青衫少年看着这画像,嘴角微微笑着。 待墨迹干净,便小心翼翼地将画儿安装在画轴里,挂在驿馆的檀香木架上。看了一回默默出神后,安然入睡。 虢国皇帝独孤仪龙已然是催的有点急了。已经整整一个月,这小小郦国竟然毫无和亲的诚意和消息。 ------------ 第5章 北国红豆 其实他何需一定要走和亲之路?只不过,想借着这和亲之名,暗中打探打探如今这郦国,还有何人在坚持对虢国主张抵抗?另外也是试探这东方重嘉的诚意? 他知道这东方重嘉信佛是真,主张求和也是真,但是据他安排的内应来报,东方重嘉也欲行“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之事,暗地里招兵买马、招募军队,打造战船。 若果真是如此,那么,他可就要给郦国一点颜色尝尝了。他独孤仪龙一出生的使命便是:统一中原,吞并郦国。 待东方重嘉和皇后返回宫廷,东方茱萸便说出了和亲之意。 郦国此时和虢国的关系重又紧张了起来。虢国宣称:如若郦国不愿和亲,那么三月之内,虢国大军便会过渭河渡船南下。 东方重嘉此时也没有想到好的对策。但是对于东方茱萸主动提出的和亲之意,他还是没有立即答应。 眼看局势岌岌可危,万万不能因小失大,经不住朝堂上大半的大臣苦苦哀求,东方重嘉无奈答应喜公主远嫁虢国和亲。 东方重嘉看着跪了一地的人,谁是真心替国家着想,谁是贪生怕死之徒,他已经了然于胸了。 他立即又修书一封给虢国皇帝独孤仪龙,以未来的岳丈自居,一月之内送公主与独孤仪龙完婚。 独孤仪龙接到信后,正在虢国皇宫与大臣对饮,妃嫔陪侍。 对郦国皇帝以岳丈自居的口吻,心中轻蔑,但是也并未生气,这东方重嘉倒也狠心,自己亲生的女儿,方才七岁,也居然舍得?当下将书信抛到一边。 独孤仪龙时年二十有六,但是登上这虢国皇帝的宝座已经二十年。 这日独孤仪龙穿过一座长长的长廊,来到了红豆所住的碧云宫,宫女们回报说红豆在里面的画苑。独孤仪龙便信步往画苑走来。从碧绿的轩廊纱窗里一瞧,隐隐看见一个小小的身影正端坐在苑内院落里,在画架前一笔一笔地细细描着上色。身旁,是一个硕大的粗根笔筒,筒内深深插着上百支画笔,笔尖之处染着的是不同的颜色。 身后立着两名宫女,穿着浅红宫装,手里拿着鹅黄团扇。这些润色的颜料,都来自西域,颜料里隐隐有蜂蜜的香味。香味儿引得苑内四处的小飞虫,嗡嗡呜呜地的飞来,宫女们用团扇忙赶个不停。 独孤仪龙远远地瞧那画作,御花园内的各色景物大致已经成形,这个丫头,生性聪慧,只是偶尔来逛过几日,所有的景致却都已胸有成竹。 独孤仪龙来到两名宫女身边,两名挥舞团扇赶虫的宫女,见是皇上来了,都吓得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就要行礼跪拜,口里出声,独孤仪龙上前制止,示意她们不要说话。 前头端坐的红豆还在认真地拿着工笔一笔一笔地添加呢,每添加一回,就神思心中暗暗核实一回。 “豆儿的画,果然讲究颜色,用笔细致,朕对于此是外行,竟然也看得入神。”独孤仪龙说道。 红豆心中一惊,这不是皇上的声音么?抬头一看,果然身侧立着的是英明神武的虢国皇帝独孤仪龙。 她赶忙上前行礼,口中说道:“红豆见过皇上哥哥。” 她今年才十二岁,八岁进的宫。 大臣们见独孤仪龙后宫冷清,只有两个陪侍多年的恩妃和贤妃,于是在大臣们的苦心张罗之下,小小年纪的红豆就这样进了宫,独孤仪龙见她年纪小,未给加封,只是让她在宫里住着,宫中诸人都唤之小姐。 这红豆在家时,家中哥哥也是众多,也是向来淘气惯了,对独孤仪龙也是哥哥长哥哥短的,这独孤仪龙竟也默许了。 “朕几日不见红豆,看来红豆又像是长高了一些。在宫中一直还习惯吧。”独孤仪龙笑道。 “嗯,红豆觉得这皇宫和家里,也是一样。就是有一样,这宫中礼节还是多了些。”红豆向独孤仪龙撅着小嘴。 独孤仪龙道:“朕知道你年幼,所以安排在这好好学习。”独孤仪龙看着小小年纪的红豆,就像看着自己的妹妹一样,看着红豆鼓起的圆圆的脸蛋,上去捏了一下。 “皇上哥哥,这样红豆会很痛的。”这独孤仪龙,喜欢捏这红豆的脸蛋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长此以往,只怕她小小稚嫩的脸儿都得被独孤仪龙的大手给捏歪儿了。 “宫里的人,就只有红豆不怕朕,所以朕很愿意和你这个小人儿聊聊天。”独孤仪龙说着,便在画架旁侧的一个圆凳上坐了下来,看着红豆微微地笑着。 “嗯,我也愿意和皇上哥哥聊聊天,我见到皇上,就想起了家中几位大哥哥。他们也已经好久没见我了。” 红豆说着这番话,眼神也渐渐黯淡了下来。 “红豆可是想家了?嗯,朕是该考虑让你回家省亲一趟。你这只快活的百灵鸟,可不要在朕的园子里憋坏了。” “皇上哥哥说言可是真的?红豆也却是想回去见见爹娘伯父和众多的兄弟们。不过,红豆知道,皇上哥哥贵为九五之尊,一定不会说假话的。”红豆的眼睛烁烁地看着独孤仪龙。 “嗯,那么从明日起,红豆就可以太妃告假,朕让你痛痛快快地在家玩十天。红豆开心了吗?”独孤仪龙看着听到省亲消息,欢呼的蹦起来的红豆,心想,真是孩子心性。 红豆赶紧又像独孤仪龙跪拜道:“臣妾谢谢皇上哥哥了。” “不过红豆,你在回去之前,可是一定要将这画作画完才好,可不能偷工减料、敷衍塞责。” “回皇上哥哥,红豆今日一定将这画作画完,送到皇上哥哥的寝宫龙翔宫交差。” 独孤仪龙不禁笑了一下,说道:“红豆果有此心,那朕一定将之着人装裱,挂在这龙翔宫内,每日细细观赏一回。如何?” 红豆开心地笑了起来,说道:“皇上哥哥,你说的可是真的,若是将我的画作装裱,放在皇上哥哥的大雅之堂,我心中还是颇有些小小得意的。” “嗯,朕就爱听红豆的真话。朕就知道,红豆一定会大大地得意。” “那么,就烦请皇上哥哥没事先到宫中各处逛着。”红豆笑道。 “这是为何?红豆,朕刚告了你的假,你这会就甩脸子给朕看呀,看来,朕是小看了你呀。”独孤仪龙故作生气。 “哪里,皇上哥哥,我现在是一心想要赶快把这画儿画完,皇上哥哥若是一直都呆在一旁和我说话,那这大好的时间可不就都白白浪费啦!到时候,我还怎么回家呀。”红豆撅嘴道。 “是了是了,朕可不敢耽误红豆的宝贵时间。红豆还是赶快作画吧。”独孤仪龙站起来,踱着步,笑呵呵地说道。 “皇上哥哥休要烦恼,待我回来之后,一定会带些好玩的玩意儿给皇上哥哥您,到时,给皇上哥哥一个大大的惊喜。” 独孤仪龙来了兴趣,问道:“是什么?红豆现在就不能告诉朕吗?” 红豆闪着狡黠的眼睛,摇摇头。 “嗯,看来,红豆是不打算说出来了。但是朕也不愿意勉强红豆说出,那么,十天之后,朕可要等着红豆的玩意。若是耍朕,那朕可要……”独孤仪龙做了一个杀头的动作。 红豆吐吐舌头,调皮地说:“红豆可不敢耍着皇上哥哥玩,因为这一点儿也不好玩。” “好,红豆。你就忙着吧。” 红豆见独孤仪龙已走,连忙和身边两个宫女跪拜道:“红豆恭送皇上。” 出了红豆的画苑,独孤仪龙想起了今日绮罗宫俭妃午膳之事。 走在前面的花丛里,对面却是撞来一人,柔柔弱弱的,一下就摔倒在地,手里的一本书也掉落在地。原来是王贤妃。 王贤妃忍住痛,赶忙上前行礼道:“臣妾莽撞,惊扰了皇上了。还请皇上恕罪。” 独孤仪龙素来怜惜王恭妃柔弱无争,便将她的手携住,问道:“爱妃还好吧。朕无碍。只是爱妃体弱,怕是撞的生疼了些吧。” 王恭妃忍住眼眶里的泪,柔声说道:“臣妾不碍事。陛下打哪里去?” “朕去俭妃的绮罗宫。爱妃这是往哪里?” “臣妾记得画苑的红豆曾说起她近日在习卫夫人的碑帖,恰巧臣妾家中曾收藏卫夫人的字帖一本,所以特地叫人去家中取来,如今,臣妾是来这碧云宫处给红豆送字帖的,不想在这看见了皇上。” 独孤仪龙说道:“朕知道贤妃总是喜欢替人着想,如此很好。那么,即刻就送过去罢。” “皇上说的是。”王贤妃回道。 他看着王琉璃眼中含有隐隐期待的目光,想到这几日也没往去红萼宫盘桓了,心中不由泛起了丝丝内疚,毕竟,她的哥哥曾在战场救过他的命。 而他,也对王前承诺,只要他独孤仪龙在位一日,这宫中自有恩妃的位置。 于是独孤仪龙轻轻对她说道:“朕今晚留宿红萼宫。你且做些准备。” 王琉璃心中一暖,说道:“臣妾谨遵皇上吩咐。臣妾沐浴更衣,静等皇上驾到。” 独孤仪龙微微点头,说道:“俭妃比你年轻,说话也锋利。你不必跟她计较。你就安分地呆在宫中,朕自不会亏待与你。”说罢,朝着俭妃的绮罗宫方向而行。 王琉璃行礼道:“臣妾记住皇上的教诲。臣妾恭送皇上。” 绮罗殿内。一脸焦急的俭妃朝着宫外方向看去。 “皇上不是说中午要来绮罗宫用膳的么,这会也该来了吧。”俭妃似自言自语。 一旁的心腹宫女说道:“奴婢已经打听过了,皇上并未用早膳,然后去了碧云宫画苑红豆小姐那,看了一回画。在往咱们绮罗宫的路上,碰到了来给红豆小姐处送字帖的贤妃娘娘,皇上和贤妃娘娘叙了会话。这时,皇上也该来了吧。” ------------ 第6章 宫廷秘事 主仆二人正眺望等候间,就见独孤仪龙一人已经来到了绮罗宫宫外。 俭妃和众多等候的宫女赶忙下跪迎接。 过了数日,独孤仪龙将宫中各执事召来,只说要去民间私访,若有失误,无论何人,严惩不贷! 独孤仪龙悄悄出宫之后,令陶光为迎亲使节,率二十人的使团渡过浩荡的渭河。使团中的十九人,都未曾见过这独孤仪龙一面,因此,独孤仪龙充作这其中的一名先遣使节,竟无一人认识于他。 眼看离这郦国越来越近,壮丽的山河也愈发清晰地呈现在他的面前。 独孤仪龙不由握紧了双手。这郦国,比他想象的还要繁荣锦绣。 待大船徐徐驶到渭河南岸停泊处,郦国皇帝东方重嘉派来迎接的人早已经在此恭候多时。 为首的接待官赶紧对着陶光迎上去,口里谦恭地说道:“欢迎虢国迎亲使团亲临郦国。” 这郦国皇帝东方重嘉已然得到了迎亲使团来郦的消息。听到是一个二十人的使团,心内一阵气闷,他郦国普通百姓家迎亲,阵仗还不止二十余人,何况一个堂堂的北方大国! 但是使节已经来了,总不能不接待。 接待官按着皇上的吩咐,已经将二十名使者妥当地安置在墨城接待外宾最豪华舒适的馆舍里,在选一良辰吉时,东方重嘉会好好在宫中一番招待。 这处馆舍,是依着虢国的建筑而建。东西南北方向,都密不透风地彻着黑瓦白墙的坚固楼层,将中间围成一个长方形的院落,暮春暖暖的阳光折射进来,仿佛又依稀回到了虢国普通百姓家。 独孤仪龙和陶光坐在院子中间的长桌边。 “皇上。”陶光小声说道:“据臣观察,这郦国近几年来,国内风调雨顺,虽然每年都向我虢朝进贡,可是并没有影响郦国储备的财力。这郦国皇帝东方重嘉并不像臣想象的那样无能呀。” “朕一路走来,留心观察,虽然这郦国国库依旧充盈,但是,朕细心看去,这帝都墨城的百姓,个个大都面带菜色,衣衫破旧,生活疾苦,这郦国国库的充盈是靠着高昂的税收获得的。这二十年来,朕想,这郦国百姓一定怨声载道,苦不堪言。陶光,你不能被表面的繁荣景象所欺骗,看一个国家的富裕程度,不要看官吏,要看底层普通百姓。” 陶光说道:“皇上所言极是。是臣观察不周,臣一定仔细考察。” “陶光,今天下午,朕要出去一下。虽然,这郦国的馆舍出入都需登记,但是难不倒朕。” “皇上自小习武,武艺强健。一个飞檐走壁就能来去自如。这小小的馆舍哪能难道皇上您?” “陶光,你和朕初来这江南郦国。朕就要急急地出去,你的心中竟然没有一丝好奇吗?”独孤仪龙那藏蓝色的眼眸,定定地看着陶光。 陶光说道:“臣知道皇上要去找一个人。” “哦,陶光,你倒说说看。朕要找谁?” 陶光看着独孤仪龙,一字一句地说:“皇上要去寻已故北安王的儿子,也就是皇上的堂弟独孤夷青。” “陶光,果然知朕者,陶光也。自从北安王薨了之后,夷青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一晃已经六年了。” “臣还记得他,夷青王爷比臣略小几岁,当年是个极其可爱的男孩,天真烂漫,极喜欢跟在皇上您的身后,臣和当年的一帮玩伴都叫他是皇上您的小尾巴。” 独孤仪龙听了呵呵地笑了起来。继而说道:“北安王虽是朕的皇叔,但是从小待朕极好。当年莫名地薨了之后,朕也难过了几年。于是便让夷青袭了北安王的爵位。 可是,独孤夷青却不原谅朕,他认为北安王的死与朕有关,他是误会朕了。我独孤仪龙若是想杀人,大可光明正大的杀,当年朕对北安王是有微词,但他毕竟是朕的亲皇叔,朕并不想杀他。” “哦……”陶光略一迟疑,口里说道:“这,臣却一点不知。”心想,这是独孤仪龙与独孤夷青的家事,自己还是不便参与为好。 但是陶光还是忍不住好奇,其实他暗地里也在查访独孤夷青的下落。只是平时,无论是上朝还是闲聊,这独孤仪龙对人从不提独孤夷青之事。 他当年虽才十余岁,但还是知道些当年的事情。当年宫中都传北安王不明不白地死去,与当时十六岁的独孤仪龙有关。独孤仪龙一直不满于北安王的势力,不想再被他掌控于股掌之中,并一直以为这北安王是他的心腹之患。暗中与先皇遗留辅佐他的老臣联络,交换利益。 据传,当年的贤妃就是在这样的复杂情势下进宫的。年轻的独孤仪龙韬光养晦,终于在二十岁那年用计谋智擒了北安王。陶光的脑子里也在回想着往事,但是对于独孤仪龙是否是杀害北安王的元凶,一直也心存疑虑。现在独孤仪龙主动提及当年之事,并说出他不是谋杀北安王的真凶。 陶光心内已经完全相信独孤仪龙,因为据他的了解,这独孤仪龙不管是爱恨,总喜欢磊落行事,他毕竟是虢国百姓心中的一代英主。 “皇上,夷青王爷一走已经六年,杳无音讯,这又是在郦国,皇上也只能暗暗地寻找,若是就此泄露了皇上您的身份,臣以为倒是大大的不妥。不如,皇上还是将此事交与臣来处理。”陶光站起身来说道。 “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事,陶光你帮不了朕的。”独孤仪龙叹道。 这时,郦国的接待官前来安排虢国的使节用饭。 眼尖的接待官发现前头坐着的是虢国的首席使节陶光,忙上前问好。却发现这陶大人对身边也坐着的一名普通随从态度甚是恭敬。怎么这使节站着,随从坐着?这接待官心里暗暗的奇怪,再细细打量这坐着的随从,身躯高大伟岸,一双藏蓝的鹰眼锐利而有神。虽然是坐着,但是露出不可一世的雄伟风姿。在将其人和陶大人比较,虽然和虢国的陶光大人长的也是丰神俊朗,但是和这随从相比,竟然黯然失色。 接待官暗地里留了神。独孤仪龙看郦国官员来了,用眼神示意陶光,陶光领会,立刻说道:“狗蛋,心口痛坐下缓些了吧,好了就回馆舍屋子里去歇息。” 独孤仪龙看着陶光眼中隐忍的笑意,慢慢捂住胸口,站起向陶光恭谨地说道:“大人体贴属下,如此谢过大人了。”说完又朝着前来的郦国接待官鞠了一躬,慢慢退下。 陶光看着独孤仪龙的背影,嘴角不禁笑出声来。独孤仪龙,狗蛋,哈哈! 接待官看了刚才的情形,笑着对陶光说道:“大人体恤属下,实在是难得。还请随下官去吃饭,您的随从下官都会一一安排好。过几日,我们皇上会安排大人进宫,为大人举办晚宴。” “哦。如此就先替我谢过贵国皇上了。只是我今日胃里有些不舒服,只想吃些清淡的饮食。大人您的盛情款待,我就心领了。我已经吩咐随从随手做了一些清淡的饭菜,就不随您前往了,如何?”陶光说的不卑不亢,落落大方。接待官此时倒不好说些什么。于是说了一些客套之类的话,又走出了驿馆。 待接待官走远之后,独孤仪龙又缓缓地出来。 “臣弟有罪,臣弟刚才对皇上不恭,多有得罪了。”陶光上前说道,似半真半假。 独孤仪龙睥睨着他,说道:“你方才说的很好,如此才能不使人怀疑。” 陶光压低了声音,微皱着眉头,说道:“臣弟还是有一事不解,皇上想一统渭河南北,为何一定要用这和亲之计?” “陶光,和亲只是权宜之计,这郦国迟早是朕手心的囊中之物。朕提出和这郦国和亲,是为着麻痹郦国皇帝,让他们放松戒备,到时,朕来个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就能一统天下。” 陶光听到这,心里迟疑了一下,独孤仪龙的雄心大志,他陶光素来是知道的,只是,两国相争,要牺牲这无辜的郦国公主了,心里,不免小小地同情了这公主一下。 他说道:“皇上英明,即使是一统这渭河南北,想必也是会善待这郦国公主的吧。” 独孤仪龙说道:“她,只是朕手心里的棋子而已。朕此生对于女人很是失望,陶光,你看朕后宫之中的妃子们,日日争风吃醋,朕是烦不甚烦。” 陶光在内心表示理解。三宫六院,纵使有再多的佳丽,也要看着喜欢才好。 于是,他看着独孤仪龙的漠然之色,肉麻地说道:“皇上,您雄才伟略,有不世之才,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再美的女子对皇上您也只有仰视呀。依臣弟看,皇上的心气是否太高些了些?” 独孤仪龙看了看陶光,自从他离开这虢国国土之后,这陶光言语之间,就显得甚是散漫随便。 他收敛起放松的语气,看着陶光说:“为人臣子,自当做好自己的本分,妄自揣测圣意,是大大的不敬,陶光,你在朕身边也多年,这点礼数还是知道的吧。” 陶光看出独孤仪龙有生气之意,心想,帝王也是凡人呀,也有七情六欲。 于是恭恭敬敬地说了声:“是。” 听说虢国皇帝派来了二十余人的使节,秋姑姑的心中格外地沉重。虢国,是她的故乡呀。但是,听到这郦国上下疯传,这独孤仪龙生性多疑,喜怒无常,怕公主在虢国皇宫中难以立足呀。 秋姑姑再次想起了如烟往事…… 因为东方茱萸很快就要远离自己身边的缘故,所以她常常来静苑看望秋姑姑。 她来往于静苑和自己现在的宫殿喜福宫时,总是喜欢悄悄地一个人过来,连一个宫女也不让跟着。 已经快到初夏时节了,宫中四处栽种柳树荼糜,此时柳絮纷飞,落红阵阵。一阵带着凉意的微风轻袭,把东方茱萸头上、身上沾的到处都是。 ------------ 第7章 静女其姝 她想,若是这样去见秋姑姑,素来疼惜她的秋姑姑,只怕又要怨她多走路,给劳着累着。 她朝四处看了看,找了一个自己小时候常躲在里面游玩的假山,这个有着五米高的假山,常让秋姑姑找的一天都寻不到她。东方茱萸边想起着童年趣事,边快步走到假山的洞口,脱下罗衫,待将沾着的柳絮花粉一点一点地拂掉。 就在她低头专心致志之时,洞内的光线忽地一下子变得阴暗极了。这使东方茱萸不得不抬起眼睛,难道天色又变阴了? 就见洞口的人缓缓朝她走来,她一时眼花,竟然没看清楚,心内吓了一跳,莫非宫中也有强盗? 来人高大的身影离她越走越近,东方茱萸紧紧地将外衣抓在手心里,颤颤地说道:“你……你别过来,我,我喊人了……” 来人忽然缓缓地在她前面蹲了下来,刚才身躯遮挡住的阳光仿若一下子跳过,重又充溢着洞口。 东方茱萸大着胆子,终于看了来人一眼,她似是不敢置信,讷讷地说道:“怎么是你,夷青?” 假山里的不速之客,竟然是那日郊外的夷青。 夷青微微一笑,说道:“我向来就是神通。” “可……可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宫里的。”东方茱萸觉得夷青很不简单,只怕也知道了她公主的身份吧。 “哦,是吗?那……那你知道我是谁?”她依旧抱着衣衫,试探地看着夷青说道。 “你,我这几天,已经都一一查访了。你的底细我是一清一楚。”夷青看着这陌生的郦国皇宫,信步坐在一块假山石上,随意地调侃道。 “是吗,那……”东方茱萸鼓起勇气,说道:“那,你知道我是谁了?”看着夷青澄澈的眼神,一脸无邪,她发现自己对于再次看到他,内心还是有着隐隐的喜悦。 “哎,你呀,可不就是从那喜福宫里,天天从静苑送东西的小宫女么,我看你每天来往得真是辛苦,嘴巴一会儿笑着,眼睛又一会儿肿着,茱萸,你到底是怎么?”夷青一脸的关切。 “你别问我是怎么回事,你且说说,你是怎么到皇宫里来的,你为什么要来皇宫。你虽然武功高强,可是,这皇宫内的侍卫也不是吃素的。他们难道竟然一点儿没有瞧见?” 东方茱萸还是不相信。对于夷青将自己误认为是小宫女,心底竟然有一些欢喜。 “好吧,自从上次我见过你之后,就一直念念不忘,所以,把这墨城掀了个底朝天,总算是在这皇宫之中找到你了。”夷青说的半真半假。 “你……”东方茱萸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其实,和这个少年相遇,该她的孤寂的宫中生活添了一抹明亮的色彩。若干年后,也许,在北国那个陌生的皇宫之中,想来都是毕生温暖的事情吧。可是,再次见了这个少年,她的内心还是泛起了丝丝涟漪,该怎么和少年说呢,自己是不久就要远嫁的和亲公主? 她想了想说道:“你,为什么一定要找到我呢?你不是要回家的吗?” 她还记得少年在枣树下说过的话。 “是的。我是要回家。但是是在找到你之前。”少年一字一句地说。眼睛认真地看着东方茱萸。 “找到我又能干什么?”东方茱萸不由地将声音放低了。 “呵呵,找到了你,有些事情可就好办多了。”少年笑了,眼眸璀璨。 东方茱萸已将身上沾着的柳絮都一一拂掉。低头说道:“我可不懂你的意思。你……能不能将身子转过去。” 少年夷青一时不明白。 看着东方茱萸手里握着的衣衫的窈窕身影,明白了,说道:“好。” 东方茱萸赶紧将衣服穿好了,说道:“我毕竟是这皇宫里的一个小小宫女。而你是虢国之人。你虽然找到了我,可是我毕竟在皇宫里面,而且这已很是冒昧了,若是不小心让别人知道了,恐怕,对你会大大的不利呀。”东方茱萸说道。 少年见她穿好了衣衫,朝着东方茱萸自信地说道:“茱萸,你信不信,只要我一开口,你就可以离开这皇宫。” “你……你在说什么呀。”她想起了很快就要和亲去虢国了,这个少年,以后在这虢国的深宫之中了此残生,自不会再和这少年相见,何必要让他白费苦心?少年却还要如此说,让她的内心更是烦乱。因为从小没有母亲的缘故,东方茱萸已经学会如何保护自己。她笑着对夷青说:“夷青,我想,你是在自作多情吧。你我只见过一面,况男女授受不亲,你这样,已经是逾越了。”她不敢看他的眼睛,低下头闷闷地说。 她怎么不想离开皇宫?她怎么愿意去那异国他乡之地?她宁愿自己不是这郦国的公主。可是,没有如果。 和亲就是历朝历代弱国公主的使命和责任,哪怕为此付出生命的代价。 “这皇宫有什么好?你只是一个宫女,难道你不想家吗,关在这里一辈子,浪费了大好的青春?真不知你这个小脑袋里装的是什么东西。”夷青一脸的生气。 是呀,他巴巴儿地来找她,原以为她会很高兴?岂料是现在这个样子。哦,对了,她说自己是自作多情? 于是他又说道:“我不是在自作多情,我是很认真地想带你走。” 他上前一把抓住她的胳膊,认认真真地说:“你是第一个让我心动的女子。这十八年来,你是第一个,我不想我的人生遗憾。你对我,恐怕并非是这样无情吧。” 夷青的目光中透着一股自信。东方茱萸更加不敢看了。说道:“你放手,你……弄痛我了。” 夷青闻言即刻松开了,轻声问道:“难道你在这宫里还有什么亲人?” 东方茱萸脑海里想到本是亲生的父王东方重嘉,但是,马上就要离开这里了,对了,还有一手将她抚养大的秋姑姑,自己也要远离了,于是她惆怅地说道:“不,我在这,一个亲人也没有。” “对呀,你一个亲人也没有,你还不想离开?这皇宫有什么好的呀,难不成,你想做这郦国皇帝的妃子什么的?少年夷青逼问道。 “你……你在胡说些什么呀,你想到哪儿去了?”东方茱萸不由嗔怪地看着夷青。 “东方茱萸,那你就离开皇宫呀,我说过,我只要将此事告诉一个人。他是一定会满足我的要求。”夷青一字一句地说。 夷青即使内心对独孤仪龙有这样还是那样的不忿和误会,但是,只要说出他看上了郦国皇宫之中一个小小的宫女,这独孤仪龙一定会修书一封,告知郦国的皇帝,而这郦国皇帝一定会乖乖奉上。独孤仪龙一定会满足夷青的要求,这点独孤夷青很是肯定,他心中冷冷地哼了一声,当然,这独孤仪龙是出于内疚而为。 看着夷青默默出神的眼光,东方茱萸不禁好奇,夷青说的是真的吗,这人有这么大的力量,那么,也有力量让强大的虢国皇帝放弃和亲吗?她不禁问道:“夷青,你没开玩笑,你是说真的吗,那么,他是谁?难道比虢国皇帝还要厉害?” 夷青听了东方茱萸这话,没有解释,只说:“那么,如果有这一天,你可否,愿意离开?我不信,外面天高地阔,你居然不愿意?” 东方茱萸苦笑了一下,说道:“夷青,听到你说这些,我的内心真是很感动。真的。可是我有苦衷,我是不能离开皇宫的。” 夷青问道:“苦衷?东方茱萸,你有什么苦衷,可否讲出来,告诉我?”夷青低下脸来,认真地看着她。 “夷青。我的苦衷。原谅我暂时不能说出口。你的一番好意,茱萸只能心领了。”她垂下眼睑,无力地说道。 “东方茱萸,你是否还是不相信与我?那么请相信我,我夷青是有这个能力的。”夷青握住她的手。 东方茱萸默默地说道:“夷青。我相信你。可我不能离开。你还是走吧。” “哎,看来我今天是说不动你啦,不过,我明天还是会来的,在我离开郦国回到虢国之前,我一定要将你带走,安全的离开。我有这个能力。而且,我还能让你过上和皇宫一样繁华的生活。”夷青还是不死心。 “你……”东方茱萸被他的话深深地打动,她说道:“皇宫这样的日子,我也并不羡慕。可是我还是不能离开皇宫。你,明天不要再来了,你不知道即使郦国是弱国,可是这宫里宫外还是有不少高手,你还是小点心呀,要是被人看见,将你当成刺杀皇上的刺客,你可吃不了兜着走。” “傻丫头。我来去自如。没人会看见我。我给你十天时间,在这十天之内,我随时会来找你。知道你答应为止。”夷青不待她回答,一个鹞子翻身,就离开假山,立刻消失无影无踪。 她痴痴地看着,心中一时复杂万千。 可是这少年的身影却是在她心中越烙越深了。 独孤夷青果然是说到做到。 就在一个春风如醉的晚上,喜福宫内的宫女都已经轮流休息了。 东方茱萸却独自一人走到喜福宫后的花园之处,一个人怔怔地出神。独孤夷青,他,真的今晚还回来么?想到他,东方茱萸的内心还是掩饰不住地欢喜。 看着眼前的大丽花开的是那么地绚烂,即使是在朦胧的月光之下也显得是格外妖娆多姿。想着自己不几日便要离开这刚刚才熟悉的皇宫,心中莫名的惆怅。 其实,郦国的皇宫,还是有很多值得一看的美景的。 她心中微微地叹息着,从花园的一角踱到花园另一角,来回绕着圈圈。眼看月亮又要躲到云层里去了,她心想,马上又要打更了吧,看来他今夜不会来了吧。 她苦笑着,自我解嘲,随手摘下一朵大丽花,插在鬓间,闻着这悠悠的香气出神。 ------------ 第8章 热潭之水 忽然身后便飘来一个人影儿,那淡淡的挥之不去的绿芷草香气,她的心中忽地一动,是他么,还没有回头,独孤夷青的身子已经转到她的面前,东方茱萸刚要开口,独孤夷青便用手挡住了她的嘴唇,上前轻轻说道:“茱萸,我要带你去一个好地方。你愿不愿意跟我去看看?” 他一脸期待地看着东方茱萸,在这黑沉沉的暗夜中,东方茱萸觉得自己的灵魂好似附体复活,她不愿意看见独孤夷青失望,也不忍心让他失望,于是她轻轻地说:“好的,你带我去哪?” 独孤夷青只是说道:“茱萸,你听我的。总之是个好地方。不要害怕。” 说完,他轻轻地将东方茱萸的身子托起,随即施展轻功,只是刹那间的事情,独孤夷青和东方茱萸就双双飘向了宫外。 东方茱萸的耳边呼呼生风,她在独孤夷青的怀中却觉得一点儿也不冷,她知道独孤夷青在施展轻功,于是,她干脆闭上眼睛,她知道此刻的自己非常的安全。 不知过了多久,独孤夷青终于停下了脚步。 他轻轻地放下东方茱萸,笑着说道:“茱萸,你可以睁开眼睛了,不要这么害怕。” “我哪里有害怕。”东方茱萸睁开了眼睛,看着独孤夷青,觉得不好意思。又看了看四周,眼睛顿时睁得很大很大。咦,这是在哪儿? 展现在东方茱萸眼前的是一片瑰丽奇异的景色。 这是一个山谷吧。对,是一个山谷。可是谷中除了遍地的鲜花异草之外,便是那一潭冒着热气的山泉水。 东方茱萸看着面前飞着的说不出名字的珍禽,看着那些娇艳欲滴的花儿,看着那葱翠的碧草,不由地四处转了又转,开心的问独孤夷青,说道:“夷青,这是什么地方?” “这个么,算是我和师父练剑的地方啦。现在他老人家出谷去啦,一时半会也不会来,就带你来瞧瞧了。你看这里怎么样?”夷青面露得意之色。 “很棒,夷青,非常棒,我非常喜欢这儿。这里比皇宫好上一百倍。”东方茱萸说着这番话时,正巧眼前飞过一只金丝孔雀,东方茱萸叫道:“啊,夷青,这只孔雀真的是好美丽呀,你看她五彩的羽毛……我好喜欢啊。” 东方茱萸的眼神中流露出雀跃的神色。 “是吗,既然你喜欢,那我就为你拔下一根羽毛送给你。” 独孤夷青说完,朝着那只金丝孔雀飞走的方向跃去,只是在一瞬间,他的手里就多了一片光彩夺目的羽毛,那只金丝孔雀害怕了,展开绚丽的尾巴,鸣叫着飞向神秘莫测的夜空。 独孤夷青他小心地将羽毛递到东方茱萸的手里,东方茱萸一脸的惊喜,她笑道:“夷青,谢谢你。”说完,将羽毛插在自己的鬓发里。 独孤夷青真心地说道:“茱萸,你现在头发里左边插花,右边戴着羽毛,真是美丽极了。” 说完,他朝着眼前冒着热气的潭水走去。 我飞走了半天,有些累了,要不,咱们到这潭子里洗洗澡。你看怎么样?”独孤夷青看着面前的东方茱萸,有些挑衅地说道。 “啊,你怎么可以,你怎么这么坏?”东方茱萸听他这样说,一时之间很是生气。 “哈哈,我是吓唬吓唬你的,没想到你的反应这么大,看来,你整天给关在皇宫,胆子却是大大的小呀。你不知道这潭子里的水的妙处呢,一般的人求也求不来呢。”独孤夷青卖了个关子,没有往下说了。 东方茱萸倒是好奇起来,她问道:“这潭子里的水到底有什么好处呢?不如说来我听听。” “好处多着呢,听我师父说呀,女人在里面洗了澡可以美容,面貌丑陋的只要泡了这潭子里的水,立刻就变得美艳动人啊,而且这水还能治百病,什么头疼脑热咳嗽之类的,总之多呢,听我师父说,即便以后中了毒都不会死去啊。至于男的泡了,那就更是强身健体啊去除百病啊延年益寿啊……喂,我说了这么多,你倒是洗不洗?” 东方茱萸只当到这潭子里洗澡,就一定要脱光了身上所有的衣物,自然是抵死不从。 独孤夷青像是看出了她的心思似的,笑着说道:“叫你泡澡,又没叫你脱衣服,你想太多了吧。” 他又笑着说道:“下来吧,你要是下了这潭子,以后要是治好了什么病啥的,保管日后会感谢我。”说完,他一个飞跃,身子就落在这冒着热气的潭水里,潭里的水适宜温润,正好缓解了他一天的劳累。 他对着潭边还扭捏不安的东方茱萸,笑着说道:“怎么你还不下来呀,在这潭子里泡下,是多么的舒服。我告诉你,连你们的皇帝都不知道这个绝佳去处,天下的人寻也寻不到的玛瑙潭,我却巴巴儿的带你来,真不知我是中了什么邪。” 他又继续说道:“喂,你要不下来,我可要推你了。”还没有等东方茱萸回过神来,只觉得面前有一道吸力,东方茱萸的身子就无奈的也落入潭水之中了。 她觉得又羞又气,刚想张口责备,就觉得自己的身子落在这潭水之中,却是从未有过的清爽和温润,甚至觉得全身的经脉都就此打通了,觉得自己是无比的神清气爽。于是她对着仰躺在潭水另一侧的孤独夷青说道:“这潭里的水的确特别,我现在泡着感觉是特别的舒服啊。你刚才说的可是真的,这潭里的水是真的能够治病?” “嗯。”独孤夷青听了此话,只是懒懒地点点头,说道:“茱萸,我独孤夷青说的可都是真的,信不信随你了。” “好吧,我相信你。这里,的确是一个好地方。就像陶渊明说的桃花源啊。”东方茱萸赞道。 “是么,既然这里比你那皇宫好,你为什么不肯随我出来?”独孤夷青闭着眼悠悠地问,仿佛在这潭水里马上就要睡着似的。 “我……”东方茱萸想要张口,困难地看着他,能告诉他真相么? 就在她吞吞吐吐之际,独孤夷青已经不知不觉走到了她的身边,说道:“别说了,她看他直直地盯着她的脸,心中忐忑,结结巴巴地说道:“你这样看着我干什么,很奇怪。” 独孤夷青人认认真真地看着东方茱萸的脸,越靠越近,她的呼吸也立刻急促起来,她不敢看他认真而专注的神情,他用手伸向她的脸,她被他藏蓝的眸子吸引住,竟然一动不动,定定地看着他。他用手指抚向她的脸,在这皎洁的月光之下,将她脸上附着的一片小叶儿拿下。 东方茱萸误会他了,独孤夷青却朝她笑笑,说道:“傻丫头,你想什么呢?” 说罢,他便将身子靠在他潭水的一角,他对她说:“你也将身子靠在这角落里,美美地睡一觉。” 东方茱萸猛地想起,自己天亮之时还要赶回皇宫的,可以这里离皇宫也不知是有多远,不管她是有多勉强,她还是记得自己的使命的。 “夷青,天亮之前,你必须送我回去。”她认真地看着独孤夷青的脸,心中想起了秋姑姑担忧的脸。 “哎,我是替你可惜呀。这样的世外桃源你不喜欢,却还要赶着回那个牢笼。”他看出她就快要哭的神色,赶紧说:“茱萸,你放心,天亮之前我一定将你完好无损地带回皇宫。现在离天亮还早着呢,你若放心我,你现在就可以美美地睡个觉。” “你说的可是真的?” “我独孤夷青何时骗过你?我不喜欢欺骗女人。你放心睡好了。如果我延误了时辰,你大可以再不理我。真的,我发誓。”他一脸认真的神情。 东方茱萸终于说道:“好,我信你。”也是暗夜已深,她太困了,居然就学着独孤夷青靠着潭子边沉沉地睡去。 只是记得睡意朦胧中,她仿佛感觉到自己温热的身子靠在一个同样温热的怀抱中,她自是知道他是谁。 郦国皇帝东方重嘉为了接待好这二十余人的迎亲队,着实在宫中隆重招待了一番。 虽然他身边的大臣大都对堂堂虢国皇帝独孤仪龙,居然用一个二十余人的队伍来郦国,都表示或明或暗的不满。这也太小看郦国人了吧。但是毕竟是弱国,况且大臣们长期已经过惯了安逸豪奢的生活,激情和勇气早已不在,无一人敢对此提出异议。 这郦国皇帝东方重嘉,在今晚一个风清月明之日,将国内四品以上的文武百官召来,于殿内案几前两侧盘膝坐下,看着精美的食物,个个端坐在那,尽量摆出一副泱泱大国的风范。因为,片刻之后,这虢国的迎亲使节代表陶光和一名贴身随从就要入宫觐见皇上了。 东方重嘉和皇后以及文武大臣们都在等着虢国迎亲使节的到来。殿堂里竟然鸦雀无声。 茱萸,只听一声长长的尖细的公公声音传来:“虢国使节到!”因为郦国殿堂设计都是呈回字状,所以这尖细的声音在殿堂内外居然十分响彻。 两侧正襟危坐的文武大臣们都在看着,殿内渐渐走进来两人。一红一白。殿堂内堆砌的汉白玉地砖也被其中一人的厚靴踩得阵阵作响。好一个威武有力。 郦国皇帝东方重嘉不由细细看了看殿下一前一后的两人。 站在前面的虢国使节,身量修长,温润如玉,观之可亲。心中不由暗暗放松了警惕。可是在看看这使节身后的一个男人。威武雄壮,身躯雄伟高大,目光沉静,不怒自威,他只是默默往陶光身后一站,可是这非凡的身姿已经将殿下的众人全都比了下去。 东方重嘉不由将头上戴着的皇冠上的流苏拨开,细细打量了这随从,心中竟然没来由地感到紧张。心想:真是天助这虢国呀。连一个小小的迎亲随从都生的如此不凡,难不成,这已经延续百年的郦国,竟然要在朕的手里给亲手毁了么!东方重嘉的眼神不由显得很哀伤。 ------------ 第9章 子惠思我 陶光上前施礼道:“虢国迎亲使节陶光,参见皇上。”身后的独孤仪龙也跟着微微俯身。 东方重嘉勉强打起精神,说道:“平身吧。赐坐。”说完命侍候的太监引领陶光在殿前最左端处入座。 陶光落落大方地坐下,独孤仪龙一直也跟随在后。 于是东方重嘉说道:“大人身后的这名随从,也可由内侍领着去御厨用膳。” 陶光赶紧说道:“谢过皇上了。只是我这随从,无论我在何地,已经习惯跟着我了,也是保卫着我的安全吧。皇上请莫要以为怪。” 东方重嘉微微尴尬,目光迎上了独孤仪龙的朗朗烁目,只觉隐隐有豪气冲天之势。于是说道:“如此,也好。” 于是,皇后安排宫女入殿侍酒。一时间,进献美食和佳酿的宫娥川流不息。 陶光大量着豪华的宫殿,只觉得比虢国有过之而无不及,再看看左右两边的郦国官吏,文官大都生的是肥头大耳,武将们都腆着肚子。再听听这殿后郦国皇帝安排的丝竹,声音艳靡,再看看自己案前摆放的山珍海味,想起了独孤仪龙所说,沿途这郦国百姓个个看似营养不良、面露菜色之事,心中默默叹息着,自古亡国之兆总是何其相似。 这陶光用余光瞥了瞥身后站立纹丝不动的独孤仪龙。忽然听到一阵古怪的声响,一阵一阵的,咦,这到底是什么?马上便明白了,这……这居然是独孤仪龙的肚子在饿的咕咕发叫。 陶光的腹内一阵大笑,嘴角还是忍住的。他有心拖长这郦国皇帝招待的晚宴时间。看看这独孤仪龙能熬到几时。 于是,他对着郦国皇帝说道:“皇上,我虽身处渭河以北,但自小就听说,郦国处处人杰地灵,出类拔萃的人层出不穷。我闲时向来喜欢听听小曲,听说贵国弹奏的高手遍布各地,如果今日有幸能听到一曲贵国的古琴乐《清平乐》,那么,此行就完全没有遗憾了。” 郦国皇帝东方重嘉听他不紧不慢地讲完,笑道:“既然你有此雅兴,你难得来敝国一趟,朕之国虽是小国偏邦,这些歌人才当然还是有的。朕不会让你扫兴的。”说罢,叫过乐官,耳语几句。这乐官随即出殿,很快就带进一个青色锦衣的男子。那男子手中抱着古琴。 东方重嘉笑道:“此子,便是朕宫中弹奏高手。这一曲,定不会让全殿中人失望。” 陶光于是点点头。此时锦衣男子朝着东方重嘉施礼,继而端坐在殿内后侧,轻轻用尾指拂动琴弦。一阵动听仿若天籁的音乐便从男子的指缝间缓缓地泻开。 果真是高人,果真是好曲,陶光也听的入迷了。轻轻沉醉在动人的曲子里。大殿里一片既然无声。连身后一直对音乐少根筋的独孤仪龙似乎也听的入神,因为,陶光没听见他有一阵没一阵的腹叫了。 青衣男子一曲弹毕,收起古琴。殿内在座的郦国文武大臣却都上前致谢。 于是陶光站起来,奇道:“请问皇上。这弹乐曲之人是谁?” 东方重嘉身边的皇后微微一笑,说道:“这,弹奏曲子的人,是哀家的三皇子。” 青衫男子也抱着琴来到陶光的案几前,陶光沉声说:“见过三皇子。” 三皇子也朝陶光施了礼,这独孤仪龙看着丰神俊秀的郦国三太子,心内也在暗自思量。 三皇子退下了。陶光看到这一表人才的三皇子,忽然想起了郦国和亲的公主,这三皇子都生的卓尔不群,心中忽然有些好奇这和亲公主的模样了! 再看看这独孤仪龙的反应如何,想必也很有趣吧。 于是这陶光向东方重嘉敬了一杯酒,说道:“皇上,敝臣有一个不情之请。还望皇上能够答应敝臣的请求。” 立在身后的独孤仪龙有些不耐烦了,这陶光今日是怎么了?说话尽出乎他的预料之外。难道,他的嘱咐都忘记得一干二净了! 但是此时此刻,他堂堂一国之君,如今只能干瞪眼儿。 东方重嘉笑道:“虢国使节想要说什么请求呢?只要是正当的,符合两国长远的邦交利益,朕都能答应与你。” 陶光沉声道:“如此,敝臣就先谢过皇上了。是这样的,皇上,茱萸们虢国皇上此前早闻贵国和亲公主的风采。但是应为政务繁忙,今次,本是亲自前来迎接的。” 东方重嘉听陶光说到这,立刻说道:“朕之小小偏邦,恨不能将公主亲自送往贵国而不得,怎敢烦贵国皇帝的大驾亲自来接?哎,不可不可。” 此时,陶光身后的独孤仪龙已经是有些站立不住了,恨不得立马就将陶广身后的衣领给纠起来,好好拎到外边,问问是怎么回事?他什么时候说过要迎接区区一个公主? 可是陶光像是没有看见他似地,继而又说道:“所以,今天,我们皇上再三嘱咐我,一定要去见见贵国公主的风采,将公主的美名传遍于这天下。” 独孤仪龙在身后,听到陶光在天南海北地胡诌,心中气炸,面上却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东方重嘉和皇后面面相觑了几眼,东方重嘉为难地说道:“公主一直养在后宫,没有见过殿中这么多人,公主年幼,恐被吓着了。” 对于东方茱萸提出的主动和亲之事,东方重嘉心中一直有着愧疚。但是无奈东方茱萸决心已下,丝毫不提反悔之意。 陶光笑道:“公主这么娇弱,莫不成是个六七岁的女娃儿?” 陶光心中已经知道这前来和亲的是东方重嘉另一个女儿,此刻,只是故意这样说说。 “使节误会了,这前去和亲的是朕另一个女儿,如今已经一十六岁了。”东方重嘉说道。 “那么,就请皇上宣召公主出来,让敝臣见见,亲眼目睹一下公主的芳姿,也好回去给茱萸们皇上复命呀。”陶光说的是份外的诚恳。 独孤仪龙在身后是一动不动地看着陶光。 东方重嘉和皇后又对视了几眼,心想,反正不久就要嫁于虢国皇帝了,就让这使节见一见吧,既是这迎亲使节,恐怕也是独孤仪龙的亲信,得罪了这个使节,倒也不好。 其实,大殿内的文武大臣,在上次东方重嘉宣召东方茱萸上殿觐见之后,都私下觉得这喜公主,容貌赛似天仙,姿色倾国倾城,堪称这郦国深宫内的第一美人。 闻听这虢国使节之言,心中都有些得意之色。 于是,其中一个郦国的文官说道:“皇上,既然虢国皇帝如此有心,臣下以为,还是不要怠慢为好,就请皇上请出公主吧。” 殿下另外几位大臣也跟着附议。 这东方重嘉只得说道:“爱卿们说的极是。如此,就宣公主上殿吧。”他是东方茱萸的父亲,作为一个父亲,总是不希望自己的女儿遇到太多的惊扰。无奈身为皇上也不能这般率性。当下唤过身边候着的太紧啊着人去后宫传唤公主即刻上殿。 陶光见此,赶紧说道:“如此,谢过皇上了。” 身后的独孤仪龙见此情此景,还是不由在陶光身后轻轻咳了一声,言下之意只有陶光领会,那便是:陶光,适可而止呀。 虢国使节向皇上乞请面见公主的事情,已经传到了喜福宫内。 东方茱萸的心情一直处在紧张之中,这之后的夷青,总是在夜幕时分来寻他。找到了她所住的喜福宫之后,在宫内的宫女们都睡下之后,总是施以轻功,将之带到宫外的一处草坪上。 东方茱萸每次都无法,心里也觉得夷青怪怪的,都跟踪她这么长时间了,竟然还看不出她是这喜福宫里的公主吗? 可是,夷青就是不知道,只是因为一心记挂着东方茱萸,所以,无暇顾及她的身份。 东方茱萸每次被夷青带出宫外时,刚开始总是很气恼,虽然宫外也是鸟语花香的,躺在覆盖着浓郁花香的草坪上,仰起头看着天上的星星,特别的亮眼,看着天空中的明月,分外怡人。无人管束。 她怎不知夷青的苦心,他是要让她知道宫外的生活是何等的自由和洒脱。 夷青已经连续找她八天了,好吧,这八天里,在这夜深人静,燕虫唧唧之时,她是有一点儿依赖于这夷青的存在了。 她学着他的模样,躺在草丛里数星星,看着流星渐渐地划过夜空,在空中划过一阵轻轻的叹息。 也许,这是自己一生中最为自由最为快乐的时光。 尤其是第一次他带她去那个迷人的山谷里。 她看着夷青,一个来自虢国的人。一个十八岁的少年,自己在这以后的岁月中,和他是无缘的了。 “在想着什么呢?”夷青问道:“是不是,想好了,要和我出宫?” 东方茱萸摇摇头,说道:“夷青,你这样何苦,我是不会出去的。你所做的一切,我都记在心里。不会把你忘记的。”她朝着夷青,真诚地说。 “我不要你将我记在心里。我只要天天能够看到你。”夷青忽然看着她的眼,她的脸上沾了一根细细的枯草,他笑了,用手将它轻轻地拿掉。喃喃自语似地说:“东方茱萸,我果真是自作多情吗?那天我虽然装的不在乎,可是,我的心还是伤了。” 东方茱萸闭上眼睛,想起了和夷青初见的情景,若她不是公主,是的,她定会和他走遍这天涯海角。 “怎么了?”夷青见东方茱萸闭着眼睛。 “夷青,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我们难道不是素昧平生吗?素昧平生,尽是他乡之客呀。你这样对我,我会内疚的,因为我,无法回报一丝与你。”东方茱萸忽有感慨地说。 “东方茱萸,你……对我可有一丝感觉,我问的不是感动。”夷青忽然紧张起来。 “感觉……”东方茱萸轻轻说着,红枣树下,青衫少年,衣袂飘飘…… ------------ 第10章 翩若惊鸿 她站起来,朝着前面的林子走去,林中青苔遍布,东方茱萸的脚下不由一滑,她竟然一头栽到了一根枯朽的竹根之上,她忽然觉得身下一阵剧痛,原来竹根上有一个枝桠,而她不偏不倚竟然正好歪坐在枝桠之上。 “怎么了,你?”夷青疾快奔来,将东方茱萸从枝桠上抱起,东方茱萸闷闷地说:“我不知怎么了,觉得身体有点痛。”东方茱萸弯着腰,继而又躺在草丛上。夷青纳闷,往那枝桠上看了一看,只见枝桠上边沾染了些许血迹。 他心中也在奇怪,忽然脑子里像明白了什么似的,想来想去,还是不要告诉东方茱萸吧,他尽这一生都会好好保护她的。 于是他说:“你是累了,闭上眼休息一会。” 他将那截枝桠轻轻折下来,背着她不声不响藏在怀中。这个,留着以后做个凭证吧,如果她到时伤心的话。 东方茱萸也是太累了,竟然不知不觉之间在草坪上睡着了。夷青黯然,叹息了一声,上前抱起东方茱萸,施起轻功,飘然向郦国的皇宫走去。 他看着喜福宫内,和东方茱萸一起的宫女们都沉沉睡去,便将东方茱萸放在一间榻上,悄然离开。 此时的东方茱萸就这样出神想着,在喜福宫内的众多宫女下,打扮了一番。 可她向来不喜欢这郦国墨城内流行的宫廷蛾眉妆,以及北朝虢国人盛行的梅花妆,她自小受着秋姑姑的教诲,一个女子,清清爽爽干干净净地就好。 她坚持头上只戴着一只小小的碧玉钗,身上穿了一件浅碧色的衣裙,用深碧色的束带束好,长长地垂在细腰之间。黑发用墨绿色的丝带挽好。只这样简单装饰了一下,已经恍若仙人。 一旁忙碌的宫女们早已经是看的呆了。公主要是再肯打扮的华贵些,这郦国首屈一指的美人该当是公主呀。 宫女们默默地感叹着。 该来的总是会来,东方茱萸在铜镜里默默注视着自己。风华绝代又如何?自己还不是一颗命运的棋子? 在众宫女们的回首中,东方茱萸朝着大殿走去。 陶光在许久之后总是会想起那天的情景。大殿内微微传来有五月轻柔的风。细细的,柔柔的。阳光一丝儿也进不来。 殿外缓缓走来了一位女子。并无环佩叮当,并无浓妆艳抹,并无巧笑倩兮,并无美目盼兮,并无明眸善睐。 这个女子就这样静静地走来。她接受命运的安排,行走的却又自如。 她缓步走来,不徐不慢,眼神不带一丝微笑,可是谁又都可看出她内心的从容镇定。 她到了殿前,碧色衣服轻轻流动,独立在殿前,长长的丝带垂到脚下,步步生烟,女子身上并无任何的金饰环佩,但是那神情、那姿态却是那般的娴雅脱俗。她仿佛来自……天上。 殿上的文武重臣虽然之前大都见过喜公主一面,对她出色的姿容映象深刻,但是,看到今时今日的喜公主,内心还是大大的一颤,再看到陶光一脸惊呆了的表情,心中都不免暗暗的得意,他们虢国人,远祖都是来自塞上草原,女子大都生的肥壮丰满,只有小部分女子有江南郦国人的清秀纤弱。天下的美女,自然都出在他们郦国。 所以,这陶光看傻了也不稀奇呀。 东方重嘉看了看女儿,心中又感伤又欣慰。 陶光心内却是呆了一呆,他和独孤仪龙是中表至亲,自小儿便出没皇宫,见过的公主郡主自是不少。 他原以为这郦国的公主也不过如此。可是,看着面前姿态美好的喜公主,他还是微微有些失态。 他甚至忘了身后的独孤仪龙。 满殿之中,只有这独孤仪龙未曾失去心智。他目不转睛地看着郦国的公主缓缓步入大殿。这,就是他即将要迎娶的和亲公主? 是的,容颜已经足够倾国倾城。可是,自古红颜即是祸水。他暗暗地告诫自己。 喜公主看见了殿上的父皇母后,心中已经知道自己的风采,可是她不喜欢这样被人打量,她甚至希望容貌能平凡些最好。 “儿臣见过父皇母后。”喜公主发出的声音不清脆不悦耳,听着像是三月里的兰香,但是很温暖怡人。 东方重嘉满意地点了点头。 陶光凝神静气,站起向喜公主施礼道:“虢国使节见过公主。” 东方茱萸便转回头,朝着左侧的陶光看了一看,微微一笑道:“代我像贵国皇帝问好。”东方茱萸轻轻说着,感觉陶光身后有一道炯炯有神的目光刺来,不由抬眼看了一看,这虢国使节身后是一个身躯高壮,年纪大约二十六七的男子,面上微微露出对她的不屑之色。 他怎么这样看着她?眼神是如此放肆,像是把她上下里外都看了透似的。这样赤luo的目光让东方茱萸极不舒服自在。 于是她转过眼来,感觉那藏蓝的眼眸仿佛还是跟着自己似地。她心中忽然想起了夷青,他,也是一双藏蓝色的眸子。 她的神情微微有些恍惚,想起了夷青,即使在这森严的大殿,想起了他,有些怅然,心中又觉得莫名的温暖。 她的这一细微的神情,独孤仪龙捕捉到了。 她环顾大殿四周,想起不日之后便会动身去遥远的虢国,她悲从中来,心中想抒发郁意,忽然内心一动,说道:“如此良辰美景,君臣同欢,况又有虢国使者,真是敝国的荣幸,父皇母后,不如儿臣就此献上一曲《春江花月夜》,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儿臣想为这大殿增添欢和的气氛,顺祝茱萸郦国风调雨顺,百姓健康富裕,父皇母后万寿无疆。” 陶光看着这郦国公主,面容之中,竟然流露出微微的欣赏。不卑不亢,言行举止比这满满一殿的郦国大臣要令人可敬的多。 陶光身后的独孤仪龙,听着这郦国公主的一番话语,心中沉思,看来这满堂的文武虽昏庸懦弱,但是这郦国的皇子和公主倒还真是人中龙凤。独孤仪龙在心中暗暗地筹划。 于是,殿后宫女便赶快将一做工精致,质量上乘的琵琶,恭送到喜公主的手中,殿前的两个小太监,也搬来了一张白玉梨花小椅,东方茱萸便捧过琵琶,轻轻端坐在小椅之上。 纤长的葱白玉手,试拨了几下琵琶的皮弦,清冽悠远,这几下,大殿里已然是既然无声。 东方重嘉看着东方茱萸的纤影,目光又沉思起来,恍恍惚惚地,仿佛又一次看到了宫外的那棵海棠树下,一个倔强的影子。 可是记忆是那般的模糊。皇后看着殿下的东方茱萸,在看了看沉浸在往事之中的东方重嘉,沉默不语。 几声和沉静静谧的和弦之后,曲音冲缓而又幽静,随着这美妙的琵琶乐声,殿上众臣们仿佛看到了静谧的海上,流淌着平静无波的潮水,一轮皎洁的圆月,静静地在海上升起,圆月的影子清澈地倒映在海面上,使得幽蓝的海面更加的安详沉静。 有些善于吟诗弄词的大臣,更是附和着东方茱萸的曲子,在殿上情不自禁地吟唱着: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声。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 殿上文武大臣们被喜公主的曲子所感悟,听着这曲子,仿佛看到了郦国大好的美丽河山,而今,这美丽河山却日日担心着北国人的入侵,危在旦夕。 大臣们不由在席上有感而发,那颗沉沉欲睡的心又渐渐萌发了斗志。 独孤仪龙耳边听着喜公主美妙的曲子,眼中却一直留意着殿上众多大臣的神色变化,他朝喜公主看了几眼,这个公主,绝不是等闲之辈。东方重嘉看着满席的大臣言行,他内心也被这曲子激发的新潮激荡。 东方茱萸看到了大殿众大臣的表现,心中默默念道:总算有此效果了,我郦国还是有望。 此时的陶光早已沉醉在音乐中,简直都将身后的独孤仪龙忘得一干二净了。 东方茱萸此意,一是为激励殿上诸位大臣,美好河山若在尔等手里断送,可都是千古罪人。而则是暗地警告虢国使节,她郦国气数未尽,虢国皇帝也不要小瞧了。 边奏边想着,眼光不由和独孤仪龙的目光沉沉地对住,独孤仪龙像是看透了她的想法似的,眼光微微地嘲弄着,东方茱萸感觉自己受了轻辱,于是别过脸去。 东方重嘉看着专注弹奏的东方茱萸,心中默默念道:茱萸,朕的好女儿呀。 一曲终了,丝竹声歇,殿中诸人肃无言,唯见春空皎月白。 东方茱萸微微沉吟,将拨插于弦中,殿侧的宫女将琵琶抱回。她整顿碧衣,敛容方道:“父皇母后,这便是儿臣的拙曲了。”她的美目潋滟殿中,对着殿上诸位大臣道:“不知各位大臣可还尽兴?” 诸臣离座,似有感悟,静默良久,忽然各个痛哭失声,有些甚至捶胸顿足、掩面大哭。 东方重嘉也面露愀然之色。 独孤仪龙立在陶光身后,冷冷地看着殿中一切,目光却是将东方茱萸睥睨的更深了。陶光已从乐曲中收回神思,今见郦国诸大臣听完曲子,痛哭流涕,自是能猜出为了什么,当下静观其状。 东方茱萸便不再犹豫,对着其中一白衣之臣,明知故问道:“你为何痛哭?” 那人掩袍伏首,大着胆子说道:“公主,微臣看这如此良晨美景,心中却忧风景不殊,正自有山河之异!”,殿中诸人听了都心下凄然,东方重嘉也掩饰不住,伏袍拭泪。 东方茱萸便朗声正色道:“各位既知,当共勠力王室,兴我神州,何至作楚囚相对?”此言一出,举座皆惊! ------------ 第11章 孤馆寂月 殿中大臣面面相觑之后,终于各自齐步,走到殿之中央,对着东方重嘉伏首道:“臣等惶恐,堂堂须眉,思之国计,竟无良策。幸公主箴言慧眼、指点迷津,使臣等方觉从迷雾中,醍醐灌顶,臣等不才,请皇上谢罪!请公主谢罪!” 殿中诸臣即刻又变得唯唯诺诺,毕恭毕敬。 东方茱萸心中暗自叹息:即便是自己刻意激奋为之,但殿中诸人官居高位,庸懦颓废已久,固然在这殿堂之中悔悟流涕,但并不代表日后便会刚毅激励。 这一积习,恐不是一朝一夕所能改,尚需待以时日。 独孤仪龙静听东方茱萸的大殿之言,眼眸中流过复杂难猜的神色,方才她之此言,分明是有意借鉴了东晋王导之过江旧事,而旁敲侧击。此时一道凝凝烁目,似是要刺穿东方茱萸的身心。 东方重嘉此刻不愿在这殿堂之上,流露太多心思,更不愿此时虢国使节,闻言而起误会,于是好言抚慰道:“公主和诸位大臣的肺腑之言,朕心中都知晓。只是,此宴是为欢迎和亲使节而办,不可怠慢冷落了贵宾才是!” 大臣闻言,纷纷举杯向陶光劝酒。 陶光一一领受,举杯谢过东方重嘉。 随即蹙眉,对着东方茱萸道:“公主,当下两国友好,正欲结百世之好,何来此凄怆之说?” 东方茱萸便对着陶光微微一笑,说道:“这个么,我只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间而已。或许有不敬虢国之处了,我这也只是拿做参照。使节大人能明白我的意思么?” 陶光一愣,想着身后的独孤仪龙,便说道:“那是在下多思了。想着公主不日就要和亲,心中不舍故国,故而才出此言吧!”他语气甚恭敬,但却透着不容反驳的硬朗。 东方茱萸抿唇,听了陶光之言,不置可否道:“但愿如你所想。” 陶光眨眨眼,没听明白什么意思。 东方茱萸又看着陶光身后的独孤仪龙,见他此刻仍旧昂首挺胸,无视大殿之人。方才便是这人的锐利烁目,让她极不舒服。她便对上独孤仪龙的藏蓝眼睛,目光坦然,而独孤仪龙竟然迎着她的眼睛,眸中露出浓浓的玩味之色,这却使得她心中很是不爽。一个小小的随从,目光是这样的放肆! 她想压抑自己的愤懑,转身向父皇行礼出殿,可终究是年轻气盛,对着陶光小声道:“使节大人,你身后的这名随从,能不能先烦请他出殿?”此话是脱口而出。 陶光听了,以为有什么端倪,问道:“公主,这是为何?他只是区区一名护卫。” 独孤仪龙闻言,更是双手交握,神态倨傲,凝神端详着她。 东方茱萸莫名地说了一句:“这样好看的眼珠子,我不想看到第二个!”说罢,转过身去,向殿前施礼退下,撇下陶光也莫名不知所然。 独孤仪龙已然听见,身躯似是有微微的晃动,但他克制住自己,看着东方茱萸匆匆而过的身姿,眼眸中的神思更复杂,浓眉也蹙的更深了。 独孤仪龙和陶光回到驿馆后,已是夜过三更。 “皇上为何还不就寝?”陶光酣睡,半夜出恭,发现独孤仪龙依然坐在馆中石桌之旁,喝茗就食,动作甚快。于是上前悄声问道。 想来,独孤仪龙也是饿了半宿了,为人臣子,竟然只顾自己安逸,忘了敬圣,陶光不由心中惭愧。 “陶光,今日郦国朝堂之事,你有何感想?”独孤仪龙叫住了他。 陶光见四处无人,便躬身道:“皇上,若说有什么感想,臣倒认为,那帮大臣惺惺作态,倒是成不了什么气候。只是仅听这郦国公主所言,臣便私以为其不是平常之辈。” 他见独孤仪龙听了此言,也沉吟不语,便道:“不知皇上是何看法?” 独孤仪龙便停箸止杯,长身而立于斑驳树阴之下,沉吟说道:“此女若在郦国长留,日后必是东方重嘉的左右手,只会对我大虢不利。” 陶光趁机说道:“皇上所言甚是。不如将和亲之事提早日程,这公主留在郦国,的确是个大大的隐患。” 看着独孤仪龙颇是赞许的神情,他又得意地由衷加言:“况且这公主,国色天香,美似天仙,实在是倾城倾国之姿,堪配皇上您。” 独孤仪龙听到此言,神色冷了冷,警告道:“陶光,不要妄自猜测圣意。朕只是希望将有用的棋子,早日收归囊中而已。” 陶光赶紧回道:“皇上说的极是,今日臣饮酒颇多,酒后难免失言,臣逾越了。只是今日听那公主之言,臣心中一直疑惑不解。” 独孤仪龙不动声色道:“何言?” 陶光眨了眨眼睛,困难地说道:“就是郦国公主所说的什么第二个眼珠子,臣愚钝,不知何意。但是细细嚼来,似乎又大有深意呀。这公主见过最美的……眼珠子?和皇上您的眼珠比较?” 虢国之人眼珠多有蓝色,是公认的美眸之国。 但是唯有保留着最尊贵血统的皇室继承人,眼珠才是那罕见的宁静深海一般的藏蓝。 陶光是皇室宗亲,眼珠也只遗传了母亲的一抹浅浅幽蓝。 当今虢国,唯有皇帝独孤仪龙的眼眸宣喻了皇家的不凡尊贵。陶光心中忽地一动,不知那多年不见的独孤夷青,眼眸可否会是如独孤仪龙这般的藏蓝? 独孤仪龙想着殿上东方茱萸说出此言的忿忿神色,他沉默不语,眼神飘忽,继而流露出愤怒之色,只是隐于面色,他略一沉吟,问陶光道:“那么依你之见呢?” “皇上,恕臣直言,臣认为,这天下要寻比您好看的眼珠子,恐怕只有一人!”陶光终于说出。 “哦?”独孤仪龙看着高空朗月,背着陶光,低沉地问道。 “其实皇上心中已有人选。只是当时他尚未成人,如今一晃六年未见,所以臣心中究竟也不确定。如果果真是夷青王爷,那么这郦国公主不就是和他认识了?或许找到他也不是难事了。”陶光继续大着胆子说道。 “陶光,子非鱼,焉知鱼之思,我警告你的话,又都忘了吗?一个人,如果聪明过了头,就未必是好事了。”独孤仪龙思索片刻后,告诫陶光。 陶光一惊,意识到自己失言,忙说道:“这只是臣弟自己的妄加猜测,皇上大可不必听在心里,臣真是失言,失言。” 独孤仪龙心中想着,如果这郦国公主真和夷青有渊源的话,那么,找到夷青的下落却是不难。 只是他心中知道东方茱萸竟将二人的眼珠子相比较,心中还是有掩饰不住的不悦和些微的恼怒。 陶光心中想着东方茱萸和夷青相识的可能性,倒是觉得有趣,一想到那样一个绝色的女子,不日后也会是独孤仪龙后宫中的一座名贵花瓶、一颗圆润棋子,陶光便在心中微微叹息着。 “你明日还有好些要事,早点下去歇着吧。”独孤仪龙转过话头,低声嘱咐道。 待陶光退下后,独孤仪龙便双手靠背,踱着步。他看着月影之下的高大驿馆,深浅不一的墙影被拉的老长老长,自己的身影也似乎湮没在这黑暗的墙影之中。 只是在这暗夜里轻轻微闭双眼,脑子里就又涌上了那段挥之不去的童年阴霾:容华殿外,满地衰桐,枯黄无着。 殿下立着一个清冷淡漠的女子,她红色长裙,黑发披散,宽大的衣袖在深秋的狂风之中曳曳飞舞,如一只涅槃的凤凰。 殿外同样立着一个威严冷峻的男子,他身着华服,看着女子决绝的神情,终于放低姿态,凄然道:“鸂鶒,你真的定要如此?难道……是怪我未封你为后么?” 女子便惨然大笑道:“独孤靖,事已至此,难道我还贪恋着后位么?这难道不是你一直期望的么?又何必假模假样,那封信,难道不是你亲笔所为?” 说完,哈哈大笑,凄怆前行,长发在风中乱舞,而眼中却似是找寻,望之心揪。容华殿内终是奔出来一个二三岁的踉跄男童,他稚嫩的童音唤着红衣女子:母妃!母妃!孩儿在这里!母妃回来,母妃回来……” 红衣女子看着眼前可人的男童,忽然一把上前,将之紧搂在怀,轻抚着男童的脸,颤声说道:“龙儿,母妃走了,母妃带不走你,这容华殿,已是没有母妃的容身之地了,以后……好生照料自己……”说着,又在男童的脖子里系上一块墨玉玦,咬唇滴泪道:“龙儿,这是母妃唯一的信物了,以后,娘不在你身边,你见它就如见着娘了。不要害怕,人长大之间只是一瞬之事。” 说罢,回过头看着神情激动的独孤靖,咬牙切齿道:“从此,黄泉路上,永不相见。” “鸂鶒,你何必执着?你这……又要去哪儿?你怎能如此狠心!”独孤靖抱起哇哇大哭的男童,意欲上前阻止。 哭声惊动了容华殿中周围的禁军侍卫,须臾之间,禁军首领不知何事,卫队已然齐刷刷赶到此处。 “独孤靖,你挡不了我的,总之天下之大,我方鸂鶒绝不会听任命运摆布。莲秋,我们走。”女子看着四周森严的卫队,面无惧色。 殿角,鸂鶒身后一个素衣的小宫女,手中握着一个包袱,惶恐不安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她抬起眼睛万分同情地看着哀声阵阵的男童,听到主子叫她,只得抬起腿麻木地跟着走。 禁军首领还想领命独孤靖,独孤靖看着鸂鶒远走的背影,长叹一声道:“罢了,让她去吧。在这深宫之中,她内心终是勉强。” 禁军无声地退下,男童趴在独孤靖背上,看着女子和小宫女渐渐走远。男童握着粉拳,小小的嘴巴里愣是没再哭出声儿来,他用手背擦了擦眼睛,再睁开眼时,他藏蓝清澈的眼眸中已多了一层冰冷之色。 ------------ 第12章 阴阴树色 驿馆不远处的燕林内,一声嘶鸣的大鸟从林中窜出,一直掠到这驿馆的高墙之上展翅飞翔,将独孤仪龙浸润在绵长痛苦的回忆中徐徐拉回。 独孤仪龙立在阴影里,一动不动,双拳却是紧握。 而这一切悲剧的来源,都来自一人所赐:东方重嘉! 他朝着郦国皇宫的方向,冷冷地笑着,他所失去的,一定要在他女儿身上加倍奉还!想到东方茱萸的绝色姿容,他心中立刻升腾出羞辱的欲望和块感。 他却不能让这已经处于严冬的郦国,再有机会看到下一个春天的美景。 仅仅三日之后,独孤仪龙便亲自修书一封给郦国东方重嘉,说即刻再派迎亲队伍过渭河,希望早日能迎娶到郦国公主。 陶光领命,一直呆在驿馆,直到将郦国公主迎到虢国都城雍城,方算完成此行任务。 独孤仪龙悄悄地离开驿馆,在自己迎接那郦国公主之前,必须去寻找独孤夷青了,若他愿意,自当一同回虢国。 独孤仪龙立在墨城郊外一处清净的密林里。树林极是幽深。他自有寻到独孤夷青的办法。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黑埙,这埙,看似粗陋毫不起眼,但却是独孤皇家的宝物。 据传,他们独孤家族能够从遥远之异土在北朝立足,这小小的埙立下了汗马功劳。当年,独孤某一祖先,被敌人斩首于马下,可是他依然靠着残存的意志,驱使着白马向前走了百余里,然后,从怀里掏出埙,欲吹鸣情,可是头已不在颈脖之上,如何是好?独孤祖先便将埙摸索着放入马儿的口中,马儿自不会吹埙,但是这埙沾上了人血,竟然有些神通,当下在这马嘴里便呜呜呜地叫了起来。 声音延续百里之远。百里之外的独孤残部听到了埙声,便驾着马,循着埙声寻找,远远地终于看到了那名无头的独孤祖先,骄傲不屈的无头身躯独立于马上,在残阳的夕照和凌冽的冷空之中,犹不肯死,其实已经血尽气绝。 独孤家族的残部被深深地感动了,当下奋发斗志,大举而下,一鼓作气,戎马倥偬,终于打下了这虢国皇朝的半壁江山。从此独孤皇朝立下规矩,凡是皇族中的男子,每人自出生必拥有一只圣物陶埙。这埙不仅能辟邪,更是成了身份的象征。若遇情势紧急,便可吹埙告急。 现在的独孤仪龙只是立在密林里静静地吹着埙。这埙,声音穿透力极强,百里之外的人,只要身边也有这一只陶埙的话,这埙就仿佛心有灵犀一样,也会呜呜呜地鸣和起来。 独孤仪龙知道独孤夷青就在郦国,就在墨城,就在此处。因为,他已经据可靠的消息,独孤夷青一直在这郦国皇宫附近现身出没。 独孤仪龙就在此静等,果然,树林里的叶子一阵哗哗作响,从层层的林子里搜地闪现出一人。 他看见了前方等着他的男子,并不上前,只是远远地冷冷问道:“皇上,你有什么急事?”少年一身青衫,双手抱胸,身后是斜背的宝剑和一幅卷轴。 独孤仪龙看着一别已经六年的堂弟独孤夷青,掩饰着内心的激动,当年一个跟在他身后的小尾巴已经长成了一个不凡的青年了。他的眼中流露出欣慰之色。 “夷青,几年不见,你一向可好?”独孤仪龙柔声唤道。 “我一向都好的很。吃饱喝足,遍地任行。”独孤夷青收起手里的埙,依旧放在怀里。 “你,何时回虢国?这几年,你苦心练剑,相信已经难遇敌手,难道你一直想浪迹在外,而不想回国效力,现在的虢国,需要你这样的人才。”独孤仪龙诚挚地说道。 “人才?当年的北安王,我的父亲,难道不是虢国的人才?可是他的下场又怎样?可怜我母亲,也因为伤心过度而死去。”独孤夷青背对着他,双臂依旧抱着胸口,沉痛地说道。 “夷青,朕说过了,当年北安王爷的死,朕的确是不知。如今,朕也一直在明察暗访,可就是无一丝线索。” “你要线索做什么,因为,人就是你害的。”独孤夷青依旧冷冷的。 “夷青,朕若是要杀一个人,大可以堂而皇之,昭告于天下世人,朕毕竟死一国之君,何必用下流龌蹉手段,那样,我独孤仪龙根本不屑于此。”独孤仪龙朗声而道。 “自古帝王多狡诈。你可以不必亲自去做,但是你可以让别人去做呀。我想,既然当年的事情和你有关,无风不起浪,总是有蛛丝马迹吧,总不是空穴来风吧。 独孤仪龙苦笑了一下,说道:“夷青,你真的是误会朕了。朕之前就说过,少时的朕,对手握大权的北安王是怀有忿忿之心,但是,朕并不是暴君昏君,一直想有所作为,北安王的功劳,朕是知道的,何况,他是朕的亲叔父。况朕年岁渐长,也明白了少时北安王对朕苛责严厉的苦心。朕就算念及骨肉亲情,也不会暗害与他!” 独孤夷青低头,听着他的一番长长的言谈。可是,他内心深处还是不能够相信,独孤仪龙是无辜的,因为父亲是死的那样的突然,那样的不明不白。 朝中老臣对北安王的死,一直是忌讳莫深。 甚至对于年幼的独孤夷青的离国远行,也予以支持。 这大大的反常。 见远侧的独孤夷青一直沉默不语,独孤仪龙继续说道:“跟朕回去吧,夷青,你的北安王府,朕年年都将之休憩一新。北安王爷的陵墓,朕也是每逢忌日就举行盛大的仪式拜祭。”他忽然停下,神色严肃地对独孤夷青说:“独孤夷青,你是这独孤家族的一份子,你身上流着独孤家的血液,你,没有任何理由逃避你的职责。你必须和朕回虢国。若是你日后当真是找到了朕的罪状,那么,朕无话可说。可是,现在的独孤夷青,无凭无据,揣测朕多年,推卸着作为独孤家族成年男子的责任。朕对于你独孤夷青,很是失望!”独孤仪龙掷地有声地说着,铿锵有力的声音穿透了层层的密林,引的林里的鸟儿都吓得扑棱棱地飞了出去。 独孤夷青在心内想着:要想查明父王的死因,躲在这郦国练武,也确实不是长久之计。如今,师父也说,我这灵剑剑法,已然是初步掌握了其中的精髓。日后,再勤奋操练演习,只会更加受益。如今,剑已练成,若要寻查父亲的死因,还是要回到虢国为妙。他想起了十二岁时离开虢国雍城习剑,那帮送行的老臣们高深莫测的目光。 于是独孤夷青转过身来,独孤仪龙看见他终于转过了身子,心中微微的一喜。但是独孤夷青并不走进,还是站的远远的,说道:“我自会回到郦国,还要去我父亲母亲的墓上拜祭拜祭。只是,到了虢国,我要请求皇兄一事。” 他看着英明神武的独孤仪龙,口中还是缓缓对独孤仪龙说出了皇兄二字。独孤仪龙听了,身躯也微微的激动。他大步上前,握住独孤夷青的胳膊,将他抱个满怀。 他和独孤夷青,身上毕竟流着共同的血液。 独孤夷青心中还在纠结,接受着独孤仪龙的拥抱,但是并未给予回应。独孤仪龙说道:“夷青,你有什么事情,尽管说来,这天下,只要我独孤仪龙能够办到的,我都竭尽全力为你做到。” 独孤夷青说了声:“哦,希望皇兄言而有信。” 独孤仪龙看着独孤夷青一脸的认真之色,问道:“夷青,这件事,对你可是很重要?” 独孤夷青缓缓点了点头,目光之中透着一抹坚决的神色,想到那个郦国皇宫里的小宫女,想着她在夜晚之中,仰躺在草地之中天真地数着漫天繁星的时候,他的嘴角微微扯出一丝笑意。 独孤仪龙看着面前的独孤夷青,凝重的脸上居然露出了一丝笑容。脑海里却马上想到了在郦国皇宫,那个大殿之上端坐弹奏琵琶的公主。她的笑容竟然是和独孤夷青那么的……相似。 “这件事,我不能操之过急。否则适得其反,只是希望在条件成熟的时候,皇兄能答应我的要求即可。”独孤夷青想起了东方茱萸,说话的态度也不由地变得柔和。 “好,到时皇兄答应与你。”独孤仪龙点头答应了独孤夷青的要求。 “夷青,那么,你能尽快和朕返回虢国吗?朝中事务繁杂,朕信的过的人,除了陶光,便只有你了。”虽然独孤仪龙贵为一国之君,但是朝中党派倾轧,他冷眼观察,如今所能做的,便是借力打力,隔山打牛,待妥善处理了这些政事,一切他自幼安排。 “皇兄不必信任与我,我愿意回到虢国,只是因为我是虢国的子民,我的身上,流着独孤家的血。我若找到暗害我父王的证据,若是证明是皇兄您所为,我背后的灵剑,一定不会剑下留情的。”独孤夷青又恢复了冷冷的姿态,自是口里依旧叫着独孤仪龙为皇兄。 “你何时回国?这几日,朕要回虢国准备一番,迎接前来和亲的郦国公主。”独孤仪龙的脑海里想起了郦国公主的身影,的确是能够让人看了心漏跳了一拍,可他独孤仪龙却习以为常,所以语气依旧不紧不慢。 “那么,夷青我恭喜皇兄,又得了一枚好棋子。”独孤夷青微微嘲讽。他想起了那个郦国皇宫里的小宫女,该是加紧劝说她离开皇宫了,顺路的话,还可以一路和和亲的郦国公主同行。 他只是知道东方茱萸是郦国喜福宫内一名普通宫女,但是具体郦国皇帝有几位公主,是哪一位公主前去和亲,却是一点儿也不清楚。 东方重嘉给东方茱萸备了盛大的嫁妆,堪称十里红妆。清晨时分,在东方茱萸走上了虢国迎亲使节准备的一辆三十人的喜轿时,内心说出的酸楚,看着渐行渐远的东方重嘉和皇后,可她心中却在努力地寻找秋姑姑的身影,姑姑,你为什么不来送我,我不是再三嘱咐的么? ------------ 第13章 何彼秾矣 她不知道,此时的秋姑姑,望眼欲穿,在这静苑之中,一直朝着东方茱萸一行离开的方向眺望。 可是她不能来。 陶光坐在旁侧一匹马上,看着盛装打扮的郦国公主,神情惆怅,口中不由说道:“请公主上轿。虢国离郦国千里之外,中间又相隔着长长的渭河,这一路上,路途颠簸,想必公主要暂时受些委屈了。”陶光看着眼前绝色的公主,诚挚地说道。 郦国公主郦东方茱萸闻言,微转回头看着陶光,说道:“谢过大人关心了,只是,人生失意无南北。”她说完,就由宫女搀扶着,步入了喜轿之中。缓缓盖上鲜红的华美流苏盖头,这盖头的红色,在她看来是多么的触目惊心呀。 “人生失意无南北?”陶光口中缓缓念着这句话。 东方重嘉和皇后坐在步辇之中,身后跟随着一众大臣。东方重嘉的鼻子不禁酸酸的,皇后心中也自是难过。三名皇子,虽然只见过东方茱萸区区几面,但是看着这自愿前去和亲的东方茱萸妹妹,心里总是不太好受。尤其是三皇子,因为和东方茱萸共同喜欢乐曲的缘故,和东方茱萸的关系也比前二位皇子深些,所以,看着前方长长的车子,更是不能自持。 只见虢国使节陶光端坐在马之前首,朝身后对着众多迎亲随从,大声说了句:“起驾。” 话音刚落,迎亲车子前头的几名虢国官员和随从便徐徐发动了车子,车轱辘开始缓缓往前行,沿途满满站着的,尽是前来自发宋送行的郦国百姓。 东方茱萸听到清晨沿路百姓们的跪拜祝福声,不由掀起了帘子。她看了看郦国的江山,看了看郦国的百姓,她又牢牢记住自己的重任,不管这虢国的皇帝是如何暴虐,如何跋扈,如何不可一世,她,东方茱萸所要做的就是一定要得到虢国皇帝的宠爱。只有这样,才能保全郦国的平安,郦国百姓的平安,才能让父皇母后了宽于心。 眸子中忽地又滴出了几颗硕大的眼泪。她想到,那个和她一起仰躺在草地上的少年,今晚要伤心欲绝了吧。 原谅我,夷青。 车子缓缓驶到渭河之边,渭河边停泊着的十搜渡船也在静静地等待。在即将渡船之时,郦东方茱萸忽然在轿中吩咐停下。 她掀下红盖头,在两名随嫁宫女的搀扶下,走出红轿,来到这渭河之边。深情地凝视着南方墨城,缓缓跪下,心中默念道:“别了,故土。别了,故国。” 陶光看着暮色之中的郦国公主,眼光复杂,心中也在感叹,这独孤仪龙宫中妃嫔也众多,对这个视若棋子的公主可会有一丝怜惜么?看看历史上的那些和亲公主,下场都是如何。他内心不由地深深同情起眼前的这位郦国公主来,何况她是多么的风华绝代,实在是不该有这般多舛的命运。 因为就他的了解,独孤仪龙从来都只将女人作物品,当做一件有价值的礼物。 陶光转过思绪,向东方茱萸施礼,说道:“渡船已开,公主请入轿吧。” 东方茱萸缓缓地点点头,重新坐入轿子之中。 黄昏时分已过,彩霞满天之后,夕阳就落了山,苍茫的暮霭侵袭而来,夜色越发地黑暗了。浩荡奔腾的渭河,暗的看不见一丁点亮光。安睡在渡船专为她准备的华美床榻,尽管非常疲惫,可是东方茱萸却毫无一丝睡意,她睁着眼,听着耳边汹涌澎湃的河流声。 哗哗,哗哗,哗哗。 而她的胃因为这颠簸不息的河水,来回翻腾不已。 此时的独孤夷青,白天在深山习剑,竟然一丝一毫也不知这墨城皇宫公主出嫁之事。 他还是像往常一样,悄悄来到这喜福宫,意外的是,并没有看到那个东方茱萸那个小宫女,而今天晚上的喜福宫,似乎显得足够的冷清,宫女人数也仿佛少了许多,他正在暗自纳闷之间,忽然看到了一面壁上一个大大的喜字,这是谁在办喜事?哦,自然是住在这里的公主了。这时,他脑子里忽然想起了前几天独孤仪龙说过的话:过几日,朕要回虢国准备一番,迎接前来和亲的郦国公主。 他心内缓缓地一怔,莫不是,这喜福宫内的公主和独孤仪龙成亲,东方茱萸这小丫头也陪嫁去了?难道,这就是东方茱萸这丫头的难言之隐? 独孤夷青于是就躲在郦国公主一角,闷闷地想着。只是,就这样不告而别,也确实伤了他独孤夷青的心,虽然,并不是东方茱萸以为的“伤心欲绝”。 他现在得确定东方茱萸这丫头到底有没有随和亲的公主远去虢国,还是即刻就赶回虢国的好,向独孤仪龙问询一下,不就知道了么? 渭河之水长又遥远,需在河上渡过一昼一夜之后,才能到达虢国岸边。 东方茱萸虽然头晕目眩,但是扛不住睡意袭来,终于在凌晨到来之时,沉沉睡去。 陶光在外问候侍候着的公主的两个随嫁宫女,说道:“公主,可还是一直睡着?” 两名宫女点点头。其中一个说道:“公主胃里不舒服,将前几天吃的东西都呕吐出来了。如果船上备有胃口清淡的稀粥就好了。” 陶光说道:“这个自然可以有。我来向渡船上的厨房吩咐一下。” 陶光赶紧去了渡船上的厨房,可惜这虢国人的主粮是细面,船舱中是以备作战而储存的细面和高粱,以及满仓的腊肉和酒水,偏偏竟是找不到一颗米粒。 正在踌躇之间,在厨房角落里发现了一只小小瘪瘪的袋子。他上前拎起,用手捏了一下,心中一喜,打开一瞧,果然里面是一粒一粒洁白如玉的大米。 他赶紧去寻厨师,居然找前找后,找不着。忽然听到厨房后面几个沉重的呼吸声。大步走进一看,居然看到几名身躯肥大的厨师都喝的醉醺醺的,陶光一时怒气,上去狠狠踢了几脚,高声唤了几声,无人答应,喝的醉醺醺的几名伙夫还是在打着呼噜,心中更加恼怒。 想来想去,没奈何,可怜堂堂的统领陶光大人,居然只得委身在这厨房,找了一只陶瓷瓦罐,开始生火熬粥。想着这郦国公主身形纤弱,于是在橱柜中自己搜寻,终于搜到了一些红枣,还有一封一封包好的上好的红糖,陶光心内是大大的开心,连忙将红枣洗净,将红糖拆开,把红枣和红糖放入粥中,开始细细地熬起来,难为他一个大男人,做起这些事情来,竟然还是有条不紊。半个时辰之后,陶光已经闻到了瓦罐里飘出的浓郁粥香。陶光啊陶光,你可真是武能打仗,文能煮粥呀,陶光坐在一只小凳子上,为自己的多才多艺而自豪感叹着。就在他哼着小曲儿,小心地将熬得芳香四溢的稠粥,轻轻地盛在一只白玉景德镇瓷碗里时,抬起头时,他看见了厨房已经醒过来了的几个伙夫,身后还围着一群值班守夜的士兵,一个个的眼睛可瞪的比铜铃儿还要大,还要圆,惊讶的似乎下巴都要直直地掉下来。 陶光看着围住他的一群人,没好气地说道:“没看见本大人正在忙活吗?去,你们去将这碗稠粥,交与郦国公主带来的随嫁宫女,好生送到公主的房间。你们不知道人家是金枝玉叶么!” 围着的人都愣住了,一时没回过神来。一个机灵些的小个子士兵,连忙上前递过陶光的景德镇瓷碗,哈着腰说道:“大人说的是。说的是。”说完,捧着这碗陶光精心熬制便首战告捷的香粥,脚不沾地儿地去找郦国公主随嫁的贴身宫女,最后,总算是如愿到达目的地了。 东方茱萸在宫女的服侍下,吃了这碗红枣糖粥之后,胃里竟然再没翻腾,头也不昏了,想是进了食,有了力气罢。 下午,东方茱萸想着肚子里存了食,还是从榻上起来活动活动筋骨吧。就从渡船上的内室里出来,披了件孔雀毛织就的披风,迎风走到渡船甲板之前。 眼波平静,平静的看不出任何心思。 陶光正好巡视,从这儿经过,见是郦国的公主,上前恭谨地说道:“见过公主殿下。” 他抬头看了看公主的气色,似乎已经是好多了。他的心底稍稍放松了些。 “公主吃的红枣甜粥,是否对这胃口,若是想吃些清淡的,就告诉宫女,和臣下说一声。臣下定当尽力而为。” 东方茱萸看着陶光,心中纳闷,他怎么知道今天中午我吃的这些?转而一想,哦,是了,想是这几天的饮食起居都有记录的吧,就如在郦国宫中一样吧。 “谢谢大人关心。”东方茱萸说道。 “公主,明天清晨时,我们就能上岸了,公主您可就到了虢国了。”陶光说的意味深长。 东方茱萸站立在甲板上,眺望着北方。虽然现在江面上波涛汹涌,除了滔天的波浪,什么都看不见什么,但是,心里堆积的阴影还是在越放越大,越放越大。对于这个陌生的国度,她一无所知,对于阴暗的不可知的将来,她不禁深深蹙起了长眉。 河水缓缓流淌着。迎亲之渡船已经泊在了北岸。 长长的车子终于又迤逦上路了。 东方茱萸终于不再凝望渭河。 她闭上眼睛,端坐在了陶光为她准备的华盖车中,不做他想。 她的内心微有忐忑,可是她面容沉静安定。 仿佛已经是在这虢国都城雍城的街上儿了罢,不然马车外面听起来是这样的热闹。 终于马车于一处宫门前停了下来。在随行宫女们的搀扶下,她慢慢下了车,抬首看着这巍峨壮丽的宫门。 郦国随从的车马之队已经悄悄退去。陪伴东方茱萸的只有为数不多的几名郦国送亲官员。 东方茱萸就在此等候迎接。 ------------ 第14章 南有樛木 她知道虢国的皇帝,即使内心是再多轻辱于郦国,表面上的礼数一定还是有的。果不其然,独孤仪龙带领一众太监宫女慢慢地从龙翔宫出发,准备来到正门朱雀宫德胜门前迎接。 在深思熟虑之后,独孤仪龙认为在这样的场面怠慢郦国公主,并无半点益处。 一则,在此送亲的郦国官员见了,内心肯定不爽,回国后报于那东方重嘉,只会让东方重嘉更增异心。 现在郦国气数尚未尽,万一真的惹恼了东方重嘉,联合西部的犬戎部落日照王,对于虢国乃是大大的不利。 二则,给这郦国公主面子上足够的礼数,日后也好更有效地控制郦国公主,若郦国果有不臣之心,那么这郦国的公主岂不是很好的人质? 所以在一番思考过后,他决定还是给这郦国公主高规格的迎亲礼节。 毕竟是北朝,虽然是最妙的五月天气,可是气候还较江南郦国要微凉些。东方茱萸身上穿的是产自郦国丝绸之都昆城进贡的长裙,润滑轻薄,她心中自是感到微微的寒冷。 马上就要见到虢国皇帝了,对于一个素未谋面,但却是她夫君的男人,她对此不觉得荒谬,也未见得紧张,只是单薄的身躯在这微凉的风中感到阵阵儿发冷。 她想起了自己的使命,她对此使命只能无比忠诚。 于是她努力在唇边挤出一丝微笑。是呀,不知日后是喜是悲,倒不能先自悲伤,乱了心境。 她要以最美的姿态面对虢国皇帝,而不管自愿与否。 她便静等着独孤仪龙的出现。她,东方茱萸,并非纤纤弱质女子。何况,此时的她不仅代表着郦国皇室,更代表的是郦国国家的尊严。 想到此,她将背挺了又挺。在她的沉思中,独孤仪龙终于出现。 他缓缓地从宫道走来,不怒自威。 他身后簇拥的那些宫女和侍从,看起来是无比的恭谨和温顺。 越是走近,东方茱萸心里却越发慌张,因为这个身着暗红龙袍的男子,竟然……竟然是那天虢国迎亲使节的随从。他看起来比那日在大殿更加的高昂,更加的具备王者之气。 想到那个似有似无面带嘲讽的藏蓝眸子,她的内心还是微微记得。此刻,记忆变的更是那般的清晰。 那放肆的赤luo裸的目光…… 终于走进了,独孤仪龙命宫女和侍从退下,他藏蓝色的眸子早就看见了前方等待的东方茱萸,并不发言,也不对周边的郦国官员慰问,他看出了东方茱萸困惑的神情,眼神微微示意,仿佛是说:不错,我便是那日大殿之上的随从,可是,那又怎样? 是呀,那又怎样?最重要的是,此刻他就是虢国的皇帝。 于是东方茱萸颔首,将身姿调整到最美的一面,红唇微启,清朗地说道:“郦国公主见过虢国皇上。” 走进了,她才发现独孤仪龙的身量是如此之高,甚至比夷青还要高出。想起了夷青,她的心不免又黯然了一下。 夷青,我来到了你的国家,可是山高水远,难有相见之日了。对于我生命中出现过的唯一的光彩,我自会记住你。 独孤仪龙不语,面前的东方茱萸自是比那日大殿之上,更加的令人醉心动容,何况她本就倾国倾城之姿。他看出她的出神,于是他将眼光斜瞥着她,好像在说:女人,你已经是在异国他乡了,你的命运已经在我的手中,纵然你有再多的伤感情思,可是身体已经被拘役了,无用的。 东方茱萸看出了他眼眸里的悠长意味,她不愿再看到这个眸子里的嘲讽之色,于是她立刻调整了自己的心思,仰起了那张绝代风华的小脸,潋滟的眼波轻扫了独孤仪龙一下,意外的是,此刻他的神情端庄严肃,还有一些她说不出的所有所思的迷茫。 他终于片刻之后点点头。他是个成熟的男子,早就过了为一绝世美女陶醉倾心的年纪。美人和江山孰轻孰重,自是后者。 东方茱萸心中也在暗下决心,无论前方是深渊或是悬崖,或是荆棘密布、龌蹉困顿,你,东方茱萸,你唯有朝前走。 若有可能,你还一定要让眼前的这个男人……宠爱于你。 于是,东方茱萸紧咬下唇,缓缓朝独孤仪龙困难地伸出了一只颤颤的玉手,流潋的眼波示意独孤仪龙握住她的手。 独孤仪龙敏锐地看到了,但是他挺直身子,竟没有握住。 东方茱萸的一双手便执在僵硬的空气中。她的面色很是尴尬,毕竟,身前身后那么多双眼睛呢。 独孤仪龙睥睨着她,神情颇是玩味,藏蓝的眸子精光闪烁,终于颔首,大手握住了东方茱萸的玉手。东方茱萸立刻感觉到自己被他握住的手在止不住地发抖。 东方茱萸还是努力朝独孤仪龙挤出了一丝笑容,那笑容仿佛是在说:不管怎样,还是要谢谢你。 其实独孤仪龙的手心很是温暖,渐渐地,东方茱萸的手就不那么抖了。独孤仪龙带着东方茱萸来到一处金碧辉煌的大殿,她已经看到,大殿之外侍立着众多宫女,簇拥着为首站立的两名女子。两名女子身后,立着一个还没发育全的少女,这少女天真烂漫,东方茱萸只一瞥,便心生好感。 东方茱萸留了心思,暗中打量那两名女子,一个杏眼,微微三角,容颜极是妩媚,穿着大红金色描花的裙子,神情有些放肆。另一个低眉顺眼,神情很是恭顺,模样只算是中上。 待独孤仪龙携着东方茱萸上殿之后,他自己则在殿中主位坐下。而将东方茱萸置于殿堂的中心之中。 殿前候着的两位女子也跟着他往前走。 随行的一名太监手握黄绢诏书,在向独孤仪龙跪拜之后,在旁侧打开黄卷,扯着尖利的嗓门读道:“郦国公主听旨。” 东方茱萸听着老太监之语,眼中朝独孤仪龙看去,他示意她跪下听旨。东方茱萸只得跪下。 老太监继续扯着嗓门说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郦国和亲之公主,具妍容,有才艺,远离故国,而为表诚心,跋山涉水,侍奉圣驾,其心可嘉,特此封为湘贵妃。位列二妃之上。钦此。” 读完了诏书的老太监,对着面前听了诏书,呆呆地跪着的东方茱萸,躬身上前贺喜道:“恭喜公主,贺喜湘贵妃。” 东方茱萸便在心中感叹着,命运无常,不过数月之间,自己已从一普通女子升为公主,继而又成了异国的贵妃,祸耶,福耶? 容不得她多想,她已接过圣旨,朝着宝座上的独孤仪龙施礼道:“东方茱萸谢过皇上了。” 独孤仪龙微微朝她颔首,茱萸……她原来叫这个名字。他听了,不置可否,继淡淡说道:“湘贵妃就坐在朕的左侧吧。嗯,入乡随俗,朕希望今后,湘贵妃要忘了自己是从前郦国公主的身份,而事事以虢国妃子的身份为重。湘贵妃可记得罢。” 东方茱萸闻听此言,立刻说道:“茱萸……臣妾谨记。” 独孤仪龙的神情变得有一丝的愉悦。对她又道;“你毕竟是初来乍到,朕的宫中和郦国宫中自有不同,这宫中可让她们带你先去熟悉熟悉。”说罢唤过二妃。 贤妃俭妃都上前恭贺,独孤仪龙一一受过。 俭妃首先说道:“臣妾真是替皇上开心。这郦国的公主据说是郦国国内的第一美人。公主只就这么往殿上轻轻一站,可就把臣妾给比下去了。” 俭妃没想到这个新来的公主,倒立刻给封了个贵妃,况且这郦国公主……的确美的让人心跳漏拍……但是顷刻之间,她的心里便是深深的嫉妒,虽然郦国是弱国,但是她毕竟身份高贵,现在位阶又在她之上。 俭妃是个喜怒哀乐皆流露脸色之外的人。此时的贤妃年已二十有六,可俭妃进宫晚,十五岁那年进宫,今年也才二十,于是俭妃又笑道;“臣妾替皇上高兴。臣妾希望公主能早早儿的替皇上诞下子嗣呢,这女人的年纪呀,真真最是禁不起老的,臣妾老家那边,好多女子都是十三岁成亲,当年生子,到了二十五六女儿嫁了人,都已然做了外祖母了。贤妃姐姐可真是要加把劲儿呀。” 俭妃此言一出,把昨儿才赶着回宫的红豆听了,“扑哧”忍不住,不禁笑了起来。 贤妃的脸上此时红一阵白一阵的,但她在宫中多年,知道独孤仪龙只是将这当笑话听,而且目前的俭妃父兄都是独孤仪龙身边的红人,想了想,于是没有接口。 独孤仪龙沉声说道:“今日是为了迎接远道而来的郦国公主,尔等若要叙话,还是去后宫长谈为好,今晚,朕要在这宫中设宴,为公主接风。” 他若有所思地看了看一旁一直静静伫立,仿若置身事外的东方茱萸。 东方茱萸觉察到了,脑海中旋转几秒后,努力朝独孤仪龙挤出一丝不卑不亢的浅笑,从此身在异国,如人饮水,只能冷暖自知了。 独孤仪龙为郦国公主东方茱萸举行的接风仪式总算是结束了。 东方茱萸在席间被迫喝了许多酒。她的头昏昏沉沉的,终于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独孤仪龙安排的住处……凤吟宫内。其实这凤吟宫,不过是将之前的一处荒废的大殿稍加修建,临时换了个名而已。 东方茱萸看着这陌生的寝宫,宫内的装饰大红,一对喜烛在琉璃铜镜前燃烧着。轻纱帷幔下罩着的是一张产自西域的象牙床。东方茱萸忽然想起,今晚是她和独孤仪龙的洞房之夜呀。 她早就不再紧张了,一旁伺候的宫女过来,为她更衣。东方茱萸马上发现,这名宫女已不是从郦国随行的,这是怎么回事? 小宫女躬身答道:“入画原在玉澜堂当值,俭妃娘娘说人多了,难免偷懒儿,就遣着我到贵妃娘娘处当差了。” ------------ 第15章 凤吟森森 俭妃……?东方茱萸思索起来,看来是个厉害角色。 “如今这后宫之中,是俭妃娘娘掌管后宫吗?”她不由问道。 “也并不是,只不过后宫之中,并无皇后,所以皇上暂时命俭妃娘娘掌管几日,论理,如今该交给贵妃娘娘才是。”入画进言。 东方茱萸看着目光清澈的入画,微微神思,且看以后。 茱萸问道:“那么……玉澜堂是个什么地方?” 入画回道:“是宫中一处观堂,平时也甚是空闲。” “即是空闲之所,为何要安排诸多宫女当值?” “玉澜堂内并无其他,只有一幅画儿。奴婢们每日的任务,便是打扫观堂,保持画儿如新。” 茱萸听了心中纳闷起来,但她初来乍到,不便细问,于是说道:“你叫入画,倒也是好名儿。那你就跟着我罢。” 入画便道:“谢贵妃娘娘。”东方茱萸见这入画,眉清目秀,口齿也还伶俐,细问才终于得知,原来,来自郦国送亲的官员太监和宫女,已经被独孤仪龙在下午一一遣回郦国了。如今东方茱萸,竟然是孤身一人在这。 宫女入画为她换过了红衣华服,她穿上了一件绯红色袍子,将长长的头发散落下来,慢慢退下出去了。 东方茱萸坐在梳妆台前,默默地看着镜子之中的绝世容颜,心中在想道:今晚,独孤仪龙会不会来呢? 寝宫里只有东方茱萸一人,很安静很安静,许久,她的酒气醒了些,听到了外间一阵有力的脚步声。 门并没有关,一个暗红色的身影大步进来了。 东方茱萸见到,说道:“臣妾见过皇上。” “起来吧。”独孤仪龙随手坐到一张椅上。看着放在一旁的琵琶,又说道:“这么晚了,湘贵妃怎么还不安睡?” “远离故国,孤身在此,一时难以安睡。”东方茱萸如实相告。 “可是因为朕将郦国的宫女都遣返了,贵妃心中郁闷?” “臣妾现在是皇上的妃子,又身在这虢国宫中,理当一切以虢国为重,怎能老是想着故国?臣妾是酒有些多了,所以一时难以安睡,心中不曾有半点郁闷。” 独孤仪龙看着灯光摇曳下的东方茱萸,不由上前抬起手,将她的精致小脸托起,一字一句地说道:“贵妃这是说的真的么,怎么朕在你的眼睛中寻不到一丝笑意?” 东方茱萸的下巴被他捏的有点痛了,说道:“臣妾真的是没有一丝勉强。皇上,你把臣妾弄痛了。”东方茱萸轻轻皱着眉头。 “是吗,没有一丝勉强?”独孤仪龙放松了自己的手。 “是的。”东方茱萸看着眼前的独孤仪龙,自己像是个小鸡似地被他拿捏,轻轻地恭维道:“皇上英明神武、威武盖世,是不世出的英雄,茱萸所说,都是发自肺腑的,并没有半点勉强。” “哈哈哈。”独孤仪龙听到这些,不由地大笑起来,说道:“东方茱萸,不,朕的贵妃,你的小嘴却是很甜,朕还记得,那日在郦国的大殿之上,贵妃看朕的眼光还是充满着不屑呢,怎么这么快就对朕的印象改变了?” 东方茱萸马上说道:“那日是臣妾愚钝,不知是真龙在殿,还请皇上见谅。”可是她心中却在想,你化妆成随从,还要别人对你尊敬,这真是为难于人。 独孤仪龙若有所思地看着她,说道:“真想不到这东方重嘉,居然养出这么一个机灵聪慧的女儿。” 东方茱萸赶紧说道:“臣妾愚钝,远远不及皇上后宫之中的姐姐妹妹们,臣妾只是想着,嫁入虢国,结虢国和郦国万世之好,百姓永不要遭受战乱之苦。” “贵妃是这样想的?” 东方茱萸于是这样问:“难道皇上和郦国和亲,不是这样想的么?”她问的小心翼翼,心中自然知道独孤仪龙对郦国的用意,当然不是和亲这么简单。 于是独孤仪龙笑了一笑,说道:“难道贵妃不知,这历史上和亲公主的下场好像都不太好吧。贵妃却是这般自信,难道贵妃胸有成竹,是有备而来?” 东方茱萸听了这话,心内紧了一紧,上前说道:“臣妾不想从前,不思以后,臣妾以为,皇上和那些公主的丈夫们一定不同,皇上一定会安顿好臣妾,而且,虢国和郦国两国日后一定会永无战事。” “嗯,贵妃比朕想的要有头脑的多,有你这样的公主,真是郦国百姓的幸运。”独孤仪龙缓缓地说着,语气却不似刚才这样揶揄。 “臣妾其实不懂什么,虢国和郦国和亲,结为秦晋之好,臣妾既然是郦国的公主,又担负着这样的使命,自然要忠实履行自己的职责,于国于己都是,无怨无悔。” “无怨无悔?” “是的,臣妾无怨无悔。”东方茱萸坚决地说着。既来之,则安之。 “贵妃难道不害怕这样的使命是个悲剧?” “臣妾不害怕。臣妾既然来到了这虢国宫中,就是宫中的一份子,自当尽力侍奉好皇上,做好分内之事。臣妾想,就是臣妾的父亲此刻所想的,也是和臣妾一样。既然臣妾打算从此以后尽心尽力侍奉皇上,那么皇上是一代明君,自然不会苛待于臣妾,所以臣妾的使命怎么会是一个悲剧呢?臣妾不明白。” 东方茱萸心想:除非你独孤仪龙狼子野心,想吞并郦国而一统天下。 “贵妃果然是兰心慧质,郦国皇帝心内不舍也是可想可知的了,但是据朕所知,初始前来和亲的,可不是贵妃你,而听说是贵妃你年仅七岁的妹妹,贵妃,可有此事?” 独孤仪龙不紧不慢地说着,想起了前些时日,俭妃父亲写来的那封信,对她的身世之谜还是有些许的疑问,独孤仪龙当然希望东方茱萸是真正的公主,养于深宫,思想简单,自己可以控制,而不希望是东方重嘉的计谋,前来和亲的是一个女杀手或是细作什么的。 “臣妾自然是郦国皇帝的女儿。”东方茱萸从独孤仪龙的言语中,听出了他的疑惑,于是细细说道:“之所以臣妾长大之后才相认,只是因为臣妾的母亲是郦国宫中一名身份低微的宫女,父皇深爱着母后,所以对臣妾的生母一直寡恩。臣妾也一直养于后宫偏僻之所,甚少和父皇相见,但是,臣妾知道,天底下的父亲,都是爱着自己的女儿的,无论他是帝王还是平民,对于臣妾的远嫁和亲,臣妾的父皇还是依依不舍的,但是他心系郦国百姓,一心想与虢国交好,这番大义,感动了臣妾,所以,臣妾主动要求替年幼的妹妹远嫁和亲。就是这么个原因了。皇上,并无其他。若是因为这个原因让皇上不高兴,那么臣妾向皇上真挚地道歉。” 独孤仪龙心内笑了笑,讽刺地说道:“看来在贵妃心中,自己的父亲,是个大大的好人呀。” “皇上过奖了,臣妾的父亲,只是不能和皇上相比。”东方茱萸心中明知独孤仪龙有挖苦嘲笑之意,也只得这样回道。 “贵妃不必自谦,贵妃父亲的本领,贵妃或许还不知道。”独孤仪龙冷冷地说着。 “皇上是否责怪,和亲公主换人之事?可是皇上当时只说是郦国皇帝的女儿,并未指明是哪一个女儿呀。” “嗯,但是朕可一直以为贵妃的父亲只有一个独生的公主,看来,是朕失算了。” 那……皇上现在打算将臣妾怎么办?”东方茱萸看着独孤仪龙那藏蓝的眸子,心中惴惴不安,自己已经来到了这虢国的皇宫之中,绝不会让这独孤仪龙再染指于自己幼小的妹妹。她楚楚可怜地问着。 独孤仪龙向后,轻轻将寝宫内的帷幔拉下,外间候着的几名宫女就上前展开了一扇海棠屏风,掩了门退出了。 东方茱萸心中升起一阵恐惧。 独孤仪龙上前,拉住她的手,欲将东方茱萸抱起,放于身后的牙床上。 东方茱萸磨磨唧唧地就是不动,只是红着脸低着头。 “看来,这东方重嘉还是不尽心,竟忘了教你怎么伺候?贵妃上轿前,贵妃的那些奶娘嬷嬷们,这些闺房中事,都不教于贵妃?” “臣妾不懂皇上在说什么。”东方茱萸退于一隅,只这样说。 她年已盈盈十六,男女之事自是知道。但是此刻的她,面对着一个只是见过寥寥数面的独孤仪龙,实在不知怎么是好。 独孤仪龙的巨大身影靠近,将处于尴尬之中的东方茱萸轻轻抱起,怀中的她不施胭脂,但是却清香可人,他便将之一把扔于牙床。茱萸如墨的长发流泻到床下,他将床边的罗幔拉下,起身去熄灭了燃烧似火的鎏金红烛,寝宫变得不再亮如白昼,但是外间的长明宫灯仍将宫内斜照的足够清晰,气氛顿时变得怪异。 东方茱萸紧紧闭着双眼,手里拳头握着,牙齿也咬得格外地紧,脸上是一副置死地而后生的神情。 独孤仪龙看着东方茱萸的美妙躯体,赞赏地说道:“贵妃的身体比朕那日在大殿之上想象的还要美。贵妃的父亲将一个七岁的女娃换成一个十六岁的少女,朕可以不必再等上几年,这点,朕还要感谢于他。”说着将自己的衣袍都渐次脱下,露出健壮健硕的身躯,大言不惭地看着茱萸,说道:“现在,贵妃知道朕要打算怎么办了吧。” 一颗晶莹的泪珠不知不觉从东方茱萸的面容上流了下来,她清澈无邪的眼睛中,她无可奈何的心绪中,渐渐划过了夷青的藏蓝眼睛,夷青的身影,挥之不去,徘徊心中。 东方茱萸空洞的眼神看着这豪华宫殿的雕梁玉柱,心却像渐渐沉入了湖底,嘴角边泛起一丝似有若无地苦笑,便转瞬即逝。只是这须臾之间的情绪波动,已被独孤仪龙捕捉,一一尽收眼底。 ------------ 第16章 床笫之欢 “朕的湘贵妃,希望你即便是逢场做戏,也要履行职责、演的投入点行么?” 东方茱萸闻言,心中一惊,难道他那炯炯的烁目瞧出了什么? 她勉强说道:“皇上为何这样说,我真的……真的没有。” “可我明明看到,在你的眼睛之中,流露出的是满满的思春之色。女人……我并不是无知少年。”独孤仪龙漫不经心地轻抚她的黑发,嘴边略带嘲讽。 “是么?或许我酒喝多了吧,不胜酒力而已。”东方茱萸无奈地看着自己的长发被独孤仪龙把玩握住,轻轻掩饰道。 “女人,你最好不要给我使出什么花招,我对你们郦国的人,都是不信任的。”独孤仪龙继而冷冷地。 他的不经意言语之中,似乎氤氲着刻骨的仇恨,那藏蓝的眸子里隐隐压抑着燃烧的怒火。东方茱萸不知他为何动这么大的气,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开口。 独孤仪龙放开握着她黑发的手,终于不再说话,却猛地将东方茱萸的衣服解开,迅速剥离,长明灯的朦胧斜照下,此时的她钰体横陈,一览无余。 孤独仪龙渐渐逼近,藏蓝的眼睛忽有凝眸,欣赏了她如玉的桐体之后,大手将她的身躯死死钳住,直接就粗暴地将她修长如玉的双腿掰开。 东方茱萸此刻不但感觉到了身躯的阵阵疼痛,心中更是升腾起难以形容的绝望羞辱。 在一阵猛烈地冲撞之后,他没有遇到自己预想中的阻碍。 他低头朝锦绣床榻上望去,大红流苏描金的孔雀褥上并未有一点殷红的血迹。 独孤仪龙沉沉地闷哼一声,一把将东方茱萸自胯下狠狠推开,不着寸缕的她此刻缩在床下一角,不知所措,她还不能明白到底怎么了,刚刚被迫失去了处子之身,这钻心的疼痛还没有消除,便受到独孤仪龙如此粗暴对待,心中抑郁痛苦加上身体疼痛,她泪水终是又夺眶而出。 独孤仪龙丝毫不理会这些,他穿上长袍,紧紧蹙着浓眉,看着床上依然无半点殷红的床被,冷冷地怒喝道:“想不到东方重嘉给我送来的竟不是完璧!这老儿可当真是歼猾狡诈?” 东方茱萸已经在独孤仪龙的怒斥中明白了怎么回事。 独孤仪龙怒极反笑,他一手拎着东方茱萸纤细的胳膊,将她重又重重置于牙床之上,将榻边鎏金琉璃妆台上盛着的合欢酒一饮而尽,藏蓝的眼眸如幽深的湖底,他将酒杯远远一掷,方抿唇而道:“没想到看似玉洁冰清的郦国公主,原来是这等浪荡货色,亏我不曾迷了心智。” 东方茱萸想辩解,但又觉得无从辩解,须臾之间,只能呆呆地听他怒斥。 独孤仪龙将长袍系好,大手抬起她的下巴,问道:“湘贵妃,那个破你身子的人如今在何处,我会将他碎尸万段。” 东方茱萸此时脑海中方千回百转,她凝眉苦苦思索着。 她竟不是……完璧之身?怎么可能,她这十六年来所认识的男子寥若晨星、屈指可数,除了夷青,可是他尊重她,没有什么逾矩行为,可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只能抬起倔强的下巴,大着胆子辩解道:“我……我没有。” “你还狡辩?亏我在那日大殿之上还差点被你迷惑。你竟然是个水性杨花的践人。东方重嘉,你做的好事,我要让你的女儿千倍万倍的承受!”独孤仪龙咬牙切齿。 “我说没有就没有。”东方茱萸依旧坦然地说道:“至于没有落红,我也不知是怎么回事。” “践人,你还嘴硬!”独孤仪龙怒极,伸出大掌,猛地往东方茱萸脸上一扬,东方茱萸便立刻觉得头晕眼花,昏了过去。 独孤仪龙看着昏厥的东方茱萸,冷冷地自言自语:“践人,你这是自作自受。” 说罢,袖子一甩,即刻便出了这红烛冉冉的凤吟宫。 独孤仪龙觉得内心莫名的烦躁,长身立在这殿外的玉石台阶,举目看这繁盛锦绣的五月宫殿,竟觉不出任何的春意盎然。 他徒步走过宫灯已熄的碧云宫、穿过芍药正浓的玉澜堂、往红萼宫贤妃的方向眺望,终是踱步离开。 想着南方前线部署,他略一踌躇,停下脚步,看着远处烛火摇曳的绮罗宫,还是往俭妃所住而行。 金井一叶坠,凄凉瑶殿旁。残枝未零落,映日有辉光。沟水空流恨,霓裳与断肠。何如泽畔草,犹得睡鸳鸯。 翌日清晨。南有风。薄雾未雨。 东方茱萸从昏迷中苏醒之时,寝宫之外的丝丝阳光已经柔和地氤氲进屋,仿佛还听到了几声欢快的黄莺鸟鸣,她头疼欲裂,睁开沉沉的双目。发现自己是和衣安躺在榻上。 随着一阵珠帘轻晃的摇动声,那个唤作入画的宫女已经悄悄儿进来,东方茱萸看着自己新换的长袍,缓缓说道:“是你帮我换了衣服?” 入画恭谨地点点头。 想来,昨晚不着寸缕带着伤痕的她,已在这小小宫女面前毫无自尊可言了。 东方茱萸点点头道:“谢过你了。” “奴婢怎敢让娘娘言谢?”入画眉儿紧蹙,不知是紧张还是惶恐。 她只知独孤仪龙于这凤吟宫内,停留至深夜而返。 见湘贵妃昏迷于地,并不知因何事纠葛。 “在这凤吟宫内,没有主子奴仆,只有姐妹之分。”东方茱萸勉强从牙床撑起,苦笑着看着她:“只怕,我以后要做奴婢而不得。” “娘娘请好生歇息,养好了身子,才是来日方长。” 东方茱萸瞧着入画,言谈斯文,微奇道:“你是因何入的宫?” 入画略略思索,低头回道:“家父原是做过州事主簿的,只因了一桩旧案连累,家产被充公,父母被贬至边境苦寒之地,而入画……也就此没了宫籍。” “哦”她叹息了一声,说道:“可曾识字?” “读过《四书》,些需识得几个字。” 东方茱萸听了,便道:“我这里已经无事了,只想靠着床榻,好好儿的想些事情。你先下去吧。” 入画便领命出去了。 她长眉紧蹙,苦思着昨晚发生的意外之事。 未有桢洁落红,失信于独孤仪龙,更谈不上她日后所筹划得宠之事。见他言语之间,对父王似有深深的仇恨,想到此,即便她不是懦弱之人,还是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是呀,为今之计,如何是好? 可她不想成为刀殂鱼肉、任人宰割,本以为自己在这陌生的后宫,静观其变、隐忍不语,或许会给郦国带来片刻的安宁。 没曾想,只不过到了这虢国,于一夕一夜之间,自己竟已完全失宠。 她犯了七出之条,即便贵如公主嫔妃,也不可逃脱被遗弃的命运。 她便静静想着,听着铜壶滴漏里的滴答水声,一点一滴地落在她的心头。 既然无计可想,那么不如听任命运的安排……既来之,则安之,且看以后。 安稳过好每一日。 想到此,她烦闷的心绪有了一丝排遣,她走下牙床,于鎏金镜中站立,看着自己凌乱的墨黑长发,无神的眼睛,苍白的肌肤。 她努力将头昂起,对自己说:不,东方茱萸,你不能就此如丧。昨夜,你已经于岸上落入深深地井中了,这便是你到虢国的最低点。如此,你的人生已在深渊,自不会比这再低了,是不是? 茱萸,不要怕,不要惧怕。因为你已无路可退,即便前方是狂风暴雨,你也唯有前行。 明天,总是新的一天。 天气已然是越来越热了。柳腰暗怯花风弱,红映秋千院落,归逐燕儿飞,斜撼真珠箔。 现在已经是来到虢国的第四日了,独孤仪龙自那日愤然疾走之后,再未在凤吟宫内出现。 凤吟宫内花木繁多,一时间树木蓊蓊郁郁的,虫儿在花木间飞来飞去。 新妃失宠的事情早就传遍了后宫。 在这四天之内,红萼宫的贤妃,到这凤吟宫短短坐了一会,给她带来一瓶可以驱除小虫的玫瑰玉露,茱萸便命入画沏上自己在郦国喝惯了的枫露茶,用水晶杯盛着,涟涟滟滟的,可是看着极其淡雅,闻着又清香。如今这沏茶的手艺,已经完好地教于入画了。 琉璃便接过入画的茶,看着出神的茱萸道:“听闻,湘贵妃在郦国不但精通琴棋书画,更是擅长郦国的凤翥龙翔舞,如此一来,我可就能大饱眼福了。” 茱萸却道:“贤妃姐姐喝着这茶,感觉如何?” 琉璃回味了一下,说道:“闻着极香,品着极淡。” “这便是了。这凤翥龙翔舞看着绚丽,其实简拙。都是名过其实了。” “莫非真是传言不可信?哪日皇上一时兴起,传命令你跳舞,我倒要看看是真是假?” 茱萸便笑了一笑,道:“我是失宠之人,也无意讨好皇上,如能这样一直淡淡的,倒是遂了我的心。” 琉璃便细细地瞧着茱萸的神色,不似假话,叹口气道:“我也是听说,那日后半夜,皇上却往绮罗殿去了。”她又悠悠地喝了一口茶,说道:“如此,俭妃本有收敛之意,这下却更要猖狂了。” 茱萸看着琉璃笑道:“我是南国之人,为着和亲而来,皇上宠不宠谁,和我无关。” “湘妃妹妹果真能做到这般闲云野鹤?” “为何不能?我倒巴不得皇上永远也不要到这凤吟宫来。如此我便可安安静静。”她站起身来,看着窗外浓郁的木槿花。 琉璃便道:“湘妃妹妹难道不想想你身后的国家吗?” 茱萸听了,心中一怔,是呀,万一这独孤刚仪龙迁怒郦国,可怎么是好? 父王的苦心不就付之东流? 琉璃便也站起来,说道:“在这独孤仪龙的后宫之中,只有我才是云淡风轻。我只是觉得你这样自甘退弱,反倒容易被人着了把柄。” 她言下之意,茱萸当然明白。 ------------ 第17章 海棠花开 其实就算失宠,她仍旧是贵妃的位阶,可是公孙青萝俭妃从未来这凤吟宫内拜见于我她,自那日之后,她便视她于无。 王琉璃贤妃叙了一回闲话,茱萸又赠送了她一些茉莉香片。她一时也猜不出这贤妃的底细,秋姑姑说过,防人之心不可无,还是稳妥为妙。 贤妃谢过,说道:“只送我之人,我到没有什么,只恐俭妃知道了不爽。湘妃……” 她迟疑了片刻,茱萸笑道:“你我都在这后宫之中,不如叫我名字来的亲切些吧。” 她看着贤妃迟疑的神色,说道:“我便叫你琉璃姐姐,如何?” 王琉璃受过,不再推迟,说道:“那我就唤你茱萸妹妹吧,论我的位阶,我是逾越了。” 茱萸便淡淡说道:“什么身份位阶的,我初来乍到,事事不懂周全,倒要琉璃姐姐提醒一番呢!”继而又说:“我也给俭妃娘娘备了礼物。即刻就派人送去。” 王琉璃便笑了一笑,转过身子走了。 礼物到了俭妃处,正逢俭妃在斥责一名梳头的宫女,原来是这名新来的宫女,毛手毛脚的,将俭妃的头发梳掉两根。 俭妃怒从心起,这新款发式独孤仪龙赞过一次,偏被这小丫头弄砸了?一时迁怒于茱萸派人送礼的小宫女。 俭妃命将东方茱萸送的胭脂都退了回去,她本认为以东方茱萸的姿色,可以迷过独孤仪龙,正在绮罗殿内暗自伤心,没曾想到后半夜,独孤仪龙竟然闷闷地前来就寝,且她一提起东方茱萸,独孤仪龙就大发脾气。 俭妃在害怕之余,心中也窃窃的欣喜,看来这郦国公主得罪了他,这失宠也太快了点吧。 当下便说:这大虢国之内,富有丰饶,不需一个偏邦弱国的东西,说不定哪日独孤仪龙不高兴了,一口气前去灭了郦国也未可知。总之,堂堂的绮罗殿,不需一个弱国公主的殷勤。东方茱萸领教了俭妃的嚣张,只得将东西收了回去。 这几日,碧云宫内的红豆也病了,东方茱萸虽只和她见过一面,但是觉得亲切。打算前去携带礼物探望,一路辗转,到了红豆所住的碧云宫,终于在画苑那儿,找到了带病一心练字的红豆。红豆看到了自己梦寐以求的《步辇图》,极是开心,对茱萸自是表示感谢,还苦留了她在此用了点心。 红豆看着风华绝代的东方茱萸,心中暗暗替她的皇上哥哥喜欢,她还未懂人事,不知独孤仪龙和东方茱萸之间发生了什么。 自此她常常道凤吟宫内去看望茱萸,哀求茱萸多讲讲郦国的风土人情。 龙翔宫(独孤仪龙之寝宫)后的御花园内,一株已经多年不开的海棠树,竟然罕见地开了满树的绯色海棠。 一时间,引得宫内的妃嫔宫女都来驻足观赏。 王琉璃王贤妃住处离这御花园最近,她带着宫女们早早地就来观看了,随手让宫女准备了剪子,好将这海棠枝剪下插在碧玉花瓶里,最是清香宜人不过的。 就在宫女奉命准备剪下那朵最大的绯色海棠时,就听见身旁响起一个声音:“慢着。这朵海棠花,依本宫看,还是放在绮罗殿合适,绮罗殿又阔大又通达,放着这些海棠花,经久不坏的。” 王恭妃回头,见是绮罗殿的俭妃公孙青萝,笑道:“这大清早的,我说是谁呢,原来是青萝妹妹。既然妹妹喜欢这些,那么我就让于你便是。”说罢,便命宫女剪下一枝较小些的海棠。 公孙青萝见王琉璃让步,笑道:“妹妹就谢过姐姐承让了。” 转而又说道:“我这头上所插,是皇上所赐的蓝田玉钗,如果发上再佩戴上一朵小小的海棠,定然别有韵味。”于是,命身边的宫女剪下那朵最大的海棠,又折下一朵小些的海棠命宫女插在鬓发里,果然别致诱人。 “俭妃头上的海棠果然别致。显得越发华贵雍容了。”王琉璃谦和地笑道。 青萝满意于琉璃的识趣,心中想着,这独孤仪龙莫非就是喜欢她这样的温顺?只是看这王琉璃虽然相貌清秀,但远远算不上国色天香,况又比自己年大,失宠是迟早的事。自己何必急于一时? 于是她笑道:“我屋里有串及其昂贵的珍珠链子。是郦国使节送给我父亲的。想必姐姐也知道,这郦国位于江南,那儿盛产名贵珍珠,蒙得家父恩泽,妹妹也得了一串黑珍珠链子,如今,就放在我的屋子里,姐姐若是喜欢,我就即刻送于姐姐?” 王琉璃听了,连连说:“不可不可。这是你父亲给你的心爱之物。姐姐我怎可夺你所爱?姐姐就此心领了。俭妃还是留着自己戴吧。” “青萝姐姐和琉璃姐姐在说什么呢?一大早,怪亲热的。”王琉璃和公孙青萝抬眼看去,却是笑意盈盈一身绿色的戚红豆。 红豆看着满树的海棠,说道:“真是奇了,这树据宫里的老人儿讲,本是二十三年前,先太后……薨逝那年就枯死了的,如今居然又开了。” 红豆看了看公孙青萝头上戴的海棠,以及她身后宫女抱的一枝硕大的海棠枝。笑道:“青萝姐姐果然是独占花魁呀。” 转而看到琉璃的宫女抱着的海棠枝,笑着说道:“琉璃姐姐怎么尽拣些次的,若是让皇上看到了,只当是青萝姐姐欺负于你呢,对琉璃姐姐可不公呀,琉璃姐姐素来也是皇上关心的。” 红豆方才十二岁,尚未成年,言语之中透着天真烂漫。 俗话说:言者无心,听者有意。 青萝听着红豆此番话,心内已经是微微的不爽,只是顾忌着红豆年幼,不便与她计较。 看着王琉璃弱不禁风、与世无争的神情,她本来还笑着的脸上还是阴霾阵阵。 “红豆妹妹说笑了,琉璃姐姐年纪比我大些,在宫中素来照顾与我,这朵海棠,本是姐姐先折的,可她非要让与我,蒙琉璃姐姐抬爱,妹妹只得盛情接受。琉璃姐姐,妹妹说的是也不是?” 王琉璃明知公孙青萝在信口雌黄,还是笑着客气说道:“青萝妹妹,确实如此。本宫觉得这朵小些的就挺好。” “一大清早儿的,朕的御花园可真是热闹!”说话之人,正是在龙翔宫内处理完政务的独孤仪龙。 青萝、琉璃、红豆诸宫女一一行礼请安。 红豆笑道:“皇上哥哥,这多年不开的海棠,今天居然开了满树,真是我虢国的好兆啊!” 独孤仪龙闻言,看着不远处的绯色海棠,眼色没有欣喜,神情反而更是恍惚。 “那你就继续看着吧,最好画下来。”独孤仪龙吩咐。 独孤仪龙的眼眸扫过众人,忽忽觉得缺了什么,只见青萝笑道:“皇上批了一夜的折子,可是辛苦的很,青萝已经备好了皇上最爱喝的君山银针,此刻就在绮罗殿沏着呢!” 独孤仪龙看着青萝,一笑道:“青萝有心了。朕劳累一夜,眼困体乏,的确想喝口味醇色绿的君片。” “那皇上您随青萝来。”独孤仪龙微微点头。 王琉璃绞着手帕,和红豆一起行礼,看着独孤仪龙和青萝走远。 这些时日,东方茱萸的日子过得颇是宁静。 绿阴生昼静,孤花表春余。暖风微醺,夏意甚浓,凤吟宫花香氤氲,蝶舞莺飞,看不出任何一丝儿暴风骤雨的前兆。 东方茱萸初ye未有落红,独孤仪龙除了当夜勃然大怒之后,竟对她未有一丝的责难。想来,这如碧波般湖水,泛不起些微涟漪的平静,总是令人觉得异样罢。 这日晚间时分,东方茱萸和红豆谈论了会药理农草之后,就早早地歇下了。 如今她的凤吟宫,在宫内诸人看来,是个特殊异样的去处。 可龙翔宫处的执事太监,却亲自过来遣话凤吟宫,说皇上请湘贵妃今晚前去龙翔宫用膳,皇上要为新归的北安王洗尘接风。 这是东方茱萸和独孤仪龙第二次的交集。悄悄问过伺候她的入画,入画回道:“奴婢也是进宫不久,但是听教导我的嬷嬷说过,北安王爷是皇上的堂弟。” “哦。”东方茱萸点了点头,能让独孤仪龙在龙翔宫内摆宴,看来这北安王应该很得独孤仪龙的重视,这也应是一场叙话家宴了。 只是,生生儿地来请她,内心总是觉得不合时宜,与她心中,独孤仪龙自是一个生疏的人。她不想了解,也不愿靠近。她人虽拘束在宫中,但精神魂儿却不在此处,她每每恍惚地想,是否留在这虢国宫中的东方茱萸,只是一个躯壳? 但是独孤仪龙既然来请,她就不能不去。 从凤吟宫到龙翔宫,途径碧云宫,东方茱萸只带了入画,在凤吟宫和碧云宫之间,有一座小小的画堂……玉澜堂。 这原是住在此处妃子们的小憩放松之地,但是这处玉澜堂实在是修建的清幽静谧,东方茱萸觉得此处风景殊异,想在此先歇息。 玉澜堂名为画堂,实则堂内并无很多画,走进堂内,壁上只是挂了一幅画,可只看了一眼,东方茱萸便被吸引住了,并非是这幅画作多么传神,而是偌大的画面只是用丹青绘了一个女子的背影,红色的长袍,乌黑的长发,被风吹起的长长罗带,使画面充斥了一种彷徨飘忽不定之感,仅此而已。 可是能够将这无名之作堂而皇之地悬挂于堂内,显然是经过了独孤仪龙的默许。只是画中的女子是谁? 东方茱萸纳闷地想着,总觉得这画中女子和独孤仪龙有某种奇特的联系。她就默默驻足在那神思。 只听堂外一个爽利女子的悦耳说话声:“红豆的画儿不是好了么?我正赶着去瞧瞧,怎么今天去她那儿,又没有见着她?真是一天不知忙的什么?” 另一个温和平静地声音说:“我想,她是一定去了皇上的龙翔宫了,不是听她说,她画的画儿,皇上已经着人装裱挂在龙翔宫大殿之内了么!” ------------ 第18章 澜堂惊见 “那,咱们先去瞧瞧。” 东方茱萸回过头看了看,见是画堂的轩窗之外,两名女子说话的红色和碧色身影,正是住在绮罗殿和红萼宫中的公孙青萝和王琉璃,二人相携而去龙翔宫。 东方茱萸此刻还是停在了堂内,神色一动不动,因为此刻她的身后,立着一个人,来人风尘仆仆,神情看起来疲惫焦灼。 看见了年轻女子回头,男子意外地叫出了声,眼眸之中流露着浓浓的惊喜和激动。他本想脱口而出“茱萸”二字,可是在喉咙梗住了。 因为他看到东方茱萸身侧恭谨侍立的小宫女,再看着东方茱萸的装扮,更像一位深居简出的宫妃。 他心里一下子迟疑起来,心儿直往下沉坠,他不愿意朝着那方面想去…… 东方茱萸此时也正注视着夷青,她的震惊讶异不亚于他。他,怎么会在这虢国皇宫之中? 东方茱萸素来是冷静之人,她立刻对着入画吩咐道:“今天我来的匆忙,有块绣着茱萸的帕子落了,你去替我寻回来。” 入画见了独孤夷青,心中不识,略一迟疑,道了声“是”,疾步走出了玉澜堂。 还是东方茱萸先张了口:“夷青,你……你怎么在这?你这么快就回……虢国了?” 夷青朝前几步,盯着她的眼睛,说道:“那晚,我在喜福宫里找了你很久,可是我没有找到。我想着,莫不是你跟着那公主,也到虢国来了?” 东方茱萸苦笑着点了点头。 她轻轻说道:“夷青,你猜着了,我知道那晚你会找我,可我没有丝毫办法。”她压低了自己的声音。 夷青顿时紧张起来,说道:“茱萸,那么你现在仍是一名宫女吗?”他已看出方才那名宫女对她的恭敬。 东方茱萸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道:“事已至此,夷青,我就告诉你实情吧。其实,我是郦国的公主,我并非你所认为的宫女。” “公主?……是了,你这么的脱俗美貌,一般的宫女怎么可能有你这样的姿容,我一时心迷,竟然没有想到这些。” 夷青继而缓缓,而又沉痛地说:“那么,茱萸,这前来和亲的公主,便真的是你了?” “自然是我。”东方茱萸伤感地点点头。 独孤夷青闻言身子一僵,呆呆地立在那许久,喃喃自语道:“那晚我找不到你,就猜着可能你也跟着去了,于是就马不停蹄地赶回虢国,希望能够在这宫殿里找到你。可没想到,你就是和亲的公主。”他神情失落,无比地哀伤。 东方茱萸咬紧嘴唇,说道:“夷青,真的,我没有想到会在这儿见到你,我以为我……永远也见不到你了。原谅我没有说出真相,现在你也知道了,这……就是我的苦衷。我是和亲的公主,命运不是我自己能够掌控的。”她紧咬双唇,颤抖着说道:“我……我得……走了。” 她此时不知用怎样的态度面对他,唯有逃避。 其实,她第一样看到夷青,她的内心是狂喜的,而狂喜过后,是阵阵的害怕和痛苦,和夷青重逢,又勾起了她的记忆。 不管以后,她是怎样的荣耀或是伤感绝望,那些躺在草地上无拘无束地数着星星的日子,将是她一生中为之不多的美好片段之一。 “茱萸。”夷青苦笑道:“你去的地方,今晚我也要去。” “是么?”她无奈地说道:“我要去龙翔宫赴宴,你们虢国的皇帝独孤仪龙,今晚要为他的堂弟北安王接风。夷青,从今以后,你我各不相扰吧,这样,对你我都好。” 独孤夷青看了看东方茱萸,顿了半日,方说道:“独孤仪龙要为之接风的人,便是我。” 他看着东方茱萸,目光中依旧是深深的缱绻不舍,所有的思念、震惊的痛苦,使他欲吐之为快,便说道:“我为何急匆匆而回,为的就是你。我本来想在独孤仪龙为我接风之日,当面向他提出,将公主随行的一个宫女送与我。可是,现在看来,这些已经是多余了。” 东方茱萸闻听,他就是虢国的北安王。心中不信,但又不能不信。 想到这两人如此相似的眼眸,这世上可还有第三人么? 她想:这世界是如此之小,十六岁的她,生命中所遇到的两个男人,竟然都是皇家兄弟。 独孤夷青看着眼前恍惚的人儿,心里阵阵沉痛,情不自禁地上前,握住她的手,说道:“茱萸,我真该当时就把你强行带走,如此就好了。” “不,夷青,你当时即使带走了我,我还是要回来的,我不属于某个人,我属于郦国,郦国遇到危难,需要我,那么就有责任保护她。这便是我的命运。” 夷青深深地看着她,半响无言,他闷闷地说道:“独孤仪龙封了你吗?”他心中还是流露出隐隐的渴望。 看着夷青探究渴望的眸子,东方茱萸垂下眼睑,颓然说道:“他已经……封了我了,如今,我是这虢国皇宫的湘贵妃。” “是么……哦。”夷青闻言,眸子沉了沉,看来名分已定。 彼时的青衫少年夷青就这样深深地看着她,终于还是内心忍不住,将她紧紧搂在了怀里,而茱萸的手心,是止不住地颤抖。 “茱萸,你放心,即便是在皇宫之中,我依然有能力保护与你,不让你受任何的伤害。”独孤夷青握着东方茱萸冰冷的手,眸子中是深深的痛楚。 “夷青,如今的我,已经没有任何资格使你这样做了。你这样,我内心只会更加的难受。夷青,天底下的好女子太多太多了,我,我东方茱萸不配。”东方茱萸低着头痛楚地说。 “我夷青心甘情愿,我问你,茱萸,你对我可是一直都有心的么?”夷青的眸子无比的坦然真诚。 东方茱萸是再也不愿意看夷青失望和难受了,带着心底浓浓的感动,带着莫名的情愫,她终于重重点了点头。 闻着堂外轻轻的脚步声,茱萸知道是入画来了,她赶紧和夷青松开,夷青会意。 接过了入画至凤吟宫拿来的锦帕,她转过去悄悄拭了拭泪。 “这不是北安王么?原来是在这儿?几年未见,长高了许多!”茱萸和夷青正暗自诧异,说话间,款款走来的却是温平和顺的王琉璃。 东方茱萸纳闷:贤妃不是先头就和俭妃去了龙翔宫?为何又途中折回? 独孤夷青闻言沉声道:“见过贤妃娘娘。”入画闻听,向夷青问安之后,又赶着向贤妃行礼。 王琉璃的眼珠流转,看见了东方茱萸手里的锦帕,留神见了她微红的星眼,问道:“茱萸妹妹可是被小虫迷了眼?怎么眼圈儿竟红红的?” 东方茱萸勉强笑道:“正是呢。这玉澜堂花木蓊蓊郁郁的,虫儿甚多,又不现形,可是被迷住了。” 王琉璃看着一旁,已是玉树临风的独孤夷青,幽幽说道:“一晃已是六年,北安王已是个高大的成年男子了。真是岁月催人老呀!” 想起了自己在宫中已是悠悠十年,王琉璃的目光便更是显得深幽难测。 她看着画堂之内,东方茱萸和北安王四目相对,默默无言,心中划过一阵长长疑惑,也瞧出了东方茱萸和北安王之间的异样神色。 “北安王可知面前这位就是皇上新封的湘贵妃?”王琉璃笑指东方茱萸。 夷青已恢复常态,缓缓说道:“天气酷热,臣弟过玉澜堂避暑,歇歇脚儿,不巧看到了里面一位尊贵的皇妃。臣弟方才已经见过问安了。臣弟已经知道湘贵妃是前来和亲的郦国公主。” “这样……很好。本来就是一家人儿。”王琉璃不紧不慢地说着:“既这么着,不如我们一起作伴前去。” 东方茱萸点点头,将手帕收起,可是心里还是紧张,她还是担心被贤妃看出了端倪,罗袖内的手帕不知怎地从袖中滑落,遗在堂地。 北安王略略思索,说道:“二位皇嫂请先前行,臣弟多时不来宫中,已经觉得很是陌生。现在时日还早,就让臣弟好好在皇宫熟悉熟悉环境吧,臣弟……随后就到。” 东方茱萸恢复了平静温婉的神色,说道:“随北安王,北安王请自便。” 待东方茱萸和王琉璃带着随行的宫女走出玉澜堂,独孤夷青上前轻轻地拾起东方茱萸遗留的手帕,他将手帕握于手中,看着帕子上绣的栩栩如生的一对比翼连鸟,留恋地放在怀里,慢慢踱出了玉澜堂。 初见了独孤夷青,又获悉了他的身份,东方茱萸的心中除了跌宕起伏外,更是平添了几分新愁。 一路花香扑鼻,终于和贤妃到了龙翔宫,俭妃独孤青萝早就列席,坐在最靠近独孤仪龙的案之右席,而独孤仪龙已经端坐在主位,红色华服,面容冷峻,对俭妃的殷勤淡淡接受。 东方茱萸心中复杂万千,在这一月之内再见独孤仪龙,他对自己是个什么态度呢? 如果说对她的不贞若无其事,是不是就意味着他对她的存在也是漠不关心呢? 若果真如此,她倒也乐见其状。一则:独孤仪龙在宫中有新旧宠妃。二则:红豆不出几年,便可成人,不日也是美人一枚。想来,这独孤仪龙自会忽视于她罢! 贤妃携着她进殿,刚进殿中,东方茱萸便觉得殿中之人的一道利光朝她射来。她低着脖子,和贤妃一起向独孤仪龙拜见行礼。 俭妃已然瞧见了,依然在座中坐着品茗,并未向位至贵妃的茱萸行礼。 独孤仪龙的目光轻扫过琉璃,王琉璃便捡了个冷僻的左席之侧坐下。她看着悠然自得的俭妃,这右席之位,本是这湘贵妃的座次呀!她只是在嘴边划过一丝微笑,并未再说什么。 东方茱萸低头避过独孤仪龙的朗目,可是大殿之中,避无可避,刚想随便捡个靠着殿边的位子坐下,就听见独孤仪龙不容置疑的声音:“湘贵妃坐到朕的右边,青萝,你逾越了!回你的位子去吧。” ------------ 第19章 此情可待 此话刚落,公孙青萝便只得立即从席位中站起,她委屈地看着独孤仪龙,仿佛不能相信。 独孤仪龙见俭妃不愿挪地,语气稍微加重说道:“青萝,不可顽皮!” 公孙青萝一听,只得闷声说道:“是。” 东方茱萸一听,心道:难道,这独孤仪龙竟还要给自己体面?便大着胆儿看着他的眼睛,可是独孤仪龙神色威严,眼神疏离,看不出什么端倪。 俭妃的眼睛对上东方茱萸的眼睛,东方茱萸看出俭妃一脸怒气,不懂掩饰,看来是个性情中人。 想着这大殿之上的一切,独孤仪龙都看在眼里,不如以礼相待的好。 当下东方茱萸便朝着俭妃说道:“如此,茱萸谢过姐姐了。” 俭妃鼻子里冷哼一声,没有搭理,坐在了东方茱萸的下首。贤妃默坐在侧,微微地笑着。 东方茱萸在独孤仪龙最右席坐定,由于挨着他很近,她甚至能闻到他身上的龙涎香,想起了那令她羞耻的一夜,她双眉紧蹙,握着玉杯的纤手不由微微的颤抖。 独孤仪龙用余光轻轻瞥过,看着东方茱萸,目无表情道:“爱妃这是怎么了?” 东方茱萸闻听他唤她“爱妃”,心中如有数万只蝼蚁爬过,她低低回答道:“没怎么,想必是这几日刺绣绣累了,手有些泛酸。” “爱妃真是好兴致!”独孤仪龙淡淡地说着,便不再言语。 贤妃忽地浅浅说道:“听说湘贵妃在郦国,擅跳郦国不传之国舞,我郦国人只要听说这《凤翥龙翔》,便人人心向往之呀。”她又看着独孤仪龙说道:“皇上以后若是朝政累了,便可叫湘贵妃为皇上您献舞!” 独孤仪龙的目光扫了扫蹙眉更深的东方茱萸,对着贤妃说道:“我却还不知,湘贵妃有此特长,这却也不急,朕有的是闲暇看舞!湘贵妃,是也不是?”独孤仪龙加重了语气。 东方茱萸猜不透独孤仪龙的心思,只得说道:“若皇上有闲,臣妾一定尽心。” 独孤仪龙便朝着东方茱萸,忽转话题道:“爱妃……这些时日可尚好?” 东方茱萸不知何意,便直直说道:“臣妾一切都好。” “一切……都好?朕怎么恍惚觉得有人告诉我,说是爱妃抱怨朕,冷落于你?”独孤仪龙的眸子炯炯有神。 东方茱萸的眸子沉了沉,赶紧说道:“臣妾不敢,臣妾谨遵宫规,恪守《女则》,并无怨言。” “谨遵宫规?”独孤仪龙嘲讽地笑了笑,对着她的耳边咬牙道:“是不是遵守女德,爱妃自己知道。你如此绝色,朕寻思一月,决定要好好重待你,方不至于暴敛天物了!”说完,大手就不知不觉紧紧搂上了她的纤腰,闻到茱萸衣领上淡淡的汀兰之香,竟想一亲芳泽,若不是听见了殿外传来的一阵悦耳捉狭笑声,只怕此刻就要做出失态之举了。独孤仪龙心中恼恨于自己的情不自禁。 东方茱萸被独孤仪龙紧搂,神情尴尬,只得压低声音说道:“随皇上意愿。臣妾是既来之,则安之。” 独孤仪龙挑眉道:“你倒装的坦荡!” 东方茱萸答非所问道:“人生失意无南北!” 独孤仪龙听到此句,将目光对着东方茱萸的小脸,他凝视着她足以迷惑人心智的姿容,缓缓轻说道:“朕会改日向爱妃讨教,南北失意究竟是何意?” 在这大殿之下,独孤仪龙和东方茱萸显得颇是亲密,俭妃固然是怒形于色,连贤妃也垂目默不作声了。 果然殿外一个清脆如银铃的声音响起:“皇上哥哥说要给我装裱的画儿呢,我寻了半日,怎么竟一点儿也没瞧见?” 只见,殿外雀跃着跑出了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女,身着粉红色的纱衣,她的到来,使得宫内压抑闷郁的气氛里多了一丝活跃。 独孤仪龙看着红豆,嘴角现出一丝愉悦的微笑,说道:“红豆,朕还没来得及问你,你说回宫之后要带给朕礼物的呢?都好些时日了……你的画朕可已经装裱好了。” “皇上哥哥,是吗,可是红豆在这大殿之内闲逛了一圈,可也没看到呀,可是红豆还是认为,皇上哥哥是不会欺骗我的。”红豆一脸的天真烂漫。 “嗯,红豆,等北安王和陶统领到了,朕会让在座的诸位都来欣赏于你的画儿。” “好,那么红豆就等看到画了,再将礼物献给皇上。”戚红豆的眼睛里露出一丝狡黠之色,说完便在俭妃的下首胡乱落了座。 红豆儿便笑着,向东方茱萸和公孙青萝及王琉璃一并问好。 说曹操,曹操到。 北安王独孤夷青终于在阔别六年之后,以十八华年,出现在独孤仪龙的龙翔大殿之上。 他的藏蓝眸子淡淡扫向华丽大殿,目光最终聚焦了在了一个安静的素色人影之中。即便心有千千结,但也只能深深地一瞥,无暇多作他想,他阔步前行,朝着身着暗红华服,端坐于主位的独孤仪龙沉稳有力地说道:“臣弟拜见皇上!” 独孤仪龙看着猿臂蜂腰的独孤夷青,略一颔首,温言道:“免,入座吧。” 独孤仪龙将夷青安排在左边侧,夷青在见过俭妃和贤妃后,依着礼数便向东方茱萸问好时,东方茱萸心中翻涌,手里的杯子一下没握好,“当”地一声打落在这玉石大殿,声音甚是清脆,贤妃见了,即刻命宫女换了个坎丝银杯,俭妃在旁不由微微皱了皱眉。 夷青见状强装镇定坐下,位置恰好和东方茱萸对面打横,两人的目光不经意间又沉沉对上,彼此心里又是打起了个突。 继而进来的是陶光。他早已瞧见了坐在独孤仪龙边侧的独孤夷青,两人的目光在刹那间交汇撞,彼此都再次瞧见了少年时的发小,心中自是流过阵阵暖意和激动。 “臣弟陶光见过皇上,见过俭妃娘娘,见过贤妃娘娘。” 陶光看着夷青,看到独孤仪龙和独孤夷青兄弟重聚,只当二人已冰释前嫌,心中颇感欣慰。眼波情不自禁地又转到了东方茱萸身上,只见她神情淡漠悠远,看不出那晶亮的眸子里,有任何神情波动。 他躬身继续朝着东方茱萸,沉声道:“见过湘贵妃。”东方茱萸对陶光印象不坏,用眼神回意,略一点头。 陶光又朝着神情憔悴的独孤夷青道:“北安王好。”便在在夷青的左侧随意落座。 这红豆见了陶光,因为自幼熟悉的缘故,所以倒是首先开口:“陶光哥哥怎么还不就坐?我还等着皇上哥哥给我装裱的画儿呢。” 陶光便对红豆笑了笑,逗她道:“就是要急你一急儿。” 独孤仪龙端坐在主位,瞥瞥独孤夷青清澈藏蓝的眸子,内心缓缓一动,似忽有所悟。 他看着身边,自夷青进殿就一直低头,一口一口不停喝茶的东方茱萸,看着夷青总是拿眼瞅着东方主语的主座,心中盘桓,默默沉思了一会,说道:“今天,朕的北安王弟,终于学有所成,回到大虢国,朕的心中实在是非常高兴,朕的大虢国,终于又得到了一位人才,朕……实在是……很开心很开心。”他看着垂头不语、神情恍惚的东方茱萸,拳头不由捏了一捏,继续说道:“而朕,又刚刚迎娶了郦国的公主,真是可谓喜上加喜。” 东方茱萸听了,只是木木地坐着不动。 独孤仪龙看着夷青,又添上一句:“皇弟,你说是也不是?” 独孤夷青整理心思,忙起身,勉强说了个“是”字。 独孤仪龙显然不能满意,他定了定,欲言又止。 终于还是转过话题,看着一脸期待神色的红豆,方缓言说道:“红豆,你的画儿,马上就可看到了。来人!” 独孤仪龙话音刚落,宫内候着的两名宫女便在独孤仪龙边侧,将一幅深红锦绣帷幔徐徐拉开,帷幔尽处,正是红豆近日潜心苦作《御花园春啬徒》,灯光璀璨的华丽大殿之内,着上色的画作更显得栩栩如生,惟妙惟肖。 连红豆自己都不禁看的一呆,这是自己作的画儿么,怎么好看了那么许多? 陶光笑着说道:“红豆的画儿真是几日不见,又当刮目相看了。” 陶光虽然知道红豆是独孤仪龙的明日之妃,但是因为自小淘气惯了,所以还是在殿内叫着红豆的小名,连独孤仪龙都不以为怪。 东方茱萸调整情绪,看着红豆的画作,心中也自是一阵欣赏。 贤妃细细瞧着茱萸和夷青脸色,但只是对着红豆儿笑道:“红豆,你还没给皇上你许诺的礼物呢。” 陶光便也笑着说道:“是呀,红豆,皇上既然已经许诺,到了你信守承诺的时候啦。” 红豆听了就咯咯一笑,说道:“皇上哥哥,陶光哥哥,礼物儿就在我的怀里。” 说完,她从怀里轻轻一掏,居然掏出一只活灵活现的绿毛鹦鹉。 这鹦鹉在她怀里憋了许久,终于可以透口气了,它猛地抖了抖身上的绿毛,用尖嘴朝着红豆案几上的玉杯里啄去,猛地灌了几口,它不知是酒水,刚喝了几口便大张着利嘴,呱呱呱地乱叫起来,羽毛扑棱,除了神情恍惚的茱萸和夷青,以及一脸莫测的独孤仪龙,在座的诸人包括宫女儿都喷笑起来。 “嗯,红豆的礼物,果然是别出心裁,朕很是喜欢。那么,就将这鹦鹉放入笼中,专门挂在朕的龙翔宫。”独孤仪龙淡淡笑说道。 当下,已经从后殿之内走来了个太监,将红豆进献的鹦鹉抱走,放入一流苏铜质的鸟笼内,这鹦鹉才得了自由片刻,就立马又被收回笼内,心中郁结,恨不得奋力飞走。可笼内银丝密烙,插翅南飞。 另一个小太监赶紧在笼子边喂食的地方,添加了清水和肉片,这鹦鹉才闭起呱呱乱加的利嘴,叼起肉片吃喝起来。 ------------ 第20章 绿毛鹦哥 俭妃此时的神色也缓和了些,已经离了座,上前用盘子里的蜜饯去逗鹦鹉。 独孤仪龙忽地似来了兴致,说道:“这鹦鹉,依朕看,得取个名儿,不知叫个什么好呢?诸位可以好好给朕出出主意。” 俭妃自然是第一个说:“皇上,今儿是个喜庆日子,不如就叫鹦鹉喜儿,皇上看着怎么样?” 贤妃王琉璃便笑着说道:“我以为不可,叫鹦鹉为喜儿,其实是犯了忌讳了。” “哦?”俭妃假装好奇。 “湘贵妃昔日在郦国的公主封号,便为喜。”贤妃看着独孤仪龙说道。 此时东方茱萸听了,仿若置身事外。 “不过一只鹦鹉的名儿,重了就重了。琉璃姐姐哪来那么多的道道。我只是随口说说而已。”俭妃不悦。 可贤妃依旧不紧不慢地温言道:“妹妹,湘贵妃毕竟是公主之身,这不是玷污了湘贵妃吗,想来,也是对郦国不敬呀?” 独孤夷青便端起酒杯,默默地看着东方茱萸,眼光中是掩饰不住的沉痛。 东方茱萸避无可避,只得赶紧说道:“皇上,臣妾不介意。就随俭妃娘娘罢,唤这鹦鹉为喜儿吧。也谢过贤妃姐姐了。”她简短地回道,眼光避过独孤夷青的目光。 独孤仪龙却看着俭妃,半响说道:“那么照贤妃说说,起个什么名儿?” 贤妃似是心情不错,笑着说道:“皇上,依臣妾看,叫做欢儿怎样?” 俭妃给了一个很不怎样的表情,她原以为将这鹦鹉命名为喜儿,是要暗地羞辱东方茱萸一番的,但是独孤仪龙意欲否决,她也就立刻没了兴致。 红豆笑道插言:“哎,偏我忘记给取名儿了。喜儿欢儿的,可都是太俗了,还是茱萸姐姐清雅别致,不知有什么好的想法没?” 独孤仪龙闻言,便将目光缓缓对上了东方茱萸的面容,问道:“爱妃,不知你有什么高见?” 独孤夷青听了这“爱妃”二字,心中也自阵阵酸楚。 “是呀,茱萸姐姐,皇上哥哥都发言了,你就给取一个?我知道你素来是有见识的。”红豆看着东方茱萸,虽然她来虢国时间不长,可是她却和东方茱萸早一见如故。 “湘贵妃,在下也想听听娘娘有什么高见,听说,郦国人大都擅长吟诗作词,臣想,湘贵妃更是其中翘楚吧。”陶光道。 东方茱萸见避不过,更怕独孤仪龙的锐利眼眸,像是能穿透自己内心似的,她情由心生,不由脱口说了句:“不如叫它枣儿吧。” 此话一出,独孤夷青端着酒的酒杯就,那样生生停在了半空之中,他深情地看着东方茱萸,果然,她的心中是有他的。如此……不也甚好! 他一时忘情,就对着东方茱萸道:“茱……湘贵妃娘娘起的名儿果然是别致有趣,臣弟先敬娘娘一杯。” 说完,他端起酒杯,便一饮而尽。 “枣儿?”红豆听了,嘴里喃喃地念着,不解道:“茱萸姐姐,为何要给一个鸟儿唤做枣儿呀?” 红豆虽是第一次见北安王,但却觉得此人面善,如东方茱萸一般,观之可亲。 贤妃俭妃眼中都是闪过一丝奇怪的神色。 俭妃口快,说道:“贵妃妹妹,恕我愚昧,我实在猜不出,贵妃为何要将这鹦鹉取名枣儿。还请贵妃解释一番。” 东方茱萸看着独孤仪龙揣测的眼神,想着自己决不能把独孤夷青拖入不可知的险境。 于是微笑说道:“这枣儿和起早的早是谐音,所以我就用了这个红枣的枣儿,我是想着,这大虢国事事都做的早,事事都兴旺,更希望皇上早早地勤于政事。我想,红豆妹妹送这只鹦鹉给皇上,恐怕也是这样想的吧。” “我……”其实红豆就是想送一件玩物给独孤仪龙,那些治国的大道理她是想都没想。但是她内心就是很喜欢东方茱萸,茱萸姐姐说什么就是什么呗。 于是她接口道:“不错,我也是这么想的,茱萸姐姐和我想到一块去了。” 独孤仪龙看着佯做镇静的东方茱萸,缓缓说道:“爱妃说的甚是。爱妃起的名儿也甚是……特别。枣儿,枣儿……嗯,好名字。”独孤仪龙若有所思地看着东方茱萸,继而又道:“那么就叫这只鹦鹉为枣儿了。” 红豆欢快地看着在自己戚家,人人嫌弃的大嘴鹦鹉,如今被置在独孤仪龙龙翔宫之内,堂而皇之,威武精神,心内在窃窃地笑着。 大殿之中,俭妃贤妃心思各异,东方茱萸控制自己的目光,不朝独孤夷青那聚焦,哪怕是余光轻轻一瞥。 独孤夷青此刻,只是默默地闷声喝着酒。 独孤仪龙凝神片刻,忽地问道:“皇弟,朕可记得你说过,不是有件事有求于朕的么?”说完目光炯炯地看着独孤夷青。 独孤夷青心中百转千回,朝着东方茱萸的案几又是情不自禁地一瞥,苦涩地笑着,勉强道:“皇兄,时过境迁,如今这只是臣弟的一个玩笑而已,当不得真!” “当不得真?” 看着独孤仪龙怀疑的神色,夷青继而说道:“皇兄,臣弟只是开个随口玩笑,臣弟是想,试探一下皇上是否是出自真心。” 独孤仪龙不由停下手中的酒杯,沉色道:“看来你竟是和朕玩笑,可朕看你当日郑重之神情,不像笑言。仿佛你当日还说,要等得某人之同意,朕可是没有记错罢。某人是谁?”独孤仪龙的神情于顷刻间,忽然变得严肃。 东方茱萸低眉细想,心中只隐隐地觉得此事和自己有关。是了,夷青说过,之前定要将自己带离郦国皇宫。难道,是去请求独孤仪龙? 只听独孤夷青沉默半响,躬身说道:“皇兄,并无某人,实是臣弟的杜撰。如果使皇兄不悦,臣弟甘愿受罚。” 独孤仪龙大声说道:“好!好!”他转而对东方茱萸说道:“爱妃,你替朕向北安王罚酒三杯!如何?” 东方茱萸只得移步,举着酒杯来到夷青身前,看了一眼夷青后,沉沉说道:“请北安王爷且饮三杯!”夷青便道:“谢过贵妃美意!”说完接过酒杯,一饮而尽,茱萸续杯两次,夷青都一口干尽。 独孤仪龙又沉声道:“湘贵妃也需陪饮三杯!”言罢,宫女已经捧上三杯烈酒。 独孤夷青知道茱萸素来滴酒不沾,一时忘情,取过杯子,脱口而出便道:“贵妃纤纤弱质,素来不会喝酒,臣弟代饮了吧。”当下又是一饮而尽。东方茱萸默默地看着他,他在大殿之上如此外露,袒护于她,难道不是使她往危险地步更近么! 独孤仪龙听了夷青之言,目光闪烁,眼眸之中流过复杂万千的神色。 殿中诸人闻言都一怔,看似北安王认识贵妃? 俭妃目中流露出不可思议的愤怒和轻蔑目光,陶光也初觉震惊,就连红豆儿也张大了嘴巴。 唯有贤妃的眸子始终平和安逸,竟像是没有听见似的。 独孤仪龙看着夷青,垂下眸子,缓言道:“贵妃不会饮酒,朕告诉过皇弟一次,难为皇弟倒记着了,其心……可嘉!” 独孤夷青闻言,才惊觉自己失言,忙掩饰道:“臣弟敬着贵妃,便是敬着皇兄!” “说的好,说的好!夷青,但愿你以后都不要忘记!”独孤仪龙加重语气,微微告诫,待茱萸归位后,方说道:“奏乐。” 丝竹声毕,已过二更,夜已深,待龙翔宫宴席罢了,陶光及红豆一一向独孤仪龙告退,独孤仪龙从座中站起道:“湘贵妃暂缓留步,陪侍于朕!”俭妃贤妃闻听,都不禁对视数眼!俭妃原以为独孤仪龙要前往绮罗殿留宿,此时听了他之言,面色上讪讪儿的,极不自然。贤妃知趣,便早些就向独孤仪龙问了安,看了茱萸一眼儿,出殿去了。 “俭妃,更深露重,回你的绮罗殿早些安息。朕得空自会去看你。”独孤仪龙目无表情,俭妃只得含怨退下。 独孤夷青看着茱萸独留于独孤仪龙身边,心中凄怆,极力使自己镇静,对独孤仪龙说道:“皇兄,臣弟告退!”看着茱萸一脸的愁容,终于无奈离去。 此时殿中只剩茱萸和独孤仪龙二人,殿中甚是安静,除了那只噪鸹的鹦鹉。 “今晚你留宿龙翔寝宫,侍候于朕!”独孤仪龙简短说道。 东方主语是神思恍惚,闷闷说道:“难道陛下不知道,臣妾非完璧之身吗?再说,我困了。”她并非想顶撞独孤仪龙,只不过今天她经历的太多事,有太多感触需要消化,所以神情恹恹,可在独孤仪龙看来,却是心有所属而不可得的戚戚表现。 “看见旧情人,心思激荡吧!看看你思春的脸和眼睛!”独孤仪龙退下众人,露出本来面目。 东方茱萸正欲辩解,可是独孤仪龙的大手已经抱起了她。 “不是你想的那样。放我下来,你弄痛我了!” “那是哪样?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吗?哦,或许这些都是你父亲的授意吧!” “我没有!”东方茱萸不再忍让。“你如果还想着郦国太平,此时的你就该乖乖的闭上嘴巴,奉承于我!你在席间频频秋波,我可看的一清二楚!” 转眼之间,茱萸已经给扔到了独孤仪龙的床边。想起了自己的使命,她心有不甘但也苦楚无奈地住了嘴。 当然,她不知道,她是第一个步入龙翔宫寝宫的女人,俭妃贤妃从无此殊荣!尽管她是被强迫。 一夜惊涛骇浪。无话。她醒来的时候,独孤仪龙早就不在。 这天,贤妃无事,闷闷的,独自一人往御花园,忽见前面飞来一只五彩孔雀,开屏大如圆盘,迎风翩飞展翅,十分有趣。贤妃顿起兴致,意欲上前瞧个仔细,遂向怀中香囊取出几粒葡萄籽儿来,以诱孔雀。只见那孔雀鸣声啾啾,在树丛中来来往往,穿花度柳,将欲过河去了。 ------------ 第21章 嫁祸于人 倒引的贤妃蹑手蹑脚的,一直跟到一丛芍药花阴下,香汗淋漓,娇喘细细。贤妃也无心看了,刚欲折回,只听花阴下有人悄声说着话儿。贤妃在后面听见说话,便煞住脚往里细听,只听一人说道:“如今,二哥怎么还这么不成事儿?虽说男人三妻四妾,可也该人家姑娘愿意不愿意?香的臭的都往屋里拉!很该学学爹爹和大哥的样儿!在皇上跟前多得脸儿!二姨娘也该管管才是!” “娘娘说的正是!可如今闹出了人命,逼得人家姑娘投了河!那家子一心欲说要往府衙告呢!”来人的声音低了低些,说道:“如今,可就求着娘娘给那府衙大人,捎个话儿,随便将那人家打发,你二哥就有救了!我知道,咱们皇上不是个昏君,万一知道了……” 贤妃细听,是俭妃的声音,只听俭妃没好气地说道:“二姨娘回回来宫里,从来也不稍个喜庆事儿,惹的我满肚子烦心!打量着我在宫里真是红人呢!皇上的心我可从来就没有看透过,保不准哪天,咱们就败了!” 贤妃又听到花阴内一阵一阵儿的啜泣声,俭妃烦了,便说道:“每回来必哭。行了,这事我就应承你了,只是,我那不争气的哥哥很该洗心革面才是!没得我们公孙家的福泽生生给他一人给败光了!”俭妃继而又说:“二姨娘,你且先回府吧。这事我自会安排妥帖,也保管皇上不知道!”公孙府里的二姨娘,公孙青萝父亲的小妾,又说了番奉承话儿,方千恩万谢地走了。贤妃躲闪不及,将花枝下的花儿都抖落下来,扑簌簌地落着满地。俭妃在花阴中起疑,说道:“谁?”便循声从花阴下走出。 这贤妃在花阴外听见俭妃和她娘家府中姨娘之谈,心中吃惊,想道:俭妃看似已经背地里坐下这许多包庇纵容之事!万一她从这里出来,我又不便躲闪,撞见了我,岂不臊了! 况且俭妃其人,本就是个多心的主儿,素来心性儿大,娘家又在得脸之时,今儿我听了她的短儿,一时人急造反,不但生事,而且我还没趣。如今便赶着躲了,料也躲不及,少不得要使个“金蝉脱壳”的法子。 贤妃便故意放重了脚步,笑着叫道:“茱萸妹妹,红豆妹妹,我看你们往那里藏!” 一面说,一面故意往前赶。 花阴之内的俭妃闻听,只听贤妃说要拿躲在花阴里的湘贵妃和红豆,一时都唬怔了。 贤妃反向俭妃笑道:“青萝妹妹,你没在里面瞧见茱萸和红豆妹妹罢!方才她们一直在花丛里的。” 俭妃惊惶不安、强作镇定道:“琉璃姐姐,我何曾见过湘贵妃她们了!” 贤妃故意笑道:“我才在御花园那边,看着湘贵妃和红豆在这里蹲着逗弄了一回鱼的。我要悄悄的唬她们一跳,还没有走到跟前,红豆倒先看见我了,拉着湘贵妃朝东一绕,进入花阴,就不见了。别是藏在这里头了罢。” 一面说一面又故意进去,寻了一寻,假意抽身就走,笑着对俭妃说道:“红豆妹妹自是个顽皮儿的!一定是拉着湘贵妃又躲在哪遮阴去了。我定要寻到她,看她还淘气不淘气!”一面说一面走,心中又暗自得意好笑:这件事总算遮过去了,只不知俭妃到底什么想法。谁知俭妃是个性情中人,听了贤妃的话,便信以为真,等着贤妃去远,对着身后赶来的贴身宫女道:“本宫可有麻烦了。方才本宫所说的话,事关重大,不料湘贵妃和红豆一直藏在这里小憩,一定听了话去了!红豆儿年幼,略略哄一哄就罢了,只是这湘贵妃听见了,倘若走露了风声,可怎么样呢?” 宫女藤儿便道:“娘娘,若果真从凤吟宫传出风声,入画儿定会头一个来告知娘娘的。娘娘忘了?入画父亲的小命儿还在娘娘父亲的掌控之中呢!她岂敢不向着您?” “是了,本宫自进宫之日,便是要立誓为后的,这郦国的公主也挡不了我的去路!况有入画做耳目,她的一举一动都尽在我眼底!虽说皇上对她颇有些特殊,不过是邻国的面子。而且,独孤仪龙可不是个爱美人不爱江山的皇帝!这点,本宫看得很清楚!” “是呀,娘娘多心了,不足为虑。咱家老爷现在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只等皇上发话,便能直捣黄龙!” “藤儿跟着我几年,书读了不少,说话精进了!”贤妃的脑海中,电光火石般闪过湘贵妃和北安王的戚戚神色。 “这大虢国皇后的宝座,非娘娘您莫属!”藤儿卖乖。 俭妃在心中盘桓着,贤妃年老色衰,不足为虑。红豆儿年幼,难论以后。只有这东方茱萸,论容貌姿容身世都是自己的劲敌。 想着昨夜她已留宿于龙翔宫,心中是老大的愤懑。如果东方茱萸日后真是个阻碍,倒不如防患于未然的好。 天气已然酷热,远未入秋。又是一个上阳节了。依着虢国的规矩,这天是要戴红菱角堇花儿辟邪的。 后宫暂无主,独孤仪龙又无额外吩咐,是以这后宫内事,还是俭妃得令。 东方茱萸在龙翔宫处连歇七日,才命回凤吟宫。 返回凤吟宫后,却是雨打梧桐深闭门。看不出什么喜悲。 绮罗殿内。只听帘栊响处,藤儿进去了,问:“娘娘有何吩咐?”俭妃心口痛的顽疾又犯了,恹恹道:“把内务府送来的匣子拿来,里面备着红菱角堇花儿。”藤儿奉命,便往高台那边捧了个小锦匣来。 俭妃道:“这是今年宫里头的新鲜样法,拿锦纱堆的花新做的。昨儿我使你要送去,偏又忘了。你现在就一一带了去罢。湘贵妃一支,贤妃一支,红豆儿一支。剩下的给几位偏支王妃。” 俭妃想着,既然独孤仪龙信任与她,协理后亭,自然要办的妥妥当当儿的。 哪只藤儿懈怠,先使懒儿,命了小宫女出宫先送了几位王妃。看只剩下三朵花儿,便先来到红萼宫,红萼宫内便栽绿竹樱木,此时入夏,樱花早就过了开第二遍的时节了。 周遭全是森森的树木,凉气逼人。 藤儿唤过贤妃的宫女涧儿,二人轻轻掀帘进去,几个小宫女忙碌在一边晾晒着各色花瓣。涧儿便道:“仔细晒干收着,误了娘娘的正事,可都逃不了掌嘴!” 涧儿不敢惊动,遂带着藤儿进贤妃日常在的里间来。只见贤妃穿着家常衣服,头上只散挽着发髻儿,看着倒是年轻了几岁。她躺在歪塌边,打着个盹儿,看似神情惬意。 见俭妃的宫女进来问安,方停下手中的团扇,转过身来坐着,随口说着:“藤儿起吧。何事?”藤儿道:“俭妃娘娘遣着奴婢来给娘娘送今年分例的角堇花儿。”贤妃淡淡说道:“俭妃有心了。涧儿,带藤儿下去喝口清茶,解解暑气。匣子先放着。”藤儿便谢过贤妃,自和涧儿去了外间。贤妃放下团扇,将匣子慢慢打开瞧着。 藤儿拉过涧儿悄问:“好端端的热天,怎么你们娘娘却忙忙的晾晒花瓣儿?” 涧儿见问,笑道:“研制花丸儿,我们娘娘美颜之用。不用这方儿还好,若用了这方儿,真真把人琐碎忙死。花料一概都有限,只难得。春天开的白芍药花蕊,夏天开的白荷花蕊,秋天的白桔花蕊,冬天的白梅花蕊。将这四样花蕊,于次年七月初七这日晒干,和在药末子一处,一齐晒干研好……”藤儿一听,忙道:“嗳哟!这么说来,这就得好些工夫。倘或没有齐整的花儿,这却怎处呢?”涧儿笑道:“所以说叫难得!一应具备后,便将丸子盛在旧磁坛内,埋在芍药花根底下。早晨起来,拿出来吃一丸,真真是最有效的。” 藤儿听了,奉承笑道:“怪到我觉得贤妃娘娘越发年轻儿了呢!原来是这个缘故。”心中却想着送完角堇花儿,回去当个笑话报给俭妃听。 喝过茶,藤儿又从贤妃处取过匣子,一路离了红萼宫,便顺路来到凤吟宫。 凤吟宫不比红萼宫,花木阴阴,淡香扑鼻。 入画已经见了藤儿,二人在耳房内说了一回话。入画的眼儿不由湿湿的,擦了泪,径直进内室,报于东方茱萸道:“娘娘,俭妃娘娘派人来送角堇花儿了。”茱萸听说,便停下手中的画笔,问:“什么花儿?”一旁的红豆便简单回了虢国上阳节宫妃戴花的习俗。 “贤妃姐姐也真是的,偏叫你送她一副画儿,还定要个“花阴深处人独立”的意境!可是蹊跷,平时我看她不大留心这些。” “贤妃不是说了么,她的屋子,雪洞般宽敞,若有一副色泽浓艳的画儿挂上一挂就好了。这才托的我。” “白眉赤眼的,茱萸姐姐大可请我代劳,我是宫中第一画圣!” “哎,既然贤妃诚心请我,我就不该假手于你呀。谁不知你画技高超?” 红豆便呵呵地笑了,说道:“茱萸姐姐,皇上哥哥这七天里,可都和你呆在一处?” 东方茱萸最怕问起这个,这七日,独孤仪龙每夜施虐,必折磨她到精疲力尽。旁人只当她受尽恩承,低调行事。东方茱萸看着方十二岁的红豆,欲说还休。 “茱萸姐姐还不好意思儿!我就说嘛,茱萸姐姐天仙似的模样,我看了都心动,皇上哥哥是男人,能逃到哪里去!” 东方茱萸便道:“红豆的嘴却是调皮。”看着一旁不语的入画,道:“俭妃娘娘派来送花的宫女,你唤进来吧。” 藤儿便进来朝着茱萸和红豆问了安,大着胆子偷偷瞄了瞄东方茱萸身边一个偌大的画架,瞧着画儿上繁华艳丽,美人似玉,栩栩如生。藤儿暗暗撅了撅嘴儿,奉上匣子。 ------------ 第22章 语意双关 “入画,带俭妃身边的人去用点点心。老远的路。”东方茱萸吩咐。 入画正欲和藤儿再说说话,见此景,便一手拉出去了。 红豆开匣看时,只剩两个秃秃的残支儿,并着叶子。红豆诧异说道:“每年的上阳节角堇花,为什么今年的如此简陋?俭妃姐姐不会这样懈怠吧!”红豆皱了皱眉。 茱萸只一瞥,淡淡道:“什么花儿草儿的,都是个意念罢了,你若不喜欢,便不戴,说出了怨言,被人听到,可也不好!” 红豆便笑笑,说道:“姐姐也不戴?” “干干净净的就好。” 红豆便将花又放在匣子里,二人继续低头作画。藤儿忙于向俭妃禀报,匣子也就忘了。 忙忙儿的回到绮罗殿,藤儿便将贤妃处和湘贵妃处所见之事,报于俭妃。 俭妃听了贤妃暗里养颜美肤一事,嗤嗤笑了一回。又闻听湘贵妃之画作,倒心生疑惑,暗自出神一回。独孤仪龙独自在龙翔宫用膳,并未来绮罗殿小憩。俭妃已得报,前线战事部署顺利,父亲已经拿下了附属于郦国的小邦白郎,独孤仪龙心情大好。她的神色方缓了一缓。 过了晌午,贤妃遣人来请俭妃,去红萼宫下棋,俭妃正得意,心口儿也立时舒畅多了,随口答应去了。 俭妃过了晌午,着意打扮一番,携了藤儿来。彼时绮罗宫外,黄花满地,白柳横坡。小桥通若耶之溪,曲径接天台之路。胜似南国精致。途径御花园,见石中清流激湍,篱落飘香,树头红叶翩翻,疏林如画。罗绮穿林,倍添韵致。 至红萼宫外,方觉景色黯淡。 贤妃听说俭妃来了,忙下了软榻,来至里间门前。藤儿在外间候着,俭妃掀帘,爽步进去,先就看见贤妃抿着嘴儿笑,俭妃打量了贤妃一番,挽着漆黑的发髻,蜜合色衫子,玫瑰紫二色的罗裙,一色半新不旧,越发比往日娇俏了些。 俭妃一面看,一面问:“琉璃姐姐好闲情,想着下棋来了?”“你初进宫时,百无聊赖,回回不是我陪着你下棋?你如今是红人,这些偏给忘了?哎,这原也不叫个事儿……如今我更是越发老去,孤灯长眠了!”俭妃便笑笑:“琉璃姐姐说的怪可怜见儿的,皇上是明君,雨露均沾,定不会冷落于你!” “雨露均沾?可也就妹妹和湘贵妃有这些喜头儿罢,我却是红颜渐老,只等花落人亡两不知了!” 俭妃想着贤妃研制花粉之事,听到此言,笑了一笑。便听她说着,在圈椅上坐了,贤妃即命涧儿斟茶来。 一面又打量俭妃,看俭妃头上戴着嵌丝宝紫金钗,额上勒着双凤玉抹额,身上穿着秋香色石榴裙儿,贤妃因笑说道:“方才听说,皇上赏了你一块玉玦,身上可带着?” 俭妃得意起来:“正是家父的功劳,擒了那白朗国君,皇上大喜,便赐我一块玉玦。姐姐消息这般灵通?不过可是个宝贝呢!” 贤妃便道:“这便是生生儿的将郦国的一颗牙儿给锯了去!”忽然悠悠道:“不知湘贵妃听着了可怎么想?” 俭妃便冷嗤嗤儿的不做声。藤儿嘱咐宫女们摆上棋。 贤妃道:“正是了,这玉据说是产自昆仑黑人国,我未曾赏鉴过,今儿倒要瞧瞧。”说着便挪近前来。俭妃见状,少不得从裙带上取下来,递在贤妃手内。 贤妃托于掌上,只见玉玦大如雀卵,灿若明霞,莹润如酥。想着自己宫内独孤仪龙所赐的那些物件,竟无一件可比,心中默默暗自伤神。 贤妃看毕,方递给俭妃。乃回头向涧儿笑道:“你不去倒茶侍奉,也在这里发呆作什么?”涧儿便笑道:“奴婢看着俭妃娘娘的玉玦,心中恍惚,好似在哪里见过似的。” 贤妃听了,嗔怪道:“你这丫头,毛手毛脚的,成日里却在这些事儿上费心!你何时见过这么好的东西!还不快下去!” 俭妃便道:“且听听她的话儿。” 涧儿笑道:“前些时日奴婢去凤吟宫送点心的时候,可是在湘贵妃那见过的。原也不敢瞧,可那物件明晃晃的搁在那润人儿,倒是由不得奴婢不瞧。” “明明眼睛不老实,偏又编了这些话儿,是哄你俭妃娘娘呢?既是那么好的东西,竟还搁着?”贤妃话里带话。 涧儿跪下便回:“奴婢敢指天盟誓,说了假话儿舌头里长疮流脓下丁子!” 俭妃便道:“罢了,罢了,这样好的东西,皇上也并不止得了一件儿,必是送了。想来她也是宠妃!只怕东西也不少儿了,以至竟都搁着!” 想想又说道:“红豆儿也是个可恨的!见着她受宠,巴巴儿的这些天直往凤吟宫跑的殷勤!倒是人小心大!” “莫不这就是说的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贤妃倒是笑嘻嘻儿的。 “前一阵儿皇上似是有意冷落与她!怎地北安王回宫之后,皇上又想起她来了?” 俭妃和贤妃眼眸儿沉沉一对,俭妃先说:“总觉得哪儿不对劲儿!” “且看以后罢?”贤妃似是自言自语。继而便叹口气道:“这郦国的美人儿一来,皇上的魂儿也没了!且不说在龙翔殿竟歇息了七夜,可怎么说也是个金枝玉叶的公主,怎地如此疏忽礼数?” “听我父亲说,左不过是郦国宫内的一个下贱宫女所生。” “这便是了。如此说来,不及你世代贵胄、身份高贵!我倒错怪涧儿了!” 涧儿不待她说完,早起来备了茶温着侍奉。 俭妃此时与贤妃就近,只闻贤妃唇边一阵阵凉森森甜丝丝的幽香,心中猜着是花丸之香。遂故意问:“琉璃姐姐熏的是什么香?我竟从未闻见过这味儿。” 贤妃便笑道:“我最怕熏香,好好的衣服,素净的脸儿,熏的烟燎火气的。” 俭妃故意道:“既如此,这是什么香?” 贤妃想了一想,笑道:“是了,我想起来儿了,是我早起,吃的一股子药丸味道罢。” 俭妃笑道:“什么药丸儿,这么好闻?好姐姐,给我一丸尝尝。” 贤妃笑道:“青萝妹妹可是说笑了,一个药也是混吃的?” 一语未了,忽听外面宫女回报:“凤吟宫湘贵妃来了。” 话犹未了,东方茱萸并着入画,入画托着一幅画轴,见俭妃和贤妃托腮正对弈。 贤妃一见她来,站起笑说:“茱萸妹妹好!”玩笑道:“我这屋子窄小,可没了你的坐处了!”说着,命藤儿将东首的金丝楠木椅挪来,请茱萸坐了。 俭妃见状,并不起身,只是略略点头。喝了一口茶,便朝着贤妃笑道:“嗳哟,我来的不巧了!”茱萸倒是先说了声:“俭妃姐姐和贤妃姐姐好情致!”贤妃因笑道:“这话怎么说?既是我请你的?”俭妃笑道:“早知他来,我就不来了。” 东方茱萸闻言,知是俭妃撂脸子,睫毛一垂,且听贤妃道:“姐姐糊涂,不解青萝妹妹这意。”俭妃笑道:“要来一群都来,要不来一个也不来,今儿他来了,明儿我再来,如此间错开了来着,贤妃姐姐这一年恐也热闹的紧!”言下之意,对撞见了茱萸,深感无趣。 贤妃面露尴尬之色,说道:“茱萸妹妹是来给我送画儿的,昨儿个我才讨要,今儿个就都作完了,茱萸妹妹真是有心了!”东方茱萸只得笑而不语,因见冷阁之中有一玉石条盆,里面攒三聚五栽着一盆单瓣水仙,点着宣石,便不禁赞:“好花!这屋子越发阴凉,这花香越清香。前些时日倒是未见。” 俭妃听如此说,抬眼留神瞧了一瞧,贤妃因说道:“这是我家的哥哥闲赋无事,倒把园子打理的利利索索儿的。他昨日送了我两盆木兰,两盆水仙。我原不不喜这些花儿草儿的,又恐辜负了他的心。你若喜欢,我转送你如何?” 茱萸忙道:“既是姐姐家人的心意,妹妹怎可逾夺?我只是看着喜欢罢了。素日在故国的宫中,倒是常摆置这些,所以看得亲切。不过睹物思情而已!” 贤妃便承顺笑道:“妹妹思念故国,人之常情。” 俭妃忽地道:“只怕以后湘贵妃也用不着省亲了。” 贤妃奇道:“这是为何?” 俭妃便微微一笑道:“姐姐不是知道皇上已经灭了白朗么?这唇亡齿寒,湘贵妃的故国早晚便也并入我大虢朝,都快成一家子儿了!” 东方茱萸闻言,心中大大一怔!勉强说道:“后宫不得擅自妄评政事!既然皇上和郦国已结秦晋之好,青萝姐姐此话不免为时过早!” “湘贵妃,你是初来乍到,这往后的事儿却由不得你不信!”言语之中,透着笃定。 “青萝姐姐,这社稷之事,玩笑儿不是随便开的,妹妹的故国,也并非都是无用之人。” 贤妃便笑着圆场道:“今日俭妃是我央求着来下棋的,湘贵妃是特特给我送画儿的。且看我这个老姐姐的面子,如何?” 俭妃方缓过神色,茱萸便僵直地坐着,心中苦闷烦躁。 贤妃便对俭妃说道:“前些时日,不是说你又病着了吗?可曾吃药?” 俭妃叹气说:“御医说还是心气虚而生火。开了剂益气养颜补脾和肝汤,虽是小病儿,倒不敢懈怠,如今也还吃着。” 贤妃便道:“何尝不是这样呢。自入宫以来,我也犯有这样的毛病。皇上也是嘱咐我每月必吃着几回,倒是甜丝丝儿的,并不难喝。” 俭妃道:“既是皇上美意,我等自是尊谨。” 贤妃道:“正是这话了。” 茱萸见贤妃和俭妃聊得亲切,便起身从侍立的入画处,将画轴安放于案几之上。遂说道:“琉璃姐姐,画儿我已经作完,我也逗留了半日,也该回去了。” 贤妃见此,并不挽留,只是送过茱萸,到外间方悄声说道:“妹妹年轻,俭妃说话素来如此,可担待点,别往心里去儿!” ------------ 第23章 似真似假 茱萸想着唇亡齿寒之事,心中郁闷,听了只点头道:“我是弱国公主,如今人在屋檐下,也只有低一低头儿了。我自不会记在心里。我原不是心窄之人,琉璃姐姐多虑了!” 贤妃亲自打开珠帘,笑道:“那就……好!” 一时回了内室,贤妃命宫女均都退下,俭妃方道:“你方才要送湘贵妃水仙,我倒想起来儿了,我那屋子里还有你送的一盆白海棠,你说海棠能熏香。我前几日药吊子不离火,我竟是药培着呢,那里还搁的住花香来熏?越发弱了。况且这屋子里一股药香,反把这花香搅坏了。不如你仍旧拿了去,这花也清净了,没杂味来搅他。岂不甚好?”贤妃笑道:“你就是个多心儿的。我不过和湘贵妃多了句嘴儿,你就这样上心!”俭妃笑道:“我原是无心的话儿,你知道我素来是个直性儿,偏看不得湘贵妃这般忸怩!若是有一两个现成的柄儿,只怕以后也少不得儿要好好得罪她了!” “这后宫之中,自是你得宠。后宫的协理可不还是你掌持?姐姐我靠边站儿多年了!” “琉璃姐姐,我公孙家是功臣之后。纵然她貌似天仙,我也不屑和她较劲儿!只是……” “妹妹有宠多年,只是解不下心中这口气,可是?”贤妃想着,俭妃不过是: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罢了!心里想着,嘴上却如斯继续道:“得看咱们皇上的意思了。大家都是宫中姐妹,妹妹何须争一时之长?承让承让也就完儿了!” 俭妃听了,笑道:“罢,罢!我看从古自今,蹬鼻子上脸的多了去了!若不图自保……昔有班婕妤江采蘋,今有你王贤妃!琉璃姐姐可别恼!”说着,取过团扇一笑,遮了脸。 贤妃笑道:“何苦来!又奚落我作什么。我还没甩脸子呢,你倒握起脸来了。” 俭妃因笑道:“妹妹玩笑而已。王前将军救过咱皇上,折了胳膊,皇上岂会亏待于你?只怕妹妹我以后有得罪姐姐之处,姐姐必定弄死了我才甘愿!” 贤妃听说,便一把撕起俭妃的小脸,道:“越发说的没谱儿了!姐姐我岂是那狼心狗肺之人?” 俭妃疑惑,遂起身打开方才茱萸所送贤妃之画轴,细细看了画上红衣美人儿,恰似自己那日花阴下穿着,果然如此!心中遂暗暗点头,思计良策。贤妃倒既不看画儿,也不搭理她。半响方说:“湘贵妃手笔不错罢?”俭妃捏拳,沉了沉眼儿,不知所以。二人遂又玩笑了一回。 这厢茱萸携着入画回到凤吟宫,不曾想看见几日未见的北安王,也正此路过凤吟宫,往正殿而去。二人心有灵犀,自龙翔宫重遇之后,一个在府邸寥落每每对月长叹,一个在深深后宫思来迎风落泪。这可不是人在两地,却同发一心!北安王觑着不远处凤尾下一个纤纤的身影,身影儿此刻也便直直地停下,但终是相看两无言,脉脉不得语! 见着北安王的影儿终于朝正殿走去,茱萸方觉痛彻心肺,神驰落泪。 走到内室,红豆儿已经悄悄儿来到内室边看着案几上的字帖,边等着她。 见了茱萸,红豆儿笑道:“近日我返回家,听我父亲说起,有一外国人,会讲五经,能作诗填词,因此我父亲央烦了一位通事官,烦他写了一张字,就写的是他作的诗。特特请你来看。”茱萸忙掩饰住神伤,笑道:“红豆儿,你知道我素来喜欢吟诗作词儿,你便拿出来我瞧瞧罢。” 红豆儿便笑道:“茱萸姐姐,此刻在我家里收着呢,此时那里去取来?” 茱萸笑道:“却原来是诳我来的。” 红豆便笑道:“虽没带来,但是诗作却是记得的。看着姐姐脸色不好,所以特来取姐姐一笑儿!” “红豆越发善解人意儿了,那么便讲来听听罢。”茱萸歪在榻上,想着路遇北安王之事。 红豆答道:“记得是首五言律,外国的人也就难为他了。”红豆便朗朗念起来,转头之间,见东方茱萸已经歪在榻上,朦胧间,似睡非睡去。 独孤仪龙因见灭了白朗,心情大好,一日遂在后亭散步,北安王陪侍左右。 他这几日因不见了东方茱萸,便知她躲了凤吟宫去了,想了一想,反正囊中之物,索性迟两日再去。北安王因低头看见许多凤仙石榴等各色落花,重重的落了一地,因叹道:“暮夏将过,北国的秋天也就要将至了!” 独孤仪龙遂道:“朕今日无事,随我到各处走走。”二人登山渡水,过树穿花,独孤仪龙叹息道:“朕觉着这后宫未免奢豪了些!朕如今用着,心生不安!” 北安王便道:“这原是先皇为先太后而建!并非皇兄之过!”说罢马上自知失言,这先太后方鸂鶒,独孤仪龙是禁止人提起的。 独孤仪龙面容哀恸,二人无语,奔了前面一处花冢,犹未转过山坡,只听山坡那边有低微呜咽之声,一行数落着,哭的好不伤感。北安王心下想道:“这不知是宫里的哪个丫头,受了委曲,跑到这个地方来偷着哭。”一面想,一面煞住脚步,举目看去,却是有些熟悉,原是凤吟宫内跟着茱萸的宫女入画。 独孤仪龙却不驻足,一路前行,却转目四顾,和北安王躲于树阴下,只见一白衣女子在水坡前痴痴独立。原来是东方茱萸。那茱萸正自伤感,感慨故国,怜悯自身,沉沉感伤。忽听山坡上后也有悲声,心下想着:“我已然有些郁郁痴病,难不成入画这丫头也有些痴病不成?”想着唤她,忽又想这丫头父母皆在苦寒之地,心中悲戚,还是任她去吧。遂又把口掩住,长叹了一声,自己抽身往水坡前更近了些。 北安王大惊,莫非茱萸是要自寻死路,这又何苦? 独孤仪龙伸手止住了他,沉声道:“她不会寻死,皇弟这是意欲何为?” 北安王意识到失态,掩饰道:“水坡前泥土松软,臣弟担心湘贵妃脚下湿滑,落了水。臣弟是急皇兄之急。” “哦?”独孤仪龙玩味地看着他。 “难道湘贵妃就此落水,郦国问起,臣弟恐怕皇兄不好交代吧!臣弟是替皇兄着想。”北安王辩白。 独孤仪龙不语,直直往水坡前而来,对着茱萸说道:“你且站住!没得在这虢国,你没了活路!” 茱萸闻听此言,回头看见是独孤仪龙,待要上前问安即就走,听他说“在这虢国,没了活路”,这话里有文章,少不得站住说道:“皇上会错意了!臣妾只是看这里好风好水,留恋往返而已!”北安王上前道了声:“湘贵妃好!”茱萸少不得说声:“北安王好!” 独孤仪龙徐徐道:“当初可是湘贵妃你主动和亲而来,朕可是没有记错罢?这会子后悔了是吧?”茱萸听说,想起了那龙翔宫内的七夜,浑身愤懑难耐,撇下北安王,拗头就走。 独孤仪龙便道:“既有今日,何必当初!” 茱萸听见这话,由不得站住,回头问道:“敢问皇上,当初怎么样?今日怎么样?” 独孤仪龙沉声道:“爱妃不要忘了自己的使命!相信爱妃已知白朗已灭!” “不错!” “那么……爱妃需反思,哪儿做的不够!” “够不够的,不都全凭你一句话么?你是这虢国的天,虢国的地!”茱萸此音是铿锵有力。 “爱妃果然大胆。这方是你的本性儿罢。” “就算我委曲求全,我看皇上这灭郦之心,始终不曾泯灭吧。” “爱妃很聪明!朕从来就是此打算。” “是呀,我就是你独孤仪龙的玩物儿罢!我就是一颗你用来拖延时日的棋子而已!” 北安王见茱萸如此失态,连忙轻唤住她:“湘贵妃……” “爱妃居然敢叫朕的名字,这普天之下,你是第一个。”独孤仪龙怒极,但是忍耐着说道:“不过爱妃你果然一语中的。”独孤仪龙看着北安王的紧张神色,心中已是熊染怒火。 茱萸耳内听了这话,眼内见了这形景,心内不觉灰了大半,想着灭郦只是假以时日的问题,不觉滴下泪来,低头不语。 话说独孤仪龙正欲和茱萸说话,忽听水坡后一个执事太监来报:公孙将军已在德胜门候了多时,独孤仪龙方领着北安王往东而行。茱萸见二人走远,镇定魂魄,方去后山寻入画。 一日清晓,茱萸夏困已醒,搴帷下榻,微觉轻寒,启户视之,见园中土润苔青,原来五更时落了几点微雨。于是唤起入画来,一面梳洗完毕,一面就着案几胡乱写着字儿。 一时间,贤妃携着涧儿掀帘儿进来了。贤妃因说两腮作痒,恐又犯了玫瑰癣,惦记着湘贵妃备着,因问她要些茉莉粉儿来。 茱萸道:“前儿剩的都给了红豆。委实没有了。你若用,我遣入画去碧云宫要些,姐姐略坐一坐儿。” 贤妃因说道:“俭妃配了许多,我正要和她觅些,因今年开春竟没发痒,所以就忘了。倒巴巴儿的来央求妹妹了?”茱萸因命入画去红豆处取些来。涧儿在廊下见入画出来,说道:“你往哪里,我同你一起去罢!”入画答应着,说着,一径同涧儿出了凤吟宫。 二人你言我语,一面行走,一面低低说话,顺着玉澜堂走来,便听到堂外清脆的娇音阵阵。 原是红豆小姐。只听她笑道:“陶光哥哥,你会拿着茉莉花枝编东西不会?”陶光笑道:“编什么东西?” 红豆道:“什么编不得?我想编个花篮儿,采了各色花放在里头,你可会?”说着,一径越过玉澜堂,采了许多的茉莉嫩条,命陶光拿着握在手里。 陶光呵呵笑道:“这有何难?今儿个我无事,可任你差遣。你且瞧着。”一行走一行编着篮儿,随路见花便采一二枝,编出一个五颜六色的篮子。枝上本就有雪白茉莉,将花添了,更是别致有趣。 ------------ 第24章 御膳之争 喜的红豆笑道:“好手艺!谢谢陶光哥哥,给了我罢。” 陶光看着远处的凤吟宫道:“这一个你去送给湘贵妃玩罢!我待会给你编个更大些的!”说着,来至画苑。 见了红豆,入画涧儿请了安,说明来意。陶光笑道:“红豆儿你且忙吧,我嘱咐你的事只是别忘了!”红豆点头,来到碧云宫,忙命撷儿包了一包,递与入画。 红豆将手里的花篮递于入画,交代了一回。自去和撷儿寻了陶光逗鱼。 茱萸和贤妃喝着枫露茶,入画忙忙儿的把茉莉粉儿递上。 因见了篮子,便笑说:“这个新鲜花篮是谁编的?”涧儿抢着笑说:“回娘娘,是陶光将军编着送了红豆小姐玩耍的。多编了个,这一个送了湘贵妃玩的。” 贤妃接了笑了笑道:“陶将军倒是别有闲情。和这红豆儿也投缘……这顽意儿却也别致。” 茱萸一面瞧了,一面便命入画挂在那里。 贤妃又道:“这几日,俭妃心口儿也好了,今日遣了人来,说要和我在宫里逛逛。不过大家热闹些。她素日和你不投,倒是省了应承儿!真正和俭妃说话儿也无趣!” 茱萸勉强笑道:“终归是姐姐人缘儿好!我这里,也就是来红豆这个话痨!” 贤妃斜着身子,走向她的案几,取过几幅字,笑道:“湘贵妃果然好才艺!姐姐就是不善写字儿,如今,描个小篆看着也不像!莫如这几幅字我先拿回去,就着练练,强如字帖了!” 茱萸便道:“不过胡乱应景的玩意儿,姐姐不嫌弃,自可带了去!” 贤妃便收着藏在袖子里,涧儿取了茉莉粉儿出来,往红萼宫不提。 涧儿正扶着贤妃走着,贤妃道:“我这几日懈怠,你去御膳房吩咐,备一碗桂花香渍蜂蜜奶酪,只需甜津津儿的。”涧儿应了,自去了御膳房。忽见俭妃处一个宫女蔓儿走来,扒着房门,笑向司膳房内的一个小太监说道:“小毕子,我们藤儿姐姐说了,晚饭的素菜要一样凉凉的酸酸的东西,只别搁上香油弄腻了。” 小毕子笑道:“知道。藤儿姐姐今儿怎遣你来了,告诉这么一句要紧话儿!她如今竟比主子还金贵!” 涧儿听了,才进来,忽有一个小宫女手里托了一块糕点。涧儿便假意戏道:“谁的点心?我可先尝一块儿!” 小毕子见了,忙笑道:“涧儿姐姐,你喜吃这个?我这里另有一块,孝敬给姐姐你吃的!这块,可是预备着给藤儿姐姐的!” 一面进去,亲自现通开火顿茶,拿了热点心给涧儿。 涧儿便从小宫女那拿了热糕,问到小毕子脸上说:“稀罕吃你那点心,这个不是点心不成?我看你是孝敬那藤儿惯了吧!越发不把贤妃娘娘瞧在眼里了!你给我磕个头,我也不吃。” 说着,便将手内的点心一块一块的掰了,掷给地下的猫儿玩,口内笑说:“小毕子,你可别心疼,我回来买三斤给你。只是贤妃娘娘的一碗桂花香渍蜂蜜奶酪,你们可巴巴儿的做了去,别只顾孝敬着二层主子!”小毕子起身,忙赶着陪笑脸儿让座。 忽见红豆儿宫里的小宫女里采儿走来说:“小毕子公公,撷儿姐姐说了,要碗珍珠豆腐,炖的嫩嫩的。” 小毕子嘟囔道:“撷儿就是这样尊贵。不过十岁的丫头,一天到晚念叨着吃食。你说给她,改日吃罢。” 采儿道:“前儿撷儿姐姐,要吃清炒枸杞,你弄了些馊的黄的,叫她说了我一顿。今儿要豆腐又没有了。什么好东西,我就不信,别叫我翻出来。” 一面说,一面真个走来,揭起菜箱一看,只见里面果有白如脂玉的豆腐,说道:“这不是?你就这么利害!吃的是主子娘娘的,我们的宫中分例,你为什么心疼?难不成都叫你们抠了去了?” 小毕子忙丢了手里的账本,和藤儿派来的绮罗宫蔓儿使脸色,说道:“你少满嘴里胡扯!你们躲在深宫,锦衣玉食,水来伸手,饭来张口,只知豆腐是平常物件,那里知道外头买卖的行市呢!” 采儿听了,便红了面,喊道:“谁天天问你要你什么来?你说上这两车子话!前儿凤吟宫的入画来,要些糕点果品,你却听了,狗颠儿似的亲捧了去。打量着欺负我家小姐没晋封呢!” 吓得小毕子忙道:“阿弥陀佛!这可是真正冤死我了!这宫中的御膳房几处,你们都偏偏喜欢到这儿来!” “我稀罕,可不就是图个腿近!可是如今你们都赶着藤儿姐姐上脸儿!”采儿忿忿地说。 正乱时,只见红豆处的撷儿打发人来催采儿,采儿赌气回来,告诉了撷儿。红豆正打着黄金络,听罢也只安慰笑道:“大肚子弥勒佛,也吃不了五百钱的菜去。这三二十个钱的事,我还预备的起。今后可都记我的帐上罢!”撷儿道:“小姐也一来二去的大了,既在这宫里也天长日久的,谁知小姐竟一点不在那事上费心!”红豆不免停下手里的结子,放在茉莉花篮里,叹道:“天知道罢了!你们只当我年小,哪样儿我不知?有什么可说的!不过挨一日是一日。我从小儿进宫,自和别的姐姐不同,皇上始终只是我的哥哥!”撷儿笑道:“我只不过说了几句玩话,小姐倒当真了!这些话,不如趁早儿和皇上解说!白担了虚名!”红豆儿听了,携了针线,瞅着茉莉盆栽,心无所知,发了一回呆。方道:“单丝不成线,独树不成林。将来的事儿,若说必无,然亦似有,若说必有,又并未曾亲见。”撷儿纳闷道:“小姐越发道学了!这是参禅呢?撷儿可不懂!”红豆儿只道:“天理轮回,吃了睡,睡了吃,顺其自然,你又何必胡愁乱恨?”撷儿便道:“我弥陀佛,宁可这样罢!”红豆笑道:“你也念起佛来,真是新鲜!”撷儿笑道:“我是急小姐之急!”红豆笑道:“那你说说,我倒急的什么?”撷儿正欲张口,却见湘贵妃穿着青纱薄绫裙,淡妆素裹,款款而来。 红豆笑道:“原是茱萸姐姐来了。随便坐吧。” 茱萸见了,笑道:“这是做什么?”红豆道:“闲着也没事,打几根络子玩儿。” 茱萸道:“装什么的络子?看着怪亮眼儿的。” 撷儿奉了茶笑道:“回娘娘,这便是咱们小姐接的私活儿,如今得先拣这要紧的打两个。这个主儿得罪不起!” 红豆道:“什么要紧,不过是束在扇子、香坠儿、手帕上的玩意儿。前些天俭妃来逛,说我打的攒心梅花结子好看,皇上看着喜欢,特特地央我再打个送了去。” 茱萸道:“俭妃倒是一心侍主。”说罢又问红豆:“若是红的帕子可配什么颜色?” 红豆道:“大红的须是黑络子才好看,或是石墨的才压的住颜色。”茱萸道:“天青色配什么?”红豆道:“天青配烟黄。”茱萸笑道:“是了。这才迷蒙。再要雅淡之中带些娇艳。果然是擅长作画儿的人,才有的灵巧。” 撷儿笑道:“桃红柳绿是我最爱的。”红豆道:“也罢了,也打一条桃红,再打一条柳绿送你如何?”撷儿道:“小姐编个什么花样呢?”红豆道:“梅花柳叶的可喜欢?”撷儿笑道:“就是那样好。”说罢又问:“小姐,前儿皇上送你的那块玉玦,何不打个络子给它络上?” 红豆想了想,方道:“那样好的东西,若用杂色断然使不得,大红犯色,黄的又不起眼,黑的又过暗。不如将金线拿来,配着黑珠儿线,一根根的拈上,打成络子,这才好看。”撷儿叹道:“原来是这般讲究。” 茱萸便道:“撷儿不提,我竟忘了!那块玉玦,我也白得了一块儿,你若喜欢,我转送你如何?” 红豆笑道:“这是皇上哥哥的心意!虽说俭妃也有,贤妃也补得了一块。可终是你的那块色料最好!这个你还是自己留着罢!我也不缺这些!” 茱萸苦笑道:“那块玉被我放着,如块石头。究也无趣的很。” 撷儿听了,疑惑起来,便插口道:“那湘贵妃何不戴着,既尊贵又体面?” 红豆便嗔道:“在里面多嘴碍眼儿,且去看看蔷薇花架下,我种的葡萄如何了?”撷儿自应承了去。 红豆方道:“说了半天话,可还没送姐姐一个结子呢!” 茱萸叹道:“我是天性喜散不惜聚的。若我有天不在这后宫,瞧着你的物件,倒是心增悲戚。你赶紧儿的打着送去过罢!” 红豆笑道:“一个结子,茱萸姐姐倒挤出这许多心事!人有聚就有散,聚时欢喜,散时虽清冷伤感,所以倒都不见了?比如那花开时令人爱慕,谢时则增惆怅,所以花倒就不开了?” 茱萸闷闷道:“你并非我,我原不是虢国的人。我是寄人篱下,在这宫里是如坐针毡。” 红豆劝道:“我就不似你,若说尴尬,宫里有谁尴尬的我去?” 茱萸道:“你虽年小,却是个明白人。白朗既灭,我在这宫内可是呆得久的?” 红豆便笑:“姐姐其实何必自苦?若学得俭妃的一二,姐姐一则可安身,二则可慰国。一举两得的事,不知姐姐为何不做?” 茱萸道:“你可知命运须两济?我便是那有命无运之人!” 红豆道:“陶光哥哥说过,凡事事在人为而已,姐姐不亲自一试,岂知后事?” 二人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不想晌午未落时,天就变了,淅淅沥沥下起雨来。夏霖脉脉,阴晴不定,乌沉云黑,兼着那雨滴蔷薇,更觉阴阴。 红豆便道:“我这里有本《律诗杂稿》,你先随便翻翻,雨停了再走可也不迟。” ------------ 第25章 渔公渔婆 正说着,采儿掀开帘子,报说:“北安王陶统领来了。”茱萸心中吃惊,只见北安王并着陶光,头上戴着青色箬笠,身上披着蓑衣,已然走至廊下。 红豆不觉笑了:“哪里来的两个老渔翁!” 陶光笑道:“北安王和我入宫里进折子,不想天落了雨,想着只有红豆这处方能避会雨,就拉着北安王忙忙地赶来了!”二人脱了蓑衣,摘了笠,因见了茱萸在这,都施礼道:“湘贵妃好!” 茱萸看着二人,只淡淡地回了礼,自去里间翻书。北安王见了茱萸的影子,踌躇半响,方在外间廊子下站着,听着雨流泻进廊洞水道的声音,滴滴清凉。他面容清癯,表情里刻的最深的是隐忍和沉默。 他的眼神,似一间阳光极好的屋子,再亮一点就藏不住心底的阴霾,再暗一点就让人觉出苦痛的承担。 陶光悄声问:“湘贵妃到你这常来解闷儿罢!”又说道:“今儿好些?打的手可还泛着酸?”一面说,一面觑着眼细瞧了一瞧花篮,笑道:“果然不曾偷懒,你送我的梅花络我可系在玉佩上,你瞧?”红豆看陶光卸了蓑衣,里面穿着件半旧绿绸撒花袍,腰间系着块汉螭纹玉佩。 红豆却又往他鞋子上问道:“外头下雨,底下这鞋袜子是不怕雨的?可也干净。” 陶光笑道:“我这一套儿是齐全的。有一双棠木屐,和北安王才穿了来,脱在廊檐上了。” 红豆便问:“皇上知道你往这赶不曾?” 陶光笑道:“皇上留我在龙翔殿避雨,我可不愿对着他那张苦囊脸,因此唤过北安王急急忙忙地出来,多半知道我这会子,在这里罢!” 红豆便沉吟不语了。半响,又看那蓑衣斗笠不是寻常市卖的,十分细致轻巧,因说道:“是什么草编的?怪道穿上不象那刺猬似的。” 陶光道:“这三样和北安王一样,都是那降了的白郎国君送的。你喜欢这个,我也弄一套来送你。下雨男女都戴得。” 红豆笑道:“我不要。若真是戴上,倒成了那画儿上的一对渔公渔婆了。”及说了出来,方想起话未忖夺,后悔不及,略略有些脸红儿。 陶光却不留心,因见北安王尚在外间,笑道:“北安王观了些许的雨,眼神犯酸了没,进来吧!这儿并非皇上嫔妃处,你也忒般忸怩了!” 北安王听了,少不得进来盘桓。红豆笑道:“北安王哥哥,略坐一坐,喝口热茶罢!我这儿有上好的茉莉花蕊绿豆面茶!还有些点心!”采儿自去端来盒子。 北安王道:“我和陶统领是发小,从小儿一处淘气儿的,你莫见外,还是叫我夷青哥哥罢,我听着也觉亲切!” 红豆便点点头,走至里间道:“茱萸姐姐,你也出来罢!都是皇上哥哥的兄弟,不必这般见外避讳!” 茱萸胡乱翻了几首旧唐诗,里间雕空玲珑木板、琴、棋,悬瓶、桌屏之类,与壁相平,听着红豆的声音甚是真切。 因念到李商隐“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此句,心生感念,又听见窗外竹梢焦叶之上,雨声淅沥,微寒透幕,想着北安王此刻就近在眼前,但却是“蓬山此去无一路,青鸟殷勤未得看”,暗自神伤。 茱萸靠近一张半旧的青缎靠背引枕椅坐了喝茶,北安王自在东首一张弹墨椅上端坐。 陶光自在西首,吃着点心,赞道:“这藕粉糕和鹅油卷儿却是好吃!” 正说话间,见撷儿高捧了个水晶掐丝嵌金果盘,里面满是盛着的葡萄,碧莹莹的。 红豆笑道:“叫你去看苗儿,你倒端来个现成的果儿,打量你是土行孙呢!”茱萸听了心思方松懈,撑不住,忙掩住一口茶。 撷儿回道:“何曾未去?只是落了雨,我只在架下巴巴儿地瞅着抠土,倒把经此过太医院的俭妃娘娘给唬了一跳,口里说着‘真是痴丫头一个!’方问我在做什么?俭妃娘娘因说她宫里还有些大食国的葡萄,叫我跟了去,又命我托着盘子送了出来。娘娘说这盘子配着这果子才好看,且是皇上赐的,一会还得还回去。” 红豆便笑道:“我只是一时闲情,疏散筋骨,哪里就缺了这些?既是俭妃姐姐一番好意,不如就放到穿堂雕花小桌子上,咱们边赏花儿,边大家吃着玩儿,岂不甚好?” 陶光赞道:“红豆锦心绣口,如此很好。” 茱萸却笑道:“我瞧着这会子雨也停了,风也住了。黄昏已尽,夜要临了。我也要歇着了。你们请自玩儿罢!” 北安王听说,回手向天色瞧了一瞧,说道:“湘贵妃说的不错,原该歇了,又扰的红豆妹妹劳了半日神待客。” 说着,并不瞧茱萸,披蓑戴笠完毕,对着陶光说道:“我且先行。”方又对着茱萸请了命:“臣先告退了!”径直出了廊子。茱萸心中疑惑,无奈看着他穿着蓑衣,隐于花阴深处不见。 就有凤吟宫的入画带着两个宫女,提着绿伞,携着红色风衣,在廊子下候着。 红豆笑道:“雨已歇。姐姐的宫人倒也忠心的很,竟还带着一应雨具,想来是担心途中落雨罢!” 茱萸便对着入画道:“你费心了。将我嘱咐你的燕窝给了给撷儿吧。” 红豆道:“不过一时玩笑话,亏茱萸姐姐还记着。” “这样的东西,我陪嫁时父王带了不少。我不大吃这些,这比买的强。你若喜欢,不如都送与你罢!”撷儿从入画手里接过,笑道:“这正是俗语说的:千金易得,知音难求了。”红豆便和茱萸相视一笑。 因落雨之后,苔痕浓淡,脚下湿滑。况竹影参差,残红逐水的,茱萸便扶了入画,一径去了。 陶光笑道:“我却还想着逗留玩儿。你且递个灯笼给我。” 红豆笑道:“这个天点灯笼?” 陶光笑道:“将这葡萄都吃完了,出了宫,可不就天黑了。虽说在宫内我有歇脚的地儿,可还要出宫去办一件要紧的事呢!昏天黑日的,携着方便。”红豆听说,便回手向里间楠木书架上,把个琉璃绣球灯拿了下来,命采儿点一支小蜡来,递与陶光,道:“既如此,送你这个灯罢!这个亮,正是夜里点的。”陶光听说,连忙接了过来,自提着出了碧云宫廊子。 红豆方命收起燕窝,然后移灯下帘,采儿撷儿伏侍红豆晚饭。红豆自在里间感念茱萸,一时想起孤身在此宫中,虽自认豁达从容,但终难两全。一面又想和陶光虽素习和睦,但终有嫌疑。 时日红萼宫的涧儿往碧云宫的采儿处说了一会子话。至晚间时方回来,经过俭妃的绮罗殿外,看见一个偏僻的角园,便将在此处小解下。刚至园门前,只见角门虚掩,犹未上闩。 此时宫中各处皆已无人来往,角园房内灯光掩映,微月半天。涧儿又不曾有个作伴的,也不曾提灯笼,独自一个,脚步又轻,所以当值的人皆不理会。偏生又要小解,因下了甬路,寻微草处,行至一湖山石后大桂树阴下来。 刚转过一个大青石后,只听一阵衣衫作响,吓了一惊不小。定睛一看,只见是两个人颈脖交织在那里,见她来了,便想往石后树丛处藏躲。涧儿眼尖,趁明黄的月色见准一个穿红裙子,高梳螺髻纤瘦袅袅身材的,正是俭妃处的藤儿! 涧儿只当她和别的女孩子也在此方便,见自己来了,故意藏躲恐吓着耍她,因便笑叫道:“藤儿!你快出来,倒是吓唬着我了!我就喊起来当贼拿了。这么大丫头了,还在这里躲着黑天白日地玩儿呢!”这本是涧儿的戏语,意思是逗她出来。 谁知藤儿贼人胆虚,只当涧儿已看见她的首尾了,生恐叫喊起来,使众人知觉更不好,且素日涧儿也和自己算是亲厚,思怔了一回,便从大树后跑出来,一把拉住涧儿,便双膝跪下,口里只说:“好姐姐,千万别嚷!”涧儿反不知因何,忙拉她起来,笑问道:“这是怎么说?” 藤儿满脸红胀,又流下泪来。涧儿再一回想,那一个人影恍惚象个宫中的小太监,心下便猜疑了八九,自己反羞的面红耳赤,一时又觉得惧怕起来。她定神了一会,忙悄悄问:“那个大胆的太监是谁?” 藤儿复跪下道:“原是我的远房表兄弟。净了身入宫了的,随知也被差遣到我们娘娘处当差!一时,倒是勾起了不少旧情!”涧儿听了,啐了一口,道:“要死,要死!宫中太监宫女儿对食都是严禁的!你可倒好,这胆儿也忒大儿了!你表兄弟究竟也不是个男人,这也无多大意趣不是?”这话一说出,涧儿的脸也越发红了,不觉燥了口! 藤儿听了,又回头向她表哥悄道:“你不用藏着,涧儿姐姐已看见了,快出来磕头。”那小太监听了,只得也从树丛后爬出来,磕头如捣蒜。涧儿忙要回身,藤儿拉住苦求,哭道:“我们的性命,都在涧儿姐姐身上,只求姐姐超生要紧!万不可告诉了俭妃娘娘以及宫中的各位娘娘处!” 涧儿一听,这事俭妃也是不知,遂沉吟半响道:“你放心,我横竖不告诉一个人就是了。”一语未了,只听角园门上有几个老嬷嬷说道:“方才我看见涧儿姑娘,拐过这里出去了罢?这角门便上锁罢。”涧儿正被藤儿拉住,不得脱身,听见如此说,便接声高叫道:“我在这里有事,嬷嬷们且略住手,我这就出来了!”藤儿听了,心中苦恼,只得松手让她去了! 且说那日贤妃往湘贵妃那看她练了几回字,后去了龙翔宫,见独孤仪龙已经小睡醒来,焚着香艾,端坐在案前,忙着批阅折子,见了贤妃来请午安,面上只是淡淡的,并不叫她进来,贤妃自己没趣,只得退出,她心内郁闷不乐,只得转进御花园来。 ------------ 第26章 鸳鸯戏水 只见赤日当空,树阴合地,满耳蝉声,静无人语。看来看去,只觉得那蔷薇花架上甚是阴凉。刚到了蔷薇花架,只听有人低微哽噎之声。俭妃心中疑惑,便留神站住细听,果然架下那边有人。如今六月之际,那蔷薇正是花叶茂盛之际,俭妃便悄悄的隔着篱笆洞儿一看,只见一个年轻的女孩子,着了件绯色的单衣,低着头,蹲在花下,手里拿着根绾头的玉簪子在地下抠土,一面掩着脸儿长吁短叹。 贤妃心中想道:“看这衣裳,倒是看不出主子奴才!难道竟也是个痴丫头,也像那湘贵妃的丫头入画儿,学着来葬花不成?”因又自叹道:“若真也学葬花,可谓‘东施效颦’了,不但不觉得新奇,且更可厌可恨了。”想毕,便要叫那女子,说:“你不用跟着那入画丫头学了,宫中是不作兴这样的!若是给那多嘴儿的瞧见了,你可不是那入画,没人袒护你!” 话未出口,幸而再看时,这女孩子不是红豆还是谁? 贤妃忙把舌头一伸,将口掩住,自己想道:“幸而不曾造次。只是这红豆也是奇怪,好端端儿的躲在这里做什么?难不成真有什么心事儿?”贤妃一面想,一面沉思,心中略略猜到一二。再留神细看红豆,只见她眉蹙春山,眼颦秋水,面薄腰纤,袅袅婷婷,大有自哀自怜之态。贤妃心中想着,这红豆已初露绝色少女之态,这进宫也有了几年了,快来葵水了罢!倒是再不能将她当个小丫头了? 贤妃便站在暗处,细细瞧着她。只见她虽然用玉簪子划地,可并不是掘土埋花,竟是向土上画字儿。贤妃心思活络,用眼随着那玉簪子的起落,一直一画一点一勾的看了去,数一数,正是六笔。 贤妃又在手心里用指头,按着红豆方才下笔的规矩写了,猜是个什么字。写成一想,原来就是个光阴的“光”字。贤妃默然了半响,暗自想道:“是了。必定这丫头也要作诗填词。或许这会子见了这中午花木阴阴的,因有所感,或者再画上几笔,偶而成了两句,一时兴至恐忘,在地下画着推敲几句,也未可知。且看她底下再写什么?” 一面想,一面又看,只见红豆还在那里画呢,画来画去,还是个“光”字。仔细再看,地上已是有好几个“光”字。花架里头的红豆怔怔地画着,原是早已痴了,画完一个又画一个,已经画了有几百个“光”。外面的贤妃,看着红豆这样儿,不觉也看痴了,两个眼睛珠儿只管随着她手里的簪子动,忽然之间,恍然大悟!贤妃倒是在花架外感叹起来,这红豆丫头,竟是个锯了嘴儿的葫芦!心事儿倒也藏的忒深!不过贤妃的心里倒是一阵儿轻松。 这厢贤妃和红豆同在花架,可是心绪却是各异。二人却不知,不知何时,湘贵妃已然站独立于花架之后,虽没能瞧见暗处的贤妃,可是红豆画字的那番心思已经落入了她的眼底。她默默看了红豆一番,心想:她虽年轻,于人前人后,接物待人,自是周到,滴水不漏的!可谁知外面既是这么个形景,心里头不知要怎么熬煎!看她的模样儿这般单薄,心里哪里还搁的住熬煎!可恨她是和亲之宫妃,虽知她心事,但却不能替她担些半分! 伏中阴晴不定,片云可以至雨,忽一阵凉风过了,唰唰的落下一阵雨来。茱萸看着红豆头上滴下水来,纱衣裳登时湿了半身。茱萸想道:这时下雨。她这个身子,如何禁得骤雨一激!因此上前禁不住便说道:“红豆儿,不用写了!你看外头下大雨的,你身上都湿了!低着头的红豆听说,倒唬了一跳,抬头一看,只见花外可不站着一个绝色的女子,笑靥如花,正是湘贵妃东方茱萸! 湘贵妃又笑道:“红豆,你歪着脖子,在地上胡写乱画什么呢?仔细扭了头!”说毕,便朝她纤步走来,三下两下的,便将红豆写的字儿,全都莲步踏去。口中笑道:“瞧你,都将这好好的草皮儿弄脏了!”红豆失神地看着茱萸,怔怔道:“谢谢姐姐!”茱萸便掩了口,笑道:“谢我做甚么?我只不过怜惜这翠绿的草皮罢了!” 茱萸看着红豆脸儿头发,已是被雨淋湿,叹了口气道:“快随了我回去吧!跟了我去换身衣裳!”红豆听了,便盯着茱萸看了半响,口中说道:“多谢姐姐!难道姐姐在外头有什么遮雨的?”说着倒是笑了出来,携住了茱萸的手。 这才提醒了茱萸,她低了头一看,自己身上可不是也湿了!她笑道:“我记着你,偏就忘了我自己儿!”红豆笑道:“茱萸姐姐你先回去吧!我倒觉得这雨颇觉意趣,徒步而行,很想体会下杜荀鹤的‘柳枝经雨重,松色带烟深’的妙境!”茱萸沉沉看了看她,笑道:“刚出了关,又入了定了!看来,你还是自个孤芳自赏一番吧!我倒觉得这‘细雨湿衣看不见,闲花落地听无声’,很是符合这里的意境呢!”说着,便撂下红豆,自个往凤吟宫而去。暗处的贤妃不知茱萸也在后面,遂凝神静气,听了二人一处闲话,见茱萸走远,方折过花架,往北而去。 东方茱萸到了凤吟宫,此时雨停风住,甚是阴凉。到了宫内一小花池边,只见入画伺墨并了宫里的五六个小宫女,闲来无事,便俱在池边顽耍。大家将小池的两头堵了,水积在池子里,把些碧云宫各处挂着的绿头鸭,后花园里养着的花孔雀,彩鸳鸯,灰鹭鸶,捉的捉,赶的赶,缝了翅膀,放在池子里顽耍。茱萸在边侧,听这说笑动静声儿很大,便走到一边,好生嘱咐道:“虽说,玩乐须尽兴。但是也要防着些口舌,如今将这宫门关了,岂不尽情?”入画点了头,这些宫女儿等都在游廊边上嘻笑。 不想今日独孤仪龙批完了折子后无事,见天落了雨,甚觉畅快,遂出了龙翔宫,在宫中各处信步油走,不知不觉,竟到了碧云宫这里,伫立在宫后的竹林里,顿着眼儿瞧了半日,忽又将口一叹,还是欲往宫门处进来,偏又听到了碧云宫内的嬉笑之声,觉得纳罕,倒是迟疑了半响,猛地看见茱萸一个人淋着雨,眉头更是皱了几皱儿,见她快速地进了门,随后就命宫女沉沉关了门,眼里倒是没有看到就立在林边的他,心中一时气闷。 独孤仪龙疾步上前,见关着门,便以手扣门,里面诸人只顾玩笑,哪里听见。叫了半日,拍的门山响,里面的入画听见了,估谅着这会子再不会有什么人来的。入画笑道:“谁这会子叫门,没人开去?”茱萸手中拿着书儿,就座在窗边廊子下看着《太上感应篇》,遥遥问道:“是谁?”独孤仪龙在外间听了,闷声道:“是朕!” 可是里间听的并不真切,茱萸一时真听不出来。入画伺墨两个当值的说道:“可是宫里哪个宫女儿的声音?兴许是采儿!”伺墨道:“胡说!采儿这会子做什么来?”入画笑道:“让我隔着门缝儿瞧瞧,可开就开,要不可开,叫她淋着去!”说着,便顺着游廊到门前,往外一瞧,唬了一跳,只见皇上在门外是皱眉瞪眼。入画见了,诚惶诚恐,忙忙开了门,弯着腰跪下行礼道:“请皇上恕罪!奴婢们不知是皇上,怠慢了皇上,还请皇上开恩!”独孤仪龙道:“起吧!不知者不罪!”说着,便直接到宫里头来了。 游廊下的宫女们齐齐地给独孤仪龙行礼。独孤仪龙罢罢手儿,目光直觑着寻找湘贵妃。伺墨眼尖,早就溜到廊下,告诉了茱萸道:“回娘娘,是皇上来了!”茱萸已经听闻了外间的动静,遂放下书,走到独孤仪龙身边,行礼道:“臣妾见过皇上!”独孤仪龙漫不经心道:“闲来无事,便走到这瞧瞧儿!看来你这里很热闹啊,宫女们都是这样的调皮,很和俭妃那有些不同!”茱萸闷闷道:“她们不过见天色阴凉,一时兴起罢了!并不是日日如此!”独孤仪龙道:“朕不过随心一说!” 说着,就在她方才看书的对面椅子上坐下,入画过来奉了茶。独孤仪龙见案几上一则翻开的书,打开一看,见是《太上感应篇》,皱着眉头对她说道:“湘贵妃好情趣!看这样老的道典!”茱萸听了,不知这话是褒是贬,她正色道:“皇上,这样好的书,臣妾自是看的入神!想来这书上说的好,‘祸福无门,唯人自召,善恶之报,如影随形’,为人处世自是行善积德的好!”如果死有余辜的话,尚要殃及子孙!若是一个人改恶为善,必能转祸为福的了!”她说完这话时,眼睛却沉沉觑着独孤仪龙。独孤仪龙听了,慢悠悠地品了口茶,说道:“这茶水味道果然不似虢国,想必是湘贵妃从郦国带来……你说的这番话,可是在讽刺朕么?” 东方茱萸听了,潋滟着眼波,跪下说道:“臣妾不敢!臣妾只是读了这书,心有感触而已!‘忠孝友悌,正己化人,矜孤恤寡,敬老怀幼’,这书里也并有说错!皇上多心了吧!”独孤仪龙听了,放下茶杯笑道:“既是这样好的书,爱妃为何不推荐了请朕的岳丈大人多读读!当日他若是存了一缕善念,今日就没有了郦国的后顾之忧了!”说罢,将茶一饮而尽,对着茱萸道:“今晚来朕宫中伺寝!”说着,便大步出了宫门。 俭妃公孙青萝的父亲公孙靖,是日从边境进宫见圣,报告前方诸事。俭妃喜不自胜,好容易盼至父亲来绮罗殿,在宫门口翘首以望,宫外太监果报:“大将军到了!”俭妃见了父亲,免不了悲喜一阵,公孙靖正是自得意满时,握着俭妃的肩臂,沉沉道:“我的女儿,为父已多日不见你,在宫中一向可好?”蔓儿奉上茶来,公孙靖接过茶水,道:“一向伺候你的藤儿怎么不见?她是咱家出去的丫头,对你自当更是勤谨些?怎么反倒懈怠了?”俭妃笑道:“这丫头也不知是怎么了,这几天连着身子不舒服,病病歪歪的,卧在榻上偷着懒呢!一时倒也难为她!” ------------ 第27章 聊叙家常 公孙靖在椅上坐定,打量品度了俭妃一番,笑道:“我的女儿,入宫几年,倒是越发出落的超逸了!”俭妃叹道:“父亲不知,我已经是人老珠黄的了!如今皇上的心思,自不在我心上!”公孙靖奇道:“为父一家替皇上打这江山,做牛做马的,我的女儿难道不该在这宫里最受宠么?依我说,封你为皇后也是一点儿不过分!可是奇了?”俭妃幽幽道:“父亲真是不知?还是假装糊涂?难道不知数月前皇上刚和郦国和亲吗?如今,皇上是只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 公孙靖听了这话,哈哈一笑,道:“女儿原是为这个!这郦国的公主怎可和你比?所谓和亲,不过是皇上的权宜之计!皇上所属意的,是这郦国的大好千里江山!”俭妃道:“女儿起初也是这么想的!可是她一来,皇上就给封了贵妃,位阶在我之上!宫里的贤妃年老色衰,容貌行事儿自是不能和我比!我是浑不在意的!心坎上就是这件事儿!”俭妃叹道:“我瞧着皇上对她是越发上心了!赏赐最好的东西不说,晚上连着召了数回侍寝!若要是怀上孩子,母凭子贵,那还了得?” 公孙靖听了俭妃这话,不由蹙眉叹息道:“你虽如此说,但老夫相信,皇上心里还是有谱的!江山和美人,孰轻孰重,皇上一代明君,岂会不知?”他安抚道:“女儿你多虑了!那郦国公主早晚是亡国公主,寄人篱下的了!皇上自然是偏向你的!”俭妃听了,笑道:“皇上倒也不曾冷落我!只是宫中横竖又多了一人,我这心头生刺儿!父亲你也知道,女儿入宫这几年,一直没有为皇上生下一男半女!心中也常愧疚!” 公孙靖听了,闷闷道:“为父也时常担忧此事!这也是造化弄人!可曾一直瞧着太医,按时吃着药?”俭妃点点头,说道:“皇上对此事也颇为关心!这几年,为我看病的银子也花了不少!只愿天可怜我,让我早日怀上龙裔,让独孤氏和公孙氏世世代代永结秦晋之好!”公孙靖便道:“常言道,好事多磨!女儿,你放心!你的顾虑,我会在皇上跟前,好好和皇上说与说与的!只要为父在一日,定保你长宠不衰一日!”贤妃笑道:“如此,就谢过父亲了!女儿我只愿父亲这灭郦之计早日施行!” 公孙靖呵呵一笑道:“自家女儿,说甚么谢不谢的!岂不生分?”他又对俭妃笑道:“你……二哥的事儿,可办得怎样儿了?那女子家人没有不善罢甘休吧!”俭妃听了,怨道:“父亲放心,一州长官,女儿我还拿捏的住!横竖这案子是永世不能翻身的了!只是,姨娘平素也宠二哥太过了!父亲何不将二哥也带了至前线去,历练历练岂不甚好?”公孙靖为难道:“为父也有此意!横竖你姨娘拦着!我不在时,由他府里翻了天去,也没人敢管!你大哥又开了府牙,越发管不到了!这几年这孽障做了多少混账事!亏了女儿你帮衬着!”俭妃听了,冷冷道:“我也是今日当明日混过呢!这偌大的家业,横竖由内里先败了,让外人看笑话!俗话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必须先从家里自杀自灭起来,才能一败涂地!”说着,不觉流下泪来。 公孙靖劝慰道:“我的女儿,哪里就如此!今儿为父来看你,你该高兴些!”俭妃想了想,父亲这番进宫,自是得到了皇上的嘉奖,遂又致喜庆之词。公孙靖又带了许多礼物来,一箱笼一箱笼的珠宝,一匹匹的绫罗绸缎,各种小玩意儿,蔓儿张罗着宫女儿忙着打扫空室,安放礼品。 想想,又将礼品分送了贤妃、红豆。红豆又将俭妃所赠的郦国玉雕翡翠蟹,郑重取出来,转赠湘贵妃。湘贵妃见了,不免勾起思乡之情,只说:“既是俭妃特地送你的,我怎可收?我若是收了,她若见了,心中必定不爽,我何苦做这个罪人?我不要它。你自己收着吧!”红豆笑道:“俭妃独独不送你,我怕你多想,所以补个人情!倒是没有想到这层!俭妃姐姐不至于这样吧!其实……宫里人都知姐姐和俭妃不睦,改日我来做东,将你们都请了来,吃个烤鹿宴如何?”茱萸听了,笑道:“亏你的好心了!只怕这走近了,又生出许多是非,横竖还是淡淡的为好!能不见着就不见着!我是能过一日且过一日!” 且说公孙靖自回家见过家小,如常训了一番公孙蟠后,回至书房中。正值前任宰相红豆父亲戚萧何,见了独孤夷青回国,近日变的多事,暗聚了一帮闲赋在家的老臣,每日里窃窃私语,不知忙的甚么,无片刻闲暇之工。今见公孙靖远路归来,少不得前去探望。戚萧何见公孙靖书房内无外人,便悄声道:“大将军可知,北安王已经回来了!”公孙靖阖了门道:“老丞相,他可曾怀疑起什么?”戚萧何叹道:“老朽不知啊!不过看似北安王发现了什么……”二人遂低低说了一回子话。 过了几日,俭妃请皇上贤妃红豆三人,往她绮罗殿赏新培的夏菊,吃消暑的玫瑰饼,喝酽酽的虢国奶茶。俭妃思怔了一下,又请上北安王和陶光二人为妥。吃了点心,独孤仪龙约了夷青去了龙翔宫。贤妃吃了饼,说要消食,便在绮罗殿各处随走。俭妃便向红豆道:“吃了茶歇一歇,御花园里也凉快,不如我同你去逛逛。”红豆答应了,她先前来时,已将父亲送的十个玉扳指,将三个送了贤妃,三个送了俭妃,剩了三个本打算送给湘贵妃的。岂料,贤妃见着喜欢,又来讨了三个,说再去送与娘家人儿。红豆无法,听父亲说,皇上那倒还有存着的十来个,便去龙翔宫讨要了,直说是送与湘贵妃的,不能单落了她。独孤仪龙正在蹙眉写折子,听见这话,头也不抬,便道:“将那乘色最好的给了吧!”红豆欣喜,已包了扳指,藏于袖中,消了食后,便起身要和俭妃顺路瞧茱萸去。 俭妃道:“我真心待你这几年,莫非不如湘贵妃待你一日?你若送就送,横竖我是不去的!”红豆叹道:“姐姐何苦这样?大家都在宫中,何不彼此体谅点!湘贵妃并非如你所想!眼见不一定为实,耳听不一定为虚!” 俭妃说道:“我并没有这样好的心情!你自去吧!”说罢,前去寻觅皇上。剩下红豆撷儿主仆两个人。撷儿未开人事,看着前方的一池碧荷,问道:“已是仲夏,这荷花怎么还不开?”红豆道:“时侯没到。”撷儿道:“这也和咱们宫里池子里的一样,也是楼子花?”红豆道:“这长的还不如咱们的。”撷儿笑道道:“那边有棵杏树,接连四五枝,真是楼子上起楼子,这也难为它长。”道:“花草也是同人一样,气脉充足,长的就好。”撷儿把脸一扭,说道:“我不信这话。若说同人一样,我怎么不见头上又长出一个头来的人?” 红豆听了由不得一笑,说道:“傻丫头,这天地间都赋阴阳二气所生,或正或邪,或明或暗,幻化无穷,都是阴阳顺逆。多少一生出来,人罕见的就奇,究竟理还是一样儿的。”撷儿道:“这么说起来,从古至今,盘古开天辟地,都是有阴阳了?”红豆笑道:“你这东西,越说越发没底儿了!阴阳终究两个字还只是一字,阳尽了就成阴,阴没了就成阳,并非阴尽了又有个阳生出来,阳尽了又另一个阴。”撷儿道:“我竟是搞不懂儿了!什么是个阴阳,没影没形的。我只问小姐,这阴阳到底是怎么个样儿?”红豆道:“阴阳哪里有什么样子,不过是阵气,是片风,器物赋了幻化为形。比如天是阳,地就是阴,水是阴,火就是阳,日是阳,月就是阴。” 撷儿听了,笑道:“是了是了,我今儿可明白了。怪道人都管这毒日头叫太阳'呢,算卦的管着月亮叫什么来着?‘太阴星’?就是这个理儿了。”红豆笑道:“阿弥陀佛!你总算明白了!倒不费我一番讲解!”撷儿又奇道:“这些物件有阴阳也罢了,难道那些蚊虫花草,瓦片儿砖头儿也有阴阳不成?”红豆道:“怎么有没阴阳的呢?比如那一个花瓣儿还分阴阳呢,那边向上卷着的便是阳,这边背阴覆下的便是阴。” 撷儿听了,拍手笑道:“原来这样,我可明白了!只是咱们这手里的手绢儿,哪面是阳,哪面是阴呢?”红豆道:“刺绣正面就是阳,反面就为阴。”撷儿又点头笑了,还要拿几件东西问,因想不起个什么来,猛低头就看见红豆手上的鸣凤镶金玉镯,便嬉笑提起来问道:“小姐,这个难道也有阴阳?” 红豆正色道:“鸟兽飞禽,雄为阳,雌为阴,牝为阴,牡为阳。怎么没有呢!”撷儿笑道:“那么这是公的,到底是母的呢?”红豆道:“这我倒是不知。”撷儿道:“这也罢了,怎么东西都有阴阳,咱们人倒没有阴阳呢?”红豆听了,不由红了脸儿,说道:“你就偏生喜欢问这个?这才多儿呢?”撷儿笑道:“这有什么不能告诉我的呢?我虽年小,可我总算是明白了。不用瞒我。”红豆笑道:“你倒是说说,你知道什么?”撷儿道:“小姐是阳,我就是阴。可是不是?”说着,红豆拿手帕子握着嘴,嘻嘻笑起来。 撷儿恼道:“小姐说是了,就笑的这样了!奴才弄不懂的事儿,做主子的很有光彩么?”红豆忍住笑道:“很是,很是。”撷儿不屑道:“小姐自是阴,我是阳,我难道不明白吗?”红豆笑道:“你自是很懂!”一面说,一面走,刚到蔷薇架下,红豆道:“你瞧那是谁掉的玉佩,翠生生在那里,那样晃人的眼儿。” ------------ 第28章 互诉衷肠 撷儿听了,忙赶上拾在手里攥着,笑道:“原是这宝贝,这玉佩上的花纹怎和小姐的玉镯一模一样啊!”说着,便握了握红豆手腕上的鸣凤玉镯瞧。红豆心中疑惑,瞧了瞧撷儿手心攥着的玉佩,觉得好生熟悉。 红豆要撷儿给她,撷儿只管不放手,笑道:“是件宝贝儿,这是谁落下的?好奇怪!我道没见过哪位娘娘有这个!”红豆笑道:“拿来我细看。”撷儿将手一撒,笑道:“小姐,请看!”红豆举目一验,却是文彩辉煌的一个汉璃龙玉佩,和自己臂上的玉镯儿花纹自是相似。红豆伸手擎在掌中,只是默默不语,正自出神,忽见陶光从那水池边来了,笑问道:“你两个在大日头底下做什么呢?怎么不找湘贵妃玩去?” 红豆笑道:“可不是要去!你既然来了,不如咱们同去看她!”说罢,将那汉璃龙玉佩用绢帕藏起,陶光笑道:“湘贵妃在这里也呆了两月,横竖已经习惯了罢!”红豆笑道:“不是说外臣不得擅入妃嫔宫室的么!怎么你倒是来去自如,很不比那北安王扭捏!”陶光晒笑道:“我哪里就如此?不过见了你去,顺道去瞧瞧儿!想来,她总算是我的表嫂!叙叙家常儿!”红豆道:“我不过逗你一下!论理,你倒自是皇亲国戚的!”说着,便同了陶光往凤吟宫来。 入画远远低便在廊下看见了,回了湘贵妃,她正在阶下倚槛追风,果见红豆携了陶光来了,遂迎下来,陶光回了礼,湘贵妃命伺墨奉茶。她携了红豆的手儿,笑说了一回。红豆便拿出三枚玉扳指,递与了茱萸。茱萸笑道:“我不过一时说着玩儿的,你倒是上了心了!不过,这扳指戴的手是清凉!” 陶光看出茱萸甚是喜欢,遂道:“贵妃娘娘,臣看这扳指,恍惚觉得皇上也曾戴过的!皇上也自是爱不释手!”茱萸听了,取下扳指,困惑地看着红豆。红豆倒是不以为意,笑道:“姐姐既然喜欢,又何必问其出处!皇上哥哥既送了我,就是我的了!姐姐若不收!便是不拿我上心儿!我这里得了姐姐多少好东西!” 陶光听了,微微一笑道:“娘娘,红豆诚心遣送,娘娘还是收了吧!娘娘不知道,这丫头其实心细儿呢!”说罢,一面整理身上的衣衫,忽觉得少了什么,口中‘啊呀’了一声,自言自语道:“今儿个我明明戴了来?怎么这会子不见了!”红豆见他神情慌张,遂问:“陶光哥哥,你可是丢了东西了么?”陶光道:“我身上系着的汉璃龙玉佩,先皇送与我的,不知怎地不见了?这可哪里找去?” 红豆听了,方知撷儿拾得的玉佩,竟是他遗落的,便笑问道:“陶光哥哥素日也太粗心了!这样好的东西怎可弄丢?”陶光道:“这玉佩是我周岁时,先皇送的!自是贵重!不知多早晚给弄丢了,我也糊涂了!”红豆笑道:“赶明儿上了战场,丢了头,可怎么找?”说着,将手一撒,道:“你瞧瞧,是这个不是?”陶光一见,欢喜非常,便欲伸手来拿,笑道:“亏是你拣着了!你是哪里捡的?”红豆笑道:“并非是我,倒是我的丫头眼皮儿尖!”说着,拿手指了指外头廊子边花阴下,和伺墨入画玩笑的撷儿! 红豆陶光遂和茱萸叙了会子话,方出了凤吟宫,往绮罗殿而去。这里北安王和皇上在御花园里叙话,俭妃赶来,远远儿的,只见北安王的神色冷峻低沉,全不似席间模样。独孤仪龙背对着她,和北安王说了好些话,最后却是拂袖而去。俭妃见着了,便在后跟了独孤仪龙。 北安王长长叹息了一声,心中郁结,遂停留在此处。不知过了多久,忽见湘贵妃在前面慢慢的走着,低了头,似有感叹之状,想隐于暗处,可是心不由己,只是看了一眼,便不能住眼。他赶在湘贵妃后头,上前行礼道:“见过湘贵妃!”东方茱萸过了晌午,小睡了会后,以为宫中各处皆在绮罗殿,是以出了凤吟宫,单身一人,来到御花园排遣苦愁。不想遇上北安王。 独孤夷青看出茱萸星眼微睁,面上尚有泪痕,知她一定在这花隐丛里悄声滴泪过,心中大是不忍,轻声问道:“茱萸……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皇兄待你不好?” 湘贵妃回头,听了这声音,知是北安王,心中苦涩,勉强笑道:“是北安王!我这里好好的,我何曾哭了!”北安王苦笑道:“你瞧瞧,眼睛上的泪珠儿未干,还撒谎呢。”一面说,一面禁不住抬起手,从怀中取过方帕,来替他拭泪。茱萸见了,忙向后退了几步,说道:“北安王!我有我的帕子,何须你代劳!若是叫皇上看见了,不知又该说出什么难听的来!” 北安王听了,终将帕子收回,叹息道:“既如今,我看皇兄也猜着一二了!只是从来装作混沌不知!我不清楚他究竟如何想?”他又道:“如果我父亲的死,果真和他有关,那就怪不得我不顾兄弟之情了!我定将你就此带走!”茱萸听了,凝神发呆,半响终道:“夷青!你可知……我已是残花败柳之身了!我怎堪……”北安王摇摇头,示意她不必往下说,柔声道:“茱萸,方才是我造次了!一时说话忘了情,也就顾不得所谓礼节了!这样的日子,真是生不如死!” 茱萸道:“何苦若此?又何出此言!你若是一时激动愤懑,你九泉下的父亲岂不冤屈?想来,若是我当你已死了化成灰散了,这心里才能波澜不惊呢!”这无奈之言,倒是把北安王说急了,他赶上来问道:“茱萸,你是真的愿意我即刻就死么?”茱萸见问,想起和他的点点滴滴,遂自悔自己说话造次了,忙又说道:“夷青!你别着急,我原说错了!”她抬头看看北安王,见他深深凝视自己,目光焦灼,甚是沉痛。茱萸一面说,一面禁不住将身子朝他走近些,凝视了良久,终于说道:“大热天的,你看你一脸的汗!”北安王瞅了她半天,方说道:“茱萸,你放心,这里,并不是你的一生!”茱萸听了,怔了半天,方说道:“夷青!我有什么不放心的?我不明白这话。我怎么才能放下心儿来?” 北安王独孤夷青听罢,叹了一口气,问道:“茱萸,你何须自欺欺人?我不明白你心里的苦么?你这样远着我,自是为我好!我知道你的心!茱萸,你万不可灰心!你可知这世上之事,俱是否极泰来?我们需要等待时机!”茱萸听了,低了头道:“夷青!从前你待我很好!可是,现在木已成舟,许多事我是身不由己的!你可懂!不要难为我,难为我便是难为你自个!这大好的人生,可都在等着你呢!” 北安王点头叹道:“茱萸,你别拿话哄我!你果然不明白这话,不但我素日之心白担了,且连你素日待我之意也都辜负了!你心中的愁怨,可是为谁?当然我知你也担心着郦国!但凡宽慰冷漠些,你就便不会长吁短叹的了!你越发长情,我便知你心中越发有我!”东方茱萸听了他这话,如轰雷掣电,细细思之,竟比自己肺腑中掏出来的还觉恳切,竟有万句言语,满心要说,只是半个字也不能吐,一时怔怔的望着他。 此时北安王心中也有万句言语,只是不知从哪一句上说起,却也怔怔的望着黛玉。两个人怔了半天,茱萸只咳了一声,两眼不觉滚下泪来,想想,回身还是要走。夷青心中悲痛,忙上前伸手拉住,说道:“茱萸!且略站住,我可还有一句话儿!”茱萸一面偷着拭泪,一面将他手推开,幽幽说道:“北安王!有什么可说的!你的话我心里早知道了!只是我们回不去了!”口里说着,却头也不回地去了。 北安王站着,依旧伫立出神。他方才出来时,便就失魂落魄的,不曾带得遮日头的扇子,贤妃心细,看出他心思,遂遣了自己的宫女涧儿来,命她一路在后头远远跟着,谁知涧儿这丫头,上次因撞着了藤儿苟合之事,心中恍惚,只因她素来和藤儿和睦,所以倒未有告诉自家主子,况此等丑事出自绮罗殿,万一说出去,贤妃拿不住俭妃,反被告诬陷,岂不是连累了主子! 今儿跟了贤妃去绮罗殿,无事时,她悄到藤儿处看了她一回!见藤儿虽容颜黄瘦,歪在榻上,可是面上倒是淡淡的,不见那日凄惶之色!涧儿心里更是疑惑了!难不成俭妃知晓了,有心压下此事!涧儿是个多心的,心中思怔,莫如回去还是将此事告诉主子为好!主子好歹也算是拿住了绮罗殿的把柄!这俗话说的‘不是不报,时候未到’!且看以后罢!于是涧儿又好生嘱咐了藤儿一回,劝她将养好病,来日方长!可继续做着好姐妹儿! 涧儿这忙想起贤妃吩咐之事,拿了扇子赶来御花园送与北安王。出了甬路,忽抬头见了湘贵妃和他一处站着!二人自是亲密!涧儿心生疑惑!遂躲在一旁偷看。一时湘贵妃走了,北安王还站着不动,涧儿想想,赶上来对着北安王行礼道:“奴婢是红萼宫里的!见过北安王爷!”说毕将手里的扇子递玉北安王,又道:“这是我们贤妃娘娘看王爷出去,不曾带把扇子,心中关切,所以特命奴婢来给王爷送扇的!”北安王接过涧儿的扇子,可是眼神却浑然不知,仍然呆呆地看着前方茱萸远去的背影!今见面前又折回来个影子,见她说话,并未看出是何人来,也未曾听出说了什么,便一把拉住涧儿的手,大声说道:“你可知,这些日子里,我是寝食难安!睡里梦里全是你!我想将你忘记,可是我如何能做到!只要一想到你去伺寝,我的心,便会觉得五毒俱侵,万箭穿心,万劫不复了!” ------------ 第29章 嘱托心事 涧儿听了这话,吓得魄飞魂散,口里只道:“观世音娘娘,玉帝王母,可坑死我了!”便推开北安王牢牢握着的手,叫道:“王爷!这是哪里的话儿!敢是中了邪?”北安王听说,定住心神,一时清醒过来,方知是涧儿送扇子来,脸儿不觉也红了,说道:“如此,谢过贤妃娘娘和涧儿姑娘了!”涧儿听了,便忙忙的抽身跑了。 涧儿定住魂魄,见北安王去了,才自思他方才之言,一定是因湘贵妃而起,如此看来,将来这宫中,难免有不才之事,倒是令人可惊可惧可畏! 贤妃的哥哥王前将军不知怎地,旧疾复发,贤妃得了信,心中忧虑,告了皇上,留下涧儿当值,自己携了落儿,并了宫中诸人,回家省亲去了。红萼宫中的昔日教习李嬷嬷,年老体迈,今日得了空,便欲去俭妃那里,看望自己在绮罗殿洗衣房当值的女儿,依着礼数,这李嬷嬷,颤颤巍巍,来到绮罗殿主宫,欲给俭妃请安,偏巧俭妃不在。彼时她宫中的宫女们,只顾玩闹,对李麽嬷嬷,自是爱理不理。因着这李嬷嬷,在俭妃初进宫时,也曾被拨了过来,照顾过俭妃数年的,对俭妃也甚是勤谨忠心,今日见这些小丫头不把她瞧在眼里儿,心中一时愤懑,嘟嘟囔囔,便在耳房,捡了个椅子蹲坐下来,问她们俭妃娘娘的近况。 宫女们因她现已算是贤妃之人,况告老出去了的,根本不把她放在眼里。李嬷嬷见小几上放着一盘洗剥干净的荔枝,拿起就吃。一个宫女捡了,夺了盘子,阻止道:“哎呀,嬷嬷别动,那是给藤儿姐姐留的,她若是回来不见了,定拿我们撒气儿!上次……”李嬷嬷听了,又羞又恼,气得大骂:“这藤儿是个什么玩物儿?还不是素日我调教出来的人儿?别说我吃她几颗荔枝!再好的我也该吃着!你们都怕着这丫头,我可当她是个玩意儿!我在这宫里呆了多少年?虽说我已年老,可那丫头神神鬼鬼的,什么我不知道!别让我说出来!” 说毕,一赌气竟把小几上的荔枝都猛吃了个干净!那些宫女见着了,无法,只得半讽刺半说道:“您老人家这把年纪了,这荔枝是个凉物儿,吃多了,您老回去厕所该来回几趟了!”李嬷嬷听了,只是不理,等了半回,不见俭妃回来,只得先过去看她女儿。 一时蔓儿回来,见藤儿尚还歪床上不动,倒是奇了,问道:“姐姐这是怎么了?昨儿个太医诊了脉,又调了几味药,不是说无事了?怎么这会子又卧到床上去了!”旁边一个小宫女插嘴说道:“是让李老嬷嬷这老货给气的!”蔓儿听了,遂劝道:“这也值得生气,横竖她是从这宫里出去的,如今也老了,虽行事有些背晦,好歹由着她吧!” 正说着,一时涧儿来了,早间她听说藤儿已大好了些,并遣了小宫女前来请她去吃俭妃赏赐的荔枝!她也欲多盘问盘问藤儿,对了小宫女们,嘱咐了一番后,便忙忙地赶来了。她掀了帘子,看着还歪在榻上的藤儿,口中笑道:“这是怎么回事?如今看来,可还是个病西施的俏模样儿!这心口病莫非还没好么!”说毕,看着藤儿一脸愧悔的神色,知她心事,便住口不说了,便拿眼儿觑着藤儿。笑道:“藤儿,你巴巴儿的叫我来,我的荔枝呢!我知道这个是好东西儿!合着茶水都没吃!”她一提荔枝,蔓儿便道:“方才你没来时,李嬷嬷来瞧咱们娘娘,看见有盘荔枝,就都吃了!”涧儿听了,觉得面上无光,好歹这李嬷嬷算是红萼宫中之人,这蔓儿虽不曾明说,但是物伤其类的,涧儿顿时没趣起来。 藤儿看出涧儿脸色,又想着那件心事儿,怕涧儿不高兴,忙说:“无妨!这荔枝本就给了极多,宫女丫头们都吃了不少儿!我这里还留了好些!本预备给你和我妹妹吃的!偏巧那丫头和我娘,跟了总管太监,前去无相寺布采办布置去了!好一阵儿不得回宫,这荔枝是个新鲜物儿,横竖留着只会坏掉,不如都拿了来,咱们姐妹们吃的开心!”遂叫蔓儿去拿。藤儿便按住蔓儿,笑道:“你既待我这样,难道我白吃白喝不成?蔓儿,你留下照顾你藤儿姐姐吧!横竖我去洗剥就行了!” 蔓儿点了头,说道:“这些天儿,藤儿姐姐卧着,横竖我的事儿忒多!这脚不沾地儿的!也罢,我就歇一会子,麻烦涧儿姐姐了!你原是来做客的!”涧儿已然出去,听了这话,回首笑道:“你比藤儿还要会说话!” 一时,房中人只剩了蔓儿。藤儿遂长叹一声,幽幽道:“蔓儿,我可能活不长了!”蔓儿正歪着脑袋扇着扇子,听了这话,吃了一惊,大感疑惑,问怎么回事!涧儿虽信任蔓儿,但还是不欲对她说出真情。遂道:“蔓儿!咱们在这宫里,也呆了好几年!横竖俭妃娘娘对咱们是不错的!做奴才的从来只有替主子长脸,没得给主子抹黑的!”蔓儿笑道:“这是自然!不过你这今日之言倒是奇怪!你不是素日就有心志么!何出此言,莫非你……”蔓儿半真半假道。 涧儿偏过脸子去,只是混说她自己年纪已大,早晚是要出宫去的,到时终和她有一别。蔓儿笑道:“天下无不散的宴席!依我看,出了宫倒好!横竖我也会有那一天儿!只是,你好端端的说自己要死,是为什么?若是俭妃娘娘不放你走呢!” 藤儿叹道:“这是宫规!俭妃娘娘也无法!你看这宫中的宫女儿,年年有入新的,也有老了放出的!”蔓儿道:“俭妃娘娘不会放你。”藤儿道:“我不过是个平常的人,比我强的多着呢!就比如你!口里来得,手里来得!”蔓儿笑道:“哎呀,姐姐,你真是抬举我了!不过方才你的话,真是让我疑惑,姐姐,你是个稳重人,不会无缘无故和我说这些,定是……”涧儿叹了口气,见四处无人,便拉了蔓儿来,道:“你过来!”蔓儿便弯了身子,藤儿将脖子附在她耳边,低低耳语了一阵。蔓儿听了,面色焦土,四肢抖颤,好半天身子僵在那里,终于回过神儿来,她握住藤儿的手,赌咒发誓道:“姐姐放心!但凡有一天,我都……”藤儿听了,忙用手握住她的口,点了头道:“我懂!横竖涧儿她们要过来了!”一语未了,果听见涧儿和宫女们在廊子外的嬉笑声儿。蔓儿遂住了口。 涧儿进了来,用玛瑙盘子盛了荔枝,笑向藤儿道:“果真滋润新鲜!方才你和蔓儿在说些什么呢?精神气儿怪好的!我从前廊里,遥遥的就看见这绿窗户底下,你两个咬着耳朵呢!”蔓儿笑道:“涧儿姐姐坐着吃。哪里有咬耳朵儿!不过是我颈子痒了,求藤儿姐姐帮我挠挠!我两个说着顽笑话儿呢!”说毕,也拿了颗吃。 藤儿便在榻上笑道:“是了!我对蔓儿这丫头说,‘若有一天,我先离了这宫,你可哪里去?’你猜蔓儿怎么说?”涧儿便笑道:“青天白日的,你两个竟说这些!可是有些意思!”藤儿悠悠道:“怎么,涧儿你不担忧么?难道你一生便在红萼宫里头了?”涧儿不语,半天对了蔓儿方道:“那么,蔓儿你倒是怎么说与的呢!我也且听听!” 蔓儿瞧了瞧藤儿,扇着扇子道:“我就是拿碧云宫里撷儿的话说与的!当日,我和撷儿也论过此事,她倒是老道地回我‘我们小姐说了,这人活一世,俱是虚妄。缘分在了,大家就会在一处。没了缘分,便就各人过各人的日子,鸡犬相闻,老死不相往来的最好!’你们听听!” 涧儿听了,便笑道:“撷儿向来人小鬼大!不过,藤儿,你也未免太过悲观了些!将来我们怎样,想来主子们都会打点安排!既进了宫,可不就是一辈子的奴才命儿!”藤儿听了这话,没有言语。 涧儿又道:“藤儿,你是俭妃娘娘跟前儿第一红人!只怕,到时候,有人拿着八抬大轿抬你,你也不肯出去!”底下站着的宫女们,听了这话,纷纷打趣道:“藤儿姐姐就是长在这里的藤儿!没轿抬姐姐走!若有,我们也不应的!”大家听了,都叽叽咕咕笑起来,互相取笑一回。 涧儿抬头看看放置的铜壶滴漏,已是过了晌午了,便起了身,推说自己要回去洗澡,藤儿知她事多,也不苦留。 次日清晨,碧云宫内的红豆突发疾热,早起还不觉得什么,现只觉头晕目眩,四肢火烫,躺倒不起。太监去龙翔宫报了皇上,独孤仪龙正和陶光,一同坐着,下着棋,商量着什么。独孤仪龙听毕,说道:“想必这丫头是着了凉了!偶然风寒!既是这样的急热,即刻请太医诊治吧!朕现在一时走不开,过会子去瞧瞧!”陶光在旁听了,心中焦急,忙道:“皇上不如让湘贵妃先过去瞧瞧,她两个素来亲密!”独孤仪龙听了这话,停了棋子,不免拿眼瞧了一瞧陶光。陶光悟会了皇上的意思,方觉得这话说的造次了。他口中讷讷道:“臣弟……臣弟……”独孤仪龙觑了觑他,端坐着说道:“你的提议很好!不如就让湘贵妃照料着!”太监得了旨,急往凤吟宫去了。 圣旨传到凤吟宫时,东方茱萸已经安顿好,睡下了。听闻红豆染了风寒,忙从够榻上起来,入画道:“虽说是热天,可毕竟是夜里,更深露重的,娘娘还是多穿件衣服吧!”说毕,便从一旁的衣架上取来一件纱衣,给茱萸披在身上。茱萸接过,看了看入画的脸儿,笑道:“好姑娘,我领你的情!你待我的好,我都记着!”入画听了,低了头,手儿微颤了一下,笑道:“奴婢自打入了凤吟宫这里,娘娘素来对奴婢极好!奴婢的心也不是铁石做的,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娘娘待奴婢的好,奴婢记在心里!”茱萸沉沉听了,便携住她的手儿,一字一句道:“好!很好!好一句‘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但愿你不曾辜负我的心意!”说毕,重重拍了拍入画的手儿。 ------------ 第30章 镶金腰带 入画心事如潮,默语了半响,见湘贵妃一人便要出去,遂上前道:“娘娘一个人去么?怎么不带了奴婢前去?”茱萸笑道:“你这丫头,也是七灾八难的!前几日也是发着高烧,这几日才退了,还是好生安歇,躺在榻上罢!伺墨身子骨好,我唤她和我同去!”入画听了,便道:“多谢娘娘关心!”说毕,便从屋檐下取了灯笼,递给伺墨,低低道:“虽说是皇上旨意,但是都打了更了,晚上风冷,小心伺候主子!”伺墨点了头,携了茱萸,提了灯笼,二人款款而往碧云宫。 一时到了碧云宫,太医已是来过,开了药方,撷儿便搬了个药炉子,坐在寝宫门口煎好了药,小丫头来报:“回姐姐,凤吟宫的湘贵妃来了!”撷儿站起身,示意她不必大声,自己出去向湘贵妃行礼,茱萸问道:“你们小姐头疼的要紧么?”撷儿笑道:“这是小姐的老毛病了!只要贪玩了些,回来被冷风吹了,便会如此!自不碍事儿的!”茱萸听了,方放下心来。 茱萸到了内室,果见红豆昏昏沉沉地闭目而睡,被子捂的严严实实的,只是臂膀子不老实,雪白葱嫩的一截露在外面,上面晃着两只碧澄的玉镯。檀香枕头上也是满头的青丝,垂落床前。茱萸见了,又爱又怜,忙将她两只隔壁塞进被子里,看到采儿坐在小凳子上,右手托着下巴,打着盹儿,左手里拿着一柄白犀骨扫帚,茱萸悄悄的笑道:“你这丫头,和那撷儿一样,照顾的过于小心了!这个屋里哪里还有苍蝇蚊子,还拿蝇帚子赶什么?” 采儿不防,猛抬头见是湘贵妃,忙放下扫帚,起身行礼笑道:“湘贵妃好!娘娘不知道,虽然没有苍蝇蚊子,谁知有一种小虫子,专从这纱眼里钻进来,人又看不见,若是睡着了,咬一口,就象被蚂蚁夹了似的。”茱萸方道:“怨不得。这屋子后头又近水儿,又都是香花儿,这屋子里头又香。这种虫子都是花蕊里长的,闻着香就扑。”说着,便对采儿说道:“你也累了半天的了!回房去躺着罢!这眼皮儿都乌黑了一圈了!对撷儿说,将那药汁盛来,放在外间吹吹,我自会来拿!她便也就歇着罢!你们小姐得了急热,横竖是谁不安沉的!过一更,就会醒了!倒劳着你们忙不停儿,我来喂她!”采儿便道:“这怎可?这是奴婢们做的事儿!”茱萸不以为意道:“你们小姐,自是我的好妹妹!我看着她,不妨事的!”又嘱咐道:“也将伺墨带下去歇息儿!”采儿听了,只得答应退下。 一时房中只剩了茱萸。她坐在床边,看见一旁放着红豆未做完的的针线,拿起一看,原来是个红棱黑里的镶金腰带,上面间绣着青山碧水,淡雅宁致,用色考究,颇有些郦国墨城的绣法。茱萸暗道:“这样的腰带,看式样花纹,不似是女人带的,难道竟是做了给独孤仪龙的?”她心中疑惑,红豆手巧,好鲜亮的活计!遂又看了几回。 夜深人静,红豆已是发热出了一回汗,已然醒了。睁开星眼,见这床边直直坐着湘贵妃,心中欣喜,笑道:“原来是姐姐!我还以为我这屋子里,来了哪位绝色的神仙呢!”茱萸正低了头,看着绣活,听红豆已经醒了,和她说话,遂笑道:“得了急热,这一醒来,嘴里也不老实!可见平日里淘气儿的!”红豆便笑笑,道:“我这是老毛病了,别人看着害怕,我知道是自不碍事儿的!不过,谢了你来瞧我!可恨皇上哥哥,一忙起来就将我忘了!”说着,便低低问茱萸:“姐姐,我这一病,陶光哥哥可有来看我?”茱萸捏了捏她的鼻子,笑道:“你当这是在你家里头呢!陶将军就算想来看你,可也没长着长脚!你既然这么记挂着他,想必此刻他的心里,也必定心急如焚!”红豆听了,头低的更低了,半响没有说话。 茱萸对着那腰带笑道:“这是谁的,我看这腰带,你应该绣了好长时间了!”红豆看了,笑道:“这个么!是皇上哥哥的!”茱萸听了,心忽动了几动,又笑道:“看来,皇上待你倒是极好!”红豆听了笑道:“茱萸姐姐,皇上人不坏的!最是面冷心善的!前儿皇上哥哥和陶光哥哥外出黑山狩猎,陶光哥哥一时心急,落了黑水潭,皇上哥哥心急,疾忙入了水去救他,不料污脏了腰间的带子!陶光哥哥看着皇上一脸痛惜的样儿,心中大不忍,待回了宫后,就遣着我,好话说尽,非要我再绣出那样好看的腰带!哎,我也是尽了力了!可也不过如此!” 茱萸笑道:“不必谦虚,你原绣的不错!”红豆方叫道:“哎呦!不好,我答应了陶光哥哥,明儿个给他的!看来要让他大失所望了!”她看着茱萸道:“姐姐,我曾去龙翔宫尚服局,瞧了那脏污了的腰带,很有些郦国的绣法!我瞧姐姐你绣的东西,那手法针线很是一样儿!不如,姐姐你帮着我绣!横竖皇上哥哥再看不出!你知道,我这几日做的工夫大了,脖子低的怪酸儿的!”茱萸听了,心中犹豫。 红豆又道:“姐姐,如今我是个病人!哪里还做的动这些!你若能代劳,我今后定领你的大情!”茱萸笑道:“哪里就这样了!左不过一件东西!好了,我答应你便是!不过,你也需即刻答应我件事情……”红豆笑道:“如此多谢姐姐了!只要我有的,我都弄了来给姐姐,只是什么事儿呢?”茱萸听了,便起身从外间拿了药碗来,笑道:“你倒是个实心人!你的事么,便是赶快将药汁喝了!好好的睡上一睡!”说毕,便欲取勺来一勺一勺地喂着。红豆见了,摇摇头,感激说道:“姐姐,我从来都是这样喝药的!”说了,便接过碗,拧着眉头,苦着脸,将碗中的药汁一饮而尽。 看的茱萸倒是笑起来,红豆道:“我是喝药如饮酒!自是畅快淋漓!”说罢又对了茱萸道:“夜已深了,姐姐回去罢?”茱萸苦笑道:“我是奉了皇上的旨意来照看你的!若是回去,明日问到,岂非欺君之罪!你睡罢!”说罢叹口气,道:“你这针线,横竖我帮与你做便是!”说着,不由的拿起针来,替她代刺。红豆看罢放心,便闭目而睡。不知不觉,天色已亮。茱萸将那腰带绣好,平整放在几上。撷儿采儿进来,看了一夜未阖眼的湘贵妃,心中感佩,张口就要说话儿,茱萸站起身来,示意她不要说话,榻上的红豆去了热,睡的格外香甜。 一时伺墨出来,见主子两个眼睛红红儿的,面色露倦,跪下愧道:“奴婢没有跟着娘娘伺候红豆小姐,奴婢贪睡,心中愧悔!”茱萸笑道:“这都多大的事儿啊!跟了我回去罢!这圣旨自是和你无关!”说毕,携了伺墨的手,主仆二人遥遥而行,回了碧云宫。 过了晌午,红豆又喝了一回药,蒙上被子发汗,醒来已是大好了。觉得腹中饥饿,吃了一大碗碧粳饭,喝了一碗鸡皮笋干汤,中午发困,正要睡着午觉,宫女们都出了去,自去小睡。只见陶光却进了房中,笑着说道:“红豆,也不起来消消食儿!才吃了饭就有睡觉!看来,你这风寒已是无恙的了!到底是小人儿,身子骨好,病来的快,去的也快!”红豆听了,取下盖在脸上的纱巾,闷闷道:“谁是小人儿呢!这世上倒是有个小人国,就在那藩绳岛上,那里才是满街的小人儿呢!” 陶光听了笑道:“我不过逗你一乐儿!不过你的病才去了,不能老躺着!不如起来走走,我替你讲笑话解闷儿,你看如何?”红豆笑道:“你倒说说,能说出什么来?”说着,方想起昨儿个湘贵妃给她续的腰带,便起了身,拿了给陶光,道:“你看,这腰带已经好了!你看着,可和那日皇上戴过的恍惚竟是一样?”陶光遂接了镶金腰带,瞧了一瞧,赞道:“好手艺!红豆,我之前竟是低看你了!”红豆听了,一笑,慢悠悠道:“你再瞧瞧,是不是初时绣的粗鄙了些,这越往后,便就觉得越发绣的细致缜密,更胜原物?”陶光听了,又细细瞧了一回,道:“不错!我虽不通此等女工,但是还能品出一二!莫非……”红豆便道:“这珠玉在前的自是我,木渎在后的则是湘贵妃!”陶光听了,眨了眨眼儿,拿眼看着红豆,红豆知他不信,笑道:“我这话可是反着说的!” 这里陶光嘱咐了红豆一回,方取了腰带往龙翔宫方向而去。 ------------ 第31章 借花献佛 话说湘贵妃做了一夜的活计,腰腹甚是酸痛,胡乱吃了早饭后,便出了凤吟宫,却不知往何处去,心中万千感叹,想着玉澜堂清幽,便抽身躲到这玉澜堂,看着这大朵大朵尚不曾萎谢的海棠,避人沉思。 想到前儿个北安王一番肺腑之言,不觉怔怔的滴下泪来。玉澜堂的小门自是开着的,她远远地瞧着堂内,那幅凌乱的白衣女子画像,一时心中缱绻。正胡思乱想间,忽见独孤仪龙从堂内走来,神情落寞惆怅,背着手,踱着步子,早就瞧见了她,便默然看了会,方道:“这毒日头底下的,出什么神呢?”湘贵妃听了,心中一惊,手儿一颤,只见独孤仪龙此刻就立于澜堂之下,藏蓝的眸子在阳光下迷离璀璨,茱萸看的一时失了心神。 她没有料到独孤仪龙会在此处,见他问,只得行礼回道:“原想回宫的!经过此处,那边海棠树上两个雀儿打架,倒也好玩,我就看住了!”独孤仪龙见她眼圈红红儿的,低了头道:“这是怎么回事?雀儿呢?”茱萸道:“刚刚飞走儿了!也怪噪呱人的!”独孤仪龙听了这话,阳光下微眯了眼睛,冷冷道:“是么?朕在这里呆了半日,难道竟是耳朵聋了,未曾听见儿?”茱萸看出独孤仪龙的疑惑,只是一口咬住说道:“臣妾就是看见了。想来,皇上于这些上不大留心罢!” 独孤仪龙摇摇头儿,转了话题道:“这么热的天,不在你宫里凉快,不如回了去罢!”东方茱萸听了,正要抽身,只听后面独孤仪龙说道:“以后,若是要哭,尽管一个人在你宫里哭着去,不但无人瞧见,还哭的尽情!现在在这里抹着泪,哭丢了眼珠子,也无人同情半分!”东方茱萸听了,僵住脚步子,回头说道:“哭又怎样?只怕有些人心里想哭,躲在这里还哭不出来儿呢!皇上的脸儿可是比哭的还沮丧!只不过这里没有琉璃铜镜罢了!”说罢,便顿了步子,闭了眼睛,等着独孤仪龙的训斥。 她的耳里听得到重重的脚步声,最终,她的身躯却被独孤仪龙猛然抱在怀里,她吓得瞪大了眼睛,正欲推开他,不料张着的唇,还是被他狠狠咬了一下,她顿时羞红了脸儿,独孤仪龙却笑道:“还羞甚么?这不都赤裸相见,做了无数次了么?”他在她耳边咬了一下,说道:“朕的活,贵妃可还满意?朕可记得每次你娇喘的样儿?是不是和从前的情人野合揣习过?这般合了朕的心思!”说的东方茱萸的心猛颤了下,看着独孤仪龙嘲讽的眼眸,扬起的嘴角,心坠到了谷底,她无从解释,只得低低说道:“放我下来!”独孤仪龙冷了脸,将她撂了下来。“不说与说与?不是完璧,朕可还对你这般纵容?虽说宫妃可以是再嫁之身,但你是云英初嫁!皇室教养不过如此!不过,你父亲这样的小人,养出你这样的女儿,似乎也不奇怪……”茱萸不忍细听,哀哀说道:“我没有!我真的不知怎么……我可以对天发誓!” 独孤仪龙听了这话,哈哈大笑起来,道:“果然是有其父必有其女,当年,你的父亲也是这么说的!这真是……如出一辙!”茱萸不愿再听他侮辱父皇,遂大声道:“爱信不信,自随皇上!我的确是处子之身!”说罢,便莲步疾走。独孤仪龙警告:“以后记住,在朕的面前,要自称‘臣妾’!不过你的胆子,倒是很大!”他盯着她走远,在后面慢慢悠悠地说道:“不过,今儿个,朕要谢谢你绣的腰带!”说罢,冷冷而去。 这话说的茱萸心中一惊,她方注意到,独孤仪龙身上系着的,的确是她绣完的镶金腰带。此物于他腰隙,倒是十分合身,心中自有说不出的一番感慨。 且说过几日贤妃省亲完毕,携带了好些东西,自回了宫,送了些往绮罗殿和碧云宫处,晌午便携了涧儿落儿到凤吟宫来。湘贵妃正和入画在蓖头,见了贤妃,便说道:“贤妃娘娘回了家,辛辛苦苦的带了东西来,姐姐留着自使罢,不必送我!”贤妃笑道:“何必客气一回?原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过是我家里远路带来的土物儿,大家看着新鲜些就是了。”湘贵妃遂细看了一回她送的各色玩意儿,便捡了一个蜜色敞肚小罗汉,笑道:“这些东西,我们小时候倒不理会,如今看见,还真是新鲜物儿了!” 贤妃因笑道:“莫非这就是俗语说的‘物离乡贵’,其实可算什么呢!当然看着是极好的!”入画听了这话,正对了湘贵妃的心事,忙笑向贤妃娘娘道:“既然娘娘这么体会我们娘娘的心思,下次娘娘再省亲时,再多带些来。横竖我们娘娘都会喜欢的!”贤妃听了不语。 湘贵妃瞅了她一眼,便道:“你这丫头,怎么说话这般的机灵了?你若是喜欢,只管问我要去!倒学着揣摩起我的心思来了?”说的贤妃倒是笑了一笑。贤妃和湘贵妃又闲话了一回,因提起自己年纪既大,还未有子嗣,心中烦闷之事。 湘贵妃心中疑惑,本不欲问的,只得胡乱劝了一回,说道:“姐姐若觉着心中不畅,便出来走走逛逛,散散心,比在屋里闷坐着到底好些!想来这些事儿都是可遇不可求的!凡是顺其天意罢!” 贤妃便道:“妹妹说的何尝不是。我也是这么想着呢!”只是这眼神儿却是更哀漠了。贤妃又坐了一会子,临走时,笑道:“妹妹的字儿果真不错,我这些几日无事,拿了妹妹练的字,临摹一番,竟发现我这拙字儿和妹妹的差不离儿了!”湘贵妃听了,只是点头一笑,把贤妃送至凤吟宫门首,才回去了。 且说俭妃因见贤妃回了宫,送了自己许多东西,其中间有价格不菲的,心中甚是喜欢,想道:“虽说贤妃已是二十五六,可这宫里的人儿,都说她和善体贴,行事又大方!冷眼观察,只怕得了不少人的心!不如我就势和她交好,大大加赏起那些吃人嘴短拿人手短的!一一笼络过来,横竖将她压制在自个身下!待转了风向,再图以后! 一面想,一面把贤妃的那些东西,翻来覆去的摆弄瞧看一回。遂借花献佛一回,将这些物件儿,大都赐了绮罗殿各处的当值太监宫女,并尚服局御膳房等各处。 谁知这李嬷嬷也得了俭妃送的几件东西,忽然想到贤妃和俭妃素来交好,况素日自己服侍过俭妃,也曾得意过,如今俭妃一家又都是皇上跟前的红人儿,自己现在红萼宫养老,为何不到贤妃跟前卖个好儿呢。于是便蝎蝎螫螫的拿着俭妃送的东西,走至贤妃寝宫,遣了涧儿,入了内,贤妃正对着镜子发呆,李嬷嬷站在旁边,举着手里的东西,陪笑说道:“娘娘还未曾安歇呢!这是方才俭妃娘娘送了老奴的。难为贤妃娘娘这么年轻的人,想的这么周到!真是世家出身的大家闺秀,怪不得皇上最是宠她!我也不敢自专就收起来,特拿来给娘娘瞧瞧,娘娘也替老奴喜欢喜欢。” 贤妃听了,不免瞧了一瞧李嬷嬷手里的玩意,原是自己亲自送了俭妃的,她心中波动,眼皮很是沉了沉。涧儿眼尖,见着了,待要说话,贤妃示意她退下。 贤妃心中烦恼,见李嬷嬷说的又不伦不类,也不便不理他,说道:“既是俭妃送了你的,你就只管好生收着罢!”李嬷嬷来时兴兴头头,谁知抹了一鼻子灰,满心生气,又不敢露出来,只得讪讪的出来了。 这日湘贵妃梳洗了正吃茶,来至书桌案几前,忽见砚台底下压着一张纸,因对入画说道:“你们这随便混压东西不好。”入画伺墨等忙问:“娘娘,怎么了,谁有了不是了?”湘贵妃指道:“砚台下是什么?一定又是你们哪个的鞋样子忘记了收罢!”伺墨忙启砚拿了出来,却是一张信封儿,遂递与湘贵妃看时,打开原来是一张粉笺子,上面写着“北安王恭肃遥叩启面。”湘贵妃看毕,唬得直站了起来,忙低了声细问:“这是谁接了来的?也不告诉。究竟是谁放的?” 入画伺墨等见了这般,不知当是哪个要紧的人来的帖子,忙一齐问:“昨儿谁接下了一个帖子?”入画默了半响,伺墨倒是笑道:昨儿这宫里并没什么人儿来!可也是奇了?究竟是谁搁下了的!要不,盘问盘问这些小丫头们!是不是哪个淘气儿的领着又忘了!”忽听脚下一个小宫女道:“昨儿个晚上,娘娘已都睡下了,红萼宫里的藤儿姐姐不是来找入画姐姐的么!想必是她带来的罢!” ------------ 第32章 碧池幽会 ------------ 第33章 暗通款曲 ------------ 第34章 仪龙打醮1 ------------ 第35章 仪龙打醮2 ------------ 第36章 各怀心事 ------------ 第37章 夹枪带棒 ------------ 第38章 欲行暗杀 ------------ 第39章 坠入深崖 ------------ 第40章 打入冷宫1 ------------ 第41章 打入冷宫2 ------------ 第42章 自生自灭1 ------------ 第43章 自生自灭2 ------------ 第44章 有了孩子 ------------ 第45章 中秋之夜 ------------ 第46章 重见故人 ------------ 第47章 澜堂谗言 ------------ 第48章 蛇蝎心肠 ------------ 第49章 被逼喝药 ------------ 第50章 解救入画 ------------ 第51章 奸计未逞 ------------ 第52章 苟延残喘 ------------ 第53章 忍辱负重 ------------ 第54章 反抗无用 ------------ 第55章 伺墨之死 ------------ 第56章 藤儿自尽 ------------ 第57章 兔死狐悲1 ------------ 第58章 兔死狐悲2 ------------ 第59章 如鲠在喉 ------------ 第60章 心有戚戚 ------------ 第61章 欲行解救 ------------ 第62章 虚情假意 ------------ 第63章 违抗旨意 ------------ 第64章 立下誓言 ------------ 第65章 殷殷情切 ------------ 第66章 旁敲侧击 ------------ 第67章 据理力争 ------------ 第68章 暗起杀机 ------------ 第69章 又生一计 ------------ 第70章 马厩私会 ------------ 第71章 自取其辱 ------------ 第72章 祆教起义 ------------ 第73章 置换条件 ------------ 第74章 前去告密 ------------ 第75章 借刀杀人 ------------ 第76章 寝宫大火 ------------ 第77章 回天无力 ------------ 第78章 意欲挥戈 ------------ 第79章 运筹帷幄 ------------ 第80章 老臣心事 ------------ 第81章 鼠目寸光 ------------ 第82章 躲与一隅 ------------ 第83章 一路风尘 ------------ 第84章 反刍之痛 ------------ 第85章 苟且偷生 ------------ 第86章 偶逢救济 ------------ 第87章 人不如狗 ------------ 第88章 高原饿狼 ------------ 第89章 绝处逢生1 ------------ 第90章 绝处逢生2 ------------ 第91章 羯羌之国 ------------ 第92章 隐瞒身份 ------------ 第93章 塞上大雪 ------------ 第94章 羚羊迁徙 ------------ 第95章 羌年大节 ------------ 第96章 神树林下 ------------ 第97章 归顺为民 ------------ 第98章 不速之客 ------------ 第99章 暗中保护 ------------ 第100章 初春之喜 ------------ 第101章 笼中之囚 ------------ 第102章 心存私意 ------------ 第103章 流放碎叶 ------------ 第104章 兄妹重逢 ------------ 第105章 旧臣造访 ------------ 第106章 心有千结 ------------ 第107章 恍若隔世 ------------ 第108章 百密一疏 ------------ 第109章 烈火烹油 ------------ 第110章 公私分明 ------------ 第111章 老嬷求情 ------------ 第112章 自由之身 ------------ 第113章 李代桃僵 ------------ 第114章 斩草除根 ------------ 第115章 以命挡箭 ------------ 第116章 化蛹成蝶 ------------ 第117章 卧榻之旁 ------------ 第118章 珍珠潭边 ------------ 第119章 策马而行 ------------ 第120章 不堪回首 ------------ 第121章 善解人意 ------------ 第122章 往事云翳 ------------ 第123章 画地为牢 ------------ 第124章 大意失荆 ------------ 第125章 来取首级 ------------ 第126章 女人心胸 ------------ 第127章 水中望月 ------------ 第128章 深陷残局 ------------ 第129章 往事凭吊 ------------ 第130章 荒及山中 ------------ 第131章 猝不及防 ------------ 第132章 骑虎难下 ------------ 第133章 如你所愿 ------------ 第134章 取一瓢饮 ------------ 第135章 愿赌服输 ------------ 第136章 桑榆未晚 ------------ 第137章 潭鱼之乐 ------------ 第138章 惊见玉玦 ------------ 第139章 心猿意马 ------------ 第140章 芦苇丛中 ------------ 第141章 姗姗来迟 ------------ 第142章 清风吹襟 ------------ 第143章 何人问鼎 ------------ 第144章 两两相望 ------------ 第145章 冰雪初融 ------------ 第146章 欲盖弥彰 ------------ 第147章 我心懵懂 ------------ 第148章 走出地牢 ------------ 第149章 莫问前程 ------------ 第150章 吹埙引路 ------------ 第151章 橄榄青梅 ------------ 第152章 会错情意 ------------ 第153章 斗转星移 ------------ 第154章 荼蘼惊情 ------------ 第155章 情葬渭河 ------------ 第156章 心有灵犀 ------------ 第157章 拨开迷雾 ------------ 第158章 瓜熟蒂落 ------------ 第159章 亢龙有悔 ------------ 第160章 憾意难平 ------------ 第161章 甘之如饴 ------------ 第162章 我自倾怀,君且随意 ------------ 第163章 惟善为心,问花笑谁1 ------------ 第164章 惟善为心,问花笑谁2 ------------ 第165章 浮生若梦,谁将烟散 ------------ 第166章 有生之年,狭路相逢1 ------------ 第167章 有生之年,狭路相逢2 ------------ 第168章 大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