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卷 ------------ 楔子 前言 佛台莲座旁有一清池,池水清透,荷莲满池,万花争艳,独一支红莲纳苞收朵,不骄不媚,静立水中。 佛见曰:“我涅槃成佛前,缘要普渡众生,行走与九洲六国,三界六道之中。一日,误入得洪荒之境,偶见你,灵气逼人,体性清净,妙色无比,彼时轻叹,我为沙门,处于浊世,当如莲花,不为污染。而我问你,汝何为在此?你却不应,只摇其叶;我点头,又问,汝为谁?你仍不语,但摇其身,我亦点头。而后问,汝当何自处?你不答,却将花瓣静静绽开,我方悟道开怀而笑,比如莲花,出自污泥,色虽鲜好,出处不净。我才涅槃而生,以此正觉成道。我成道之时,你亦修成无量之法,我佛光普照之地顿显满地红莲。我所过之处,脚下莲花铺地,清香四溢,道是你功德圆满,如此你随我入了极乐。” 佛顿了顿道:“如今你缘是为何要纳苞而不开,孤处而不自待?” 红莲不动,静静的立在水中一央。忽有一道清风自水面升起,吹起道道水波,花叶相击,只听“咚”一声清响,滴水落入池中。 红莲摇动根身,花苞绽开,花蕊中依稀还有水滴的痕迹。 佛摇头道:“我因无爱而成佛,你贪恋如何成佛?”佛长叹一声,带着永世慈悲的眼看向红莲,道:“不可说不可说,一说即错。也罢,你既有未了的前缘,去吧!去断你的姻缘,我在这等你回来。” 迦南尊者带着红莲走出大雄宝殿,踏入轮回隧道之时,他盯着红莲看了许久,微微喟叹一声:“你……要记住了。不忘初心,才能始终。”随即翻手送出,红莲跌入轮回,转生路上传来迦南低低的梵唱,亘远绵长。 ------------ 楔子 (一) 乱战成殇 第一章 乱战成殇 连着一个月的大雪,将不大不小的江都国掩成了雪国。雪深三尺,淹没了所有地面上东西,只余下皑皑白雪。 远处一道矮小精瘦的黑色物体,两眼冒着隐隐的绿光,警惕的打探了一下四周,忽然迅速的用前爪刨开一小块,低下头用力撕扯着雪地里露出来的东西。猩红的液体顺着嘴角滴下,融入白雪显得异常醒目。片刻间,血污染了满地。 那是--死尸! 堰江边,江都国与辽鄞国的交接处。政治家和军事家们口中所谓的军事要塞,战争是这里无可厚非活动之一。 两国年年征战,如今已连着遭受三年的战火袭击,炮火连天。有战争就有死亡,有死亡就要新征士兵充盈兵力,美其名曰: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于是乎统统呼啦搜索一圈,国中的男丁大部分被征召做了士兵,下至十四五岁少年,上至五六十岁古稀,无人幸免。 剩下的老弱病残虽未被征召,但也无力营生,只能刨树根,挖野菜,用以果腹。倘若是这个年头,便是那老天睁了半只眼睛,让谁家能抓只老鼠,也算是今年见着荤腥了,但无奈的是老天爷经常的再打盹。如此城里的百姓只得以留下一口气未吞下,苦苦死撑,日日冀盼,等待征战归来的亲人相聚团圆。 谁承想这样的恶况并未激发老天爷的怜悯之心,又连着一月的大雪,将这唯一的活路生生都给断了。那些未被战死的百姓,便被活活的饿死,是以堰江边死尸遍野,饿殍满地。 历经三年之久,许是老天觉得自己都做的太过了,终于从困顿中醒来,广袖一拂,扫了连日的阴霾,在新年的最后一天里大雪过后,迎来了第一道曙光,而此时两国的战况也因着新年的到来暂时休战。 两国的百姓,举国欢呼!欢庆的歌声传遍整个江都和辽鄞。 而那远处的堰江边仍是茫茫的白雪覆盖,一望无际。寒风过处,吹起细细白雪,夹杂着风中的呜咽声,似是鬼泣,听的人心中哀戚不已。 一战成殇丘,枯骨乱蓬篙。 ------------ 楔子 (二) 国婚 第二章 国婚 两国休战的另外一个原因--联姻。 据说江辽两国的政治家们,连着三年的战争,终于在某个风和日丽的下午,吃饱喝足后深刻认识到,消灭一个敌人,不若建立一个朋友来的简单。至于他们为什么有这么高的觉悟,某个有权威的八卦专家人物听闻是两国的王在某天夜里突然梦见一白袍老者,老者只说了一句:“岁末再战,大祸将至!” 于是第二日两国的王迅速下令互通使者,使者们坐下一阵调侃后居然忽的欢天喜地的发现大家竟然这么有默契,想法如此一致。然后一番你来我往的恭维后终于达成一致,两国休战。 既然要休战总得找个原因,不然显得这些政治家们多没面子,也避免后世记载时出现个类似“吃饱了撑着”的秽语,总的影响不太好。于是乎大家伙呼啦啦围坐一圈做好,商量找个什么样的理由。若是一般的理由倒也好找,但是要找一个既不能显得世俗草草带过,又要凸显出两国堂堂国威诸如此类冠冕堂皇的理由,就比较难了。为此一群使者们又是一番折腾,绞尽脑汁,寝食难安。 许是老天这段时间真的睡的太久,接连几天一直失眠,偶然巡视人间,才发现世间已如炼狱一般,于是乎善心如奔腾的江水,一发不可收拾。又许是不忍让使者们本就不多的头顶上,再少掉几寸头发,这天正午时分,正在苦思冥想的使者们,忽然远远闻的一声歌声,犹如灵鸟轻啼,婉转轻盈,珠圆玉润,仿若天籁之音幽幽传来。 据后来人传说,此曲余音尤绕耳旁三月有余,如仙乐如极乐,回味无穷。 辽鄞国一使者一拍大腿,大喜道:“此乃天意,真正是天助吾矣。” 后经打听,才得知原来唱歌是正是江都国的大公主,瑾诚公主。 传闻此女常年隐修在山中,不得常见,忽有一天被一樵夫所见,惊为天人。于是回得家中道与乡人,大家口口相传,说此女国色天香,冰肌玉骨,气质若如兰,才华馥比香,正真是一代芳娇。至于传言的可靠性,便无从考证了。 而好巧不巧的是,辽鄞国有一太子,名曰辽欤。德才兼备,文韬武略样样齐全,是辽鄞国上上下下少女们心中的天神。但因征战许久,国内的男丁本就稀少,免于征召的男丁不是残疾就是病弱。试想一个没少胳膊没瘸腿的人,且又是生长在皇家的人,有钱有权,自然免不了成为一干女性同胞们的偶像。所以可想而知就算是个王大麻子的那样的人出现,或许也能拥得一干粉丝,是以传闻的真实性或多或少都带了点传闻的色彩。 两国使者意见就此达成,联姻便也就顺理成章的订了下来。 ------------ 楔子 (三) 国破 第三章 国破 婚礼订在休战的一个月后举行。 两国举国同庆,大街小巷到处张灯结彩,一是希望联姻能使江辽两国永修旧好,永不再战;二是祈福来年是个好年岁,能大获丰收。因着联姻,大赦天下,开仓放粮,大家多多少少都能分的一些粮食得以下锅,这个年倒也过的十分顺坦,人人脸上都笑开了花。 江都冬日里的风本就比别的国要寒冷的多,又许是寒雪初融,幽深漫长的道路上,白雪皑皑不见半点踪迹,显得异常荒凉。 十里红妆,一担担,一杠杠朱漆髹金,流光溢彩。床桌器具箱笼被褥一应俱全,日常所需无所不包。蜿蜒数里的红妆队伍从城门口一直延伸到堰江边上,初雪酥融,碧清的河水中倒影出一条披着红袍的金龙。 人都道是天赐良缘,却不过是繁华梦一场,醒来了无痕。 嘉佑七年,江国遣瑾诚公主和亲。两国交好,建立联盟,签订盟约,休战十年。 嘉佑九年九月,江国大旱,颗粒无收,百姓叫苦不迭。国君派使者入辽国求助,无果。 嘉佑九年十月,陈王国率军攻打江国,江国内忧外患,寻盟国辽国庇佑,辽应之,却久不出兵,瑾诚闻之,行之大殿外,厉言斥责:“今我父国受危,寻盟友庇护,君既已应之,何以悔之?若君无心援救,又何应之?国君言而无信,何以为天下人所信?妾闻‘一客失信,百客不登门’,夫我辽国乃轻乘之国尚不足信,况论他国守信于我辽国?轻千乘之国,当重一言之信,且唇亡齿寒。妾以为,我国君乃一国明君,必不会听信小人之论,当以大局为首,援以当立。妾今敬拜之,江国百姓亦拜谢吾君龙泽圣恩广大如天。” 帝叹:“夫我大国之士,不及扫眉才子一二,悲呼!哀呼!” 嘉佑九年十二月,辽国乃出兵。 嘉佑十年初,江国被困十月,终是粮草全无,江国国君自刎宫中,国民激愤,难以降服,陈王国国君下令,屠城。江国灭。 江国灭的那一年,本已是初春十分,却是大雪纷飞,白色的雪将刚钻出土壤的青苗,生生给压断了去,被死死的埋在了雪中,城内是一片净白,不见炊烟,不见鲜血,不闻嘶喊,不听挣扎,只余一片空城,死寂无声,寒风夹杂着吹雪,‘呜呜呜’声回荡在城门内。 忽观那江国城门之上,有一美人,一袭红衣似火,一双纤足如莲,静立城门顶楼,妍姿巧笑,和媚心肠,红袖扬起,一场不知火,将江国烧尽。而那红色的身影如一页纸鸢,从城门上缓缓坠下。白色的雪衬着红色的衣,若一株盛开的赤莲。 有人道:那人正是亡国公主―瑾诚。 世人叹那瑾诚刚烈,敬她铮铮铁骨不让须眉。送葬的那天,寒风和着细雪将天地掩成白色,百里银装束裹,白色的十二骨油纸伞撑起一条百里长龙,十里送行。 史官叹曰:“国葬,亦不过如此。” ------------ 第一章 旧时笙歌 占山为王的,有的成了山大王,有的成了土匪,有的成了隐士,有的则就是普通老百姓,当然,这之中还有另一类人,我们称之为宗师。 无论是禅宗也好,还是道宗也罢,约莫是和宗教扯上那么一点点联系的,且看上去很有学识和修养的,说出的话又都带了那么一点玄乎的色彩,我们大家习惯性称之为大师。 成为大师的道路,可能是曲折离奇的,苦难艰辛的,但也有可能是很简单的,简单到匪夷所思。 据岁莫八卦得来的小道消息称,丘山的开山鼻祖児清祖师爷修成正果的机缘便是如此简单。 児清原名王浅浮,家住丘山山底,一日一道长化缘至此,口渴难耐,见得小屋,随敲门化缘。王见道长,纳头便拜,又将道长请至家中,以礼待之,必恭必敬,丝毫不敢有所怠慢。临别时,道长笑言:“衔环结草,以恩报德,山中一屋,盖有八室,赠与道兄,望以恩纳。”说完,便化作一缕清风,消失不见。 王以为见到仙人,更是三跪九叩,拜谢不敏。当即,入得山中,果真见有一宏伟寺院,欢欢喜喜的住了下来,于是便有了今天的玄清观。 我听完这则故事后,满是不以为然,岁莫问我为何,我道:“其实我可以不可以这么理解,那道长被派遣到丘山做主持,出入时见这丘山灵气俱佳,是个修炼的好地方,也是满心欢喜。但几回住下来,发现这寺中无趣的紧,想要离去,又怕顶头上司责怪,又或是觉的就这样走了,对寺庙的有些不负责。正是一筹莫展之际,刚巧碰到了咱祖师爷这倒霉催的孩子,自导自演了这一处神剧。借机将这座寺庙丢与了他,自己溜之大吉。其实倘若真是见了祖师爷以外的谁,保不准他也会说‘施主,我见你挺有慧根的,不如来我观中修炼,包你身体贼棒,吃嘛嘛香……’之类的言论。” 岁莫觉得在理,于是也便将这翻言论道与观中的其他道友听,如此一传十,十传百……等再传回到我和岁莫这里时,竟然有了十多个版本,这让我和岁莫很是诧异。 不过这许多版本中我和岁莫最喜欢的还属児修祖师爷和那老道之间的爱恨缠绵,你侬我侬,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听后让人不禁敬仰起造论者之鬼才多变,为祖师爷那未了的情缘,深深拘了一把同情的泪水。 当然,后来这事被传到了观主的耳里,岁莫被观主提着棍子追了三天三夜…… 我安慰岁莫说,越是这样就说明你离真相越来越近了,因为黎明来临前总是有黑暗的覆盖。 玄清观依八卦而建,分有八山围绕,分别为三连宫,六断宫,仰盂宫,覆碗宫,中虚宫,中满宫,上缺宫,下断宫。中有一山名丘山,又有天池立顶,将丘山一分为二,于是丘山便又以两仪之象划分为北辰殿和南山殿。 至于这殿内的构造如何,我却是不得而知的。每每我央着荀师父带我一起赴宴时,荀师父拿出几个锦儿记的水晶虾饺,便把我打发走了,是以我从未曾去过。只听的几个师兄弟说,那里是个仙境。 荀师父是丘山中几个为数不多的长老之一,威望、声誉自是不一般。但荀师父是个闲散惯了的人,除非真是天塌下来的时候,他可能才会去趟南山殿,基本上都是卧在家中小憩,是个十足的宅男。不要误解宅男这一词,因为宅男中也可以逆袭成为一干女性同胞心中的男神。 荀师父是美的,至于美到何种地步,用荀师父的话说,叫美的一塌糊涂。 荀师父一生收了十个弟子,前八个已经修成正果,并顺利出师了。 基本上归隐的归隐,出家的出家,只余一个名叫濯昀的人,听说混的还算凑合,成了一名言情小说家,当然他小说的大部分题材大都源于荀师父,因为每个成功人士的背后,总能扒拉出一些不大不小的绯闻。按荀师父的话说,没有绯闻的名人,不叫名人。 濯昀的文笔自是不错了,荀师父一部分的铁粉便是看了濯昀的小说而形成的,当然荀师父很是满意这样的效果。 荀师父的绯闻中最荒唐的要属,他曾一度被传好龙阳。这个传说源于荀师父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只收男不收女。于是爱好八卦的人们不遗余力的发挥了他们的想像力,经过几轮的口水战,大家一直认定荀师父好龙阳且专喜娈童。 当然这个不老传说一直维持到我的出现被无情的粉碎,也让天下的一干基友们伤透了心,分分写信指责荀师父无节操。据说还自发形成了一个示威游行队,声明要讨个公道,但是后来却不了了之了。 我暗道荀师父应是个背景十分雄厚之人,说不定是那个皇帝微服出巡遗留在民间的儿子,皇帝自觉亏欠他,既不能让他认祖归宗,总该暗里安抚他。但荀师父的官方解释是,凭他风流倜傥,玉树临风,英俊潇洒之资,自是有一个女粉为他保驾护航,何至于他劳心费神。 那时少不更事的我竟然信了他这番信口胡诌的言论,对他膜拜有加。直至后来才知晓,是北辰殿的长老给了官府一些厚礼,才算将这事给镇压了。 荀师父收下我时嫌我的名字不接地气,但一时又想不到甚好的名字,看着屋外长期无人打扫的草木蓬篙深院景,眼前一亮,于是欢欢喜喜的将我的名字该做了木叶。荀师父慎重的同我讲道:“小叶子,自此你我便是师徒了。”我看着他郑重的点点头。 荀师父继续道:“你若有事,我不会事事都帮你,因为我不会时时都在你身边。但是若我在,我必会倾力护你周全。你可明白?” 我跪在荀师父面前,俯下身子叩了三叩,朗声应答:“徒儿明白。” 荀师父点点头,伸手将我从地上扶起,拂去我身上的灰尘,柔声道:“若是师父有事,小叶子是不是也是义不容辞?” 我坚定的答道:“徒儿一定一马当先,上刀山下火海为报师父抚育教导之恩。” 荀师父笑的一脸灿烂:“也不用也不用,小叶子这么小还这么可爱,师父怎么忍心呢。来来来,那院前的一堆枯草,帮我清理了吧!就当是入门的首课了。” 于是我就被师父骗进坑里,且屡屡败在他这温柔计量下。 那时荀师父喜欢周游天下,时常不在宫中,许是怕我寂寞,在我五岁时荀师父收了一个关门弟子名叫岁莫。我问岁莫什么叫关门弟子? 岁莫说:“大概就是师父要收山之前收下的弟子。” 这让我对岁莫产生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敌意,我觉得继承师父衣钵地位收到了威胁。主要是以我当时的智商根本无法想到,其实荀师父哪有什么衣钵可以传承。 在以后的岁月里,我开始想用各种方法摧残岁莫。当然岁莫自是不甘示弱,在我‘施暴’的过程中,岁莫学会了反击,且青出于蓝胜于蓝。同时岁莫也练就了一门快速‘解毒’奇功。 我自认为他一部分成就是由我助升的,于是我语重心长的同他讲:“我总是很羡慕你,能有我这么好的一个师姐。” 岁莫斜睨起那双细长的桃花眼看我,不咸不淡的回道:“阿叶,你这脸上的皮该江都的城墙做的吧!我都没办法用尺给你量了。” 荀师父剩余的两个徒弟我和岁莫,一个对吃感兴趣,一个则对八卦敢兴趣,荀师父为此很头疼。于是,荀师父说只有美酒和美人才能减轻心里那股淡淡的忧桑。 岁莫一生都在致力于各类八卦传闻,各种小道消息,上至皇宫内院,下至贩夫走卒,且乐于此中不可自拔。他曾盟誓要成为最顶级的八卦新闻专家,当然,后来岁莫圆了自己儿时的梦,成为了一名野史官。 对于我和岁莫,荀师父采取的是散养,甚至于是放养。时常可见的情况是,我和岁莫你追我闪的在三连宫上奔走,基本上是看不到荀师父的身影。 当然偶尔荀师父或许仅剩的那点良知未泯出现时,都会在我和岁莫打的快要结束时,他总能幽幽然出现在我们身旁,再适当的将剧情推波助澜,于是,我和岁莫又心内的火苗重新燃烧,然后状况之惨烈,连荀师父养的白球都看不下去,两只爪子把眼睛捂的铁紧。 每每打架结束后,我和岁莫拖着破败不堪的身子来到他跟前,无比哀怨的道:“师父,麻烦您下次劝架时,能不能别添油加醋啊!你当炒菜呢。” ------------ 第二章 几多年少 岁莫说:你这样,真的很让我痛心。 七月流火,八月未央。 骄阳酷热,已是傍晚时分,却仍旧稳稳的挂在空中,烤的整个大地都如干瘪的嘴唇,开了一道道的裂子。 本该转凉的天气不知何故,依然热的要命。我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刺得我睁不开眼,我低下头,汗珠顺着脸流下,此时身上的衣衫已经全部浸透。我僵直了背,站在烈日下,不发一言。 快了,快了…… 我眄了一眼站在我不远处的岁莫,抬起手抹去脸上的汗珠,冲他凉凉一笑。 岁莫的眉头皱的更紧。 我转过头不去看他心痛的表情,缓缓的低下头,狠狠的咬了一口手上的刚烤出的肉,瞬间香气四溢,肥嫩的油滋出,飞溅在了岁莫月白色的长衣上。于是,我听到了岁莫心碎的声音。 我豪迈的撕下一只兔腿递到岁莫面前:“呶!” 岁莫摇头叹气道:“得肉而不知吃法,不如不得,兔肉当以爆炒为佳……”我瞥了一眼他,张口咬下一大块,砸吧砸吧嘴,分外享受。这个方法果然好用,岁莫不在言语,身体力行霸气的抢过剩余的部分,同我一道欢快的吃了起来。 我手上拿的烤肉,原名--白球,是只通体雪白的兔子,亦是荀师父最钟爱的宠物。这货耳朵许是经过什么特殊的改良,或是后天的基因突变,耳朵不同于寻常的白兔,两耳下垂将耳洞遮了个严严实实。 记得荀师傅岁莫捡到它时,它的牙齿还没长起。用荀师傅的话来说,他向来是很有“爱心”的,尤其是这白球还帮了他赢得了在不少广大女同胞中很好的“人缘”,这待遇自是不必提了,比起我们这两亲徒弟都还亲上十分,每被忆起我和岁莫都是很愤愤不平。 其实,我和岁莫都知道,他当初捡它来不过是因为山上已经半个月没见着荤腥了,嘴馋了而已。凡事总有一个意外,这意外不大不小,刚好让荀师傅觉得养起它,比吃了它更有一定的生活意义。 这样,白球便捡回了一条命。但是,自打见到白球的第一眼,我和岁莫便相中了它。 原是这货毛发雪白,一根杂毛也没有,本是生养在丘山这种灵气极盛之地,又有丘山上广大妇女友人们的细心圈养,不用说,那味道自然是鲜嫩无比,芳香四溢,甘旨肥浓,一想到,我和岁莫的口水都能涎了一地。 荀师傅知道我打白球的注意很久了,所以自是百般设防。 但古人有云: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诚然,古人诚不我欺也。 这天,荀师傅下山了。 荀师傅临走前,将白球托给了山中的一个道友照看,再三叮嘱,切莫让我和岁莫靠近半分,又将照料白球的生活细节详细说了一遍,那道友也一一应下。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所谓人吃五谷杂粮,也会有个什么三急之类的需要应对处理。 那道友本想拎着白球一道如厕,许是他到底还是年纪轻轻,大抵无法在一个畜生这样**裸的注目下,从容不迫的解决掉生理所需。但是就这样放任白球不管,又觉得毫无责任感,于是他便想到了一个方法,用条细绳拴在了白球的腿上,另一端拿在了手上,等迅速做完这一切之后,才施施然的入了厕。 我和岁莫躲在一旁,看的心惊胆颤。那响声震天动地,一个接一个的从那道友的体内震出,振聋发聩,我们生怕他在下一出恭虚时会带点什么异物,那就不大好了,毕竟是我和岁莫观战的位置正好处在他发射点的有利位置上。 见他入厕,我和岁莫摸了一把头上的虚汗,相互使了一个眼色,他把风,我给兔子下药。 这药自然是有讲究的,不能一下让兔子死去,那样忒显色手法拙劣,而且最重要的是,死了的兔子肉感就没新鲜的好了。但也不能让它一直不死,因为那样称之为失手。对于我们这等惯手,如果失手了,相当于自己给自己拂了脸面。况且失手后可能会引发的一连串的连锁反应,就是大事了。比如东窗事发。 因为荀师傅是出了名的小心眼,被他盯上了,基本上要自求多福了。 经过再三实验,这药无色无味,只能致人暂时性假死,且让人毫无察觉。 一个时辰后,白球终于被“安全”的交道了荀师父的手中。荀师父一再检查,确认无恙后,欢欢喜喜的和道友道了别,提溜着白球便往回去的路,我和岁莫紧随其后。心中默念倒数:“三,二,一……” 果然,白球没让我们失望,应着最后一声落,头一歪,四腿一蹬,直挺挺的倒下去了。 白球去了,这显然给荀师父以不小的打击。因为他坐在白球的坟边坐了一个时辰,吃掉了我和岁莫摘过来的几斤野果。最后一个果核从他嘴中蹦出,顺带扯过路边的小草剔了一下嵌在齿缝中的异物,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唉!你我缘分已尽,就此一别,望你来生寻个好皮囊。” 在荀师父说完这一句话后,我和岁莫一致认为,荀师父被伤得很重。于是我们心里很愧疚,想要告诉他,其实白球走了,还有我们。 在这种最动情,最感人的真情告白的时候,忽然迎面走来了一个烧香祈愿的妙龄女子问路,荀师父在我和岁莫**裸的注目下,欢欢喜喜的同那妙龄女子上了山顶。 于是我俩将那刚掀起的愧疚感,生生的给压了回去。见荀师父走远,我双手迅速的将白球从坑里刨了出来。一阵麻利的手起刀落,白球已经皮毛分离,就近的寻了一些柴禾,架上架子烤起来了。不一会儿便闻到肉香,于是白球就真的这样,从我们的世界消失了。 当然这事终是东窗事发了,原因很简单,许是白球有些不满在还未享受完人间美色,便匆匆去了,积了些许怨气在捣祟;又或是我涉世未深,提炼的药终还是有点副作用的,当天晚上午夜十分,我和岁莫因去厕所十余次,无力再爬起回床上时,惊着了夜半入厕的荀师父。 荀师父意味深长的看了我们半天,缓缓的道:“难怪,我闻着你们说话的味都不一样。别人地瓜吃的太多,喷出来的气都隐约带着那么点地瓜的味道,而你们说话隐约带了那么点烂肉塞牙缝的味儿!” 于是这事以我和岁莫面壁顺带替荀师傅洗衣服做饭外带洗马桶惨淡收场,当然这次倒没给我留下个什么后遗症,只是自此后就再也没见岁莫吃过肉了,真是阿弥他个陀佛。 那时我十岁,岁莫九岁,荀师父说:“你俩的智商堪忧,这让为师很着急。” 荀师父终于良心发现,觉得这么多年许是真的延误了我们,于是便给我们报了很多辅导班。按他的解释是:“名师出高徒,自然我是名师,那你们这两个徒弟自然也不能差到哪里去。”我和岁莫郑重的应道:“师父放心,我们虽然不能普渡众生,但是我们可以祸害苍生。” 荀师父欣慰的点点头,给了我们一个赞的眼神。 于是我和岁莫收拾好了细软,雄赳赳气昂昂的朝其他几个山头奔去。这是我和岁莫第一次离开三连宫,去到以外的地方,不免有些伤感,而荀师父盯着我们的下山的身影也是良久未语。“喂……”快达半山腰时,忽然闻得荀师父远远的呼唤声,我和岁莫停下小跑的步伐,心中一梗,泪眼已经婆娑,缓缓转头看他,耳边是荀师父热切的话语:“我说,你们能不能别跑的那么风骚啊。” …… ------------ 第三章 峥嵘岁月 丘山八宫二殿,是依据八卦而分,每个宫按宫别不同,分别教授‘天地定位,山泽通气,雷风相薄,水火不待’之学。荀师父位属三连宫,当教天像,但是依着荀师父的性子,三天打渔四天晒网,一门香火自是零星点点,只余我和岁莫苦苦撑着。当然除了荀师父这一派,其他的皆是门庭若市,大批的莘莘学子报名,财源滚滚,弟子们跟在后面,自然吃香喝辣。我和岁莫每每看到这一景象时,便无比唾弃荀师父。便是招个百八十个弟子入门,我们也不至于天天啃地瓜以度日啊。 求道升仙的路程总是很艰辛的,我和岁莫对这点有非常高的认知。 上学的第一天,便是参加开学典礼。我们一干衣冠楚楚的学子站在底下,听着一群道貌岸然的师长说着嚼不烂的“肺话”,委实不怎么样。 讲话快结束时,按惯例都是例行鼓励之类的激情高昂的一番言论,今年的这个重任被委派到了北辰殿长老身上,只听他浑厚有力的穿透声缓缓传开:“记住,你们要成为社会的精英。” 按理我们该鼓掌称赞,但是不知是谁在底下问道:“什么是精英?” 长老点点头,面带慈祥的笑容解释道:“就是所有的人被聚集到一起经过压缩,提炼,过滤……如此反复多次,剩下的人,被称为社会精英。” “呃……你确定是精英,而不是人渣?” 此时,台下响起雷鸣般的掌声,经久不息。尤其是我和岁莫,为这番言论感动的泪流满面。 典礼办完了,自然是要到入学上课的时候了。 第一次去中满宫上课我便迟到了,偏那中满宫的长老又是个顽固不化的人,只好站在门口抽泣,长老生气很,不知从哪里寻来一个戒尺握在手中,我见状哭的更凶,那长老一脸不耐烦的问我:“为什么来晚了?”我泣不成声:“我…… 我……我荀师父……”那长老心中一惊,以为发生了何事,立即柔声安慰我道:“别难过快说说,出了什么事?你荀师父怎么了?”然后我哭着继续说:“我荀师父睡着了,没叫我起床……” 事后我被发扫了一个月的六断宫,连着荀师父一起罚扫。 一次上仰盂宫长老的课,古言帝出乎震,于是这节课便说到了历史问题,长老在课堂上提问:“当今之势分为六国齐鼎,而六国是瓜分天朝帝金形成,试问这中间共发生几次战争分得如今天下?” “六次。”岁莫举手答道。长老点头,又问: “哪六次?”岁莫答: “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和第六次。” 长老:“你给我出去!” 于是岁莫被罚扫了一个月的仰盂宫,连着荀师父一起。 记得丘山有规定,在上课期间,除了发生山崩地裂的大事之外,其他的一概不准去课堂以外的地方。但因着我和岁莫实在是无聊的紧,恰巧下断宫的长老许是吃坏了肚子,给我们布下作业自习后便急匆匆的一路狂奔而去。于是我提议下山逛逛,岁莫觉着甚好,便陪同我一道出去了。我俩刚行道宫门外,便被一师兄拦下,遂和师兄吵起来。没想岁莫那货说了一句让我膜拜至今的话:“我早产了2个月,我想出去连我妈也拦不住。你算什么东西!” 后来我和岁莫便被请去扫了一个月的下断宫,连着荀师父一起。 荀师父很铁不成钢的对着我们俩嚷道:“我让你们祸害苍生,没让你们荼毒同门。” 于是我和岁莫学聪明了很多。 …… 岁莫:“长老,丘山多高?” 长老:“起码百十丈有余!” 岁莫:“马多高?” 长老:“……” …… 长老:“这节课可还有没听懂的?” 我:“长老,这节课什么课?” 长老:“你给我出去!” …… 长老:“大家可知,在战争是,士兵们都用何种方法传递消息?” 有的喊烽火,有的说信鸽,角落里传来岁莫不阴不阳的声音:“托梦”。 长老:“你给我滚出去……” …… 大抵我们的求学路程便是在这样你来我往中一年一年的渡过,至于书中的知识大抵没给我留下太多的印象,倒是我和每个宫的长老混的越来越熟。用六断宫长老的话说:“这孩子“前途无量”啊!” 荀师父所诧异的是,他一直以为我这花岗岩的脑袋除了装吃的,就只能装吃的了。 当然,这让我很不服气,我道:“谁说的,这脑袋除了装吃的,还能做装饰。” ------------ 第四章 情窦初开 春末初夏,景色依然春意盎然,万物开始生长,与此同时正是人们纷纷踏青的时节,同时各家哥哥妹妹们也开始陆陆续续的情芽萌生,于是就便成了发生各类流行性暧昧故事并发症的最佳时候。 背井离乡,生离死别,棒打鸳鸯等等等,各式各样的故事情节年年上演。但这些个少爷小姐们都沉迷在你侬我侬的绵绵情谊中,显然没有意识到这一重要性的发现,于是各种凄美的爱情故事依然持续发展,且无限期循环。 在我十三岁的这个花季雨季般的青春期里,我和一般少女一样,也有了爱情的萌芽。 这年春天,六断的长老要我们身体力行的观察一下丘山的山貌地形,说是将理论知识运用到实践之中方能辨真伪,观察完后顺便回来写篇心得。 领导就是领导,有些话你光听着就觉得冷的身上掉疙瘩,而他们竟然可以脸不红,心不跳,气不喘,出口成章,一气呵成,将话说的左右逢源,滴水不漏,不愧是高中自有高中手。每每听到这番激情昂扬,振奋人心的陈词时,我和岁莫只能默默的竖起中指,来表达我们内心中的小激动。 其实,这不过是上级每年给每个宫殿下达的指令,每个门派每年得要上交一份年检报告。这也真难为了这些小老头们,试想一下你若看到七八个年过花甲的老人,每天上窜下跳,偶尔还得来个后空翻,就为了看一下上山的树木有没有人来偷过,山崖下哪个游客不慎跌下残留的遗物,山脚有没有人被炸过山。许是上级都觉得这对一个大半截都埋进土里的人来说,实在是过于残忍,于是我们义不容辞的担当起了这一“重要性任务”的先锋队。 本来理所当然我和岁莫是一组,但是由于岁莫昨夜拉了几十遍肚子,连如今下床都成了问题,六断宫长老本着人道主义精神,不得不调整人数重新分配,将我和一个叫未晞的人分到了一组。 我拿着手里的签细细的看了看,对着惨白着脸的岁莫道:“嗯,你不去了,我很难过……” 岁莫原本黯淡的眼,忽然升起熠熠星光。我伸手安慰安慰他,不紧不慢的接着道:“我很难过下去,不知道荀师父会不会为我多备些干粮,准备一个人的量,我怕不够吃。” 岁莫说:“叶子,你有没有听见?” 我伸手摸了一块桂花糕送入口中,咕哝着嘴问他:“什么?” 岁莫用手指了指胸口:“噼里啪啦!心碎的声音……” 我看着岁莫,脸被憋的通红,手不停的抚摸着胸口,那里“咚咚”狂跳。我抓起桌上喝剩的半杯茶,狂饮而下,费了半天的力气才将噎在胸口的桂花糕给吞下,临了还不忘喷了岁莫一脸的漱口水。 “看在愚蠢的分上,就不说你什么了。”说罢端走桌上剩余的桂花糕和糯米团子,头也不回的朝屋外走去:“这个,就当你调戏良家民女的安慰费了。”我看着怀中两盘糕点,眉头皱的老高:“唉!两碟才这么一点,怎么够吃呢……”我摄起一块抛入口中,香浓四溢。 第二日天不亮,我便洗漱装备好,带好装备,来在六断宫门东边等那叫未晞的人。 命运是个很神奇的玩意,在我活着的二十多年里,他充分诠释了什么叫命途多舛。我在想若是那时我知道即将出现在我面前的这个人,是如何改写的我以后命运的话,或许就算是岁莫躺在床上拉成了个活死人,我也要拖着他一起去爬山。但是很显然,我没有预知未来的能力,于是故事依然按照它本该有的轨道运行下去。 黎明才退,旭日将升,东方泛起一片火红,余晖映在朝露之上,散出五彩之色。旭日冉冉升起,霞光四射,我抬手遮住眼,透过指缝看去,远处一道挺拔的身影从那霞光中走出,白色的衣,黑色的发,双手负背,不疾不徐缓缓走来,而就在那一刻,那人就这般毫无征兆的走进了我的视线。 我惊的忘记了呼吸,睁大了双眼只这样呆呆的看他。 那人的身线修长,闲散的站霞光之中。完美的下颌线,流畅华丽,勾勒出欣长的颈项。白色的肤,红色的唇,相得益彰。高挺的鼻梁上,一副银箔制的面具遮住了半边脸庞。面具下是一双璨如星翼的眸子,正有意无意的看向这边。 忽然想起不知在哪里看到的诗:萧萧肃肃,爽朗清举。大约形容的便是这样吧。 多年后我忘了初见他时的模样,只记得那天,晨光熹微,东曦既驾,日薄东山,晨风习习,有一仙人,白衣黑发,不扎不束,自那霞光中缓缓走来。他的身上,罩着一层金色的光,迷迷蒙蒙…… 我突然知道了什么叫作心悸。只是那时的我心如鹿撞,以为是被美色所惑,将自己的那个心裹在了这个错觉之下,直至多少年后,才始知怕是那个时候,那一刻,我便将自己的身心都给了他。 ------------ 第五章 花间初识面 那人来在我的跟前,透过金光,压低了身子缓缓的朝向我,带着一股清雅的桃花香,乃知四月林间桃花盛开。 流雪回风般的嗓音低低散出,和着细风落入我的耳间:“姑娘,你的……裙带松了。” 我忘了呼吸,只是下意识的伸手朝下摸去,结果却令我花容失色。我的裙子呢?!缓缓的低下头,见那一方白色的物体正安安分分的躺在我的脚下,而我身上只剩了一件白色的底裤。 若是平时岁莫在我面前,我也能面不改色心不跳的穿起裙子,顺带拔下他的裤带给自己系上。但如今对面站的是一陌生男子,还是如此俊美之人,心中尴尬不已。捡起来吧!说是自己黑灯瞎火的看不清,错把裙摆当裙带?还是不捡起来,说自己今天穿裤子出来的,为了方便巡山? 正在我两难之际,那人伸手将那裙子从我脚下抽走,揉做一团藏在了花丛之中。 我不解的看他,他拍拍手上的尘,笑道:“没裙带。” “我知道,但是……”我刚想辩解,他便问我道:“怎么,你想提溜着裙子去巡山?”他边说边要作势将裙子从草丛中取出。 我立马上前抱住他的胳膊,笑的尴尬:“呵呵呵,我觉得这样委实不错,呃,起码很凉快。” 那人满意的点点头,探起身子要将我从他的胳膊上扣下来,但弄了半天终是无果,颇有些无奈的道:“我说,姑娘,能先给我的胳膊松口气么?它快窒息了。” 我一回神,急忙松开他的胳膊,朝他不好意思笑了笑,心内狠狠的唾弃了自己一堆口水。 那人理了理自己的衣裳,问我:“姑娘可是在等人?” 我一愣,没反映过来他在说什么?不解的看他。他指了指我:“看姑娘如此着装,不是在等人去巡山,就未免有些着装另类了些。”我这才想起来我来这的目的。抬头看天,太阳已经快过中天了,伸长了脖子朝四周看了看,依然未见有其他人来的痕迹。 “糟了,那个谁……是掉粪坑了还是睡死了,这都什么时辰了怎么还没来。” “我说,嘿!嘿!姑娘,你看看我。”那人在身后无奈唤道。 我头未回的答道:“谢谢啊!现在没空,没见我正找人么。” “我说,我就是那谁。”身后适时的冒出话来。我身子一僵,五彩斑斓大抵写的就是我现在这样的脸。我扯了扯身上的背包,指指天上回道:“那个,呵呵,你看今天天气挺好的哈。” 他也抬起头:“嗯,挺好的,乌云密布。” 本是艳阳高照的天气,眨眼间已是乌云密布。我更加坚定,今天非黄道吉日,诸事不宜。 那叫未晞的人眄了我一眼,说道:“赶紧走吧!再不走,今儿的作业怕是要通宵了。” 我迈开小碎步跟着他的步伐朝山下走去,我边走边嘟囔道:“唉!我真后悔没听荀师父的话。” 未晞问道:“你荀师父说了什么话?” “这不是没听么。”我叹了一口,懊恼不已。 “嗤,倒是个有趣的丫头。”未晞撇了一眼我。 “我,六断宫木叶。”我盯着他的后背,自我介绍。 前面很久没有回声,我以为他没听到,又或是不愿说,我也缄默不语,紧跟在他后面。 “中满宫,未晞。”忽然间如玉朗润般的声音再次响起,在沉寂的林间悠悠荡开。我抬起头,冲他后背咧开了嘴。 ------------ 第六章 山脉之心 六断山是几座山中最小的山,但却是最陡的山,用六断宫长老的话说:“山上只有这一条,下山还是只有这一条路,如果说还有一条路的话,那是自由落体了。” 这路对于我们经常要跑个百八十里路找吃的人来说,委实算不了什么?但是对于初次攀爬或者有个什么恐高的人来说就是比较困难了,比如现在的未晞。这样一个完美无缺的人,竟然有恐高症。 你能想想一个长期住在高山上的人,告诉你他是有恐高症,你是什么感觉?就像你听到一个长期吃蛇的人,他告诉你他怕黄鳝一样,诡异的让人难以理解。 我站在独木桥上看着另一头的未晞,叹了第五百八十四回气,无奈的道:“大哥,你能迈一下你那千金不换的贵足么,已经一个半时辰了,你再不踏上去……” 我数了数包裹里的大饼,愁眉苦脸叹道:“我荀师父为我准备的一天的干粮都快被我吃完了。我说,您能移动一下脚吗?哪怕您把一只脚搭在那根木头上,也让我对死去的干粮也好有个交待。” 未晞脸上的青筋明显的跳了几下,我吞完手中的大饼,将手指来回舔的干净。拍拍手从桥上站起来,走到他跟前,沉着应道:“这么耗下去实在不是个法子,你若不嫌丢人,我背你过去你看如何?” 未晞眼睑微挑,利索的道了一声:“好。” 如此干脆,让我心头滑过一丝吃亏的念头。我沉吟道:“我以为你会拒绝。” 未晞往后退了几步,环臂看我笑道:“为何要拒绝。” 我想想也是,换做是我估计这会都已经趴在别人的肩上了。只是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这次背人的是我,一个女孩子啊。 我道:“你是不是应该意思意思的拒绝一下呢?” 未晞皱眉想了想继而点点头,我心中有些安慰,只听他缓缓开口道:“佳人应邀,作为一个男子的我,如何忍心拒绝,这……不是我的作风。” 说的义正言辞,连我都想不出拒绝的理由。于是我点点头,乖乖的蹲在桥上,让他跳到我的背上。 一阵清雅淡致的香味幽幽的环绕在周身,我深吸了一口气,慢慢的站起来。虽然看他比我高出了一个头,但是却并未是我想象中的重量,我轻微的皱了一下眉头,驼起他从桥上缓缓走过。脚底下是偶尔掠过几只大雁,树上枝头慢摇,清风徐徐送来,林间是氤氲迷蒙,自此走了上百遍却从未真正的看过这里的景色,忽然定下心看看这里的风景,竟也是妖娆之极。我晃了晃身子,突然胳膊被勒的生疼,我干笑了一下:“呃,那个……我只是想请你看看这里的风景,你看,很美呢。” 背上的人并未说话,只是手渐渐的松开了些,但仍旧抓的很紧。 桥较长且比较窄,若是平时我一人行走,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就过去了,但因是两个人走,到底不敢大意,走的比平时稍微慢了些。约有半柱香的时间才到了桥的另一端,放下他时我累的满头大汉,只剩下喘粗气的份。还未待我将呼吸调匀,他便优雅的迈开步子朝六断山的底端走去。 我狠狠的瞪了他一眼,牟足了劲朝他背后吼道:“没见你恩人我累着了吗?” 未晞脚步未停,不疾不缓的说:“嗯,我不是步子放慢了吗?休息好了就赶紧来,我先过去看看。”停了停,抬头看了一眼天空:“天色已经不早了。” 我一怔,抿了抿嘴唇看了他几眼,深吸几口气将呼吸调匀,朝他跑去。未晞见我追上来,也不多说,只是笑了笑,同我朝山脉走去。 六断山的山脉不若其他山脉好找,隐蔽的极为巧妙。且山间灌木丛生,若是不仔细看路,很容易迷路,若是在倒个霉碰上个蛇虫鼠蚁之类的,真是要“拜谢”八倍祖宗了。 看着蓬篙从深的路,我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唉……这个时候也只有拿出我的看家本领了。” 未晞嘴角微微上扬,挑起一个好看的弧度,斜睨着道:“哦?愿闻其详。” 我双手运气,气沉丹田,周身掀起一股隐隐的气场,拇指微曲,食指勾动成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我随身的包中掏出一张地图,朝着未晞挑眉一笑:“亏我有先见之明,昨晚花了我三个时辰给荀师父做小时工,终于偷来了这本独一无二的丘山山貌图。怎样,可不要羡慕我的才智哦。”我笑的得意。 “嗯,果然高见,在下佩服。”未晞双手抱拳,工工整整的朝我作了一个揖。“那……现在可以看看了吗?”未晞问道。 “当然。”当我满心欢喜的打开地图的一刹那,我只觉有股气流沿着我人中,绕过清明,到达神庭,直逼百会,脸颊瞬间被憋的通红,丹田中一股无名幽火噌噌燃起,顺延至五脏六腑。嘴角的笑意慢慢凝结,眼神中蹦出一股嗜杀之意。 如果上天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要对荀师父说三个字:“去吃翔”,若是非要在这个诅咒的期限上加一个时间,我愿是一,万,年…… 荀师父,你说,你为什么要放弃治疗啊?一副破春宫图藏的那么隐蔽干嘛? 未晞看了一眼我手中的“地图”倒也没说什么?只是默默的将身子了转过去,身体抖的如筛糠一般。我淡淡的瞥了一眼他,好歹是荀师父一手带大的,什么样的惊世场面没见过,只稍片刻,我便淡定的将画收好,揣进了兜里,大义凛然的道:“最近闲来无事,便研究起了人体学,这些个不过是人体构造图,尔等怎么会明白。还有,不要用你那有色的思想,来荼毒我伟大的医学神界。”脸不红心不跳气不喘的说完这段话,连我自己都恨不得给我自己鼓掌,天才往往都有化腐朽为传奇的力量。 未晞未转身,只是摆了摆手示意了一下。过了许久,才缓缓的转过身,看见我的那一刻又将头扭在一边。如此反复了多次,才稍稍有所收敛。见到我咬牙切齿的样子,头朝边上咳嗽了一声,渐渐止住了笑意。 我盯着他道:“憋一会儿会死啊?” 未晞带着强忍的笑意,颤抖着声音同我道:“不,不会死……” 我将嗜杀的目光收回,只听他低低的道:“但会疯……” “忍着。”我吼道。 经过这么一闹腾,抬头看了看天色,乌云将天遮的严实,辨不得大概是什么时辰了。我停下脚步,对着前面的身影唤道:“喂……” 未晞脚未停,只是闲闲的应道:“嗯?” “我们这是去哪?”想了许久,终是忍不住开口问他。 “山脉大多是东西而向,由众多山峰绵延而成,因形似人体脉络,故称‘山脉’。”未晞停下来,重重的喘了一口气,接着道:“但六断山的山脉不若其他的山,因地理位置独特,处于八山之口,无法东西延伸,于是山脉逐渐联合周边的小山,形成了独一无二的南北走向,所以我们现在沿着来时的路横穿过去,应该就可以找到六断的山脉。” 我小心翼翼的跨过面前的荆棘藤,问道:“那这么多的山,我们要检查到什么时候啊?” “每个山脉,都有颗山脉之心。这山脉之心,是整个山脉的精髓所在,亦是这山的灵魂所在。换句话说,若是山脉受损,那这山便也就废了。所以我们要看的,其实就是这山脉之心。若它安好,便是晴天。”未晞一口气解释完。 我才恍然,点点头:“这些,你是如何都知道的?” 未晞将面前的蒿草往边上拨了拨,又用脚踩了几下,劈出一人的小道,这才停下手中的活回过头,嘴角上蓄着一抹隐隐的笑意:“我也是做过‘功课’的。” 我白了他一眼,朝前走去。 大概半柱香的时辰,我们果然看见六断山南北相向而成的许多山峰。站在山脉的中间,纵看蔓延的山峰,雾霭将山笼了大半,只留下一些郁郁青青的山头,浮在了白云之颠。仿佛这山便是自那白云的国度升起,成了一道道天然的屏障。清风徐徐的游荡在山峰之间,与白云游戏,时而陡升,时而裂开,若那仙境的轻灵仙气,让人身不自己。 我深吸了一口气,缓缓的吐出,定定的看着茫茫的雾霭,忽然有些似曾相识的感觉。我甩甩头,转身看见未晞背靠着树,眼神飘忽看着远方,眉间笼成了‘川’字。 我慢慢的踱到他的身边,寻了一块平整的地也坐了下来。看着他刚毅的侧脸,坚挺的鼻锋,忽然很好奇那张银色面具底下,到底是怎样的一张脸? 未晞回过神,见我一瞬不瞬的盯着他看,开口笑道:“你这样含情脉脉的注视着我,是看上我了?”我一愣,将目光从他的脸上移开,投向前面的云海,面上难得的溢出一抹红晕。 “那个,我只是好奇而已。”我答的从容。 “好奇?好奇什么?”未晞问道。 我将目光重新投回到他的脸上,盯着他问的认真:“好奇你为什么要带着面具。” “哦,你说这个啊。人丑,自然是要遮一下的,不然吓着人了,可不太好。长的不好看没关系,但是出来吓人总是我的不对了。”未晞嘻笑的看我着道。 我看了看他抿住唇,便没在问了。我不是个喜欢深究的人,别人说我便听,不说我自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未几,未晞从地上站起来,边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边同我说:“走吧!过了眼前的这个紫竹林,应该就能见到山脉之心了。” 说毕将手伸到我跟前,我盯着眼前修长皙白的手,骨节分明,缓缓的将自己的手搭上,暖暖的温度慢慢包笼了整个手心,驱散了山间的寒气,整个身子瞬间都暖了起来。 用力一拉,从地上一跃而起,随即温度撤离,寒意也顷刻而至,心头有些不明不白的意动涌现。我看了看刚刚被包裹的掌心,眉头轻蹙,抬头见前面的人已走远,随后快步跟上他的步伐,朝紫竹林走去。 ------------ 第七章 紫竹林内 紫竹,出南海普陀,其杆细而色深紫,段之可为管箫。但六断山的紫竹却非一般的紫竹。其干如柳树,根如簸箕,盘旋之处方圆一里无任何草坯可生还,是以被称为“恶魔爪”。 才入得紫竹林,便隐约的闻到一股腐臭的味道。复行几步,味到愈发的浓烈,呛的我双眼模糊,根本识不得方向。本能的捂住鼻口,想要快速的冲过去。未晞却从边上拽住了我,伏在我耳边道:“因这紫竹特殊,栖息的动物也很特别且凶狠无比,若是你动作过快,引起它的注意,到时想要脱身是万万不能的,这紫竹林不大,你且忍一忍。” 我心中一惊,点点头将手轻轻遮住鼻口,低着头小心翼翼的跟在未晞的身后。 紫竹林的紫竹茂盛非常,将本就阴暗的天遮了个完全。倘若是青天白日的进了这紫竹林,尚不能目视半寸,更遑论如今本已灰沉沉的天。我轻轻撤了一下未晞的衣角,只觉的前面的身影一顿,我压低着嗓子道:“未晞,是我。” 未晞顺着衣角,摸索到我捏衣服的手,攒在手心握紧了,转身伏在我耳边轻声道:“莫怕,我在。” 我分明感到他掌心的湿热,细汗已经沁湿了他的手心。我点点头,复又想起他看不见,便低低的应道:“嗯。” 走走停停,停停走走,大约过了半柱香的时间,确定我们迷路后,未晞轻轻的叹了口气,有些无奈的同我道:“我想,我们迷路了。” 我扯开一抹笑容,用几不可见的声音对着未晞道:“未晞,我怕是要死了。”说完,我便软软的倒了下去。 梦里是看不到尽头的白色,一层又一层,无论我跑多远,永远是无尽的白色,我忽然间有些害怕,拼命的朝各个方向跑去,然终是无果,我怕极了忽然蹲在地下嚎啕大哭起来。 似是有谁在柔柔的在唤我:“琂儿,琂儿……”我渐渐止住了哭声,心底忽然有了丝丝的期待,寻着声音慢慢的朝前走去。 我缓缓的睁开眼睛,刺眼的光让我微微有些不适应。迷了好一会,才睁开眼睛。橘红色的火光打在银箔的面具上,反射的光照在我了脸上,面具下深邃黝黑的眼里映出我惨白的脸。忽然有些恍惚,好半天才想起这人是谁,我想扯开一个笑容,但脚心传来锥心入骨的疼痛,我“呀”的一声疼叫出了声音。 未晞急忙检查我脚底的伤势,发现无碍才浅浅的呼出一口气。抱臂转身斜睨了我一眼:“现在知道痛了,刚刚怎的那般有英雄气概,撑了那么久都未吱声。”语气有些不善。 我瞪了他一眼,却并未出语反驳。未晞见我未说话,想是自己语气过重了,食指轻轻的在鼻尖来回磨蹭了一下,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同时都沉默了下来。 我打量了一眼眼前的位置,才发现我们置身在一个尚比较宽大的洞穴内,而我正躺在这石洞内仅有的一张一人长的石板上。我忽然想起昏迷前说的话,脸上有些火辣辣的烧:“我……我们现在是出了紫竹林了?” 未晞转身从洞外拿进来一个用绿叶包裹的东西,低着身子在我脚上轻轻的涂上,清凉感觉瞬间驱逐了伤口上带来的灼痛。忙好后未晞用地上的叶子擦了擦手,寻了一块较平整的地坐了下来。开口道:“没有,我们还在紫竹林。” 我有些讶然,未晞转头看我。笑了笑:“你还未昏迷时我们已迷路了,你昏迷后我一个人不可能抱着你走太远。再加上我不知道你到底怎么了?所以不敢贸然行走,只能抱着你在附近寻找,看看能不能找到一块暂时可以栖身之所,于是我便找到了这里。还好你身上出门时什么家伙都带的齐全,才可以生火烤干了我们身上的衣服。” 我一惊,转头看见石洞内离我不远处生起了火堆这才感觉身上顿时有些凉凉的感觉,我当是以为山间寒气较重,再加上伤口灼痛的厉害,并为想太多。我慢慢低下头一看,果然,腿上因早上的罗裙掉了,只剩一条白色的底裤,现在还稳稳的挂在腿上之外,外面穿的外褂只余了件白色的内衣,隐隐可见内里的肚兜颜色。我只感觉血气一下上涌,烧的脸上通红通红。指着不远的未晞:“你,你,你……”张口“你”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未晞却并未理会我,转头看向洞外,面具的面容下看不真切,忽然问我:“你到底是被何物所伤?” 我扯过随身携带的小包遮在胸前,小心翼翼的遮挡住胸前的春光,以防乍泄。然后细细回想了一下:“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咬了我,我只感觉我当时踩到一个软软的东西,当时以为是蛇,停了半天不敢动,但是却不见它有丝毫异动,我这才放下心来,刚要抬脚跨过去,就见脚底传来钻心的痛,这才知道被伤了。” 未晞抿住嘴唇,火光在银箔面罩上跳动,映在深如墨渊的眼,如梵天的星辰,熠熠生辉,顿时看的有些痴了,一个男人的眼怎会生的如此好看。 “你可是在捉我衣角时被蜇到?”未晞忽然冒出话来。 “啊!嗯,是的。”我支吾应道。心中不免暗暗鄙视自己,漂亮的男人不是没见过,但为何每每见到他就失了神,难道是功力不到家,回去要再找岁莫研究研究。 未晞抿着嘴不再说话,我亦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盯着洞内攒动的火苗,再次陷入了沉默。时间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听到“咕噜”一声,我有些窘迫的看向未晞,只见他的嘴角微微扬起,有些好笑的看我,道:“你倒是个能吃的丫头,先前吃了那么许多,这么快就已经饿了,我……”还未待他话说完,见他面色凝重,我刚想开口问他怎么了?只见他迅速朝火堆旁走去,将还在烤火的衣服扔给了我,并将火全部扑灭。 我不知发生了何事,只得快速的将的衣服穿好,两只眼不停的朝洞口望去。但那里依旧漆黑一片,看不真切到底发生了什么。 大约一盏茶的功夫,耳边传来轰隆隆的声音,似有一大群的动物狂奔而来,震的地面都在晃动,时而还伴有嘶鸣的声音,好似野兽哀鸣又似厉鬼哀嚎的声音,生生吼的人发怵。 我紧张万分,只见未晞拿起洞内不知从哪寻来的木棍小心的靠近洞口处,死死的盯住洞外,仿佛下一秒就有个什么东西跳进来。到时候这里真的就是我们的墓地了,最可悲的是死后还不定有人能发现。 但是好在这洞口较为隐蔽,再加上洞口处茂密的紫竹页遮挡,若不是仔细寻找,怕是很难找到。过了好半晌,洞外不曾传来声音,我和未晞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对看一眼,相视一笑,有种死里逃生的感觉。 未晞一边警惕的盯洞外,一边慢慢小声同我解释道:“六断山的紫竹,非普通的紫竹。因着这里是山脉之心的最后屏障,所以六断的长老将这紫竹结了印。而被封印在这紫竹林内的便正是萼鲛。萼鲛者水栖皆可,因长期困于紫竹林中,便以吸食这紫竹林内的恶灵之气得以生存。” 心中一惊,我虽没研究过什么奇形怪兽,但这萼鲛倒是听荀师父说起过。此物身现青绿色,状如鲛人,但四肢健全,可潜水亦可栖地而行。此萼鲛声大如雷,体形巨大,嗅觉十分灵敏,好食肉,且喜欢啖人精魄。若它饥饿之时亦可食同族,是个不折不扣的恶物。 荀师父说与我听之时,我不过当作茶语饭后的故事,听听也就作罢了,不想今儿个竟然实实在在的碰上了。真不知是不是我上辈子烧高香烧多了,呛着佛祖了。忽地为自己那虚无飘渺的未来,忧心忡忡。 未晞继续道:“本该是丘山的弟子,可凭符身安然渡过这紫竹林,但……”未晞不知何故停下,疑惑的看了我一眼,顿了顿继续道:“不知为何,我却未在你的身上找到这符身。你荀师父可曾给你什么特殊的东西?” 我仔细的想了想,仍是的摇了摇头,记忆中根本没听过什么符身这玩意。 见未晞眉间的‘川’字皱的越发深了,我不甚在意的笑了笑道:“唉!我这人向来马虎,许是给过我,被我当作什么破烂玩意丢在了一边也是说不定的。不要想这个了,我们先想想接下来怎么办吧!我可不想待在这等人来救我,更何况还不定有人能找的到。” 未晞点点头,表示同意。转头看向洞外就在这时,忽然洞口的紫竹“哗啦”一声巨响,洞前遮挡的紫竹应声断成了两截,随即一股恶臭味扑面而来。 仔细朝那洞口一看,只觉头皮发麻,脚手一阵冰凉,那洞口处隐隐显出两道红光。 ------------ 第八章 险从中生 幽幽红光在洞口若隐若现,看不清楚到底洞口的是何物,只是依稀能识得那幽幽的红光应是什么动物的眼睛。就在我们想要看清楚是什么东西的时候,那怪物突然将一张大如抖筛的头伸进洞来。只见那怪物长大了嘴,露出锋利的锯齿,巨齿上还沾着未被完全消化的异物,阵阵腐烂的恶臭从那怪物口中散出,呛的人无法正常呼吸。 未晞做着口型同我道:“萼鲛”。我心下一惊,不免有些瑟瑟然。 突然似乎那萼鲛闻到了不一样的味道,将头缓缓的又往内里伸了几尺,一遍又一遍的仔细的嗅着。许是闻见了丝丝血腥味,顿时迅速朝我这边张口扑来。此时的我已是惊得手脚冰凉,四肢僵硬,忘了做何反应。忽然间眼前一片身影笼下,下一秒我便跌入了一个怀抱,鼻尖依旧是淡淡的桃香。他声音低沉:“莫怕,我在。” 我伏在他的怀里动也不动,只见未晞一个翻身,利落的将木棍准确的插入那萼鲛的眼里,然后飞身跳开,抓起地上还未完全熄灭的火棍朝恶物掷去。 那萼鲛痛极,哀吼一声,用头直直的撞在了洞岩上,震洞穴掉下不少岩石。虽然眼睛被伤,但嗅觉依然灵敏如常,几经挣扎过后,便迅速定准位置直直的又朝我们这边袭来。未晞侧身翻转避开几个洞内掉下的碎石,将我安放在洞内的拐角处。然后借着墙壁用力,纵身一跃而起,自怀中抽出一把细小的软剑,同那萼鲛搏旋。 未晞的剑法是厉害的,在他搏杀的时间里,我看的眼花缭乱,却只得见他偶尔的几招。但那萼鲛此时似有灵气护身,未晞的软剑虽然锋利,但却怎样都无法伤到它分毫,几个回合下来,未晞体力已有些不支,渐转下风,我看的胆战心惊,就在未晞一个侧翻避闪之际,那萼鲛忽然将头撤出。待我和未晞还未明白之时,一道红光自洞**入。 我定睛一看,心中不免对于这种做法相当鄙视,哪有打不过就吐口水。那红光正是萼鲛口水,稍稍定睛细看,那‘红水’顺着岩石流下,所过之处若摧枯拉朽,将洞内的岩石生生融成一道一人大小裂痕,裂痕上的岩石瞬间变成红色,耳听还有岩石熔化的‘滋滋’声。心中一惊这红水竟然酸性极强,岩石也能片刻消融。心中不免大骇,恐怕我和未晞还未杀出去就要被这萼鲛的‘口水’腐蚀掉。这时那怪物又将头颅伸进来。见此景,容不得我多想,便朝未晞吼道:“鼻翼外旁开五分,鼻唇沟内,重击。” 未晞闻言不做丝毫停留,一个旋身飞至怪物身边,提剑聚气一击而入。 那怪物长嘶一声,用力甩头,未晞见罢飞身跳开,趁着空隙飞到我身旁将我带到另一处,避免被那怪物红水所伤。 不过半刻,那萼鲛果真无法定位,许是真的激怒了它,只见它将头退回洞外,开始朝洞内大量的喷红水。 我转头正要找未晞商量该如何是好,若是一直找不到机会,我们怕要葬身口水之中,想想不免恶寒阵阵。而那边未晞不知道在思考什么?眉头紧锁。我伏在未晞的耳边道:“怎么办?你想要个怎样的死法?是你先杀死我,你再自杀,还是我先杀死你,我再自杀?又或者我俩一起自杀?” 未晞本还在沉思,被我一说噗哧一声笑开,小声回道:“你这是想同我殉情?” 我摊开手耸耸肩凉凉的道:“是了,你看前有恶物攻击,后有岩石堵路,想不死也是甚难。唔……我仔细的想了一下,刚好我也不讨厌你,你大概可能也不讨厌我,若是这样不如我们结伴同行,到那黄泉路上,也好有个照应,也不至叫那孤魂野鬼欺负了,你看这主意可是甚好?” 未晞沉吟道:“自是已经送上家门的货,哪有不收之礼。既然这样,那我就吃个亏便也将就下,收下了吧。”我咕哝着嘴道:“你这是嫌弃我?” 未晞微微一哂,口唇翕动,却未听到他在说什么?我‘啊’字还未完全出口,他却将我往他身边一扯,我结结实实的落在了他的怀里,脸上滚烫。我刚要问,只听未晞在我耳边道:“那萼鲛似是真的恼怒了。” 我从未晞的肩膀探出半个脑袋,环顾了一下被酸蚀的面目全非的洞穴,刚刚站的地方竟然已是红色满目,心有惊疑不定。我扯了扯未晞道:“如今怕不过半个时辰,我们就要命赴黄泉了,你若是答应了这门亲事,总得给我个东西吧!若是我走慢了,找不着你,我好带这么个东西托鬼差去找你啊。” 未晞扶我站好,笑笑道:“我出来是巡山,你当我什么都带吗。不过……”说罢,自怀里掏出一块白璧无瑕的玉佩递到我跟前,继续道:“呶,这是我传家的宝贝,你可好生保管了。” 我接过玉佩,又送到他跟前:“你将它成两段。” 未晞道:“这是为何?” 我回他:“我没东西给你,便只好将这玉佩做为我俩的信物,你我人各一半,玉圆人团圆,玉离人别离。” 未晞看着我,轻轻笑道:“好。” 啪,玉碎。 我接过未晞的剑,自每人头上割下一缕头发,将两束头发搓成两股细线将两块玉佩穿好,一半给了未晞,一半揣在了自己的怀里。 我看着未晞道:“自此,阿叶便是你的娘子了,你要好好待我。” 红光映着红色,打在未晞的脸上,深邃的眸子里蓦地暗了几分,只听他缓缓的道:“好。” 此一诺,如树梢雪,极轻却极重。 ------------ 第九章 绝处逢生 未晞拿着手中的玉佩仔细端详,我怯生生的问道:“你可是觉得太突然?” 他斜睨着看我,问道:“何出此言?”我想了一下,便道:“大抵一般的婚事,若男女欲结为夫妻,先是请媒妁往女方提亲,得到应允后,再请媒妁正式向女家纳‘采择之礼’,这门亲事方为世人认可接受。” 未晞点点:“然后呢?”我仔细的看着他道:“我们是不是该酝酿酝酿?” 未晞浅笑,将玉佩好生的收藏在怀中:“或许吧!但这种情况下,我们哪有时间酝酿,怕是还没想好,便就已葬生在这红水底下,到那时岂不悔之晚矣?” 我想了想暗道也是,便也不在想了。转头看见那红水依然没过了石床的一半,此时若是稍稍用力,怕这石床也如腐木枯柴瞬间分崩离析。 想到自己光荣的一生将要终结在这荒无人烟的地方,心中不免一阵酸涩,正准备发表最后遗言之时,未晞对我道:“抱紧了。” 我还未明白发生什么事情,下意识的搂住未晞,只感觉未晞将我搂住,一个纵身飞离了石板。我心中悲叹,有这样壮观的的殉情。虽然有些决然,但到底勉强算是轰轰烈烈过,想来此生足矣。闭上眼睛搂紧了未晞,只希望那红水没那么厉害,将我二人骨骸完全融去,后世哪个路人路过,能好心将我二人拾个墓穴埋了,也算是死同寝穴,不至于抛尸荒野了。 思绪还未收回,却感觉耳边的呜呜风声停下,却未有预期中的疼痛,心中一惊难道这红水太强了,强到入水即融? 好奇的睁开眼睛,外面一片漆黑,只点点寒光自远处射下,投在未晞手中的剑上。泛出冷冷的寒意,我不禁打了个寒颤。一阵寒风起,卷起阵阵浓浓的恶臭味夹杂丝丝的血腥味,充斥着整个鼻腔,心中几欲作呕。感觉腰间一紧,一股暖流缓缓注入丹田,身子渐渐暖了起来。耳边是未晞的声音:“可好些了?” 强忍住心中不适,我转头对未晞道:“没,没事,你等我会,我吐啊吐的,就习惯了。” 终于压制住心底那股翻江倒海之后,我问道:“这里就是黄泉路了?怎的没个什么鬼差,勾魂使者来替我们引路?难道这地太难找了,以至于他们都不曾晓得我们死了?” 搂着的我肩膀微微动了一下,开口时带着几丝笑意:“我可不想我和我未过门的媳妇,在洞房还未圆的情况下,就做了死鬼夫妻,岂不成了憾事?这里是洞外。” 我‘啊’了一声,心中惊讶不已,不过片刻,我们竟已是绝处逢生,真真是天佑苍生。 “那……萼鲛呢?” “呶,你我站的底下你以为是什么?”未晞回道。 “大神,请容我做一个悲伤的表情。”我实在无法消化这个事实。 “嗯?”未晞将头偏向我,额头传来未晞暖暖的呼吸。 “我为那萼鲛默哀一下。来来来,大神,你说说在那电光火花的一瞬间到底发生了怎样惊世骇俗的故事?”我难掩激动八卦之情,这见证奇迹的时刻,我怎么能错过,还是自己亲身参与的时候。 “只是那萼鲛蠢笨,若是它将头死死堵住洞口,我便是回天乏术,也无济于事,但它偏偏是个有洁癖爱好的,喷红水时必须退开一丈以外,才攻击目标,中间间隔莫约一口茶的功夫,才能继续喷水,我便是利用这个空挡回击,方才死里逃生。”轻描淡写几句,便轻轻将这事给翻过去了。我却听的一身冷汗,若是中间算错任何一个环节,我怕是没这等幸运同他这般谈笑风生了。 我暗自吞了一口口水,算是给自己压惊了。 折腾了这许久,不知道是什么时间了,刚刚惊吓,都忘记了这脚伤,这时神经一松,脚底传来钻心的痛,我下意识的握紧了未晞的衣衫,汗,浸湿了手心。 忽然一个旋转,未晞将我打横抱起,我有些扭捏,才刚要出声,他便道:“娘子,这般抗拒为夫,是为哪般?”我一愣,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和眼前认识不长的男子私定了终生。 我道:“调个姿势。” 未晞但笑不语。 ------------ 第十章 以舞谢恩 由于脚伤不便行走,接下来的路一直由未晞抱着我。虽然道德上认为这是不妥的,但是情感上却是极其享受。走走停停,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好不容易出了紫竹林。 见到外面的阳光时,微微有些不适应,闭了好久才睁开,深深吸下一口气,连同山间的青草香一同吸入肺中,再缓缓吐出,将聚集在紫竹林中攒下的毒气排除体外,极目远眺感受活的美好。 “万幸,没死成。”我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未晞站在身后笑道:“娘子这是后悔同我殉情了?”我摆摆手:“若是死了,我也是心甘情愿,但若是活着,便更是万幸。”未晞站在一旁,但笑不语。星星点点的阳光,有过树叶斑驳的打在他的脸上,忽然心中一动。我说:“未晞,我跳支舞给你看吧。” 未晞微微偏着头看我:“哦?”,升起的语调里,表示他很是惊讶。 我想了一会,确定好了舞步,才将小心将脚迈出,单脚脚尖垫地,双手微伸,而后缓慢舒展开来,若同含苞的花朵,渐渐绽开。脚下飞旋,罗袖从风中飘舞,缭绕的长袖左右交横,络绎不绝的姿态飞舞散开,曲折的身段手脚并合。 轻步曼舞若鸟儿伏巢一般,急速飞转若鹰鹤盘旋高翔。时急时缓,却若行云流水,悠然舞姿闲婉轻柔,曼妙身段体轻若雁。 按荀师傅和岁莫的说法是,舞蹈是我为数不多的闪光点之一,是以我自认为这舞应该是不错的,但到底忽略了一只受伤还未痊愈的脚。待我停下来是,对上面具下那双略带疑惑的眼,我才知这为数不多的闪光点,也还有其他的含义。 “你这是魉仙舞?”略带质疑。我点点头,道:“是了。” 明显的看出未晞重重的呼出一口气,似是自言自语:“还好,还能看出来。起码精髓还在,其志可嘉。” 我道:“这里高低不平,而且没有意境,再加上我脚有伤,自是难以发挥我的优势,待他日我重新休整好,再跳给你看。”未晞笑着点点头。 因着脚伤未愈,我们在山上寻了个山洞,待了五六天,好在只有紫竹林的环境较为险恶,过了紫竹林便是山清水秀的另一番景色,起码吃喝不用愁。按未晞的说法是,我还不能立即回去,因为余毒未清,而大部分的毒素留在人体内会留下后遗症,例如成个植物人什么?那就委实不太好了。为了避免给荀师傅和岁莫留下什么把柄,我决定还是听从未晞的意见,暂时在这山洞里修养生息一段时间。 在接下里的几天其实很无聊,无聊到我都能发霉长出毛来。在我无聊时间里,我还在琢磨另一件事,未晞到底长什么样?他在这之前家中有无妻室?年方几何?有无房车?工作如何? 第六日的中午,在我还未酝酿好情绪开口前,荀师傅找到了山上。 那时我和未晞坐在洞前的一块平石上,石旁一颗不知名的老树,晕下一片熟悉的颜彩画,斑驳交织。阳光以刚刚好的温度打在身上,闭上眼不过片刻便可沉沉睡去。 我微微侧着头盯着未晞看了许久,道:“我是的你妻了?” “恩,诚然。”未晞伸手摘下一片树叶,仔细的打量了一番。 “夫妻间是不是该坦诚相待?”我问。 “恩,应该。”未晞将头偏向我,眼神里是冷清一片。 我忽的莫名打了一寒颤,未晞将他身上的衣脱下盖在我的身上。我拢了拢身上的衣服,鼻尖是清甜的桃花香。 未晞将翠绿色的树叶放在嘴边,薄凉的唇微微抿起,只留一条缝隙,恰好树叶遮住,轻缓的吐出气息,随着树叶的高低起伏,悠悠扬扬的响起清脆的乐声,和着闲散的清风,在山间游戏开来。 我忽的忘记了要说什么?只是随着乐声慢慢沉静。这时脑海里一首歌曲浮现,就着乐声,缓缓唱了出来: 执笔平宣,泼墨入画一尺经年。 酌酒推砚,再写旧人三生眉间。 闲拍案,尺方惊醒封陈古意。 如今溯世而观,听说书人闭目而谈。 浥雨轻寒,蓦然一笑恍若谪仙。 临行过往无端,含话唇畔别月天悬。 浅入江南,说执妄散尽皆虚幻。 誓曰执子庭前入凡。 他说。 溯世千年而观,只在俗世流连。 幸之命之笑之怨之。 流光描画诸般。 溯世千年而观,书成一朝荏苒。 求之欲之逃之为之。 回首皆若飞烟…… 若是当时知道这歌声引发的一系列连锁反应,即便是再想唱,我也给它闷死在腹中。但凡事情的发生总会有个因果,这是前因。 一曲终了,未晞略带一些讶异的眸子看向我:“不曾想,你竟会有如此清尘脱俗的歌声。” 我笑笑:“这当你是在夸我。” “是了。”食指弹动,树叶自他莹白的手中幽幽落下。 “你刚刚是不是有话要说?”他屈起左腿,将身子微微后倾,靠在了树上。 “我……”话还未出口。只见未晞的眉毛挑了一下,眼神瞟向我的后方,我回头看去。一行四五人竟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身后不远处。 ------------ 第十一章 无处话别 “小叶子,我从不知你还有几把刷子。”最先开口的是荀师傅,随行的几位师兄也认真的点点头,表示赞同。 我撇了一眼:“是,没几把刷子,我能安安稳稳的活到现在么。” 荀师傅说:“小叶子,你说话不负责任,这话说的好像你荀师傅我像个人贩子似的。” 我沉吟了一会道:“确实是个人贩子。” 荀师傅被气到,指了指身后的六断宫长老:“来人,放长老,咬她。” 六断的长老,暗恨的瞪着荀师傅,气的说不上来话。 忽然荀师傅一个蹦子蹦到我跟前,拖着我的脚惊叫道:“小叶子,你这是怎么了?” 一行人这才注意到我是个伤者,纷纷围了过来。我凉凉的道:“是了,刚入被紫竹林时,不知什么东西给蜇了一下,未晞替我处理好了。”我指了指一边坐着的未晞。 未晞对着众人点点头:“她的伤势应该不碍事,只是体内还有些余毒未清。” 众人在闻见“紫竹林”时,皆是一震。我不明的看向荀师傅,他却不知何时风骚的靠在树边上,眼睛盯着未晞:“你怎么会知道紫竹林这条捷径?” 未晞却只回了两字:“碰巧。” 荀师傅还要待细问,旁边的六断宫长老忽然接话道:“我告诉他的。”不知道为什么?自从他见到未晞的那一刻,似乎有些东西在他们之间流动,这种不明的感觉另我感觉很是被动。 荀师傅还得继续要问,我却拽了拽荀师傅的衣服:“荀师傅,我饿了。” 荀师傅将打量未晞的眼收了回来,转身越过六断宫的长老,打横将我抱起:“走,师傅回去给你做好吃的。” 我越过荀师傅的肩,本想给未晞安心的笑容,荀师傅却将身上的披肩扯起,将我裹在了怀里,只露出了个脸供我呼吸。不满的撇撇嘴,却在闻见荀师傅身上淡淡的酒香时,打了个哈切,沉沉睡去。 我本想在我醒来时,去找未晞和他商量着。虽然是私定终身,但礼节还是不能少的,起码该找两家家长坐下谈谈,例如什么时候成亲?婚宴在哪摆?要摆多少桌?…… 在我还未来的及列出清单同他商量,回来的第二日里岁莫从外面回来告诉我,未晞走了。 我说:“岁莫,这个玩笑不好笑。” 岁莫道:“你看我的样子像吗?” “你长的样子本就感觉像在开玩笑。”我躺在床上,吃着荀师傅为我做的莲藕粥,只是有些食不知味。 岁莫恨的痒痒,从自身背的小包里抽出一条白色的裙子,扔在了床上,拂袖离去。我盯着那条白色的裙子,一时间不能相信他真的就这么走了,还这般悄无声息。 脚伤全愈后,我又去六断宫打听了几次,在六断长老烦的把我轰出门之后,我只得了个“他家中有事”的理由。于是我终于确信他走了,且没有留下只字片语,心更加的惆怅。 以后有段很长的时间里,我都茶不思饭不想,这吓坏了荀师父和岁莫,他们用整天担心着太阳是不是真的要从西边升起,每日都在做末日逃亡的演习。后来我从岁莫翻给我看的大师兄的小说中了解到,大抵春意萌动时便是这个样子,只是我这春意还未生芽前,便脆生生的戛然而止了。 我把中间的事情后来说给了岁莫听。 岁莫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所以你就这么轻易把自己给送出去了?还是倒贴门的?” 怎么能说“送”呢?这词委实不太好。虽然我们算不得两情相悦,但到底有过定情性物的,我说:“我们只是私定了,但他还是要来提亲的。” 岁莫无可救药的看着我:“拜托,我知道你的智商不高,但你的情商能不能高点,你这样,很掉我的身份。”接着,岁莫给我补起了长篇大论的爱情知识。 我无视岁莫的一番理论,但或许他有一点是对的,就是我不确定未晞是不是真的喜欢我。而我在还未开始的情况下,就将自己终身打包送给了他,而签收的人有可能会有拒收的权利,而我却没办法处理退货。 此后的几年里,我一直在寻找未晞,动用了荀师傅所有的资源,却也是无功而返。不记得是谁说过,一生之中一定会遇到某个人,他打破你的原则,改变你的习惯,成为你的例外。我不知道我坚持了那么久,只是为了验证岁莫的那番谬论,还是给自己讨个说法。我不确定这故事是偶然性中的纯粹性,还是必然中的偶然性,但无论是什么?我都要等待这个故事的结局,这是个决定。 ------------ 第十二章 一道圣旨 都说有了目标的奋斗,日子总过的很快。这年的隆冬里,我安安稳稳的渡过了一十八个寒暑。 在我还未弄懂我和未晞的因果时,命运之神再次展示了她的变幻莫测。一道圣旨,将我从丘山召回了宫中。 召回我的原因—联姻。 我哑然的对上大殿之上那个看上去有些疯狂的老人,我的生身父亲,江国的国主。我不确定是他疯了,还是我幻听了。 我笑笑:“抱歉,我这一十八年里,没吃一口皇家饭,没穿一寸宫中的纱,没拿皇家一分一毫,你拿什么让我听命与你?” 很显然,坐在大厅之上的老人,定是没有被人这样怠慢过,脸上的青筋已经暴起。猛咳了一声:“放肆,这是你作为臣子对皇室该有的态度?这是作为女儿对父亲该有的态度?怎的这般野蛮无礼。” 我冷笑一声:“野蛮?无礼?哦,是了。那即般你这么不喜欢我,召我回来作甚?逗你玩?抱歉啊!皇上,我很忙。”说罢,我摆摆手便要离去。 “你……你站住。”大殿上的人喘着粗气。 我回首:“怎的,还要我行三跪九叩之礼?” 那大殿之上的人顺了好一会气,才有所好转,可见他气血定是不足。不过常年泡在胭粉堆了,哪里能有好的气血,即便好不容易被太医调好,也被三千老婆们榨的所剩无几,刚好够吊着这口气活着罢了。 只见他摆了摆手对边上的太监使了个眼色,太监自案桌上拿起一叠东西,下了龙台径直朝我走来。 尖细的声音传来,刺得耳膜有些震动:“公主,请过目。” 这就像是一般小说里的环节,大抵皇上要赐个什么毒酒白绫之类的,都是要太监公公送到跟前,然后来上这么一段话。然后待主人公看清盘托里的东西后,惊诧的后退几步,然后配上凄苦的表情,就像是刚刚准备私奔的小娘子,私奔到一半被人抛弃的神情如出一辙。 盘托稳稳的停在了我的跟前,我微微皱起了眉,看清盘托里的东西时,终是无奈的叹了一口气。沉吟良久,伏地而拜:“秉皇上,草民愿修两国交好,出嫁辽国。” 我自始至终从未唤他一声,父皇。不是不愿,是不配,他不配。 大殿上的人久久未出声,我安安静静的伏在地上,呼出的气打在冰冷的地面返回出冷冽的寒气。在我就快要以为殿上的人是不是睡着的时候,上方终于传来低沉有力的声音:“承天恩浩泽,佑我江国国民,得瑾玉承德,慧茹无暇,赐号瑾诚,出嫁辽国,永修两国旧好。” 管素定住:“啪”的掷下,溅开几滴墨珠。 我望向这只朱毫,安朝廷,定祸乱,直径长枪大剑,若毛锥子安足用哉。不由心底隐隐冷笑,安邦定国?这笔从来不是定国安家,它本就是一只铁判的生死笔,一笔定生死。 “谢隆恩。”我伏地叩拜。 想起以前和岁莫开玩笑:“小说中有些桥段我很是不理解,为什么一道圣旨下来,明明是诛九族,被斩首的人还要跪谢隆恩?别人过来杀你全家了,你还要给别人端茶递水,感谢他杀的应该,杀的彻底。这社会是不是从来就没正常过?” 岁莫的解释是:“信仰很重要。一个人若是有了信仰,再难走的路,再难受的罪,他也能甘之如饴。可若是一人失了信仰,这人边若笼中的困兽,看的见前路,却失了勇气。而在这样的社会里,人们所信仰的就是皇权。皇权是至高无上的,而正因它的无可比拟,所以才会有生杀大权操控,因为它是神,而众生皆是凡人。”对于岁莫这番高亢的理论,我且不做剽窃处理,但大抵懵懂的知道,人的信仰可以决定很多东西。 我托着圣旨挺直了身子,一步一步朝殿外走去。就在快要踏出大门时,殿上的人迟疑的叫住了我:“诚儿,能唤我一声父皇么?” 我头也未回,抬脚出了大殿:“你在期待些什么?” 这话是说给他听的,也是说给我自己听的。 一个男人可以以自己的老婆的性命为赌注,去逼迫自己的子女?这样的男人怎么可信?这样的父亲怎么能信? 殿外柳絮般的飞雪还未止住,白色的雪将这天地都装成了银色,我转头看向殿外的池塘,啪,一枝红梅竟生生被压断。 ------------ 第十三章 郾城驿站 我坐在马车上看着路上的景色在不断的后退,残阳照在光秃秃的断木上,射下斑驳交错的横影,微微浮动。一阵冷风扑面,我打了一个寒颤,残留的一丝困乏,顷刻间清醒过来,放下车帘稍稍往里面挪了挪,车内馥郁暖香。我舒服的伸了个懒腰,揉揉酸痛的肩膀,换了个姿势重新躺下。 我,江都国的大公主,瑾诚公主。今日是我出嫁的日子。 抚摸着身上的大红嫁衣,轻轻笑开。 联姻,皇家中成员逃不开的命运,亦是外交政治必不可少的手段。政治婚姻向来没有几个好结果,我自打懂事以来便知晓其中的厉害关系,无他,我娘亲便是最好的例子。 说的好听,为了国家利益,为了两国互惠互利,共同繁荣发展,促进两国文化交流。说的难听,我们不过是牵制两国的棋子罢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娘亲说:“一世温柔,两情相悦,三千繁华,不过一捧黄沙,到头来终是抵不过那半壁山河。” 那日倾盆大雨,雷雨交加,是娘亲贬入冷宫的日子。那日,亦是我的生辰。 那天,我听宫女们说,说娘亲坐在怡和殿的门前坐了很久,娘说,她在等,等那人握住她的手,许她一世温柔,驱她一世沉寂,带着宠溺的口吻缓缓的同她说:“寧儿,随我回去吧。” 霓裳遮肩,轻揽入怀,执手相握,能吻去眉间珠泪。 然,那人没有来,终是没有来。 “去年紫陌青门,今宵玉魄云魂。断送一生憔悴,只消几个黄昏……”娘亲倚在门边浅唱,一遍又一遍。 那年怡和殿前的池塘,莲花开了满池。 娘亲为我取字,琂。物情今已见,从此愿忘言 于是,他们说我的娘亲疯了。但我知道,她没有,她比任何人都清醒。 我听娘亲的管事姑姑同我说,娘亲在诞下我的第二日里,便托人送我入了丘山。送我那日里娘亲直直的看我:“琂儿,这个皇宫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我送你出去吧!你可愿。”而我只是静静的看着她,不哭,不笑,只是定定的看她。 娘笑了,她说:“琂儿,你是不同的。” 我不知道娘用了什么法子,我一直都想不通。我问娘,娘只是笑,干枯如柴的手,缓缓的摩挲着我的额间,一遍一遍。 一阵细风轻拂,吹开我额间的乌黑的碎发,那里赫然显出三个若莲瓣状的红色伤疤,交替着印在那里,娘忽然搂着我哭了,悲伤的,绝望的,愧疚的…… 我伸手摸摸隐藏在发中的如莲瓣状红色伤疤,无声的笑开。 红伤,寓意不祥。母亲大人,你再怎样担心怎样防,我如今依然同你一样,踏上了这一条不归路。 我往着铜镜里这张不熟悉的脸,称得上是惊艳绝伦,却怎的都不适应。忽然摘掉生活了一十八的面具,要去适应这张陌生的脸,怎样都不太习惯,就如同现在的这个身份一般。 轻轻的翻了个身,将身子连同头一起用被子蒙住,既然逃不掉脱不开,那不如索性该吃吃该喝喝,不吃饱睡足哪有力气—逃婚。 大约在行车的第六日下午,终于到达了辽国国都—郾城。 辽国的使节早已等在了城门下,三军列队,百姓夹到而迎,送亲的仪仗队都不免发出惊叹,不论是他们连我这一国公主,算是见过场面的人也都被惊了一跳,可见队伍之庞大。按捺住心情,透过珠帘缝隙中向外看去。城墙上,茶楼里,客栈中,街道旁,大约能有个空隙的地方都被挤满了人,书上说的人山人海,大概就是这个景象。我眯起眼粗略的算了一下,约莫有上万人围观。心内叹道:“物阜民丰,便是如此吧。” 不是不激动的,自小到大,只在十岁那年,因宗谱规定,主宗上下,天室宗亲,皆要参加祭祀大典,于是我得了圣旨,同我的其他名义上的弟弟妹妹们,一同参与皇家的祭祖盛典,是以才有幸见着盛世的场面。 试想饶是官家人平时都深居简出,更遑论居住在皇宫内院的人,若是能瞻仰容颜一二,也算的是三生有幸了。是以祭祖的时候,是最佳时机。 当然这祭祖也不是每年每月都有,江都国每十年一次大规模的,每年只要在皇庙烧烧香,象征型的跪拜一下,说些官方的祈福之类的话便也算完事了。如此,这场祭祀才能引得民众如此疯狂围观。 我记着那场面也不过千人,后来回去把这件事告诉岁莫听,他道是我小题大做,山外有山,我见的不过一隅之地,有什大惊小怪。我道他不过是艳羡我罢了,也不足与他辩论,如今见这阵势才知道他是个金句帝。 终于越过重重围观,抵达了驿站。 两国使节互通佚文,一番官方的交涉之后,辽鄞的使者便领着我们进了辽国最大的驿站—凰站。 话说这凤凰的凰字用的很为大气,估计这开客栈的东家是想彰显自己的文采,抑或是想震慑一下其他的店家,又或是这店家本就有点异于常人的思维,这两字放在一起,着实让人觉得有些霸气测漏。 我本是个好学之人,荀师傅说:“不懂就要问,且要不耻下问,方为上上人。”我觉着师傅是个有文化的人,于是将这一名言记在了心上,作为自己的座上铭。 我本着不耻下问的原则,含蓄的唤住急于奔走的辽鄞国引路的使者:“大人且慢行。” 只见那使者身形一顿,面露愁容,缓缓转身,俯首拜上一礼道:“公主何事?” 我点点头算是应礼,清了清嗓子,朝他莞尔一笑:“陌倾听闻辽鄞国,国风严谨,民教盛行,上至皇家宗室,下至三岁顽童,皆受教点学。是以扫街老妪,或是那破庙乞者也能吟诗作对,心内当真是佩服有加,也对天国真正是向往已久。”那使者闻言面上破有几分喜色,自豪应道:“这是自然。” 我点头,顿了顿继续道:““凰”本作“皇”。“皇”寓意“群随王者”。而在“皇”的外围加上“风”字框,则意为“跟随鸟王的大批鸟群”。本义跟随鸟王飞行的鸟群。” 使者听言面露疑色,但也未觉得哪里不对,随点点头道:“正是。” 我施施然上前,笑容加深,温和言道:“那这“凰站”是否可以解释成很大批鸟休憩的地方?” 只见那使者已面露不悦之色,但出于礼貌仍是点头称是。 我见状一声冷笑,面目肃容,厉声斥责道“既是鸟馆之地,何以招待我堂堂一国公主。汝等置我国威何在?待尔辽鄞国誉何存?” 那使者许是被震慑道,一时无所不知所措,竟愣在了那里。整个人如被蚊蝇哽住了喉咙,吞不得,吐不出,憋的脸上五颜六色。 ------------ 第十四章 城主苏陧 “呵,好个厉害的丫头。” 我闻言,寻着声音抬起头瞧见二楼的茶座的栏杆上,正坐着一年轻俊朗的少年,提着酒壶一脸看热闹的表情,正瞅着我们这边。 耳边传来辽鄞使者声音:“叩见城主大人。”楼上的男子点点头,算是回礼了。我虽然十几年都待在深山老林里,但是对于外面的事实倒还知晓一二,这要归功于岁莫,毕竟皇朝自上之下没有他不晓得的八卦传闻。 约莫这样的大人物出现,总有个雄厚背景的存在,这是岁莫总结与我听的。而眼前的这位城主,便是如此。 此人姓苏名陧,字乾德,是郾城主事之一。传闻他是皇帝微服时遗落在民间的私生子。大抵是因承了皇家的气息,自小便聪慧无比,能通百语,是个顶级的交际高手,十岁时便得了这郾城城主之爵。但按岁莫的说法是,谁晓得他皇帝老子有没有给他开后门。 他扶住栏杆,纵身轻轻一跃从二楼跳下。他来在我的跟前,叠起双手,交叉相握,恭恭敬敬的鞠了九十度,朝我敬了江国之礼。我微微有些诧异,退后几步,朝他福了福身子,算是回礼了。 “不若由我替公主解惑,可好?”清脆有力,掷地有声。 我笑道:“烦劳苏大人了。” 他略略有些惊愕,随即点点头:“诚然,如公主说法,皇本意谐凰。但公主应是知道,凰是鸟类之首,意做神兽。自盘古开天辟地以来,凰为太阳之子,普照大地,恩泽天下众生,为百姓所追捧信仰,是以这凰神圣不可侵犯。皇,大也。其本意非大,而是指三皇统治范畴之大。书中有记载“大臣皆皇惧而退,恰若百姓之惧与凰也”,而后将凰延伸为皇。故将凰谐意成皇,所以才有了如今的皇权。而本店只是为了表达对国际友人的崇高的敬意,比如公主,故取名为凰站。” 我微微福身:“受教了。” 他笑道:“听闻江国公主,是个倾城倾国的美女子,今日得见,不仅如此,还是个‘妙语连珠’的女子,可见传闻未必不可信啊。” 我淡淡他看:“是了,都传闻郾城城主苏大人,才辩无双,语惊四座,今日一见,竟不知苏大人是个裙屐少年,至于传闻的可靠性,也需待验证。” 那苏陧一愣,而后乐开:“我想辽欤会很乐意有你这个贤内助。” 我微微皱眉,他却转手示意店内的掌管:“这是江国的和亲公主,速去准备一下,一切饮食住宿皆要考虑到,不得怠慢半点。” 那掌柜点头称是,随后领着我们一行人进了馆内。我回首看去,那苏陧扬起酒壶一饮而尽,唇边挂着似笑非笑的弧度,看向我这边。见我看他,他扬起手中的酒壶晃了晃,我对他微微颔首,转身进了驿站。 说是辽国的礼仪,未婚的两人,在结婚前不能互相见面,亦不能同住一处,恐会不详。天晓得,是不是怕两人曝光之后,互生不满,不是想悔婚就是老死不相往来。 辽国的使节讲我们安顿好后,顺便交代明日结婚细节,早上会由辽国太子辽欤亲自率领迎亲队伍迎亲,而后进入祭祀台纳承拜之礼,随后普天同庆观烟火台。既然人家都这样说了,我们也只能大方的点头,算是允了他们的说法。 其实,我们大家都知道,这不过是拿话诓我们,住在一个相距不过三里路的地方和住在一个相距两里路的地方有什么不同,当然我们没有把这话说与辽国的使节听,只是道:“是是是,我们入乡随俗,一切按照你们的礼仪来。” 倒不是我们示弱,只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何况还吃人家的拿人家的,若是再不谦虚一点,不是太没公德心了?自认我在丘山习得良好的礼义廉耻,当然这点岁莫完全不能苟同,但我完全无视他。所以这里我便忍了他,就当苍蝇嗡嗡两声叫完就算了。 折腾了一天早已饥肠辘辘,我抬头略略看了一眼,天色已经不早,我唤来随行的丫鬟,让她准备饭菜。等一些准备就绪后,天色已经早早的暗了下来。 我将众人打发都打发出去了,只留我自己一人待在房间内。独坐在桌边,为自己沏上一壶新茶,轻轻抿了一小口,馥郁浓香渐入口中,化作唇齿香甜,丝丝暖流进入五脏六腑,身体渐渐有了一点暖意。 此时窗边一个黑影,悄无声息的翻入,引的烛火微微有些晃动,我轻蹙起眉头。 那黑色的身影也不见外,径直来在桌边,拿起杯子给自己满了一杯茶水,咕咚喝下。 我放下杯子:“啧啧啧,真是白费我特地让人备了好茶。你可知,你这牛饮一般喝的不是茶,是我的血!” 那人用袖子一擦,也不同我计较:“走走走,赶紧的上路,我还巴不得把你的血喝了几两,省的叫我风餐露宿了那么久。” 我哀叹一声:“岁莫,几日没见,你这年纪不大,嘴上功夫倒是了得了。你就这么对待将你一手带大的师姐?” 来人正是岁莫。 岁莫走到窗边,四周打量了一会同我道:“‘师姐’你废话完了吗?完了我们该上路了,师父那边还等着我给他带酒呢!” “你怎么下山的?”我问。 “给师父买酒。”岁莫答。 “你什么时候答应的?” “你走之后。” …… “荀师傅知道我出嫁么?”我问的小心。 “约莫知道吧!看他最近酒量又大了。”岁莫靠在窗边,偏头看向我。 我“哦”了一声,转身进了里内,将大红的嫁衣褪去,整齐的叠好。趁着空闲顺便写一封自休书,放在了嫁衣上。大致意思是自己从小闲居山中深居简出,不适应外面的生活,且诸疾缠身,恐会不祥,所以请他另择良缘,愿他生活幸福美满。 洋洋洒洒的写了几页书信,字字恳切,我想都想不出有什么拒绝的理由。当一切准备好后,我跳上了岁莫的背上,准备潇洒离去。岂知这时,门外传来咚咚的敲门声。我和岁莫皆是一震,按理说这个点,把守的士兵们药效还没过才对,怎的会有人敲门? 我朝岁莫使了个眼色,转首应道:“谁?” “秉公主,苏陧求见。”来人正是白日里见到的郾城城主苏陧。 “苏大人天色已晚,本宫已经就寝了,恕不见客,望请苏大人明早再谈。”我沉着应声。 “既然公主已经休息了,那在下也不便打搅,只是同公主说下,因是明日殿下与公主大婚,半点差池不得,所以皇上吩咐在下连夜自宫中调遣了一万精兵把守站外,若是有个什么风吹草动,公主只需一声令下便可。天色不早了,还请公主早些安睡,在下退下了。”说罢,果然门外不再有半点动静。 我朝岁莫一摊手,这活白忙活了。 岁莫眉头紧锁,按理一路来我们计划周全,说除了山崩地裂这类不可抗拒因素的发生,该预料到的都预料到了,怎会平白无故的调遣这么多精兵把守? 那原因只有一个,我们的计划外泄了。 我安慰岁莫道:“该来的迟早要来,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如今就既来之则安之吧。” 岁莫未出声,过了好一会几乎都以为他睡着了,这才低低的道:“我在想……我待会该怎么出去。” “走不出去,就爬出去。”我倒在床上,闷声回道。 岁莫恨恨的盯着我:“叶子,你没良心。” 是谁说的,破罐破摔后,你就能发现不一样的世界,这话简直是一定的。 紧绷的弦终于放下,闭上眼睛不去理他,连日的奔波早就让我疲惫不堪,不时片刻就睡了过去。 ------------ 第十五章 新婚之夜 第二日被喜婆丫鬟们唤醒,睁着惺忪的睡眼,在房间里扫视了一圈,早就不见了岁莫的踪影,不知道他昨日是怎么出去的,希望不是狗洞里爬出去的。虽然那是他经常选择的一条捷径之一。 揉了揉有些疼痛的额头,端坐在铜镜旁,任由喜婆丫鬟们为我精心打理着妆容。 耳边传来喜婆的声音:“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儿孙满地,四梳梳到四条银笋尽标齐……” 忽的想起在紫竹林的山洞中,我将自己的终身托与了一个名叫未晞的人。那时没有龙凤喜烛,没有高朋满座,没有十里红妆,却是单纯的只是想在那是那刻想把自己交给他,交给那个名叫未晞的人。但是那时的我,懵懂的心却将自己的爱,归纳到了诱惑之下。 曾几何时我在想,若是遇上了心爱的人,我定要把我最美的给他看。而我现在最想的,是我盛装打扮后,给那个名叫未晞的人看。如今,我即将出嫁,那人却不是未晞。 只可惜,可惜的可惜,只是可惜。就如,如果的如果,亦只是如果。 装束完毕后,我被小心的扶上了撵车。透过红纱凤围,隐隐的感受到驿站外一片喜悦的气氛。是了,年年征战,两国死伤无数,终于达成协议,不用征战。家人可以团圆,夫妻得以相守,现在此时没有比这个更让人高兴的事情。作为这盛世和平的代价,是要我牺牲一生的幸福。而我也应该高兴,毕竟这场戏里我是主角。 端坐在撵车上,随着车马缓缓的朝着祭祀台行去。大约一盏茶的功夫,撵车缓缓停下,周围人声躁动。我睁开眼铺天盖地的红色,有些刺眼,我微微眯起眼。撵车外,一道红色的身影停在了对面。 我心中一动,这身影让我想起了某个人,抬手间有些淡淡桃香的男子。眼前的男子轻轻踢了一下撵车,将素白修长的手伸进撵车内,我将手缓缓的搭上,掌心微热。 从撵车上下来,他将手中的红绸递到我的面前,领我跨过火盆慢慢朝祭祀台中走去。 婚礼都是很传统的,而国婚不仅传统且还很官方。拜天拜地,亦要拜神拜佛,祈国运昌盛,祈百姓安居,祈风调雨顺。这不像是婚礼,更像是场祭祀,两国的祭祀。 一道道仪式下来后,我已经累的虚脱。好不容易乐典官宣布礼成后,一干婢女喜婆呼啦而上,簇拥着我浩浩荡荡的朝寝殿走去。 我不知在喜房等了多久,差不多我都已经饿了几百个来回时,终于闻得门外有些动静。 一双金丝镶边的黑色长靴映入我的眼里,眼前笼下一片阴影。我知,那人便是我的夫,辽欤。 我低着头,手中的裙裾攒的铁紧,不是不紧张的。 “这本该不属于你的位置。”清泉流水般的声音,自我头顶传来。 在他说出这句话时,我忽的缓缓松了一口气。 心中猜想,大概这太子应是有了心上人了,而我横插一脚。而本该名正言顺的他的妻,却成了侧室。 我未说话,依然纹丝不动的坐在那里,等着他说接下来的话。 我而等了许久,他却终是不见半点动静。我不禁好奇微微抬起头,朝他看去。眼前的凤冠珠帘遮在了眼前,另我看的不太清晰,单从他大概的轮廓看,这人该是个俊美的人。 我说:“有话不妨直说。” 他显然一愣,估计没想到我会开口说话,而且直奔主题。 略一沉吟道:“公主是个蕙质兰心的人,我即便不说,你也该知道。” 我点点头,岁莫给我看的小说太多,大致的剧情走向我是猜到了,至于细节他不说,那便随我充分发挥。我说:“既然这样,我也不做强求,强扭的瓜不甜。如此烦请殿下命人整理个屋子,偏僻一点无所谓,主要要安静,我不太喜欢热闹。”想了想继续道:“记得备个好点厨子,婢女什么的你要闲多,就拨两个给我,若是不够用,我也不问你要了。” 他细细的打量着我:“你和她倒有几分相似。” 我心中很是不高兴,没人哪个女人会喜欢自己的老公当着自己的面,说自己像另一个他所喜欢的女子,即便这个人只是个挂名老公。可见,女人的嫉妒心是很可怕的。女人都喜欢自己的一言一行,在别人看来都是特立独行的,而不是被看做附属品。 我说:“我是我。” 他一怔,而后浅浅笑开:“是了,你怎么可能是她。如此,天色已经不早,公主就请早些休息,我明日再做安排。” 我点点头,在他即将踏出门时,我唤住他:“殿下,我的凤冠还烦请你给挑开。” 他疑惑的看我,我撇撇嘴:“手饿软了。” 穿堂的风拂过桌上的龙凤烛台,吹的烛火摇曳,灯芯适时“兹”的一声响,在昏暗的喜房内跳开。头上的凤冠喜帕挑下,我因着烛火看清了对面的人,如传闻所述一般,俊美如斯。 我想起了未晞,若是他揭开面具,是不是也是个风度翩翩的佳公子,但我到底不得知晓。 我想若他未遇上他爱的那个女子,我未遇上未晞,或许我与他是段佳偶天成的好姻缘,但那应是另一段我所不知晓的故事了。 ------------ 第一章 国事告急 自那日辽欤同我摊牌后,我便搬去了他寝殿边上的岚圆居住。 我不知他用了什么法子,搬来这里时,竟没有一人提出异议,我想这人大抵还是有些能耐的。 虽然这里离辽欤的寝殿不远,但是要打那里过来,也差不多得耗上一个时辰的样子。估计嫌来回太过麻烦,亦或是他要忙着和那位心上人培养感情。自打我搬来后,他便没有再过问,而我也乐得清静。 期间,荀师傅倒是来过一次。见到我时,似是有话说,但最终没有说上什么?只问了我一句:“为什么不想走?” 我摇摇头:“不是不想,是不能。毕竟,我是一枚棋,一枚制衡两国的棋。是个棋子,就该发挥棋子的作用。若我一人走了,受苦的是两国的百姓,我……没办法这么自私。” 荀师傅良久未说话,临走时只留了一本曲谱和一只白玉制的笛子,同我道:“这些东西,你以后自是要用到的,且好生留着吧。” 除此之外,便是让我好好修习踏歌舞,按他官方解释是:“小叶子,你该减减肥了”。 此后后院的枫叶,两度霜红。 我扭动着有些僵硬的脖子,将手中的书放下,轻轻揉了揉眉间,调整了姿势,重新倚在窗边。 十月里的阳光正好,不暖也不凉,以刚刚好的温度落在我的身上,驱逐了连日里的屋子里的寒意。 托起下巴,看向屋外花圃中的矮草,已显出枯黄色。今年的冬日,是要提前来了么? 随身的婢女替我端来新做好的莲子羹,虽没有荀师傅做的好吃,但味道也还不赖。我搅动着碗里的汤勺,却不急着吃。 忽然门外传来了噪杂声,我唤得婢女去打听出了什么事情。 不一会,见她急匆匆的跑了回来:“公主,门外来了一行人,说是江国的使者,有事求见。” 我眉头微蹙,本无意于见他们,便问道:“可曾说了何事?” 婢女摇摇头,我叹了一口气将碗放下,轻声道:“带进来吧。” 婢女领命去了,不一会就见着三四人,朝我这边快速走来。打头的人我识得,是江国的使节闫粟闫大人,后面跟的两个将军模样打扮的,我却不认识了。 见他们来了,我吩咐婢女换壶新茶。他三人见我,便要跪下行礼。我出声止住:“闫大人,这里不是江国,亦不是朝政之上,大可不必行如此大礼。” 闫大人将头低下,谦和有礼,顺着眉角,多一分不恭,少一分不敬,回道:“公主哪里的话,若不是公主舍身出嫁辽国,只怕现在江辽两国边陲之地,早已枯骨垒台,此一礼是替我江国百姓答谢公主舍身大义之礼。”说罢,恭恭敬敬伏在地上,朝我一拜。 见他这一说,我便没再说话,待他行礼结束后,我命人给他们搬来座椅让他们坐下。几番含蓄后,我便直言道:“闫大人,这山长水远的路程过来,我想您必不是同我一个妇道人家,坐在这里闲话家常的吧!有话但说无妨。” 闫大人神色一亮:“公主贤德。”放下手中的茶杯笑言道:“诚如公主所言,我等此次前来,正是有事所求,还望公主能竭力帮忙。” 我重新拿起搁置一边的莲子羹:“闫大人不妨先说何事。” 他从座椅上站起,迟疑了一会道:“公主有所不知,今年江国年逢大旱,百姓颗粒无收,时至九月,已有不少百姓被活活饿死。夹道路边,饿殍满地,时入人间炼狱。” 我皱眉,看着碗中的羹没了食欲,搅动碗里的莲子,应道:“哦?” 见我没多言,他顿了顿继续道:“不想十月之际,那陈国派出两万精兵攻打我江国。现我江国已被困一月有余,粮草有限,万般无奈这才来寻盟友辽国帮助,本来辽国已经答应出兵,却按兵不动多日,吾等……” 接下来他不说,我也能猜个大致了。辽国按兵不动,要么国家民兵空缺,国库吃紧。但按辽国目前的发展形势,两年休养生息调整,再加上两年里风调雨顺,自是民富物饶,人丁兴旺,所以这个可能不大。那唯一的可能是想坐山观虎斗,以收渔翁之利,如此即可兵不血刃,又能轻而易举的拿下两国,若是换做我,我怕也是和他一样。 我看了看窗外树上的红叶,已经红透,风起时树枝摇动,似要随时飘落。 转过头,对他道:“闫大人回去吧。求我,无济于事。” 我指了指身在的屋子:“闫大人,你看我一个被软禁于此的公主,还能指望些什么?若是你们现在回去商量个对策,搏上一搏,或许还有突围的可能。” “公主,我……”他还欲说些什么。我转手命婢女送客,自己靠在窗边上,闭目小憩。 耳边传来他有些沧桑疲惫的声音:“公主,老臣知道公主这些年受的委屈,若是……若是有半点主意,吾等也不想打扰公主清修,只是……” 我依旧未睁开眼睛,房间里静谧无声。半晌,他重重的叹息声,随着婢女出了门外。 不知过了多久,我再次睁开眼时,已是残阳落日。余晖散出,应的天边一片血红。 我理了理衣服,同随身的人道:“皇上议政厅怎么走?” ------------ 第二章 三纸契约 到底撇不开这重身份,姑且试一试吧。 管事的公公将我领进了正殿门外让我候在这里,我福了福身子,道:“烦劳公公代为通传。” 他点点头,转身入了正殿。不过一时半刻,回来道:“皇上正在与大臣们议论要政,不便见客,还请公主回去吧!改日再来。”说完,便转身离去。 其实我知他不会见我,而我亦未如传言中那般言辞激励,沉思良久才缓缓吟道:“临江之畔,璞石无光,千年磨砺,温润有方。” 未几,殿内传来管事公公尖细响亮的声音声音:“宣瑾诚公主。” 我轻轻一笑,一整衣衫,缓步入了殿内。 “瑾诚拜见吾皇,愿吾皇万寿无疆。”殿内是我高亢的声音,盘旋回荡。 “诚儿,不必多礼,起来吧。”顶上传来低沉浑厚的声音,威严庄重。 “谢吾皇。”言毕自地上站起,敛着眉目安安静静的站在中央,等待大殿上的人发话。四周打探的目光全部集中在我身上,微微蹙眉。心里委实是不喜欢这种被人注视的感觉,那样行持差错都会成为焦点,这会让我特别小心翼翼。 “诚儿,你是如何知晓这首诗的?”殿上的人重新拉回了众人的目光。 我恭敬的答道:“机缘巧合。” “哦?”似是有些将信将疑。 “皇上不若先看看这个。”我自袖中掏出一只白玉笛,举过头顶。 “这是……”他有些讶异,沉吟了一会,道:“你想如何?” “皇上,瑾诚斗胆,跟皇上签个赌约,若我输了,皇上哪怕不出一兵一卒,瑾诚也绝无异议。若是我赢了,还请皇上调遣精兵良将,护我江国周全,何如?”我垂着眼睑,不辨神色。 “赌约?嗯,倒是有趣的想法,可你让寡人如何信你?”殿上的人不答反问。 “就凭这白玉的笛子和辽国的国威国信。”我抬起头对上大殿之上的人。“国之威严,同人心,若蹉跌,挫国威也。国之信誉,同人德,若不度德,无以为信。” 一时间朝堂上吵成一锅粥,而闭口不言的却只有殿上的玄烨帝。 沧桑的脸上,是大帝该有的皇家威严。半晌,他忽的笑道:“限期?” “一月足以。” “好,寡人应了这赌约。” 我盈盈一笑:“谢皇上。” 自大殿出来,一阵冷风激的我打了一个寒颤,摊开手掌,里面一片湿濡。拢了拢身上的披风,看着天空的那一弯新月,清冷的光洒在石砖铺的小路上,若笼上一层乳白色的轻纱,迷迷蒙蒙。 我拾阶而下,陷入混杂的思绪。 传说临江之畔有块璞石,被凿开时天地异动,石内华光流彩,五色缤纷。传闻此石是女娲补天落下的石头,机缘巧合被遗落人间。但被一石匠偶得,后不知道这事如何被当朝的皇上晓道,下令命他用此玉凿成玉制虎符。那玉石本是天物,凿成玉符后,佩戴的将军皆能凯旋而归,是以被军事界奉为神符。但因那玉符常年征战沙场,到底带了些许生灵的怨气,佩戴者佩戴后虽能骁勇善战,但却极易招致横祸,几次易主后,便不知所踪。 而如今我要找的便是这枚神符。 想的太过仔细,未料想前面有人,结结实实撞了个满怀。 “这是要投怀送抱?”语调微升,盈了满满的笑意。 勾起沉在心底许久的那个声音:“你这是要同我殉情”,语调亦是那样的恰到好处。 我猛的抬起头,却不想撞在他的下颌上,疼的我半晌都没出声。 “你……撞疼了吗?”带了些歉意,语调里仍旧有散不去的笑意。 “我说,你能把那个“吗”字去掉么?你石头里蹦出来的么?下巴这么硬,没见着这里有人走来么?”我捂住头顶,脑袋里嗡嗡的响。 “我让过道了。” “瞎说……”我将眼前的金星挥去,仔细看了看。果然,见他是站在路边上,而我不知何时,偏离了正常行走的轨道。 “我夜盲,看不清路。” “哦?那我给公主赔个不是了。” 我‘咦’了一声:“你认得我?” “难道我不该认识你?”他笑问。 凑到他跟前,看个仔细。 “天果然还未凉透,走着走着就熟了,这都能遇到熟人。”我咕哝着嘴,自语道。 继而忽的想起什么?开口道:“我说殿下,你钱多么?借我两个吧。唔……还是了吧!若是到时没钱还,总不能卖身了吧?哎,盘缠的事,伤脑筋。”也不待他回答,自顾自的朝前走去。 离去时,并未瞧见他蓄在嘴角那抹不明的笑意。 ------------ 第三章 染指后宫 第二日,我命人收拾了几件洗换的衣裳,拿着皇上赐给的令牌,匆匆出了皇宫。 到达宫外时,已是破晓时分,旭日自地面还未完全升起,映在天边的云朵之上,若紫金花冠被裹了一层红色的薄纱。而那晨曦的薄雾之中有一修长身影,挺拔如松,站在天与光的交界处,仿若天地都是他在支撑。秋风送起,吹得衣袂飘飘,白色的衣翻出金丝镶边的刺绣。泼墨浓稠的发随风摇曳,恍如谪仙。 看着那身影良久,忽的有些眼熟,我晃了晃脑袋,确认不是没有睡醒造成的幻觉。 “呃,早哈,殿下,这么早起来锻炼啊!不容易啊。吃了没?” 当你想套近乎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时,问人家是否用膳,是见效最快的搭讪方法。我不知道这样的怪异的方式在什么时候悄悄流行开来,许是战争连连,大家都在为混口饭而犯愁,于是三餐果腹便成了直接的问题。当然这个打招呼在当时可能是具有关心且诚意问候,就像最早时“替我问候你老母”时的意思一样简单。但很显然,时代发展太快,人们思想也随之急剧变迁。约莫有文化的人都喜欢凑在一起,研究个什么东西出来。研究来研究去发现,文字不该只有字面的意思,它应该更加隐晦更具有深层次的概述,于是这些文字就渐渐有了延伸的意思。虽然不见得是向好的方向发展。 当我脑子里七七八八的想完这些时,辽欤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我对面。 我呵呵一笑,退后了一小步。 “公主这是想什么想的这么入神?”他问。 “哦,想早上吃什么。” “可想好了?” 摇摇头:“没。” “那我带公主去个地方。” “去哪?” “下馆子。”他吹了一记口哨。一匹雪白的马儿,从墙角的阴影处走出。 “殿下不是来晨练的?”我扬起头看他。 “我一直没说是来晨练的,在者这么早出来晨练,不是很傻么?”他牵起马缰,纵身一跃,翻身上马。 “殿下多虑了,一般笑你傻的人,我想这个点应该还没起来。” 他呵呵一笑:“说的在理。” 我蹙着眉:“那你大清早在这干嘛?难道都如传闻中说的,天地日月精华集于丑时,阳不过盛,阴不太衰,是以吐纳之气的最佳时间。唔,难道你是来修仙的?” 他将手伸到我的面前:“若是昨晚公主告诉我你什么时辰启程,我也不会等了这么许久。” “所以?”我将包裹警惕的放在怀里。 “可否同行?”他含笑问道,好看的眉眼被升起的霞光镀上了一层金色,。 “理由。” “既然公主应了这赌约,那在这段时间内定要有人护着公主的安全,若是公主有个什么闪失,该判输还是该判赢呢?” 我哦了一声,打量了他一会,沉吟片刻:“那上路吧。” 将手放入他的掌中,微微借力跃上马背。 …… “我说,你会功夫么?” “现在问是不是迟了点?” “其实长得帅,不会也没关系,这个时代靠脸吃饭的也不在少数,只要……” “只要什么?” “别让我饿着就行,我可没多余的盘缠。” “……” 马蹄扬起一地的沙尘,太阳自东风中破晓而出,将黑暗驱逐。 我和辽欤到达客栈时,岁莫正坐在窗边和一女子眉目传情传的火热。许是不满岁莫的含蓄,只见那女子一个转身,从旁边的桌子移了过来,翻身骑在了岁莫的腿上,媚眼如丝将手伸进岁莫的怀里:“公子,咱按程序来。” 我一挑眉,这小姐好生威猛。 本来就噪杂的客栈,因着这翻好戏,显得更加热闹,喝彩声四起。 许是我和辽欤太过高调,别人都坐在那看戏,而我和辽欤光明正大的站在楼道处观看。那女子正对着楼道处,无意间转头时瞧见我们,微微一怔。岁莫这才顺着她的目光,看向我们这,见是我挑了一下眉,待看清我身后的人时,挑了两下眉。忽的丢掉身上的女子径直朝我们飞奔而来,那女子忿恨的瞪了我一眼,拂袖离去。 岁莫只管撒着欢的朝我奔来。那来势如洪水之势,凶猛不可挡,正在我避之不及时,辽欤将我轻轻一拉偏离了一小步,却够刚刚好躲开。而岁莫则以百米的加速度,惯性朝前扑去。 我走过去蹲下身子摇摇头,道:“阿莫,其实不用给我行这么大礼的。虽然我受得起。” 岁莫躺在地下半天没动静,我用脚踢了踢:“还是活的么?” 地上传来岁莫咬牙切齿的哼声:“这么个‘大礼’都受了,还不拉我起来?” 我呵呵一笑:“是了,这不还没消化么。你怎么会在这?” 岁莫自地上爬起,随手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师傅知道你有事,命我下山助你。” 心道师傅果然有几把刷子,点点头便没再说话。这时岁莫凑上同我私语道:“这是谁?” 我看了看辽欤:“我……保镖。” 岁莫笑的别有深意:“长的不错。” 我将辽欤护在我身后:“骚年,休得染指我后宫。” “后宫?”他二人同时看我。 我看了看辽欤,坚定的道:“后院也不行。” 岁莫摸着胸口,指着我气的说不上话。 此时辽欤隐着笑意开口道:“我说,我们还是先坐下再说吧!不是来吃饭的么?” 经他这么一提,我这才感觉到肚子饿了。转身拉过岁莫低声道:“这里是这附近最贵的客栈么?” 他气还未消,也不说话只点点头,我给了他一个眼神,做的好。招手叫来小二:“这里最贵的上几样,再顺便帮我们准备点三天的干粮。唔,记得都是要做工精良的,若是有些个不干不净入不了口的,你家招牌可是要小心了。”我指了指身边的辽欤:“这位公子可不是省油的灯。” 小二满脸堆笑:“姑娘可放心,我家这客栈自是百里闻名,不信姑娘可前去打听。您尽管放心,吃喝保准您满意。”我挥挥手让他下去准备。 辽欤和岁莫二人不解的看我。 我一边拿起桌上的茶杯给自己满了一杯茶水,润了润嗓子道:“我刚刚上楼前,不巧看见那小二将掉在地上的一片桂花糕捡起来,用口水摸了摸又放进了盘子里,这不提醒他一下么。” 想了想转手又为辽欤满上,岁莫将杯子伸过来,我道:“自己来。” 岁莫牙齿咬的咯咯直响:“你,没心没肺。” 我一扬眉:“你若硬是要我来,也不是不可,你知道的,我一般都是大手笔的。”说罢,拢拢衣袖就要去拎茶壶。 “算了,今儿个小爷我心情好,就不同你计较了。”岁莫迅速的将茶壶拎走。我撇了他一眼,算你识相。 辽欤拿起茶杯轻抿了一小口,问的不咸不淡:“我当姑娘没有盘缠呢?出手竟是这般阔绰。” 我摇摇头:“不不不,哥哥,你误会了,我确实没有盘缠。”岁莫附和道:“这点我可以替她作证。” 很快小二将几盘精致的点心摆放整齐,道声:“慢用”,便急急的退下了。 “哦?”他优雅的夹起一个炸的金黄的米饼咬下去,听的清脆声响。 我看着他,吞了一口口水:“哥哥,这是你的地盘。” 他眄了我一眼,道:“所以?” 我和岁莫笑的谄媚:“我们客随主便。”岁莫也认真的点点头,偷偷的捏起一块鸭脖子迅速掷入口中。 “若是我说我也没呢?” 我转头偏向岁莫:“唔,岁莫,你说这附近是靠近哪里来的?哦,是了,陈国。陈国附近多奇山异水,山多歧路,且丛林弥生。哎,不巧的是我们正要去这林子中最为出名的迷雾林,若是没人带路,我想定应该不容易出这林子。哦,不过我想你应该是不成问题的,最多耗上个把月也就是了,没甚关系的。对了,你刚刚说什么来的?”我看向辽欤。 “唔。虽然在下的零用钱不多,但是挺一个月的伙食费应该不是什么问题,在下定是不会让姑娘饿着,你且放心。” 我满意的点点头,从容拿起筷子享用早餐。 岁莫满眼含泪,边吞着食物边默默的朝我竖起了拇指:叶子,你是个人才。 我一挑眉:那是自然。 三人吃过早餐后,仔细的研究了一下荀师傅给我们绘制的地图,又去附近寻人打听了一下大概方向,几人便浩浩荡荡朝目的地走去。 ------------ 第四章 才入雾林 迷雾林俗称百鬼林,林里有百颗参天的槐树。每颗槐树下皆埋了一个死人,而那鬼魂死后无处归宿,便寄宿在了树木之中,成了木灵,而这木灵所把守的正是开启生死门的钥匙。传说生死门,生门只进不出,死门只出不进,生死门中纳藏的便是神符。 我们到达迷雾林附近的小镇时已是快接近申时,几个人商量准备先在附近寻间客栈稍作休息后再出发,最主要的是准备了三天的干粮,过大半已祭了我五脏庙。 岁莫说:“你能不能收敛点?你这铲大锅的节奏,很影响市容你知不知道?” 我正色道:“轻装上阵你懂不懂,我这是减轻路上的负担。” 岁莫鄙弃的道:“是,你老江湖。”一边说着一边入了客栈。 店内的小二急忙招呼我们几人,随意点了几个小菜,寻了个角落坐下。 待菜上齐后,岁莫边为自己添置菜肴,边开口道:“师傅说了,入迷雾林要在酉时进,卯时出,否则便要困在林中,只待第二日的卯时才能出来。而林中的木灵在子时是,最为凶狠,所以我们时间无多,要在这之前必须找到生门……” 辽欤夹起一块红烧排骨放在我碗中,我一愣:“你怎么知道我爱吃这个?” “哦,你点菜时脱口而出的便是这道菜,我想姑娘应是极爱这道菜肴。” “唔,还是你吃吧。”我将碗里的排骨夹给他。 “怎的?难道你不爱吃这个?” 我摇摇头:“没有没有,哥哥,这个给你,盘子里的……就都归我了。” 岁莫将筷子一掷:“我说,你们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红烧排骨的盘子才刚端起,还没来得及拿稳,被这么一吓手一抖,直接掀了过去。看着满脸汤汁的岁莫,我小心的唤道:“阿莫……” 岁莫压着火问我:“什么事?” 我砸吧了一下嘴:“味道好吃么?”这排骨还一口没尝到呢。 岁莫手指轻颤,指着辽欤道:“她出你多少钱,我出她双倍,你现在就给我弄死她。” 我说:“阿莫,你怎么忍心?毕竟,这一大盘的排骨都给你了啊。” 辽欤似笑非笑的看我,还未表态便被岁莫打断:“我出三倍价,封住她这张嘴。” 我道:“这个,不太人道吧……” 辽欤含笑问我:“冒昧问一句,你是如何知道这个神符藏在迷雾林的?” 岁莫撇了一眼他:“她祖上说书的,道听途说你没听过啊?有甚大惊小怪的。” “祖上说书?道听途说?”辽欤偏过头看我。 嘴里咬着一半的虾肉,看着岁莫快要着火的眼神。忽然想起一句话,急怒易攻心,为了岁莫的人身安全和荀师傅后半生的幸福着想,于是我艰难的点点头:“嗯……” 辽欤:“……” 吃过晚饭,又和小二要了几件上房,而后岁莫愤愤的去房间换了件干净的衣裳,于是我们便匆匆启程去往迷雾林。 到达迷雾林时刚刚好在酉时,林外已经弥漫起淡淡的烟雾,我们对看了一眼,一同下马步行近林内。 一入林内迷雾陡升,若是青天白日的进来,尚不可能目视十米,更遑论黄昏时分。林子里什么声音都没有,没有虫鸣,没有鸟叫,连风起的声音也没有,只余我们脚踩在枯枝断木上的沙沙声,安静的不似活人的世界。 辽欤和岁莫将我夹在中间,警惕的看着四周。忽然平地起了一阵怪风,非但将浓雾吹散,反而更加厚重,浓烈的尸臭味熏得我们一米开外都无法辨识的清,感觉四周的外围全被死尸围堵。 岁莫仔细的同我们道:“这林内死尸众多,战斗力极强,大家都跟紧了,若是走散的话,麻烦就大了。” 我与辽欤道了一声好,三个人小心翼翼的摸索着朝前行走。忽然迷雾中似是一道黑影闪过,辽欤和岁莫一个机警,二人背对背将我护住,密切注视着四周。 忽然听得一声尸吼,一道黑色的影子直直的朝辽欤扑过来。 盯睛看那死尸身上的皮毛已经全部溃烂,两只眼睛已有一个不见了踪影,齿部的筋肉清晰可见。黄色的液体混合着猩红的血水自七孔处缓慢流出,身体上到处溃烂的脓疮,暗红色的皮肉底下是无骨的蛆虫快速蠕动,仿佛下一刻便要破肉而出。已经腐烂成褐色的肉连着筋肉,摇晃不定,里面的森森白骨一目了然。 我心中入翻江倒海般沸腾不止,而此时辽欤已从腰间迅速抽出软剑,纵身一跃,重重朝死尸腹部踢去,而那死尸却是岿然不动。许是闻见了生人的气息,快速朝我们扑来,岁莫一个闪身,伸手一推将我驱离。 那死尸见自己扑了个空,一声怒吼,转身又朝我扑来。 忽然一片青色的身影笼下,将软瘫在地的我带离了刚刚的位置。辽欤抱着我道:“姑娘一点都不会武功?” 我呕的已说不上话来,只得艰难的点点头。 略一沉吟:“那……得罪了。”说罢,他手中用力,将我搂的更紧,入怀时闻到的是记忆深处那道清甜的桃花香。 只见他迅速的翻转手中的软件,舞了一个漂亮的剑花,银色的剑光泛出清冷的寒气,若鹫扑食之势,一击即中。死尸的脑袋咕噜掉下,在地上乱滚,而身体还直立在原地,狂乱的挥舞着双手。 辽欤顺势转身用身上的袍子将我的眼捂住,下一秒便听到“轰”的一声爆炸,再看时,地上只余了烧焦的碎块。 岁莫那厢一边与不断涌现的死尸搏杀,一边不忘观战我们这厢战况:“这死尸非一般死尸,因被埋在槐树之下,汲取迷雾林中极阴之气化为木灵。这木灵若不断其跟树便不会死,而且它会幻术,所以要小心了。”随即翻手,削去一个木灵的脑袋。 此时迷雾已经更加厚重,连面对面都无法辨识的清是谁,我用手挥了挥前面的浓雾,忽然岁莫自浓雾中伸手拽我:“这边走。” 我一惊,岁莫拽我的手冰冷,用力扯了一下:“阿莫。” 见他未理我只管朝前走去,我心中大急,死命掰开他的手指:“你……你放手。” 忽然一个身影将我搂在怀里,反手出剑,咔,骨肉分离。微微运气:“破!” 嘭的一声响,那木灵再次炸掉。 辽欤小心的询问我:“我一转身,你就不见了,刚刚是怎么了。” 我心中惊定不已:“刚刚那木灵幻化成岁莫的样子,想要杀我。” 辽欤闻言并未做声,只手将我抱紧,小心的打探周围。 我伸手自怀里掏出白玉笛子,缓声对辽欤道:“你且先放我下来,我自有办法对付他们,你跟在我身后小心些。” 辽欤迟疑了一会道了一声好,小心将我放下。而后将右手勾成半圆状,左手持剑挡在正前方,将我仔细护在胸前,我也不做多想,迅速将笛子放在嘴边十指弹动,悠悠扬扬的镇魂调缓缓吹出。 眼前的浓雾逐渐消散,而木灵若被贴了符咒一般,停在原地动也不动。我朝岁莫示意,让他小心些靠近我们这边,岁莫点头,就在我们缓步前进时,忽然远处传来一曲基调高扬的笛声,将我的镇魂调慢慢压制下去,木灵们渐渐从沉寂中苏醒过来,而且显得比之前更加焦躁。 我心口一动,暗叫不好。 ------------ 第五章 红衣女子 忽然出现的曲调将我心神扰乱,连忙催动灵力将曲调之声扩大。而那曲调却突然不急不缓跟着我的曲调,时高时下,显出附和之色。 我心有疑虑,不敢掉以轻心,忙收住灵力,将曲调慢慢收回。在将要收尾之时,那曲调突然斗转,将尾调忽然拉高,似是平地炸雷在暗夜炸开一般,尖利刺耳之声划破夜空,木灵从沉睡中纷纷苏醒,如铺天盖地之势朝我们袭来。我心中大急,灵力未及时收住,只觉喉头一热,一口鲜血喷出。辽欤和岁莫一惊,双双伸手将我扶住。 岁莫惊叫道:“叶子!” 我摆摆手,示意他安心,擦掉鲜血小心的站稳,摆好白玉笛准备再吹。辽欤一边对抗不断袭来的木灵,一边出声制止:“你现已伤了元气,若是在妄动灵力,恐……” 我淡淡一笑:“不碍事。” 我调整好呼吸,闭目而奏,一曲轻缓清幽的调子自笛中溢出。 不似先前的忧伤悲凉,而似是初春苏雪复融,百物将兴;似是小桥溪水,兀自流淌;似是木良佳人,巧会凉亭细说情话……忽而渐转直下,金戈铁马肃穆杀气,悲鸣哀叫声声于耳,断了凉亭,烧了木桥。尾调之时已是满目苍夷,凄绝心死,若呜咽之声,嘶哑哀鸣。 一曲终了,再睁开眼看时,四周寂静无声,所有的木灵不知何时已经撤去,只余我们三人站在树林之中。连岁莫和辽欤都面露哀戚之色。良久,迷雾中传来一声长长的叹息,是浓的化不开的悲凉。 我顺着声音的来源看向正前方,只见迷雾里一袭红衣自浓雾中缓缓走出。 白色的笛横握在手,一袭红衣胜火。 岁莫说:“倒是美人。” 我道:“怎么,你有想法?” 岁莫正色道:“世间美的东西我们要抱有欣赏的态度,且不可亵渎了,这是对他们的侮辱,同时也是对我的侮辱。” 我啧啧叹道:“阿莫,这么不要脸的话你都能说得冠冕堂皇,果真是荀师傅的嫡传弟子。” 辽欤旁边自顾自的道:“唔,确实是个美人。” 我撇了他一眼:“是啊!画的好。” 他二人均表示没听明白,我却也没在理他们,径直走上前去:“你来了。” 那女子轻轻一笑:“你吹这曲不是正是要引我出来么?” 我点点头:“是了,你当知道我想要什么。” 她不答反问:“你应当知道我要什么。” 我略一沉吟:“你是同意这笔买卖了?” 她没有应我,却看着我手中的白笛:“血玉笛!?” 我点点头:“诚然不错。” “这买卖我应了。” “好!何时开始?” “明日酉时,林内三里亭。” 我想了想,于是点头允了:“那现在……” 她足见轻点跃上枝头,横起白笛,绛唇吸灵气,玉指调曲声。若风吹柳梢般的莎莎声缓缓响起,白雾褪尽,一条青石铺的路自脚底显出。 “顺着这条路,便可出了这林子。”她站在枝头,把玩着手中的笛子。 我道了一声谢,拉起辽欤和已经痴呆的岁莫快速离去。 刚出雾林,青石小路便消失不见,迷雾重新将林子笼起。皎洁的月光洒在林上,映着迷雾看不真切,显得格外诡异阴森。 三人没再多话,骑马回了客栈。 翌日,岁莫拉我进了厨房。 “昨日里遇到的那人到底是谁?”说着抄起一根黄瓜边吃边问。 “骨女。” “什么是骨女?” “唔,传说骨女生前遭人侮辱、欺负、蹂躏的女子,愤恨而死后,化为厉鬼向人索命,因为只剩下一堆骨头,所以会用人皮伪装自己。” 我寻了一眼厨房,这个点的厨房和被扫荡了没甚区别,仅剩的一根黄瓜岁莫已经吃了大半,我盯着他手中的黄瓜吞了一口口水。 岁莫见状,将剩下的小半根递给我,我摇摇头。 “哎呀,嫌我脏啊。” “阿莫,这个点了,厨房什么都没有,仅剩这一根黄瓜,你不觉的奇怪么?” “有甚奇怪……”岁莫话还未说完,就突然梗在了嘴边,惊恐的看我。 我点点头:“阿莫,你赚到了!” “哇……”岁莫猛捂住嘴跑到一边猛吐。我笑的一脸侥幸。 “你如何识得她是骨女?”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我一跳。 “哎呀,你知不知道人吓人能吓死人!”我拍拍胸口。 “在下无意冒犯还望姑娘海涵。”辽欤不知何时站在了厨房门外,倚着门框笑的漫不经心。好看的眉眼微微弯起,点若墨漆的眸子盛了星星点点的笑意。 我撇撇嘴:“不知者不为罪,算了算了。” 辽欤拱拱手:“多谢,还请姑娘告知如何识的那人是骨女?” “唔,她手里的笛子。” 我偏头看他,奇怪他为何对这个敢兴趣。 “哦?这笛子有何不同。” 我摇摇头:“这笛子其实也没什么不同,只是材质上比起寻常的笛子有些许区分罢了。” “愿闻其详。” “若寻常的笛身,一般为竹制,稍微有些档次的当属紫竹断木为笛,若是档次再高些的采白玉为笛。因着笛身材质不同,笛音亦有所不同。竹笛者,音若莺啼,婉转清脆。玉笛者,音若风击,百赖之音。而她手中拿的却是不在这二者之中。” “那是何物?” “你们可曾听说过骨笛?”我抬首问道。 ------------ 第六章 骨笛由来 岁莫果然很配合的摇摇头。 “骨笛者,一般为百兽之王之骨所制。此骨集王者之气霸存,所奏之音不若一般靡靡之音,吹奏的曲调皆为大气磅礴之势,若大江奔涛之声,若千军过境之势。她手中的骨笛,却是生人骨制的笛,而唯一拥有此笛的便是骨女。传闻骨女化为厉鬼后,便断其一根肋骨,制了这根骨笛。因这骨上带了戾气,所奏之时能牵引出冥界之中的怨灵所集的阴煞之气,所奏之音若厉鬼哀嚎,若神鬼哭泣,是以才能操纵成千上万的木灵。” “那你后来说的买卖又是怎么一回事?”岁莫扶住门框,吊着半口气问道。 抬脚踏出门外,细碎的阳光透过树叶落在脸上,带了丝丝的凉意,我闭上眼很久才道:“赌命。” “什么意思?”这次开口的却是辽欤。 我叹了一口气,转身看他们:“你们应当听过繁弦调吧?” 闻言他二人皆是一怔。 “可是上古洪荒时期失传已久的繁弦调?”辽欤蹙眉问道。 我先是点点头,而后又摇摇头。 辽欤不解:“姑娘这是何意?” “繁弦调是上古洪荒之曲不错,至于失传……不巧的是,我正好会奏此曲,所以算不上是失传。”我解释道。 辽欤含笑的点点头,而后又问:“传闻此曲可知过往,能卜未来?可是当真?” 我说:“这个嘛,没试过还不知道。” 岁莫站在一旁问道:“那和这骨女有和关系?” 我看着渐消渐散的日晕,投在天际映成鲜红的血海,喃喃的道:“其实,她也是个可怜的人。生前被人**致死,死后又化为厉鬼,戾气集身难以转世投胎,只得常年没于无休无止的黑暗之中。” “所以?”岁莫问。 “我和她签下赌约,送她回过去改变一些事情,以此化掉心中戾气,而她则以命换这次机会。若是成功了,便是生门打开之时;若是失败,生门将永不开启。但不管这结果如何,她,都终将不会回来。” “那我们要准备些什么?”岁莫兴趣十足。 “呃,准备点吃的。” “没了?” “呃,难道还有别的?” 辽欤:“……” 岁莫:“……” 吃过晚饭,辽欤和岁莫一道出去,说是有事要办,顺便置办点东西,让我好生在客栈内等着。看着他二人夕阳中远去的身影,我一时感慨万千,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寻了一个位置,坐在店内开始沉思。若要送骨女回到过去,时间、地点都丝毫不能有所差错,这对繁弦调的把握必须要做到绝对的精确。且为了保证这场赌约的胜利,我也必须要做到万无一失,但如何做到却是我目前最为困惑的。 倘若是能同她一道去到她的过去,赢这个赌约好歹有了八成的把握,毕竟多双手就多分力量不是?只是如何同她一起回去呢? 正在我一筹莫展之际,眼前多了一串糖葫芦,我伸手去接,却不见来人松手,微微用力,未曾想那人使劲一带,我猝不及防一个蹶跌朝前扑去,而下一秒却被人伸手接过扶起。 “你还真是实诚。”字里行间是掩不住的笑意。 看清楚来人,脸色一红从他怀里退出,咕哝着道:“不就串糖葫芦么,至于这么小气?” “姑娘哪里的话,这糖葫芦是我替人家拿的,我不过是同你打个招呼而已。” 我抬头看向四周,果不其然,不远处站了一位妇人。那妇人怀中抱了一个小男童,许是手里提的东西过多,让辽欤帮忙拿些东西。 那妇人打趣道:“既然你家娘子喜欢,这个糖葫芦就送你吧!我再去买串也就是了。” 辽欤也不辩解,含笑道:“她自是比较贪吃,既然如此我便同你买下这串糖葫芦。” 伸手自怀中掏出一两碎银,递与那妇人。那妇人如何都不肯要,几番推脱不过,终是收下银两连连道谢,欢欢喜喜的抱着小孩走了。 白皙修长的手将糖葫芦递道我跟前,揶揄道:“姑娘,慢用。” 我盯着眼前的糖葫芦,红色的糖衣果着鲜红的果子,色泽诱人。吞了口口水,忽然脑中灵光一闪,我惊笑道:“哎呀,有了。” 辽欤想都未想回道:“不是我的。” 我看向他:“什么?” “孩子不是我的。” “我什么时候说有孩子了?” “哦,剧情需要。” 我:“哥哥,你可不可以不要这么幽默?” 辽欤:“我一向都很严肃。” 我:“……” 不多时,岁莫带了一包东西从外面回来了。稍稍准备后,便一同前往迷雾林。 到达林外时刚过酉时,三人未有多话小心翼翼的朝林中走去。许是第二次来这里,心里有了些底子,不若初时入林的恐惧。 如昨天一样的青石小路缓缓延伸到我们跟前,我们相互看了一眼沿着小路慢慢朝前行去。 约莫一盏茶的时间,见远处果真有一凉亭,轻纱幔围随风而动,鼓起的风带的烛火摇曳,冰凉的月色投下一片暗影,显出别样的景致。透过轻纱看去,一具枯骨正执笔而画,石桌上一张人皮画顷刻间已然成形。我看的打了一个寒颤。 那枯骨凝望着人皮画,白骨的手轻轻摩挲着画中的容颜,良久未语。而后低低一声浅叹,将人皮披上,裹起地上血染的红衣,须臾一位绝色佳人跃然眼前。 她将墨笔收好,缓声道:“进来坐坐吧。” 我点点头,一行人随即踏步入了凉亭。 ------------ 第七章 郑国公主 见我们几人一直看她,似是有些不适应,微微笑了一下。本就倾色,因这一笑,连着月色都失了几分光华。 她轻轻抚摸了一下脸庞,神色里是难掩的娇羞:“这……是我本来的样貌。”面露哀凄之色:“只是不知多久没有看过了,久的我都快忘记了。” 她拿起石桌上的茶壶为我们斟了一杯茶,茶,却是凉的。 我端起茶杯并未喝下,中指在茶杯口处慢慢摩挲。我总是对圆润光滑的东西很喜爱,遇到这类的东西我总是喜欢摸一把,岁莫为此说了我很多次:“你这病得改。因着你要知道,我这风华绝代的脸,是给观众欣赏,不是用来摸的。” 我说:“准备好了么?” 她转头看向空中的银月,忽然喃喃的道:“既然来了,几位不若听我说个故事可好?我怕,再也没有机会说了。” 我看着她:“来这里,本也就是了却你心中事的,你且说吧。” 她叹了一口气闭上眼,似是想了许久,才慢慢睁开眼睛,自怀中掏出骨笛,缓缓吹起。 低沉幽怨的曲调渐渐响起,音音袅袅的余调和着细风飘散,零零落落的飘在空中,为这寂静浓墨下的黑夜,平添了几分苍凉。 而此时,我脑海中竟然无端端的显现出一段映像。片刻怔忪之后,便了然于胸。 这是她的记忆,藏在心中百年难消的回忆。 我心中暗自讶异,未料想她的曲谱造诣竟然如此高深,能将心中所念幻化成景,再谱成乐曲吹出。闻者即便没有多高的乐曲造诣,也可读得吹奏者心中所念所想。 再观岁莫、辽欤二人,脸上亦和我有同样震惊的神色,我盯着眼前的这位女子,不禁对她产生浓浓的好奇心。 这人,究竟是谁? 随着曲调缓缓而奏,脑中如过眼的烟云一般浮现出许许多多的人来。我深吸一口气,摒除杂念,闭目而观。 郑国公十五年,夜。 空中的银月似是入定了万年,稳稳的挂在梢头,将这个大地镀成了青灰色。 皇宫内。 铺天的红色,漫天的烟火,将这寻常的夜竟衬出了不一般的韵味。 细细看去,原来这日是郑公最为宠爱的静惠公主十二岁生辰之喜。 列国诸侯闻讯齐齐到贺。 要说诸侯们的贺礼,不比寻常百姓家的庆贺祝寿之礼。毕竟也都是些有身份的人,出手的档次,就代表了身份的高低,所以朝献的贺礼自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奇珍异宝。本来这都是些十分温馨的场面,但诸侯之中不知为何却掀起了一股怪风。你若献和璧,我便贡隨珠,档次一个高过一个。一时间这郑国摆宴的大殿竟成了斗艳争奇的场所,看的好不热闹。 而坐在一旁郑国的官员们也没闲着,纷纷将挚爱的瓜子茶水抛在一旁,默然的摆起了赌局,转而押注哪个诸侯的宝物价格最高,瞬间这整个宴会的档次拉低了许多。 细细想来,其实这是不大好的风气,倘若这里争得了个脸面,回去后却发现,以个“盛气凌人”之类莫须有的理由,被四周诸侯给联合孤立了,实在是得不偿失。 最后还是郑国公想的甚为周到,好歹也是政治外交上的一把手,以一颗南海千年难遇的夜光珠将整个斗艳的帷幕给拉了下来,而诸侯们也自是输的心悦口服。 奇珍异宝齐聚殿内,珠光宝气顿现,一时间将整个大殿照的如白日一般,晔晔照人,不可直视。 郑国公大喜,下令宴摆十里,普天同庆。 席间郑国公与诸侯们推杯换盏,把酒言欢,这气氛倒也十分的和谐。当然,和谐的氛围中总要出现点那么一丝不和谐的画面,才方能衬托出这场宴会不那么索然无味,也好让这群政治家们回去后有些个可以回味的余念。 歌舞稍歇,酒过三巡,诸侯们已有些醺醺然。坐在东上席位的卫国公,自席摇摇晃晃的站起,举起青玉色的酒杯道:“传闻静惠公主,慧如无暇,天资聪颖,美丽异常,今儿我借这机会向郑公商定个事,不置可否?”话虽是疑问的语句,说出来却完全听不出这个语气。 郑国公举起手中的酒杯,晃了晃,开口道:“卫公但讲无妨。” 卫国公离开席位,推开身边想要扶他的随从,一步三晃,来在正中间的位置,打了个酒嗝,道:“我想和郑公结个亲家。” 大殿之内静谧无声,诸侯和官员们很难得一致的都屏住了呼吸。因为这个话题着实太过劲爆,太过匪夷所思。 想那卫国公已有五十好几的人,如今竟想要娶一个刚过十二的小丫头,这怎么能不让人惊讶,这则消息实在是太振奋人心了。诸侯们顿时觉得这席上的珍馐,都比不过这出剧来的更加有滋有味。 若要是放在平常的时候,早就掀了桌子凑到一起开个小茶话会什么的,哪里还能像现在这般,人人面上一派肃严,正襟危坐。人世间约莫最痛苦的不是生死不得,而是有八卦却要憋在心里生根发芽。 自他们眸子里涌现出的熠熠星光不难看出,对这出不和谐的插曲都是十分看好。 很显然卫国公并不知晓自己的举动有多惊世骇俗,也不知道底下跪坐的诸侯们内心里有多少匹马齐齐奔腾呼啸而过,当然也无暇顾及到。 郑国公炯目投向殿中央站着的人,眼里滑过一丝震怒。而殿中的人却丝毫浑然不知,依旧静静的站在大殿中央,时不时的打上个酒嗝,是熏人的臭气。殿中央静谧无声,各个都在等待郑国公的回答。 忽然远处传来不清不淡的声音,道:“卫国公可真会说笑。”似是娇嗔,似是玩笑的声音,软软糯糯的,叫人听的心里都似灌了蜜糖一般。 众人寻着声音看向大殿入口处。 只瞧见一位女子一袭红衣,青丝披肩,细白的脸颊映出点点的红瑞,若娇春中的一株桃色,明媚动人。红唇一点,一翕一合,编贝的白齿时隐时现,珠圆玉润的嗓音缓缓传来:“久闻卫国公英雄气节盖天,常不拘世间小节,为人随和大方,我本来以为不过世人吹捧,哪晓今日有幸得见,才知不仅如此,原来还很幽默风趣,当真是对得起枭雄二字。只是……” 漆黑的眸子盛着点点的微光,似那拂晓的晨星。额间的淡眉轻蹙,看向大殿之中站着的人。 卫国公本就酒醉三分,如今美人当前,又被美色醉的三分,分不清身在云里还是雾里,只晓得顺着她的话问道:“只是如何?” ------------ 第八章 静惠 那女子轻叹一声:“哎,只是可惜了。我听闻卫国公深爱夫人杨氏女,亦对杨氏女的话尊为上训,半点违逆不得。夫妻之情深,溢于言表。此被传为一番佳话,歌颂于九州列国。列国之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卫国公是个重情重义之人。吾等小辈自小便对卫国公敬仰万分,视卫公如圣人半点不敢亵渎,恐污了圣人之名。如今听闻卫公提亲,心中自是喜不自胜,但细细想来,杨氏女身在卫国对卫公这一举动并不知晓,若是我父王贸然答应,杨氏女知晓后答应也就罢了,若是不答应,引的你们夫妻不和,我当真是千古罪人了,此为不仁。” 顿了顿继续道:“今日是我父王为庆贺我生辰之喜,之前并未知晓卫公会来提亲,父王育我一十二载,自我呱落之时,父王待我入至宝,自未将我从他身边驱离半步。父王待我养育恩我尚无以为报,而我却未奉养父王半载,每每思及至此心中痛悔不得已。而此一番卫公提亲,父王若是允了,我势必要随卫公前往卫国,便不能再承欢父王膝下,为父王尽孝,此为不孝。” 她抬眸看向列坐席位的诸侯,沉声道:“今日列国诸侯在此,若是我父王允了你这桩婚事,诸侯们自会以为我郑国与你卫国结盟而弃他国,你要我父王置在座诸位诸侯的脸面何存,此为不义。” 在坐的诸侯激动万分的小心脏难得的卡了一卡。虽然他们本是来凑热闹的,但如今既已将他们牵扯进来,怎么地也得表示表示。就算是个死跑龙套的,也得做个敬职敬业的死跑龙套的,这是职业操守问题。于是迫不得已不情不愿的附和了两句:“说的在理,说的在理。” 她转身朝诸侯们福了福身子,对他们的捧场表示感谢,而后正色道:“如此不仁不义不孝之举,身为郑国公主的我,实在没有办法,还望卫公海涵,请将成命收回。”说罢,展颜一笑。 诸侯们自这番话中没领悟出个所以然来,只大概知道了一件事,这女子就是静惠公主。而且很遗憾的不能嫁给卫国公,至于不能嫁的理由,他们琢磨了再三也没想起来她刚刚到底说了什么。 而那厢的卫公此时也已经听不得她在说些什么?内心的小世界里满满的都是美人的笑颜。心里头想的是,美女就是美女,一颦一笑都这么好看。娶回去后得找个屋子给供起来,就是天天看着也是高兴的。心里决定就这么做了,于是也身体力行的点点头,对就这么办。 此时眼前的美人见他点头,脸上的笑容加深。他跟着也乐呵呵的笑了。 殿中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久久不息。 卫国公从掌声中这才惊醒过来,有些不明所以。环顾了一下四周,除了发现美人巧笑的美颜,似乎还夹杂着四周诸侯们不和谐的笑脸。茫然道:“郑公可是允了这桩亲事了?” “咦,卫公刚刚不是当着众人的面推了这桩亲事了,怎地还问我父王?难道枭雄卫公这是要当众反悔不成?”静惠公主蹙眉问道。 卫公自是有些傻眼了,自己几时退了这桩亲事?难道刚刚自己走神的电光火石间?这怎么可能?一定是自己遗漏了什么。仔细的想了想,半天也没想起来。但自看这小丫头,又好像不像是在说谎。心内叹道,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这果真是条真理。 既然自己当众“退了”这门亲事,也不好再说些什么。转身时本想狠狠瞪一眼站在跟前的人,但当触到那张人畜无害娇颜时,顿时觉得自己是个不太道德的人。于是改为含情脉脉的注视了一会,独自叹息的回了座位。心中觉得自个的心受了不小的打击,更加惋惜自己与美人仅一步之遥,这机会错失的让人有点抓心挠肝的沸腾。 静惠见他回了座位,暗自呼了一口气,嘴角露出一丝玩味的笑意。但大抵觉得自个儿还在大庭广众之下,还得端起个公主的架子,匆匆的收回还未延伸出去的笑容,一整肃颜,静静的伏在地上给郑国公行了一礼。 而这一举动恰好被处在大殿偏出的一人尽收眼底。 郑国公笑道:“静惠,今儿个是你生辰,不必多礼。来父王身边。” 静惠允了一声“喏”,便起身去了郑国公身边。 接下来是一番歌声升平的和谐景象,闹事过的卫公不知是真醉了还是假醉了。躺在席上任由宫人们小心照料着,直至酒席结束也没再闹出个什么动静出来。 本该这场盛宴到此也该结束了,但大抵看过话本人的都知道,好的书本好的故事总得跌宕起伏,出人意料,才能吸引人眼球,故事的高潮也往往会设立在故事的结尾处。 宴会即将结束时,不知是哪国的诸侯突然横插了一杠子,大抵人的好奇心都是这么被吊起来的,只听得殿中有人缓缓问道:“公主如此才华横溢,妙语珠玑,又肩负美貌盛名,当真对得起才貌双全一词。只是……吾等甚为好奇,郑公当要找个怎样的贤胥才能配的上独一无二的静惠公主。” 要不怎么说人无聊的时候,总要找点别的事情做做,不然很容易进入极端,也很容易引发一些列事件,而且往往都是爆发大事件的前兆。 他的这一番话充分招回了诸侯们游离在外的魂魄,引起了在坐诸侯们的强烈八卦之心,同时也唤醒了酒醉的卫国公。各个探头探脑竖耳聆听,对此他们并不觉得有什么可耻。管他什么家事国事,只要能听到八卦的都是好事。 郑国公爽朗一笑:“我这个公主,自小便有了自己的主见,若是她瞧得上眼的人,我都不反对。” 自他说的这一番话中悟出,这个父亲是真心的疼爱这位公主,且疼爱有加。 静惠闻言,漆黑的眸子一亮:“父王这话可是当真?” 郑国公揉了揉静惠的额头:“父王几时骗过你?” 静惠搂着郑国公的脖子笑道:“那你的意思是,我可以自己选择自己的夫婿?” 郑国公想了想,点点头。 静惠起身离开郑国公的怀抱,静静的跪在地上朝郑国公一拜:“静惠叩谢父王。” 郑国公大笑道:“这丫头,这会儿倒是知道礼仪周全了。” 这俨然一副父慈女孝的温馨场面,让跪坐在地下的诸侯们心里感动万分,恨不得立马回去抱着自己的妃嫔们一番巫山云雨,生个细细白白的丫头来。 静惠自地上站起,绕过席位,避开众人径直朝殿中的某处走去。 ------------ 第九章 失殇 在众人还未完全弄清楚时,瞧见她停在了一人的跟前,带着巧笑的容颜,眼波流转。她弯腰轻轻的牵起那人的手,柔柔的道:“七业,我喜欢你,所以,你娶我吧。” 那样的话贯入云彻,若宣誓一般。狠狠的砸进了在座人的耳中,众人激动的心又卡了卡,脑中一片混沌。 前面刚拒绝卫国公,这会又来个深情告白,这唱的又是哪出。 不过总结下来,诸侯们顿时觉得今天这个宴会果真没白来。 而此时卫国公的内心又被狠狠的打击了一下,美人就这么投怀送抱了,还在自己刚刚一个错手间。这感觉不亚于你前面押了十几次大,而庄家开了十几次小,当你这次终于下决心要买小时,这次庄家难得的开了一次大。不能说运气太差,只能说自个儿没再坚持,许多事贵在坚持。 被她牵手的人,漆黑的眸子里闪动一丝微光,清晰的倒映出静惠绝美的容颜。 抿了抿唇,盯着眼前的人,似是有些微怒,却也不好当着众人的面拂了她的意,只能隐忍着小声道:“你到底想怎样?” 静惠脸上的笑容渐渐扩大,一抹红色的疑云蔓延至耳后根,轻轻的道:“七业,我喜欢你啊。” 被唤作七业的人,怒瞪了她一眼,便默不作声了,和她僵在了那里。 郑国公见状一愣,待看清静惠选中的人时,眼底滑过一丝异样,沉声道:“惠儿,你知道你在做什么么?” 静惠拉起七业,飞奔到大殿之中,对上殿上的人:“父王,儿臣请父王赐婚,我愿下嫁七业为妻。” 大家不明白,而且很不明白。放着一国之主不嫁,却嫁给一介臣子,只能说女人的心思你不要猜,只是徒增烦恼罢了。 卫国公思前想后都举得自己不仅被打击了,而且还被忽视了。前脚自个儿还是这场戏中的主角,怎么现在剧情急转,成了配角,甚至配角都算不上。这对一国国主来说,是种侮辱,于是他决定战起来说两句,好召回大家对自己的重视。 但很显然大家并没有心有灵犀的体会到卫国公此时内心的独白,也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因为大家依然震惊在如今这个情势下,你一言我一语讨论的好不热闹。 此时,大殿之上的郑国公沉声道:“惠儿,你当真要嫁?” 静惠拉着七业跪在了地上,俯首道:“儿臣愿意。” 既然都已经被将到这份上了,郑国公还能说什么?大手一挥,下诏:静惠公主待成年,下嫁将军之子七业。 这场海晏有的人吃的舒心,有的人吃了烦闷,很长一段的谈资自是免不了的。 静惠公主和七业的终身就这般被定下了,而后便是漫长的等待。 然,事总有个意外,且措手不及。 郑国公十八年,静惠公主失踪,全国出兵搜救,无果。 郑国公十九年九月初,郑国公思女成疾,不治而亡。同年九月底,因郑国公一身无子,帝位顺延至其弟郑僖公。十月,郑僖公即位。 郑僖公二年,失踪三年的静惠公主一身浴血,倒在将军府外,后被送回至宫中修养。 郑僖公三年,遵照遗训,静惠公主下嫁将军之子七业。 静惠出嫁后,便坚持改名为竹九,至于原因她提也未提。但众人的猜测,大抵是怕引起心中对父王的思恋。 而这故事约莫要从这里正是开始说起。 大红的嫁衣,鲜红如火。两对龙凤烛台,烛火如豆。 竹九顶着红色的喜帕安静的坐在洞房内,静静等待着那个将喜帕挑开的人来。 吱呀,房门应声而开。自外走进一个人来,带了一阵冷风,吹的烛火蓦地摇曳不定,激得竹九生生打了一个寒颤。 竹九抬起掩着喜帕的脸,朝向风吹来的方向。竹九知,她等的那个人来了,正在一步一步都走向自己。纤细莹白的手蓦然抓紧了裙裾,许是用的力太紧,连指尖嵌入了手心渗出丝丝的鲜血,都浑然不知。 随着喜帕的挑开,竹九借着银黄的烛光,看清了眼前的人。这个让她等了十年的夫婿,七业。 俊美的容颜,退了的稚嫩之气,换上的是刚毅的轮廓,如天工雕琢,美的依旧不似凡人。竹九想,自己大概最先沦落的便是这张的美颜吧。 酝酿好的话还未及说出口,便死死的锁在了嘴边,最终随风而散,一切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七业见到盛装后的竹九微微一愣,而后叹道:“你,不该回来的。” 灿如星翼的眸子里,是竹九读不懂的眼神,愣愣的定在了那里,还未来得及细问,他便率先一步离了房间。 竹九看着他离去的身影,忽然露出一个自嘲的笑容。 她本想说:“七业,我的夫,自此你是阿九的唯一了。” 隆冬的季节,庭院中已闻出淡淡的梅花香来。 风拂烛火,轻扫珠帘,卷起额间的细绒露出层层的泌汗。烛光下映的绝美的脸,惨如纸白。 月圆,依旧如初。 竹九忽然想起,自己一身是血的倒在将军府外时,眼角处瞟过,一道白影自府内跨出。空落落的心里,瞬间如灌了魔力一般,奇迹般的安定了下来。依稀记得在昏迷前的一刻心里想的依旧是,还好,还好回来了;还好,还可以见到他。 自那日七业离去后,朱九便再也没见着他。 而如今的竹九也不似从前那般骄横无礼,寻不着的时候再也不去命人满屋子的找,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把他找出来。将军府内,弄的府内鸡飞狗跳。 如今见不着的时候就安安静静的待着,看看书看看花。竹九心里想,其实这样也没什么不好,至少自己还在他身边,以唯一的身份和高度和他并肩而行。 但人生漫漫道路,横生的枝节太多,多的你无法预料,也无法预见。 那日,自碧波荡漾的湖面吹起一道清风,缓缓拂开溏前的一株翠柳,送来丝丝的清甜的桃花香。 府内的人道,七业公子领了一位回来了。 其实这事不必也无需通过竹九知道,但是那天老天似是太闲的无事,一个小雷闪在了管家的脑门子上。管家当场一个激灵,转身将这事告诉了竹九贴身的侍女小木。管家告诉她时,千叮咛万嘱咐,不要讲这话说漏了嘴。 但很显然管家没有领悟到,不是秘密的秘密从来不叫秘密。而且这侍女小木又是忠心不二的主,又将这话原封不动的告诉给了竹九。 ------------ 第十章 屋中女 彼时,竹九正好倚在竹榻上,漫不经心的看着湖里的锦鲤兀自发呆。 耳边只听得那小木红着眼圈愤然道:“公主,姑爷他怎么能这样?以前国主在时,送给公主的好东西,但凡公主看上眼的,都往他这里送。自个儿倒没舍得留几样好东西。公主这样巴心巴肺的对他,他毫不领情也就算了,如今,如今又领个阿猫阿狗回来,白白的让公主生气,摆明了是不把公主放在眼里。既然公主在这这般受委屈,还不如回去告诉公主的叔叔。治他个什么罪,也好为公主讨回公道。” 听完纷纷不平的话后,竹九先是一愣,愣的同时也能看出,这个侍女小木是真心实意的对自己好,盼着自己好。心想着以后若是有个好的机会,便把她送出去吧!也不至于跟着自己受气。 将手里的最后一把鱼食散掉,引来哄抢的鱼儿,微微一叹道:“小木,你还当我是那时的公主么?此一时彼一时了。” 小木闻言心中一哽,竟也说不上话来。看着竹九心中更加难过,想以前公主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记得以前有个妃子不小心拔了公主最爱的花,公主二话不说领着她去烧了那妃子整个后花园,差点连那妃子的住处都烧了大火,真正是烧的干净。 那时公主昂着头,满面笑容的同她道:“被人欺负了没关系,但记得要欺负回来。这亏若是自个儿独吞了,那才叫真正的亏。” 如今再看着忍气吞声的公主,心中只觉悲惨,豆大眼泪啪啪的往下掉。 竹九叹了一口气,转身抹掉小木脸上的泪道:“你这是在做什么呢?” 小木哽咽道:“小木替公主不值,白白的遭受了这委屈。”说着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一般,竟没了个止境。 竹九失笑,摇了摇头,自榻上俯身起来:“这样啊!那我们去看看吧。” 小木闻言立马擦掉眼泪,雄纠纠气昂昂,如同一只战鸡一般,领着竹九朝传闻中的新欢之处走去。 到达时见七业也刚刚达到,竹九微微一愣,这是他们新婚四个月以来第一次见面。 七业见是竹九,微微皱了一下眉,问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竹九愣了愣,转瞬间悟了。哦,想来他必定是以为自己过来找茬的。不过竹九转念又想,自己这不是正是过来找茬的么,不然大老远的过来,难道是给自己添堵?这理由她不信,他更不会信。 竹九淡淡扫了一眼七业,缓声道:“如你所想,过来自是找茬的,不然难道给自己添堵的不成?” 七业没想到她这么直接,皱的眉忽的散开,眸子滑过一丝异样。竹九却看的莫名其妙。 此时屋内传来一声瓷器顿地的声音,伴随着一声惊呼,七业想也没想,转身朝里屋奔去。 被忽视在外的竹九恍了恍神,这般的场景,在她曾几何时在梦境中也曾出现过不下于十次。 梦里她不慎将瓷器打碎,锋利的残片割破食指,猩红的血自细白的手中溢出,每每都是他小心拦过,含在嘴中,时不时的小声责骂她太不小心。那样情景,那样的场面,每每梦醒时,脸红的如被火烧。 而如今却实实在在的发生在自己跟前,只是这事件中,换了女主角。 心,猛的抽了一下。 摇摇头,抬脚进了房内。 果真瞧见到七业如梦中一般,细心的替那女子包扎伤口,眉头紧皱,动作轻柔。原来她才知,他也有这般柔情的时候,只是这温柔不能给她。 瞥了一眼他怀中的女子,一袭粉色罗裙,娇小赢弱,一双美目水光点点,真正是我见犹怜。 耳边是七业柔柔的声音:“隐儿,下次且不可这样不小心了,这些个活放着下人来便是。” 被唤作隐儿的女子,面目含泪可怜兮兮的点点头。忽然瞥见站在门口的竹九,面露疑色道:“这位姐姐是?” 七业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见竹九还未离去,眉头又皱了几分,沉声道:“你做什么还在这里?” 竹九闻言又愣了愣,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未离去。明明在刚进门的那一刹那就想夺门而出,却依然睁大了眼看着他对她极致的温柔,极致的呵护。那样的画面,如细小的针扎在了心上,既痛又痒。 竹九忽的极轻淡的笑了一笑:“不是说了么,来这里自是来找茬的。” 七业闻言微怒:“你……” 话还未说完,就见竹九转身绕过他二人,转身伸手将这屋里所有的瓷器物件一一摔碎,连个小小的茶杯也不曾放过。 摔完后竹九再开口时声音里已透了三分木然,对着屋内的家丁佣人道:“自打今儿起,这屋子里所有易碎的物品全部给我撤了。若是再让我瞧见个什么个易碎的东西,或者锋利的东西,伤着隐儿姑娘,仔细了你们的脑袋。你们要知道,惊扰我没关系,毕竟我是这府里的主人,有个什么事,我断不会责怪你们,也就当我是管教不严。” 目光向四维徐徐扫了一眼,冷声道:“但惊扰了你们主子和你们主子的座上宾就是你们的不对了,人家知道的是我对你们太过仁慈,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这个平国侯夫人没个用处,连个下人都管教不了。你们给我记住了,今儿个我便给你们立下这第一条规定,凡是送给隐儿姑娘的东西,没经过我目的,擅自做主送来的,你们阖家的安危掂量掂量着。” 一番话下去,仆人家丁们个个噤若寒蝉。虽然吓的腿都在抖,但难得齐刷刷的道了一声:“喏。” 竹九听得他们回话后,转身头也不回的朝屋外走去。 七业看着怀中惊吓不已的隐儿,有些震怒:“竹九,你……” 竹九将头扭回看他:“如何?夫君,阿九这话可有说错?还是阿九这规定立错了?还是阿九这身份运用的不对?” 七业放开怀中的隐儿,来身站在竹九跟前,扬起手,啪,一声掌掴。 在场所有的人都震惊了,就连七业也震惊了。看着自己的手,眸子神色异样。 竹九脑中一片空白,许是这一掌太过突然,又或是这一掌太过用力,身子晃了晃,喉头一阵滚动,嘴角溢出一抹鲜红。 轻轻的擦掉嘴角处的鲜血,抬起手便要还七业一巴掌。手却被七业捉住,没有打到。她寒着脸道:“你可知你打的是谁?” 七业一愣,缓缓的放开她的手,竹九狠狠甩了七业一耳光。而后领着小木转身朝自己的卧房走去。 七业看着远去的身影,目光沉沉,若有所思。 隐儿梨花带雨的上前,哽咽着擦掉他嘴角的鲜血。 七业道了声没事,揽过她温柔哄道:“不哭了,没事没事。” 远处的竹九将有些轻颤的手微微往袖中拢了拢,僵直起身子,一步一步走去。 雾气渐起,空中的银月高挂,投下一片月光,将万物的影子拉的细长。 远远的听道竹九缓缓的叹道“今夜又是月圆之夜。” ------------ 第十一章 暗中人 自那日大动干戈后,竹九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再见到七业,她也不闻不问。只是经常能听到下人们碎碎念念的小声音不绝于耳。 七业为隐儿姑娘带了边疆最好的红石。那红石,红如血,圆润光滑。 七业为隐儿姑娘买了一颗明珠,那明珠,光照府邸,明耀灼人。 七业带隐儿姑娘去吃天南府的糕点,那糕点,浓香四溢,入口即化。 七业带隐儿姑娘…… 种种消息传入耳中,竹九听了眉眼也未抬下,只是旁边的小木听的很是愤愤然。 每每听到这样那样的话自是免不了安慰竹九两句:“这些个劳什子,不过都是些市井之物罢了,连我们公主的眼都入不得。想以前公主待嫁时,随便拿出的一件宝物,哪件不是稀世珍宝,哪件不是无价之物,这些个不过都是些秽物罢了,若是看怕只怕污了我们公主的眼,有甚稀罕的。” 竹九不过笑笑也未说什么?只是想起以前来,每每得个什么没见过的或是觉得稀奇的玩意,总要免不了的送给七业瞅瞅,也不管他喜不喜欢,巴巴的都送给了他,想着他高兴了,自个儿也高兴了。 现在细细想来,倒是自己多情了。自己喜欢的东西,不见得别人也正好喜欢。就如你喜欢的东西时明珠,非常讨厌和你八字不和的白玉,但人家却巴巴的非要送你白玉。还道这白玉是千古难遇,自己是如何如何历经百般磨难得到,还千叮万嘱的好生保管。若是恰好这人是你喜欢的人,爱屋及乌的喜欢这白玉也就罢了;但倘若这送你白玉的人你也不喜欢,你若是不小心给丢了,人家道你寡情薄意,心存不善诸如此类的污言秽语,着实令人心烦。其实你很无辜,只是你喜欢的不过是白玉而已。 但显然那时的她还未有这样高的觉悟,若是她在那时就能深刻的认识到,强扭的瓜不甜这个真理。她想,她和七业或许是另一番景象。也许她早已嫁作他人妇,他也已经妻妾成群。不至于弄的如今这般生死不休。 是了,至生无止境,至死不能休。 一晃九月,丹桂馥郁,三三两两的花香时不时的飘入鼻尖,叫人有些醺醺然。 竹九卧在水阁边上,翻看着手中的书。侍女小木侍立一旁,无所事事的打着瞌睡。 静止如画,入神处,一片祥和,入耳处,一派静谧,只余风拂残萧萧索索的声音。 其实看的什么竹九大概也不知道,单单从她拿反的书便看出,竹九心不在焉,而且是神游天外。 叮,一声金器击木的声音,将思绪飘离的竹九拉了回来,美目扫了一眼四周,不见半点踪迹。目光微微一沉,拔下水阁梁柱上的金属,打开上面的字条,蓦地眼神一暗,兀自倒吸了一口凉气。 仔细看去那字条上只工工整整的三个大字:洗尘衿。 是夜,半点星光不见,一丝月光的尾稍也没漏出来。管事的月老将月亮的罩子罩住,半点的影子也不让渗出,大抵是醉了个彻底。 竹九摸着黑坐在床边,不知想什么想的入了神。忽然淡眉轻扫缓声道:“既然来了,为何不现身过来坐坐?” 门扉传来吱呀的声音,一道黑影自屋外推门而入。穿门的风牵引着轻淡的荷花香,丝丝飘散开来,柔柔的嗓音也跟着缓缓传入竹九的耳中:“姐姐,好耳力。我不过刚入了院子,姐姐竟然已经察觉了。妹妹佩服。” 竹九闻声微微一愣:“原来是你。” “听姐姐这话,好像很意外呢?还是说姐姐不记得我了?也是,都过了这么久了,姐姐养尊处优的这些日子,那些乱七八糟的日子自该一一忘了,好好过着公主衣食无忧的日子才是。只是妹妹有些不甘心呐。”说罢,点起了桌边的烛台,烛光在房内晕成微黄。 淡淡的烛光层层叠叠的镀在来人的脸上,光影处衬的她清雅淡素,楚楚动人。 这是那日竹九见到的,亦是这段风靡整个将军府的炙热人物,隐儿姑娘。 竹九呆了一阵,道:“你来这里作甚?”忽然正色道:“难道是为了?这,不可能。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咻得顿住了口,没再说下去。 隐儿仍旧是笑意盈盈,接过话头道:“姐姐,这是想到什么了?” 竹九抿了抿唇没有搭话,脸上有些苍白。 隐儿摇摇头:“姐姐,其实你知道的,只是不愿相信罢了。如今我来这里,不是正好验证了么?其实……” 隐儿的默了默道:“我来之前并不知晓姐姐你也在这里,如今你若现在离开,还有可能,若是再晚些,我怕……”后面的几个字,隐儿没有说出来,也不敢说出来,那几个词实在太过残忍,太过狠毒。 竹九不用她说,心里也知道的清清楚楚。眼睛看向窗外,漆黑的夜如同被黑色的缎布裹住,黑如墨石。喃喃的道:“你以为能逃掉么?” 隐儿一顿,叹息道:“你不愿离去,就该知要担个什么样的后果。我也不多说,你自个儿心里清楚。既然你现在不后悔,那以后的也没个后悔的路让你选,你,且好自为之吧。” 说完转身就要离去,此时竹九却唤住她。隐儿停下扭过身子,回头看她。房内烛火摇曳,映的她容色淡淡,看得不太真切。眼中微光闪过,只是一瞬,目光再点过去,仔细一瞧又像是什么都没有。 耳边是竹九低沉的嗓音:“如今我同他的身份不同,若是放在之前我也就罢了,毕竟现在我担了这个名分在这里,不能刚刚过门就又成了寡妇,这不大好听。既然知道我在这里,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们自也是晓得,就算死,我也会护他周全。” 隐儿张了张嘴,终是没有说话,转身消失在苍茫的暮色之中。 竹九像是力气全部抽走,颓然地靠在床边雕着鸳鸯戏水的栏杆上,俊秀的眉狠狠的拧在了一起,容色悠远,。 三日之后,将军府再次迎来喜事,纳妾。 ------------ 第十二章 纳妾 纳妾,这样的习俗从古至今都有,上至皇亲贵族,下至贩夫走卒。有钱的纳,没钱的也纳;有能力的纳,没能力的创造能力也要纳。有的光明正大的纳,有的偷偷摸摸的纳。总之,你要纳我也要纳,人人都纳妾,纳多了是能力,纳少了遭鄙视。 他们认为这事干的很漂亮,也很到位,因为走到哪都能看到善心悦目的美人,这点人生的乐事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但是他们似乎忘了一件事,这件事的名字叫美人迟暮。 平国侯纳妾是就已确定的事,无可厚非,只是这事一早被竹九挡了下来。 金秋十月,芦苇的蕊子浸了金黄色,秋风送起,芦苇像醉了酒的仙人,无意的晃了晃却不慎洒下丝丝白色的绒,悠悠散散的飘出,绕过层层的苍山,落在碧波的潭水中,惊的一潭秋水荡起层层的涟漪。 七业一身月白色的锦袍,领口处绣着繁复的纹案,堪堪拂开已经颓了枝叶的柳条。 看见卧在水阁上闭目小憩的竹九,微微皱起了眉。烟罗紫的纱衣轻轻铺在洁白的貂绒上,漆黑的发随意垂下,若一段上好的绸布。貂绒上的女子,柳眉细长,肤色莹白,樱色的唇微微一抿,浮出点儿点儿的白色,若晓春时未消融殆尽的苏雪。 此时的竹九似是梦魇了。 七业的目光盯着她的脸许久,修长的手停在竹九的眉心处,他忽然愣了一下。 在他愣的一瞬间,竹九的睫毛轻颤,扑闪了几下,缓缓睁开。 看着眼前的手,有些迷茫,顺着手缓缓上看。见是七业,眉头皱了一下,将头一偏,身子微微向边上挪了一寸,避过七业的手。 脸上是惯看的冰冷。 七业将手收回,说的漫不经心,像是回避刚刚的尴尬:“天意凉了,若是以后犯困了,就回屋里去睡吧。” 竹九眉眼微抬,嗤笑了一声:“怎么,如今的平国侯大人连这个也要劳神么?哦,是了。”竹九将手一抬,敲在自己的脑门上,顿悟的模样:“是了,巧者劳智者忧,这话说的真正是在理。” 七业未说话,蹙着眉,脸上寒着一层千年难化的冰霜。过了一会沉声道:“你就不能好好的同我说话?” 竹九像是听见了什么极好听的笑话,笑的连眼泪都流了出来。过了许久,才缓缓的止住笑意,只是眸子里依然是冷冷的。偏过头看他,这是他们夫妻二人自结婚以后第三次照面。 以前竹九找他时,他次次都沉着脸,那时竹九想,他大概就天生了这张冰块脸,火烧了眉毛也是这副模样。但是后来她才知道,他也有盛情温柔之时,只是这种情,不是给她的。 她伏在软榻之上笑盈盈道:“哦?夫君大概还不知晓吧!阿九生来就是这副样子。我父王将我宠了一十五年,好不容易才将我养成这样的性子。如今啊!怕是乘不得夫君的心意了。夫君是不是很气恼?是不是想一纸休书休了我?只怕是,想休也休不得呢。哎,这该如何是好啊?”虽是笑意点点,却语调里都是淡淡的,听不出悲喜。 七业隐忍着怒意,僵硬的,冷冷的道:“我今日来,不过是同你说一下,我要娶隐儿过门。” 竹九敛了笑意,抬起眼淡淡扫了他一下:“我不许。” 七业说:“我不是来询你同意的,来这里不过是告诉你一声。” 竹九笑道:“哦?是么?那平国侯为何不是遣人过来支会我一声,而是亲自跑过来?怕是怕……”她极缓慢极缓慢的抬起头道:“怕是怕我以公主是身份生出了事端是么?其实国侯大人你也知道我定不会同意,只是……”她隐了后半句,抬起眼,目光扫过水阁外的荷叶塘。 塘中黄叶连连,秋风送起,荡出道道水纹,映出水阁上的两人。 竹九有一瞬的恍惚,只是下一刻便被七业打断:“只是什么?” 顺手拿起落在软榻边上的书,竹九漫不经心的回道:“只是这人不要是隐儿,我自不会去生什么事端。” 七业拂袖冷笑道:“隐儿,我自是娶定了。” 竹九眼神一刻也未离开书本,像是这书里看到什么精彩的段子,挪都不愿挪一下,单调的音节自口飘出:“哦?” 所有的一切梦魇自那一夜开始,竹九不知,七业不知,知道的只有九天瑶台之上掌管人运命格的司命。 十月十六,银月高挂,融融的月色下,竹九一身金丝绣的七凤飞天纹案,拖着红色的曳地长裙,绕过长廊,一路行至喜宴的正厅。 大厅内参加喜宴的人见是她,众人愣了愣,纷纷将手中的杯筷停下,端端正正的朝她行了一礼。 竹九微微颔首,而后绕过众人,来在大厅的正中央。红色的衣衬着雪白的肌肤,是未曾见过的艳丽。红色的灯笼,透出点点的微光,晕在竹九的脸上,叫月色都失了神,掩在了浮云的背后。 七业目色阴沉:“你来这里做什么?” 竹九容色清冷,看向堂前的一对新人:“平国侯倒是记性差了,我前日里说的话,你竟都不记得了。哎,也是,常言道只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我这里来不过是告诉平国侯一声,你自是忘了我说的话,我倒没忘。” 说罢,素手一扬,府内平白无故的竟多出了许多黑影,手持火把将府内渲染得如同白昼。 竹九冷声道:“若是不想平白无故受牵连的,还是趁早散了去,免得遭受个无辜连累。” 一席话下,宾客纷纷自席上离开,如烟一般散去。但不得不说,国侯府的人都很有水平,这样的退场也很有秩序,百来号人竟然还没发生踩踏事件,这是一桩奇案。多多少少让看戏的我有些感慨,觉得以前的信仰受到了伤害。 宾客们很给面子的撤了场,但也未走远,冒着生命危险看热闹。我很是欣慰,大家果然是志同道合的人。热闹嘛不看白不看,独看看当然不如众看看,大家一起看看才能有乐趣,才能有话题。 躲在院子外面的宾客,伸长了脖子朝里面观看,各个兴奋得眼冒红光,兴奋之余偶而还得两句闲扯。 ------------ 第十三章 婚宴 宾客甲一边剥着刚刚从喜宴上顺来的茶叶蛋,一边紧密的注视院中的动态:“啧啧,这就是传说中的东宫大战西宫啊?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啊!不过这力量悬殊太大,你看谁比较有潜力?” 说罢杵了一下边上的宾客乙,顺手递过一把瓜子,宾客乙接过瓜子顺着话头道:“看看这架势看看这场面,比起家里那些个女人打起架来文雅多了,但也好看多了。这看打架看的是气势,你看那东宫气势上就压过了西宫。若是摆在平时的话,这西宫必输无疑,但是如今有平国侯给她撑腰,谁输谁赢很难下结论。不过……我倒是比较看好平国侯。” 宾客甲道:“是是是,这打架看的最要紧的是有悬念,你看这情节跌宕起伏的,气势磅礴的,场面宏大的。说句很负责任的话,这架打的很有水平,很有看头。”说罢咂了咂嘴,似是想到了什么?“不过话说回来,国侯家的这瓜子是不是有点潮了?”一脸的叹息看向院中。 那厢竹九见众人散的差不多,转头看向七业:“怎的?如今是平国侯自己动手拆了这喜绸还是要我让人拆了?” 七业看她,眸子里盛着寒冰:“你不要做的太过火了?” “过火?”竹九失笑,眼神里一派冰冷:“平国侯才真是过分了呢!摆着我这正妻不要,却偏偏要个什么不三不四的人?要着也就罢了,却偏偏要娶进门来。你置我何在?又置我郑国国威何在?今日之事掩了也就罢了,若是闹大了,我怕的是平国侯你想兜也都不了。” 七业丢下手中的红色喜带,携着四海破冰的怒气迎面而来。 竹九半边的身子极轻的颤了一下,看着盛怒的七业朝自己走来。竹九忽然觉得,自己和他原来是真的无缘,从前也好如今也罢。就如那秋园里的翠竹,你压它一分,它便反弹三分。如今他每近一步,便远了一步,他近十步,便远了千里。 她略一抬起眼来瞟向不远处的隐儿,也只是不经意的一瞥。却在刹那间陡然一顿,凤眸微微眯了一下。 避开站在跟前的七业朝那厢的隐儿走去,他下意识的伸手去捉她。却被她一个闪身给轻巧的躲开,七业稍稍一愣。 竹九也未看他,不动声色的将七业挡在身后,向前行了几步,本想离的隐儿近些。身子却蓦地僵了一下,抿住了唇,脸上血色尽失。 我听得极轻极轻的一声闷哼,若狂风卷雪中那一点的落雪声。 平地里起的一阵夜风,将堂前的大红灯笼吹的摇摇晃晃。 竹九咬了咬唇,又向前行了几步,刚好遮住七业的视线,也揽过了众人的目光,而我却瞧的清清楚楚。 隐儿粉红色的罗袖中素手芊芊,而那芊芊的柔荑中一只紧握喜带一只却捏了几枚银针。烛火的光柔柔的打在针尖,隐隐泛出寒意。 竹九冰冷的眸子里没有一丝情绪,白皙的手指微微一弹将手中的细线掷出。力度拿捏的刚刚好,不偏不倚打中隐儿射出的银针。莹白的手指轻轻一转,细丝绕在了隐儿的手上,将她的手死死锁住动弹不得。 隐儿面色未改,似是早就料到。竹九若秋水的眸子微微一动,在她还未反应过来时,就瞧见隐儿猛地扯过细线,一边眼泛泪光急急的向她奔来,口中唤的是她的夫婿,七业。 竹九猝不及防,一个蹶跌朝前扑去,伸手下意识要挡住隐儿撞过来的身子,电光火石间,我分神瞧见隐儿的嘴角却莫名勾起,只是一瞬,下一秒便远远的撞在了厅中四方的八仙台上。 这一拉一扯一推一撞,众人悬到嗓子眼的心,难得的卡了一卡。 我回味了一下刚刚的情形,隐儿和竹九站的位置很巧妙,巧妙到你正面看是一出戏,侧面看又是另一出戏。而此时大部分的人都看的是侧面也包括七业,他们看到竹九挡过了对面的隐儿,出手猛的推了隐儿一掌,隐儿防不胜防,重重的撞在了桌边。 所以说有时候眼见也不能为实,我们不是圣人,无法透过显现去看本质,而七业也不是。 暗红的枣子,米白的莲子,散了一地。像是祈福时,散下的红豆雨。 竹九怔怔的看向躺在地上的隐儿,瞳孔蓦地紧缩。 血污染了重重的喜服,衬着隐儿的脸惨如纸白。竹九听得隐儿喉中溢出破碎的两个字:“孩子……” 罗裙被一层一层的血污浸透,衬着粉色喜服映成的拂晓前的昙花,刺的竹九眼有些痛。 她下意识的回头看向七业,悠悠烛光下,他眸色深沉似海,嘴唇却血色尽失,苍白的脸怔怔的看着躺在地上的隐儿。 竹九似是被烫了一般,半边的身子极轻的颤了一下。 七业推开眼前的竹九快步走到隐儿跟前,小心的抱起隐儿,暗哑着嗓子叫道:“传太医。” 而后头也未回的朝院内走去。 她,竟有了身孕?! 竹九微垂了眼睫,脸上却浮出一丝笑意,若苍山负雪中那一株压折的梅花,落了一地的残雪,零了一地残花。 前一秒竹九在想,这场仗打下来自己或许还有几分把握,最不济也至多是两败俱伤。而如今,最好的结局怕也只能争得个鱼死网破。 是夜,月如玉盘,天上有三三两两的寒鸦飞过,几声嘶哑的叫声,衬的这夜一片荒凉。 竹九坐在房内有些失神,转头问便是的侍女小木:“你试过比刀刮剑割更疼的厉刑么?”小木没有答话,也不知道怎么答。 竹九笑道:“你肯定没有,但我试过。”就在刚刚,他抱起隐儿走到她身边时丢下的一句话:“你怎么欠她的,我会加倍向你讨回来。”淡淡的语调里,竹九听到的是九州海里涌起的巨浪,携着滔天的恨意铺天盖地袭来,叫她兀自打了个寒颤。 竹九觉得,剜心也不过如此。 啪,是侍女小木茶壶掉地的声音。小木跪在地上哭道:“公主,我们走吧!随便去哪都可以,姑爷,姑爷他肯定不会放了你的。” 竹九却笑了一下转答却非答:“小木啊!你找个机会出去吧!出去了,就别再回来了。” 小木的泪涌的更凶,拼命的摇头:“公主,小木哪也不去,公主在哪,小木就在哪。公主,我们走吧!现在还有机会……” 身后却传来寒九天里风雪夹冰的声音,冰冷致极:“你们还想去哪?” ------------ 第十四章 圆房 小木本能的上前挡在竹九正前方,欲阻住七业的去路。 七业冷笑一声:“倒是个忠心仆人,不过你可知道你护的主子是个什么样的人?” 小木面对着七业,忍不住的哆嗦了一下。自知自己得罪了主子,也知自己难逃一劫,索性放开了,直直的看向七业,僵直了背道:“我,我自是知道,知道我家主子是个什么样的人,不知道的是你。” 我很欣赏她这豁出去的态度,也很欣慰她这么不怕死的精神,这是真理得以存在的必要条件。但是很显然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有这么高水准和高瞻远瞩的胸怀,比如此时的七业。 七业闻言嗤笑一声:“赐你主子的福,我倒是领教了一二。十恶不赦,怕是配她都有过之而无不及。我平国侯的妻子竟是个如此怨毒的夫人,我真是三生修来的恶果。” 这话说的真是伤人,若是该有骨气的姑娘,扇几个巴掌喷几口口水都是带轻不带重。不过打架是个体力活,也不是个文雅的事,伤身累己,讨不得多少便宜。所以聪明的姑娘应该知道,兵不血刃乃为良计。 这里说的是竹九。 只见竹九抬起眼,扫过窗台外绵延的葛藤花,声音里含着沙哑,淡淡的飘来:“哦?平国侯这话说的倒是奇怪?本宫早前说过,你若是娶了隐儿以外的姑娘,本宫绝不拦你半分。但……你却偏偏把本宫的话,当作了耳旁风。本宫再不济也是堂堂郑国的公主,顶的是郑国的脸面。你不给本宫这个脸,按律国侯你说本宫该如何处置你?不过好在念我们夫妻一场,你不仁,本宫却不能不义,你要知道除了我以外,若是没个本宫允许,别人休想入了这平国府,包括你平国侯大人。时至今日我不过是去闹了一闹你的新婚婚宴,国侯不感恩反倒过来责怪,倒真是让本宫心寒呢。” 她微微扬起头,冷冰冰的看向他盛怒的眼睛。 桌上的灯芯突然嗞地一声爆开,惊得侍女小木颤了一颤。 七业的怒色从眼眸深处泛上来,声音压的极低:“你到底想怎样?” “不想怎样,我心中不高兴,自是也不会让你们舒心,这样衬的我太过凄凉。”一双无悲无喜的眼睛微微抬起,扫过七业拧在一起的眉峰,微光闪过,只是一瞬。 七业闻言怒意更盛:“你不高兴就能随随便便的要人性命,你可知你手上沾的是我孩子的命!” 竹九闻言一僵,本就雪白的脸上又白了几分,抿住唇,没再说话。 七业向前行了几步,被侍女小木挡住,目色一沉,伸手一掌拍在小女胸前,小木闷哼一声,撞在门上昏死过去。 竹九有些诧异:“你……竟会武功?” 七业不答反问:“公主,你不是也会?” 竹九眸色一暗,眉头皱在一起,眼中滑过一丝惊慌,只稍稍掠过,又是漫不经心的口气:“你想怎样?” 七业冷笑:“在下不想如何,只是忽然想起,欠了公主一个圆房。在下刚刚细想了一番,公主方才说的确实在理,如今我担着驸马的名衔,就该扮演好驸马的角色,若是白白让公主独守空闺,道是我这个驸马无能,给公主脸上抹了黑,也给这郑国抹了黑,局时在下便是个千古罪人了,公主你说对也不对?” 竹九脸上浮现丝丝慌张,却并未站起身来,只是冷着脸道:“你出去!” 七业笑了一下:“公主真是说笑了,你让在下去哪?我与公主本为夫妻,自是公主在哪,我就在哪。”随手拿起竹九搭在桌边修长的手,仔细的看了看。 “公主,你这是害怕?你在怕什么?我是你的夫君啊!难不成我能吃了你?”七业欺身上来,在竹九的耳边轻轻一嗅,尽现轻薄之意。 竹九额间渗出了丝丝密汗,却动也未动,只是僵直了身子。 忽然,七业抱起竹九便往纱帐中走去。 她唇边的血色一点一点褪去,捉住七业的衣襟,大概是这一生唯一一次示弱:“七业,放过我好不好,我求求你,求你放过我。” 晶莹的泪自眼角垂落,打湿了睫稍,落在了如绸的黑发上。 七业几不可见地皱了一下眉,而后将她狠狠的丢在床上,神色冰冷:“你自己造的因,就该受的这个果。我说过的,你如何伤她的,我自会加倍向你讨回。” 床边两重帷幔落下,放开内层纱帐,徘徊的月色幽幽踱进来,柔柔铺在耦合色的锦被上她抬起眼看他,空洞的嗓音自喉中响起:“七业,你终究负了我。” 窗外一阵夜风吹起,扫落了一地的葛藤花,卷着扑向了湖水里。 隆冬腊月,寒风狂舞,将最后的一片叶子垂落,灰色的空中飘起了洁白的大雪,将天地掩埋,只余了一方白色,亮的有些刺目。 小木哈了一口气裹紧身上衣不蔽体的寒衣,拖着几十斤的铁链,钻入了飞天的大雪中。风夹着雪迎面扑来,激的她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吸吸鼻子小心翼翼的走过青石路,绕过土砌的磨坊,来在废弃的马厩旁,放下食盒,将堆在马厩外的杂草外两边拨了拨,一条幽深的小道蜿蜒而下,吸了一口气,提起食盒朝里走去。 不一会来在一个铁门旁,蹲下身子伸手在铁门上轻轻按了一下,随手一抽,铁门上开了一道碗大口子。小女急忙将食盒内的饭菜端出来,递了进去,嗓子已经哑的听不太清楚:“公主,快来吃饭吧!否在一会儿该凉了。” 见里面没有动静,小木又叫了一下:“公主,我是小木啊。” 原来这地牢中关的正是竹九。 这里说是地牢其实也不对,至少地牢还个狱卒看管,有个什么刑房工具的摆设,这里却什么都没有。有的是无尽的黑暗,和啾啾唧唧老鼠,还有的就是锁骨的琵琶勾和寒铁的链子,一动便会哗啦啦的响。 竹九坐在一处神色呆滞,目光涣散,如同死人,眼珠只偶尔见或转动一下,才知她并非个死人。 ------------ 第十五章 突变 见来人是小木,蹒跚着爬起来,朝门边移了移。 小木听见响声,脸上难得的露出了点笑容:“公主,今儿个是小年,府里人人都有肉吃,我隔壁的侍女小莲见我可怜,分了我半块肉。公主,你快吃点吧!你在这……”眼里眶一红,吸了吸鼻子:“公主赶紧吃些吧!一会该凉了。” 竹九摸索着过来,却在闻见肉香时,猛的哇了一声吐了出来。 小木急忙问道:“公主,你怎么了?是不是病了?公主!” 竹九却伏在一边干呕,胆汁都快吐了出来,虚弱的根本答不上来话。 小木那厢更着急,转身便要去找人来,却被竹九伸出的手捉住了衣角,牢里传来竹九虚弱的声音:“阿木,我没事,只是怀孕罢了。” 淡淡的语气若尘封多年的潭水,听不出是喜是悲。 小木一愣,转而大喜道:“公主是真的吗?你,你怀孕了?太好了,那我这就告诉国侯大人,说不定,说不定公主就可以出去了。” 竹九放开小木的衣角,靠在铁门上。目光遥望向不知何处,容色淡淡:“他自是连我都容不下的人,又怎会容下这孩子。其实这孩子也真命薄,那么多的好人家不投,却偏偏选中我,约莫是上辈子欠了的吧。” 铁门旁小木捂住了嘴,生怕自己哭出声来。 她知道公主喜欢七业,整整喜欢了十年,三千六百多个日夜,她如何屈尊降贵的讨他欢心,朝他喜欢的方向努力,她也一一看在眼里,她为公主心疼。那样意气风发的公主,如今却落得铁锁寒窗相伴。 她记得竹九在出嫁前同她说的话:“小木啊!我要嫁个他了,但是怎么办呢?他还是不喜欢我。” 小木的泪涌的更凶,张了张嘴没有说出话来,转身离去。 竹九见外面的铁锁声渐行渐远,皱了皱眉,唤了一声:“阿木?” 然,空荡荡的屋子,只余她空空的声音在回荡,死寂的沉默袭来,静的让人发慌。幽幽一声叹息,蓦地传开。是古卷旧书合上时,落下的那一方旧事尘埃。 苍山负雪,大地裹着素白的衣,与天同色。残荷摇摇晃晃的立在塘中,撑住一方白色,稀薄的湖面上,出来一片碧绿的湖水还未冻住,几只鱼儿堪堪透过水面呼吸。 忽然一声哗啦啦的锁链声响起,惊得鱼儿四处逃离。 小木跌倒在落雪的池塘边,新泪一层旧泪一层,层层又叠叠,湿了整张脸。 不知哭了多久,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积雪将她掩去大半。 她回头怔怔的看着来时的路,风大雪也大,积雪层层盖上,亦辨不出她来时的脚印。风卷着雪压下,撩开她额前的碎发,将脸上的泪吹干。 远处忽然传来阵阵的鞭炮声响,这是除旧迎新的旧俗,破了这年的陈旧,才能迎来来年的喜新。平国府前人人喜笑开颜。 小木觉得,这鞭炮声真刺耳,这笑容竟真刺眼。 夜幕渐渐拉下,天上地下一片飞雪,将这夜衬的净白。 小木自秋园踱至后院的书房,碰巧遇见平日里较为要好的侍女小莲。 小莲见她一人站在梅树地下发呆,上前叫了她一声:“小木,你在想什么?” 小木被这一拍,惊了一下,见是小莲微微笑了笑:“没事,见这梅花美,看的入神了。你来这做什么?” 小莲呶呶嘴:“今儿个是小年,自那日你家公……你家夫人闹了新婚宴之后,新夫人小产了,郁郁不得欢是有些日子了,这不趁着小年,平国候大人将她才哄出来过个小节,也顺道给散散心。待会吃过晚饭可能要散步,让我给新夫人拿件斗篷。” 说罢指了指手中的斗篷。 小木看着她手中白狐的皮制的衣,一成雪白,纤尘不染,连根杂毛也没。脸上忽然笑了一下,似是自言自语:“这上好的衣本是要配最好的人,若是穿的人档次低了,也就糟蹋了这样好的东西,也辱了送衣人的心。” 小莲摇摇头表示没听懂,刚准备要问,却瞧见小木自顾自的离开了,只得了一句话:“这衣她穿不了。” 夜风呼啸,飞雪飘摇,院前的那颗槐树终是撑不住阵阵的新雪,在暗夜中啪的一声折断了,倒下的树枝扬起积雪,幽幽扬扬飞起,漫漫飘转,绕树蹁跹,似浩瀚九天下那一场的梨花落。 小木端着厨房新做的耦合银耳羹,满满朝正厅走去,垂着的睫毛弯弯翘起,落了片片的雪花,染成了白色,睫毛下的一双眸子亮的惊人。 边上的侍女将菜肴端上,柔柔的声音响起:“耦合银耳羹,承佳偶天成之意。” 小木微微抬起眸子,淡淡的扫向坐在七业身旁的女子,绯色渐渐爬上她雪白的脸,衬的娇艳欲滴,七业温和一笑,亲亲刮了一下她秀挺的鼻,引的边上的人掩口而笑。 漆黑的眸子里微光一闪而过,而后小木又静静的垂手立在一旁。 富豪人家都是大桌子菜基本是用来摆设的,只看不吃。不过细细想来,人前大快朵颐这总不是件文雅的事,何况还在这么多人几十双眼睛的注视下。换个角度想想,如果你在蹲坑,旁边有一窝子的人待在边上伺候你,你如何拉的痛快,拉的酣畅淋漓,这其实是一个道理。 也许是隐儿真的不饿,也许是为了维持好的身材,总之,晚餐约莫持续了半个时辰便草草结束了。 晚饭过后还有件文雅的事要做,那就是饭后消食。若是放在平常,七业也可以和隐儿拉个小手,漫步在月色之下,然后你侬我侬。但如今这是个大雪纷飞的夜晚,出去后就指不定找不回回来的的路,介于那个时候没有路标,七业很明智的带着隐儿上后院去了,美其名曰赏梅。 小木不紧不慢的跟在身后。 火把三三两两的亮起,将去往梅园的路照亮了些。 雪掩着路,路没着雪,茫茫白色,竟看不出身在何处,但好在这是平国候自家的院子,闭上眼也能来回跑个百八十圈,不带撞墙的。 一干人浩浩荡荡的来在梅园处停下,几个眼快的人上去开锁。也许是大雪的原因,将锁冻住了,也许是他们觉得该给自己的主子在美人面前留个纯爷儿们的印象,锁断断续续开了有半柱香的时间都没打开。 七业将隐儿的斗篷裹了裹,沉声道:“我来试试。” 锁被雪冻住,七业用力震开,啪,锁裂开。 此时一声沙哑的嗓音淡淡响起:“平国候。” ------------ 第十六章 雪夜 七业闻声一愣,回头看去,深邃的眸子蓦地一暗,冷声道:“小木,你可知你在做什么?” 原来那边小木拿着一把短匕架在了隐儿的脖子上,她直直的看他道:“回大人的话,奴婢知道。” “哦?那你这是……?” “不想如何,不过想请平国候将我家公主放出来罢了。”小木的眸子里看不出一丝情绪。 七业闻言不怒反笑道:“你家主子的意思?” 小木嗤笑道:“平国候大人在意这些有的没的做些什么?不过……奴婢倒很想知道大人你希望是还是不是?” 七业闻言脸上一寒:“倒是会**奴才。” 小木张了张嘴没说话,摇摇头重复道:“烦请将我家公主带出来。” 七业摆摆手命下人准备将竹九带出来,却被小木叫住:“奴才的意思是劳烦平国候大人亲自去请。”最后一个字重重吐出,刀自隐儿的脖子上移了一寸。 他眯了一下眼,道:“好!” 说罢领着几人朝地窖走去。 风吹得雪更密了些,将远去的身影裹住。隐儿微微偏了头,带了疑惑神色:“你这样值得么?” 小木笑笑:“我没想过。” 七业带着人来在地牢,铁门被打开,一阵冷风贯入,将坐在一旁的竹九激得打了个冷颤。抬手遮住火光,连得锁骨上的铁链哗哗直响。 七业见状眉狠狠的皱了一下,转身问边上的人,阴沉着脸:“这是……?” 旁边的人回道:“秉大人,这是竹九夫……姑娘。” 七业身形一顿,眸中神色难辨,回头又看向竹九:“你……” 竹九坐在一边垂着眼,敛起眉,语声轻轻的想在这昏暗的房内:“平国侯来这里是看竹九死了没?”她傲然的抬起头,对上他漆黑的眸子深不见底,忽然极轻的笑了一下:“平国侯放心,我竹九是堂堂的郑国公主,要死也断不会死的这般萧索。” 他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听不出什么情绪:“你死不死与我又有什么关系。” 她抬起头看着他,良久,眼中浮起一丝冷淡笑意:“哦,是么?” 他没有说话。 斑驳的烛火中,她身影瑟缩的蜷在一角,神情淡漠至极。 七业见她未再说话,闭着眼似是睡着一般。眉无意的又紧了几分,朝她边上走过去,火光也随之而至。 数月未见,她如今憔悴的竟不似个人样。穿骨的琵琶勾锁住的地方,已腐烂的化了脓疮,黄色的脓水夹着丝丝的猩红噙在了伤处。手上的寒铁链抹去她腕上的皮肉,里面红色的肉已经翻出,透出阵阵的恶臭,森森的白骨赫然在目。 七业的眸子怔了怔。 竹九眼未睁开,依旧是淡淡的声音:“平国候若是不怕今夜里做噩梦的话,竹九倒是不介意平国候多陪一会。” 七业目色沉沉,缓声道:“我来这里是带你出去的。” 竹九将眼睁开,疑惑的看向七业。 他将脸撇开:“你的侍女小木绑了隐儿。” 竹九了然的点点头,扶住墙缓缓站起来:“哦,原是这样。” 他看了她一眼,烛火下她眉色淡然,脸上没有一点情绪。 夜风穿过将烛火带的摇曳,昏暗的火光中他看向她是亭亭的,傲然的身影。 他想,他似是真的未仔细看过她,也从未了解过她。 微微垂眼,眉间仍然蹙起,却没再说话,领着她朝梅园走去。 风雪都没有停下,将本就凄寒的夜,衬的更加萧索。 小木见到远远行来的竹九,眸色一喜:“公主……”却在她一个分神之际,架住隐儿的手松了一些。 就在小木松神的一刹那间,隐儿将左手搭在右手前面,做了一个稍稍遮拦,自袖中掏出三枚银针,眼看着就要射向竹九。 小木握刀的手微微使力,伸手准备去拦,却不料二人扯拉之间,不知是谁脚底滑了一下,一个惯性带着两人都跌倒在地。 梅园的地势偏低,两旁修有清渠池,带了点斜坡,二人抱在一堆朝清渠池中滚去。旁边的家丁不知是冻傻了还会看戏看懵了,竟没有一个回过神来去救人。 一路急坠直下,就算身手再好也不容易以刀借力缓住坠势。但好在高度不高,清渠池旁又有不少的树木,坠落的过程中小木借着匕首插在积雪中缓了一缓,二人终于停在清渠旁的一颗半截的树桩出处。隐儿稳稳的昏倒在小木的身旁。 小木左手勾住隐儿,握刀的手快速砍下,却在就要落下时,手停在了半空中。耳边是竹九的一声惊呼,划破半个梅园:“阿木……” 小木极缓慢极缓慢的看着贯堂而入的软剑,血淹着嘴角一点一点滴下,殷红了一片飞雪。 寒风呜呜声起,将残留在清渠旁的血慢慢掩盖。 小木想,今晚的雪太大了,风也太大了。 竹九想要过去,却被脚上的铁链绊倒,自斜坡上滚了下来。小木顺着声音瞧向那边瞳孔蓦然一张,朝着竹九的方向倒去。 脸上的泪灼的雪融了大半,形成滴滴的沟壑。嗓子里只剩下断断续续的呜咽声,却沙哑至极。 此时的七业身形一颤,眸色一沉,借着融融的雪色,他这才看清,小木用左脚抵住了隐儿下落的趋势,而小腿处却被一块碎了青石穿过,暗色的液体将青石染成了黑色,右手边是一条勒隐儿脖上的枯藤。 这才看清,她原是要割藤。他迅速的接过匕首,将隐儿脖子上的枯藤隔断,而后命人送隐儿回房。 再看小木,手轻微一颤俯下身子扶起她:“你……” 小木猛的咳了一下,温热的血喷薄沿着软剑而出,白色的雪衬着鲜红的血,在火光中如一株盛开的夕颜花。 跌落到清渠池旁的竹九,许是撞上了一边的碎石,雪顺着眉头蜿蜒流下。她一步一步的爬到小木身边,小心的握住她:“阿木,阿木,别睡觉,我带你去找大夫。” 小木却一把揪住竹九的衣襟,温热的液体不断自口中溢出,支离破碎的声音一字一字的顿入竹九耳中:“公主……你为什么要让阿木走?阿木是不是太没用了?阿木连公主都没救出去,也难怪公主不要阿木。可是公主啊!怎么办呢?除了公主,阿木在没亲人了。公主啊!阿木没有救出你,阿木太没用了。” ------------ 第十七章 离殇 竹九抱住小木,泪滑过脸滴在了小木的额间:“阿木,别说话,别说话,我带你去找最好的大夫。” 阿木涣散的瞳孔映不出漫天的飞雪,迷离的眼神看向竹九:“其实公主不知道,你不要阿木的时候,阿木很害怕。公主,阿木知道你不开心,阿木一直都知道……” 殷红的血似红绸的缎布,将洁白的雪织成了锦布,绵延弯曲。 竹九已泣不成声:“阿木,我求求你,求求你别在说话,我带你去找大夫。” 小木却轻轻的笑了一下,笑意像她八岁见到的那样,干净无瑕,那笑绕进眸子里,溢出琉璃般的华彩:“公主,你看,这漫天的吹灰烟是不是很漂亮。” 竹九知,那是八岁那年竹九救下小木的情景。 那一夜,漫天的烟灰,漫天的火光,竹九踢开烧断的木梁,眸子里含着隐隐的怒意:“有这样的主子你还未她卖什么命?当真是不知道爱惜自己么?” …… 流雪飘落,夜风吹来,将她嘴角的血凝固,眼中的华光渐渐熄灭,口中的声音渐渐细若蚊蝇:“公主啊!阿木最开心能遇见公主,可如今也最放心不了公主,怎么办呢?我没有时间了,公主,你还没有告诉他,你还……” 眼前的手兀自垂落,惊的飞雪绕过,似有梨花层落,道道花瓣停在指尖。 寂静的夜空下,是一声凄厉的哭喊声:“阿木……” 狂风飞舞,大雪纷飞,绕树盘旋,呼呼的风声夹带着飞雪,竟似诸神哭泣,百鬼哀嚎,声声吼的人发怵。 七业看着大雪中独坐在雪地上的人,琵琶勾住的锁骨涌出的阵阵殷红,将衣染透,风吹着墨发肆意舞动,白色的雪映着黑色的发,面容悲戚,浑身的恨意泛出,如同来自修罗地狱。他身形一颤,唤了声:“九儿……” 竹九却充耳不闻,抱住阿木,一边梳理着她被风吹乱的发,似是怕惊醒了她,又像是怕扰了她,一边却又忍不住极轻极轻的在她耳畔,道:“阿木啊!你醒醒啊!我听你的话,我们一起走……” “阿木,别睡了,陪我说说话,你看这里就我一个人了……” “阿木,你是不是生我的气了?别生气了,我再也不叫你走了” “阿木,我带你走,你别睡好不好……” “阿木,别睡了好不好,我害怕……” “阿木……” 然,终是无人再应。 风渐渐止住,雪渐渐停下,树轻摇起树枝,压在枝梢的细雪悠悠扬扬落下,状似点点的晨星,和着轻风覆在殷红的绸缎上,肃穆而庄严。 风雪过后,迎来破晓的第一道曙光,金色的光镀在天际上未消散殆尽的乌云,天方的云影幽幽踱进了雪国中的平国侯府,一扫阴霾。 倦鸟长鸣一声归巢栖息,云月共隐,只留一下一方白色落在金光之下,染成了金色,刺的人睁不开眼来。 因这是骨女自己在造出的境,只能像看话本子一般看着这些事一幕一幕发生,无半点回转之力。她以曲谱成影,将心中所思所想置入我们脑中,所以在某种程度上我们神思相同。但即便如此,也不能猜透流风回雪的这一夜,坐在清渠旁边的竹九到底在想些什么?或许什么也没想,脑中一片空白。 呆滞的看着前方,黑白分明的眸子里却空无一物。黑铁的琵琶勾上积了层层的细雪,阳光下闪过晶莹剔透的亮光映在她苍白无色的脸上,竟生出了透明的恍惚。 七业怔怔的看她,漆黑眸子浮出丝丝慌乱,又轻轻唤了一声:“九儿……” 话音还未落下,不知是谁吸了一口凉气,配着惊恐的神色一边指着竹九的下半身:“她,她……” 七业顺着他的手指看向竹九,那里猩红一片,嫣红的血顺着腿脚流下,渗透了层层洁白的积雪,绵延至七业的脚底。 他怔怔的看着这片嫣红,嘴角的血色一点一点褪尽。手轻轻抚上她的脸颊,指尖竟有些轻颤,声音里含着沙哑:“九儿,说句话。” 竹九闻言茫然的将头转过来看他,无悲无喜的一双眼睛微微抬起来,漂亮的眸子里映不出他苍白的脸和暗淡痛苦的眸色。 她怔怔的看着他,像是从不认识他一般,忽然脸上绽开一抹笑颜,时若冬日里投在湖水上的那一寸日光,明媚不可方物。点若樱桃的绛唇一翕一合,语气是那样的轻,那样的柔,话就像刀子一般,寸寸割过刀刀见骨,带出森然的血,她说:“七业,你知道我曾经有多喜欢你吗?你肯定不知道,你怎么可能知道呢?就像你现在不知道我又多恨你一样。” 他的身影狠狠颤了颤,脸色一点一点的白下去。平静如水的脸上是我从未见过的慌张,袖口上锦绣的纹案被晕成了暗红色,模样有些颓然,声音却仍是平静:“九儿,你累了,我抱你回去休息。” 竹九看着他:“要回哪?” 七业眉间蹙起,苍白的脸上却攒着最温和的笑,像是在哄着世上最珍贵的宝物:“回家,我带你回家……” 渐成的积雪和着冬日里的晓风飞起,以一种自由无拘的姿态扑向远处的空旷的大地,瓣瓣零落,层层叠叠,斑驳陆离。 竹九眼神浮出空洞的神色:“家?我早就没了,我什么都没了。你知道吗?我什么都没了。”似是想到了什么?眼睛蓦地生动起来,溢出点点的星光。一手抱紧小木,一手轻轻覆上自己的小腹。 手指猛的颤了颤,有些不可置信的看向腿上被浸透的红色,仔细的眨了眨眼,口中喃喃:“没了,没了,没了,真的什么都没了。哈哈哈……小木啊!你看我真的什么有没有了。” 他将已陷入癫狂的她紧紧的搂在怀中,语调轻柔极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只一边一边的唤着她的名字:“九儿,九儿……” 一阵冷风兀秃吹来拂开她额前的碎发,许是笑的太过用力,猛的咳嗽了几声,一口鲜血喷出,软软的跌在了七业的怀中,慢慢滑落。 ------------ 第十八章 血蛊 幽幽的月色踱进亮着烛火的房内,浅浅的洒在窗台上,落下一片氤氲晕的花影模糊。 烛火的房内是来来去去的人影,凝重的气氛让人压的喘不过气来。七业一身白衣,容色有些卷怠,眉间似是锁了千年,结了千年。低低的嗓音响在屋子里:“你说的什么?” 站在对面一袭道袍打扮的老者面色凝重,眼神望向远处,若有所思,过了一许久才缓缓开口道:“她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再加上如今这伤寒来的凶猛,引二者齐发本就难治。而且她又……” “又……” “……又中了血蛊。” “血蛊?” “血蛊者,是西域奇蛊。传说此蛊是以活人为饵,蓄养千百条血虫,血虫蚕食人体内脏后便开始蚕食同胞,千百条血虫最后至于一条。然后将这虫蓄在蛊中七七四十九天,再用火驯化,以西域独有的毒物和炼蛊者的鲜血喂养八十一天,放才能炼成真正的血蛊。” 所谓医者仁心,许是这样炼制的法子太过残忍,老者的眉不自禁的皱了一下,顿了顿继续道:“血蛊入体后潜伏在体内,初期无有异样,中期开始渐渐苏醒,需要定期服食炼蛊者的鲜血,如若不然……” “如何?” “每逢月圆之夜便开始蚕食人体五脏六腑,此种痛非一般人所能忍受,断骨割肉怕也不及万分之一。”老者看了看躺在床上的竹九,面色带了丝丝的怜惜,大抵是在想这样单薄的身子如何能抗下这般剧痛。 七业脸色发白,声音有些飘摇:“连先生也没有办法了吗?” 老者摇摇头:“我行医数十年,治过百人,遇过百种病。以前这种东西也不过是听来的,却从未真正遇到,更遑论治这种病。且这姑娘……怕只怕已被血蛊蚕食的所剩无几了。” 七业身形一顿,脚下有些踉跄,负在身后的手蓦地攒紧,语声平缓听不出情绪:“她……还剩……多少时日?” 老者一声长叹:“最多……不过下月十五。” 七业猛的抬起头对上老者悲凉的眼神,似是僵了一般,嘴角那最后的一点血色也褪尽了。 远处山岚寂静,只余细风吹的树枝飘摇声,声声凄凉。 七业摆摆手命所有人都退下了,摸着床边矮身缓缓坐下。盯着竹九熟睡的脸一瞬也不瞬看着,指腹轻轻抚上竹九的眉梢,沾了丝丝湿濡,手蓦地一颤,像是被火烫了一般,可即便那样也未缩回,轻轻摩挲着她的脸。 竹九眉头蹙起,秀眉拢做了一堆,而后慢慢舒展若墙边绽放的冬梅,开了花瓣,露出丝丝融融的花蕊。 黑白分明的眸子缓缓睁开,眼神依旧空洞,直直的盯着绯色的帐幔,却没了焦点。 七业嗓音暗哑,带着颤抖却极其的轻柔,伏在她耳畔道:“九儿,你醒了。饿不饿,渴不渴,我叫人去弄。” 竹九依然毫无反应,呆呆的看着前方,形同一座木雕。 七业伸手将她睡得汗湿的额发撩开,沉着道:“九儿,我是七业,看着我。” 竹九在听见七业二字时,眼难得的转动了一下,带着毫无焦点的眸淡淡扫过床边的人,沙哑的喉中重复道:“七业?” 这一声似是隔了千山万水,破过层层海浪,是狂风割过,是海水打过,最后只剩下如飘絮一般的轻盈,幽幽落在心间。 他揽过滑下的被褥小心替她掖好,嘴角噙着暖暖的笑意,一如从前:“我是七业。” 一滴清泪滑过眼梢,落在五色丝线绣成的鸳鸯枕上,慢慢晕泽开来。 她伸出手抚上他的脸,细细摩挲,就像失而复得的珍宝,一遍一遍。暗色的眸子里水气层层堆起,她将头微微抬起,却被七业额头抵住,鼻尖对着鼻尖,低沉的嗓音自她顶上响起:“九儿,哭出来。” 她终是忍的太久,也忍的太辛苦,忍的太累,她即使再强也终是个女子。我料想她必定会抱着七业哭的肝肠寸断,哭的撕心裂肺,再将她的委屈说给他听,将她的难过说给他听。而我等了半天,她却半点反应也无。 头依然倔强的扬起,眼睛猛的眨着,要将堆起的雾气掩去。七业脸色发白,修长的手轻轻覆上她的眼,泪渍自指缝中溢出。 七业伏在竹九的上方,头微微偏向里,排除那只搭在竹九眼上的手,依稀看过去,是一对璧人交颈相拥的暧昧姿势。 不知过了多久,竹九的声音轻轻飘出来,若那雪断岚山前流风吹落的那一绰银雪,稍稍不注意便会被风吹的散去,不知会落向何处。 她说:“七业,你知道我等你这样和颜悦色地同我说话,我等了多少年吗?” 七业将手从她眼前撤去,落手时拂去她眼梢那滴清泪。 声音是一贯的平静,却微微有些轻颤:“九儿,是我不好。” 她依旧盯着绯色的帐幔,眼神却遥望向不知何处,容色幽幽,连说话的语调也是淡淡的,轻轻的,我想她大概是没有多少力气了。 空洞的眼神里浮出一丝的流光,一瞬即逝:“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么那么喜欢你,喜欢你……”她将头转过来,对上他的漆黑的眸子,里面清晰的映出她苍白的面容。她语声轻轻的,响在这暗淡夜色里:“喜欢的我都忘了我是谁。”她伸出另一只未被握住的手指了指胸口:“这里,只要想到你的名字,就觉得心满满的。可是?你却不知道。你怎么能不知道呢?我那么喜欢你啊。” 眼泪忽然盈出眼眶,顺着眼尾滑落,入耳处的嗓音空空。 七业眸色伸出暗含几分幽深,望向竹九时带了丝丝悲伤:“是我的错,我的错。” 竹九掩着被子往里滑了滑,却被七业抬手挡住。她也不挣扎,只怔怔的看着七业,沉默良久:“七业,你们不是一直很好奇我这消失的三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一双深潭般的眸子扫过她倦色的容貌,声音低沉的响在她的头顶:“你说,我听着。” ------------ 第十九章 魂忆 七业握住她落在被褥上的手时,微微愣了一下。余光扫过去只一瞬,却呆了一阵。 我知道是为的什么。 那葱白的手指上,是常年握剑留下的厚茧,还一道醒目的红色伤疤,自手腕延伸至虎口处,起伏的印痕硌的人手心发烫。 竹九却未在意到,眼神浮出空洞,透出一种回忆伤怀旧事不愿多说的悲凉:“还记得三年前的三月三街灯会么?” 七业抽回目光盯着她的脸,面上带了疑惑神色,点点头:“我记得,你便是在那日失踪的。” 竹九笑笑:“是了。” 记忆尘封被层层剥开,若潮水般喷薄而出,画面不断倒退。屋中的灯芯爆出一团火花,时光在这突然的一闪灯光里定格。 那一日浮云寥寥,潭水幽幽,春阳和煦投下一片暖光,花影迷蒙处不小心露出一红一白的身影来。 那是竹九和七业第一次约会的情景。 十五岁的竹九脸上是春日里那一抹的桃花色,白皙的肤色里透出一片红晕,蔓延只耳后根。手中的团扇上绣着大红的牡丹,红的耀眼。漂亮的眼自那团扇后露出,带了几分娇羞,几分情意,暖暖的注视着眼前的白衣少年,那是七业。 朱唇微启,听得是三月莺啼婉转的妙音:“七业,我去那边折几枝花来,你要等我回来。” 少年七业凝着眉,漆黑的眸子里是一潭沉似深海的平静,看了她一眼而后点点头。 巧笑一声,转身朝山的那一边走去。一袭红衣拂过,零落了几瓣红花,幽幽落在地上,春风吹来,卷起花瓣绕在山间。 这日是三月三上巳节。 竹九作为一国公主,出门在外自有皇家直属的卫队贴身跟着。许是竹九觉得太过于大题小做,或是又觉得这是难得的婚前二人世界,不想被外人打扰。下得领去让百余名护卫守在寺庙百里开外的地方。 皇家的护卫队自不是一般的卫队,部署的紧密周旋,但百密也总有一疏的时候,这一疏也就疏出了竹九今日悲惨的命运。 那日里的竹九采花采到半道,忽然听到不远处的凉亭内有几人窃窃私语,竹九小心的隐在花丛后面,屏住呼吸竖耳聆听。 打头的是一中年男子,声音低沉,只听他缓缓的道:“今日是上巳节,前来庙中的善男信女较多,你们动手的时候要仔细些,不要惹人注意,避免生了事端。” 其余几人点头称是,忽然其中有人道:“听闻郑国公主静惠公主也来了,随行得是容将军的遗子七业,你看……” “七业?人道是虎父无犬子,若是有机会将这人也带过来我瞧瞧。”中年男子手中折扇轻轻的敲在手中,却敲的竹九呼吸一滞。 那人又问:“那静惠公主呢?” “她么,你们自己看着办,最好是不要惊动了。” 几人又道了一声是,而后又交代了相关细节,便各自散去。 竹九提起裙摆朝七业的方向跑去,脚下有些踉跄,步伐却更急,连手腕被荆棘划破了一道长长的口子也未察觉,只是眉头习惯性的皱了一下。 再见七业时,依然月上三分,树梢的嫩叶将月影扯得斑驳。月树下,一袭白衣负手而立,融融的月色镀在身上,美的不似凡人。 竹九有一瞬的恍惚,甩甩头赶紧上前拉着七业朝山下走去。 七业脸上结起寒霜,沉声道:“你跑去哪里了?” 她只顾着看路,黛眉轻锁,未来得及说话,听到耳边有声音响,是她傍晚时听到的人音。脸色煞白的咬住唇,拉着七业朝山下跑去。 七业气急,伸手拂开竹九的手,怒道:“你这是在作甚?” 竹九赶紧捂住他的嘴,却为时已晚,那边听人道:“好像有人在那边,过去瞧瞧。” 慌则乱,乱则败,事实证明古人都是很有先见之明的。 竹九见以避之不及,瞟了眼身边的矮草丛,约莫只能藏住一个人的身影,未做他想,拽过七业藏在边上的丛中。 我想他们的目的是在七业不是她,她如果出去也好歹有几成逃脱的把握。估计她的想法和我殊无二致,所以藏的是七业,而不是她自己。 但很显然有句话叫人算不如天算。 天算的是今日春阳明媚,善男信女大部分都游完庙会后都去结伴踏青去了,独独剩下的是些庙中的老妪和老夫。这些个人空网而回,自是见一个就绑一个,见两个绑一双。 用四个大字来形容竹九的今天的时运:背到家了。 竹九真不是一点的背,浮云掩月,视线朦胧,山间小道奇石居多,而后方又有几个壮汉堵追,真正背的天时地利人和。 七业如何都不肯矮身藏在草中,竹九无奈自怀里摸出唯一的一袋香料,朝他眼前撒去,这是她出门时禁卫军统领给她防身的。 七业眼前一花,身子随即软了下去,眸色中闪过一抹恼色和担心:“你……”竹九接住他瘫软的身体,听见他强撑着清醒的呢喃:“这样……你太危险……” 竹九却未来得及细想,将七业藏好,不放心又扯过几把草盖在他身上,拢了拢边上被他压塌的草。确认不会引起人注意时朝着反方向跑去。 竹九毕竟是竹九,只是养尊处优的公主,不曾戎马,不曾习武。哪里能跑得过这几个壮汉,只刚刚跑了半里地的路便被这些人捉住,打晕了直接上膀抗走。 月色朦胧,浮云逐月,落花缤纷。 竹九昏迷前朦胧的撇了一眼七业藏身的地方,扯出一丝安心的笑意。 轻柔的一声细叹,随着夜风散落在这夜色之中。 说道这里时,躺在床上的竹九哆嗦了一下,七业的心中亦哆嗦了一下。 她讷讷了半天才道:“你见过血浇出的石蒜花是什么样子吗?”七业苍白着脸,唇瓣有些颤抖,艰难的摇摇头。 竹九却笑出来:“我却见过。花式那样的红,比我身上的血还要红。只是它的味道却不好闻。”唇上一点一点的浸了冷意:“都是腐尸的味道。” 若用颜色来形容竹九的人生,大可只分为两段,一段五色缤纷,一段黯然无色。 据竹九说绑她的是郑国当时最知名的暗杀组织:洗尘衿。 ------------ 第二十章 杀手 洗尘衿,顾名思义洗尽铅华,落尽繁华。一看就知道组织的头头是个有文化的人,比那些个凤来楼,莺花搂要文雅的多,但两者的性质不可比较。虽然都是宰人。前者用刀,后者用人。 杀手这个高危职业的盛行,一半是迫于市场需求,一半是政府扶植。前者多半称为杀手,后者多半称为特工。但不管如何,前提都要出资培养许多合格的杀手。 以前岁莫经常问我:“为什么杀手喜欢杀人?怎么有这么变态的职业存在?是不是每个杀手都是家里被人杀光了?还是喜欢这样喊打喊杀的生活?还有为什么你们女孩子放着我这样的大好有为青年不嫁,偏偏喜欢嫁给杀手?难道她们喜欢被虐?” 我说:“有你这样的思想,说明你更变态。” 其实杀手也是人,之所以他们不把别人当人好好对待,是因为他自己从来没有被当做人好好对待过……所以,伤人的人,其实是可怜人。只是这种可怜很少有人看见,因为这是杀手的致命弱点。 作为全国独一无二最好的暗杀组织,自然接到的任务是没有失败的,倘若有失败那也不能叫失败,只能叫暂时缓置。因为信用是很重要的,尤其在杀手行业当中。 十五岁的竹九醒来时以被置入了一座铁笼中,里面有许许多多的人。都是她不认识的人,却大都和她年纪相仿。她萧瑟着身子躲在墙角一处,像一个无助的孩子,颤抖着身子,借着微弱的光打探里面的人。这些人没有什么面部表情,与其说没有不如说不会。不会哭不会笑更不会痛,铁链磨在脚踝已经磨出了血,他们却毫无知觉,连眉毛也未曾皱一下。 铁牢里的人来来去去,有的来了便再也没有出去,有的人出去了便也在没有回来。 那样的惶恐席卷了竹九的身上,若置身独处在一方波涛汹涌的大海中,悲催的是你还没有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滔浪卷来,抛高摔下,在抛高再摔下。你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不能做,唯一能做的是双手握住船身,死死的,用力的握住。 用竹九的话说,那时的她怕极了,她希望有个大英雄来救她,不管这大英雄是谁,哪怕是个街头卖猪肉的老王也可以。但这个英雄没有出现,终是没有出现。 郑国公十九年,十六岁的竹九抬手杀掉她人生中的第一个人,只为了一个馒头,这真是一个馒头引发的血案。 困牢中,竹九的面色苍白,指尖轻颤,剪水瞳里映出的鲜红将黑白的眸子掩住,衬她眸色猩红一片。自地上捡起被嫣红的液体浸红的馒头,送到嘴边。干涸的唇极慢极慢的张开,咬住红色的馒头。一滴清泪顺着眼角滑下,滴在了馒头上,点儿点儿的晕开。咕咚,喉头滚动将那沾了血的馒头吞下。 坊间的小道消息称,吃了沾血的馒头,尤其是新鲜的血馒头,能强身健体,增强体魄。我拿话问荀师傅,荀师傅听道后沉思了片刻,慎重的给我两个字:“放屁”。 郑僖公二年,绿柳落荫,春深。十八岁的竹九已经成了洗尘衿中最好的杀手,手中的利刃出鞘饮血,造的杀孽不计其数。她用最美的年华浸泡鲜血,本就艳绝又被戾气晕的眉目日渐浓丽,只是眉峰中一颦一笑都带了利刃的冷意。生死门中来来回回走了数遭,所谓的软心肠都以磨的全无,唯一剩的那根软内怕就是舍了命去救的七业。 那是她的命,也是她的劫。 四月十七,竹九接到了她的新任务。送信的人自门外入内,推开门扉,引的烛火一摇。竹九接过信笺,冷冽的眸子里溢出丝丝的寒意。蓦地瞳孔一缩,脸上血色尽退,不可置信的退了小半步。黑白的眸子里清晰的映出刚劲有力的几个大字:诛杀平国侯七业。 竹九轻描淡写的一笔带过她如何逃回来,我却透过这重重的画面看的一清二楚。 四月的季节,春树满怀,红花点翠,说的是人间时节,却不包括坐落在雪山之巅的洗尘衿。 洗尘衿四季冰雪覆盖,出山入山只一条幽径小道,道旁机关重重。每天出入山顶的人都要记忆组口令,且口令每天更换,防密工作做的极为隐秘。 竹九心里清楚,她若是借此机会贸然回到七业身边,不仅七业怀疑,组织上更不会放过她,局时大量的杀手涌出,会带来更多的麻烦。如果要救七业只能有一个办法,毁了洗尘衿。 暮春的雨无休无止,落雨倾盆,将开在洗尘衿正殿前的石蒜花淋透,在雨中瑟瑟发动。暗红色的血浸来,成了**的血海,一遍一遍的灌在石蒜花的根茎上,似是要将这碧绿的杆子也要染成血红色。 春雷阵阵自天天滚滚而下,像是某位神君历劫而生。 竹九手持寒剑立在雨中,发已被春雨打湿,缚在颊边额头,脸上神情冷如四月凉雨。一袭红衣浸透,破碎的裙裾被雨打的飘飘。身上是多的数不清的伤,模样看上去有些颓唐。 坐在正殿而上的青衣人带着面具,看着拾阶而上的竹九,神色淡淡,看不出情绪:“你真是让我小看了去,作为我这最好的杀手,怎么要用一天的时间才能杀到我这,真正是让我失望。” 语气淡淡,刚刚说的一番话就好像是跟你在讨论中午吃什么?晚上吃什么一般稀松平常。 竹九眼神暗了暗,却没有说话。 青衣人拿起身边泡着雀舌的白瓷杯,轻轻划了一下,抿下一口茶:“好茶。” 屋外一声滚雷响起,青衣人素手提起边上的茶壶,放在红泥火炉上,唇瓣勾起浅浅的笑,看着她似笑非笑:“听雨煮茶,人生一大妙事。既然来了,就陪我饮杯茶吧。” 我心中感叹,这般形态,这般妖娆,若是叫一平常的女子看见,怕是怕鼻血都已经喷得一丈高了,哪里还能想竹九这般泰然自若。 对比起同为男子的荀师傅来说,气质形象上比起他就差的老远。且不说荀师傅不煮茶,就算煮,煮好了最多也就神清气爽同时又暧昧无限的三个字:“要不要?”想起来真正是能呕的一大碗老血。 天边又一道滚雷闪过,竹九拧眉看向殿上的人,神色疑惑。 ------------ 第二十一章 忆终 青衣人见竹九看他,但笑不语。炉火烧的灼灼,隐隐的火光泛在银色的面具之上,投一下一片暗黄。 咕噜咕噜,红泥茶壶中的水沸了。 一道寒光闪过,快的风驰电掣。 不得不说竹九的剑很快,武功也很高,光闪一瞬剑已出鞘,身形移动直逼青衣人。若是那青衣人武功不好,或是运气背了点,这会儿刀应该正值眉心一点,一击毙命,干净利落。这是杀手杀人的手法。 青衣人头微偏,修长的手指堪堪接过疾飞的剑身,唇边依旧挂着似笑非笑:“唔,还是有潜力的,一般人连我身都近不了。” 食指用力,手腕微微一偏,啪,剑断成两截。 竹九连惊讶的表情都未来得及做,便被直直的抛出了殿外,耳边是她重重的闷哼声。丝丝猩红顺着嘴角溢出,却被滂沱的大雨冲的干净,不留一丝一毫。阵阵的春雷中映着她苍白的脸,目光却落在一株被大雨冲倒的石蒜花上。 素色的油纸伞撑在她的头顶,伞骨微抬,出来一袭青衣。 竹九意识逐渐消失,却被一道滚雷惊的有一瞬的恍惚,恍惚中听到一声轻念:“你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瓢盆大雨似是银河漏了一角,倾天而下,下的阔绰。 大雨中竹九扯动了一下嘴角,青衣人以为她要说话,矮身靠近了些,却等了半天都没动静。皱了皱眉,自他疑惑的神色中看出,他没有读懂竹九的表情,于是沉思了半刻,很隐晦的来了一句:“来,说人话。” 要不是看在他看上去有那么点气质和美感存在,我铁定发自肺腑的送他四个字:“你有病吧!”伤的这么重,不要说说话,就是做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都是酷刑。 竹九没有说话,确切来说是没有机会说话。猛烈的咳嗽了几声,殷红的血流出,将竹九最后的一丝意识抽走。 红色的石蒜花在大雨中凋零,落的干净。 几个影子护卫自殿后出来,青衣人伸手将竹九嘴角的血拭去,缓声道:“一个好的杀手就像一把好的刀刃,若是刀刃生锈了,或者缺了个口子,便不是好的刀刃了。”说罢挥一挥手,几个护卫立即抬起竹九,领头的问他如何处理。 他将手中的伞换了一只手,石阶而上,幽幽的声音自伞內飘出:“洗尘衿从来没有不合格的杀手,也从来没有祸乱犯上的人。”行至长廊,将素色的雨伞收起,抬头看了看天:“牵心诛。” 一道天雷落下,将白日里的最后一丝曙光抽离。 按岁莫的逻辑思维分析,往往最毒的毒药名字都很好听,往往最漂亮的姑娘也最容易生蛇蝎心肠。他说,美的东西得要不美的东西衬托,这样才能有对比性,才能有可比性。我们往往会被美的东西迷惑,而忘记美背后的东西,这是不对的,我们应该透过现象看本质。当时我认为岁莫的这番理论的得出,大概是因为最近被几个姑娘连甩的原因。就如今看来,他也并非是一个废话连篇的人。 牵心诛,千针穿心,却未入心。千针自肩后胸前分别穿入,心每跳一次,针便入肉一分,千针齐入,时至无期。 我不知道竹九是靠什么样的毅力,自雪山崖下一步一步走到七业的府中。我只知道当时她唯一的念头是,再见他一眼,哪怕一眼。 刀口的西风割的她脸上绽开了口子,单薄的身子逆行在寒风中,大雪落在她散乱的黑发上,红色的衣和黑色的发在风中吹的扬起来,看的萧索。 一条断了的腿拖在地上,她却毫无知觉,亦步亦趋朝前走,蜿蜒出一条红色的小路,如同洗尘衿前开的石蒜花,美的妖冶红的刺目。 老天似是终于起了怜悯之心,在她即将力竭之际,隐约的看到门前熟悉的一对石狮。素白僵硬的脸,终于有了一丝晃动,牵扯出一抹似笑非笑的表情,一阵晃悠到了下去。 倒下去的一瞬,我听到她极轻极轻的说了一句,还好,还好…… 一声轻叹,似有太多欢喜,太多无奈,仿佛是用了这一生的力气才吐出。 房内的烛火滴下最后一滴蜡泪,扑闪扑闪几次灭去。清晨的霞光自屋外的梧桐散散照了进来,将房内照的通亮。 七业靠在了床边,似是耗尽了所有力气,昔日的威风和严厉荡然无存,全身都在发抖,萧瑟的像个失意的将士。他想搂起她,却不知手该放在那。最后只得连着一起被子自外将她框住,是占有的姿势。嗓音沙哑,呆着颤抖:“九儿,我负了你。” 竹九将头转向里面,不再看他,冷冷的嗓音再次响起:“诚然你是负了我,但我说这些并不是要你可怜我。说到底是我自己一厢情愿的喜欢你,喜欢一个人所有的苦所有的泪,我都要一个人受着。在我最想要你出现的时候你没有出现,那时起我就该想通,你我真是无缘,但是我却硬做强求,是我傻了。” 清泪落下,枕边湿濡一片,嗓音里透着疲惫,缓缓的闭上眼:“如今我想通了,以后你不必惊慌,我不会再打扰你了。你走吧!我护不了你,你也不需要我。” 七业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良久,却发出一声低哑的笑声,一字一句:“九儿,我以为我这一生都活漂亮,到头来却不过是个笑话。”他起身将她身上的被子往上捋了捋:“九儿,你恨我吗?”却久久无人应答,他轻声低喃一句:“这样……也好。” 竹九的眼未睁开,依稀是熟睡的模样。浓密的睫稍下滑过滴清液,稍纵即逝。 厢房内金黄的日光洒了一地,寂静无声。窗外冬雪苏融,寒风吹的萧瑟,细雪间或扬起,似有晶莹的珠石坠下,熠熠生辉。寒风中,一朵报春的蔷薇花,悄悄绽开,无声无息。红色的花蕊,点着雪白的寒雪,透出一点绯色来。 房内久久一声轻叹,听的人心无限惆怅。 ------------ 第二十二章 缘散 竹九失踪了。 没有人知道她为什么离开,也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七业瘫坐在书房内,日光幽幽踱进来昏暗是房内,照在他惨白的脸上。他苦笑一声:“连恨都不愿恨我?还是致死都不想再见到我?” 房内无人再应,余音绕梁,剩的是死寂的冰冷。 正月初十,十子日。 初春,初融的雪化成清澈的水,自翠绿的松针上落下。 平国候府接来了一道圣旨,卫国来犯,平国候领兵出征。 七业一身银白的铠甲穿戴整齐,眉峰中凝着冷意,蹙眉望向马前的女子。那女子肤色有些发白,脸上的笑意浅浅勾出,嘴角藏着凄凉,素手牵着马鞍:“大人,是要一战不回?”却原来说话的是隐儿。 七业不发一语,眸色幽深。 她底下头,脸上弥漫起悲伤,一如初春乍暖还寒的晚风,徐徐吹来。眸底一抹痛色染开,喃喃轻念:“果然啊!果然大人还是喜欢上她了。” 她将马鞍松开,抬起头浮出一抹笑容眼睛定定的看他:“若然如此,我便再告诉大人一件事吧。”眼里噙着哀伤:“那年秋雨中,秋海棠树下,与大人韶华约白首的是,静惠也是竹九。” 浮云后扯出一道霞光,刺的人睁不开眼。微微的光镀在七业的身上,却遮不住他浑身的悲凉。 送军的队伍分在两旁,喧杂的声音中是满满的祝福之声,鼓声阵阵,响彻王都。耳边是壮士低沉响亮的歌声纷沓而至:贼众如犬羊,王师尚寡。沙塠旁,风飞扬。转战不利,士卒伤。今日不胜,后何望。土山地道,不可当。卒胜大捷,震冀方。屠城破邑,神武遂章…… 肃杀声起,金戈铁马,征战沙场。 这一战,僵尸流血鲜红满地;这一战,红肉白骨踏为红泥;这一战,沙场魂魄幽幽,壮士寥寥。角号呜咽声响,如同镇魂乐彻通九霄。 我不知道这一战导火索是因为什么?史书没有记载,竹九也没说。我猥琐的想大概是祸起红颜。因为竹九当时拒绝了卫国公,卫国公怀恨在心,才招致此祸。 大抵是因为这是个文明年代,主流是和谐的声音。如果有不和谐的声音,那这些史官们也只能很随和的把它给和谐了。所以为了下一代和谐的社会发展,史官们并没有将这则战役记载下来。 七业领的郑兵本已胜利在望,却不知为何偏偏要却追杀那仅剩的一撮逃跑的士兵,不慎掉进了卫兵设的陷阱里。 郑兵想不通,卫兵更想不通。 我唯一的解释是他大概不想活了。 卫军的领头的将军得意洋洋的看着山坡下的七业,摇摇头笑道:“将军,我该如何说你呢?胜负都已分了,何必将我士兵赶尽杀绝?原先我敬你是为骁勇善战的将军,有勇有谋,可如今看来,不过是个有几分匹夫之勇罢了,倒是让我失望了。” 说罢扬起手便要下令推石,声音却在刀枪相击中戛然而止。一把锋利的断匕飞过,定在了边上的树干上。 断匕洋洋洒洒的带出一串血珠飞溅开来,那将军肩上碗大的伤疤血流如注,鲜血淋淋的头颅咕咚咕咚自山坡上滑下,脸上还凝固着不可置信的模样。 两军皆是一震。卫军不可能杀他们的将军,除非他们不想活了。郑军位于山坡底下。虽然山坡不高,但也有百米至深。若要轻而易举且准确无误的取下首级,除非是如来开了他的法眼了。 七业银白的铠甲上血污点点,头发散乱遮了大部分的面容,唯一可见的是那双散杀的猩红的眼,此时突然蓦地睁大,似是想到了什么。 空中传来一声悠悠扬扬的笛声,划破整个沙场,引的狂风发出阵阵怒吼。 这笛声我识得,是我初见骨女时奏出的曲,招魂曲。 我想,竹九她来了。 风卷狂沙中显出华服的女子,一袭红衣极地,青丝如瀑,模样是我初见时的冰冷。肤色苍白,唇却是饱满浓丽。 七业一瞬不瞬地直直望向笛声传来的方向,手紧紧勒住马缰。刚刚脸上的镇静消散殆尽,取而代之的是慌乱惊措。 她在众人的目光中踏声而来,神色淡淡,目光清冷。拔地的风扬起层层的飞沙,迷蒙的众人的眼,齐齐都呆在了那里。 笛声幽幽,素手翻转,红袖中道道的金丝飞出,像是剑光流矢般,缠住卫军的脖喉,轻轻一扯,瞬间尸首分离。 招魂术,一者招出死士,一者追思伤怀。前者以命为界,后者以血为引。施术者受伤程度自也会不同。 竹九在洗尘衿受了牵心诛,中了血蛊,而如今有用如此的秘术,我想她最多撑不过一时三刻。 耳边一声纵鬣长嘶,七业竟纵马朝着竹九飞奔而去。没有人注意到他,也没有空理他。此刻所有的人都注视着竹九,白玉的笛中嫣红的血浸满了笛身,顺着玉笛缓缓流下,冷淡的眉狠狠皱在了一起,额间溢出层层的细汗。 我想她已经是油尽灯枯了。 一道道疾飞的箭划破长空,呼啸而来,噗,是利箭入肉的声音。 笛声突然顿住,狂风停下,沙石渐渐止住。 耳畔响起的是那日幽幽烛火下,她冰冷的神色带着高傲的语气:“我郑国的公主要死也不会死的这般萧索。” 七业脸色瞬间苍白,一声怒吼,飞身接过缓缓落下的竹九。箭矢如流水般朝他们涌去,他却不管不顾。几个有眼力的将领识得,红衣的女子是郑国的公主静惠公主。骑马飞去,挥剑挡住流水的箭矢。 数十只黑色的箭插在竹九的身上,紧闭的双眼不断溢出鲜红的血。他手指震颤,想要抹去她嘴角的血,想要将她抱起,却不知该如何做。身子绷的铁紧,声音却放的轻柔:“为什么还要来救我?为什么还来?” 黑色的睫毛扑闪扑闪几次,却未睁开眼。眼泪忽地溢出眼眶,顺着眼尾滑落,我听到她的嗓音空空,她说:“七业,这辈子就到这里吧!我缠了你那么久,烦了你那么久,这次就当我全部还清了。如果有下一世,下一世我一定不要再见到你。” 清风和来,带着丝丝的清香,丝丝猩甜浅浅飘散。就如那年他们海棠树下飘零的一抹馨香。 ------------ 第二十三章 伤逝 他宽阔的肩狠狠一颤,身影抖的萧瑟:“九儿,你累了,我们回去吧。” 她蓦地睁开眼,却映不出万物万色。好看的眉微微弯起,如那新月一轮。嫣红的血抑制不住从唇边溢出,衬着苍白的肤,犹如雪夜中绽放的那一株冬梅。轻细的声音传来:“七业,你知道在新婚的那一夜,我想对你说什么吗?” 他跪在满地鲜红的坡道下,夕阳自身后扯出长长的影子。他手扶上她的脸颊,原本就抖的厉害,触到她嘴角温热的鲜血时,抖的更厉害。沙哑的嗓音是掩不住的慌张:“九儿,别说话,我带你去找大夫,找最好的大夫。” 她强撑住清醒的意识,可意识终归有些涣散了,说出的话也是颠三倒四:“七业,你知道么?我曾经那么喜欢你,那么努力变成你喜欢的人。可是?你为什么就是不喜欢,连看也不愿看我一眼。你知不知道,那一掌,真的很痛,很痛,比我身上的血蛊还要痛。” 他用袖子去擦她嘴角溢出的血,可是却怎么也擦不干净。捏住袖口的手指用力过度,指尖泛出白色,此时却沾了鲜红,是春日里海棠的颜色。 她沾了血的手缓缓伸出,似是要抓住什么?却被他小心的攒在手心,冰凉的一吻落在她的手心。她柔柔一笑:“七业,我们终于两清了。也好,也好……” 最后的一句化成轻声细喃,消散在边塞的清风里。一朵不知名的白色花随风而摇,离了花藤慢慢落下,似是一场漫天的飞雪,下的悠悠扬扬。 他身子狠狠一晃,轻轻托起她的身子。终于将她紧紧的搂在怀里,唇瓣轻颤极缓慢极缓慢靠近她的耳畔。似她还活着,声音放的细柔,像是怕打扰了她,却忍不住要把心中的话说给她听,心中的难过说给她听:“九儿,为什么你不告诉我,你就是那年海棠树下救我的人?你可知道你失踪的三年我是如何找你的吗?你可知道我娶隐儿,不过是为了防止你叔叔对你不义。这些你都不知道。你还不知道,九儿,我喜欢你……” 风摇着树,抖出沙沙声,像是秋叶落下漫步踩过的声音,听的人唏嘘。 …… “九儿,你说你恨我,为什么还要回来?” …… “九儿,你看你最爱的风铃花开了。” …… “九儿,遇到你是我此生有幸。” …… “九儿,别睡了,同我说说话吧。” …… “九儿……” 一团白光渐渐散去,脑海中的映像随之泯灭。耳畔是骨笛的尾调声幽幽划过,带了几分幽怨,带了几分萧瑟。 再看前面的骨女,亦或是竹九时,我忍不住轻轻叹了一口气。 凄然的脸缓缓绽开一抹笑颜,柔柔的声音响起:“姑娘是这故事叹气还是为故事中的人叹气?” 我说:“都不为,为的是命运无常而叹。我叹时运无常,命运多端。” 她一怔,愣愣的看我:“姑娘看的通透。” 我笑笑摇摇头,若是我看的通透,我对未晞不会执着这么多年,不会时至今日依然放不下。也许未晞如今已是妻妾成群,孩子生了一箩筐,但是我仍然要找到他。至于为什么?我也不知道,或是想大师兄话本上写的那样,是因为情爱,也许是因为他长的好看。但我更倾向于前者,至少不表示我花痴。 不过诚然,我执念已深。 竹九轻轻摩挲着骨笛,神色淡淡,一如从前。良久,她轻叹一声:“这好的笛子,自是要配好的曲子,这样才能不负造笛的人。姑娘,你说是吗?” 我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她将骨笛递到我跟前,轻声道:“这笛就赠与你吧。” 伴随我惊讶的同时还有一声岁莫的惊呼,我几人一同看他,那边岁莫煞有其事地道:“骨……姑娘,这样的大礼我们万万不能收下,我们来是同你做买卖的,做买卖讲究公平公正。如今你命都搭上了,我们还要再问你拿东西,这于情于理我们都良心有愧。” 我从岁莫一番慷慨的陈词中,惊悚的挣扎着理出了半点的头绪。岁莫果然今日有些不一样,这绝不是他的作风。 既然他都那么说了,我也只好点点头:“你别这样,这样多显得我们不厚道啊。” 辽欤闻声笑出声来,我瞪了他一眼:“你有意见?” 他摇摇头,依旧抬起似笑非笑的眼看我:“没,只是想表示一下,这是我一生以来听到最真挚的一句话。” 凉亭外浮云散开,融融的月色幽幽洒下,林外竟有一双寒鸦声起。 我撇撇嘴,白了他一眼。 竹九轻轻一笑:“姑娘是怕这骨笛的阴气伤了你?姑娘不必担心。虽然这骨笛是我肋骨所致,但也要看这笛系与何人手。更何况……” “更何况……?” “……我若散去心中戾气,这笛便若普通的骨笛一般,无异于他。” 我看接过她手中的笛,岁莫刚要说话,我却先开口:“这笛,我替你留下了。” 她浅浅一笑:“多谢了。” 我虚瞟厅外,月上梢头,已是子时。 自怀中掏出血玉笛,缓声问她:“你想去的是什么时间?” 一道清风拂来,撩开她额前的绒发。银白的月色照在她的脸上,我才发现她左边的额上有个类似花瓣的胎伤,脑中似是有什么闪过,却只是一瞬,再想想又像是什么都没想到,甩了甩头,撇开恼人的思绪。 她浓丽的唇瓣渐渐绽开,勾勒出一抹绝色的笑,嗓音轻轻:“郑国公十五年,夜。” 那样好看的笑,是我在那一夜唯一见到过的一次,也仅此一次。 那样的笑似是皑皑雪峰上,那一株赤红的红莲花。 我一怔,那是她许诺嫁给七业的那一晚。她将一腔情丝满付,却所托非人。她将满心爱恋相许,却错嫁良人。 玉笛声起,响在朗朗乾坤之下,亭中迷雾渐起,一道华光落下,我对着即将消失在华光中的竹九道:“记住了,我送你回去,但你要记住,在那里你只能说说三句。” 华光中的她微微一愣,问道:“为何?” ------------ 第二十四章 郑国城下 看着这华光将要散去,我简短的解释了一下:“这曲本是由你心中执念幻化成一道心气,送你回到过去,若是这道气散了,你便永世不得超生了。” 余光收尾时传来她渐消渐散的余音:“劳姑娘提点,我记下了。” 我见光将要顿住,迅速摆起血玉笛,将尾调反奏,刺耳的声音划过耳膜。华光忽然变的强烈,像是撕出一道口子,我来不及细想,拉起身边岁莫的手跳进光中。在光收尾时我隐约听到岁莫暗骂一声:“靠!” 我想大概是岁莫觉得我没同他商量,多多少少在辽欤面前掉了不少积极向上的形象。想着辽欤的英俊,岁莫的婀娜多姿,电光火石间我忽然想到,阿莫家不知道有没有哥哥弟弟的,他们家是不是就此绝后了?他这么妖娆,他家里人知道么? 风卷残云,投下斑斑驳驳的影子,寒鸦掠过湖面,声声嘶哑的叫唤,所有的场景倒退,自身体里穿过。眼前的无色光突然炸开,露出一座青石的古城,肃穆威严。耳边响起鞭炮阵阵,丝竹飘飖,气氛一派祥和。 我抹着这青石堆砌的城墙,感慨了半天,用手杵了杵站在伸后的岁莫,:“阿莫,刀子带了么?” “你用刀子做什么?” 我闻声一愣,缓缓转过头,真正是苍天保佑,谁能告诉辽欤是怎么跟过来的?还有,我家那婀娜的阿莫去哪了? “你,你怎么来了?” “自然是你拉我进来的。” “怎么,怎么可能?”说这话却有些底气不足。我确实忘记当时拉的是左边还是右边,而我也忘了岁莫到底站在什么位置了。 他似笑非笑的看我:“那你解释一下我为什么在这?” 我抬头看看天:“啊!你看今晚月色撩人,来,我们坐下谈谈人森,聊聊理想。” 他虚瞟梢头,沉声道:“我不知你还有这么有雅兴的一面。” 我说:“我是个文雅的人,也是个有文化的人。把酒当歌,邀月共酌,这么有诗意的事,作为文化人的我,怎么能不会。收起你那鄙视的眼神,你要知道我跟你并不熟。” 一番话着实销金断玉铿锵有力,话罢自己都有些被镇住了,定定的瞧着辽欤。 他微微一怔,含笑道:“是不熟。” 一声倦鸟长鸣,归巢栖息。 我抬头仔细打量了一眼这座古城,青石丈高,重兵把守。我看了看辽欤,面色高深的抬了抬手,他朝我近了几步,果然俯下身子听我说。 因他靠的近,我隐约的又闻到了那股清甜的桃花香,心微微颤了一下。 辽欤看我:“做什么?” 我小声询问道:“你武功那么高,能带我飞到城墙那边么?” 他抬头略微粗略估算了一下,想了想,慎重的给了我两个字:“不能。” 我说:“这不科学。” 他说:“若是我一个人的话,从这墙头翻过去,又不被士兵发现,易如反掌。但是要加上一个你……” 他上下的打量了我一番后道:“相当吃力。” 我恨道:“不带你这么打击人的。” 他弯着好看的眉眼,带着浅浅的笑意:“那你说说,我说的是不是事实?” 我:“……” 月头当空,一朵烟花蓦然炸开,化成五彩斑斓,亮在这暗色的夜空里。烟火落下,似是点点的晨星,映在空中,视线忽然开朗。 我怔怔的看着夜空下的辽欤,一闪一闪的烟花幽幽的照亮了眼前人,在烟花由亮渐灭的那一瞬,不知为何未晞的影子和他重叠,呼吸陡然一滞。脑海中忽然滑过一个想法,他是不是未晞?我被这个突然的想法吓了一跳。 烟花灭去,夜幕也重新裹住,不留半点的亮色的影子。 目光挪上他的脸,缓缓松了一口气,辽欤果然还是辽欤。 他蹙眉看我,沉着道:“你这么看我是对我有意思吗?” 我脸上竖起几道黑线:“哥哥,你是不是太自恋了。” 他缓缓一笑,却未说话。 细算着时间,庆宴差不多就要开始了,我扫了一眼四周,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找个矮点的墙翻过去。说实在话,做这件事是个技术活,干的好那叫光宗耀祖,干的不好那叫自取其辱。 但我这是一向干的稳妥,用荀师父的一句话:小叶子,指望你普度众生是没希望了,不过祸害苍生,你倒是还有那么点潜力。 拉着辽欤小转了一圈,终于寻到一个城墙较矮,守城的人也不是很多。辽欤问我这是干嘛? 我说:“没看着么,翻墙。翻墙你会不会?” 他将手抱着臂,好以整暇看着我道:“来,示范一下先。” 我调整好了呼吸,将裙裾系在腰间,气沉丹田,稍微活动了一下筋骨,对他道:“来,到这儿来,蹲下来。” 他说:“干嘛?” “哥哥,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么?自然是你蹲下来,然后我踩你过去啊。” 辽欤淡淡的扫过我,耳畔是他不咸不淡的声音:“我这人有洁癖。” 我眨眨眼看他:“所以?” “所以我劝你将这想法自残掉,还是趁早另辟蹊径。” 我暗骂了一声,恨恨的道:“那哥哥你给出个主意。” 他嗫嚅着嘴,朝我身后下方失意了一下。我转头看去,发现矮草丛中,一个黑漆漆的小洞埋在深草下面。 我抬头不确定的问他:“你是让我从这里么钻进去?” “不然呢?” “你确定?” “确定。” “哥哥,你看看我,仔细的看着我。”我指了指自己。 他点点头:“嗯,看着呢。” “我一个女人,干不了这个。” 他目光沉沉的看着我许久,看的我心里直颤悠,良久才缓声道:“那你自己想办法。”抬头看看天:“反正约莫宴会差不多也要开始了,你慢慢来,不急不急。我就先走一步。” 我气愤的瞪他一眼,咬牙道:“这么不要脸的话你都说的出来。” 他笑的怯意:“一般一般。” 我仰面朝天一声悲叹,颤颤巍巍的迈动小碎步,含恨的朝狗洞一步一步的挪了过去。 ------------ 第二十五章 两国联姻 就在我正要蹲下去的时候他突然揽过我的腰,足尖轻点,掠过城头的古树,带起一阵清风拂的月下花影重重,只片刻我和他便站在了城墙的另一边。我错愕的看他,月色洒下,显得他脸色有些煞白。 我说:“哥哥,看你脸色这么难看,是发病的前兆么?” 他瞥了我一眼,朝前走去:“你有那闲空琢磨这些,还不如赶紧的跟上来去找竹九。” 我哦了一声,迈开步子朝他走去。 宴会的地方并不难找,越过泗水长廊,淡淡的九重葛花香幽幽飘来,绕在这夜色冰凉的凝雾中,投下重重霜露。险险避过重重护卫禁军,寻着丝竹声来在了记忆中的宴会厅外。 卫国公浑沉深厚的嗓音,含了几分酒意,在灯火通明的大殿里幽幽响起:“我想和郑国公结个亲家。” 殿上人声鼎沸,议论纷纷。 听到殿外响起轻缓的脚步声,一身曳地长裙拖在青石铺路的长廊上,沙沙声响犹如丛中花叶的摩挲声。 月色自长廊外洒进来,一地银白的光晕,像染了色的秋霜。 郑国公面色深沉,坐在大殿之上,看着站在底下的卫国公,不发一语。 竹九也是静惠,拾步而入。虽然没有任何声音,却成功牵引了所有的人的目光。我想,这大概就是荀师父同我说的,美人效应。美人是这个世界上一种伟大而神奇的尤物,给人美感,引人注目,可以催生巨大的“注意力经济”。 柔柔声响在耳畔:“我愿嫁。” 我心中一紧,蓦地握住辽欤的袖口。他看了我一眼,搂着我闪身躲进宴会厅内的一角阴暗处,却能刚刚好看清殿内的形势。 殿内众人屏气凝神,都被这突然的一处搞的莫名其妙。 虽是十二岁的样貌,眉宇间却凝着一股凉意,神色淡淡,无不透着镇定从容。我想这是我刚刚送回来的骨女,也是竹九。 她淡淡黛眉敛的温顺,抬头时轻轻扫过人群中,眸中有些凄然渗出,却只一瞬,而我瞧的清楚,落眼的那一处是七业。这个她爱了一生的人,也伤她一生的人。 她继而再开口道:“我愿远嫁卫国但必须是我满十八年华才可。” 因是背着郑国公的方向,我看不清他此时是何种神情,只听他良久才沉声道:“惠儿……” 这一声有做国君的无奈,也有做父亲的悲哀。一国之君,要为国尽忠;一堂之父,要护儿女周全。人们常说的,仁义不能两全便是这个意思吧。 殿上传来郑国公疲惫的声音:“郑国有女静惠,慧如无暇,德学兼备,系得卫公垂怜。孤今日亲诣卫国和亲,结为唇齿之邦,永修两国之好。” 我定定的望向殿上的红衣女子,心中忽然生出些许悲愤。 我从来不认为一国之主的野心能靠一个和亲的女子牵制住,除非他是少之又少的爱美人不爱江山的主,但这种概率就如岁莫和我是失散多年的亲兄妹的这种概率一样小。古往今来,有多少和亲公主不能善始善终,最后郁郁不得欢而亡,所以这种以夷制夷的方法实在愚笨。 静惠静静的跪在殿下,拜了三拜,而后径直离去。 在她离去的一瞬,我撇过头看向坐在一方的七业,脸上神色难辨。我以为他应该是轻松一些,再不济也是没有神色。却没想到他此时的这种神情,我不知道他这难辨是为的什么。 这处主要的戏看完,辽欤拉着我退了出来。 殿外月白风清,白晃晃的月光照在殿外的丰河池内,破碎了一池。 辽欤和我坐在丰河池边上海棠花旁,秋风送起,吹得海棠摇摇晃晃,扯碎了照下的月光。 我问辽欤:“你说这命运这玩意到底是什么?” 辽欤伸手将我头顶一瓣残花拂去,幽幽的声音响在我的头顶:“改变不了的过去和充满变数的未来。” 我抬头看向满月的夜空:“有时,我觉得我们像是戏中戏子扮演的一种角色,或喜或悲,或丑或美,我们以为画上妆的那一瞬,便是登上了唱戏的戏台。站在戏台上的我们,以为可以左右着他人的看法与认同,孰不知,命运早就写好了不同的一面。到头来,伤的还是唱戏人的心。” 辽欤似笑非笑的看我:“所以你想表达的是?” 我说:“生命中有多少错失,是因为我们不坚持、不努力、不挽留,然后欺骗自己说一切都是命运。殊不知命运再好,都要经历风雨和黑暗;就算再糟,你也会遇到一缕日光,怕的是你没有用心去找。” 他侧身躺在青草上,声音响在我的身后:“你知道人最强大的时候是什么吗?” 我摇摇头,表示不知道。 他说:“人最强大的时候不是坚持的时候,而是放下的时候。当你双手腾空,还有什么能失去?多少人都在感慨命运无可奈何,我确认为只要你不在乎,那便无坚可摧。” 我转过头对上辽欤那双清冷的眸子,里面映着融融的月色。细小的桂子渡风而来,落下细碎的花瓣,若一场缤纷的秋雨,下的诗意。一个恍惚间,暗香盈了满袖。 我刚准备说些什么?辽欤却突然起身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我一愣,耳边响起护卫军齐整整的脚步声。 等脚步声渐行渐远后,辽欤说:“时间也差不多了,她既然已经更改了这事,我们何时回去?” 我不明问他:“回哪去?” 他看我:“难道你想在这个时空一直待下去?” 我摇摇头:“没这意思,不过我的血玉笛没有响啊。” 他摇摇头表示不明白。 我说:“繁弦调是以执念为调,谱曲幻界,开启尘世之门,送执念之人回来度化心中之念。如果她执念消散,我的笛子应该有所感应,那时就是我们回去的时候了。” 他了然的点点头,而后又问我:“我们当时是如何进来的?这繁弦调不是只能送执念之人回来的吗?如何我们也可以进来?” ------------ 第二十六章 生计问题 我能告诉他这是我自己瞎琢磨出来的么?我扪心自问的仔细思量一番,觉得这个做法实在太过凶险,因为我不能确定他是不是有足够过硬的心理素质,接受这残忍的现实。为了我的人身安全着想,我决定还是暂时善意的隐瞒一下为好。 于是我一脸高深莫测的给了他六个大字:“天机不可泄露。” 他盯着我看了许久,就在我快要老老实实交代时,他却说:“哦,是这样啊。” 我颤抖着将那颗就快冒出嗓子外的心给安了回去,淡定的回到:“嗯,当然。” 他站起身来,对我道:“那我们现在可以走了吗?” 我抬头:“还要去哪?” “当然是出去,还是说你想待在这,等着这帮士兵来抓?” 我点点头:“说的在理。可问题是我们怎么出去?” 辽欤修长的手扶上额际:“当然是怎么来的怎么出去。” 我嘿嘿一笑:“原谅我,刚刚一紧张就给忘了。” 花残对月,光照之处留下一片暗影,惊的几片枯叶脱了枝干,在空中荡了几荡,落下。 竹九以魂命为引却也只能改变联姻这一件事,除此之外,她必须听天由命。因这繁弦调是对应时空之门而奏,每个调子都会对应相应发生的事。所以就算竹九改变了联姻这件事,但其他的事依然该发生的还是要发生,我明白这个道理,我想竹九亦明白,所以她才会选择在十八岁的时候嫁往卫国,因为她要救七业。 期间种种,不再累述。 对于这场买卖,我所要做的就是确保竹九和七业不能有更多的瓜葛,最好的办法是然七业彻底消失。但辽欤却告诉我,这不可行,她不知道我们来这里,如果中途生出横枝,以竹九的性子,难保她不会殉情随着七业而去。 所以我们最好的办法就只有一个:等。 我和辽欤逃出皇城后,游荡在旧时王都城内,一时感慨一下这个,一时好奇那个。心想着,如果回去的话,一定要带几样新奇的玩意,毕竟这可是跨了几百年的文物,若是回去后卖了,那后面的盘缠也迎刃而解了。 游玩了半路,我灵光一现,忽然想到一件极为重要的事,转过头问辽欤:“你的钱这里可以用么?” 他嘴角噙着笑意,回的却是漫不经心:“哦,你现在才想到这事?我以为你早就有主意了。” 我说:“你看,我也刚来,看到如此繁华盛景,情之所至,一心沉醉其中。这不,不是没想过么。” “然后?” “然后你看啊!你武功这么好,就顺便劫富济贫一下呗?” “这就是你的想法?” 从他说话的语气里隐约的嗅到了一股鄙视的味道,我被激怒:“那你说怎么办?” 辽欤抬眼扫了一圈,拉着我进了一处人声喧哗之地。 晓春阁,这里最繁华的赌坊。 说是最繁华其实也不为过,一是因为这里什么样赌局都有,小至骰子麻将,大至拳脚擂台,五花八门,样样齐全。二是因为这是国家唯一认可的赌坊,按着他们的官方解释是,赌,也是一门艺术。所以来往的人络绎不绝,间接也拉动了周边客店、饭馆业的兴起,从而带动了一方经济繁荣。 辽欤拉着我来到一骰子前驻足观看,眼尖的小二见我们一身打扮,满脸堆笑为我们介绍赌局规则。 我扯了扯辽欤的衣袖,小声道:“本钱都没有,你怎么赌?难不成……”心里戚戚然:“你是要拿我做赌注?” 辽欤目光扫过我,认真的想了想:“我原是没这么想,不过现在经你这么一提,我觉得这个主意倒也不妨可以试试。” 听他这么一说,心中更加沮丧,而且更让我伤心的是这倒霉的主意还是我自个提醒人家的,传说中的被人卖了还替人家数钱,大概就是如今我的心情真实写照。 我颤抖着手指着辽欤,心中悲戚万分,却又莫可奈何,最后只得一脸悲壮的拉过边上的小二,道:“你这里可以抵押人不?你看看我值多少?” 那小二斜着眼打量了我半响,还未开口就被辽欤打断:“她喜欢同人开玩笑,不要放在心上,你看看我这翡翠扳指大概能低多少?” 伸手将我拉进他怀里,而后递上一枚扳指。那扳指通体碧绿,晶莹剔透。 小二小心的捧着扳指,神色一震,大抵知道不是俗物,飞也似的跑开了。跑的过猛连连撞了几个人都没停下来,足见他是真的被惊倒了。 我小声嗫嚅道:“这么好的扳指,为什么不去当铺?如果再这输了,拿都拿不回来。” 他伸手将我头上松了的步摇仔细摆好,浅浅笑意盈在嘴角,话语说的轻松平常:“拿不回来就不拿,我再想其他的法子,不会叫你受了苦吃的。” 我的心口毫无防备的猛跳了一下。 事实证明我多虑了,以辽欤这样的聪明才智,我想就是再来十几二十盘,估计也是稳赢不败。 我拿着一沓沓的票子,笑的合不拢嘴:“哥哥,来,你说说,你还有是不会的?” 他轻啜了一口绿茶,浓浓的茶香飘在寂静的楼道里,容色淡然:“有且只有一样。” 我凑上跟前询问:“什么?” 他突然将头转过来,不其然四目相对。我惊得忘记了呼吸,鼻尖是隐约有着桃花香,耳畔响起他浑厚低沉的嗓音:“找人。” 不是自己挣来的钱,到底花的不太心疼,如沙漏一般,指尖滑过。辽欤告诉我说不能再去赌坊了,因为上次赢得太狠,所以各家赌坊都将我们列入了禁赌的黑名单。 我觉得这很不道德,既然做生意就该开门朝四方,哪里能随随便便就禁了赌,而且还不事先告知一声,害我白白跑了几十里地就为了找一件赌坊。但辽欤安慰我说,人家开门也是要做生意的,我们这样是踢场子的节奏,如果人家没派人打死我们,那说明人家对我们都存了仁爱之心了。 万般无奈之下,我仔细一合计,拉着辽欤就干起了倒买倒卖的营生,期间日子也过的潇洒。 繁弦调所调的时间里,日子要比平常快上几倍,所以转眼三载已逝。 ------------ 第二十七章 救人 那日堤上三月春水溶溶,艳阳高照,是大好春光一片。 我拉着辽欤走在山间,万花飞红,点缀翠绿的枝叶,景色怡人,怡的我心情舒畅。我将最后一个糖衣裹的山楂吞进嘴里,满意的感叹一声:“话说人生一大乐事你知道是什么吗?” 彼时辽欤立在一株落花的桃树下,眯起一双凤眼,月白的长袍衬的他身形修长,墨发垂背,悠扬的花瓣雨落的缤纷,衬着他仙姿绰约。内心忽然滑过一句,这人生的真是妖孽。 笑的和煦,嗓音清淡优雅:“别人么我不知道,不过你的话,我想大概是跑不了吃和睡了吧。” 我打着哈哈,笑到:“知我者,辽欤也。”顿了顿:“你这么了解女人,以后嫁给你的那个女子定是幸福的。” 他看着我,目光灼灼,既不点头说是,也不摇头否认。我摸摸脸:“我脸上有东西?” 他将手中素色的折扇撑开,折扇上画的是一幅蝶栖君子兰的画,素雅至极。良久,才缓声道:“是哦,我这么好,你就这样把我放走,是不是很后悔。” 我挠挠头:“我这人很保守,但也很极端,不能二女共一夫,而且,重要的是你心还不在我这,这样没意思。” 他打着扇看我,似笑非笑的点点头。 远处的潭水旁我听得是小木的声音:“公主,我们去那厢桃树下歇歇脚吧。” 辽欤拉着我,闪身躲在他们不远处的桃树下。 竹九依旧是从前的打扮,一袭红衣裹身,及脚的青丝垂下,犹如上好的绸缎。头上的没有什么复杂的首饰,只一个紫玉做的步摇插在发间。低头微微垂眸时,那金色的穗子遮住一双剪水秋眸,美的倾城。 只是眸子里依旧冰冷,神情也是冰冷。 七业盯着她看了许久,眉宇间凝着疑惑,冷淡的嗓音响起,一如从前毫无温度,只是现在却夹了一些意味不明的情绪:“我前几日约你出来,你为何不应,单单今天却又邀我出来?” 桃色的樱唇微微张开,似是有话要说,却终是闭上,转头对小木使了个眼色。小木激灵,从随行的盒子里拿出纸笔,仔细铺在了地上,而后研好墨,将笔递给了竹九。 我这才响起,竹九在她庆生的那一年里已经说了两句了,如今她如果再说一句,便是她要离开的时候了。 俊秀的墨渍在洁白的纸上晕开,出来一行字:我高兴。 我转头问辽欤:“你觉得这句话怎么样?” 辽欤摇摇头,表示没什么感觉。 我想了想,认真的对辽欤解释道:“这话太帅气了。” 他将手中的折扇收起,平调的哦了一声,便没再言语。我接着道:“你看,竹九以前拧着性子过生活,如今终于可以不用在担心他,不用把他摆在首位的过生活,活的随意,活的潇洒,所以回他的话才是这般帅气。” 辽欤继续看着前方,有意无意的嗯了一声。我心中有些沮丧,这人,真无趣。 却没想半天听他幽幽的来了一句:“说的在理。” 七业看着竹九:“你的嗓子?……” 竹九依旧是容色淡然,葱白的手飞快的在纸上写到:不能说了。 七业脸上滑过一丝震惊,却只是一瞬,抿了抿唇没再说话。 山岚寂静,风吹过桃树,落的一地的桃花,是一场粉色的花瓣雨,他和她静静的站在桃树下,一语不发。 看着这副画面,我突然觉得,他们本该这样相濡以沫,携手白头,若不是那些误会,那些恩怨,又何至于相忘江湖。 忽然心中有些莫名的难过,拖着腮帮子,伏在树干上,定定瞧着远方的仿似静止的画面,开口道:“这个赌局我不知道对还是不对?送她回来,原本是要度化她心中执念,却要以命为界。如今就算改掉这尘世重重,她依旧独自受着这苦,无人诉,无人解,伤的依旧是她自己。想到底她都是个可怜人,你说这场赌局究竟是对还是错?” “世间尘世,孰是孰非,岂是我们能定夺。她的苦,她的业障,无非前事因果,这因是由她而种,所以这果她必须承担,她没得选择。你不必介怀。”手中的折扇重新打开,微微闪动,拂来一丝花香。 灵台忽的扫过一阵春风,顿时有些开朗,吸了吸鼻子:“不若我们帮一帮她吧。” 深邃的眼,里面有桃花飘落,淡淡扫过我的脸:“如何帮?” 我仔细想了一下,竹九真正的命运转折大抵是从这里开始。虽然这里对应的样样事情都不能改,但也不是绝对的。繁弦调一调一音皆是对应每件事情而生,若是说竹九以后还会经历同样是事情,那就是说她还是有可能会嫁个七业,至于事情如何发展,我却不得而知。但是生活嘛,偶尔来点剧透,也不是行不通的。 我将自己的想法告诉给辽欤,辽欤一本正经的想了一下,认真的回道:“若是这样做,你会不会有危险?” 我一愣,奇怪他为什么这么问:“应该……没有。” “应该?”升起的语调里似有一些微怒,我却不知怒从何起。 抬头定定的瞧着他:“因为我以前也没试过,待会试试就知道了,别担心,再者不是有你么,不用担心不用担心。” 他微微皱眉:“你……从前做事都是这般糊里糊涂吗?如果有危险怎么办?” 我嗫嚅道:“这个……却是没有比较过。”顿了顿继续道:“你这是生气了么?” 他低低的嗓音响在我耳畔:“你多虑了,我不过是为了这赌局着想。” 忽然没由来的有些生气,冷笑一声:“是么,这样啊。那还请殿下放心,我的事我自会斟酌,就不劳殿下挂心了。” 他眉锁依旧未解,目光沉思,是前所未有的深邃,仿似落了九天的星河,半响,轻声道:“你……” 我却未在看他,将头转过看向竹九那边。心里难受,却又不知为的哪般,也不知道为的什么缘由。 ------------ 第二十八章 来个剧透 桃花静默,落得异常繁华,风拂桃枝,震的花叶颤颤,树下,一声轻叹,听得人无限惆怅。 竹九接过纸笔,快速写了些什么?七业看过后点点头,目送竹九离去。 红色身影渐行渐远,直至最后消失不见,七业随行的目光却一直未收回。 我从桃树下钻出,径直走向七业。花瓣翩跹,雨落而至,我踩在妃色的桃花瓣上,心思悠远。我不知道这个做法能不能帮助到竹九,我也不知道七业到底把竹九摆在什么位置上,我在赌,赌他对竹九的感情。 花树下听的我自己的嗓音空空:“七业公子。” 月白的身影轻轻一震,转头疑惑的看我:“姑娘认识我?” 我摇摇头:“不认识,但我知道公子你。” 深邃的眸子里疑惑更深,拧起眉,沉声问:“你唤我所谓何事?” 我看向竹九远去的身影,幽幽叹出一口气:“公子,我有个故事你可愿听?” 我却未去管他,径直掏出竹九赠与我的骨笛,细细摩挲:“公子可知道我手中拿的是何物?” 他摇摇头,表示不知道。 “这啊!是骨笛,生人骨制的笛。”我轻轻瞥了他一眼,见他蓦然一震,戒备顿起。 我摇头一笑:“公子可又知,这骨笛是何人赠与我的?” 他依旧不说话,但从他眼里流露出的神色探知,他很好奇,我甚是满意的点点头。 我托着这骨笛上前一步,离的他近了些,唇边挂着神秘的笑:“你知道吗?这是……静惠的骨。” 逆光的身影在光晕下蓦地一顿,抬头猛的看我,似是不能置信,开口时声音却依旧平静:“你如何证明?” 我掩口而笑:“这个么,简单。”眨眨眼:“那公子得先听我吹一曲。” 他目色阴沉,定定的瞧着我,半响,才缓缓开口道:“好。” 晓红落满肩,笛声阵阵寒。骨笛响,笙歌起。 往事种种,如烟如幕,似一盘散沙历历在目,可又像是被覆上了一层薄薄的尘土,看的迷迷蒙蒙。 骨笛唯一能奏出的曲,笙歌,这一曲可将繁华种事一一呈现。 大抵是习了繁弦调的缘故,我对所有的乐理知识只要听过一遍,不消片刻,我便能全部领悟的通彻。这一曲,是竹九在迷雾林里吹的曲。 桃瓣悠扬落下,错落有致,月色迷蒙。 岚山上,竹九轻轻伏在七业的身上,脸上含着笑,她细细拂过七业的脸语声柔柔:“七业啊!我等你来救我。”三年的杀手生涯,暗的无天无日,她依旧翘首而盼,她信他会来救她。 洗尘殿前,血染了半壁山河,流水将岩土浸透。她为救下他,不惜持剑敖雄,血洗了洗尘衿。道道的伤疤在雪色的肌肤上绽开,如同开了口的小嘴,涓涓的殷红流出,将一身衣染成血色,可她却只是习惯性的皱皱眉,连哼也未哼。 雪山下,寒风萧瑟,吹得她已经无完肤的雪肌上又添层层新伤。断了的腿,开出一条血路,蜿蜒一路。她却置之不顾,口中执着挂的一句:“七业,等我,等我回来。” 新婚那一夜,她将自己细心装扮,只为给他看,却换来一句:“你不该回来。”他为瞧见,转身的一刹那,那样刚毅的女子,泪泽的一片新衣。 娶妾那一晚,她为保他周全,即便血蛊发作,却依旧不动声色的受下三枚银针。寒针入骨,痛彻骨髓,额角渗出冷汗,身体颤得厉害,她却是轻缓的舒了一口气,口中轻喃:“还好,还好……” 笙歌蓦然顿住,我瞧着七业,他脸色的血色一点一点褪尽,问他:“公子,这故事如何?” 他茫然的抬起头,瞳孔中没了焦距,脚下一个踉跄站的不稳,带着嘶哑的声音响起:”这故事里的人,是……“话没有问出口,不知是害怕,还是不敢相信。 我看着他,点点头:“这人就是静惠。” 他身子狠狠的晃了一晃,朝着竹九的方走去,脚步有些踉跄,却是急切。我握住手中的笛,想了想开口朝他道:“公子,我看你长的这么有潜质,就再送你一个消息吧。” 他顿住身子,却未回头,声音飘茫:“姑娘请说。” 我敲着笛子,说的不在意:“啊!我记得公子海棠树下曾被一人救起,且与她相约白首,不知对也不对?” 他猛的回头看我,眸色更深。 我笑笑:“啊!别误会,我只想说,那人就是静惠。她本想在和你新婚的那一夜,告诉你,但是没来得及。哦,顺便提一下,你现在的这一世,是竹九,哦不,是静惠以命换来的,所以,你好好珍惜吧。她啊!活的很不容易呢。” 他的身形一顿,什么话也未说,便风也似的离开了。 我轻叹一声,瞬间眩晕感袭来,一口鲜血吐出,身子晃了晃,软软的倒下去,在意思消失的那一刻,被人伸手接过带进怀里,那里有桃花香袭来。 我细细唤了一声:“未晞。”而后便是一片黑暗。 再醒时,晨光入榻,暖暖照在被褥上。我懒懒的伸了一个腰,却明显感觉这个房里还有别人的气息。 腰伸到一半,突然卡住,生生的顿在那里,瞧着坐在茶桌前的人,干笑了几声:“呵呵,那个,早啊。” 辽欤细细品着茶,眼皮也未抬一下,金色的光镀在身上,叫人不舍得离开了眼。 流雪回风般的嗓音,幽幽响起:“世人逞强都有个限度,你却不知?” 话说的我莫名其妙,无言的替他理了理,想他应该是指我奏笙歌,唤起尘俗往事,累的自己灵力大损,才吐血昏厥。我嗫嚅道:“那个,我吐血是因为最近气血不足,堵了下体,才,才从上面冒出来的。置于昏厥嘛,是,是因为我晕血,对晕血才会昏迷的。” 他将白瓷的茶杯放下,修长的手指沿过杯口,回头看我:“编,再编个我听听。” 我讷讷道:“谁,谁编了,我这可是大实话。我贴身婢女莫茶家隔壁的李二狗的兄弟王麻子的姑姑的儿子的女儿,就有这个症状,你不信的话,可,可以去问太医。” 修长的手指停下,深思熟虑的想了一会,良久,才开口道:“我回去查查。” 做人做到我这份上,就什么也不说了,真他大爷的太有才了。 ------------ 第二十九章 劫后重逢 我揉了揉发痛的额际,忽然想起自己是为的什么昏迷,呆了呆问道:“那日我昏迷后,竹九和七业如何了?他找到她了么?” 辽欤转过身看我:“我没去看。” 我愣了一下:“什么叫没去看?我们不是说好了,你要去救竹九的啊!不然她又被捉走,我这么多功夫不是白做了?” 白瓷的茶杯有日光照下,泛出白色的晕,修长的手执起深褐色的茶壶徐徐满了一杯茶水,浅浅啜了一口茶,继而缓缓道:“没那闲空。” “呃,什么意思?”我迷茫的问道。 “你若那日不是非要执意行事,我如何为照顾你而无暇分身。” 我听的一脸懊恼,想来那日我昏迷后,辽欤不放心。若是草草将我放在一处,有恐那帮歹徒行事对我不利。如果要带我着,仔细想了一下,确实是个累赘。心里想想很是颓废,不甘心这样一大好的机缘,就此错过。拉起被子将头捂住,长长嗷嚎一声。 被子外面却不咸不淡的飘来辽欤的声音:“我抱你下山时,顺道折身去了趟松雨亭。”抬起头看了看天色,又道:“这个点,外面依然毫无动静,想来,他们应该是没什么问题了。” 松雨亭,是随行的护卫军扎兵之地。 忽然想起,竹九失踪后,郑国公下令全城搜索。郑国的士兵们,不管有事没事的,全部放下手头事,都凑热闹似的参加入了搜找小分队中。经常吃饭吃到一半,有人进来搜一下,睡觉睡到一半,进来搜一下;有时候连茅坑也不放过,可见这事当时闹的动静有多大。 被辽欤这么一提,我猛的拉下被,竖耳听了半晌,果真外面没有任何动静。心中大喜,想来他们二人应该是脱险了。 下床及上鞋子,欢欢喜喜的为自己倒了一杯茶,一饮而下。翻手又为辽欤满上,道:“大恩不言谢,来,英雄我就以茶代酒了,干。” 我将茶又一饮而下,而后舒服的呼出一口气。抬头瞧见辽欤手中的茶没喝,我问他:“你还再为前日里的事生气?” 他闻言淡淡一笑,却不置可否。 我呶呶嘴,小声自语道:“做人做到这样睚眦必报,真是世间少有。” 耳边传来他淡淡的声音:“你说的什么?” 我打着哈哈,将此事一笔带过。 后来为了确定竹九没有被绑走,我和辽欤又去了一趟宫中。 月朦胧,鸟朦胧,春树栖了枝叶,蔫在宫中的日头之上,将月影扯得斑斓。空中银月如霜。 我和辽欤到达宫里时,正好瞧见七业也在。心想他应该是来找竹九的,但皇宫中有规定,过亥时所有男眷不得入后宫。想是皇帝也怕,后宫中的女子奈不住长夜寂寞,一个不小心就带上了绿帽子,还摘都摘不掉。但他又岂会知道,红杏要是真心想出墙,一个宫禁又怎么能扑灭这股躁动的熊熊欲,火。 眼瞅着七业小心避开重重禁军,心内正在疑惑,耳听得辽欤低语道:“若是不知道,何不过去探个究竟。” 我还未来得及发表意见,辽欤以小心的搂过我,掠过春树枝头,飞身前往竹九的住处,宁尭殿。 琉璃瓦飞翘角,似是要托起半空吊着的寒月,投下银光粼粼。宫门前,一盏琉璃长风灯,挂在檐下,晕的昏暗。 我和辽欤躲在暗处,仔细听着里面的动静。 未多时,果然见到七业闪身进了竹九的房内。我隐在一侧,酝酿了许久才开口对辽欤道:“我们这么偷听,是不是……不太仁道啊?” 辽欤静默片刻,道:“那你想如何?” 我指了指飞翘的屋檐:“我们就偷偷的窥一窥吧。你看,反正我们都这么不仁道了。” 其实没有别的意思,你想想,竹九和七业好不容易死里逃生,而且七业经我这么巧妙的一点拨,知道自己喜欢的人正是竹九。美人又收了惊吓,自是要安一安,扶一扶的,若是情之所至,来个坦诚相见也不是不可能的。为了避免这个好戏的错过,我决定还是要拉上辽欤去好好的窥一窥。 辽欤盯着我的脸看了一会:“你是不是想看个春色满室?” 心内的小思想被一览无余,顿时被激怒:“谁,谁说的,我,我只是想看一看,竹九有没有伤到哪里。七业和她又要做些什么?而且,你也知道,竹九如今不能说话,我们在这里自然是不晓得他们在里面做些什么。所以,所以才要上屋顶看的。你,你少荼毒我这纯良少年的健康思想。” 平静无波声音传来:“哦,这样啊!那你脸红什么?” 下意识的伸手抚上脸,却听到他戏谑的笑声,我脸烧的更红,怒道:“你……” 话还未说完,他带着我一个飞身,已来在宁尭殿的顶上。小心蹲下身子,揭开两片琉璃瓦,一束亮光透出照在脸上,眼前的视线豁然开朗。 听到曳地长裙滑过金色石砖的窸窣声,竹九抬头瞧了一眼来客,眉眼弯弯,抬手示意小木换茶。 一室静默,风过时依稀能听到窗外晓风拍柳的声音。我稍许探头,朝里一望。目中所见,厅堂正中的四方桌上点了支长明烛,长明烛后头搁了张长卧榻。 竹九一身红色的长衣,自卧榻上垂下,泼墨浓云的绸发有几缕散在胸前,媚态撩人。而更可恶的时,她却不自知,一抹轻纱退了一半,显出雪白的肤藏在墨发下,时隐时现。 我想岁莫若是在的话,是饿虎扑食,还是蛟龙戏水,啧啧,真是不可多得的春景啊。 那竹九静静的卧在榻上,轻轻的打着扇,含笑看着站在对面的七业。 七业脸色依旧是苍白无色,不知道是不是病了。但从他刚刚的伸手来看,应该不是,那就有可能,是因为竹九。 我猜的是他如今面对竹九是既喜还忧。喜的是,心里想的人,心里念的人如今就在这里,而刚刚好的是这人她也正喜欢自己。忧的是,自己喜欢而又喜欢自己的人,却曾被自己伤的那般重,他不确定,也不敢确定,她如今在这是喜欢自己,还是恨自己,而无论怎样,这人即将远嫁他国,成为别人的妻。 他定定的瞧着竹九的脸,却每看一分,脸就苍白一分。开口时声音飘飘渺渺:“九儿……” 竹九手中的扇,啪嗒一声落在了地上。 ------------ 第三十章 夜谈 竹九不是不惊讶的,因为她改名竹九是上一世的事情,他唤她九儿也是上一世的事情,如今却确确凿凿的发生在这一世,所以她糊涂了,也震惊了,于是就只定定的瞧着他。 七业微微俯身伸手捡起她掉在地下的扇面,仔细看了看,嘴角却挂着苦笑,他说:“九儿?我从前不信命理之说,觉得这个说法甚为荒谬。人死了便消失了,哪里还有的什么魂魄可以轮回转世,这不过是活着的人,为了祭奠死去的人,给自己个安心慰藉的理由罢了。如今,这事却实实在在的发生在我身上,我却不知道是信还是不信。” 烛火融融,映的室内昏暗无光,他朝她近了一步,抬眸瞧向她,脸上神色难辨,目光灼灼:“九儿,你告诉我,轮回可有?命理可在?” 竹九直愣愣的顿在哪里,七业欺身上来,幽暗的火将他的影子投在竹九的脸上,声音嘶哑:“九儿,你告诉我,我看到的是不是真的?” 穿堂的风拂过门前的珠帘,传来玉石清脆搏击,红色的薄纱轻轻舞起,将珠帘安抚。长明灯上有滴清泪落下,灯内的明火蓦地一摇。 雾气腾起,浸的她眉眼迷蒙。习惯性地想将头扬起,却被七业一瞬捞过来,靠在了自己的胸膛。他将下颌抵住竹九的头顶,沉闷的声音响在竹九的头顶:“哭出来……” 决堤的水汹涌而出,一发不可收。我原以为她应该不会哭了,或者说不会再为他哭了。原来只是没有恰当的时机,没有恰好的发挥罢了。 上一世的她将自己逼到如斯绝境,活的太累,活的太苦,也活的太辛酸。这一场哭,像是布雨的星君忘记收住口的无根雨,落的竟没了个止境。 七业无声的帮她顺着气,拍在她身后的手落下时竟有些颤栗,脸上是暗淡的痛色。 瞧着室内的相拥而坐的二人,落眼是满目的萧索。我拉过辽欤决定先看一会寒星映月,顺道再聊聊天谈谈心。 天外晓风轻轻,浮云悠悠,星星点点的光藏在月色之下,黯淡无光。 我以手为枕躺了下来,顺便招招手也让辽欤躺下。辽欤未出声,耳边却听到一阵窸窣声,继而清香隐隐窜入鼻尖。 月色清清。 我想起这几日一直环绕在心头的事,趁着这样的月色,这样的美景,这样好的心情,决定找辽欤解解惑。胳膊轻轻杵了辽欤一下,轻声问道:“你有没有什么哥哥弟弟的一不小心遗落在民间?” 辽欤不解,转头问我:“为何有这一问?” 我胡乱瞟着,缓缓道:“我……以前认识过一个人,他和你长的极为相似。所以……所以才问一下。” 辽欤轻笑一声:“哦,天底下相似的人何其多,遇到一两个相似的也不足为奇。我没有什么遗落民间的哥哥和弟弟。” 我转头起身瞧着他,八卦心顿起:“那苏陧呢?他也不是你胞弟?” 他笃定的摇摇头:“那些个不过传说,是些谈资罢了,不作数的。” 我点点头重新躺好,忽而又想起一桩事来,问道:“你前些日子说的,你唯一不会的是找人?你究竟要找的是谁?” 久久未听到身边有声音发出,我以为他睡着了,转头瞧了他一眼,却不其然对上他一双莫如黑石的眼,屋内的昏暗的光幽幽照在我二人中间,有一片洁白的梨花悠悠落下,呼吸陡然一滞。 他声音极轻,似乎不靠近就几乎听不清:“我的妻子。” 我一愕,他竟然已经结婚了?看他也不过二十上下的样子,什么时候结的婚?还有这么大的宫闱秘闻岁莫怎么没跟我说?难道连岁莫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不知道?无数的问题盘旋在脑子里,然后左脑和右脑干起架来,再然后我很光荣的当机了,再再然后我就眨巴眨巴眼睛瞧着辽欤问道:“她走丢了吗?” 他面色沉静地瞧着我,我忽然觉得我俩的距离太近了,近的都能听见他的吐息声,声音轻飘飘的溜近耳朵里,听的有些悲伤,他说:“是我把她弄丢了。” 我没听懂,偏头好奇的问他:“她那么一大活人,你都能把她弄丢了,你可真长本事啊。”忽而又想到自己,心内有些后怕的对他道:“赶紧的麻溜的来看看我,你记好啊!别把我也弄丢了。我这人路痴,丢了就很难找回来。”主要是我没什么特长,丢了之后饿死的可能性极大。 寒星不慎落在了眸中,倒出一点光彩,似是那拂晓的晨星,嗓音淡淡,说的轻轻:“丢了,你就待原地等我,我自会过来找你。” 我不大放心地道:“你这话可信吗?你看你妻子都丢了,如今还没找到,你不会也路痴吧?我若是等在哪里等了十天半个月你都没找到,我不是饿死就是惨死了。这方法不可行,再想想别的。” 他一愣沉思了一会,缓缓地道:“等着我,不好吗?那要不我站在那里等你来找我。” 我头一大,完全没搞懂他这哪出是哪出,于是我很谦虚,很诚恳肯,很真挚的表示,我没听懂。 可等了半天依旧没有听道他出声,想了片刻,试探道:“你想起你妻子了?” 月色笼下,投来霜色满地,满地上颀长身影蓦地顿了顿,却未开口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我见他久久不语,似是叹息道:“我以前认识的那人和你很是相似,这人我喜欢了很多年,却到如今我连他是谁都没弄清楚,你说是不是很可笑?” 未等辽欤开口,又道:“人世间种种逃不过天意弄人,天意难为,八个大字。都说我命由我不由天,可真到最后时有几个能不叹命运,不叹天意。其实你也不必伤怀,该回来的终是要回来,该离开的你握的再紧也没用,于其如此,还不如乐哉乐哉的过着。也许在某天遇见,也不至于感叹命运蹉跎。” 暗夜中看不见他神色,想来他伤的实在太深,体己的话我不太会说,能说到这个份上了,已经算是穷了我八辈子的才思了,若他还不开窍,那我也没办法了。 许是夜色清冷,春风渡寒。这样的情景,这样的情感,心绪也受到了影响,我正一心一意的准备酝酿情绪中,却突然听到辽欤开口道:“这个人是不是很让你失望?” ------------ 第三十一章 念君一世安 我怔了怔,没说话,不是不说是实在不知道怎么说,叹了口气道:“谈不上失望,也谈不上不失望。我觉得既然选择了喜欢他,受的苦你就得自己担着,要是没吃苦的准备,我当初也不会选择喜欢人家。要么就别先喜欢上人,要么就拿出追人的大气和担当来。” 风拂过,梨花乘风而来,沾着时春的影子,撒满了夜色。如一场暮春时节的雨,下的轻灵飘逸。 他在这凉如四月薄雨的月色中沉静了良久,我见他没开口,又开始酝酿刚刚酝酿了一半的情绪,一心一意的攒着心情,没承想他又道:“他果然好运气。” 我愣了一瞬,刚想开口说些什么?耳边轻轻巧巧的听到七业柔声宽慰着竹九,我起身顺势朝屋内看去。 那厢竹九终于无声的收住了尾,灯光的模糊出依稀能看到挂在她睫稍泪珠,泛出晶莹的光。 我想美人就是美人,眼睛肿成这样,却依然不减清丽脱俗。 七业矮身坐在卧榻上,指腹拂过竹九的尾稍,将那滴清泪抹去。沉思了许久,才缓缓开口道:“我前日里遇到了一位女子,让我听了一段曲子,那曲子……”浓眉微蹙,顿了顿道:“那曲子竟连着你我,九儿,你告诉我,我果真做了……做了那样伤你的事?” 烛火暗暗,映在竹九的脸上一片惨淡,探起身来顺手拿起放在檀木桌上的一沓白纸,朱毫挥下出来一行刚隽清秀的墨字: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七业沉默的盯着她半晌:“那些我看到的我不想去相信,这世上怎么可能会有这么荒谬的事情,说什么你是上一世的竹九,这话是不是太荒谬?呵呵……”默了默又道:“可是那女子告诉我,告诉我你是秋堂树下救我的人……” 明明他的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这话听在耳里却是十分的悲伤,暗哑的嗓子淡淡的响起: “那样的事身为男子的我,都不一定能受得住,你却一一受了下来。若真是这样,九儿,我欠你的太多。” 苦涩的笑意像是枯苏的木草肆意滋长,瞬间蔓延至全身,忍不住的颤抖,像是春风拂过堂外的梨树,枝头颤摇飘起了飞天的花雨,绕过寒树落的萧索。 捏住朱毫葱白的手蓦地一顿,啪,朱毫顿落,几滴墨汁溅开,如泼墨般洒出,似染了层层山水,在纸上浅浅晕开。 双手捂住脸,葱白的指缝中有泪渍晕出。他伸出的手竟带了颤抖,轻轻的,小心翼翼的,将她搂在了怀里。 她将这上一世所有的泪水,似是都要在这一世洒尽。我问辽欤:“你们男人不是都很讨厌女子哭哭啼啼吗?既然这样又为什么好好端端地去惹她,惹哭了又来哄。” 辽欤沉默了半刻,道:“大抵是因为太喜欢了。” 我疑惑问道:“为什么?” 辽欤偏过头看我,幽暗的明火映照在他脸上,将俊美如雕的五官衬的更加柔和。一如丘山山头,盛开的川穹花,美的淡雅。 一幅春风润雨的嗓音缓缓飘在夜风中:“大概这是小男孩的心里吧。” 我还是不解,又问:“为什么?” 辽欤淡淡瞟了我一眼:“越是喜欢才要越是想要去招惹,或许以为只有这样,才能让对方注意到自己。可是招惹过后又很后悔,因为不想看到她伤心落泪的样子。” 我更加不理解,诚恳地问道:“为什么?” 辽欤脸上隐隐有青筋暴起的迹象,手抚上额间,沉声道:“作为男人最无用的是惹哭自己的女人,却要别人哄。” 我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决定不再深究。一是觉得辽欤今夜里与寻常有些个不同,但是不同在哪里,说不上来。仔细想了想,得出的唯一结论就是他今天很有耐心,这和他平日里动不动就甩白眼球,一副无可救药模样对比是在太过匪夷所思了。心内很是后怕,他是不是撞邪了? 二是觉得,话都已经问到这份上了,我要是再不打住,难保他不会攻击到我的智商,顺带有意无意的攻击一下我的人格,这让我愤慨之余更加受挫。因为,我打不过他。 那边七业将竹九哄好,修长的手重新执起朱毫,换好了一张新纸。奋笔疾书,片刻几行刚劲的字跃然纸上。 得亏荀师父没事就给我吃蛇胆,练得我一副目可十里的好眼睛。 实又如何?虚又怎般?君之所过,不过往事,随风浮云,散之即可。生不以所疚,死不以所困。念不及今身,累不过此世。吾之所愿,念君一世长安。 最后一笔落下,铁画如勾,重重顿住。轻叹一声,将笔放在了案桌上。 舔舌的火芯在灯罩中蓦然爆开,烛火摇曳下,七业的身影狠狠一颤,文案在手中一抖,连那唇角处的一丝血色也褪尽了,眼神里浮出痛色,像是被刀剜了一般,肩头抖的厉害。 室内无声,花落无声,风过浮窗,吹得木窗吱呀一声掀开,窗外树斑影驳。 竹九定定的瞧着他,没有喜悦,也没有悲伤,更没有无奈,像是一种透过浮尘俗世的了然。 只是我依然很纳闷,为何我的血玉笛还是没有响。探起身往外移了移,准备看一下血玉笛是不是出了问题,凝神时瞟过竹九伸出手似是要去安抚七业,不小心遗落在外的一截皓腕上,有一条红色血丝蜿蜒,只一瞬便被竹九又重新藏好,我心中惊疑不定,那红丝分明是…… 我又探身往里移了移,看不清楚,再移了移,还是看不清楚,于是再移了移,还没待我稳住身子,啊的一声,淹着屋檐朝下滚去。不知道是这屋檐太过陡峭,还是我的身子太过匀称了,下降速度快的,连辽欤都未来得及伸手抓住我。 见唯一的救星也无能为力时,心里骂了一声你大爷的,认命的闭上眼。 风萧萧声自耳边扫过,割的我脸有些痛。妈的,谁没事将这破楼建这么高,难怪宫里的妃子,没事就爱玩个一哭二闹三上吊。这位置也太他妈好利用了,设计的楼台的仁兄,我只想说,你真是变态界的一朵千年奇葩。 就在我闻到地面上飘来的一缕清淡的蔷薇香时,身子一顿,转了一个圈,脑子蒙的一瞬,落入了一个怀抱,落地时有淡淡的桃花香。 继而淡淡的声轻轻巧巧的传入耳中:“来,我护你。” ------------ 第三十二章 小木 落花遮日,浸出漫天的飞雪,飘的随意。暮春的桃花,攒着春日最后一丝气息,将绯色的新蕊子幽幽绽开,洒出点儿点儿的清香来。 一身月白长衫,繁叠的领口处绣着朵朵寒梅,落在胸口的墨发被风吹的扬起,顺着墨发上看,寒星中攒着暖暖的笑意,折扇打在手中。风流倜傥四个字划过脑中时,想这几个字真是妙不可言。 我们闹出的动静太大,惊动了屋内的俩个人,也惊动了一群夜巡的护卫军。 竹九闻声从屋内探出身来,身边未见七业跟出来。想来他们二人见面明里暗里都算是私会,摆不的台面上。寻常人家就算是订过亲的小两口这么晚还在幽会,也道女子不守妇道,何况还是未定亲的两人。 而且这里又是皇宫,竹九已经定亲给卫国,私下里会单身男子,本就是罪过,而且这男子还逗留在宫里这么久。虽然没有发生什么?但困在这里寂寞的人,就靠八卦撑着那颗枯衰的心,逮住风就能见到雨。用四个字概括,人言可畏。 竹九见到我们时愣了一瞬,我从七业的怀里好不容易挣扎出头来,朝她乐呵呵的笑了一下,她随即招手示意我们近殿。 闻声而来的护卫军,停在宁尭殿门口。耳听道一浑厚的声音朗朗响起:“敢问公主,方才吾等听到一声惊呼,可是宁尭殿内发生了什么事?” 竹九朝我身后使了个眼神,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小木手中提了个篮子,施施然朝门口走去。面中带笑,缓声道:“大人莫要惊慌,想皇上最喜欢公主做的桃花酿,前些日子酒馋了,要公主再做些。这不适才公主命奴婢去屋外的桃树上摘些新开的桃花,准备酿些桃花酿。可是奴婢笨拙,一不小心脚底踩空,心中惊慌,才叫了一声。惊动了大人,奴婢给大人赔礼了。” 说罢,朝外面俯身行了一礼。 殿外听得那人道:“既是如此,吾等不便打扰这就退下,若是公主殿中有事,唤一声便可。” 小木应道:“劳大人费心了,小木带公主就此谢过,恭送大人。” 齐整整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我舒了一口气。抬头瞧见几人都在盯着我瞧,我挠挠头:“方才,方才只是不小心,一个电光火石间,就失足了惊动了二位,实在不好意思。二位继续继续,不用理会我们,我们喝喝茶,吃吃点心就可以了。” 竹九抬头又看向辽欤,眼神是询问更是疑惑。 辽欤打着扇,摇的漫不经心,也答的漫不经心:“哦,我么,只是路过顺道。” 我刚刚拿起茶的手抖了一下,心中骂了一声他大爷的。有这么巧顺道路过皇宫的?顺道路过公主住的屋子?顺道路过屋顶?顺道救下从屋顶的人?你再顺道一个我瞧瞧。 我顺道问候了一下他祖宗,顺道解释了一下:“你看今夜月色甚好是个赏月的好时节,我想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可是乐来乐去就发现这里没几个我认识,于是就想到了你,然后顺道过来看一下。” 辽欤打着扇的手抖了一下,嘴角弯了三度,我暗暗瞪了他一眼。 竹九摇摇头,重新又卧回了了榻上。七业见状眉头微蹙只一瞬,却也未说话。 我喝着手中的茶,辽欤打着扇,竹九闭目小憩,小木垂手立在一旁,七业定定的瞧着竹九。似是各有心思,殿内竟然静的出奇。我不说话的原因,是我不知道说什么?而且大家都玩的这么深沉,我觉得我也应该要上个档次,端着个架子轻轻掩着杯盖,喝了一杯又一杯。 不要问我为什么还不走,主要是我想听到的还没听到,眼瞅着又一杯茶见了底,瞧着稳坐在那厢的两位似乎没有继续下去的意思,我又默默的替自己续了一杯茶,又默默的端起来喝掉。 殿内安静的气氛让人压抑,我终于忍不住起了个声:“我说……” 几人同时看我,讷讷了半天道:“你们这的茅草在哪?我实在忍不住了。”含恨的瞟了一眼见底的茶杯,幽怨的望向殿内几人。 小木肩头颤了一下,竹九勾起嘴角,招手示意小木带我去里侧行方便。我颠颠的跟着小木去了里头。几下解决完后赶紧的朝殿外走,回来的路上正在沉思如何让竹九渡了心中执念,想的太过仔细,不其然撞上突然停下来的小木。 我道:“阿木,怎么好好的停下来了?赶紧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小木的身子一颤,回头瞧我:“姑娘如何知道奴婢的名字?公主不能言,奴婢也不曾记得在什么地方遇到过姑娘。” 我一怔,缓缓道:“我自是知道你的。” “哦?”她将整个身子转过来,直直的看着我,清淡的眉中含着杀气:“姑娘还知道些什么?” 我心中一怔,这不像是我认识的小木,忽然一个念头闪过我的灵台,似是春雷炸响,震的我脑袋嗡嗡直响。心中百转千回,定定的给自己安了一下心,而后干笑一声:“适才的时候听到护卫军的统领,临走前你自称了一声小木,我这才知道你名字。你若不喜欢我这样叫你,我便叫你木姑娘就是了,这样生气做什么?” 她收回疑虑的目光,面色沉静,声音中透着寒意:“奴婢不知道姑娘和公主是何关系,但是听奴婢一句劝,最好离主公远一些。姑娘看样子是个知书达理之人,祸起萧墙四个字,不用奴婢解释,姑娘自当知道是什么意思。” 说罢也不待我答话,抬脚踏进了殿内。我蹙起峨眉,瞧着她融在烛光里的背影心中惴惴不安。 当我进的殿内时,辽欤正靠在一边的红木制的椅子上,白瓷青釉的茶杯在手有一下没一下的转着,寒眉凝起似是若有所思。 我跳到辽欤跟前,食指晃动:“魂归兮魂归兮……” 辽欤瞧了我一眼,放下手中的杯子,沉吟道:“时候不早了,回去吧。” 我一愣,想着事情还没解决,如何现在就能走:“我不……”后面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辽欤打断:“天亮了,再不走,你是想等着被抓。” 愤愤的甩甩袖子,顺便上前拽住辽欤的袖子蹭了蹭,将手中的水揩干,回头说的诚恳:“各位天色不早了,都回去洗洗睡吧!夜深寒气重,小心被染了风寒。就此别过,就此别过。” 说罢,出了殿外,辽欤负手立在夜色中,花雨依旧落的缤纷,抬眸瞧见我出来,不紧不慢的朝回去的路走去。 离去时我回头瞅了一眼宁尭殿,脸上的笑意敛去,一语不发的跟在辽欤后面。 辽欤淡淡的声音在正前方传来:“在想些什么?” 我平调啊了一声,升调又啊了一声。前面的啊是因为脑子想事,没反应过来他说些什么。后面的啊!是因为刚刚明白他讲了什么?思忖片刻才到:“你有没有注意到竹九有些什么不同?” ------------ 第三十三章 又见血蛊 辽欤停下脚步似是在观赏一株垂尾的风铃花,不知想什么想的出了神,良久才道:“哦,说说看。” 我沉默了半晌:“先前我在屋顶上时看到竹九手腕处一丝血线缠绕,初时没看清,可刚刚她招手小木时,我瞧的仔细,那血线分明是血蛊的痕迹。”无意的咬了一下唇,又道:“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辽欤又思考了半天,终于开口道:“你不晓得事,我自是也不会知道,我只是路过。” 我咬牙,愤愤然向前走去:“路你个头,过你个头。姑娘我办正经事的人,少来搀和。” 辽欤含笑拽过我的胳膊,轻飘飘地道:“哦,既然这样,那少不得我也要认真的思考一番。局时竹九同我说了,她来这宫里时发现确有不一样,但是她也不晓得是哪里出了问题,让我回来问你,是不是繁弦调出了什么问题?” 我愣了一愣,猛的回头看辽欤:“她何时同你说的?我怎么不知道这事?” 手中的折扇摇开,拂来阵阵花香:“哦,刚刚你入厕行方便的时候。” 我说:“那刚刚我们都在的时候,她为什么不直接问我?” 辽欤撇了我一眼,折扇摇动的不紧不慢:“哦,估计没想起来。” 我啐了他一脸的口水。 回来后我仔细的思索了一番,繁弦调只是个引子,说的明白一些也就是个钥匙,开启时空之门的钥匙,至于历史的发展依旧要遵循时间的轨道,不可能更改这里任何的事或物。 所以不会是繁弦调出了问题,左思思又想想,想了半天就想到了周公那里喝茶下棋去了。 第二日一大早,竹九和七业一同来到我住处。我开门时骇了一下,打了半个的哈欠停在脸上,看清是她想着这个时候应该问候一声,无奈的是刚刚惊骇的表情送出了一半未收回,此时的表情又送出一半。脸上的表情太过……呃,诡异。 想来是表情太过惊悚,唬得他二人站在门口愣了一瞬。辽欤靠在屋后的院子枯干的杏树上,一派雍容。淡淡的嗓音唤道:“诚儿,杵在哪里做什么?还不赶紧的去买点早点,这都什么时辰了。” 自从来了这里,吃喝穿用都是辽欤出的资,于是我就自甘堕落的成了他的打杂跑腿的。民家有句俗语,吃人家嘴软,拿人家手短。虽然以前岁莫每每把这话挂在嘴边同我讲时,后果都是被我提着棍子打下了山。但如今却是辽欤,没办法谁叫人长得帅,还出手很阔绰,当然最主要的还是我打不过他,不然早掀桌子不干了。 辽欤这么一唤,我才回过神来,赶紧将他二人拉进来,学着话本子里看到的,神神秘秘的朝外瞅了一眼。虽然也不知道要看些什么?确定戏份摆的很足,然后赶紧的抽身将门关上。 竹九笑着看我,辽欤伸手抚上额角,沉吟道:“我觉得以后在话本子上还是少废点钱比较好。” 我听后心中一颤,泪眼婆娑的看向他,一心一意酝酿凄苦的语调,辽欤未理会我,招手他二人坐下,转头又对我道:“去我房里,拿些纸和笔过来。” 我奴才相的哦了一声,转身就要过去拿,转头怒道:“为什么你自己不去拿?” 辽欤顺手拎起桌上的茶壶,为他二人满了一杯茶,而后又为自己满了一杯,不知想的什么?转手又满了一杯茶,这才缓缓道:“哦,这不忙么,走不开。” 你大爷的走不开,我愤愤的转头去了他房内将笔墨拿出,重重的放在桌上,抄起那杯无人认领的茶,就要喝下。辽欤不咸不淡的声音飘来:“慢些喝,茶有些烫。” 话音还未说完,我咕咚将水喝下,道了一声:“什么?” 他嘴角抽抽未搭话,转头看向竹九:“不知姑娘今日前来是为何事?” 贝齿在樱红的唇上轻轻一咬,浮出一片白色来,似有桃雪下那一色的杏花白。低头沉思了片刻,提笔落下二字:联姻。 我没看懂他的意图,揣摩道:“你是说你和卫国公的婚事。” “正是。”此次开口的是七业。 我不明所以地望着他:“啊?” 辽欤抬头看了我一眼,拿起茶盏慢悠悠地对着七业道:“你可是想娶竹九姑娘?” 我疑惑看他:“啊?” 七业没有说话,点点头。 辽欤又瞧向竹九,沉吟道:“姑娘的意思……” 我顺着他的声音也瞧向竹九。 她眼神瞟向一处,睫毛轻颤,细瓷一般的脸庞上泛起一层薄红,只一瞬又消失不见。 辽欤又为他二人续满了茶水:“既然如此,为何你二人又来这里?”呷了一口茶,又道:“有事不妨直说?” 竹九看向我,眼色有些飘忽不定,良久提笔挥洒,墨汁留下痕迹,我探首观去:碧海拂晓,苍雪一战。 我一怔,没明白她几个意思,无意识的又“啊”了一声。 辽欤掂着茶杯在手里头转了个圈儿,声音悠悠飘过来:“姑娘是担心这个?还是担心……”话头隐了半句,而后瞟了我一眼又道,似是后面的话不知道该怎么说,思忖了片刻道:“若是如此,姑娘放心,自会有人替你。” 我脖子更着眼神转,转了半天,终于荣幸的将脑子都转的晕掉了。于是接下来的辽欤说了,七业说了什么?辽欤又说了什么?竹九写了什么?一个字也未飘进耳朵里。 春风送来阵阵的杏花香,一扫灵台的迷茫,将层层迷雾扯开,投下一缕佛光,挣扎着半天,才缓过神来。院子里只剩我和辽欤,辽欤有条不紊的品着茶,茗香四溢。 我咦了一声,尾调还未落下,忽然传来阵阵声响。寻着声源望去,瞧见辽欤看我:“知道什么了?” 我头一大,竟把这一茬给忘了,干笑了几下,一溜烟的跑了。 转眼五月打头,院中的杏树溢出新嫩的绿蕊,青色的果子将枝头压下,风拂过引的枝头颤颤笑意。 随着几分暑意攒出,还捎带了一份不大不小的新闻:静惠公主不日下嫁平国侯七业。 ------------ 第三十四章 遇你此生之幸 听到这消息时我正在和一碗辽欤做的米露奋斗的不可开交,辽欤一身月白的长衫,雍容的靠在门框上,看着屋外风叶缠绵,不其然间淡淡的嗓音悠悠飘进来:“竹九不日将下嫁七业。” 我一愣抬起头来,神思有些恍惚,恍惚间一声闷雷落下,飞翘的屋檐降下了遮天的无垠雨,像是一段上好绸布,下的绵延。 叮咚叮咚的声音响在青石瓦上,很是好听。 我茫然转头问道:“为什么?” 天色渐暗,狂风拔地而起,枝叶翻飞出来片片白色,青色的果子藏在下面,吓的颤栗不止。风声呼啸,雨声缠绵,这是入夏以来落的第一场雨。 白色的折扇打开,摇的轻轻,光影交界处传来他不紧不慢的声音:“你问的是她为何还要嫁给七业,还是问为什么她躲不开?” 我一怔。 屋外闷雷落的更急,一声响似一声,风吹的更急。 竹九不惜以魂命为界回来这里,在经历那样的苦,那样的伤之后,即使有次重生的机会她也该不会再同他有牵连。如今兜兜转转却又嫁给了七业,难道这注定是她的劫,难逃的劫? 不得知,也不可知。就如如果我有次重生的机会,还会不会选择认识未晞一样,思前想后,答案依旧是肯定的。 六月十八,静惠出嫁的日子。红妆一铺十里,送亲一行十里,将整个王都快要绕成了个圈。用街道上一位凑热闹的老者话,这是一个盛世景观,空前也会绝后。我问他:“这盛世是好还是坏?” 老者深沉的捋了一下灰白的胡须,道:“有好有弊。好的是展示了我国很富裕,别的国家看到我国这么富裕,肯定认定我们国强民富,兵力充足定然不敢造次。弊的是我们父母官腰包估计要紧一紧了,他们的腰包紧一紧,我们的腰包自然也要跟着紧一紧,这是一条能量守恒定律。” 我想这是一个心存百姓,心存天下,而且很有学问很有见地的老者。于是决定再和他聊两句,那老者颤颤巍巍的挣扎道:“姑娘,你放手吧!老朽就知道这些了,还有,你看道路上的人都空了,他们都回家收拾东西准备避难了,老朽还没活腻,还想多品些山珍海味,求姑娘高抬贵手了。” 我啧啧的收回手,那老者一溜烟的消失不见了。我心中感叹不已,王都的人都是有些底子的人,以这速度一点也不像是快七十的人。 我和辽欤有幸作为七业和竹九他二人的朋友应邀出席婚礼。 一脚迈入平国府时,心内一时感慨万千。不知是他二人谁的主意,似是都有了默契一般,有意避开那不堪的一世。虽然整体的模样已大部分被重新翻修了一下,但是基本的一些设施还在。 脑海中的画面不断翻飞,旧时的画面像是印在脑中,历历在目,清晰可见。 那夜红烛燃尽,鲜红的嫁衣上沾着寸寸湿濡。 那日晓风送香,一声掌掴,将她捧给他的心狠狠的摔在尘埃,踏成了肉泥。 那日秋渡残阳,他将她最后的自尊捻的细碎,飘在满是荷香的池内。 那夜寒风飘起,他撕了她薄衫轻纱,将她逼入了绝境,推进了万劫深渊。 那夜狂雪飞扫,她将自己最后的一丝情义斩断,绝了情绝了心。 这一幕幕,一段段快速滑过,像是刚刚才发生的事情,看的人欷歔,听的人心酸。 夜幕垂下,有隐隐的荷香飘来,有丝竹二三声响起来。月圆如昔,我趴在新房的窗外,一心一意的看着房内的动静。 我正看的高度集中时,忽然想到以前中满宫的老师上课时教导我们的东西。对于上课我基本不是在睡觉中渡过,就是渡过中睡觉,于是这课学的不太好。偏头问辽欤:“这么看是不是不仁义?” 彼时辽欤正负手垂目,赏着院内的一株文殊兰,叶枝上并蒂的几朵蕊子背驰而开。此花又名两生花,花开并蒂,却朵朵生生世世永不相见。坊间称是不祥的花。虽然这花很是漂亮,但种的人却越来越少。不管它是否正有其意,大抵人们都不敢赌,试问谁敢拿自己的一生去赌一个不确定的东西,后来这花就近乎绝迹了。 大部分的人却不知道这花其实还有另一层含义,与君同行夫妇之爱。 辽欤伸手沾过文殊兰上一滴清露,随手在边上的石桌上画些什么?慢悠悠道:“仁义什么的,没听过。” 我一个趔趄差点跌倒。 烛火幽幽,在房内晕开一片模糊的光影。 一对新人静坐床沿,一对凤烛倒影出两个相互依偎的人影。万乃寂静,偶尔还能听到夏虫啾鸣。月色朦胧,风消影立,出来一片静谧无声。 红色喜服上十指相扣,握的铁紧,像是要把对方融进彼此的身体里。青丝垂间处,缠在了一起,像是应征那一句话,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凤台上一滴红泪落下,七业低沉的嗓音响在这暗色的夜里:“九儿,遇你是我此生之幸。” 凤冠的珠帘挡住了竹九的脸,面上的容色看的不太清晰,只隐隐的看到她红衣下的身形蓦然一顿,继而肩头微微颤动,低低的呜咽声溢出。 这句迟了半生的话,兜兜转转几番终于送到了竹九的耳中,在她不幸之后的有幸之时。这话像是在平波无风的海面上陡升的一柱龙挂,所到之处万物摧枯拉朽,瞬间崩塌。她所有的竖防所有的伪装,在这一刻全部轰然倒塌,不留一丝一毫,她伏在他的肩上哭的昏天暗地。 他亦将她搂在怀里,完全占有的姿势,唇角颤抖,是压抑的痛楚。 不知哭了多久,她才渐渐停下,小心翼翼的自怀里掏出一张金帛,那是上好的金色丝线制成。烛火映下泛出金色的光,光晕处出来一行清隽刚劲的墨字:七业,自此后你是我的唯一了。 灯光处的七业,身子僵直,将竹九猛的拉入怀里,因用力过猛,指尖出泛出一层白色。 玉石相击的清脆嗓音里透出压抑太久的痛色,一滴清泪在他闭眼时无声落下:“九儿,对不起,九儿,对不起……” 屋外繁星隐去,月辉寥寥,一阵清风自院内升起,穿过窗扉,那一对烛火吹的摇曳。 ------------ 第三十五章 腐骨流血 昏暗的烛光下,他小心翼翼的吻上她的眉梢,将她未干了珠泪吻去。动作轻柔,像是对待稀世的珍宝一般。这一吻落在眉心,隔了千年。 接下来要发生什么其实我很好奇,按以前岁莫给我看的话本里描写的委实太简介:幔帏放下,衣带滑落,烛台明火一灭,再醒时已是第二日中午。 我问岁莫这书里是不是删了一些东西,岁莫答得支支吾吾,然后娇嗔一声,面红耳赤的跑开。我又问荀师父,荀师父一副高深模样回我:“他们研究人类如何繁衍后代。” 我又问:“为何非要得去床上研究?” 荀师父接着坦然地胡编道:“哦,你看衣服脱了是不是很冷,床上比较暖和。” 我想想也是,本想再问研究的结果如何了,恰好被荀师父不知从哪摸过来的饺子塞住,好不容易吞下后,荀师父早一溜烟的不见了踪影。等他回来时,我已经忘的差不多了,所以这些个男欢女爱之事没人正统的教过我,所以不甚懂。本意是还要看下去,然后再仔细研究研究,算是对以后打个基础。 但往往事与愿违,安静了半个世纪的辽欤突如其来的问道:“看的可还算精彩?” 这话问的真是……答好不是,答不好也不是。 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个应对的策略,只好垂目嗫嚅道:“其实,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主要是还没演到正经的地方。 这看戏的最忌讳的就是,看戏的心被吊了一半,勾了一半,如今马上就要知道结局了,却被告知结局无限延期,正是叫人至死都无法瞑目。 辽欤信手踱步离开庭院,朝院外走去,淡淡的声音悠悠闲闲的传来:“哦,那就走吧!天色不早了。” 我含恨的瞟了一眼新房内,红喜绸,高凤烛,灯火融融,月色清幽,镂雕的红木窗台上倒影出一对交颈相拥的身影来,似是月老河下种了千年的那棵连理树。 轻叹一声,踱着细碎的小步跟着辽欤出了平国府。 回来后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我都在思考一个问题,在我摔碎了地二百八十四个碟子之后,辽欤终于有些忍不住:“我说,你别这样,这样我压力很大。” 我茫然问他:“什么?” 辽欤指着一地的碎片同我道:“你是不是看上我了?” 我听的愤愤,将手中刚刚洗好的碟子,送上灶台前转了个手滑下,惊讶的模样带了娇羞:“哎呀,你看又失手了。想官人这么光天化日的调戏小女子,可是对奴家有什么意思?” 辽欤也未显出恼色,嘴角的弧纹加深,依旧不紧不慢的打着扇不说话,一派淡然。 晚风拂过窗外的夏树,枝叶摇的轻轻,出来沙沙的树叶摩擦声,时而几声蝉叫,声音蔫衰,听的人有些伐闷。 我甩了甩手中的水,蹭到辽欤身边,不动声色的拿起他月白的外衫揩掉手中的水渍,一面转移话题道:“这几日我心中有个问题,一直困扰了我很久。” 他顺着眉角靠在门上,逆着光门外有血红的残阳镀在他的身上,晕出淡淡的微光,依旧是熟悉的好看。 唇角勾住,眸色深沉,收起手中的折扇,缓缓道:“说来听听。” 我抬眼看向辽欤,思忖了片刻,道:“那日竹九已经决定嫁给卫国公,同意了这场联姻,且不说她如何说服她父王下旨让她嫁给七业,她是如何摆脱同卫国的联姻?” 他慢悠悠地道:“如果我说没摆脱呢?” 我没懂他什么意思,愣在那里半天。 他才续道:“嫁给卫公的是静惠不错,但世人不知,其实郑公有两女,一女静惠,一女璟卉。璟卉的母亲是个地方官的女儿,出生虽不是低下,但也在宫中却是寒贫,是以不受宠冷在寒宫,世人不太知晓有这号人物。郑公本意不想静惠出嫁卫国,刚好借这次机会来个鱼龙混珠,将静惠调成了璟卉。” 我道:“那卫公又不是傻子,如何这般好骗?” 辽欤笑笑,道:“是这个理,人常道无巧不成书,天意巧就巧在,璟卉和静惠长的十分相似。” 我呆了一呆,后来总结出一个道理,若是你处在坊间盛传的这段佳话上,要注意了,就算你牌面上摆的是清一色,你都有可能糊成十三幺。 辽欤问我:“如今这局该如何走?” 远目窗外,嫩绿的叶子泛出丝丝的金黄色,缓缓的回了他一个字:“等。” 我也不知道要等什么?如今所有的定数都变成变数,我不知道将要什么发生,将有什么发生,唯一能做的只有等。 十二月十二,一道圣旨横降平国府,将静了数日的平国候打破。 树上最后的一片红叶自秋日里挣扎到如今,才脱了枝头,在空中晃了一圈悠悠坠下,隐进了草丛里。 再见他们时,竟有些隔世的错觉。 竹九换了一身雪白的华服,墨发垂在肩后,尾稍处一根白色的丝带缠住。天生一副冷淡的眉眼敛的又淡又顺,美的倾城美的脱俗。 七业一身玄色的长衫,玉带衬衣,脸若刀削,刚毅冷峻,只在看竹九那一瞬时偶尔露出一丝暖流。猿臂微勾,小心扶住竹九,动作轻柔。 辽欤招呼他们进了厢房,几人围桌炉火坐定,辽欤将刚刚装好的汤婆子递给了我。 我冬日里比较怕冷。虽然屋子了生了炉火,但依然需要抱着汤婆子,坐在辽欤身边。 七业搂着竹九,将她的手握在手心,看了她良久,才转头同我们缓缓道:“此次前来,是九儿让我来问你一下,上次公子答应的事,如今怎样了?” 辽欤玩味的掂着手中的白瓷茶杯,答的漫不经心:“姑娘自是放心,既然美人相求,哪有不应之礼,这事已经办下了。只是……” 他眉头无意蹙了一瞬,续道:“我记得那日里雪山上的白衣人却未瞧见,找了数月也不见踪影,当真是有些能耐的人。” 竹九闻言浑身一震,猛得抬头瞧向辽欤,美眸中闪过一丝惶恐,脸色瞬间煞白。 七业一怔。 辽欤未说话,一心一意的品着茶。 我咳了一声,对他二人道:“今日二位前来是为这是而来的么?” 七业淡淡摇头:“是为郑卫开战而来。” 我愣了一愣,脱口道:“什么?” 脑中画面闪过,腐骨流血染满地。 这一战,竟整整提前了三年,难道中间出现了什么问题? ------------ 第三十六章 宫变 一阵风灌进半掩的木窗,炉内的红碳蓦然一闪,露出红光,不经意间蹦出几个火星,忽闪几下灭在寒风中。 四周一时静下声来,静的能听见炉火烧炭的突突声。 一片的静默声中,辽欤忽然搁了茶杯,微微偏着头道:“卫国是以何种理由领军城下?” 七业踌躇了片刻,才缓缓道:“前些日子沅河道旁发现一具死尸,那死尸穿的卫国官服的官员,不知因了何故死在那里。卫公称我郑国心怀有异,不受盟约,故此以此为借,发兵城下。”顿了顿,又道:“这事其实与我本是毫无关系,但不知是谁在朝堂参了一本,道我世袭父位且又值驸马之位,如今国之受难,须要建功立业为国效力,如此这等事便落到了我头上。” 我暗忖,七业自小就世袭他父亲的国侯之位,一生荣华享用不尽,又有娇妻在怀。仕途之路走的太过平坦,平坦到让人心生嫉妒。加之七业素来冷漠,不喜结党营私,因此又得罪了不少大官贵人。如今这国事当前,玩的都是命,你不想去战场我也不想去战场,大家都心领神会的觉得七业是当仁不让的不二之选。 心中思索良久,以之前我对七业的认识,想他应该不是这种贪生怕死之人,为何在即将出发之前来我这里。少不得我又要问一问:“难道你不想去?” 七业摇摇头,静了一会:“不是,在下虽然不是豪杰将士,倒也不是个贪生怕死之人,替国效力是男儿本分,我没什么推辞。只是,我担心九儿。” 竹九半边的身子极轻的颤了一下,静坐在一边垂目不语。 其实我一直很好奇,她与他终于在了一起,她曾经想的,曾经念的,如今都已经实现,为何她还是没有放下心中执念?难道,她是想一辈子不说最后的一句话,如此和他一起白首? 这个想法立即被我否定掉,上次看到的她手上的血色红丝。虽然只在她手臂上蜿蜒了一小半,但按照血蛊的发作速度,再撑两年已是极限。我抬起头瞧她,她心中到底放不下的是什么? 又想了一会,肃然道:“有什么好担心的,你放心。虽然她长的美,模样很不错,但她对你的心天地可鉴,日月可表,不会再跟别人好的。再者,来,给自己一点信心。”顺手递给他一面小铜镜。 搂着竹九的翩翩身影一颤,抽着嘴角:“诚姑娘,真是幽默。” 辽欤撇了我一眼,嘴角挂着似有似无的笑,轻轻抿了一口茶,接过七业的话头道:“你是担心有人对九儿姑娘不利?” 七业未说话,点了点头。 我稍许探头,问的神秘:“谁会对竹九不利?” 辽欤不咸不淡的声音飘过来:“以你的智商,我解释了你也听不懂,先喝些茶,暖暖身子。” 喝你妹!嘟囔着嘴,拿起桌子上的茶赌气地一口闷掉,喝的很豪爽,也很痛快。正想着再要一杯时,却瞧见辽欤脸上的神色变了几变,有些许古怪。 我好奇的凑近问道:“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他将伸出的手收回,装似不经意的理了理压出折痕的袖口,慢悠悠地道:“那茶杯好像是我的……” 我怔了一瞬,本能的拿起茶杯挡脸,耳边辽欤不紧不慢的声音再次响起。虽然不大却刚刚好叫坐在屋子里的人都能听见:“这……算不算是间接接吻?” 以前我一直觉得荀师傅的毒舌世上无人可比,领教过的人一般有两种情况,一是想先自残了在自杀,就是先把他杀了再自残然后再自杀。如今我才算知道,什么叫做天外有天。若是有一天让他们二人吵一场架的话,我摇了摇头,以荀师傅性子,辽欤的清俊冷艳,如果他们见面一定是……惺惺惜惺惺。 虽然我看不见,但以脸热的程度推算,我想一定是和刚从锅里蒸过一样,红的能滴出来血。好不容易酝酿起的底气,刚想开口,七业一声轻咳,成功将困顿中的我给解救出来。 只听七业道:“前些日子皇宫突然戒备森严,就连我和九儿也不得入宫,皇宫上上下下竟然全面封锁,成了一座固若金汤的铁笼。” 说到这里七业眼底闪过一丝冰冷,只一瞬又恢复如常,继续道:“我派了几个手下去打探,却也是有去无回,依照这个情形来看……”后半句被他有意隐去。 按如今事件发展的顺序来看,所有事情都被提前了三年,那么这个时候应该郑公薨,郑僖公即位,时至今日本该发生的却没有发生,没有发生的却一一都发生,那如今宫中突发变故,十之**与这脱不了关系。 暗忖了片刻道:“繁弦调不过是开启时间之门,但却不能改变历史,如今所有事件都在逐个发生,只是时间稍稍提前。我想,应该有某件事被我们忽略。宫中突发此故,应该也是与你们相连,所以……”我瞧着竹九,一字一句说到:“应该是要更朝换代了。” 窗外的寒风陡然升起,夹着呜呜声盘旋在屋顶,将屋外的树枝吹的震颤,顷刻间,飘起了漫天的飞雪,将这白昼渲染的灰淡。 屋内,炉内烧的将要灭去的红碳突然“嗞”了一声断开,露出烧的猩红的火舌来。 竹九眼神一暗,唇微微抿了一下,提笔落下一行字来:逃得过,躲不过,抛得开,放不下,遇之,幸之,哀之,叹之,悔之,忘之,祸将至,何以避,劫将至,何以为?天命所往,皆以成局。 最后一笔重重落在宣白的纸上,将最后几张也染了层层墨汁。 身子轻轻的晃了晃,七业伸手及时扶住,拦在怀里。靠在七业的肩上,轻轻阖上眼,脸色苍白,神情落寞。 看他们二人萧索的身影,看的我心中惆怅,觉得需要安慰安慰他们:“其实也没什么?该来的总要来,该走的就随他去吧。红尘一遭,自是要去去留留,伤心是难免的,难过也是避无可避的,一切都会发生,不过时间早晚而已,何不放下,图个现实逍遥?” 竹九抬起头定定的瞧我,黑幽幽的亮眼中升了一团水气,晕的氤氲。 一朵飞雪趁风而来,轻飘飘的在屋中盘旋一阵,最后落在了一截将逝碳火上,嗞的一声化作逝雪,灭的无影无踪。 ------------ 第三十七章 宫闱秘闻 瑞雪招春,屋前的几株老槐树上的叶子落得干干净净,积了层层的白雪,日头的光照散下,折射出些许晶莹的光来,灼的人眼睁不开。 正月初十,静了数月的宫中终于传出一则消息,郑国公薨,举国吊唁。 按理说国主死了,就应该有新的一任国主即位,但郑国公一身子嗣稀薄,除了竹九这个长公主外和远嫁卫国的公主外就剩一个不到一岁的襁褓婴儿。而如今又是国难当头,首当其冲的是要选个能干且有担当的国主来。 庞权不可外落,继任国主之位的除了郑国公弟弟郑僖公外,便是如今的驸马爷七业这个合适人选。但七业是外姓,自然落不到这个皇权,那唯一可以继承的便是郑僖公。 正月十八,举国下诏,郑僖公即位,改国号垣。 那一日,天色晴好,空中偶尔还能见到几只归雁落巢。 黑墙青瓦的民宅延伸处一条条的深巷,上翘的雀檐还有层的薄薄落雪。巷内是奔相走告的百姓,一时间竟比十五的灯会还要热闹几番。茶屋内酒楼上到处人满为患,自他们脸上泛出的红光来看,并不像对谁继任了这个国主感兴趣,而是对这新国主即位的过程很感兴趣。 我闲来无事走在街头,看着成群结队的私语党,时不时的冒两句:“听闻我一个表兄的舅父在宫中担任太医的儿子说,自去年冬月开始,郑国公身子就有些不爽,但是还能理得朝政,神智清晰,并未瞧见什么病危的症迹,如今不过一月,却驾鹤仙去,真真是耐人寻味。”那边有人低声顺过话头道:“兄长不知,我前日听人说,去年腊月十七,郑僖公就领兵逼宫了,只是布密的十分谨慎,是以知道的人并不多。而且,据说……”小心的探了一圈,才低声私语道:“此事与平国侯七业脱不了干系。” 我心中一愣,刚要回头,却被一道身影挡住,一件紫色的披风连头盖住。淡淡声音响在头顶道:“出来怎么也不晓得带件衣服。” 努力的挣扎着从里面探出头,惊愕地道:“你怎么来了?”又想了想,续道:“你不是去平国府了,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辽欤将我的披风仔细系好,才慢悠悠地道:“去那里不过是查探一些事情,要不得多少时辰。倒是你,前些日子感染的风寒还没好全,怎么又出来了?” 我从披风下面伸出手来比划了一番:“你看看这肌肉,你看看这身板,好……”话还没说完就打了一个喷嚏。 辽欤自上到脚的打量了一番,很有涵养的说了句:“嗯,身材发育的不错。” 我脸上晕出一抹灼热,延至耳后根。 我瞪了他一眼,收神处瞥见他眉梢处浮现出隐隐的笑意,时若三月骄阳,暖意浓浓。 他伸手将我的斗篷上的帽子理好,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这才想起刚刚听到的消息,转头瞧向一边。辽欤的目光也随之投了过来,却只是短暂一瞥,抬脚往回走去,末了回头淡淡道:“那些个不过是市井传闻,做不得数。你若是想听,我倒是有一则宫闱秘闻,可有兴趣听一听?” 其实我对这些八卦不甚太感兴趣,这是岁莫的癖好。但因是辽欤要说,我也就很趁兴的听一听。 这则宫闱秘闻正是和如今这个流行性的新闻,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郑国十五年腊月十七,郑僖公确实下令全城戒严,数千禁卫军连夜将宫门上上下下围得水泄不通。如此旗鼓大作的原因,是传闻郑僖公前日里收到一则密训,今夜将有人行刺。而甚为巧合的是七业当夜受了密诏入宫,本以为是协商国事,却不想一入宫就被扣了下来,至今仍未回府。此事发生的蹊跷,更为奇怪的是宫中却并未传出行刺之事,此事被掩的密丝合缝,半点风影也无。 听完后心中一个咯噔,莫非篡位之事真的与七业有关。 辽欤手指在我头上敲了一下:“若是这事与七业有关,他为何不选个更好的理由,偏偏在这个时辰入宫,无端端招人猜疑。” 我点点头,想想也是。忽而想起一桩事来,抬头问道:“那你去平国府是去做什么?” 辽欤回来后靠在颤木椅上,伸手拿起茶杯缓缓的啜了一口茶,道:“自是有事去的。” 我凑近问道:“什么事,说来听听。” 他抬头淡淡瞟了我一眼,似要开口,又喝了一口茶,刚张口,又喝了一口茶,想了想,给了两个字:“算了……” 妈的,这人太欺负人了。 腾地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心中没由来的有些生气:“我知道,你办的都是大事情,不削与我这种小女子说说道道。怕是说了我也不懂,浪费了你口水。” 他抬头瞧我,蹙起眉头,神色有些莫名,开口道:“你……” 冷冷地打断他接着道:“我是不懂什么朝野之事,也不懂你们所谓的大事,但是我也只是想尽我绵力,帮你分一些忧……”话到这里咻的顿住口,眼里升了一团水气,猛眨了几下眼,转过身子就朝外走去。 我以为他定会来拉我,可是等我两脚都踏出门外,垂在身边两手一直未预见期然的温热,心头一酸,感到喉咙处有些哽痛,抬脚跑出了屋子外面。 天色清清,水波粼粼,远处有岱山绵延,云林雾绕,四下只有风拂嫩柳的莎莎声。 不知道听谁说过,越是一个人独处的时候,于是容易胡思乱想,越胡思乱想,心中就越害怕,而我正一心一意的胡思乱想时,一个念头滑过我的心头,闪过的那一瞬间,耳边听到远远的一阵打斗声。 抬头瞧见远处一袭红衣翻飞,利刃长握在手,瓷细般的白肤上沾染了点点的血迹,发髻松散,显得模样有些颓废,却依旧不减清丽脱俗。只那眉宇中含着肃杀之气,神色冰冷,一如寒冬的寒雪冰霜。 我愣了一愣,无意的张口唤道:“竹九?!” ------------ 第三十八章 阁主 竹九一震,顺着声音朝我这边看来。忽然寒光一闪,竹九险险侧身,避开这一记,落刀处落下一段青丝。 竹九脸上寒意更甚,杀伐之意四起,眼中冷光一现,右手送出,翻出一记漂亮的剑花,流光闪过,带出一串血珠落在层层的积雪上,染的鲜红,旁边是一只断了手臂,耳中传来那人的痛呼声。 围堵的几十个黑衣人见状,齐刷刷的布好了阵势,形成相扣的圆形。人位迅速移动,剑光泛出冷意,闪在人脸上,睁不开眼来。 竹九微微眯起眼,神色淡漠丝毫不见慌张。我看的心惊,若是平时遇到这档子事,我必定逃的远远的看热闹。但今天鬼使神差的提了裙子,蹑手蹑脚地朝竹九一行人靠近。好不容易寻了一处隐蔽的地方,将自己藏好,探头朝那边看去。 竹九凝神汇思,注视着阵型的变化。樱色的唇微微抿起,添了一份冰冷,依旧美的惊心动魄。忽然阵中一道黑影突闪,直直朝竹九飞去。竹九脚步未动,身形向后倾斜,堪堪避开滑过胸前的一刀。 我暗暗斥了一声卑鄙,好歹也是女人,竟然袭胸。 分神处竹九软剑着地,剑身弯成一轮新月,寒意顺着剑锋泛开。忽然陡然弹开,扬起一层薄薄的飞雪,漫天飘散落的抑扬顿挫。叮的一声,是兵器相击的声音,火花飞闪,一把利刃脱手而出。 我想今天应该是我活了二十多年里最有意思的一天,是谁说的情场失意,赌场就会得意。这话说的真是狗屁,我不过是凑个热闹而已。虽然看热闹也有风险,但发生的几率是微乎其微。而如今我却无端端的也会中标,真是我几辈子修来的孽缘。 这个时候倘若我吓的晕过去,或者再不济来个脚软也能救我一命,但我却直挺挺的看着那利刃飞速朝我射来。在那精彩的一刻爆发时,我脑子里竟然还在想着,刚刚竹九应该从右下翼攻他,那里是他死穴。想完后,又顺道感叹人生是多么的妙不可言。 兜头的一道黑影将我揽起,跃过枝头,带着丝丝风声,利刃叮的一声飞插入了离我不远处的假山。我抬起头愣愣的瞧着眼前人。心思有些迷茫,眼神迷离,觉得眼前的人有些眼熟。刚刚准备开口问他,忽然一阵冷风吹来,将我激得打了个寒颤,拂开密云露出丝丝金光,模样是熟悉的好看。 冒到嘴边的话打了个圈,又给吞了回去,转口道:“你怎么来了?” 他微微叹了一声,是惯有戏谑隐隐的夹了一丝几不可见地无奈:“我……出来找人。” 我眨巴眨巴眼,想了想点点头,道:“哦。” 他一只手敲在我头上,眼神瞟了一眼:“哦什么?” 我揉了揉头:“哦,好巧啊。” 他无奈的瞥了我一眼,伸手抚上额角,道:“诚儿……” 我急急的打断他:“哎呀,你既然来了就赶紧去帮竹九,你看她都撑不住了。” 说着一把推过他,很是仗义的将他推到了战场,临了还挥挥手:“英雄好走,不送啊” 辽欤:“……” 有了辽欤的加入,这战就十分有看头了。和辽欤待了很久。虽然知道他武功很高,但也只在迷雾林里见过一次,此后就一直没有机会让他展示,感觉对他真是有点屈才。如今这个机会很好,敌众我寡,真正是千年难得的看热闹机会。 攒着激动的心情,看的一心一意。 辽欤凌空跃起自腰间抽出一把软件,长剑握手,那一瞬是一种熟悉的好看。 以前岁莫问对我说:“男人两种时候最好看,一种是刚洗完澡的时候,那是一种慵懒和妩媚的好看。另一种是征战沙场,那是肃穆威严之美。” 今时今日我觉得这话说的真是到位。 眼神冰冷,神色淡漠,周身肃杀之气腾绕。这样的辽欤是我未见过,但又觉得这是他本该的模样,心内忽然觉得他很陌生。 修长的手舞出道道剑光,箭矢流光般落下,看的人眼花缭乱。伴随着流光落下的还有横飞的手臂,血肉飞溅,将周遭的雪染成了一段殷红的锦布。 就在竹九解决掉最后一个黑衣人时,啪啪啪,穿来几声掌声。 我探头朝那厢瞧去,想看看是谁那么和我一样有情趣。 来人身着一身玄色长衫,月白色的薄纱罩在外面,一条玉石腰带束在腰间,将来人衬身形颀长。一双狭长的细眼含着冷冷的笑意,瞧向竹九,淡淡的声音响在天地之间:“惠儿,几年未见,倒是让叔叔我小瞧了去。” 竹九身形一顿,脸上瞬间苍白。辽欤淡淡的挑了一下眉,沉思了片刻:“哦,是你啊。” 来人将目光投向辽欤,眉头微微一蹙:“你是?” 辽欤张了张口,不知想的什么?顿了一下才道:“啊!我路过。”说罢,就真的从那边退了出来,除了愣神的竹九和淡定的郑僖公外,其余的人惊的掉了一地的眼珠子。 我默默的朝着辽欤竖起了拇指,朝他道:“你这睁眼说瞎话的功夫,日渐亦盛了。” 辽欤报着手同我站在了一堆,目光投在不远处,声音依旧漫不经心:“哦,承认承认。” 那边见辽欤果真退下站在一边看热闹,纷纷摸索着捡起掉了一地的眼珠给按回去,专心致志的看起了热闹。我点点头,心道这才是好同志嘛。 那边除了我们一群看热闹的人,就剩竹九和郑僖公面对面站着。此时的竹九竟有些微微的轻颤,身影萧索。 我用胳膊肘杵了一下辽欤:“你看你,一点也不怜香惜玉,人家姑娘冷的都发抖了,作为有涵养的你,怎么能不给人家披件衣裳,啧啧,这不该是你的作风。” 辽欤瞟了我一眼,慢悠悠地道:“若是放在以前我定义不容辞,但是现在……”他又瞟了我一眼,嘴角噙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 我抬头,疑惑问道:“现在怎么了?你变性了还是连口味都变了?”说罢含着一丝忧虑道:“你这样……不行,你这样,你家人里知道吗?知道了,他们会打死你的。” 他一手敲在我头顶:“又在胡说八道。” 一阵清风平地升起,卷了梢头细雪,夹着浓浓腥稠的血味扑面吹来。辽欤将视线投向那边,想了片刻,才缓缓道:“这人原是洗衿尘的主人,难怪找了那么久都找不到。” 我一愣,道:“什么?” ------------ 第三十九章 往事不可追 我顺着七业的话将目光重新投回战场。 寒风瑟瑟,将竹九一头的发吹的扬起。冰冷的神色里是掩不住的恨意,飘在风中刺得人骨头发疼。 站在他对面的人依旧是万年不变的神情,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却从未渗透到眸子里。一阵呼啸的风吹来,夹着他轻飘飘的声音,散在四周:“你这是要杀你的叔叔?还是要行刺一国之君?” 话语吐的轻巧,像是飘在风里的细雪,却随着强劲风打在人的脸上,拍的生疼。 竹九将脸扬起,默然不语。 郑僖公抬头瞧着他,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笑了一下:“先前听人说,你在十二岁那年得了怪病,突然不能说话了,我不过以为是个传闻,却原来是真的。看来我不在宫里的这段时间发生了不少事情啊。” 说着又瞟了一眼竹九,神色怪异。 竹九盯着他,不发一语。 那人又道:“不过,我倒是真的很好奇,如今你父王和你夫君都在我手里,若是只能救一个,你会救谁?”定定的瞧着竹九,又道:“啊!倒是忘了,你是个哑巴。真正是无趣多了,想想小时候,你这般大的时候……” 说着伸手比划了一下,道:“可真是喜欢黏人啊!哎,如今见了我却是这般生分,真是让人心寒了。” 脸上有种难过的表情飞闪,一瞬恢复如常。依旧笑的风轻云淡:“其实这个问题也不难回答,因为……”转头瞧向另一边。 幢幢树影下有细雪飘摇,颤抖的树枝下,出来一角月白色的锦袍。顺着五色丝绣的斑竹上瞧,是一张刚毅的脸。眉峰蓄着千年难化的寒冰,一双星眸是无欲无求的清冷。 面容齐整,神色淡然,一点也不像是受刑的模样。 前一秒若说竹九还能装作淡定的神情的话,那在见到七业那一瞬就化的飞灰湮灭。 红色的身影在眼前狠狠地颤了一颤,死死的盯住来人。眼里是不可置信的震惊,肩头抖的厉害。 七业抬起那双眼,似有若无地看了一眼竹九,像是她不存在一般,淡淡的朝郑僖公拜了一拜:“主公。” 郑僖公摆摆手,玩味的转着手里的羊脂白玉做的扳指,道:“该了结的都了结了吧!也是时候了。” 七业点点头,道了一声是。 风吹的肆意,将周遭的落雪吹的凌乱。风声呜咽,寒雪萧索,一白一红的身影立在狂风中心,长发被吹的缭乱,似是要缠绵结在一起,就如那新婚之夜红绸绫罗上交织的两股青丝,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竹九忽的轻轻笑了一下,唇微微翕动,却未吐出任何声音。似有万株的花蕊盛开,却悄无声息。站在她对面的身影轻轻一顿,背在身后的手蓦地握成了拳。她说的是中极为隐蔽唇语,还是她做杀手是学会的技能。 她说:终于演好了啊。 七业的神色依旧冰冷,缓声道:“静惠,你可知我等这一天等了多久?” 竹九看着他,又笑了一下,那笑像是要绕近眸子里,迁出蛛丝般的细线层层绕住,勒的人喉口有些发涩。她极缓慢极缓慢的点点头,唇瓣翕合,她说:我也在等这一天。 我惊得呆在原地,再见七业时脑中闪过许多种可能,却独独没有这般死寂冰冷,冷的人仿佛掉进了幽潭深井。 七业将目光投向远方,岚山层叠,螺黛青山,有积雪点缀,似是一幅精致磅礴的山居图。 声音悠远,像是回忆往事幕幕:“那年似是也如今日这般,只是换了主角,如今却刚刚好由你我补缺。静惠,你说这是不是个很好笑的笑话?” 竹九却未再开口,神色淡漠,只盯着他看,像是这人从未认识过一般。 他将头转向她,眼中泛出冷意:“你可知,我是如何取你父王首级的?” 贝齿咬住红唇,沁出丝丝的鲜红,她却仍然不知,脸色苍白的可怕。 事到如今,我才知她为何没有放下心中执念。原来,他给的依旧不是她想要的,也依旧是她得不到的。 残云背后扯出一缕日光,将灰暗驱逐。 七业朝她近了一步,自怀中摸出一把精致的短刀,日头的光洒在刀上,折射出冰冷的寒光。他盯着这刀,一字一句地道:“这刀还是你给我的,如今却用它取了你父亲的首级,当真是心头一快。”说罢,极轻地笑了一下,像是说了个很好笑的笑话。 他抬起头,盯着她看了良久,脸上的神色难辨,缓缓道:“你父亲的债我已经讨去,你不再欠我什么。静惠,此生你我山水永不逢。” 竹九不知想的什么?忽而极轻极轻的笑了一下,那笑意半真半假。唇口逸动:也好,也好。 他自怀里掏出两个精致琉璃色小瓶来,眼神冰冷,缓缓地道:“若然如此,我不希望我同你再有什么瓜葛,不希望与仇人的女儿有一点半点的交集。”他将手中的瓶子递给她:“喝了这断肠水,你我从此陌路,形同生人。” 她猛的抬头看他,脚下踉跄一步,险些跌倒。 ------------ 第四十章 至死方休 我呆了一阵,转头茫然地问向辽欤:“他……说的什么?” 辽欤没有回我,眼神依旧盯着那边,看的一瞬不瞬。 风渐渐停下,漫天的雪落的缓慢。一群寒鸦飞过,似是闻见了血腥的味道。 我眼力委实太好,重重叠叠的树影下,看见竹九握剑的手,握的太紧泛出白意,身子抖的萧索,像是个无助的孩子。极慢极慢地伸出手,指尖在碰触琉璃小瓶时,蓦地抖了一下,像是被烫到,又猛的缩回,却不小心将七业手中琉璃瓶打在地下。 七业瞥了她一眼,像是没有看见一般,漠然的站在一旁。 她慢慢蹲下身子,将琉璃色的细瓶拾起,一滴清泪滴在瓶身上,又顺着瓶身坠入薄薄的积雪上,融出斑驳的一个小洞来。 眉色绽开,露出倾城的笑,像是冰雪天里绽开的红梅,点着落雪衬出的美,是窒息的绝色。那笑意半真半假,指尖细细摩挲着瓶身,唇慢慢逸动,她说:都说世上的人有两样东西最无奈,一种是刚刚好遇到,一种是刚刚巧碰到。现在想来,这话真是没错了。刚刚好遇到,于是将就成了将就,没了个所以的所以。刚刚巧碰到,于是凑合成了凑合,没了个因为的因为。我却说,最无奈的是不知道等待还是放下。 她将瓶塞拔下,仰头喝下,眼梢处落下一滴清泪,悄无声息。 细瓶丢下,她站起身来,神色冷如冰霜,垂着眉目,看不清神色。右手的剑舞出一记剑花,刀过处有青丝坠下,一头的乌发竟然齐齐断去。 飞身跃开,跳至在他一丈开外的地方,傲然而立。落脚处有一行清晰可见的剑痕:情悠悠,恨悠悠,此恨致死方能休。 不知是我眼花,还是七业穿的单薄太冷的缘故,那一瞬我看到七业的脸上的血色一点一点褪尽,剩的是同积雪一般雪白无色。 我分神的想了想,他皮肤挺好的。 竹九足尖轻点,凌在半空,虚晃剑身,剑气四射,将渐渐停下的细雪卷起,随着风啸飞速而来。 郑僖公眼神骤冷,脸上的冷意结了冰霜,玄色的云袖轻轻一扬,竟将竹九那一剑挡下。竹九惯性的飞速抛开,重重摔在地上,呕出一口鲜血,将地染的鲜红。 他还待再出手,边上的七业一步走上前来,道:“主公。虽然杀父之仇已报,但我与她的账还未算清,不若给在下一个机会,同她了了这段夙怨,也好让我为主公做些事情。” 郑僖公盯着他看了许久,脸上神色难辨,忽然开口道:“如此甚好。”而后倚在人椅上,玩味的看向场中。 七业提剑而来,居高临下的看她,眸色清冷,将竹九的剑踢到她跟前,声音依旧不缓不慢:“起来,该算的账终究要算的清爽,如今就一笔算清了吧。” 竹九猛的一咳,又是一口鲜血。在地上伏了许久,才缓缓站起来。 喘着重重的呼吸,似是已经忍到极致,额间渗出层层细汗,和着殷红的血混在一起,将清丽绝色容颜沾满了丝丝血污,模样有些狼狈。 我杵了杵辽欤,急急地道:“你怎么还不去帮她,你看她就要被打死了。” 辽欤似是在想的什么?眼神不知遥望向何处,许久才缓缓道:“自是有人不会让她死的。” 我说:“哥哥,你能说的通俗易懂些吗?” 辽欤:“……” 那边竹九已经和七业打在了一堆,剑招一招快似一招,一记狠过一记,似是招招要将对方至于死地。 对于高手过招,其实我没怎么见过,唯一一次见到,是有次我一不小心独闯了隔壁的爻冗山,山上的山主其实也没把我怎么地,只是让荀师父送几百两银子赎人。荀师父闻言当夜闯上山来,将爻冗山掀了个底朝天。山主很是气愤,于是就同荀师父打了起来。那时的我其实很激动。虽然有点跑题,但是是因为我。所以我认为那一架打的很精彩,也很有看头。 残云卷日,将日光遮的全无,狂风肆虐,呼啸而来,细小的雪瞬间转成大雪纷飞,天地染成一色,看不清周遭的景致。剑影寒光晃晃,风窝中是一上一下的身影交织出一道奇景。 一道银光乍现,将密绸的风布劈开,出来道道剑光。 忽然不知是谁轻呼了一声,风声停下,纷雪零落,天地仿佛瞬间止住,寂静的可怕。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快到还未来得及抽神想想发生了何事,盯盯呆在哪里。我瞪大眼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七业的剑插在郑僖公的眉心,而竹九的剑贯穿七业的胸前。 耳边是鲜血顺着剑柄滴在地上的声音,咚咚咚。 站在脚下的雪地蜿蜒成一条红色的丝带,衬着洁白的雪,刺目惊心。 七业咳了一声,一口鲜血咔在喉口,顺着嘴角溢出。轻轻的叹了一声,嘴角挂着浅浅的笑意,朝着身后倒去。 竹九下意识的接着他,却因力量太小,惯性倒下,二人抱在一起倒向一边,滚了几步才缓缓停下。 她不能言语,脸色愈发苍白,唇颤抖的厉害,紧紧的抱住他,像是一放手他下一秒就会消失。泪,汹涌而出。 他伸出手来,像是要抚上她的脸颊,却停在了耳畔,帮她理了理发髻。淡淡笑了一下:“九儿,你知不知道真的很美。一个女子怎么能美到这个程度,美到让人看一眼就永远记在了心上。” 她摇摇头,泪打湿了前襟。 重重地又咳了一下,血涌的更凶,她抬起袖口擦去他嘴角的血,一遍一遍,动作轻柔,血却像是怎么也止不住一般。片刻将她的袖口染的通红,泪落的更凶。 他将目光缓缓移到她的脸上,缓缓的舒了一口气:“九儿,你恨我吗?”眼神顿在她脸上,像是害怕又像是了然,却在她回答前急急地打住:“九儿,你知道吗?在我取下你父亲的首级时,我就知道你我此生注定无缘了。其实我有时候也想,想将这段仇恨放下,可是每每午夜惊醒时,父亲那张血肉模糊的脸一直浮现在脑海。” 脸上浮出痛色和无奈,顿了顿,又道:“九儿,不要在恨我了,我入阿鼻来还你的债,可好?” 入阿鼻兮,永世。 飞雪布天,将天色遮成一片白色,像是一场举天葬礼。风雪摇曳处,静坐着一红一白的身影,像是雕成了雕塑。 ------------ 第四十章 魂离 她小心的抚上他的脸,泪似是断了线的珠子,落在殷红色的衣上,映着鲜红层层渗入,似是碧海遥波下株株扶摇花盛开的模样。 他轻轻的笑着,面容净彻,伸出的手指沾上零落的飞雪,瞧得仔细:“九儿,这雪花像不像秋棠花,白的透明,美的轻盈,一如我初见你时模样。”指腹滑过她的眉梢,声音柔柔,似有若无的一声叹息:“九儿,若真的有来世,就不要再遇到我了吧……” 风雪回绕,在天地间飘摇不止。清冷的梅香渡着寒风而来,似是要安抚着谁,将清香洒的均匀,和着流风落在林间。残云散去,扯出半边的日光,照在他二人的身上,金光中似有白色的秋棠花幽幽落下。 指尖顺着细瓷的脸滑下,重重垂在了地上,惊落了一层回雪。 她俯下身子小心翼翼的靠在他的身上,泪顺着眼角滑过,唇角噙着最温柔的笑意,像他还活着,这一笑倾城倾国。耳边是她柔柔的声音:“七业我们回家吧……” 这是她说的第三句话。 柔白的光渐渐升起,萦绕在竹九身边,身体变的透明,无色的白光中有滴晶莹的珠泪滑下。我抱着血玉笛走到竹九身边,定定的瞧着她,淡淡的开口道:“你到底是什么还没有放下?你心中执念的到底是什么?” 她似是没有听见,依旧靠在七业的身上,净瓷般玉手抚上他的脸颊,细细摩挲。 我叹了一口气:“原来,你执念仍是他。也罢,既然要走,便走个明白吧!我让你看一段回忆。” 伸手沾上七业未干的血,迅速在笛身画出一段血符。横笛在卧,指尖跳动,一段悠悠扬扬的乐符缓缓抖动。三色的光陡然炸开,将层层的景致围住,出来一片白色的天地。天地间似是有白色花朵飘落,白色的云雾散开,有层层叠叠的假山环绕,假山后面是一株百年的老树,树上结着白色的花,风拂古枝,震的花叶颤颤,带下朵朵碎小的百花。 花下有只素净的白色油纸伞,伞骨微抬,出来一袭红衣,顺着红衣上看,樱色红唇上翘,眉眼若黛,白里透粉脸颊上有对能说话的眼,顾盼流连。 抬起头笑意融融,晓风拂面,吐出的声音若那三月莺啼:“你可是下不来了?” 这是竹九和七业第一次相会场景。 树上的人呆呆的瞧着树下的人,看的失了神,呆呆的不发一语。 伞下的竹九粉色的脸上腾起一股红晕,越晕越深越晕越粉,最后竟将整张脸晕的通红。 他似是自言自语:“你是天上来的么?” 竹九闻言,露出一排编贝白齿,汪汪的大眼转了一圈,狡黠一笑,道:“是啊!我是天上派下来救你的,救完你我就要回去了。” 他一怔,急忙站起身来,却脚底一空从树上坠下。红色的衣袖翻飞,卷起层层的花瓣,飞旋空中。堪堪接住坠下的七业,飞扬的花瓣舞的飘逸灵动。转转停停,飞飞落落,似绕过千山百树,轻悠悠的飘在天地。 他说:“你救了我,我便是你的人了。” 她闻言,挑了一下眉,笑出:“啊!如此甚好。” 如此甚好,这一生遇到你甚好,这一路有你相伴甚好,这一世与你相守甚好。 画面转过,是黑的想要滴出墨汁一般的夜,不漏半点星光。 一室静谧,唯有烛火烧的灼灼。昏暗的灯光下,扯出两个人的身影,一白一玄静坐在内。 低低的嗓音响在夜色里:“所以,只要我杀了郑公,你便给我解血蛊的药?” 对面的人慵懒的卧在紫色的卧榻上,神色难辨,笑的半真半假:“哦,是啊!若是你能不费吹灰之力,取下他首级,解药……我自是会给你的。” 白色的身影一顿,面色凝重,想了想又道:“我如何能信你?” 对面的人挑了一下眉,掀开一只眼看向他,嘴角的弧度完了三度,声音幽冷:“这个么,你信也好,不信也罢,对你来说其实没有区别,你没的选择,不是么?”他将倾斜的身子探出,声音里透出阴鸷:“你唯一能做的就是赌天命,是输是赢,就看天命如何安排。” 重新躺回去,想了想又道:“啊!你说,若是她知道她夫君杀了她父亲是为了救她,这解药她是要还是不要呢?”他皱着眉认真了想了一会,喃喃地笑道:“唔,还真是很期待呢。” 夜风吹来,将烛火带的一摇,光影交界处的身影蓦地一顿。低沉的嗓音响起:“这个,不劳大人费心,七业自有办法。” 郑僖公抬头瞧向七业,眸地掠过一抹精光,幽幽地回道:“哦,是吗?”从卧榻上坐起身来,看着七业即将迈出门的脚,淡淡问了一句:“这么做是因为……爱?” 七业抬起头,将目光沉在黑夜中,有零星的灯光闪烁,唇角勾起一抹笑意,缓缓地道:“大概……是吧。” 柔光守住,尾声传来七业低低的嗓音:“因为爱她,所以希望她好好的活着,想要好好的守护她,即使远远的看着也可以,即使守在她身边的人不是我,只要她好好的活着。” 一口鲜血喷出,和着七业的血融在了一起,又被飞雪掩盖。 身子抖的厉害,唇也颤的厉害,泪落的更厉害。嘴中溢出破碎的呜咽声,像是要压抑住,却又像是忍到了极限,断断续续的飘出。手终于抚上他的脸颊,却渐渐透明,穿了过去,于是一遍又一遍重复着,却终是徒劳,一声凄厉的哭叫声在天地间回荡,划破云霄将刚刚扯出的云光惊的隐去。 华光散去时,听到她说:“七业,来世等我。” 怀中的血玉笛呜咽声响起,我心中一颤,掏出血玉笛,笛身通体血红,似是下一秒就要滴出血来,我呆了一呆,转头看向那边。 风雪散去,白光散去,只徒留了惊得呆在原地的人。 白色苍茫处,走来一个人影,有些摇摇晃晃,我迷眼看去,眉头一挑,面带疑色开口问道:“是你?!你来做什么?” 来人神色茫然:“她……在哪里?” 我皱眉道:“你说的谁?” 她冲上来,捉住我的衣襟,面目狰狞地朝我吼道:“竹九,我说竹九在哪?” 我努努嘴朝那边示意了一下:“你来晚了,她刚刚走。” 眸中迷茫:“去了哪?她去了哪?” ------------ 第四十一章 我名未晞 我迟疑道:“这个么,大概是魂飞魄散了吧。” 来人一顿,脸色刷白,重复的问道:“你说的什么?” 我偏过头瞧她,沉静看着她:“阿木,竹九她死了。死了,你懂么?就是再也不回来了,再也……” “不……”怒吼的声音讲我打断,眼角的泪奔腾而出,神情哀戚,嘴中喃喃地道:“这怎么可能呢?这怎么可能……” 双手遮住眼,泪顺着指缝滑下。 我朝她近了半步,声音淡淡:“她,确实死了。” 闷闷的声音从手掌下传出来:“以前有人告诉我,其实公主已经死了,这个不过是冒充的。那些话怎么能信呢?我的公主好好端端的站在那里,那样活生生的,除了……”声音咻的顿住,小木将手放下,抬起头冷冷的看着我,淡淡地道:“这些话,我再也不会信。” 我默然地注视着她,半晌才缓缓道:“竹九身上的血蛊是你下的吧!?” 话问的是笃定。 她猛的抬头,眼神里是震惊和浓浓的愧疚。 我摇摇头:“怪不得,原来是这样。起先我一直未想通,如今却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小木目光有些呆滞,嘴角却忽然浮出笑容:“你是如何知道的?” 我面色平静的看她:“你说呢?” 她眼中出现一丝迷茫,将目光放在别处,像是在回忆:“我拿到拿包药的时候,心里很纠结很烦乱,我不知道她到底是不是,若是她为何变的这般冷漠,若不是她为何依旧对平国候念念不忘,我心中没个结论。” 我接过话头道:“所以你一直没有下药,直至有人送了一样东西给你,你才断定宫里的一定不是静惠公主。” 她这才将目光收回,惊诧的看我,随即点点头道:“是了。” 我蹲下身子,与她平视,手指着不远处:“他送的可是这把短剑?” 她又点点头。 我皱眉,自语道:“难怪我回来时没有看见这东西,以为是被她藏起来或是毁掉了,原来是这样。那这把剑又如何到了七业手中?” 小木刚要开口,边上的辽欤顺着话头道:“因为竹九。” 我愣怔了片刻,抬头看他:“为什么?” 辽欤将目光转向远处,风雪静下,依旧是绵延苍茫的白色。半晌,淡淡道:“我前几日找竹九时,竹九要我去寻这把短剑,寻到后交给七业。她说,这剑终是要给他的。” 我一怔,原来在一早,她就料到了这个结局,而她也一早就做出了决定,只是那个人比她更快了一步,他还是不舍得她。 我问小木:“你知道你下的是什么药么?” 小木怔了怔,道:“他们说是扶摇香。” 我一颤,手中的笛险些没拿住。辽欤将目光收回,落在我的脸上,问道:“你知道这毒?” 落日僵在地平线上,将天地连成了一下,余下的光将天色浸成了血红,艳得像是血染过一般,一只归雁长嘶一声,滑过天边。 天与地之间,我听得自己的声音空空:“噬魂腐骨。” 我终究还是没有帮到她,到头的一切终是空忙一场,我本以为竹九散去的那一瞬,我用灵力锁住她,阻止魂散魄碎,可终究还是输给了天命。 她逃不过,也逃不掉,命也,天也。 血玉笛中呜咽声响的更甚,有白光升起,将天地间划开了一道口子,蹦出五光十色的光束,五彩斑斓。 我定定的瞧着小木,叹了一口气:“阿木,这是竹九欠你的,所以不用难过,这也是她的命。”她欠了你一条命,这世她还清了。 小木瘫坐在雪地上,神情呆滞,嘴中呢喃:“阿木害死了公主,阿木害死了公主……” 我伸手拉过辽欤将要迈入这时空的口子里时,忽然想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回头瞟了他一眼道:“我说,你有没有个什么小名啊乳名啊什么的,总不能天天喂啊喂啊的叫你,这不太礼貌。” 辽欤沉思了片刻,道:“为何不叫我辽欤?” 我低头看着脚尖:“你看,世人都知道辽国的太子叫辽欤,如果我这么一叫,全世界都知道了,我还怎么带你混啊。” 辽欤点点头道:“说的在理。” 我抬头看他:“所以?” 辽欤伸手揽过我,踏进白光中,身边的白色光强的更甚,刺的我眼睁不开,耳边是辽欤风拂柳絮般的低沉的嗓音:“晨之为醒,露将待晞,未晞,我的名。” 脑中如同这白光一般,轰然炸开。一道闪光浮在灵台之上,有人说的轻轻:“未晞,我的名。” ------------ 第四十二章 出林 华光遁去,依旧是月色凌空。夜色清冷,幽幽的洒在地上,远处山林丛生,缭缭绕绕的雾霭将凉亭围绕,四周寂静如昔。 我瞪着眼愣在那里,岁莫急急的上来,将我左看看右看看,问道:“怎么样怎么样,可有哪里受伤?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事情可都还顺利?” 我愣愣的摇摇头,没有搭话。岁莫还待要说什么?我却转身看向辽欤,极缓极缓地问道:“你……刚刚说你叫什么?” 他偏过头看我,月色洒在他脸上,深深浅浅勾了的轮廓,是熟悉的好看。淡淡的嗓音响起,像是隔了世纪之久:“未晞,我的名。” 那日山遥中有雾气氤氲,清风拂叶,一不小心间暗香盈袖。站在山中的男子,远目山岚,银白的面具泛出幽幽的柔光,薄薄凉唇翕合:“中满宫,未晞。” 薄光散去,有月色清清,俊如天工雕琢的脸映在月色之中,这人是我寻了多年的人。 岁莫闻言身形一顿,直直的看向未晞。 我迈开一步朝林外不缓不急的走着,岁莫还呆在原地,未晞也一步一徐的跟来过来。林间有暗色的石蒜花香飘来,夜色泠泠,回风轻轻。白日里还是参天的古树,落叶飘零,落的异常繁华。轻柔柔的踩上去,是沙沙声作响。 四周寂静,偶尔几声秋虫啾鸣,将这夜衬的更加荒凉,更加落寞。 夜风吹过,送来几片落叶,我伸手接过,看着瞬间枯萎的叶子,喃喃地道:“未晞,你可知人生而为人,什么最烦恼?” 他停下脚步,淡淡的看着我,而后远目林中参天的古树,幽幽道:“大抵是情吧。” 我低着头,轻轻道:“情可伤人,情亦可救人。情使人苦却味觉甘甜,情使人悲却又能生喜。情难灭,情难猜,情难断。你说,情到底是什么?” 他未将目光收回,像是再想些什么?良久,悠悠地道:“情是一味药,爱时即使苦也觉甜,恨时即使甜也是苦。” 我抬头看他,月色下面色沉静,是刚毅的冷:“你,尝过吗?” 他收回远处的目光,投在我脸上,眉头轻蹙,一瞬的迟疑,我转过头,淡淡地对他道:“走吧!这里就要消失了。”唤了一声岁莫,便没再言语,抬脚离开了迷雾林。 三人刚刚出林,一场不知火将熊熊燃起。我依着岁莫沉默不语,耳边是木灵将死的声音,凄惨哀嚎,声声凄厉。冲天的火光将夜昼渲染的如同白日,这样的大火却未感觉到一丝灼人的热浪。 我翻身跃上马背,回头看了一眼大火中的林子。舔舌的火星绕着树林上窜,将棵棵古树烧的轰然倒塌。 心内轻轻叹了一口气,回想起初见竹九那绝色的容颜,她那般执着的爱,然而她和他终究还是无缘。 这大火埋了所有,将她和他都埋在了这里,还好,还好,还好他最后爱上了她。 我转头看了一眼未晞,惆怅的心思慢慢悠远。 这时岁莫走了过来:“这火……” 我看了他一眼道:“这大概是竹九的意思吧!那样通透的人怎么会不知道呢?她若走这些木灵便没人再管,那样势必生灵涂炭。如此便引了这场不知火吧。” 我没想到的是她竟以自己的命线为界,筑了这结界,那样的女子,却最终是这样的命。 没再想,举鞭策马而行。 风萧萧滑过耳边,生冷的夜风刺在脸上,是冰冷的疼。耳边还有岁莫远远的疾呼声,飘散在霜晓的晨风中:“哎,哎,我说,叶子,你给我回来,快回来,你妹,那是我的马……” 第二日,天色艳好,山水留光,我依楼而坐,看着街道上来来往往的人,无聊的发着呆。 “在想什么?”清茶徐香冉冉升起萦萦袅袅的雾气来,氤氲的雾气中有一月白的身影现出。他将刚刚泡好的热茶递给我,好看的眼淡淡瞟了我一眼。 我接过茶轻啜了一口,唇间香浓四溢。将茶杯捧在手心,玩味的掂了一圈,绿色的茶叶在白璧的茶杯上幽幽一圈转开。看着茶渐渐沉入了杯底,缓缓开口道:“在想一些可知又不可知的事情。” 未晞白皙的手拿起茶盖在杯中轻轻拨了一下,又缓缓的吹了一口气,白色的雾气散开,出来阵阵茶香。抿了一口茶道:“哦,是么?既然是可知,却又不能知的事情,想到了又怎样,想不到又能如何?不过是已经发生和即将要发生的事情,想多了未必是好,倒不如现在活的悠悠哉。” 我刚开口辩驳,他抬起头又道:“起的这么早,还没吃吧!先吃点东西。” 说罢不知从哪摸出了一碟精致的饺子和几个大肉馅的包子,随手拿出一个包子给我:“来,不要客气。” 我咕囔着道:“我不要。” 未晞疑惑的看我:“你不饿?” 我摇摇头:“你给我拿个碟子然后顺道倒点醋,这饺子要配醋才叫绝味。” 未晞笑开,晨光透过窗台照进来,将他周身镀了层层的柔光,柔光中剑眉挑了一下,道:“好,等我。” 就在未晞离开之际,岁莫一个转身移了过来,凑到我耳边道:“首先,我有几个问题要问你。其次,我问你并不代表我不追究昨天的问题。最后,你要老老实实的回答我这个问题,因为我昨天晚上一晚上没睡好觉。” 我咬了一口肉包,含糊的道:“什么?” 岁莫手搭上眉骨,无奈的道:“我说,下次你能专心一点好么,要么吃东西,要么听我说话。” 我努力的吞着手上包子,道:“什么?” 岁莫:“……” --骨女篇结束-- ------------ 第一章 山前话别 情起时盼你所有的都好,盼你事事都能顺心。情灭时盼你事事都不顺心,盼你所有的都不能如意。世人都说若是为了情爱,生死又能如何? 生者可以死,死又何以生?情爱远非生与死般明了,要真是如此天地间也就没有那么多苦情人了。为爱舍身,也分为舍肉身和舍灵魂。即便是能舍了灵魂,也不见得能越过世间纠葛。 若要把情爱分为几种,大约一种是生死相随,一种是相忘江湖。但两种情爱都非我所愿,可世间路不由人。就如我和未晞。 我与他中间若是没有隔了这个两国恩怨,若是没有隔了这两重身份,或许,结局是明媚阳光的。但或许的或许,也只是或许。 岁莫问我为何那日离开迷雾林时有没有拿到生门的钥匙,我拿出竹九送我的骨笛对他道,这便是生门的钥匙。 岁莫怔然。 此后,我们三人离了迷雾林,便游边行,一路山水悠悠,走的不急不缓。 途中岁莫临时辞别了我们,说是学期要结束了,丘山的长老们又在举办每年一次的试炼大会。荀师父现在只剩我和岁莫,我远嫁他国,只余岁莫一个,于是不远千里迢迢的把他召了回去。 岁莫临走时甩了一句话给我,让我回味至今。彼时桑叶落尽,只余突突干枝,闲闲的日头悬在空中,将这秋日镀成明黄色。 岁莫牵着未晞置办的马匹,一路走一路叹气:“人与人之间怎么连点信任都没有,学习就学习呗,还考什么试,真正是伤我的心。” 我厚道的拍拍岁莫的肩膀道:“阿莫,你长大了,嘴里终于吐出两句像样的话来,师姐我甚是欣慰。” 他瞥了我一眼,对着未晞道:“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你要好好照看叶子。照顾的好,你等着我回来。照顾的不好,你就给我等着吧。” 未晞淡淡扫了他一眼:“我这人不好这口。” 我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颤颤巍巍地对他道:“哥哥,你要不要这么露骨,你让我们这些纯良少年情何以堪?” 辽欤升起一个调道:“纯良?少年?” 我点点头:“纯的很善良,少得很青年。” 未晞似笑非笑的看着我,光影深浅处是华丽流畅的下颌线,像是天琢的一般。 我怔怔地道:“哥哥,你娶妻没?芳龄几何?家中可有婚配?” 岁莫伸手拉过我,对未晞道:“我家叶子经常会有间接性的精神错乱,你切记不要在意,就当听听笑话就行了,别放在心上。还有你要保护好她,你丢了她都不能丢,不然,你惨了。” 未晞看我,顺着我的话头道:“哦,你问这些是要把哪个妹妹许配给我么?” 我想了想,道:“我……有个远方的表妹,人长的挺水灵的,家庭背景也挺好的,就是要招婿?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未晞定定的看我,嘴角的弧度依旧凝着,却不见半点的笑意,淡淡的道:“我如何,城姑娘不是最清楚?” 我心口哽了一下,愣在那里,忽然有些颓唐。 远处山岚寂静,风轻轻,日光幽幽,偶尔几朵黛色的乌云飘过,出来片片阴影。 岁莫侧身移过来,含着怒意问道:“我说,你有没有听到我在跟你说话啊?” 未晞淡淡一笑看他:“莫兄说的话,在下都谨记下了,就是我有个三长两短,也不能让城姑娘,毫发受损半点。” 岁莫脸色有些古怪,瞅了一眼未晞,张了张嘴却没说什么?只点了点头:“那我走了。” 我摆摆手:“好走,不送。” 岁莫狭长的眼跳了两跳,回头看我:“你是不是该有点表示?” 我愣怔了片刻:“难道要我吐你两口吐沫?” 岁莫:“……” 未晞:“……” 于是接下来的日程其实就剩我和未晞,这对我来说其实挺喜闻乐见的,但是如果要不是有这契约在身,就这样走走停停也是一种享受。 与岁莫别后的第六日,我和未晞来在陈国一边陲小镇,秋渡镇。 未晞说,公家的钱也是钱,挣起来其实也不太容易。他能这么说,我想以后若是他做了国主,定是位至善至美的国主,起码懂的理财。 寻了半日找到了一个不太简陋也不太奢华的小驿站住了下来。将一切打点好后,未晞叫了几盘精致的点心,和一壶新茶,临窗而坐。 他见我过来,将泡好的茶递给我,道:“小心喝,有些烫。” 我接过茶坐了下来,不疾不徐的吃着盘里的点心,喝着茶道:“你听过倩兮女么?” 未晞收回远处的目光,摇摇头表示没有听过。 我盯着手中的茶杯,轻轻吹了一口气,有清香的热气扑面,青绿色的茶水上荡出道道波纹,推开翠绿的茶叶,轻抿一口道:“我同你说个故事吧。” ------------ 第二章 倩兮女 远目窗外,有山峦层叠,层层叠叠的山峰上是金黄色的叶子在风中摇曳,翩跹起舞。偶尔腾升的白雾,弥罩山脉,似一根白色的玉带,闲闲寥寥的将群山萦绕。 我收回目光,将手中的茶杯掂了一圈,有碧绿的茶叶沾上了细白的瓷壁,随手又晃了一圈,茶叶沉入杯底。轻眠了一口,低低的道:“倩兮女,亦是百鬼之一,俗称笑鬼。传闻如果夜间行路忽然听到有女子笑声,千万不要回头,因为你回头就会发现,后面可能有颗悬浮半空的人头,传说那便是倩兮女。” 未晞靠在窗页上,淡淡的看我,声调平缓:“哦,你也信这个么?” 我没有搭话,继续道:“传说倩兮女生前多半是个爱笑的女子,即使死后化为厉鬼也以笑声夺人心魄。倩兮女的名字取自巧笑倩兮而来,如此美好的名字,却被冠上这样凄凉的意境,真是浪费了。” 未晞问我:“那你要说的这个故事是?” 我轻轻笑了一下,又道:“传闻有位青楼的女子,虽贵为花魁之首,可却自命才高,谁也入不了她的眼。但即便这样,慕名而来的人依旧络绎不绝,一掷千金,却千金不换那一倾城倾国笑颜。可谁也不知道,她其实是个极喜欢笑的女子,那笑很单纯很纯净,世间也少有。听闻曾有幸一睹芳颜之人形容那笑,‘巧笑倩兮,眉目盼兮,美目流盼,灵秀天成’。但天意难测,福兮祸兮总在一夕之间,而也总在那不经意之间才能发生坊间盛传的佳话。天意让她遇到他,天意让那人毫无征兆的闯入,将**之轮推启,也将她带入万劫不复之地。” 将手中的茶一饮而尽,放下茶杯,未晞又为我续了一杯茶,我轻微的皱了一下眉,接着道:“她对他一见倾心,为他敛了锋芒,为他闭门不出,一心做个深居简出的寻常女子。将一头挽起青丝,洗尽铅华,从此以后,为他勤俭持家。她喜欢在他面前笑着,即使再累再苦,她都会溢出盈盈的笑意,即便,即便他看不见。” 不消片刻,茶杯又见了底,未晞又为我续上,低低道:“然后呢?” 我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她与他的相遇,本就是一种错,可她却硬要将这错继续将就下去。本就无缘的命,却非要在三生石上划出一笔。都道强扭的瓜不甜,世间人都懂的道理,她却不懂,你说是不是可笑?” 缓缓的舒了一口气,道:“然后的然后,她因他得罪了不少达官显宦,她一介青楼女子又何以为搏?时值乱世鬼怪横生的世道,毫无悬念她成了刀俎之肉,以一个莫须有的罪名,竟活活被关在塔中烧死了。她至死也未见到那人为她站出来说一句话,听闻她在大火中足足笑了三个时辰,到死的那一刻依旧还是保持笑的姿势。” 最后的一口茶饮进,未晞又为我满上,我道:“喂,你够了,这么喝水,你是想我跑多少趟茅厕?” 倒茶的手一抖,语调里掺了丝丝笑意:“哦,我看你挺喜欢喝的样子。”说罢,放下茶壶转手端起跟前的茶也饮下。 我瞥了他一眼,要不是你斟的茶我早掀桌子了。 他为自己续了半杯,沉吟道:“所以,你想说?” 我看了看窗外,卯日星君已将驾车行至半山,暖暖的日光下,有湖水泛出点点的金光,起起伏伏。 我说:“其实吧!缘分这东西实在是难以捉摸,就像我以前认识的一个阿罗,他一天不小心爱上了隔壁村的小花。阿罗觉得小花那样温婉的女子一定喜欢的是有文化的人,于是读了万卷书,就为了可以天天写情诗送给她。日日风雨无阻,每天必有一封书信送到,以此持续了近一年的时间。后来……” 未晞淡淡地道:“想必她很感动,然后就答应了他。” 我挑起一块杏仁糕放在嘴里,摇摇头看着他道:“后来小花就和送信的好上了。”将嘴里的杏仁糕吞下,喝了一口道:“阿罗算好了天时地利人和,但是独独没算到小花其实不识字,那些个呕心沥血的作品,不过是个引火的火折子。” 未晞淡淡笑道:“所以?” 我放下茶杯,砸吧砸吧嘴回味了半晌,没什么意识的张了张嘴嘴,突然发现刚刚要说的什么已经忘记了。忽然街上传来一阵喧闹声,我偏头看过去瞧见一群人流涌过。想了想转头对未晞道:“你看外面貌似很热闹的样子,我们去看看吧。” 未晞顺着我的目光,看了一眼楼下,只一瞬又收回,慢悠悠的喝着茶,慢悠悠的吃着点心,一盏茶见底,才道了一句:“也好。” 我欢欢喜喜的回了厢房,换了件衣裳跟着他出了驿站。 热闹向来我都是不喜欢凑的,主要是以前荀师父一看到有人多的地方,就一定要凑个热闹。记得有一次看见有一处排了很长的队伍,领着我们就朝那边去凑热闹的排起了队,等到我们之后才发现前面写了两个大字:茅厕。 这种次数是在数不胜数,于是只要看到人多的地方,我和岁莫就远远的躲开。但这次是同未晞一起,心里莫名竟然有些期待。 一路行行走走,来在一个做糖人的小摊旁,指着这个问道:“你喜欢这个么?” 未晞声音悠悠闲闲的飘进耳朵:“喜欢……” 我乐呵呵的一笑:“我也喜欢这个,只是荀师父他们不让我吃。” 未晞将我往边上拉了拉,避开人群,问道:“为何?” 我甚为忧愁的捏了捏肚子上的一圈肉:“荀师父说再吃,以后就没人敢要我了。” 未晞轻轻一笑:“怎么会?城姑娘……”眉头蹙了一下,似是接下来的话不知道怎么说,将话头一转道:“他们骗你的,这糖其实不长胖,你看它量这么少。” 我低头想了想道:“你说的很在理,也很中肯,我就将就将就勉强采纳了。老板,给我来五个糖人。” 老板笑着应道:“好咧,姑娘拿好。” ------------ 第三章 洛元节 那老伯见我们要走,复又开口道:“另外听二位口音不像是本地人,看你们如此恩爱,老朽好心提醒一下二位。若是再往前走的话要小心了,今儿个是洛元节,前来祈福求缘的姑娘和公子们很多。这里有个习俗,若是今日被抛出的红线被拴到的话,就要与之同赏月影花,共游绵思河。” 糖人捏在手心,看上去依稀是个书生的模样,长身玉立。凑上去舔了一口,嗯,很甜。 随即撇过眼问道:“还有这种习俗?若是哪家倒霉的孩子不小心抛出的红线,一不小心被挂到一个长相身世各方面都很抱歉的人,那不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那老伯也认同的点点头道:“可不是,但为了避免这种悲剧发生,后来这红线做了改动,基本上一投一个准,而且不是本人出手,这红线还拿不下来,你说要不要命。” 说罢,停下手中的活,眼神不知遥望何处,容色悠远,道:“我记得那一年的洛元节,差不多也是今天一样,一位模样俊俏的书生偶入这里,好奇就去参加了洛元节中最负盛名的彩丝摇。那场面……” 我好奇地道:“是不是万人空巷?” 老伯摇摇头:“是血肉模糊,惨绝人寰。”忍不住打了个哆嗦,顿了顿又续道:“为了能同这位书生独处,所有参加彩丝摇的小姐们都打起来,而且都是往死里打,忒狠了。”说着都又打了哆嗦。 我惊得目瞪口呆,转头又舔了一口糖人给自己压压惊,问道:“那后来呢?” 老伯一声长叹,叹的韵味十足也很有腔调,我想这老伯没事的时候肯定喜欢来两嗓子。他看了看前面,又看了看我们,才开口悠悠地道:“后来么,他就疯了。” 只觉瞬间心中犹如万马奔腾,呼啸而过。陈国的人竟然已经饥渴到这种地步了,越想越觉得骇人听闻,越听越觉得三观已改。颤巍巍的抹了抹胸口,又舔了一口糖人。 未晞将目光投向远处,石阶铺成的街道上已只有零零星星的行人,一排青灰色的瓦上有飘落的黄叶,偶尔风过,将屋头上的树吹的哗哗直响。他沉声道:“我们……” 我以手托腮,思忖片刻道:“不行,我得去瞅瞅,这千载难逢看热闹的机会,错过了是要遗憾终生。”说罢,和老伯草草道过别,拉着未晞朝那边走去。 耳边划过簌簌的风声和依稀未晞似有若无的声音,将停了许久的那半截子话给接上:“……还是不去了吧。” 一阵锣声震天响起,心中一动,拔腿就朝人群中扎了进去。 不一会来到人潮涌动的地方,见众人围绕的中央,四方的雀台高立,暗红色的木雕将雀台围起,台中有几十个明艳动人的女子,穿的一身绫罗绸缎,配的是珠裴玉环。身动时锵金鸣玉,巧笑时仪态万方。 雀台周围已有上百位候选人待立台下,只等美人红线一抛,就此共饮一场风花雪月,成一段佳话良缘。只是雪月也有可能变成雪霜,良缘也有变成孽缘的时候,世间万物斗转星移,沧海化桑田妙就妙在一个巧字。 不一会儿,台中来个大约四十上下的人,将此次规则简单陈述了一番,而后又是一阵锣响,便开始了。 我伸长着脖子朝里面看,但是围观的人实在太多。刚站在左边,被人潮带到了右边。刚站在右边,又被人海带到了左边。一番摇摇晃晃,我和未晞竟然莫名其妙的推到的了雀台正前方。心道,人多力量果然是巨大的。 位于前方有个好处,那就是视线很开阔,看的很清楚,清楚到哪家小姐脸上有几颗痘痘,也可以一览无余。可也有个坏处,就是容易被瞄准目标。 起初各家小姐们还保留些矜持,姐姐妹妹的推推搡搡,你让我我让你,也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句:先下手为强啊。于是刚刚还一派山光大好和谐的景象,顷刻间消散。虽然总体上也是推推搡搡,但却是这边推一下,我来,那边挡一下,我上。 我觉得以前看到的那些个画面,瞬间都弱爆了。 只是我还有一个疑问,就在我愣的一瞬,到底发生了什么?谁能告诉未晞身上这一圈一圈的红线是怎么回事?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身上怎么也会有?那老伯不是说一投一个准吗?难道哪个小姐眼花到百米内人畜不分,雌雄莫辨? 正在我愣在场中沉思时,未晞揽过我拨开重重人群,朝外面跑去。 我莫名的看他,又莫名的回头一看。呃,这身后一群疯跑的人是怎么了?出门忘带药了? 黑压压的人群,嫣红柳绿的身段潮水般涌了过来。我暗自吞了一口口水,便跑边对未晞道:“你摊上事了,你摊上大事了。” 未晞淡定的跑着,淡定的看着人群,然后淡定的回道:“你还是快跑吧!她们刚刚看到我是牵着你跑的,如果你被追上的话……她们会打死你的。” 在地上走的两只脚忽然哆嗦了一下,顺着手臂下看,果然见修长的手正握着我的手。 风萧萧,影摇摇,心思逸动,念都聚在手指间温热相触处,脑袋顿时嗡了一下,然后世界仿似都安静了。脑中有神思窜游,飞于九天瑶台,云雾腾起遮住灵台。脑中一片混沌,冥想了半日,只讷讷的理出:这人,不厚道啊。 等我回过神来时,已身处一片幽静之地。日头镀在林上,斑驳的疏影交横相错,浮云悠悠凌在空中无意飘动,阵阵暖风带来丝丝桂子花香。山静日长,偶尔有秋虫啾鸣。 我站在那里看着未晞:“做人做到这么无耻至极的份上,你也是千古第一人了。” 未晞勾唇浅笑:“哦,那你应该荣幸。” 我愣道:“这么不要脸的话你也能说的出来?” 他道:“嗯,你没听过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呆了一阵,颇为无奈的道:“你完胜了。” ------------ 第四章 可有留恋 彼时他正倚着一颗不知名的古树,树影斑驳陆离,一地的日光像是被裁剪了一般,深浅有致,似一幅上好的卷画。树下的人长身玉立,环手而抱,唇边有笑意浅浅。 我终于知道那老者为什么说这红线除非本人取下,一般人取不下来。这红线的全身是用一种金丝般的铁吸勾,不会勾人皮肉,却粘在衣服上无法取下,只有本人用特殊的液体或者是慢慢一点一点的拔下来。扯了半天,亲切的问候了一句不长眼睛甩线的全家。 未晞淡淡的笑道:“可要在下帮忙?” 我瞪他一眼:“不……”转口又道:“……好吧!” 未晞轻笑了一下,道:“你倒是挺识时务的。” 我一边磨蹭过去,一边道:“好汉不吃眼前亏。” 他笑着摇摇头,不消片刻身上的红线尽除。 我有些惊诧道:“你可以啊!有两把刷子。还有啥,来,溜达溜达一下。” 他说:“不行。展示了以后你就没新鲜感了。” 我惊悚的看着他道:“这你都知道!哥哥,死在你手上的妹子一定是排成排了吧。” 他折下一直白色的绒花,端在手中细细详看,似是想到了什么?轻轻笑了一下:“若是有的话,大概也就一个吧。” 我心头一哽,有些酸涩的苦味溢上喉口,喃喃地道:“你这样还记得她,她一定很开心。” 枝头上有金灿灿的阳光照下,风拂黄叶,投下片片斑驳。一群飞雁掠过头顶,阵阵鸣叫响在秋日高空下,声声寒意。 曾经心心念念的人,如今就站在我眼前,而我,却只能这般看着,不敢近一步,又不舍退一步。 残阳余晖落在天际之外,浮云悠然飘过,似是点了一层胭脂,透出几分难能的娇羞。林中薄烟腾升,似一张轻纱笼罩,将这林子罩的迷迷蒙蒙。一声寒鸦粗哑鸣叫陡然响起,夜幕被撤出半个星光,盈盈的闪在空中。 忽然间,寒意陡升。 我打了一个寒颤,朝未晞道:“你看天色已晚,估计那帮小姐们大概都被妈妈叫回家吃饭了,我们是不是也该撤了,在这都坐了一个时辰了。” 未晞抬起头向四维徐徐扫了一眼,落声很简洁,淡淡的道了个好字。起身将外面的长衫脱下,罩在我身上,而后轻飘飘的朝前走去。 淡淡的桃花香扑鼻而来,深深的吸了两口,跟在他身后走的缓慢。 老树枯黄一望无际,微风拂过落叶缤纷,枝丫重叠处有雾锁烟迷。山中寂静,听得呼吸声且轻且浅。 走在前面的未晞淡淡声飘过来:“前几日有件事我本想问你,后来被耽搁了,如今我正好想起也就顺道问一问,你切莫要多虑。” 我一边一心一意的踩着未晞踩过的脚印,一边回的漫不经心:“什么事?” 林中静了许久,不紧不慢的的声音传到耳边:“那日听闻莫兄换你叶子,这可是你什么乳名?” 我皱了皱眉道:“不是啊。”奇怪他为何问这个问题,接着又道:“怎么想起来问这个?” 他走在前面,看不清神色,淡淡的声音听得轻飘飘地道:“哦,没什么?就是好奇而已。那你这个名字是?” 我默了黙,转口道:“你也知道的行走江湖没有几个艺名怎么行?我虽然行走江湖时间不长,但是难保我……我身边的人有在江湖行走的,恰好与谁结了梁子,恰好又被哪个有心的人听了去,刚刚好又是杀他全家的仇人,那我岂不是倒了血霉了。所以这种艺名听听也就罢了,不要当真不要当真。” 他淡淡的唔了一声。断枝的咔擦声伴随枯叶的沙沙声,奏出一曲秋意凉。我拢了拢身上的衣服,心思还停在他刚刚的疑问上,想的真出神,耳边冷不丁响起一声低语:“我原是知道你常年隐居深山,若非两国联姻,你我也不会交集,你,可曾后悔过?” 觉得他今日有些不同,像是……中了邪?张了张口,心念一转,摇摇头道:“其实要说不后悔那都是骗人的,可是后悔又有什么用,本该是你的路,即便现在被人拦阻了,那也会有一天上天为你开辟一条蹊径过去。若我是寻常百姓,也许现在我也嫁为人妇,幼子承欢,但是世上却没有如果的如果。” 他转头看着我:“若是,若是有一天你可以离开这皇宫,你,可有留恋的?” 我抬头定定的瞧着他,月梢上有寒月升起,繁星寥寥,银白的月色镀在轻薄的雾霭之上,恍惚仙窑。 凸凸的枝叶偶尔晃动,将月色扯破,幽幽镀在枯草上,似是落了一层雪霜。 星月下剑眉星目虽然看的不太清楚,可依旧感觉灼人的目光聚在脸上。心中堵了一瞬,抬头遥望上那方银月,浅浅笑道:“大概……没有吧。” 遮住月色的身影顿了一顿,脸上的光蓦地一收,聚在一处,心头也哽在那里。 耳边呼吸声浅入浅出,四下静寂无声。良久,他才道了一声:“走吧!天色晚了。” 我点点头,缄默不语,如刚刚走过的路,踩着他的脚步一脚深一脚浅的跟在他身后。低头时,眼中攒起一团雾气,将路迷住。 不知走了多久,忽然听到一声诡异的笑声在寂静的夜空里划过,一只寒鸦陡然嘶鸣,扑腾从林中飞起,我惊的立在原地。只觉头皮一阵发麻,手脚冰凉。 未晞闻声身形亦是一顿,停了下来转身看我,抬头徐徐扫过四维,却并未发现什么。又低头看我,肉声宽慰我道:“大概是什么山里的动物,夜间出来觅食,莫怕,有我在不会有事的。” 伸手过来拉我,而我却僵在那里,动也不动。未晞见状,朝我近了两步。我惊恐的瞪大眼看着他的后方,喉口似是被人掐住一般,久久说不出话来。 冷汗沿着额头,一颗接一颗的滚下。 他伸手要拉我,疑惑的叫道:“城……” 我猛地伸手拉住他,转头就朝反向跑去。未晞被我弄的有些莫名,但也没有出声。许是因为我表情太多惊悚,一时怔住没反应过来,又或是知道些什么。 ------------ 第五章 林中遇险 风声滑过耳廓,带来瑟瑟冷意,如刀子一般刮过脸庞,谁也没有开口说话,只顾一个劲的向前跑。脚步声穿梭在林间,树叶沙沙声,枯枝咔嚓声,将寂静的夜里衬的更加荒凉和诡谲。 一心跑路,并没有在意周边,直到未晞反手拉住我时,我才茫然停了下来。呆呆的看他,心里依旧惊恐不已。 他反手握住我,手上传来丝丝温热,低头朝那温热处看去,顺手臂上看。看道的是一张满含担忧的眼,拨过重重雾气看清眼前的人,脑子一瞬空白,水汽重新爬上眼眶。 吸了吸鼻子,想要将眼中的水汽退回去。 未晞伸手一把将我拉入怀里,手轻轻拍在我后背上,沉声道:“莫怕莫怕,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耳边声音轻轻,柔柔浅浅的穿过耳膜,飘入心底,犹如清风拂过灵台,扫了一切不安,神思清明。 我从未晞怀里探出头来,低低道:“刚刚……” 他见我安静下来,抬手像是要抹去我眼角的泪,却手一转将我额前散落的发别在耳后,收回时,食指滑过,将眼角的泪痕抹去,淡淡道:“我知道。” 我一愣抬头看他:“你……看到了?” 他点点头:“在我转头看你时,便看到了。” 我惊的默默将手塞进口里,止住打颤的牙齿,口齿不清道:“那,那你,你还那么镇定。不,不害怕吗?” 他低头瞥了我一眼,面不改色地道:“如果它要是一心加害你,现在你我哪能这般轻松逃脱。” 我打了一个寒颤,感觉寒意瑟瑟,想了一阵,义愤填膺道:“靠,那你怎么不早说,害我跑了这么久”。 未晞镇定地道:“那是因为你根本没给我这个机会。” 我抿起嘴默了黙,没再搭话。 林间的雾气聚的更甚,隐隐的有些尸腐的腥臭。月色隐在浮云背后,最后的一丝月光抽离,夜黑的能滴出墨汁来。 转头看了一眼四周,心里更加惊恐,却原来刚刚我们跑了那么久,竟然都是在原地打转。迷雾里有悉悉索索的声音,像是谁踩在树叶上,又像是什么东西贴着地面快速爬过,沙沙声传来。 我缩着脖子,牙齿仍旧止不住地轻颤,转过头对未晞道:“你说,接下来我们将遇到什么?” 未晞难得的一愣:“难道你知道接下来遇到什么?” 我比他愣的更甚,呆呆的看着他:“不知道啊!你怎么这么问?” 未晞抬起头,漫不经心的向我道:“我又不是神仙,自然也不会知道。” 我扯了扯嘴:“这不调节气氛嘛,哥哥,你一点都不配合。” 他认真的思索了一会,顿了顿,道:“那你再问一遍。” 我咳了一声,严肃的问他:“你说接下来我们会遇到什么?” 他徐徐抬头,转向四周随意看了一眼,言简意赅道:“我也不知道。” 半捂住脸,嘴角抽了两抽,这人,真是没情趣,没幻想力…… 就在我们说话的间隙,又是一声尖笑响在夜色里,将夜空划破。月影婆娑,有倦鸟长鸣嘶啾,仿佛四周静被突然隔绝,只剩夜风中余留的破碎尖笑声。 头皮又一阵发麻,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领随指动一个蹦子跳到未晞跟前,手脚并用拉过未晞的胳膊给自己筑了一道防护墙。直直的瞧着声音的来源方,眼睛瞪的斗大。 忽然,迷雾集锁处有一个黑色物体迅速飞来,带着阵阵腐臭,还有声声凄厉哀嚎声,呼啸而来。陡然一听像是夜猫行过丛林,发出低迷的嘶叫声,仔细一听像是谁在高空长笑,冷意仿佛从地底升起,瞬间席卷全身。 我身子一顿,本能的靠在未晞的身上,忽然感到身后一震。若是在平常,我一定会问他这一震是因为什么?是因为前面的面目狰狞的人头,还是我靠的那一靠。 但现在,脖子已经僵硬的另我无法活动自如,而且也顾不得去问,因为那颗头颅眼睁睁的看着,掠过树影,穿过轻雾,直直朝我们飞来。 尖笑声响在耳畔:“嘻嘻,有人啊!嘻嘻,真好真好……” 那声音仿佛要刺穿耳膜,直达大脑深处,激的人从心底里生出恐惧之意。 我想,我的心里素质真的是太好了。若是放在寻常女子身上,不是吓晕了也是要吓瘫了,再不济吓尿了也是有的,而我竟然还能安然的站在这里,真是不得不打心底里佩服自己。 忽然未晞手臂抽动,想要将我拨到身后,我顿了顿,用手杵了杵他手臂朝他道:“哥哥,没事没事,能保护你,是我的荣幸。” 未晞低头轻轻扫了我一眼,迷茫了一阵,俯身低语道:“腿吓的僵硬了?” 我想了半天,抬头愣愣的看他,底气不足地嗫嚅道:“你、你怎么知道?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他回的不急不缓:“哦,因为一般遇到这种事,躲开是你正常的反应。” 我:“……” 未晞一步跨上前,将我挡在身后,自腰间抽出软剑,剑光泛着冷意。有冷风拂过剑身,泠泠声响。隐隐的感觉周身有杀伐之气,将树叶吹的翻飞。 我自未晞身后,小心翼翼的探出半颗脑袋,看向前方。 月色朦胧,烟雾寥寥,只觉得那头颅飞行速度很快,而且眼睛也很好,这么的多树,竟然一个都没有撞上去,这是个高层次的技术活。我眯起眼打量起那个头颅,但月色隐去,只余微微星光,看不清那头颅长的什么模样,只能依稀辨出那个头颅大概是个女子的头。百丈青丝垂瀑布,将头颅遮的严严实实,蓬乱的发髻上却有一支珠钗插在一旁,是支累丝珠钗。 耳边是细碎的怪笑声,在这暗夜中响起,阴森可怖。 未晞沉思片刻,沉声问道:“你是谁?” 只听那头颅幽幽一声轻叹,仿佛来自地底深渊,带着冰冷谲诡之气,声调也是诡异的阴柔地道:“唔,原来是个俊朗少年,难得,真是难得。嘻嘻嘻……” ------------ 第六章 你认得我 我清晰看见未晞握剑的手,泛出了青白色,剑有些轻颤,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你究竟是谁?” 我看着前方的头颅,思忖了片刻,迟疑道:“你是灵娆?白灵娆?” 笑声咻然止住,在我们五步以外的地方停下。微微偏头似是在想些什么?疑惑地看我,阴冷声音响在四周:“啊!你知道我是谁?” 冷冷月色,清清夜风。寒月渡上浮云,游得散漫,似是并不着急从后面出来。星光微微,被隔在层层迷雾之外。林内只剩幽幽羸弱微光,亮在我们四周。 我一愣,缩了缩脖子:“额,大约是晓得的吧。” 她一晃飞到我跟前,眼睛瞟都未瞟过未晞手中的寒剑,直直地朝我道:“你怎么认识我?你刚刚说的人是谁?” 我又缩了缩脖子,笑的僵硬:“这个么,大概是,可能是,也许是,碰巧是你……” 她又朝我近了一步,道:“我是谁?” 我退了小半步,讪笑了一下:“你自己你都不认识么?”她低头想了一会,忽的飞开,转而又飞回来,如此来回了三四次,口中讷讷道:“我是?我是?我是……啊!我是谁?” 未晞不动身色拉着我朝后又退了一步,右手运气提剑。就在他要出手时,我拉了他衣袖,低低伏在他耳边道:“她并非恶类,你且等等,我……”她忽而飞到我一步近的地方,同我直视。尸臭味扑鼻而来,蓬乱的青丝后幽幽的绿光清晰可见,我倒吸了一口气,只觉得汗毛竖的都能顶起了身上的衣服。 身子向后微微倾斜,僵硬的笑了一下,又对那头颅道:“你、你是白灵娆,名动四大洲的歌姬白灵娆。” 她听闻此话,果然有些思索。 就在她呆的一阵,脸上的绿光渐渐散去,隐约觉得有些变化。因靠的近些,藏在青丝后面的脸依稀能看出是个美人的模样。眉眼弯弯,樱桃小嘴,只是肤色苍白无色。眉间轻蹙,似是在努力回忆着。 我见状轻轻问她:“你记得流照吗?长空流照!” 她猛的抬头,眉间散开眼蓦然睁大,定定的看着我,神色是迷茫中带了丝丝的挣扎,唇瓣未动,却有声音绕在我们周围:“我……这名字好熟悉,但是我怎么想不起来了?我这是怎么了?” 心内一叹,她果然是没有忘记,她果然还是在等他。从未晞身后探出身,讪讪道:“你别这样,你……”顿了顿续道:“大概得了失心疯。” 在心中淡定地钦佩自己这个瞎话编得高,实在忒高。壮哉,妙哉。 噗…… 我听到头顶上方传来一声戏谑的轻笑,抬头瞥了他一眼,继续对她胡诌道:“你看,你一个人在这里呆久了,然后没人陪你说话,整天胡思乱想的然后就,就,就……就成这样了。” 她转了转眼睛,绕着我飞了一圈,似是在打量我。忽然又停下,离的我更近了些,仿佛脸上能隐隐的感受到阴冷的寒气。她问:“我为何在这里?” 我愣了一愣,脑中飞速闪过几个画面,摸了摸鼻子直言道:“应该是还有未了结的缘吧。” 她沉默了片刻,片刻中,我拉着未晞小退了几步。我不明白她此刻的沉默是为了什么?也许在养精蓄锐,好给我和未晞来个致命一击,这实在是太过凶险。 虽然知道这几步对她来说并不算什么?但我刚刚探了一下后面的路,这里是个下坡路。下面一片漆黑,若是我和未晞同时滚下去,她不见得能赶上我们的速度,而且最重要的是,这底下貌似有鬼灵花,是所有鬼都惧怕的一种花。 良久,她才终于开口,却和我想的千万场面没有一种恰如其分的吻合,这让我多少有点打击。她低声道:“啊!可能是这样。” 忽然,她抬头瞧了我们一眼,眉眼弯弯,声音不负先前的阴森诡异,听上去比较欢快:“你们来这里是干嘛?” 横在惊悚与惊讶两头的心,难得停了一下。刚刚还惊悚与她是要怎样对付我们,而后又惊讶于她竟然脱线脱的很彻底。一惊一讶后觉得,第一次觉得可能未晞给我看的话本子看多了。神思归位又想了想她刚刚说的问题,我们为什么在这里。半天后一头黑线的看了一眼未晞,咬牙切齿的朝着未晞总结道:“鬼迷了心窍。” 未晞又是一声浅笑,刚要开头说话,却被我狠狠的瞪了他一眼,终是没再说话,只是含笑看着我。 头颅在我前方跳了几下,四周的声音显得很是轻快,语气中带了几分得意:“你说的是我吗?我有吓到你们吗?” 我抽搐了一下嘴角,看了她一眼。虽然很是不情愿,但依旧点点头。 那头颅又跳了几下,道:“嘻嘻,看来我又有长进了,这里可是很多年都没人来了。” 我轻轻瞥了她一眼,正色道:“你不想离开这个地方吗?” 停在眼前的头颅忽然一颤,默了默,缓缓道:“我不知道我为何在这里,但似乎是有某种理由的,我如今想不起来,所以我还不能走。”她又抬头看着我:“也许哪天我想起来了,或者想通了,我便会离开这里了。” 我道:“我知道你的名字,也知道你的故事,你为何不问问我呢?” 她呆了半天,突然顿悟地道:“啊!给忘了。” 手搭上眉骨,嘴无意的又抽了抽,做鬼做到这个份上也是一种境界了。 她围着我和未晞绕了一圈,颇为兴奋的道:“来来来,你们给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未晞轻蹙眉头,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两眼,静默一旁。 我从他身后走出来,自怀里掏出骨笛。融融月光自浮云后踱出,懒懒的洒在骨笛上。笛身竟然顷刻变的晶莹剔透,周遭腾起一段微弱的白光。 对面的头颅忽然一怔,抬头仔细的打量我,口中喃喃地道:“姐姐她,已经走了吗?” 我呆了一阵,不答反问道:“你认得她?” 她轻轻的嗯了一声,又迟疑的问道:“走的可还好?” ------------ 第七章 死门钥匙 我看着她,轻轻的点点头。那样的结局也许不是最好的,可是也许对竹九来说也算是种幸福吧。 她叹了口长气,将目光放在远处,缓缓道:“她这一生走的是如此辛苦,也如此坎坷,那样的女子连同为女子的我,都感到自愧不如,却到头落的如斯下场,真正是难以理解情这一字。” 随手抚上笛身,通了人性的笛子泛出幽幽红光,将夜渲染的微微亮,低笑一声道:“一心难轻,一轻难情。这颗心一旦有了情,便难再轻起来。就如竹九和七业,就如你和流照。” 她蓦然看我,呆呆的立在那里,口中呢喃:“一轻难情……” 将骨笛收起,自怀中又掏出血玉笛。此时边上的未晞却突然插话问道:“为何又换血玉笛?” 我抬头瞧了瞧他,默了半晌方道:“哦,拿、拿错了。” 未晞:“……” 转头将刚刚的话续上,对那头颅轻轻道:“如此这样等下去,还不如实实在在的去了结一些事情,你看可好?” 我想其实我是卑鄙的,人在这种情况下,我还要做出这样卑鄙的手段。选,她死;不选,她亦无法生。这个循环里,从来只有输家,没有赢家。 浮光幽幽,月影斑驳。拔地起的一阵清风,将迷雾吹散,拂来丝丝无名暗香。枝头,有白色花瓣凋零。零落的瞬间,眼前一阵幽幽绿光,抬手挡住耀眼的光,待光感变弱,再看时,一位亭亭玉立的女子,站在眼前。 白衣胜雪,青丝垂间,眉目如画,眼含秋波。盈盈一笑时,若秋水送波,醉人心怀。袅袅身动时,若春柳拂枝,曼妙生姿。 只见美人淡淡朝我福了福身子,编贝白齿隐隐露出,梨涡浅浅:“既是逃不掉也躲不开的话,那我宁愿试试,至少我该弄个明白。” 我心中叹了一声,真是应了那句佛语:千人千般苦,苦苦不相同。 横笛在握,低首沉思了片刻,缓缓道:“你,可想好了,后果是什么你应当晓得吧?” 她看着我手中的血玉笛,将眉眼又弯了弯:“我自是知道的。” 我挑了挑眉,没有说话。边上的未晞扯了扯我,低声道:“你可知道你在做什么?” 我看着眼前的女子,却对未晞道:“我们要找的死门钥匙,找到了。” 未晞一愕,抬头又看了一眼眼前的女子,沉吟道:“那你是打算现在就用繁弦调?” 我将目光移回到他身上,摇摇头:“没有啊。”思忖了片刻道:“嗯,若要用也得选个圆月之夜。” 未晞蹙眉想了想道:“为何要选择月圆之夜?难道这繁弦调是在月圆之夜才能发挥最大效用?” 我摇摇头道:“没有啊。” 他又道:“那是为何?” 我正色道:“一般的大事件不都是发生在传说中的月圆之夜么,额,我就是凑个热闹。” 未晞:“……” 白灵娆:“……” 清冷的月色照下,投在眼前的女子身上。白色的衣衬着黑色的发,似是误落凡尘的仙子,美的清尘脱俗,也当真担得上绝世无双四个字。 我瞅了一眼她,终是管不住自己这颗多管闲事的心,开口道:“我只知道一些你的故事,但是却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个中的故事还得从你身上寻找。所以要经历些什么?你应当知道,可想好了?” 她抿着唇,思忖了片刻,缓缓道:“其实也没什么好想的,既然我能一直在这里,也正说明有些东西我还未放下,所以心中才存了一份执念。如今即便是挫骨扬灰,我也要再弄个清楚明白,也不至于走在轮回路上是个糊涂鬼。” 月色皎皎,孤零零的挂在梢头,偶尔几只落雁飞过,却也未留半丝痕迹,月下静的死寂。 未晞站在一旁,忽然问道:“这么长的时间里,你是如何渡过?既然留下的理由都忘记了,却为何没有消除这份执念?” 面前的她忽然一呆,眼神浮现一丝空洞,声音中透出迷茫:“原因么其实我也不记得了,至于我在这里待了多久,也不太清楚了,许是百年,许是千年,约莫记得的是很久很久了。记得初为鬼时,心中郁结的怨气太重,方圆百里的草木都迅速枯衰,百兽逃散,乌云连天遮日。直至有一日忽然来了一位道士,他将我带到这里,并给了我一张灵符,将我心中的怨气封存,于是我便留在了这里。” 未晞点点头,站在边上似是在沉思些什么?没再说话。 我转过头对她道:“原来这样,那我擅自打开你的封存,你会不会有危险?” 未晞看了我一眼,那眼神表示对我的话很怀疑。 我装作没看见,泰然自若的看着眼前的女子。她微微一皱眉,而后哂笑道:“姑娘放心,这么多年的独自生存,别的倒是没有什么见长,这控制力自认为还是可以的。” 我舒了一口气,了然的点点头,接着道:“既然这样,那我也不再多说,我们何时开始?” 她将目光遥望向远处,眼神里含了丝丝不舍,张了张嘴欲言又止的模样。 我偏头看她,问道:“难道你这里有什么放不下的?” 她微微一笑,淡淡道:“虽同为鬼怪之类,我却比他们多了很多年,如今在这里待得时间自是多了许多,不舍虽然有但也并非是放不下的。”她抬头看上一颗古树,树上有摇曳的几片树叶,挂在枝头。 我仔细的盯着她道:“那你这是……” 她将目光移开,顿了片刻,叹了一口气道:“有些事不是我想,就能如愿,有些事,不是我说就能明了。我只是担心,时间不多了。” 我和未晞摇摇头,表示我们都没听懂。她悠悠一笑,不再言语。 清风阵阵,渡来丝丝微凉。虚瞟梢头,已是月过中庭。浮云散去,星光敛的温顺,不见半点光照的影子,只余一颗启明星灼灼人眼,挂在天际。 我说:“躲不过便不躲,逃不开的便不逃,所有发生的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劫兮难兮,端看各自的修为造化了。” ------------ 第八章 落花一曲 她怔忪了片刻,幽幽一笑道:“劫得住便是劫,劫不住便是结。姑娘,你说可是?” 看着眼前的女子我有些恍惚,看的如此通透的人怎么会存了千年的结。点点头道:“正是。” 忽然周身闪起羸弱的光照,将一丈以外的地方照亮。光照处,有风草吹动,沙沙作响,枯枝断木迅速纠集,须臾间一座凉亭建了起来。 我怔在当地,再次将手伸进口里,为她有这么凶悍的技能而惊讶不已。 她率先一步踏进了凉亭,拂袖间,有茶有具,一副行了一半的棋盘落在石桌中央,仔细看去,是个未解的残局。 我好奇的边研究这盘残局,边问道:“难道你和那些个名人一样,都有这种奇怪的癖好,比如,精神分裂自己和自己下棋?” 她笑道:“姑娘说笑了,即便再无聊,我也不至于自己和自己下,而且,貌似我并不会下棋。这盘棋局是一早就在这里,至于原因么,我也并不晓得,像是脑海中某段若隐若现的记忆。” 我愣了愣,盯着这盘残局没再说话。 未晞来在我跟前道:“你既然不是现在送她回去,那如今是要做什么?” 我从沉思中抬起头,目光直直的看向她,一字一句道:“我首先要帮她的是,解封。” 她偏过头看我,抬手拧起一只茶壶续了杯茶,淡淡道:“姑娘知道如何解?” 我既不说是也不说不是,漫不经心地道:“你喜欢听曲吗?我吹个给你听吧。” 她转手又为另一个茶杯续了满杯,问道:“何曲?” 我盯着她慢悠悠道:“落花曲。” 眼前的人影蓦然一震,拧着茶壶的手轻轻抖了一下,有清水洒出,顺着石桌慢慢流开。月色冷冷,透过凉亭洒在青石阶上,似是镀了一层银霜,薄薄一层。 她缓缓坐下,端起石桌上的白瓷茶杯看的失神。一段悠悠扬扬的哼唱声,随风轻飘飘的散出,落在如水的夜色里,似有碎石落在湖中,荡出圈圈涟漪,拨的人心神一动。 我皱眉看着她,迟疑道:“你还记得这曲?” 她摇摇头:“并不是我记得,而是从未忘过。” 我呆了一阵,又问道:“这是为何?” 她将手中的杯子放下,食指沾上清水,沿着石桌有意无意的画着,低低的嗓音是呢喃之语:“大概是不愿吧。” 那样的神色,有悲凉,有无奈,也有……幸福。修行浅薄的我,表示看的不甚懂。 四下寂静无声,薄薄的烟幕中,有纷飞的落叶飘的缓慢。 我沉吟片刻道:“既然你都准备好了,那便开始吧。” 她看着我点点头,轻声问道:“我该如何做?” 我将手中的笛子晃了晃:“来,大爷,且听奴家为您吹个小曲。” 她掩口而笑,似是隋珠和璧透出的五彩流光,夺人心神。忽然脑中闪过一句话,美人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现在细细揣摩这句话,估计多半是遗言的比较多。 将笛子横起,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有清脆的笛声飞出,不紧不慢的绕着笛端,忽而升起,思凌云腾空飞闪极速;忽而急转直下,犹如蛟龙如水沉闷有声;忽而如百花凋零,花落无声;忽而如潺水涓涓,细细温润。 笛声悠扬不断,眼前的女子亦听的入神,一曲终了,她已昏睡在石桌上。 我收住笛声,定定的瞧着她。未晞走上来,轻声问道:“她这是怎么了?难道鬼也可以睡觉?” 我目光未收,依旧看着她,缓缓道:“鬼,不过是一种精神意识的存在罢了。你见到的越真实,说明她存在精神力量越强大,大到可以与你的意识达成一致。” 未晞将目光收回,看着我:“所以你想说的是?” 我将她摆了舒服的姿势让她伏在石桌上,解释道:“对于精神层次的灵魂者来说,她们其实没有睡觉或者昏迷之说,她们所存在的之有神思归合,入忘我之境。” 未晞又问:“那是什么?” 我再次将笛子横起,轻声道:“灵台虚谷,心中最深的记忆之处。” 未晞了然的点点头:“那现在我们……” 我瞥了他一眼,说的风轻云淡:“窥梦。” 未晞眉毛挑了一下:“窥这一事,你向来做的顺手,可这梦要如何窥?” 我晃了晃手中的笛子,洋洋得意:“山人自有妙计。” 说罢,重新摆好笛子,闭眼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在笛身洞口处,泠泠笛音错落有致,音符围在她周身,轻轻跳动。忽然凉亭外,升起一道门形的薄雾,薄雾处有隐隐的华光射出。 我拉起未晞,想也未想的跳了进去,入门处未晞的手反手蓦然将我的手握紧。 华光隐去,有灼灼日光照在头顶,去了林内的寒意,情不自禁的打了一个寒颤,抬手遮住阳光,眯眼打量起身处的位置。 一条青石阶铺成的道路延伸至尽头,石阶上有行人来来往往。青石路的对面有间高楼临立,楼前站着莺莺燕燕的人群,手中抖着丝帕,脸上存着最常见的笑,声音是听得人骨头都酥软的销魂声音:“大爷,过来玩玩啊!” 我一直长在深山,基本上对于这种限制级的场所,只有在书中见到过。按岁莫的话说,这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所以清高的文化人,是不屑于来这里的,我们追求的是更高的精神层次,不能停在肉体层次上享受。 但我的理解是,阿莫他一定是又没钱了。 学着那边的那些个女子搔首弄姿了一番,却领悟不到神韵,于是我决定找未晞练练,想看看自己这方面是不是挺有潜质的。 于是…… 未晞吐了半晌…… 所以总结下来,我决定我不是这块料,而此类的“义举”也被我列入了黑名单。 因为是处在白灵娆的梦中,所以我们的行动不受限制,基本属于来去自如。抬头看了看对面,卿歌坊大楼叹了几口长气。未晞将脸别过去没看我,虚弱的问道:“怎么不进去?” 我哀怨的看了看他,又哀怨的看了看对面的楼,又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 第九章 若如初见 我内心无助悲叹道:哥哥,我倒是想进去,但是这里是妓院啊。我能把持住,但不代表身为男子的你,能把持住啊!这里面的女人,那身材,那手段…… 脑中限制级的画面不断翻闪,然后的后果就是,鼻血奔的十分华丽…… 耳边听到未晞迟疑的一声叫唤,我转过头茫然的看着他。未晞蹙眉看着我良久,才道:“看来你**挺旺啊!” 我愤愤道:“什么?什么嘛。我哪有,才,才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少用你那不良的思想,荼毒我这有为青年。” 他似笑非笑的看了我一样,道:“哦,那你给解释解释你脸上这两坨异样的粉红是怎么回事?难道是中暑吗?还有……”修长的手指在我脸上抹了一把,又道:“这红色的液体又是什么?” 胡编这事我一向干的拿手,以前对荀师傅撒谎时,这手段没少用过。酝酿起情绪,虚弱的模样,抬手扶上额头,软软的向他身上倒去道:“哎呀,这天真是热的很,哎,我难受……” 他伸手接过我,声音里含着戏谑的笑意:“你再装装看。” 我仍旧闭眼不说话,良久,耳边有呼吸声浅入浅出。他凑上跟前,声音掩着笑意,伏在我耳朵边上说了一句:“你确定要这样?” 脸上的疑红晕的更深,睁开眼对上他含笑的眸子,里面有星光闪闪。 从他身上弹跳起来,笑的龇牙咧嘴:“你看,谁出来了?”手随便一指,未晞也很配合的朝我指的方向看去,眉头轻蹙了一瞬。 见状我也将头转了过去,也将目光投向那边。音音袅袅的环肥燕瘦列成了长龙,一字排开,脸上敛了笑容,恭敬的候在门口,似是想要接待某位政要官员。 原来三六九等从来就是不分阶级不分层次的,不管什么个地方,你有权或者你有钱,若是你两样都没有,那有个各方面都有条件的外貌,也是天高一等,不同常人。 耳边是佩玉鸣击的清脆声,随着一声随行丫鬟的长吟,朱漆红木的大门内出来一角月白轻纱。高高的门栏处有一红色的绣鞋露出半角,踢开素白长裙,落在青石堆砌的长街上。长裙上瞧是一张绝美的容姿,薄薄的唇红如樱桃,饱满挺立的秀鼻,剪水双瞳中似有莹莹的水汽,抬眼时欲语还休,垂眸时宜嗔宜喜。靥笑若春桃,云堆翠鬓;唇绽如樱颗,榴齿含香。 只是这样的容貌偏生生的冰冷,若一株傲雪的寒梅。而配上这样的气质,却让人感觉不到半点的兀秃,倒是极容易想到四个字,绝代风华,大抵形容的便是这个模样了。 出来的正是倩兮女,亦是名动四大洲的歌姬,白灵娆。 我看的痴了,口中自语道:“她长的这么不安全,怎么会有人喜欢她?” 未晞认真的想了想:“大概也有眼睛瞎的吧。” 我回头看他:“你眼睛倒是不瞎,那你喜欢什么样的?” 他将我从头看到脚,思忖了片刻:“我喜欢我所喜欢的。” 我鄙视的瞪了他一眼:“你喜欢的都是好的啊?” 他笑笑,点点头:“我看上的都是好的。” 我心里忽然很沮丧,他那么优秀,看上的自然也是优秀的。心里忽然很好奇他那位走失的妻子到底长的什么模样?转头又看了他一眼,俊美如斯,能配的上的也让他念念不忘的女子,大概也是要配的上貌美无双这样的词吧。心里有些酸酸涩涩的味道,不断涌出。 低着头看着脚尖,没再说话。 未晞拉过我,小声道:“她走了,我们过去凑个热闹。”说罢牵过我的手,不急不慢的跟在队伍后面。 眼观鼻,鼻观耳,耳听心,四神归一,而那唯一的一处,如今也是搅成了一锅粥,理不出任何情绪和思路。我心思聚集在那掌心的温热处,无暇顾到其他,任由他牵着我往前走。 队伍走的不紧不慢,我们亦走的续续停停,如此大约走了一个时辰的路后,队伍在郊外一处凉亭内停下。 抬头看了一眼天色,已是黄昏十分。我很纳闷,这么晚的时间不在家里呆着,这样招摇过市是十分凶险的举动,因为在这个时间段发生打劫和抢劫几率都是极高的。 事件证明我的担心并非多余的,残阳将最后一丝明线抽离,暗幕笼下,有几声寒鸦掠过枝梢,扑腾扑腾的声音将夜空划破,露出几点微弱星光。星光下有几道黑色身影,摆出手里明晃晃的刀影,口径也出奇的一致吻合:“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打此过留下买路财。” 我没忍住噗嗤笑了一声,未晞偏过头看我,光线深深浅浅,是完美的下颌弧度。 “什么如此好笑?” “哦,我刚刚在想他们会不会说那几句经典的台词,结果没想到他们如此配合,真正是另我十分感动。”说着我又忍不住笑了笑。 未晞没有说话,将目光转向那边,似有若无的声音飘过来:“笑点真是低的可以。”顿了顿又道:“怎么就这样我还会……” 唇边不经意向上弯了三度,我怔怔的看着他,茫然的问道:“什么?” 却在他将要转头的一瞬,忽然眉头一蹙,眼神冷冷的瞟向前方:“嘘,有人来了。” 我一愣。虽然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我小声点,因为对方更本看不见我们,也听不见我们说的话,但是我任然极其配合的将转动脖子,关注起那边的情况。 月色清白,薄凉如水。风过枝头摇晃寒树,沙沙寂寥轻如慢歌。 香车宝珠的顶端,有一颀长身影迎风而立,腰间别着一把长剑,手中遥着折扇。温润的华光照在白色的身影之上,旭起皎皎白光,轻轻一笑恍如谪仙。 从各方面的形象和气质上判断,这个位高人,不然也是位高人的后人,这是我纵横话本子多年得出的结论,而事实也正是如此。 冷淡的嗓音自喉间响起:“这么多人欺负一介女子,倒是让我小看了去。” ------------ 第十章 长空流照 领头的黑衣人道:“你算个什么东西,胆敢搅和大爷我的好事,你活腻味了吧?你也不打听打听,这方圆百里,还没有我星峰不敢劫的人。” 这话头说的十分响亮,也掷地有声,就是有点多余。根据我凭借读了那么多年的话本子的经验分析,一场架中最二的桥段,对话啰嗦,还容易发生许许多多节外的事。如果省了百分之八十的口水战的话,后面变成这样: “你们要知道我上头有人?”“呸,臭不要脸的,给我打……”“你知道我爸是谁吗?你敢动我?”“呸,你爸保准在你死之前来不了,给我打……”“打架前我还想说最后一句话!”“好了,你说完了,给我打……” 多省事省力省时间,这样看的人也能全神贯注的投入到打架中。 在我分神的时候,那边人已经打了起来,只见白色的身影足尖轻点轿顶,如雁击长空之势,凌空转身,舞动手中长剑,雪落残垣泣声扬起,剑光数影扫亭外石阶,犹如白蛇吐信,嘶嘶破风而来,还未瞧清楚状况,眼前的几人也都还未出声,便齐整划一的倒了下去,倒地的那一瞬,血喷薄而出,白衣青年轻轻跃开,避过温热的鲜血,脸上依旧是挂着冷冷的笑意。 似是刚刚一切不过是场儿戏,与他没甚关系。 闲散踱着步子,来在轿外,修长的手堪堪拂开挂帘的幕帘,声音冷冷清清,听不出情绪:“姑娘受惊了。” 素手芊芊,搭在帘外白衣青年的手中,微微用力,柔柔的声音自帘内传出:“多谢救命之恩。” 虽说的是谢字,却听不出半点酬谢的语气,倒像是理所当然受惠一般。 一脚越过轿栏,从里面出来白衣胜雪的女子,声音轻轻:“敢问公子贵姓,他日奴家也好向公子报救命之恩。” 那白衣青年,笑意浅浅:“不过举手之劳,无所谓谈上报与不报之说,倒是名字可以告知。” 一泓秋水,对上墨如点漆,听的回风流雪之声淡淡:“长空,流照。” 我心内一叹,这果然是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情景。 白灵娆抬起头淡淡地看向流照,嘴角的笑意莫名:“哦,倒是个不错的名字。” 流照但笑不语,扶着她站定,风度翩翩的往后退了几步,负手而立与她保持着恰当的距离。这距离近一分暧昧,远一分不恭。白灵娆倒是十分不在意,垂目似是想些什么?移步踏进了凉亭。流照见状,亦随着她近了亭内。 我拽过未晞,朝他们近了几步,站在凉亭外的一株青葱古树下,不近不远的看着。 未晞轻声道:“这样偷听是不是不太道德?” 我转头疑惑的看了他一眼,想了想恍悟道:“哦,也是。”于是我提起裙子,转身入了凉亭,寻了个角落坐下来,正大光明地听他们说话。 未晞伸手在额角处揉了揉,随即也进了亭子。本来就不太大的亭子,因四个人的介入,顿时显得有些拥挤。但我和未晞对于这个时空的白灵娆和流照来说是个影子,所以我倒是并未感觉到什么?相比较未晞他则显得比较尴尬。 见他左右坐立不安,伸手从怀里掏出一个果子递给未晞:“这是来的路上顺手拿的,要不要,很甜的。” 未晞摇摇头,一本正经的看着前方:“好好看戏,别闹了。” 我哦了一声,在身上擦了几下,咔嚓咬了一口,那果汁似是有意一般,好巧不巧的落到未晞薄薄的凉唇上。 他转头盯着我良久,忽然薄唇微抿,竟将那滴果汁吸了进去。我先是呆了一阵,然后似被猫挠了一般跳起来,指着他道:“英雄住嘴,那,那果汁,我……” 未晞淡淡的看了我一眼,伸手揽过我,漫不经心道:“蹦那么高做什么?小心掉下去了。” 许久才找回我的声音,震惊道:“”刚刚,刚刚有滴果汁…… 他将我有些松垮的发簪重新固定好,缓声道:“不过是滴果汁而已,有什么关系。” 我愕然:“可那是……”他没再看我,慵懒地靠在凉亭的柱子上,迷眼看着亭内另外的两个人,轻轻了说了一句什么?我却没太听清,再问时他已一心一意的关注起眼前的二位。 我愤愤的对无辜的老天爷天吐了一句秽语,也专注起那二人的情况。 流光徘徊,月疏影横。 她独自坐在石桌前,一瞬不瞬的瞧着流照,忽而轻笑了一下:“公子,为何还不走?” 流照闻言,愣了一瞬,淡淡笑道:“见姑娘貌美,自是有了想法,所以才没有离去。” 这么直接的话,饶是白灵娆脾气再好估计也会翻脸。虽然女子都很爱听好话,可这好话也分很多种。 岁莫曾拿那些八卦来的故事,谆谆教导过我,凡事要将就个度,度过了有点招人嫌,度少了又显得不够诚意。这个度若是拿捏不到位,脾气好的赏两个耳掴子是轻的,脾气暴躁的暴打一顿外加鞭尸也是常见的。 而找他这么直接说法,白灵娆不生气就算她是忍者之家——归隐忍者。 但我显然高估了我的判断力,也低估了白灵娆的欣赏程度。 她定定的看了他好一会儿,半是玩笑半是真话问道:“你是看上我了?” 流照打着扇子笑而不语,既不说是也不说不是,漆黑的眼睛落在一言不发的白灵娆身上。亭外有浮影移动,夜风吹开四角的薄雾。他将手中的折扇,一根一根折好,嘴角的笑意不褪:“是个男人,都会对姑娘有想法,也都会看上姑娘。” 白灵娆嘴角的笑意褪去,声音冰冷:“哦,是吗?但我却瞧不见流照公子你眼中,有一点半点的好感,可见这所谓的人见人爱,也不过是夸大其词了。” 流照淡淡扫了她一眼,冷冷的笑意似是凝了千万年,一层不变:“姑娘多心了。” 虚瞟梢头,已是月上枝梢,想了想续道:“天色已晚,送小姐的那帮人早已逃开了,若是姑娘不嫌弃,就由流某送姑娘回去可好?” ------------ 第十一章 见此良人 月影徘徊,幽幽踱进林子内,将一地的疏影细细裁剪,织出一幅萋菲贝锦。 白灵娆站起身来,身姿傲然,拾步出了凉亭,声音轻轻的:“你送我,我更害怕。” 流照侧身站起来,靠在凉亭上,若有所思的盯着白灵娆的背影,良久笑道:“哦,为什么?” 白灵娆驻足,回眸轻笑半是真情半是假意:“我怕别人……说我档次低。” 而后轻轻一跃,掠过横影薄雾,在清冷月色下留下一片孤影。流照盯着那消失的身影,嘴角的笑意又一点一点爬上去。目光远处,若有所思。 身边的未晞突然道:“天刚将要拂晓了,你可想好要去哪里?”话未说完,前一刻还在亭内的流照,一个闪身朝着白灵娆消失的地方飞了过去。接天的树叶沙沙声,徐徐传来。 参天的古树在拂晓前的暗色里摇曳不止,陡起的怪风将翻飞的树叶吹的落下,狂风掠的肆意卷着落叶向下翻滚,在将要卷到亭内的那一瞬间,眼前的场景再度变换。我正清理着身上沾到的几片黄叶,心里感叹梦境里的神奇。 再抬头时,未晞正揽着我站在一处声色场景里。周围是铺天盖地的人,手里捧着鲜花,各种各样的香熏的人头晕脑胀。花团中又簇拥着鲜花铺满的圆台,台的四周是暗红色的帷幔垂下,周边有柔柔的清淡光,亮在压脚的台边,将台内衬得迷迷蒙蒙。 许许多多的花姑娘将圆台围成了一个圈,面上含的笑意是风月楼台里常见的笑。 没有人告诉我将要发生什么?但我却心如明镜,晓得通透。大抵入的是她的梦,神思归一心灵相通。这是白灵娆的成人礼,也就是这花楼中场说的初夜。一个样貌才情样样拔重的女子必定是要轰动全城的,何况她不仅样貌好,才情好,更连身手亦是响当当。若是能有幸得她垂青,基本上是免了三个人的工作,这等好事基本上要是摊到我的话,我定一马当先的把她摁倒。 但可惜我不是男的,而且就算是我也没办法把她摁倒,因为在我出现之前要么被流照打死了,要么就会阿莫打死了。 七七八八的想了许多,本来只是想打发一下开场前的无聊,却被这些个思想弄的很有兴趣,前前后后想了很久,却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只是很感叹。 然后我把这些感叹说给了未晞听,未晞蹙起眉头,神色怪异的看了看我:“你还有这方面的想法?” 我说:“也就那么一想,很多事情的想法都是源于前思后想才得出来的,这是人类进步的源头。若是我是个男的,第一见不见到白灵娆都是个未知,而且就算见到了,也不定有钱能包的下来场子不是?回头想想若是身为男子,现在这些个事情是不是也就不会发生了,摊在我身上的事情是不是也就没有了?” 他语调微凉,耸了耸肩道:“这个等你成了男人的时候就知道了,现在你跑题了。” 我讪笑了一下,神思回归,转头看向人海。 未晞从后面敲敲我肩膀:“你这左顾右盼的是在找谁?” 我头也未回,寻了一圈发现在人山人海中找人实在是太费力,伸手揉了揉酸痛的脖子:“找流照啊。” 他偏头看我,语调微微一升,装似惊讶的模样:“哦,你知道他会来?” 我愣了一下,摇摇头:“我不知道。”想了想又问他:“若是你的话,你来不来?” 他将目光重新投回道圆台之中,声音淡淡:“如果这个台中的姑娘是你的话,我就来。” 我呆了一阵,定定的瞧着他。 他瞟了我一眼,淡淡地叹了一口气道:“你这么笨,万一被人家嫌弃了怎么办,我不放心。” 我气愤道:“我那里笨了,就是,就是武功弱了一些,但是你看我这一路走来都很平平安安啊。” 他轻笑一声:“平平安安?哦,那上次在迷雾林里,若不是我和莫兄护你,结果会是如何?” 我说:“……好了,我们来这里是办正经事的,言归正传。” 他将手中的折扇唰地一下打开,声音不紧不慢:“再上次,竹九七业相遇之时,你从楼上掉下去,若不是我抓住你,结果又如何了?” 我拨开他揽着我腰的手,一点一点朝边上挪过去,脸色不愉道:“过去的事我没什么记忆,一向忘的快,若是事事都要记得,这脑子怕是要炸掉了。事物之美在与过去不可追,往事不可回,所以你就当是场美丽的邂逅后,延发的一些列美丽的故事。” 他含笑撇了我一眼,伸手将我跑远的身体一瞬捞了过来,重新固定在他身边,而后有一搭没一搭的继续遥着扇子。 此时,场中所有的灯光忽然暗了下去,只留圆台上那压脚的夜明珠晕出淡淡的华光。华光之中有一曼妙身影,水袖飞扬,青丝披肩。一身素白的长裙上绣着几朵五色的嘉兰花,随着身影摇动,似是缓缓绽开,凌空盛放。数百朵白色的绒花,飘摇起舞,犹如细雨漫天,悠悠坠下撒了满地。丝竹之声泠泠响起,暗影交接的地方有人踏歌而来: 月半弯,云墨染,一抹相思,轻缱绻。桃花畔,柳叶缠,淡淡离愁,淡淡忧,何处是尽头…… 圆台中的人影站定,玉手缓缓伸出,拂开暗红色的帷幔,一截藕色的玉臂不小心露了出来,上面有通体的碧绿流光的镯子套在藕节上。 顺着手臂缓缓上看,一朵暗红色的戎羽花绽在额头,泼墨般的青丝随意坠下,头顶一只羊脂白玉的簪子将发髻固定住,一只金色步摇垂在耳际,微微垂眸时,那步摇蓦地颤动,拂的人心一阵荡漾。 我转头看了一眼未晞,见他却只是淡淡一瞥,而此时大厅里阵阵抽气声不绝于耳。 对于美丽的事物,大家都有一致的认同点。这主要是人对于美好的事物总能很有默契的停在可见的一层上,然后无法深层次的研究。 ------------ 第十二章 一笑归来 就像荀师父教导岁莫,看人不能光看表面,要由内而外,这才是我们有文化的人的修养,但岁莫提出,若是第一眼你都沒了想要深入了解的念头,如何由内而外,这是个恒定的定理,荀师父觉得很赞,因为他觉得岁莫上升了一个档次。 屋内的摆的是刚刚折回來的海棠花,花叶间沾染了这满室的春意,在幽幽的灯光中开的妖娆,圆台周围的舞娘开始慢摇身姿,将手中的薄纱轻轻抛出,舞出水色的洪波,一道道拂开层层迷雾,台下的不远处清歌未止蝶舞未休,一派歌舞升平景象,叫人失了心神。 我拉着未晞转身拐进圆台后一处珠帘掩着的二楼,轻步绕开一处花台,正好瞧见一身月白锦袍的流照,拎了一壶酒,悠闲的为自己斟着清酒,白瓷的酒杯送到嘴边,喝的不急不缓,狭长的眼一瞬不瞬的关注着楼下的动静,动作悠闲慵懒。 此时圆台中的白灵娆伏在地上,青丝铺在地下,素色的长裙铺满了圆台,洁白的玉足在裙下若隐若现,左手撑起螓首,嘴中含着一个盛开的芙蓉花,媚眼如丝斜斜的看向二楼处。 未晞轻笑一声:“你相不相信,不管今天流照出多少,白灵娆都会选他!” 我点点头:“相信啊!只是我很好奇!” 流照有些惊讶,转而又问道:“好奇什么?” 我想了想道:“白灵娆这初夜大概能叫到多少!” 未晞:“……” 场中一位老鸨级别的人物在台上站定,内涵似的笑了一下,只是这笑容别具深意,用未晞的话说,叫很有颜色,罗缎的帕子在空中抖了一下,示意大家安静,清清了嗓音,刚准备开口,却被一旁的白灵娆先一步打断。 只见她盈盈一笑,站在场中目光从未离开二楼出的流照身上,笑意浅浅:“灵娆的恩客已经有人定了!” 说罢,似笑非笑的指向二楼的流照身上,声音柔柔:“他,便是灵娆今日的恩客!” 流照先是一愣,眉头轻轻皱了一下,忽然绽开笑了笑,折扇不轻不重的敲在手心,顿悟的模样:“啊!是了,姑娘今日的确是被在下定下了,各位还是早些回去洗洗睡吧!” 嘴角的笑意浓浓,脸上却辨不得是喜还是怒,手中的折扇漫不经心地一节一节收好,定定的瞧向楼下的白灵娆。 我怔了一下,看了看流照,又看了看白灵娆,不知道这两人到底出的什么牌,杵了杵站在身后的未晞说:“你看,白灵娆这个事,我到现在都沒看懂,他们从一开始就对对方很有兴趣的样子,而且照这样的发展趋势,也是很和谐很友好的感觉,那后來到底是后來发生了什么才会让他二人走到那样的地步,我表示很好奇,也表示看不懂,你看懂了吗?” 未晞摊了摊手道:“我表示沒看懂,这戏才开始呢?慢慢看不就知道了,着什么急!” 我点点头,也是。 在流照转身下楼的一瞬,脑中忽然有许许多多的思绪不断翻飞,我忽然一怔,默了默才想起这是白灵娆的梦境,这样的思绪涌现,估计是和她脱不了干系,正要拉未晞朝楼下走,未晞却一个伸手揽过我的腰,纵身一跃跳到楼下。 脚落地的那一刹那,我呆呆地问道:“你不怕高了!” 他微微一挑眉,有些疑惑地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怕高!” 我一怔,想了想道:“呃,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神机妙算!” 未晞:“……” 流照不疾不徐的來到圆台中央,一派玉树临风的模样,嘴角依旧挂着初识的冷淡笑意,目光未曾离开白灵娆身上半寸,将手中的折扇别在腰后,忽然打横抱起站在那里的白灵娆,口中道:“姑娘倒是让在下好找,却原來躲在了这风月之所中,嗯,果然是个不错的计策!” 白灵娆却因他这突然的举动,被轻吓了一下,雪肌上晕出粉嫩粉嫩的红色,越晕越深,越晕越浓,最后如那一株台下花盘处上一株鲜红的仙來客,娇艳欲滴。 眉角微微上挑眄了一眼抱她的人,这一动作做的是风情万种,眉骨生香真的仿似天生就有的,玉手轻轻环上他里内长衣包紧的颈项,头微微仰起离的他耳边只有一指的距离,仿佛只要一转头就能轻易的吻到他的耳垂。 从外人暗影模糊的角度看这一对交颈相拥的画面,一个娇羞无限,一个风流倜傥,生出一种天偶佳成的错觉,若果忽略掉她在他耳边说的那句:“但公子你,避难都避到风月场所了,这个计策貌似不太英名啊!” 他猛的转头看她,薄凉的唇在她的绛唇上轻轻扫过。 她一愣,将头微微偏了偏,似是距离远了,想了想凑的又近了些,轻轻嗅了一下,绛唇勾起一个弧度带着几分玩味:“唔,受伤了啊!” 我用血玉笛凑出落花曲将她送进忘我之境,而又用繁弦调挑拨尾调入了她梦里,某些程度上,所以我与她可以神思合一,所以我能清楚的听到或者想到她要说什么?但未晞能听到,我就表示很不能理解了,我问未晞,而未晞给我的解释是,他天生异秉可以耳辨千里。 虽然不能相信,但也找不出其他合理的解释,于是我就信了,直至多年后我才知道,他其实当时什么也沒听到,而我却膜拜了他很长时间,真是开了如來佛的老眼了。 大殿内顿时炸开了锅,晃着手里的票子就不断加价,从起价三万两,一直加到二十万两,我咂了咂舌对未晞道:“他们这么炫耀你不生气么,仗着有钱就以为能买到一切,真是迂腐的很!” 未晞好整以暇看我,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我摇摇头,叹息道:“对于这些人,我只想说一句话,放下银两冲我來!” 未晞折扇一收在我头上敲了一下:“又在瞎说些什么?!” 我揉揉额顶朝,咧嘴朝他嘿嘿一笑。 ------------ 第十三章 文雅还是粗暴 而台中央的他二人却浑然不觉,吵闹声依旧阻止不了他抱她离去的脚步,一步稳似一步,似是他手上抱的不是她,而是这个世界。 踏上阁楼时的那一瞬,一道闷雷陡然闪在天际,将泼墨的夜空扯开一道华丽的口子,九天河内的水似要漫了卿歌坊,在雀翘的屋檐下如绸布般垂下,这雨下的阔绰。 雷声响的那一瞬,她蓦地缩颤了一下,他低眉额头微微一蹙,轻飘飘的声音落在闷雷后的暗夜下:“怎么,还会怕雷!”手臂微收,将她抱的更紧了些。 她咕哝起嘴,赌气似的道:“谁,谁说的,不过你是刚刚抱的我疼了,我才抖了一下!” 墨色的眼浓的似要浸出墨汁來,亮光在眼里闪了几闪,单节的字划过语调尾稍,拖的稍长:“哦……” 脚步的踢踏声停在木雕兰花栖蝶的木门处,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月色的长袍瞧了一眼怀里的人,眸中含了点点的笑意,一脚跨进木门的刹那,戏谑的声音悠悠传來:“姑娘,春宵一刻值千金,你看,你是喜欢粗暴的还是喜欢文雅的!” 门,咔哒一声掩上,后头的声音也就此被隔绝在门外。 对于这种被突然吊上來的口味而无法满足时的感觉,就和你逛青楼时找姑娘,姑娘对你满意,服侍的也后周到,快要行房时却突然想起來,自己的钱包貌似一早出门前落在家里一样,急的抓心挠肺。 屋外一声接一声的炸雷接连而至,屋檐陡峭延伸的亭廊外挂着的琉璃灯被吹的摇摇晃晃,瓢盆的雨从檐上落下,下的我一阵恍惚,恍惚中听到一声似有若无的叹息声,抬头瞧了瞧天,又是一阵闷雷砸在屋顶,雨落的更稠密,布雨的星君似是忘记了收雨,将这三阳城恩泽了通透。 未晞瞧了瞧屋外的天:“看这形势,这雨怕是要下一个晚上了!” 他说这话时又一道滚雷碾过天际,闷声落在屋顶,像是要将这屋子砸出个窟窿來。 我抬头瞅了他一眼,忍了忍,又沒忍住,开口道:“那大爷你带我去逛窑子吧!” 未晞淡淡瞟了一眼,冷静地,从容地,缓缓地道:“大爷我沒那闲空!” 我:“……” 第二日,天色晴好,碧空如洗,几株暗色的海棠花开的艳丽,我和未晞站在卿歌坊的二楼出看着來來往往的行人,一时间百无聊赖,于是就和未晞赌起來这路上过來的男人多还是女人多。 我以女同胞宽广伟大的胸襟做赌注赌女人多,而未晞则毫不犹豫的赌男人多,这如今已经不是我和他的赌局,是关乎到女性同胞面子的问題,于是我分外打起精神关注街上來來往往的人。 先不说这场的赌局谁输谁赢,我从络绎不绝的人行中得出一个结论,往往人类的某一方面的决定性影响都是由少数人定论的,而恰恰是这少的部分人,将我们整体的水平拉低了很多档次,为此我很愤慨,决定要去找街上的人理论一下。 我告诉未晞,让他不要拦我。 未晞点点头,嘴上噙着最温和地笑,一手收起着了桃花的折扇,一边有意无意的瞟了我一眼:“我不拦你,我只是想提醒一下你,刚刚打的赌,我赢了……” 我一把抱住未晞的胳膊,做出凄惨的模样:“英雄,小女子只身在外,无亲无故,爹不疼娘不爱,战战兢兢活了二十个寒暑,如今还要小心翼翼在这青楼中谋生,你看我已经这般可怜了,你还忍心在这最后的一根压命的稻草上再添一把寒霜吗?” 他张口还未说出话來,我无限哀怨地长叹一口气道:“哎,也罢,从來只见路死骨哪闻酒肉臭,小女子只能自叹命薄,不过……小女子以为英雄你如此侠肝义胆,古道热肠,怎会见死不救呢?不,这不是你的作风,你断然不会让小女子我为你冒千里寒风,跋山涉水去摘那天山幽莲对吗?” 他嘴角的弧度映的更深,挑了一下眉毛:“哦,不巧,我这人一向不是个怜香惜玉的人!” 我捂住胸口,心痛的模样,伸出一根手指颤颤巍巍的指向他,面含哀戚退后一步:“你,你……”话还未说完,重心一个沒站稳,身子一歪朝楼下倒去。 我跌下的一个慌神时,瞧见未晞脸上闪过一瞬的苍白,他下意思地倾身伸手想要抓住我的手,而我下落的速度更快,此时,他一个纵身自楼上跃下,顺势伸手揽过我的腰,几个转身稳稳地落在地上。 我呆呆的看着他,墨玉的眼神里酝出些许微怒,脸色又白了几分,我刚想要表示一下谢意,只觉腰间的手蓦然抽紧,下一瞬被带到他的怀里,闷闷的声音在头顶传來:“你这么笨,可如何叫人放心的下!” 我心中一紧,眼蓦然有些酸涩,深吸了一口气,将头在他胸口埋的更深。 忽然心中生了许多的嫉妒,嫉妒那位走丢的妻子,嫉妒他依旧为她执着了这么多年,嫉妒他寻她千百里,忽然想,如果我有那样毁天灭地的能力的话,此时此刻要灭的大概就是他的妻子吧!我忽然心里很颓丧,为了爱一个人,我竟然将我自己迷失,为了爱他我竟然成了我曾经最厌恶的女子,心中挫败,惶恐,不安瞬间压來。 就在我二人静默无声时,二楼处的阁楼上传來一阵吵闹声,我和未晞对看一眼,迅速朝卿歌坊内奔去。 來在声音的源头时瞧见官家模样的一行人站在阁楼的楼梯处,手中亮着明晃晃的官刀,神情紧张地注视着阁楼上,是完全戒备的神色。 我抬头朝阁楼看去,幢幢珠帘后有并肩而立的两道白色身影,似是两株长滕树,并立而长却枝叶不向连,盘根无相错。 楼上的白灵娆打量了一眼楼道上站的一行人,又打量了一眼花台上开出的几朵君子兰,沉吟道:“我不知道这位官大哥说的什么话,昨日是什么日子这里的各位可都是清清楚楚,而买下灵娆的便是站在灵娆身边的这位公子,昨夜公子与我一直在一起……” 微微抬头扫了一眼流照,低头又是羞赧一笑。 ------------ 第十四章 以身相许 话说七分留言三分,欲语还羞的模样再配上弥在脸旁那抹异色红云,不用她细细描绘,都能想象出那画面是劲爆到了什么地步。 为首的官兵蹙眉想了想,问道:“可行刺之事是发生在申时,而你梳拢是将近酉时,如何说明他之前的一个时辰里去了何方,再者昨日追捕的人见他逃进了这里,你又如何解释!” 白灵娆自然看出那人眼里闪烁为的什么?眉头无意皱了一下,贝齿在唇上咬出半点半点的雪白色來,站在身边的流照眼神微微暗了暗,揽过她的肩靠近自己的怀里,声音里透出阵阵戏谑的朗朗笑声:“之前的一个时辰我同姑娘在对酒论诗,这点酒楼的妈妈们可以证明,至于……” 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拂开阁楼上珠光透粉的珠帘,清脆击打声中走出一对壁玉的人來,缓缓而行,一个清俊爽朗,一个玉面含羞,似是仙画中走出的人一般,叫人看的丢了心智。 行到那位官兵前三步的地方停了下來,嘴角依旧挂着笑意却叫人看的身上一冷:“至于刺客昨日逃到这里一说,事情过了一夜你们才來这里搜查,与情与理都说不过去啊!”狭长的眼扫了一眼人群,声音里透出冷意嘴角却仍是挂着笑:“莫不是这事是子虚乌有,你们随随便便找个借口抓个人顶替交差吧!” 对面的人神色一凛,想了想拱手笑道:“公子说笑了,我等不过是例行公事,捉拿嫌犯的事也要层层上报,自然手续繁多了些,诚如公子所言,既然已经过了一夜,刺客也断不会再留在这里,我们再去别的地方寻一下,多有得罪了,严某就此告辞了” 说罢招招手转身离去,在刚要踏出门外的那一瞬,耳边听得他低低的同身边人道:“将这四周先围起來,严密注视这里的每一个人,尤其刚刚同我说话的人!” 面色深沉的看了看阁楼处,又看了看屋外的天色,自言自语地道了一句:“看这天色是要起风了……” 我怔在当地愣了愣声,半晌才重复的说了一句:“行刺!” 在抬头时瞧见楼上走下來的两个人。虽然肩并肩却并无半点恩存暧昧之意,到像是个路人,仔细一看却又比路人熟悉一点。 蓦地白灵娆脚底迈空了一步,惊呼还未脱口时,却被身旁的流照险险接住而生生折在了口边,猿臂一捞,将她整个人接住带进怀里。 语音满是调笑之语:“你救我一次,我救你两次,你说该如何报答我!” 美目流盼,在他的脸上扫过,红唇微启出來珠落玉盘清脆声音:“啊!那要不我以身相许吧!” 他浓墨的眼定定瞧向她,认真的想了想,道:“这个……也不错!” 她从他怀里退出,眉心微皱,唇角却勾起,声音放的柔柔软软的:“你是当真!” 花楼中有一阵穿堂的风吹來,将拐角处的兰花吹得摇晃,携着隐隐的暗香窜进鼻尖里,将最后一撮余香洒尽,他伸手抚弄她鬓发,半晌,低笑道:“哪能有假!” 原來还晴空万里的天气,突然乌云遮天蔽日自天边卷了过來,似是染成了黛色。 楼外陡然拔地起了一阵风,将堂外的树拨的摇晃不止,幢幢树影落在暗色的窗扉上,断了树枝撞击木门,细细碎碎的声音扰的人心烦意乱。 一声炸雷滚过天际,雨点重重捶打在回廊屋顶,她斜眼瞧了瞧身侧的他,似是在想些什么?眼神里也读不出一星半点的想法,忽而嘴角又是那半真半假的笑意:“你很有钱,你可知要把我赎出去得要多少!”她伸出一个手指,在他面前晃了晃:“一千两!” 流照沒有说话,揽着她下了楼,低头看了她一眼:“这样啊……”顿了顿:“那入赘可不可以!” 白灵娆转了一下浓黑的眸子,半晌,笑了一下道:“可以!” 窗外的雨下的萧萧索索,屋内的人看的真真假假,接连的炸雷夹着冷雨一滴一滴敲在廊檐上,落在屋下的金边丝草上,将一切浸的通透。 神思茫然对上眼前的一对人,脑中混乱不堪,就在我刚刚踏出一步走向他们时,忽然天地间陡然裂开,将他们同我们分成了两半,那一对身影在断垣残壁处渐消渐散,化成了灰飞飘在时空里。 我瞪大着眼瞧还未瞧清楚,脚下站的地方也瞬间裂出道道口子,我心中一惊最糟糕也最害怕的事情发生了,这个梦里的世界要坍塌了,想要缩回时已经來不及,身子一悬朝着一处跌下去,在下降的过程中我默默地想了一下,不知道这梦里死了是不是也是真的死了,如果死了未晞会不会很伤心。 忽然手上被人用力握住,我猛地抬起头來,却正迎上未晞惊慌失措的眼,面上却仍是看不出破绽的镇定,出來的声音有些颤抖:“诚儿,抓紧了!” 我定定的瞧着他,这人还是一如既往的美,美的让人毫无招架之力,我突然想起以前我为什么执着的找了他那么多年,现在我终于想通了,因为,我喜欢他,也许是从第一眼见面时,也许是从他在紫竹林救下我时,也许是他那句,你这是要同我殉情……这样的人,让人爱的毫无防备。 我看着我们握紧的手,十指紧扣,沒有半点缝隙,再抬头看看他额角渗出的汗,顺着涨红的脸滴下,我想了想对他笑了一下:“未晞,我以前同你说过我喜欢一个人,但是这个人我找了很久也沒找到……” 他眉心蹙在一起,沉声道:“先不要说这些,抓紧我,我拉你上來再说!” 我挂在断垣的一头,听到胸口那里有什么鼓跳如雷,酝酿起勇气,绽出一则笑容,听道自己的嗓音轻轻柔柔:“我以前不知道为什么要找到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执着了那么久,我曾经以为只是他欠了我一个离开的说法,沒有经过我同意就把我丢下來,沒有问过我愿不愿意就独自离开,但如今我知道了……” ------------ 第十五章 欲与君知 眼中升起一团水汽,将四周浸成沼泽,扬起头有破碎的花瓣飞來,有冰冷的雨水滴滴落下,有风卷着片片绿叶飘舞,砸在周围落在身后的无涯下。 我浅浅的笑道:“未晞,我送你回去,你去找她吧!一定要找到啊!” 说罢,我挣开他的手,迅速从怀中掏出血玉笛,调过基调将尾调拉高,倒塌的房屋中传來嘶哑的笛声,如那飞絮飘过心头,将世中尘埃埋起,一股强大的华光包裹未晞,里面有未晞嘶吼的声音锁在华光的末尾处。 我张开双臂轻轻合上眼,有一滴温热的泪自眼角落下。 未晞,原谅我,原谅我将你送了出去,我怕如果死了你到地府会怪我,我怕你死了会后悔你要找的人还未找到,我怕你死后还有太多太多的心愿未了,这些是我无法承受的。虽然我也很怕死,但是我更不想你受伤,这是我此生唯一的愿望。 喉口一阵腥甜,将胸前的衣襟染红,繁弦调的逆调而奏,需要调动上元之气才能奏出,此属大忌,荀师父以前就同我说过,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能使用,我轻轻的笑了一下,要是荀师父知道了,肯定又要骂我不自量力了,只是这次,他却沒机会了。 身子越飘越轻,眼前的景物也越來越模糊,我定定地瞧着落花缤纷,有白色的绒花锦簇,花海中似是有个身影拂开片片花影,直直朝我而來,想要睁大眼看清,却眼前一黑陷入昏迷,昏迷的那一刹那,腰间蓦然一紧,有股清甜的酒香,我舒服的在他胸前蹭了蹭鼻子,最终陷入昏迷。 耳边是一声长长的叹息,回荡在耳边,久久不散…… 再醒來时已不知是什么时辰,睁开眼看到藕荷色的帷幔被放下,淡紫色的被上是各丝各线修成的百花争艳图,落日的余晖透过窗台,照在帷幔上不慎洒出一点在紫色的被条上,若那寒水烟波上陡起的一色天光云影,透过重重迷雾将一切照的澄清。 我从床上惊的坐起來,转头看向四周,床前的蜡炬燃成了滴滴珠泪,顺着金色的烛台滑下,剩的半截子蜡烛芯子还在摇晃着明黄的烛火,发出极弱极弱的淡光,就在我愣的出神时,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我下意识的转头看向屋外的來人,一个红木盘子里拖着白瓷碗上画青釉兰花的碗,里面的褐色液汁一走一晃,似是随时要洒出。 顺着木盘上瞧,我惊的将手默默塞进了嘴里,又默默的躺了回去,心里告诉自己,这一定是在做梦,一定是在做梦。 來人的脚步声停在床前,抬起一只手将垂下的幕帘勾在床头的铁钩上固定好,而后矮身坐在床边,伸手抚上我的额头,自语道:“唔,烧退了!”顿了顿又道:“醒了就将药喝下去!” 我傻傻的看着他,面色高深的抬了抬手,眼前的人眉心皱了一瞬,却也未多说话,矮着身子朝我进了一寸,我伸手拂去他身上落的粉色花瓣,似是要整理衣襟的手忽然跃上近在咫尺的脸,牟足了劲捏了一下,见他疼的跳起來,我定定的瞧着自己的手,徐徐道:“啊!真的不是在做梦啊!” 我记得岁莫同我说的故事中,凡是女主遇上困难或困难不是男主搭救,就是厉害的师傅搭救,在不就是各路英雄搭救,我以前觉得这些都是杜撰出來,要是我是主角,基本上自救的可能性比任何一种概率都比较大,但事实证明这个亘古不变的定律,仅凭我一人之力是打破不了的。 看着站在床前的颀长身影,身后是一片余晖洒下,似是铺了一层金黄的毯子,见他一瞬不瞬的看我,我默默的往被窝里缩,却被來人伸手挡了一挡,见避无可避,讪笑道:“荀师父,你怎么來了!” 一身玄色长衫的荀师父比常日多了几分器宇轩昂,将墨色的发上束,一根白玉镶锱铢的筓穿过玉冠将发固定好,细长的白色绸缎顺着玉冠垂在身后,竟第一有了丝丝仙气,他龇牙咧嘴地重新矮下身子坐回床头,小心将我扶起來,伸手拿起被放置在边上的碗道:“先把药喝了,快凉了!” 说罢,轻轻吹了一下拂开氤氲的热气,将药碗递到我跟前。 我又默默的往回缩了一下,却被荀师父用力固定住,我揉揉鼻子,攒住被角道:“你看,我沒有受伤,就是受了惊吓,用不着喝药,我身体可好了!” 估计见我半天沒个动静去接碗,于是荀师父用力一带将我固定在他怀里靠好,拿碗的手换了一下,舀起起一勺汤药轻轻吹了一下,顶上传來他清沉嗓音:“谁说你沒病了,神经病也是一种病,小叶子乖,药喝了我待会去给你做桃花酒酿!” 白瓷的勺子伸到我跟前,我转头看他,鼻音浓浓一副壮士赴死的豪情壮志:“你都这么盛情邀约了,我自然是要给你这个面子的……”言毕一闭眼将递过來的汤药喝的干干净净。 喝完药后荀师父见我还沒有睡意,才同我说起了这事的缘由,原來那日岁莫回到丘山后将我们经历的事情都告诉了荀师父,他听后觉得很刺激,于是就决定下山走走,顺便來看看我。 我怀疑的目光看向他:“真的只是顺便來看看,不是岁莫跟你说这里美女比较多!” 荀师父义正言辞道:“我是修仙的人,早就淡出红尘,不问俗世了,要不是因为你和岁莫那小子,我早已位列仙班,所以,在我的世界里,只有三种人!” 我道:“男人,女人,妖人!” 荀师父斜眼看我,脸上一派镇定自若的妖娆:“女同,男同和同志!” 我忽然想起以前有一次和岁莫掉进了丘山上的一处岩洞,我回去告诉荀师父,话还沒说完,荀师父就沒了影,而换成我的时候,等到了已经萌生出了此残生的想法时他才施施然过來,而且也只是搭了一把手丢个竹竿让我顺着爬上來,我愤愤的问他为什么?他的解释叫我至今难忘,他说:“哦,阿莫身娇肉贵些!” ------------ 第十六章 灵虚之境 那时我就觉得,阿莫应该是荀师父这辈子的心头念想了,只是阿莫貌似还沒有断,不知道荀师傅有沒有办法把他掰弯。 在我分神时荀师父转身倒了一杯热茶给我,让我暖暖手,我接过杯子,眼皮跳了一下,感觉有什么东西被我遗忘了,想了想问道:“我刚刚是不是有话要和你说,我要和你说什么?” 荀师父伸手将我睡散的发理的整齐,无言的想了半日,而后声音放的轻轻:“你是要问我为什么在这里,而这里又是哪里!” 我愣了愣,瞧了他一会儿,点点头道:“是了,我原是要这么问你的!” 他伸手将藕荷色的被子往里掖了掖,转头瞧了一眼窗外,残阳散去,只余片片猩红映在天际,抚角的晚风吹开屋前盛开的蔷薇花,门外有琉璃灯罩乍然撞击门栏,发出闷的声响,但除了这些,便沒有了别的声音。 白瓷杯中的绿水倒映出荀师父的俊美侧脸,出來的声音是冷淡无波:“这里是灵虚之境,不要多问,因为以你的智商我解释了你也听不懂,所以你听听就行了,而我为什么在这里的原因么,是因为我现在有件事情让你做!” 我研究他的神情半晌,收起玩笑的神色,坐直了身子,点点头:“是什么?” 他定定的看了我一会儿,继续深沉地说道:“先前的境梦坍塌,是因为这境梦是那主人梦魇心结之处,大抵是不愿再忆起过往,才会将那梦给毁掉,所以你要做的就是……修梦!” 我吓了一跳,因为我并不记得繁弦调中有什么修梦之说,但看了看对面的荀师父又不像是在开玩笑,摸着小心脏颤颤巍巍地问道:“你那个样子感觉很像是在将笑话给我听,是不是可以这么理解!” 他将手搭在我肩膀上,笑的很莫名:“小叶子,如果前进一步是死,后退一步则亡,你该怎么办!” 我迟疑道:“我往旁边去!” 荀师父默了默,许是不知道这个话題怎么接,将话锋一偏道了一句:“要在这个世界上获得成功,那也就是必须坚持到底,至死都是不能放手的!” 我说心头一颤:“这都和死挂上边了啊!我这人生还沒享受,我这朵小花蕊还沒绽放,我……” 荀师父抽了抽嘴角,将手搭上眉骨,顺势揉了揉:“我只是借这个理,沒让你真去死!”顿了顿,又无可救药的看我:“且不说你这知识水平处在什么水平层次,但这逻辑水平和智商果断是三岁以下啊……” 我笑的轻轻,将脸靠近了些:“坊间有句俗话叫,教不严师之惰……” 荀师父似是被明火烫到,瞬间从床边跳开,口中不自然的辩解道:“那个嘛,我只是偶尔,偶尔不在家里,但是也有请其他长老教你啊!还是你的智商问題!” 我撇了撇嘴沒再搭话,因为即便我现在逞了一时之快,但后半生就基本与幸福无缘了。 房间了又是一阵静默。 低头斜眼看他半晌才道:“这修梦,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是不会!” 说罢,将手里的茶杯递给他,拉起被子兜头罩住,闷在被子里。 荀师父似是一下來了精神,将盖在我身上的被子掀开,而后觉得不妥,又重新帮我掖好,侧身坐了床头,笑嘻嘻地道:“急什么?你万能的师父,什么都会!” 我从被窝里探出头來,讷讷道:“……谁说的,生孩子你就不会!” 被荀师父丢进这忘我之境已过了三日,每日里要做的就是跟在白灵娆身边,过的倒也清闲,看着窗外的蔷薇花有了零落之意,瓣瓣樱红被湿热闷成了暗红色,傍晚陡起的一阵凉风将花瓣吹散,落的精致。 那日里荀师父同我说,因为白灵娆的梦境是我开启,所以某种意义上我与她的思想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所以修梦的最佳机会便是由我來入这忘我之境,以神思度化炼梦,将坍塌的梦境给修复好。 我问荀师父如果修不好怎么办,他瞧了我好一会儿才说,那就陪他在这里种种花,样样草,晒晒太阳,那样的日子想想都觉得一定是惨绝人寰,于是我十分坚定说:“我会修好梦的!” 四月十八,是白灵娆出嫁的日子,天上有阵阵的喜鹊迎门飞过,叫声清脆动听,花楼里的妈妈们说,这是个吉照,白灵娆抬头看了看碧空如洗的天,却轻轻的笑了一下沒有说话,贴身的丫鬟瑾儿将大红的喜帕兜头盖下,听到屋外的人一声高喝:“吉时到,新人上轿!” 白灵娆被花楼中的人从里面搀扶到门口,流照往日的白色长衫如今换成了喜庆吉利的红色,红绸的绫罗打成了一个花结绑在了胸口,看着从里内被搀扶出來的白灵娆时,嘴角不经意间弯了弯,迎了上去伸手接过新人,搀扶着送进了花轿内。 花鼓声,铜锣声,声声震耳响天,惊的门口停下的喜鹊惊叫而飞,四处逃散。 花轿在城里绕了一圈,被送进了卿歌坊附近不远处的一座别院处,一番繁琐的拜天拜地礼仪结束后,已是暮晚时分,闹洞房的姑娘和妈妈们也纷纷笑闹着走开,因为卿歌坊开业的时间到了。 之所以白灵娆可以和流照顺顺利利的把这婚事办了,一半是这卿歌坊里的妈妈们还算是个有心的人,最终也希望手底下的姑娘们可以找个好归宿;二者,白灵娆虽然嫁做人妇却并未从花楼里把头牌撤去,依旧是以歌姬的身份待在里面,只是卖艺不卖身。 总得算下來,一方面捞了个好名声,另者又沒有太多的损失,所以这婚事歌坊的人也沒太多反对的声音。 四月的天不算热,却也不算凉,微微的风拂过垂下的五色珠帘,出來阵阵的脆响,屋外的天似是被墨色的布给兜住,不漏半点星光,漆黑一片,一阵一阵的蛐蛐儿叫声,将夜衬的更加死静。 突然,一声吱呀,门扉被打开,屋外的风趁机溜进,将明火吹的一摇,昏暗的房内,显得幽幽暗暗。 ------------ 第十七章 绸缪束薪 进來的人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不知在想些什么?一个跨步朝喜床边上的桌边坐过去,拎开杯盖为自己满了一杯茶,徐徐吹了一口,有清香四溢的茶香缭绕。 坐在床边的人顶着喜帕微微偏头,似是朝向这边,因喜帕盖住了脸,看不清此时的白灵娆是什么神色,安静的房内传來她轻飘飘的声音:“既然來了,为何不揭开这喜帕!” 流照漫不经心的喝着茶,一边伸手遥着扇,一边乐呵呵的瞧着喜床上的人,淡淡的声音接到:“哦,这般看來,娘子是耐不住了!” 素手芊芊自红袖中伸出,随手一扯将顶头的喜帕撤去,精致的妆容掩的极好,看不出是什么情绪,低低垂着眉,模糊的灯光笼在浓密的睫毛上,投下一片暗影,天生冷淡的眉眼敛的温顺,伸手将喜帕叠好放在了床头,冷淡的嗓音自喉间响起:“你我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何须认真!” 她抬头时正对上静坐在桌边流照的视线,红色长衫衬的他面如冠玉,墨如古潭的眸子平静无波,深不可测。 他似笑非笑的看着她,手沿着杯口來回摩挲,不知想的什么? 房中又是一阵难言的沉默。 他将折扇停在胸口,沿着杯口滑动的手也挺住,目光聚在她脸上,盯着她看了许久,像是不曾认识,又像是熟悉到了自然,问的情之所至:“你为何救我,还搭上了终身!” 她顿了顿,唇边隐含的笑意像是墙边绽开的蔷薇花那样美的惊人,起身朝他走來,俯下身子慢慢靠近,又是那种半真半假的笑意:“哦,你这么问是要我说真话呢?还是说假话!” 流照收起手中的折扇,眼里冷冷的嘴角却噙着笑意,神态极其漫不经心:“假话是如何,真话又是如何!” 她朝他近了一尺,目光停在他薄凉的唇上,笑的妖娆:“假话么,我看上你了,准备勾搭你!” 他伸手要将她拉进怀里,却被她一个闪身躲开,他眸中微光闪过,只是一瞬,重新又摇起了胸前的扇。 夜风穿过窗外,吹得窗页嘎吱一声响,她伸手越过他的肩,拎起茶壶为自己添置了一杯茶,抬眼时不经意间瞥见窗外被风吹落了一地的蔷薇花,容色淡淡:“真话么,杀了当今的国主,如何!”语调微偏,嘴角又重新挂起让人捉摸不透的笑意。 他目光盯着她的脸许久,才低低的道了一声:“好!” 婚后的一个月里虽说二人聚少离多,似乎每个人都有各自的事情忙着,但是只要有时间二人必是同出同进,俨然一对新婚夫妇,恩爱甜蜜。 这一个月的时间里沒有什么特别叙述的事情,唯一要提的是卿歌坊为了迎合市场需求,顾客们一致要求推陈出新,來点新意的曲子,以陶冶情操。 但我私下里的理解是,这个些姑娘其实不合他们口味了,试想一样东西,吃一遍新鲜,吃两遍还可以接受,若是吃三遍四遍再好的东西也索然无味了,所以这帮主顾们潜台词是要妈妈们换一批姑娘,但是换人是需要大量银子的,而银子不是那么好赚的,于是,花楼里的妈妈们求白灵娆出点主意。 锦葵花将水阁簇的繁华,四周垂下的帷幔被挑起,一袭白衣的灵娆靠在藤床上,手里拿着书卷目光却飘向远处的莲塘,青郁郁的荷叶莲塘长出丈高,风吹过能听到沙沙的叶叶相击声,一阵窸窣脚步声停水阁台上,静静的看着藤床上的灵娆。 她头也未回,保持着先前的姿势,柔声道:“來了啊!” 站在身后的人淡淡的嗯了一声,在边上的石桌上坐下,继而不急不缓的声音响起來:“还在为明日的百花节苦恼!” 她终于将头偏过看他,却答非所问:“你说我将你绊在身边这么久,外人是不是以为我对你情根深种,矢志不渝!” 他静默的看了看她,墨玉的眸子有流光转动,她却未再看他,喃喃地道:“事物的表面都是表面的模样,看不透,猜不透,却也叫不明的人都莫名的羡慕,你说好不好笑!” 风吹起别在一角的帷幔,仿似有什么暗香流动,引的落在锦葵上的蝴蝶纷飞不止。 他轻轻笑道:“这件事是莫可奈何的!” 她瞅了一眼他,沒再说话,他自怀里掏出一样东西放在桌上,对她道:“我有一样东西给你,你且打开看看!” 淡淡扫了一眼石桌上的东西却沒伸手打开,她将手指搭在藤床床沿上,撑着身子往上坐了坐,表情淡漠,问的随意:“是什么?” 他轻轻一笑,替她打开石桌上的纸卷,是一张刚刚作好的曲谱,她不明所以的抬头看了看他:“这是……” “……是我作的曲,你看看是否可以明日出战百花节!” 她一双秀致的眉跳了跳,无悲无喜的一双眼睛微微抬起來,良久,升起的语调在水阁上空响起:“哦!” 说罢接过他递來的曲谱仔细看着,有什么华彩在眼眸深处泛出,只是一瞬便被压下,又是那种漫不经心的口气:“唔,还可以!” 远处有风拂开道道碧荷,露出清澈见底的水,水中倒映出浮云逐日。 她抬手皓腕把玩着手中的流光翡翠镯子,说的不经意:“这曲……名字可想好了!” 摇摇头将手里的茶杯转了一圈,眼角含着笑意:“沒有,既然送给你的,不若你來取个名字可好!” 修长莹白的手在藤床上无意的敲了几下,忽然笑道:“就叫落花曲吧!” “哦,可有什么别意!” 她目光抬起,只是不经意的一瞥,目光最后落在了亭外花团锦簇的锦葵花上,有花瓣摇的婆娑声,重新躺会到藤床上,看向远处,声音空空:“百花簇锦,却也难敌落花凄凉,便以此曲奠这些花儿吧!” 坐在对面的人沒说话,灼灼目光似是要将她看的通透,亭中一时静默,远处有戏水野鸭钻出湖面,偶尔扑哧几声翅膀,震的湖水荡出波纹,花叶间响起沙沙叶击声。 ------------ 第十八章 百花盛节 他伸手贴在茶壶,拎起满了一杯茶递给灵娆,唇边有一抹笑意绕过,灭在沧海玉田里,良久,极轻的一声:“为这曲编一支舞吧!” 淡漠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送到嘴边的茶杯却蓦地一抖,溅出茶渍在胸前晕开,湖面上升起的风夹着清甜的荷香幽幽飘來,淡淡的声音在风里散开:“此生,我的舞只给配得起我的人看!”话罢将手里的茶一饮而尽。 我忽然想到了未晞,想到了紫竹林里,我为他跳的那支魉仙舞,他,如今是否还记得。 他抬眼看她,眸子里映着碧海星湖,熠熠生光:“哦,原來这样啊……”四角的帷幔被升起的风吹开,他眼里闪过一些东西,來不及捕捉便归于海底。 三日后的清晨,卿歌坊里花香四溢,香气袭人。 卿歌坊是王都里最大的歌坊,而白灵娆又是名动四大洲的歌姬,所以举办这次的百花节自然就落到了卿歌坊内。 四大洲有名的歌姬均慕名参加,若是拔得这次百花节头筹的话,便可得四洲公认美人美誉,是以参加这次百花节的人不在少数,而众多人为了一睹各洲的莺歌燕舞,一时间卿歌坊竟人满为患,为此还惊动了政府官员,并调用了不少官兵维持持续。 这种不良现象其实按照律法是要镇压的,但是这么多的人,就能拉动这么多的内需,带动周围的各行各业发展,所以政府的官员们一致认为,律法是死的经济是活的,不管白猫还是黑猫,只要能挣钱的就是好猫,但我私心认为,他们应该也想看看这些个美人,顺便也拉动一下自己的内需。 卿歌坊为百花节建的百花台上聚满了世家公子,白灵娆一身素色白衣,表情淡漠立在高台之上,淡扫蛾眉,抬眼徐徐瞧了一眼下面的人,人山人海中她一眼便瞧到了他,一袭白衣领口处滚银丝刺绣,长身玉立,是初见时的模样,她垂下眼睑,微微动了动唇,似是轻轻叹了一口气。 素白水袖抖动,甩向两边,忽而如浮云聚散,陇在胸前,落在琴台之上的瑶琴之上,发出叮的一声。 此时我忽然想起以前教我学琴的长老同我说过,这世上有一则传闻,说是百余年前有一位女子,以袖带手,手不动袖拨琴弦,琴声刚柔并济,时而百花盛开欣欣繁荣之景,时而残花离树萧瑟落寞之凉,曲调是世间少有,而弹曲人更是尘世难寻,我看上台中舞动水袖之人,想必说的便是白灵娆。 这曲作的十分好,弹曲的人也十分妙,只是琴中却总觉得少了什么?我抬眼看看台上,又看看人海之中,但是按照荀师父和岁莫说的,我对音律之事向來一知半解,所以暗忖了半天觉得应该是我想多了。 接下來的一月流照和白灵娆见面的机会不多,不知是谁躲着谁,还是真的两个都不想见面,时间一晃晃过六月茵茵荷香满湖之际。 卿歌坊边上荷塘内的芙蓉花已透出朵朵嫩粉,缀在绿荷碧蕊中,浮出点儿点儿的清淡荷香,沁人心脾,皎皎月色之上,有浮云追月,三三两两挂在天际,夜风吹來将浮云吹散,扯出一方圆月,悠悠闲闲的落在天边。 房内的寒灯如红豆,冷风穿过窗棂,拂得昏暗烛火摇摇晃晃,终于熄灭,房内的人若有若无的叹了一声气,此时门外敲门声蓦然响起,不长不短不紧不慢的调子,三下。 房内的人一震,暗夜里是椅子摩擦地面的撕拉声,吱呀,门扉应声而开,借着融融月色,却瞧见有人立在门框,唇角勾起,依旧是那种漫不经心的笑:“我以前在想,若是哪天我不回來,可有个人倚在门口,点着烛火等我归來!” 身子立在门框未动,长臂一伸将屋内的人揽到怀中,嘴唇贴在她的耳畔,听见略带急促的呼吸声,良久,轻轻的笑了一下:“你,可是在等我回來!” 怀里的人影一颤,想要挣扎出來,却反而被搂的更紧,冰冷的声音飘在夜里,和着夜风刺的人生冷:“你在冀盼什么?还是说你真的是爱上我了,这,不该是一个杀手该有的情绪,你知道我救你是为的什么?” 借着一点暗淡光影,抬头时瞧见靠在门框上的人抿得紧紧的唇,似是倦了一般闭上眼睛,将怀里的人放开,低低的嗓音响在耳侧:“是我僭越了!” 月影自门后幽幽踱进來,皎皎月色看不清靠在门框上的面容,身后一片沉静,半晌,听不出情绪的一声笑,趁风落进耳朵里,定定的:“你到底怎么样看我!” 蛐蛐嘶鸣落在融融月色中,将最后一方云月扯碎,出來阵阵风声,我正觉奇怪,一向不多话的流照竟然会关心这个问題,本來寂静的夜晚愈发寂静,灵娆清清冷冷的声音飘在风里:“你我都是各取所需,只是恰恰好我需要的在你身上,你需要的在我身上,除此便再无其他!” 流照微微偏头,声音不缓不急:“难道只有这样!” 霜白疑月之光映在她脸上,嘴边是笑意融融,眼里却无半点笑意:“只有这样!” 远处山光映入湖色,有寒灯入豆,歌舞升平之景,昏昏安安的光线,看不清靠在门框上的流照在想些什么?一时四下静寂无声,半晌,他抬头对上她目光,不动声色淡淡一笑:“……是这样!” 我转头的一瞬瞧见凝神远处的白灵娆,眸子里有刚刚升起的华彩顷刻间消散,化为灰烬。 浮月当空,寒星寥寥,月影徘徊,树影缓缓,白灵娆静静的立在他三步以外的地方,手中还握住刚刚未喝完的半杯清茶,容色淡然,目光沉沉看向远处,似是若有所思。 因我在这个空间里相当于一抹意识,以自身的精神力量和灵力修筑这个境梦,所以他们见不到我,但即便此时我和白灵娆神思相通,也读不懂她此时心里的那股酸涩是为的什么?丝丝密密蛛线缠绕,胸口那跳动的地方即痛又痒。 ------------ 第十九章 卿心难测 脑中各种神思拂过,绕的我七荤八素,愣神之际看到站在门口的白灵娆蓦然一震,抬眼瞟了一眼门口,奇怪她看到了什么?还未看清楚就瞧见眼前一暗,白灵娆几乎是下意识的接过门前倒下的人。虽然面上仍是镇定,握住他肩膀的手,却因用力过度指尖泛出白色,回过神的灵娆眼底里划过一丝慌乱:“你!” 话未说完被流照打断,声音透着虚弱,却淡淡一笑:“峰回路转,因果循环,我从前不信这个理,今日里却觉得这话都是有几分的理在,六道轮回中,却不知这因是谁种下的,后日的果又要谁受!”忽而又低低笑了一下:“这件事真的是莫可奈何……” 强自挣扎的眼终于慢慢阖上,口中仍旧挂着那句:“也好,也好……” 白灵娆脸上的那点绯色瞬间褪至雪白,神色却仍是镇定,握着他袖角的手倏然拽紧,伏在他耳边同他道:“因果轮回,五蕴无常,人就是苦今生修來世,若今生我替你受了这果,來世你要记得,一起还给我!” 那夜究竟是怎么度过的我大抵已经不太记得,只记得白灵娆为了替流照凑齐伤药,跑遍了镇上所有的药铺,跑坏了她新作的鞋子,跑化了新梳的镜妆,伸手不见五指的街巷上只余她一人孤零零的身影,风吹起,树叶摇动,树下蛐蛐应景而叫,是诡异的阴森。 梆子声阵阵传來,将夜幕拉的更深,夜里斗气的寒意吹得她靠在墙边瑟瑟发抖,看着她瘦弱的身影在漆黑的夜搓搓手,抿抿唇一头又扎进了暮色中。 我突然脑子里想起有人同我说过,什么时候才算爱上一个人呢?那就是当你无时无刻不在想他好,想他顺,想他事事安心,那便是爱上了,什么时候才算是沒有爱呢?当不忘记他的好,希望他事事不如意,事事不称心,只记得他缺点的时候,如今的白灵娆,怕是爱上了那个叫流照的男子,只是……为何她心里如此挣扎,如此纠结。 整整三日,白灵娆不眠不休寸步不离床边,三日之后的暮晚时分流照才苏醒过來。 流照醒來后见自己是在白灵娆的房间里,眉心微蹙了一瞬,掀开被褥自床上下來,趿着鞋子便离开了,刚走后不久,白灵娆端着药碗从外面进來,瞧见床上沒了身影,先是一愣,唇角的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收去,手里的药碗晃了晃险些洒出,想也未想放下药碗,转身就朝屋外跑去。 刚刚跑了一半,远远瞥见有一清瘦身影,立在房门前的一株紫藤花下,月白的锦缎丝织垂感将他身形拉的颀长,墨色的发如缎布,因睡的过久显得有些凌乱,却依旧不减风姿绰约,薄唇微抿,额间渗出层层泌汗,模样显得有些颓唐,面容清冷微微仰起头似在打量一株开得繁盛的紫藤花,只是目光却不知落在了哪里。 风过藤架,将紫色花朵吹拂,有片片花瓣零落,像是绕过千山绕过千树后,浮在层层暮雪上,积下落雪成白。 听见身后有响声异动,眉心微勾,纷飞的花瓣后身影蓦地转身,瞧见站在不远的人,狭长的桃花眼微微一怔,映着紫色雨的眸子里攒出半点的笑意,嘴上的弧度加了一度,不咸不淡的声音兀然响起:“你,怎么來了!” 四下寂静的风声里,听到白灵娆急促的呼吸声渐渐平稳,站在不远处不说话却只是看着他,似是确定他是否好了,良久,才听得又是那种淡淡然的语声:“哦,刚刚好路过!” 我觉得这个词真是作用最大的词,不管什么场所,不管什么地方,路过这个词能简单明了的表达出意思,无论是真情也好,还是假意也罢,绝对准确无误的想要表达言语者真是意思。 他轻轻笑了一下,低头的一瞬唇微微动了一下,转过头伸手摘下一串紫藤花放在掌心,看的一瞬不瞬,我却听得清清楚楚,他说:“还是我想多了!” 拖着手里的花朝她近了几步,却在十步开外的地方停下,面上含着淡淡的笑意:“你看这花好看么,送给你吧!” 白灵娆垂下眼睑,轻轻扫过紫藤花下那只布满剑茧的手,忽而笑笑:“都说花无百日红,说的是花长在青藤的树枝上,若是这花摘下來,不要说是白日,就怕连十日也不用!”她抬起头看他,眸子里冰冷:“我向來不爱这些个无用之物!” 说罢大步踏出亭子,在将要转角的地方停下,顿了顿道:“我与你不管你以为我们是怎样的一种关系,它可以是任何一种关系,但绝不会是情爱的关系!”藤下的身形一顿,深邃的眼蓦地暗了几分,远远的瞧着转角处。 最后一角白色沒去,有轻轻悠悠的声音飘來,袭上花香落在紫藤花下:“外面的风大,早些回去吧!” 此后一月,流照深居简出,几乎沒有在庭院中露过面,更别提他和白灵娆见上几回面,我私底下猜测,估计那晚白灵娆是将流照伤了个彻底,将他萌生出來的小情爱苗丫击得粉碎,导致的他伤神伤肺,这苦却又无处可说,只好闷在房里暗自舔伤。 偶尔的见他几次出來,也只是换些汤药,院子里倒也难能的安静了一月,只是这种安静有种风雨欲來之势,这是故事发展的高潮之处,也是至关重要之处。 这个盛世里国家很太平,难以有什么大事发生,而人们安居乐业,像是处处都是和谐之景,沒有什么可谈可说之事作为饭后谈资,生活多多少少觉得少了点什么?于是人们纷纷齐整整的把这心思苗到了最为神秘,也是话題最多的地方,皇宫。 于是不知怎地,行刺一事就被扒拉了出來,要不说人多力量大,团结就是力量,所以行刺这件事就成为了这一年里最大的事,史官们很高兴,百姓们很高兴,因为,史官们终于可以心安理得的食君之禄,百姓们终于可以探讨探讨人生这条路上还有多少未知数可以发生,这是与民同乐的最佳时机。 ------------ 第二十章 镜花水月 既然这事已经闹得人尽皆知,就不能再像以前暗地里侦查,得转到地面上大肆侦查,因为这涉及到面子问題,面子的问題是个很玄的问題,处理的不好可能就会延发一些列的问題,而这其中最为关键的是国家的面子问題,一国威严,存于国威,国之威信不可失。 这边白灵娆和流照实质看上去,感觉还是沒有什么进展。虽然两人都喜欢对方,但是一个不受,一个不知,于是就这么不咸不淡的过着。虽然两人的见面机会越來越少,但是每逢打雷下雨之际,流照定会出现在白灵娆的房间内,理由么很简单,他说他怕打雷。 但鬼晓得是不是想趁机发展点什么? 一转九月鹰飞,院中有清淡的桂花香飘來,白灵娆坐在石桌前,一套白瓷的茶杯放在石桌上,两杯清茶比邻而放,似乎她是在等人,只是她这里位居后院,过來时必定要绕过卿歌坊,而歌坊里的姐姐妹妹们,一向不大喜欢与白灵娆來往,而知道她住这里的人不多,所以她等的人应该流照。 门扉的吱呀声打开,一道紫色的身影走了进來,人未到跟前声音却飘到了耳边:“灵儿,不好了,王都的城主洛峰大人指明要你陪客,你看……” 白灵娆抬头看了一眼來人,淡淡的唤了一声:“灵儿见过白妈妈!” 被称为白妈妈的女子伸手付过她,脸上含着笑:“灵儿客气,客气了!”放开她,便一下坐在了白灵娆对面,见桌上有杯清茶,问也未问端起來咕咚喝下,对面的白灵娆几不可见皱了一下眉,唇抿起一瞬又放开,轻声道:“那边去看看吧!” 白妈妈领着白灵娆朝洛峰的行处走去,行至一半忽然耳边听见一阵笑声,原本绯色的脸瞬间褪成苍白,眸色一深,转身伸手推开边上的房门,却瞧见床榻上交叠的人影,玄色的深衣已经松松垮垮,里面的深色肌肤若隐若现,而跨坐在他腰间的女子亵衣只剩了一件,媚眼如丝,转眼投足间是风月里常见的风情万种。 听到突然的开门声,床上的两人皆是惊了一下,转头看向门外,见來人是灵娆,跨坐在流照腰间的女子,一瞬想要起身下來,却被流照一个伸手揽近了怀里,在本就映出粉色的脸颊上轻轻啄了一下,声音尽是调笑:“怎么,有人來就怕了,刚刚是怎么调戏爷的!”伸手又在她脸上惩罚性的捏了一下。 那女子伸手打掉她脸上的手,羞答答瞪了他一眼,是各种风光无限,猛的将头埋进流照的怀里,许是身子太过壮实了些,撞的流照稍稍往后倾了一点。 脸上浮出恼色,头埋的更深,只余一点点空地够自己呼吸,耳边的粉色晕的更深,似是涂了一层胭脂,看似一副害羞的模样,也许本意就是想要做出害羞的模样。 我想要生存的准则之一是得学会一门手艺,不管是什么样的手艺,以前山下万能的村口猪肉王曾对我说:“不要看我是个卖猪肉的,其实我还是附近十里八乡内有名的养鸡专业户,你以为我只有这些吗?那你就大错特错,其实我还是个专业的理发大师!” 他说,这个世界太凶险了,沒几把刷子在手,怎么行走天下,不是卖猪肉的好养鸡户,不是专业行里的理发高手。 总的一句话,这个女人的各种演技,决对不在梨园里的范彬彬之下。 流照一派风流的样子慵懒地靠坐在床头,墨如深潭的眼睛扫过怀里的女子,再扫过站在门外的她:“怎么來了这里!” 她从打开门时就一直看着坐在他怀里的那位女子,苍白的脸上忽然浮出一丝冷霜,神色却无变化,清冷嗓音沉沉地穿过耳膜:“唔,原來你竟喜欢这样的货色!”坐在他怀里的女子一顿,脸色瞬间刷白。 白灵娆扫过圆桌上摆放的新鲜桂花,只是闪过,又落在了床上相拥的两人,却是对着身后的白妈妈道:“白妈妈,洛城主该是等急了,前面带路!” 站在一旁吓得呆掉的白妈妈立马应了一声,等白灵娆退出來,带好门便朝前带路,漆黑夜色如墨,将这个卿歌坊包住,在拐角如后院的回廊处,我转头时瞧见凝神看路的白灵娆抬头瞧了一眼廊外,清清素素的声音隐在了墨色的夜空里:“看这天是要下雨了!” 话声刚一落,一道滚雷闪在游廊之上,豆大的雨点降了下來,砸的青瓦发出叮叮的声响,像是奏一张无曲谱,又是一道闷雷碾过,瞧见月白的身影一顿,脸上浮出一丝恐慌,贝齿要在樱唇出來血红血红的印子。 原來疾走的步子忽然停了下來,柔声唤住前面引路的白妈妈:“白妈妈,你重新找个妹妹代替吧!今夜我不去了,若是洛大人问起,就说我今夜身子不爽,改日再去给他赔不是!”话毕果断转身离去,竟逃也似的跑走了,任凭白妈妈如何在她身后唤她,她也未停下來。 我想她后來的果,大概是由这起的因吧! 那一夜,闷雷一道道碾过天边,像是九天南门外天神大战,落下九河沼泽,要将这洪荒淹沒,这雨一时下的竟沒了个止境。 而这夜也是以往那么多日子里,唯一一次流照沒有打开那扇门,对她说:“陪陪我,天又打雷了!” 房内烛火幽幽,烛台上有滴滴清泪滑过,裹成了白霜。 白灵娆坐在床上屈膝独自抱作一团,将头深深埋进膝盖内,看着她的身影,有一瞬我以为她要冲出,但只是一晃神的功夫,她抬起头定定的瞧着屋外的电闪雷鸣,轻轻叹了一声。 一滴清水珠子自微黄的树叶上落下,滴在湿透的土壤里,悄无声息,房内融融烛火烧尽的灯芯兹兹跳了几下,终于灭去,一滴蜡泪从烛台上缓缓滑下。 门外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惊醒了坐在床边的人,茫然的抬起头瞧了一眼四周,眉心微皱,串门的晨风拂过窗棂,捎进和着潮湿的泥土清香,将床边月白的帷幔吹起,床上的人自床上起來,一整衣裳便出了门。 ------------ 第二十一章 一木难支 古褐色的木门吱呀开开來,是昨夜里才见过的白妈妈,见她神色慌张,白灵娆微微皱了一下眉:“白妈妈这么早过來,可是为了昨日里洛城主之事!” 白妈妈抬头瞧了她一眼,神色有些怪异,口中支支吾吾道:“说是也是,说不是也不是!” 白灵娆微微偏过头,无意抿了一下唇,面带疑色道:“妈妈有话,但说无妨!” 白妈妈张了张口,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终是叹了一口气道:“哎,我就跟你直说了吧!前些日子你与你家相公喜结连理,本來你不出去接客也是无可厚非的事,但是如今你挂名在我卿歌坊内,又担了歌姬的身份,既然未有除名,自然有客你就必须要接待,这个规矩我也不能因你一个人而毁了去,你说是不是!” 她垂下眼睑,低低的道了一声:“是!” 白妈妈看她这个样子,又叹了一口气,方续道:“如今为了你家相公守身如玉,保守住名声做个深居简出的妇人,这个道理妈妈懂,但是……但是也不是妈妈逼你,你看你一次一次的拒那些城中王孙贵族,且不说这卿歌坊因此失了多少客人,但妈妈不得不提,你因此得罪的人你可知有多少,昨日你又得罪了洛城主……”抬头看了一眼白灵娆,顿了顿道:“如今外面有人传,你恃才自傲,傲慢无礼,已然引起了公愤,私底下说是要……”话说了一半,将后边的字给抹了去,小心打量她的神色。 扶住门框的手蓦地握紧,抬起眼瞧了一眼屋外的长街,容色淡淡,极轻的笑了一下:“得不到的就要毁了么,呵呵,世人的想法还真是怪异的很,得不到就千方百计的想要,得到了却又弃之敝屣,失去了又心有不甘,真正是叫人好笑!”低着头看着脚尖,看不出她在想什么?声音压的轻柔:“妈妈回去吧!灵儿自有分寸!” “你……” “妈妈请回吧!”还未待屋外的人说些什么?伸手又将门吱呀一声关上。 门外的人无奈的叹了一口气道:“灵儿,并非妈妈让你难做,只是,人命贵贱,自有天定非你我所能改变,有些东西不管你放下还是放不下,都已经躲不过去了,妈妈只想劝你一句,趁早离了这是非之地吧!”话罢又叹了一口气,屋外便沒了动静。 院内凋残的桂花零落了一地,铺满了青石堆砌的石路,像是日照镀下的一层金色,昨夜还未干透的雨珠浸着花蕊,泛出晶莹的光倒映出灰淡阴霾的天,靠在门后的人极缓慢极缓慢的自门上滑下,跌坐在地上。 我将百无聊赖的坐在庭院中的石桌上看着在门口处抱膝而坐的人,忽然在想我和未晞,其实和她同流照一般无二,只是她喜欢流照,而流照呢也喜欢她,但是这两人却互相并不知道,于是都在自相折磨着,比起这点我比她要稍微幸运一点。 但是,她幸运的是她喜欢的那个人也刚刚好喜欢她,而我喜欢的人却喜欢着别人,这相当于一个恒定的三角形,如果沒有谁來打破,这个局面将致死都是平衡稳定的,换句话说,就是到死未晞也未必知道我喜欢他,喜欢了比很久还要久。 流照自那日被白灵娆当面撞见之后便沒再出现在家里,像是彻底消失了个干净,而白灵娆也像是从未认识过这么个人,只是将自己的牌子从卿歌坊撤了去,彻彻底底的做个闲散的妇人,每日里品品茶,养养花倒也其所。 只是生活必须得有点风浪,才能撑得住岁月的平淡无奇。 十月清冷,王都城里却突然掀起了一股瘟疫,这瘟疫來势汹汹,一夜之间竟有大半的人都感染了瘟疫,上吐下泻,一时间闹的人心惶惶,而王都中的行刺事件也越闹越凶,行刺的人更是隔三差五的就去制造点动静,搞的皇宫上下的官员们焦头烂额。 无巧不成,正说的恰如其分。 淅淅沥沥的小雨下了将近半月有余,城中的瘟疫已肆虐了整个都城,城中死了有一半以上的人,街道上风卷落叶,尽显萧索之意,青天白日里,家家户户也都大门紧闭,街道上的人皆是行色匆匆,仿佛有什么东西跟在身后一样,这日许是被连日的瘟疫闹的心慌,又或连日不散的阴雨憋闷太久,白灵娆领着贴身的丫鬟瑾儿前往寺庙去烧香。 瑾儿瞧着她问的仔细:“姑娘这是要祈福还是还愿!” 白灵娆瞧着窗外头下的无休无止的秋雨,出了一阵神,姣好面容微微抬起,瞧了一眼廊外翘起的屋檐上,有清雨绵延,穿成了丝线,似是要将天与地缝合在一起,雨下的缠绵,淡淡的声音绕过细雨,撒出清冷的语调:“既非还愿,也非祈福,是去救赎!” 瘟疫搅得人心不安,就算再有人胆再大,也不敢拿着命去挣钱,所以瑾儿找了一圈,也未找到城中有轿夫随行,无奈之下,只得主仆二人徒步前往。 红叶漫山翩跹,片片枝叶浸着十月冷雨,将山上的路遮的严实,秋风扫叶,落了一地残骸断枝,轻微踩上去,有雨水浸透后的沉闷声。 行至半山腰中,突然出现一行人,将上山的路拦住,我偏过头朝前一看,见那领头的不是别人正是那日搜查卿歌坊的大人,严朔严大人。 黄色的树叶落在枝头,有清水的雨珠打在上面,发出叮叮的悦耳声音,一只被雨淋湿的倦鸟长嘶一声,钻入了林中,惊落了一树的露珠,天色灰暗无光,冷风吹起将白色落了碧翠兰花的油纸伞吹的摇摇晃晃。 白色的油纸伞下微微抬起,出來一身素色长衣长裙的女子,黑色披肩,面容淡淡,轻轻的语声像是细雨飘落:“敢问严大人,这是何意!” 对面的严朔斜着眼打量起面前的女子,面若春桃,肤若凝脂,气吐如兰,倒比青楼中其他女子多了几分沉静雍容,半晌,沉吟道:“白姑娘,我家主子有请!” ------------ 第二十二章 守护之心 白灵娆抬眸扫过他腰间镶着青松绿石的障刀,对上他的眼,淡淡道:“这么快竟然就找到了,你家主子倒还有些本事!”顿了顿又道:“大人你守在这王都城几年了!” 严朔微微皱眉,奇怪的看了她一眼,但依然回道:“三载有余!”语调平和有礼,不限轻薄之意。 白灵娆点点头,喃喃道:“哦,竟然这么久了,时间过的真快啊……”说罢朝他颔首:“有劳大人前面带路!” 严朔默了黙,点点头朝前面引路。 其实这一路看來,实在摸不透白灵娆的性子,喜怒无常却也不像,只是心里像是揣了许多的秘密,探不得也探不到,心念一转想了想,提着裙子跟了上去。 在这个秋雨绵绵的秋日里,一行人朝着來时的路反向而往,却走的是两条截然不同的路,一条向着山外,一条向着山里,山路南辕北辙,边上的景物却殊无二致,倒是沒什么特别花名或草木可圈可点。 红透的树叶被雨淋湿,幽幽然自树梢飘落,将青石堆成的小道铺成一条延伸千里的繁华道路,古树参天,浓荫掩映,台阶上隐隐可见的碧色苔藓爬满了青石,脚踩在上面有水渗出,发出啧啧的声音,金色的花长在台阶周围,一路延伸,映着古树深色,像是被谁泼墨点画,细细修剪裁度,美的深沉。 一路走來看景色的心并不大,于是走的也就快了,大约半盏茶的时间,行至青石小道的尽头,停下脚步朝前遥遥一望,出來一衣带水,水河之上有青松搭成的拱桥,沿桥而下出來有古树遮天,树下是茅草搭建而成的小屋。 滴滴答答的水声顺着茅草落下,重重敲在廊上的木板上,发出咚咚的震响,茅屋吱呀开开,一阵清风灌进屋子,门边月色的锦袍飘在空中,耳间呼吸声一滞,我转头看向白灵娆,却瞧见她脸色瞬间苍白,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拂开蒙蒙烟雨后瞧清屋内的人。 流照,长空流照,那个她称之为夫的人。 引路的严朔淡淡的对流照作了一揖,便领着人退下。 事情的发展超出我所有的想象,故事的发展越來越离经叛道,原來传闻真的只是传闻而已,我突然很好奇,到底倩兮女是如何死去,又是抱着如何的心态死去,到底经历了什么?她连回忆都不愿回忆,却又生生世世等了那么多年。 无根水自天上散下,像是布雨行君忘记收住,搅得一汪秋水缠绵悱恻,雨滴落在树梢,顺着树干爬下,像是有谁在牵引,又缓缓汇入河中。 流照一脚踏出门外,折扇在手中打开,摇的风姿翩翩,唇角的笑容依然挂定,偏着头看向白灵娆,二人就这么站在雨中,风静止雨落的缓慢,周遭的一切似是入定了万年。 这是他夫妻二人小别一月后,首次打的照面。 冷如细雪的嗓音响在暮色细雨中,有十月桂子余香:“來了……” 白灵娆瞧着他,像是从不认识,却又像是认识了百年,忽而淡淡一笑:“我曾经想,我要嫁的男子,不是个顶天立地的大英豪,也要是个富甲一方的大财主,沒想到如今我却两个都遇上了,你说是不是很幸运!”说罢真的掩口而笑,只是笑意未达眼角。 流照打着扇不说话,雨滴自屋檐落下,成了串串珠帘,隔在他与她之间,水中的铜钱草被雨打的摇晃。 拾阶而上,踏上木桥,行在半中间却停下脚步,伞面遮住她细瓷的面容,冷淡的语声绕着秋雨坠下:“你说,如果我跳下这桥会怎样!”油纸伞微微抬高,露出一双星辰的眸子,定定的瞧着河对岸的人。 流照收了折扇,漫不经心的模样:“你不会枭水,所以你自然不会跳的!” “哦!”一字语音吐出,尾调语声拉高,唇角的弧度莫名加了三个弧度,是半真半假的笑容。 还未待人看清,只听“咚”的一声,是什么坠入河里的声音,卡壳的大脑还未反应过來,又是一声“咚”的声响,接着尾声响起。 我看着眼前的景色,呆了半天,也理了半天,却也只理出了一句:“真精彩!” 流照将白灵娆拽到河岸边上,眸中泛起怒色,沉声道:“你这是在做什么?” 白灵娆惨白着脸,猛咳了几声才缓过气了,道:“我在想,世间的人真奇怪,明明知道手中拿的东西会要了自己的命,可还是忍不住想要据为己有,哪怕只是图那一时之快,要是我,定会亲手毁了他,相公,你说是不是!” 这是她与他成亲半年的时光里,第一次唤他相公。 搂着她的手一抖,雨滴落的密集,他微睁着眼,眸色蓦地深沉,一个纵身跳上岸,顺势也拉起白灵娆,一边替她摘掉身上的水草,一边回道:“那是因为这个东西一定很重要,重要到用命去保护,人这一生有太多的未知,即使你不会因为手里的东西死去,也肯定会因为别的东西而丧失了性命,既然是这样何不为了要守护的东西而献出自己的命,这样也死的其所!” 瑟瑟的风攀上古树枝头,摇的树叶哗哗直响,像是晴好时秋风缠绵院中的桐树时发出的声音。 白灵娆口中呢喃:“守护要守护的东西,即便失去了性命!”她抬起头,迷茫的看着他:“什么东西比命还重要!” 流照将她揽进屋子,木门阖上时传來他低沉的嗓音:“大概是想要守护的那颗心吧……”轻轻柔柔的嗓音飘在风里,随雨飘向山谷里,腾起迷迷蒙蒙的烟雾。 第二日碧空如洗,万里无云,风也夹着暖流扑面而來,金色的光自山谷的一端冉冉升起,霞光将山林普照。 一早醒來的白灵娆命瑾儿搬出椅子在泗水长廊上晒着太阳,刚刚采摘下來的山茶花捏在手中仔细端详,口中自语道:“这花开的真艳,摆在床头也别有一翻韵味!”言毕刚要唤瑾儿,却远远的瞧见一行人浩浩荡荡超这里走來。 ------------ 第三篇 倩兮女 ------------ 第二十三章 流水有心 所有噩梦始于千山初醒的这个清晨,该來的不该來的都似注定了,一切都别无选择。 红色的花影在空中一颤,落下几瓣红殇,良久,淡淡的声音响起:“瑾儿,替我把这花埋了吧!” 瑾儿一愣,问道:“姑娘……” 一行人已经來到茅屋下,为首的我认得,是王都的城主洛峰,其余的人不太记得,微微扫了一眼,暗忖大概都是白灵娆旧日里的恩客,这样的阵势看上去很奇怪,旧日里的情人全部聚集到了一起,而且目的很一致的走在一起,是旷古迄今的传闻。 白灵娆坐在靠椅上并未起身,只淡淡看了一眼他们,晨起时见到的笑意不知何时已经褪去,刚刚升起的霞光照在脸上,衬的她肤色吹弹可破,隐约中听到谁暗自吞了一口口水。 “姑娘好雅兴,竟然能找到这样灵动的地方!”开口的是洛峰。 白灵娆嗤笑了一声:“大人说这话我可就听不懂了,所谓天下之大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王都都是洛大人你的,这样的地方大人岂会不知!”言罢抬手浅浅挡住刺眼的光,斜了一眼他。 洛峰笑了笑:“倒是个不饶人的丫头!”顿了顿又道:“你可知我今日來是为的什么?” 她沒有说话,转过头凝视茅屋边上的古树,想说什么?终于沒有开口,淡然一笑,顷刻间又有些茫然,抬头认真问道:“大人來这里,难道不是为了抓灵娆的么!” 洛峰挑了一条眉毛,淡淡道:“正是,姑娘既然知道,也别劳动那帮子粗人了,自己跟我走吧!” 白灵娆了然的点点头,缓慢的从靠椅上站起來,唤來瑾儿伏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命她退下,边上的人想要拦住瑾儿去处,却被洛峰止住,转头又道:“姑娘,请吧!” 白灵娆朝他走了一步,眉眼含笑,声音放的柔柔:“大人,我几时同你说,要跟你走了!” 洛峰一愣,还未反应过來时,瞧见白灵娆旋身跳开,一个纵身跃上屋头,冷冷的看着站在屋下的人道:“今日里若想要我跟你们回去,除非断了我的骨,抽了我的筋!” 古树将日光扯的斑驳,冷冷秋风拂过,卷起青丝抛向空中,素色的长裙亦随之而舞,神色冷如冰霜。 众人一惊,洛峰眯起眼,喃喃道了一句:“她果然会武功!” 我还未想清楚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就瞧见洛峰转身抽出身边人的剑,一个飞身跃至屋顶,众人又是一惊,都知道平日里城主是个不学无术的世子,整天混迹于市井烟花场所,却原來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 看着他们脸上浮现的羞愧之色时,我忽然记起以前六断宫长老说过的话,看人不能看表面,你看带了五点零的眼睛透视看现象,别看人家吃喝玩乐,那是因为人家底蕴雄厚;别看人家整天窝在被窝睡觉,那是因为人家把你们学习的时间都用在了看书;别看人家整天嚷嚷着工作难找,其实一出去就被安排到了国家单位,到头來只有你们这帮傻子,还在那里混吃等死。 私心里觉得,长老之所以能说出这一段话,一定是有个不为人知的过往,像荀师傅说的谁沒个伤心往事。 两端的人立在屋顶,气场被撑的很强大,于是底下的人难得都将羞愧之色甩在了一边,纷纷找个好地方,以便看全景,我想世人的心,果然是猥琐的。 于是我也随波逐流猥琐的跟着他们一块找了个好地方驻足观看。 白灵娆自腰间抽出丈长的白绫,我听到人群中有人唏嘘的声音。 我暗忖了一下,大概这些人很难理解,为什么有人会喜欢把上吊的家伙随身带着,我也分神的想了一会,摇摇头表示也不能明白,忽而听到人群中有人说了一句:“寒蝉丝!” 我一愣,觉得这名字很好听,直观的觉得应该是个厉害的武器,伸长了脖子朝那边看了看,众人看着声音的來源,有人问到:“这是何物!” 那人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大家有所不知,这寒蝉丝是百年难得之物,传闻此物只为国主所有,刺丝遇火不灭,遇水不沉,遇刀不断,遇冰不化,是世间仅有的奇物,若是被寒蝉丝困住的人,先是如被火烧,而后又像是被冰冻住,极寒难耐,而且更为神奇的是,你若是不挣不扎,此物便不会伤你,你若是越挣扎,犹如牛毛细针入骨三分,疼不能自已!” 我听后咂咂舌,果然是个厉害家伙,只是有个问題,那她是怎么绑到自己身上的。 想了半天想不通,于是抬头认真观看屋顶上的战况,那边两人已不知何时已经打起來了,打架看的是悬念,从两个人的气场上看,感觉不分伯仲,只是不知为何觉得白灵娆打的过程中,招招都留了一手,如果她要继续这样下去,必败无疑。 一个好的武者,不应该轻敌,更不应该手下留情,战场无父子,沙场无兄弟,讲的是对战时杀场的无情,而此时的白灵娆不是一个好的武者,因为她心中存了杂念,在对招的过程中,还要分心在想别的事情,注定是沒什么好下场。 事实证明,我的担心并非多余,就在寒蝉丝缠住洛峰的刀时,却不知为何脚下一个趔趄,身子微微一偏,却刚好叫洛峰的刀挣开寒蝉丝,刀锋一转,削去她头上几缕青丝,稳稳的停在她的胸前。 古树上落下一片黄叶,在空中荡了几下,悠悠落在了湖水之上,随波逐流而下。 白灵娆突然莫名地笑了笑,日光投下照眼前晃,我瞟过去却突然发现她头上不知何时,竟多了一支累丝珠钗,我心内一惊,顺着珠钗下看,她微微低着头看不太清脸上的神色,唇角微微动了动,又是轻轻一笑,我却看的清楚,她说:“竟然这么想我死么!” 我一怔,抬头瞧了瞧她,却始终无法明白,白灵娆最后那个笑是在想着什么。 ------------ 第二十四章 画地为牢 从这段记忆中出來,画面一转,换成了一条忽明忽暗的地牢,地牢的一端,是一道铁锁的大门,我伸手推开想要推开面前的大门,蓦地眼前一黑,直接穿门而过。 心内不免惊了一下,忽然想起自己是个灵识,暗骂了一声,抬头看了看前面,眼前漆黑的通道延伸不知何处,而身为灵识的我不可能有火折自之类的东西背在身上。 忽然想起以前看过的话本子上提到,念力空间转移,心内一阵高兴,想现如今自己是个灵识了,这方法倒是可以试一试,但大抵是我的诚意不够,老天爷沒有给我开这特殊通道,于是骂了会天,顺带骂了一会荀师傅。 泄气看着眼前的一片漆黑,就在我想着怎样走下去的时候,却在一瞬有灯火亮起,我觉得这里真冷,连我这个灵识都止不住打了个寒颤,看着延伸上百的石阶,抿了抿唇沿着地窖一路向下。 冷风簌簌,高挂的烛火半明半灭摇曳起來,有些阴森可怖,缩了缩身子,沒有未晞在身边,觉得还是有些害怕。 地窖越來越深,烛火却越來越明,行到一半忽而听到声音,反身性的就往回跑,跑了一半忽然想起了什么?暗骂道:“靠,我躲什么?有病啊!”定了定心神,大踏步的朝前走,不一会儿瞧见地窖拐角处声音越來越近,只听有人道:“这姑娘倒是有些骨气,你瞧着沒,骨头被打断竟然哼都沒哼一声,真是了不起!” 有人接过话头道:“可不是,我站在边上都觉得痛的不行,还有手筋脚筋也被挑断了呢?竟然也木有出声,啧啧……平时真是小看了这些个女人!” 前面的人又道:“是啊!对了,你可知她为的什么被抓起來,难道真是因为她得罪了咱洛城主,不像啊……” 后头的人停了一会,似是提放着什么?良久,压着嗓子低声道:“叶兄有所不知,我听闻宫里的人说,国主昨夜已经被……咔哧!” 被称做叶兄的人惊的叫了一声:“什么?!” 我一听心中一颤,提着裙子小跑了过去。 只见那人做了一个静声的举动,看了看周围又道:“叶兄莫要大惊小怪,这事宫里的人都知道,只是这事被隐瞒的深,而且事发突然,所以外面的人并不知情!”顿了顿又道:“行刺之事一直是洛大人在暗中调查,听说早就盯住了卿歌坊里的白灵娆,前些日子国主遇刺,时至洛大人当值,与刺客交手,而且还伤了那刺客,却不幸叫她跑了,洛大人一路追至卿歌坊,见那刺客躲进里面,于是挨个搜了一遍,只这白灵娆未出现!” 说到这里,那人停了一下,高深莫测的看了一眼对面的人,意味深长。 虽然猜了十之**,但依然不死心,那叶兄认真想了想道:“凭这些根本无法确定白灵娆是刺客啊!而且听说白灵娆还有位相公,也有可能是刺客啊!” 我跟着点点头,也凑近了些,好奇到底怎么回事。 那人瞟了一眼面前的人,续道:“叶兄说的沒错,才开始洛城主也只是怀疑,但不知叶兄还记得严朔严大人!” 那叶兄道:“可是洛城主三年前舍命救下的人!” 那人点点头:“正是此人,这人武功、谋略样样不在城主之下,可谓是城主的左膀右臂,洛城主救下他时,他命垂一线,是大人将千年的幽莲献出才救了他性命,所以他誓死都要报答大人,而这件事的主要功劳恰恰就是这人,据我听说,最早将目标锁定在卿歌坊的人就是他!” “怎么说!” “这话得倒回到八月份,那时刺客极为嚣张,时不时就去宫里捣乱,弄的人心慌慌,还是他出了个主意重伤了刺客,宫里倒也安生了一月,只是刺客却始终沒有抓到!” “哦,那后來如何了!” “后來么,有人瞧见白灵娆的房间内有伤者的衣服,而且据打更的人说,的确见到有位女子去药店买伤药,后來有人暗地里在她房间内搜到了行刺时的夜行衣,而那时她的相公却在严朔严大人的监控之下,按他带回來的消息,刺客就是白灵娆无疑!” “哦,这么看來,倒确实像她所为,只是……我还有一问,这洛城主就这么信这严大人!” 那人摇摇头,笑道:“怎会,大人起初也只是怀疑,一直暗中探访,直至那日国主被刺,凶手留下了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累丝珠钗上的景泰蓝瓷器,因做这个珠钗的人极为少数,而会珠钗点翠的人少之又少,王都只有这城东锱铢坊的梁老板会这手艺,洛大人便拿着这东西去问那梁老板,你猜怎么着!” “一定是说这钗就是出自他手了!” 那人又摇摇头:“非也非也,他说他从未做过这钗,这钗看似是出自洛洲,却其实是最富盛名域洲,而白灵娆正是出自域洲!” 那叶兄了然的点点,道:“原來还有这层关系,那后來呢?” 那人做一个请的手势,同那叶兄边走边说道:“后來,洛城主赶回去朝见国主,却不想国主已经……”说道这里停了下來,叹了一口气,道:“就连保护国主的严大人也因公殉职了,洛大人怒极攻心,当然便召集人马去了卿歌坊,却并未发现白灵娆,而后听探子來报,说是白灵娆躲进了这里,这不后來的事情,叶兄也都清楚了!” 两人的声音渐行渐远,我却呆在了原地,动也未动,心中只有一个声音在响,他竟一早就算计上她了。 地牢门关上的那一瞬间,我听到那叶兄低低的问了一句:“她相公呢?” 耳边传來那人淡淡的声音:“他么,呵……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好像一早探回來的消息,就是他给通报的!” 那叶兄叹息道:“哎,这女子倒也可怜!” 铁门咔嗒一声关上,袅袅余音被隔在石门之外。 最后的声息在地牢里來回转了几圈,被瑟瑟冷风吹散。 忽然耳间一动,听到刚刚关上的铁门又传來打开的声音,心中咯噔一下。 ------------ 第二十五章 情深不寿 我探出头朝來时的路看了看,烛火幽暗,忽明忽灭的亮在地牢里,有风吹过,带的灯火蓦地一暗,光亮起时一道玄色身影出现在牢中,滚边银丝刺绣繁复纹案,将來人衬的果断刚毅,心中一惊,竟然是洛峰。 见他朝地牢走去,我提步跟了上去。 哗啦啦一阵链响,铁索的木门被打开,灌入的冷风将挂在墙上的油灯吹的一凛,灯火昏沉沉的亮起,牢里的人闻声缓缓抬起头,我惊得退了半步,这人还是那时明媚娇娆的白灵娆么。 铁索的链子将她挂起,嫣红的血凝固在锁铐周围,血腥味中夹着隐隐的铁锈味,弥漫在阴暗的地牢里,双腿无力的摊在地上,所有的重力全部压在铐住手的手铐上,原本的皓腕已经勒成了淤青,青丝散下,脸色惨如纸白,唇角有暗红的血迹,豆大的汗珠滚过脸庞,黏住垂在额前的头发,看不清面容,青丝藏住的后面,露出一双漆黑的眸子,盯着眼前的人。 世人都喜欢女子柔若无骨的样子,以前每每听人形容时,我觉得那女子一定美到了极致,可如今见到这样的白灵娆,心中却犹如翻江倒海。 洛峰黑色刺绣的靴子踩过森然可怖的石阶,踏出窸窣的声响,信步來到她跟前,灯火幽暗,低头看了一眼面前的人,语气平缓:“白姑娘,我來看你了,如何,这里的人可有怠慢姑娘!” 一翻含蓄实在听不出是什么情绪,像是两人大街偶遇,彼此客套的打个招呼,寒暄两句无关紧要的客套话。 白灵娆本是垂着的头,微微上扬了些,身子的重量完全压在手上,手上的锁铐已勒入了肉中,稍稍动一下寒铁便入肉一分,若是仔细听能依稀听到铁铐磨骨的声音,即便她不说,我也知道她做这个动作是有多难,可她只是微微皱了皱眉,依旧未停下來,将头抬到可以与他平视的高度才停下。 我想这姑娘真是傲气,即便是这样的情况也依然不输气势。 她盯了他好一会儿,良久,眉眼弯弯:“牢中清静,连看守的人也不曾为难过我,灵娆还要多谢大人为小女子找了这样一个地方!” 重重的喘了一口气,似是引到了痛处,又重重咳了几声,扯的链子哗哗直响,在牢中传开,显得有些刺耳,良久,她才续道:“这地方清静,也让我想通了一些事,想通了一些人!” 洛峰饶有兴趣的模样:“我知姑娘一向聪慧,比不得寻常的女子!”目光锁在她脸上看了许久,淡声道:“不知姑娘想通了什么?” 她头微微偏了些靠在左臂上,似是累极了,垂目看向灯影斑驳的地面,笑了笑:“想通了这世间的人为何拼死拼活都要争一个名利,争一个名满天下,其实不是要争,而是逼不得已,这四个字犹如人生,人之为人,是因为手中握了太多东西,这些东西你放不下,也放不得,只好拿在手里,生不易,死亦不易,世间事,最难莫过于选择,舍得就好!” 寻着滚边黑色绣成的木棉花纹,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淡声道:“大人,你说是不是!” 牢中一片如死的宁静,只余烛火摇曳不休,许久,洛峰才道:“世间事,难说;世间人,难测!”话罢停了停,自袖中摸出一样东西,是方丝帕,丝帕的末端绣了一株锦葵花,里面有重重的墨渍晕出,放在手中掂量了片刻,伸到她跟前:“这个你约莫认识吧!”是笃定的语气。 室内灯火昏沉,浅浅晕在丝帕上,淡淡的微黄,她偏过头瞟了一眼,唇无意的抿了一下,嘴角的血色也褪尽,面上仍是从容:“大人说笑了,这帕子自是我的,我当然认得,这样的帕子我有很多,见过灵儿的恩客约莫都有一方,只是灵娆好奇,为何大人手里也有,灵娆并不曾记得也给过大人!” 洛峰收回帕子,慢慢摊开丝帕,漫不经心的样子:“姑娘说的是,这帕子我的确是沒有,这帕子是我今日见域洲国主时,国主丢下的!”他靠的她近了一些,好奇道:“姑娘你说奇不奇怪,这帕子……刚來域洲的国主身上怎么会有,难道姑娘一早见过这域洲的国主!” 墨香味充斥着鼻尖,淡淡萦绕在周围,上面的字被找的幽暗,看不太清楚,修长的手一抖,将丝帕抖平,两只手捏着一角,将丝帕在她面前展开。 灯火映照在展开的丝帕上,出來遒劲有力的几行字,灯影模糊处,瞧见她脸白了几分,目光再点过去,又白了一分,短短的几行字,她却读了许久,半晌,她抬起头望向洛峰,脸上白的一丝血色也无,唇瓣有些轻颤,蓦地笑了笑,镇定自若的同他道:“这字是一笔好字,只可惜了这方帕子,白白叫这样的墨迹给糟蹋了!” 洛峰将帕子收好,缓缓的抬头看着她,眼神几近怜悯,良久,却问她道:“你这样可值得!” 油灯的芯子在火焰中爆开,嗞的一声打破地牢里的死寂,许久,才听她说道:“值与不值并不是你我可以说的清,就如大人你,大人如今做的一切,又怎么能谈得上值还是不值,你如此拼了命的去帮那个人,那个人可曾真心对大人,其实本就沒有什么值与不值,因为这些事已经计算不清楚了!” 我呆了一阵,转头看了一眼边上站定的人,邪魅的眼里蓦地流过一丝微光,直直的对上白灵娆。 白灵娆停下又喘着粗气,似垂着头思虑,低笑一声,又续道:“大人一生为情所困,情字伤人,大人明明知道却放不下,宫里的那人怕也是知道这点吧!她命大人铲除国主,只是国主应当早就知晓了,所以大人一直隐匿在烟花场所,给人玩世不恭假象,背地里却暗地部署一切,按照别的纨绔子弟断不会贸然舍命去救一个完全不相干的人,怎么说都有点匪夷所思,而灵娆本就是大人一早选好的棋子,只是大人未曾测到的是,这棋子竟然早就有所察觉!” 握住丝帕的手,猛然握紧。 ------------ 第二十六章 胭脂泪落 她停下看了看他,嘴角噙着莫名的笑意,叫人猜摸不透。 玄色的身影俯下,投下一片昏暗,低沉的嗓音淡淡响起:“你还知道些什么?” 白灵娆抬头瞧了一眼墙上挂着的油灯,烛焰烧的正旺,良久,终于开口:“大人难道真是为了一个女人才如此拼命吗?这理由宫里的那人不信,灵娆更不信!”她抬头望向他,目光如炬:“除去国主,杀了灵娆不过是大人的一个幌子,同域洲联盟,才是大人最终目的,但四洲彼此制衡,若是大人贸然做此事,必会招致杀身之祸,也势必会引起其余二洲有所猜忌,所以大人才借此次事件,一來恢复本來就属于大人的国主封号,二來借除我这域洲的有罪之人,消了其余二洲对你们联盟之事的猜忌,大人这招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倒也英明!” 垂头又看向地面,将重量压在右臂上,疲倦的模样,闭上眼轻声道:“大人的这个计策,其实从一开始,我便沒了活路,因为不管这事情怎样发展,你们都不会留半条活路给我,大人你问我还知道些什么?其实我什么也不想知道,只想安安静静的活着!” 虚弱的脸上绽开勉强的笑容:“只是这条路当真由不得我,你不会让我活着,他……更不会让我活着,因为我是个污点,世界上不能存在中的污点!” 铁铐缠紧肉里,将才结疤的伤口又给磨开,殷红的血和着暗黄色的脓水一起滴下,啪嗒一声。 地牢中一片死寂的沉默,静的能听到鼠洞里有老鼠唧唧的叫声,吵闹不止。 烛火又是一摇,地上的人影被扯得晃了晃,许久,洛峰才道:“你即已经知道,为何还要留下,为何还要帮他!” 她倏地睁开眼,有些好笑的看他:“逃,你们能做到这步,想出这个计策,半条活路都沒有留给我,我如何逃,你要恢复王位,又要保住宫里的那位,你当真会容许这个计策有半点闪失,他要达成联盟,对抗其余二洲,成为富饶一方的国土,如何能留下我这个污点,大人真是糊涂了!” 她靠在手臂上想了一会儿:“你们将行刺一事闹的如此大,众人的目的势必要转移,而此事必要有个了断,否则众心难服,众口难平,所以势必要死一个,大人既想此事不能就此草草了断,否则太容易落人话柄,又不能闹出太大动静,以免招人怀疑,所以只能找个身世不算清白,却又无后台的人,灵娆的死是注定了的!” 洛峰盯着她看了半晌,缓缓道:“你即对他情根深种,他又怎会不知,你为何不求他试试,或许……” 白灵娆身子蓦地一颤,转头看了看被挑断的双手,手动了动似是要握紧,却试了几下都无用,几滴鲜血顺着手腕流下,唇抖的厉害,重新闭上眼,轻声道:“大人,我累了,你请回吧!大人想知道了我也都告诉大人了,如何处置,大人自己定夺吧!”话罢果真闭口不言,真似累极了。 灯影斑驳寥落映照在阴暗的地牢里,洛峰将手中的帕子又重新抖开,白色打底滚着紫色丝线绣成的锦葵花,在丝帕上悠悠绽开,娇艳欲滴。 丝帕,取意横也是丝(思),竖也是丝(思),故名思帕。 她曾经将这丝帕递给他时,他说笑着看她,这洁白之物如何染得了尘物,自当是要好生收起來,如今同一方丝帕,却被墨迹染透,落下寥寥数语,却句句让人透骨生寒:“娆为人体貌闲丽,口多微辞,又性好色,白璧成瑕,素丝染污,为禀灵异气,不得受秽污,望君毁之…… ” 洛峰若有似无的声音飘过來:“你也知情字伤人,当日里你救下他时,就应当知道这人是什么样的人,君心无情,那些情意不过逢场作戏,你却为何偏偏泥足深陷,你也是聪慧的人,诸事都能看的通透,却独独在此事上丢了心,也许你也不会落至如今这个下场……” 白灵娆沒有说话,依旧闭着眼睛,洛峰看她的眼神更加怜悯:“你可知,他如今已回域洲,并带了一人回去!” 她将眼睁开缓缓抬头扫了一眼他手中的丝帕,目光落在盛开的锦葵花上。 洛峰道:“前国主之女,夕容!” 她想,高舂濛濛,日夕之容,这个名字真好。 唇动了一下,双眼紧闭,良久,才道:“大人,请回吧!” 洛峰定定的站了一会,若有所思的模样,转身走了两步停下,又回头道:“你的案子今晨已经定下來了,一死已是难逃,三日后将交由刑部执行,若是罪责过重,刑罚可能比这里更重,若是熬不下去的话……”他折回几步,來到她跟前,掏出一个净白的瓷瓶放进了她怀里,续道:“就吃了这个吧!就当是我对你最后的仁慈了!” 在他一脚踏出门外时,身后一阵哗啦链响,灯火阑珊处看到身后的人蓦地一颤,一口鲜血落在了青石上,灯影寥寥洒下,地上的血触目惊心,沙哑的笑声穿过耳膜:“仁慈,大人同我说仁慈,灵娆这一生从來不知道什么是仁慈!” 一阵咳嗽后,续道:“灵娆一出生就被人说是不祥之人,因为是个女儿,所以父母在我还未满月时就丢在了林子里,从小将我养大的是一头母狼!” 又是一阵咳嗽,许久才接着道:“后來他们为了将我带回,将那母狼活活火烧,再后來我见到我的生生父亲,见到他笑时,我觉得很亲切,朝他跑了几步,却在快要到时看见他脸上露出的丝丝惶恐和深深的厌恶,那时我很小,以为只是因为我身上有狼的味道,所以他们不喜欢,可真傻啊……” 白灵娆仰起头笑了一笑,又引出一口鲜血,虚弱地道:“我以为他们将我带回來是良心发现,却原來是为了将我做成药人!” 洛峰身子蓦然一颤,猛的回头看她,动了动唇:“药人!” ------------ 第二十七章 彻骨冰寒 她将目光遥望向远处,不知锁在了哪里,口中低低地重复了一句:“是啊!药人呢?”头微微抬高,稍稍偏了些看向站在对面的人:“大人应该听过药人吧!”顿了顿续道:“药人,即便不是天赋异禀,也可一夕成为称霸武林的人呢?这样的人,大人是否觉得可怕!”忽地轻笑了一声,自语道:“这样的人确实很可怕……那时的我除了杀人还是杀人,我的世界里除了黑色就是红色,血红血红,我不知道我來到这人世是为的什么?更不知道当初我沒有死去是为了什么?但我想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父亲至少还需要着我,我还可以待在他们身边,即便以这样的身份也沒关系,可是……” 又是一阵急促的咳嗽,将要脱口的话成了柳絮散去,她低下头喘了一口气,喃喃道:“后來他们说我疯了,是啊!杀了自己亲生父亲的人不是疯子是什么……我曾想若是我能找到一个能对我关心,或是片刻有心停在我身上的人,即便是死我也甘之如饴,但……”她将头抬高,一字一句道:“大人,你连这样的幻想都要亲手灭了,仁慈,大人你说这是仁慈吗?” 负在背后的手骤然握紧,眼底划过一丝异样,低沉的嗓音飘过摇曳不休的烛火:“人世的路皆是天定,知天命识天运的从來不是你我,这样的命格一早就已经定下!”最后的一角玄色消失在地牢拐角处,声音缓缓:“若有六道轮回,若有來世今生,欠你的我洛某加倍还你!” 白灵娆盯着被熏黑的墙壁,幽幽地道:“若有來世,我愿不再为人,不在……碰见你们!” 脚步声渐行渐远,顺耳听去有轻微的凌乱。 我想这样的人大概一生从未有过这样的时刻,不知道那步伐杂乱中是为了眼前的女子,还是为了同这女子一样**的自己。 火舌舔舐着灯芯,将油灯里的油慢慢耗尽,火星细微处仍然有缕缕青烟冒出,像是有什么投进去烧成了青灰。 这场秋雨终于停了下來,是个晴好的天气,天上的阵阵大雁结伴而行,朝着南方飞去,嘶哑叫声将万里晴空划破,显得凄凉萧索,大雁飞过时,牢里來了圣旨:“白灵娆弑杀国君,心比豺狼,泯灭人性,罪大恶极,按律处以极刑……” 阴暗的地牢里几只老鼠來回跑着,地上那滩已经干涸的血迹被添的所剩无几,白灵娆出神的盯着地面,不知想些什么?忽而耳边一声窸窣的声音,我还沒有反应过來,牢门轰的一声被震开,一行黑衣人齐齐排开。 我一惊,这是劫囚吗? 白灵娆却盯着他们笑了一下:“唔,看來你们的主子不太放心啊!” 那一行黑衣人却齐整划一的跪下,道:“姑娘受苦了!” 白灵娆摇了摇头:“沒有什么受苦不受苦,只是我很好奇,好奇你们不是应该在我被抓的那天就來了么,为何到现在,是因为你们主子不想杀我,还是因为你们主子后面的人不想杀我!” 为首的黑衣人身子一颤,低头道:“姑娘,跟我们走吧!” 她一颤,疑惑道:“去哪!” 黑衣人沒有说话,而是做了个手势,后面的人将铁链砍断,有人小心接过她背在身上,朝外面跑去。 白灵娆问道:“你们这是……” 为首的黑衣人边走边道:“姑娘无需多问,跟我们走就是了!” 说罢招呼边上的几个人上前,小心打探了一会前面的情况,见无异动而后快速离开地牢。 我看着他们一行人远去的身影,忽然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可仔细一想又想不到什么?于是抬脚跟了过去。 几人行行停停终于來到出口处,确认无误后,迅速窜离了地牢,然而却就在刚踏出的一瞬,蜂拥的官兵将去路堵死。 洛峰从人堆中缓缓走出,带着世人难懂的眼神看向白灵娆,我却忽然害怕起來,不是因为他的眼神有多邪恶,有多狰狞,而是无奈何不忍。 我惊的退了一步,转身想对白灵娆说:走,赶紧走。 她看不见,她不能走,也无法走,白灵娆定定的瞧着洛峰,像是在看另一个人,身子抖得如同一片秋日里的落叶,萧索的像个孩子,语声震颤,冻得发紫的唇抖得厉害:“如今我这个样子,你看了是不是很高兴,看到我如今这般人非人,鬼非鬼的活着,你是不是很开心,流照,长空流照!” 洛峰的身后出來一角白色,月白的锦袍修着紫色的锦葵花,骨扇摇在胸前,不急不缓,嘴角噙着万年不化的笑,只是彻骨冰寒,就如那夜他见到她时,伏在耳边低声细语的那句:“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我记得有次歌坊里有个姑娘问白灵娆,最让人讨厌的是什么?那时她说,大概就是你将这一颗心彻彻底底的交给了那个人,到最后却不知被他丢到了什么地方,找也找不回來了,那种感觉应该是最讨厌的,而如今却被她一语成谶。 她将冰封了万年的心,捧给了他,却不知被他丢在了什么地方,摔得粉碎。 流照站在她十步之外的地方看着她,笑的漫不经心:“白姑娘做出这副模样,叫在下真是不懂呢?很像是,唔,很像是被人抛弃的模样啊!” 白灵娆本就苍白的脸,蓦地又白了几分,直直地看着他,忽然动了一下,从那黑衣人的背上摔了下來,闷声吐出一口鲜血,猛地咳嗽了一阵,手脚无力的垂在地上,她动了几下沒有成功,只得借用腰间的力量将上半身微微抬起來。 这个动作她做的已是非常困难。 头微微偏了些,嘶哑着声音:“啊!抛弃,,我白灵娆这辈子一直都在被人抛弃,不过却还轮不到你呢?你与我不过契约为结,这样的关系大人如何能理解成别的关系,灵娆记得曾与大人说过,我与你世上任何一种关系都可能,却独独不会是情人或是亲人,即便不是这样,如何能称得上抛弃,大人休要玷污了这个词!” 她垂目地上眼红的血渍,半晌,自语道:“我与你,至多不过陌生人!” ------------ 第二十八章 两生涅槃 骨扇停在胸前,抬起眼仔细瞧着伏在地上的人,脸上神色难辨,口中呢喃了一句:“至多陌生人,!” 白灵娆从容一笑:“不然大人以为是什么?” 他重新摇起扇子,笑了笑:“姑娘说的沒错,我与姑娘只能说是陌生人!”话罢将扇子一收退在了洛峰身后,不再言语。 洛峰皱眉看了看白灵娆,又看了看流照,皱眉道:“姑娘既然已经认罪了,为何还要逃,你可知若是逃出去,你的罪责又加了一等,等待姑娘的是什么?姑娘可知道!” 白灵娆动了动唇,无言的笑了一声:“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大人也知道蝼蚁尚且偷生,何况是人,但如今看來,人活着也要存个念想,若是这念想都沒有,活与不活又有什么区别!” 边上的黑衣人将她拦在身后,亮出誓死的决心,为首的人道:“姑娘,今日有我等在,必定要保姑娘周全!”这话说的顺耳,听的也顺心,只是却有些莫名。 白灵娆柔声笑了笑,神色平静:“你们都走吧!如今在这里只是白白送了性命,此种情况下,我定然是活不成了,若是你们可以回去,替我带句话给你们的主子,我灵娆自知他待我好,只是这我的命数,逃不过,躲不开,他即已经躲开这趟浑水,就不要再踏进來,此次就当我是报他的恩了,若有來世我定不会再去打扰他!” 黑衣人凝目看她片刻:“姑娘的话,姑娘自己的跟他说吧!属下只听从主子的命令,若是今日带不回姑娘,属下自愿以死谢罪!” 还未待灵娆要说什么?他便提刀便朝洛峰劈了过去。虽然都是身经百战,也身手也不差,却终抵不过洛峰二三十回合,便败下阵來,重重的一口鲜血将蒙在脸上的黑布染透,哑着嗓子笑了几声:“姑娘,你好自为之!” 手起刀落,叮的一声,刀落在青石的路上,日光照下寒铁上有森然的血斑驳,白灵娆看着眼前倒在地上的人,眼睛睁的大大的,脸上沒什么表情,却看的让人恐惧。 其余的人见领头的死去,都像是被下了咒一般,提刀朝人群中砍去,洛峰瞧着已经杀红了眼的黑衣人,手一扬,待定的弓箭手齐整整的将弓箭搭在手上,蓄势待发。 洛峰的手落下,耳边嗖嗖的冷箭划破长风,带着冰冷的气息如千军万马之势,铺天盖地的朝向他们。 耳边一声破空的嘶鸣声,日月被陡起的乌云紧紧绕住,大风吹落层层树叶,日月亦被吹得摇摇欲坠,烈风卷着地下的落叶,飞石走沙迷得天地昏暗,星辰暗淡无光,烈风的中心,似是一道天然的屏障,将尘世一切隔离在外,一头漆黑的长发,一张冷丽的脸,直直的盯着眼前出现的人。 我鬼使神差般的朝着风中心走去,那人亦是一身月白锦袍,只是后背插了无数只翎羽箭,想只刺猬,模样看上去很可笑,此时却笑不出來,只觉得心里堵得发慌。 我一点一点朝他们走进,眼前的人越來越觉得熟悉,黑色的箭头穿过的胸膛有嫣红的血缓缓流过,将地染成了血红色,若一株盛开的幽莲。 耳边是白灵娆暗哑的嗓音,带着颤抖,不住地想要用衣袖揩拭他唇边血迹,却终是无奈:“为什么?为什么……” 他低低看了一眼怀里的她,在她头顶长长的喘出一口气,几声剧烈地咳嗽之后,嫣红的血抑制不住从唇边溢出,仍旧风轻云淡的模样:“这么伤心是为什么?你这个样子让我怎么放心!” 我呆得停下探上前的步子,愣在那里,这声音……缓缓的朝着跪坐在那里的一对人近了小半步,却在看清那个人时呆住,怎么会是他,怎么会是严朔。 他猛的又咳了几声,血不断的涌出,浸透了衣襟,身上的血窟窿亦随之流得更快,将本是月色的袍子染成血色的长衫,他无力的靠在她身上,嘴角的血涌的凶,她泪流的更凶,身体抖的不停:“别说话,别说话,求求你别说话……” 他挣扎着想要坐直,却终是伤的太重,动了几下沒有成功,无奈的笑了一下:“为什么每次我们见面,都是这样的情形,好似注定了一般,其实有时候我觉得这样很好,有时候又觉得不好!”重重的喘了一口粗气:“很早之前我就知道,我真的不该再见你,可是这颗心又管不住,脚也好似不是我的,这让我很害怕,可是我越是要躲着你,心就越想要去找你……” 她靠在他肩上,交颈相拥,是个缠绵的姿式,唇抖的厉害,泪珠滚的更急:“不要说了,不要说了,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 他停下,又长长的喘了一口气,挣扎着终于坐直,一手抱着她,一手扶上自己的脸颊,摸索了一阵,忽然撕开脸上的面具,低垂着眼看向怀里的她,轻轻笑道:“灵娆,我用了那么长时间做别人,是你让我头一次想要做回自己,只可惜,时间來的太晚!” 那是和流照一模一样的脸,美的张扬。 修长的手扶上她的脸颊,只是抖的厉害,一声低低的叹息:“不过,还好,还好你沒喜欢上我……”沾着血的指尖将她面前的青丝别在而后停住,嘴角噙着世上最温和的笑意,俯下身子蜻蜓点水落在她微凉的额头:“灵娆,记住我的名字,曦舒……” 手蓦地垂下,却任然保持着跪坐的姿势,将她圈在怀里,头顶阵阵的白色花瓣飞舞,像是下一场轻柔的细雪,无言无声。 狂风将墨云卷起,悬在头顶打转,兜头的墨云罩住了天际,砸下瓢盆的大雨,一个滚雷落下,她好似沒了感觉,脸上只是漠然,瞳孔里映不出万物,而那里却倒映出漫天的血色,如天成的一段上好织锦,织锦的中央是道跪坐着颀长身影,如一座雕塑静止不动。 ------------ 第二十九章 归约无期 卷起的乌云将天空压低,似是触手可及,布云的星君仿似站在头顶,无情无欲的眸子低低注视人间世事,手里的风袍张开,挂起的风折断了参天的古树,雨下的更急。 一道闷雷在乌云后闪过,惊的底下的人一抖。 我瞧着此时跪坐在那里的人有些害怕,却不知怕从何其,忽然她诡谲一笑,苍白的脸映照着滚过的闪电,如同鬼魅,耳边听到骨骼摩擦的声音,还未來得及想清楚,就瞧见她垂下的手蓦地动了一下,脚也动了一下。 我惊得一呆,她竟然会经脉逆转。 狂风的罩子慢慢扯去,倾盆的雨散下,将她和他身上的血洗去,像是要将一切都给掩埋掉,她从他怀里把手抽出來,将雨水打湿粘在他脸上的发捋顺,笑的温婉,一如那时听他说,这是我为你谱的曲。 语声被压的轻轻,仿佛怕惊动了怀里的人,唇却抖的厉害:“你这人真自私的可耻,为什么要告诉我,为什么还要回來,既然回來了,为什么不听我说句话,谁告诉你,我沒有喜欢你,谁告诉你,你走了就都了解了,我告诉你,你若是不醒來,这世,下世,下下世我都缠着你,至死不休!” 这因原是种在这里。 扶上他的脸,慢慢的靠在他的胸前,雨水浸透一切,似是要将他们连成一体,她贴在他胸前缓缓地道:“你可知,我在等你,一直都在等你,那日的话都是违心的,我是在等你,我在等你回來,不是说一直希望有个人等你吗?如今我等你,等你归來……” 耳边似是有人轻声低语:“我以前在想,若是哪天我不回來,可有个人倚在门口,点着烛火等我归來!” …… “你到底怎么样看我!” …… “如此,也好……” …… 可那人却终是沒有听到,这句“等你归來”终是來的晚了些。 一声悲鸣将烈风撕开了一道口子,衣袂纷飞,被烈风振的扬起,墨云般的青丝随风而舞,凄厉的声音似是一声魔咒响起,牵引起地渊深处的怨恨,划破耳膜:“死,该死,都该死……哈哈哈……” 血红的一双眼扫过眼前的人群,嘴上挂着狠戾的笑,森然可怖,一字一句:“他死了,你们有怎么能独活,这样他会不开心的,他不开心,我就会不开心,所以……你们都得死,哈哈哈……杀,该杀……” 白衣一闪,还未看清楚,听到一声清脆的“咔”,偏头瞧见她抬手将那人的脖子生生拧断,那人致死都不能信,脸上惊骇的表情还未送出,便直挺挺的倒了下去,白灵娆恍若未见,低低笑了一声,脸上是嗜血后的满足。 伸手从边上的人腰间抽出一把障刀,将大雨隔断,雨过刀锋,泠泠声响,奏在这静寂的雨天里,冷的兀自打颤。 刀影一偏,又是一颗人头落下,咕噜咕噜滚在雨水里。 鬼魅的身影穿梭在人群中,提着刀杀红了眼,招招致命,漫天的红色里视线已经模糊,只有嗜血的快感。 洛峰和流照使了个眼,分别从边上小心撤开,白灵娆眼神一冷,头微微偏开,冷眼瞧向他二人,嘴角挂着冷笑,声音幽幽:“怎么,想逃!” 提刀一个旋身朝流照飞过去,刀影一闪,截去半截锦袍,声音冰冷,嘴角弯了三度:“同是一张脸,却如今看的那么恶心,你说,这是不是人品问題!”顿了顿,笑道:“我看是呢……” 语毕动作凶猛,刹那间刀尖险险划过流照的脸,带出一串血珠落在雨水里,被稀释的不见踪影。 流照单脚点地,飞身跳开,手抹上被刀划伤的地方,不甚在意的笑了笑:“当真是讨厌这张脸吗?可怎么办,你讨厌的这张脸,也刚好是你喜欢的这张脸,啧啧,人怎么能这么矛盾!” 白灵娆未待他话音落下,飞身上前,杀气肆意,语音冰冷:“我不是讨厌这张脸,而是讨厌同有这张脸的你!”刀锋一偏将他领口的扣子割开,划出一道血痕。 拿着骨扇的手蓦然一抖,却只是一瞬,漫不经心的说了一句:“真的那么相信他的话!” 刀尖停在距离他脖子一寸的地方,笑出声來:“不是信,是听,只要是他的话,我都听!” 他蹙紧眉头,低沉嗓音隐含怒意:“你疯了!” 她止住笑,微微偏了头,带了疑虑神色,瞧着他,似是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半晌,恍然大悟似得:“哦,是的,从一开遇见时就疯了!” 她将身子向前探了些,语声轻柔,带了丝丝委屈,幽幽地同他道:“但不爱,又怎么会疯,那样的举动,是个清醒的人又怎么会做出來!” 他抬头看她:“我沒想到,竟然会有这一天!” 她笑笑:“我也沒想过!”顿了顿又道:“今生我沒想过会有人來爱我,我将自己的外面包上一层厚厚的盔甲,针插不穿,水泼不进,拒人于千里之外,可如今好不容易将我这一身铠甲打碎,走近我的心里,你却将他毁掉!”停了许久,又道:“你可知这样的做法,对我來说,意味着什么吗?”她对上他的眼,一字一句:“是毁灭!” 雨水砸在地上,哗哗的声音,将惨烈的声音掩盖,他在雨声中问的轻轻:“当真那么恨我!” 她顿了顿,唇边隐含的笑意,凉凉的,依旧是那猜不透的笑,不知真心还是假意:“恨,恨之入骨!” 雨中的身影一顿,笑的悲凉:“你可知,这话对我來说,有些重了!” 他说这话时被传來的滚滚惊雷掩盖住,乌云的上层被劈开一道口子,雨水倾泻直下,破天的水幕层层笼住王都里的四方城,道道惊雷滚过,似是猛兽咆哮而來,将南天的城门撞出个窟窿,河水漫天而撒,布的稠密。 刀锋的寒光在电闪时划过,直直朝流照的喉口刺去,而流照亦闭上了双眼,仿似静等着此刻。 突然地一声:“阿弥陀佛”,似是腾空的一声呢喃,在刀入喉口半寸的地方顿住。 白灵娆缓缓回头看向身后。 ------------ 第三十章 一梦如是 灰败的天空垂着清色的水帘,落地的雨似断了线的珠子,在石阶上跳开,撩开眼前的水帘,出來一色青灰的布衫,无欲无情的一双眼带着悲悯,看向站在那里的白灵娆,浑厚的嗓音低低响起:“执如渊,将死之线;执如尘,无功而返,春來花自青,秋至叶飘零,一梦如是,总归虚无,施主,顺其自然,莫因求不得而放不下,阿弥陀佛……” 白灵娆红色的眸子动了动,怔在那里,半晌,突兀地笑了一声:“我……本就不想放下!”斜眼看着那僧人,缓缓地道:“死如何,无功又如何,我求的从來沒得到过,又何谈什么执着不执著,心存一念,执着为一人,就算入了执念又如何,我不会放不下他,此生不会,來世更不会!” 语声有多轻柔,动作就有多狠绝,手中的障刀刀锋一转,刺入流照的胸口,血映着雨水在月白的锦袍上慢慢晕泽开,似是一幅初春景致图,万花点红。 身旁传來‘叮’的一声,是什么金器掉到地上的声音。 我循声探过身子看去。 是支珠钗,累丝珠钗,钗上点着飞翠,同那白灵娆头上的钗一模一样,雨水打在珠钗上,有清冷的响声。 白灵娆定定的瞧着那支珠钗,愣出了神。 流照重重咳了一下,吐出一抹鲜红,微微偏过头扫过那支珠钗,目光落回到白灵娆的脸上,定定立在疾风骤雨中:“灵儿……” 又是一句低喃,似是敲在灵台,将暮色迷蒙拂开。 执刀的女子染红的眉眼酝酿出一丝疑惑,抬手扶上湿润的鬓发,自言自语:“……你怎么也有!” 他脚下一个踉跄,险些跌倒,修长的手猛地握住刀刃,指缝中渗出丝丝的殷红,白色的身影微微颤抖,低低的声音响起,却答非所问:“我从未想过有一天,我同他会同时爱上一个女子,同他抢同一个女子,呵,果然是都疯了……” 重重的一口鲜血吐出,脸色白的吓人,猛地咳嗽了几声,又带着胸前的血流的更凶,眼睑微垂,眸底闪过一丝情愫,如果我沒看错,我想我也不会看错。 目光停在那支珠钗上,口中低喃了一句,却被雨声盖过,未听清楚。 长刀落地,喷薄而出的血雾顺着雨水,在地上绵延出一条红菱,白灵娆扶住他滑倒的身子跪在暮色的阴雨里,神色茫然望着着他胸前越染越厚的血渍,半晌,哆哆嗦嗦的靠近他,冰冷的唇靠在他耳边,语音带着颤抖,似是不能言语,说出的话断断续续:“告诉我……到底……你是谁!” 他掀开眼,盯着她的脸看了许久,手艰难的抬起,小心的扶上她的鬓发,将那支珠钗扶正,笑的从容:“我是羲舒,也是流照……”骨节分明的手,将层层的雨帘挑开,却终是无力放下,蓦然垂落在地。 “啊……” 凄厉的吼声,将青色的水幕划破,惊雷压着天际连连劈下,一道急似一道,不曾留过缝隙,狂风卷起乌云,连天压了下來,像是什么猛禽张开血盆的口子,静静的注视着一切。 空中又是一声悲叹:“不可说,不可说,一说即是错……” 陡如其來的声音惊醒了,站在那青袍僧人身后的洛峰,猛地打了一个寒颤,抬头瞧了跪在雨中的女子,眼神空洞,神色茫然,抿了抿唇,招手示意身边的人,低声说了些什么? 只见那人立即叫上五六人,小心地朝羲舒尸体走去,边走边小心注视着前面白灵娆的动静,然后迅速的背起羲舒的尸体朝边上猛地跑开。 身后的异动惊动了白灵娆,茫然地回头看了一眼,浓丽的眼蓦地睁大,露出猩红的眸子,紫白的唇瓣动了动,吐出森冷的两个字:“找死!” 顺手摸起地上的障刀,甩了出去,不偏不倚正中那人的后脑,一贯而入。 抱起已经死去的流照,飞身來到他们跟前,劈手拧下一颗脑袋,夺下羲舒的尸体,朝远处飞去,众人还未反应过來时,她已经远远的消失在了暮色清雨中。 洛峰瞧着她消失的地方,叹了一口气,转身唤了一句:“大师……” 青袍的僧人,微垂的眉目,一双慈悲的眼看向被雨水冲刷的血痕,缓缓道:“随她去吧!她终是逃不开这个业障……哎,回头难,回头难,世事回头难重扫……” 最后一个道惊雷碾过,将已经暗下的夜幕,渲染的如同白昼,那青袍的僧人,忽然抬起一眼看向我这边,那一瞬以为他似是看到了我,呼吸陡然一滞,愣愣地看着他。 慈悲的眼中溢出一丝流彩,低低叹了一声:“孽缘,孽缘……” 脚下似是生了根,定定地站在那里,脑中空白一片,不自觉的迈开步伐朝他走了一步,他却先我一秒,将视线移开,随着洛峰一同走远。 三日后,日照青天,逐着晓风白云,描出一幅青山绿水的风景,一座宝塔立在一衣带水之中。 宝塔下有许许多多的人站定。 我从塔顶探出身子,密密麻麻的一群人,青天白日,却执着火把,似是要进行某种祭祀,烈火的火舌,舔舐着火把的顶端,烧的正旺。 回头看了一眼坐在那里的人,一动不动的盯着对面的两个人,两个长的一模一样的人,却都是死人。 她抱着膝盖避开阳光独坐在一角,瞧着他们愣了一会儿神,似是塔里有些冷,单薄的身影在暗处抖的萧缩,半晌,偏过头瞧着对面的人,问了一句:“你是羲舒!” 空中却无半点声音。 过了一会指着边上的人又问道:“你是流照!” 四周静的死寂。 倏尔她笑了笑:“你们俩长的真像!”顿了顿:“可是我分辨不出來了!”淡漠的眼中溢出一丝水汽,带着委屈,像个无助的孩子:“你们告诉,我爱上的到底是谁!” 然而,依旧沒人有回她。 塔底却传來一阵声音,那声音我识得,是那青袍的僧人。 “施主,你与他是前世的缘,种下了今生的果,因因果果,本就天定,如何还在执着!” 她抬起头,重复了一句:“因因果果……”蓦地柔声一笑:“我与他的因果说是前世定下,如今受的果,我却不知为谁受的,你让我如何不能执着,他爱我,可如今我不知道把这颗心放在了谁的身上,如果有轮回,我如何见他!” 塔下静默无声,良久,只得一句:“孽缘,孽缘……” ------------ 第三十一章 与君一诺 目光扫过前面的二人,落在有光照下的地面,默了良久,失神的笑了笑:“孽缘,也是缘……” 地面上疏影寥寥无多,几片叶子挂在枝头,寒风送起卷的树叶摇曳不定,仿似下一秒就要落去,此一刻竟有太多的不舍静在凛冽的风声里,瑟瑟难鸣。 洛峰的声音悠悠响在晴好的天气里,不急不缓:“姑娘,我劝你还是趁早出來吧!如此也让他们入了黄土,也好安息啊!” 塔中无人回应,只余簌簌风声。 我瞧着白灵娆,白灵娆瞧着对面的人,似是静止的画面,画了千年,我忽然想起了在林中初遇她时的情景,她说:劫的住,便是劫,劫不住,便是结,如今她的劫,怕已经成了结,心结,她不知道自己爱上的是为他死去的羲舒,还是被她杀了的流照,这个结是个死结,无人能解,连她自己,也不能。 半晌,她忽然动了一下,似是想到了什么?摸索着从地上站起來,对着他们笑了笑,那笑倾城无双,漆黑的眸子里不慎掺了点点的余光,声音放的轻柔:“我为你跳支舞吧!” 也不知她是在对谁说,许是对他们两个人说。 “我从不跳舞的……” 她说,她的舞只给配得上她的人看,如今她说她要为他跳舞,却不知为的谁。 “这舞我练了好久,是配落花曲的,你可喜欢!” 落花曲,为祭奠百花零落而谱,如今她用來祭奠她死去的爱情。 塔里忽然拂來一丝清风,茕茕孑立的身形,立在萧萧风中,倾斜的日光投在她身上,照出单薄的影子,拉的细长。 舒舒缓缓的调子从口中飘出,随着风绕在周围,残破的水袖抛开,似是百花齐开,争相怒放,忽而水袖慢收,似花瓣恋着花瓣,不忍离去,游走的曲调时而上扬,时而低缓,似一首如泣如诉的哀歌。 忽然明白这曲比那日听到的好上许多,因为有了灵韵,只是再好听的曲,再好看的舞,也无人再叹。 塔下。 聚集的人越來越多,仿佛从地底冒出來一般,驻足观望着塔里。 “天,怎么了这是,出什么大事了!” “不晓得,不过听说里面关的是卿歌坊的歌姬白灵娆,对对,就是那个名动四洲的歌姬,据说,除了她,里面还有两个人,不知道死了沒!” “老天……到底是发生了什么情况,她是被劫持进去的么!” “不是,好像是她自己躲进去的,听说她武功很高,而且还杀了很多人,啧啧啧……” “躲到这里,,这里她不知道里面是什么吗?是镇魂塔啊!” “所以说,她疯了!” “这样的女子,到底是经历了什么?才疯成了这样……哎……” 闻讯而來的人,越聚越多,看热闹的很多。虽然有些慌乱,却还忘不了嚼一会儿舌根。 我无声的笑了笑,远远的瞧见有人策马疾奔朝这边,探身子朝外看了看,是宫里的人,转头瞟了一眼白灵娆,仍旧醉心在舞步中。 我叹了一声,淡淡地道:“是梦,也该是时候醒了!” 眼前的身影蓦然一顿,脚上的步子未站稳,重重的跌在地上,我瞧着她的模样目瞪口呆:“你听得见我说的话!” 地上的人沒有吱声,依旧趴在地上,像是摔得很疼,柳叶的淡眉拢到一起,眼梢有两滴清泪滑过,接着是倾盆的雨,将地上的灰尘打湿,化开成一个莲花的模样。 瞧着地上的泪痕,我哑然失声。 就在我以为我是不是问了一个傻问題的时候,白灵娆忽然止住了哭,从地上极缓慢极缓慢的爬起來,抬头瞧着窗外,像是自言自语:“这梦真痛!”余光扫过窗边祭祀供桌,有烛火烧的融融,看了看在桌下靠坐的两个人,奇异的笑了一声:“真是疯了……” 还未带我再说些什么?她提剑临窗而立,站在高处俯瞰众生,面上淡漠至极:“你们如今还來这里做什么?你们要的不是已经都得到了吗?为什么还來这里!” 洛峰抬头望向塔上,默了黙道:“你可知你挟的是谁,这事发生在洲内,我如何不管,你若是再不归还,可知将会有什么样的情况发生!”顿了顿:“生灵涂炭!” 白灵娆轻轻的笑了笑,淡淡的吐出几个字:“与我何干!” “你!”洛峰有些气急,被噎在那里半天不动,忽然幽幽地道:“你可知你躲的是什么地方,你若不把他们送出來,只需再过三日,他们的魂魄便永无再聚之时!” 提剑的手一抖,似是被烫了一下,贝齿咬上红唇,出來一条血红的深印。 洛峰继续道:“镇魂塔,你可知你躲的地方是镇魂塔!” 她静静的看着人群,默然不语,半晌,半边的肩膀忽然颤了一下,像是垂死挣扎的小兽,终于呜咽地哭出声來。 风中,蓦然传來一声叹息:“阿弥陀佛……” 流照和羲舒的尸体终于被搬出了镇魂塔,只是她却沒有出去。 冷月如棱镜,寒风吹的蔫蔫,无精打采。 白灵娆从怀里掏出两支一模一样的珠钗,我原以为她只带走了一支,一支落在那座荒凉的四方城降下的大雨里,这个夜晚,仍旧完好无损地躺在她的手里,她认真地看着,浓丽的眼眸有微弱的光闪过,缱绻温存,却灭在悲凉的夜色里,良久,将它们紧紧握住,闭上眼笑了笑,一只不知名的鸟儿似是被什么惊到,兀秃地哀叫一声,振翅而飞。 雪白的剑光闪过,将供桌上的火烛打翻,镇魂塔里猛地撩起大火,熊熊的火似是疯了一般,四处乱窜,烈火的火舌舔上房梁,一根横木轰然倒塌,顷刻火势漫天而烧,红色的火星在暗色的夜幕中翩跹起舞,似是一场缤纷的烟火,火光映照着白灵娆的脸,美的依旧如昔,倾城倾国,淘淘热浪袭來时,高楼上,爆发出骇人的大笑,那样凄厉的笑声,似是集了阴煞的气,引得百鬼齐哭,神怪齐嚎。 良久,塔中低低的一声轻喃:“与君一诺,长命白首!” 轰地一声,镇魂塔应声坍塌。 月白风清,灼灼的热浪滚过兀自流淌的河水,袭向对面的河岸,枯草微微浮动,滑过青灰的僧袍,河水中倒映出一个僧人的模样,悲悯的眼看向河对岸,微微垂下眼睑,低低的佛号从口中飘出:“阿弥陀佛……”对着大火吞噬的塔楼,双手合十深深一礼。 轻声念起了往生咒。 ------------ 第三十二章 命薄缘悭 白灵娆死了,死在熊熊的大火里,大火连烧了三天三夜沒有熄灭,火光映照在天边,似是九天外烧起的天火,红的似是要渗出血來。 她到死的那一刻,依旧是一个人,那场大火不仅烧了白灵娆,同样死去的,还有她的爱情。 我抱着膝,同白灵娆一样的姿势,静坐在河对岸瞧着那里的冲天的火光,独自发呆。 耳边是那僧人低声浅唱的佛经,绕在风火里,随着化成的烟灰飘在半空。 脑中忽然想起了洛峰的那句话,世间事,难料;世间人,难测。 世事多波折,人生几坎坷,如今对照白灵娆和严朔却是个实照,一切都别无选择。 逃到这里的白灵娆,在卿歌坊以出众的容貌从事一份很有前途的职业,,歌姬,命运却要她扮演弑君的凶犯,歌姬只是个过渡罢了。 流照來了,严朔來了,洛峰也來了……都是棋子,安静地立在命运棋盘的中央。 她的路线是早定好的:救了她,娶了她,爱上他,为他死。 可怜的白灵娆什么都不知道,认认真真的在卿歌坊里做着歌姬,一天渡过一天,还以为爱上了流照,和他结为百年之好,而所有的事都瞒着他接二连三地发生。 真相被揭晓,在临死的那一瞬间,叫人喘不过气來。 救起她的是那个叫流照的人,却是城主左膀右臂的身份,谁曾经说:如果你要向和他真正在一起,就要从去认认真真的了解他,然后和他用心的在一起,可是他沒给她这个机会,命运的齿轮转起时,他与她擦肩而过。 爱情是那样美丽而脆弱,无法直面生活的琐碎和坚韧,哪段感情又沒有绚烂的瞬间和艰难的长久,在一起就会幸福吗?未必,未必的未必,也未必,不是所有的人都可以等待,这个结局至死让人都无法名目。 许是那日的雨下的太大,将九天的银河泄了个底朝天,这火已经烧了这么久竟也未有大雨降下,直至火光灭去的那一瞬,才有几滴可怜的雨珠洒出。 我瞧着对面的火光慢慢熄灭时,叹出一口气,站起來拍拍身上的灰,准备转身走开,临行时,瞅了一眼站在那里的僧人,依旧是虔诚的模样,虔诚的念着佛经,我笑着摇了摇头。 往生,死去的鬼魂若是沒了引路的渡魂者,去往哪里投生,何况……网盘转头瞧了一眼对面,她本就不想往生。 我抬脚将要离开时,背后传來淡淡的一声轻唤,随风飘进耳朵里。 “施主……” 我转头望向站在那里的人,有些微愕,最后的一句佛经收尾,低低的佛号传來:“阿弥陀佛……”双手重新合十,深深又行了一礼。 我瞧了瞧四周并未发现这里还有活着的人,不确定的指了指自己,对着他道:“你叫的是我!” 对面的人蓦地睁开眼,对上我的视线,我惊的后退了小半步,口中喃喃:“怎、怎么可能,你、你怎么可能看到我,我……” 他微微侧目,将视线移开,却答非所问:“施主本与佛有缘,却因心中有业障而落入红尘,红尘尔尔不过众生之相,世俗种种不过众生业障,施主缘何要执着!” 我摇摇头:“你说的话太深奥,我听不懂!”顿了顿:“现在我要走了,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他低下头,合十朝我行了一礼,转身离去,一边走一边吟唱:“缘來惜缘,缘去随缘,施主,要记住了,不忘初心,才能始终!” 这句话好像听谁说过,但我不记得了,想了半天也沒个结果,我想,他说的缘应该是指我和未晞,但未晞同我真正是沒有缘分可说,若是有缘,我同他不应该就这样错过了,所以说缘分真是个很深奥的问題。 盯着他的背影看了许久,摇摇头转身踏入一道白光里,灼眼的白光刺得我脑子有些发胀,眩晕感传來,可大抵是身体素质过硬,晃了晃沒有倒下去,手扶上额头,余光瞟过青色的身影,隐约看见他停下步子转身看了我一眼,口中依旧念着我听不懂的佛经:“揭谛,揭谛,波罗揭谛,波罗僧揭谛,菩提萨婆诃……” 末尾时河岸的风夹着热浪袭來,渡上隐隐的暗香,不知名的花香里有他一声轻叹:“去吧!去吧!去断你的姻缘,我等你回來……” 我想这下我终于可以晕倒了,闭上眼,一阵黑暗袭來。 睁开眼依旧看到的是藕荷色的帷幔,淡紫色的被上用五色丝绣成的百花争艳图,偏过头撩起帷幔,看了看坐在桌边的人,凝神瞧着手里的书,偶尔还翻了几页书,我张开口叫了一声,嗓子却哑的连我都吃了一惊。 桌边的人刚伸出去倒茶的手一抖,转头瞧见我醒过來,将手里的书往身后一丢,大步流星地朝我走來,嘴上噙着笑,乐呵呵地瞅着我:“哎呀,小叶子,你还沒结果啊!來來來,为师瞧瞧,有沒有受伤……”许是觉得话有些不对,改口道:“告诉为师,有沒有哪里不舒服!” 手远比嘴上的话快了几秒,修长的手贴在我额头上,而后又拿起我的手,装模作样把了把脉。 我嘴角抽了抽,回道:“托您的福,还沒开花!” 荀师傅手上的动作停了停,目光顿在我的眼睛上,像是不太明白我说的话,张了张口,倏尔顿住,龇牙朝我嘿嘿笑了两下:“啊!我想说你还沒……!” 话还沒等荀师傅说完,抬手将他丢下了床,手搭上眉骨,无力的揉了揉:“起开!” 都说姜还是老的辣,这话说的沒错,看荀师傅就知道了,他从地上一个弹跳,外加一个后空翻,准确无误的重新坐回了桌边上,若忽略掉桌边上打翻的茶杯,我基本上还是挺佩服他的。 荀师傅瞟了一眼地上的茶杯,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小叶子,你太沒良心了,亏我在这里不眠不休的为你守了三夜,你看,我黑眼圈都出來了,回去阿莫又该说我了!” 我继续抽着嘴角。 他借着地面上的水渍泛出的光,默了黙一脸严肃地道:“还有两个痘痘!” 还沒等他说完要说的话,就瞧见一道黑色的影子闪过,咻的一声,伴随着尖叫落在屋外的清风里,揉了揉额头,远目被丢出窗外的荀师傅,拍了拍手。 自动忽略了那一声:“小叶子,你女汉子的气息已经暴露无遗了……” ------------ 第三十三章 灵虚之境 我将梦里的情况告诉了荀师父,却沒有告诉他那日见到的僧人,我不知道我这样做是为什么?只是隐约有些害怕,可却想不出害怕的理由。 醒來的第二日里我去找荀师父,却瞧见他的模样时,有些怔忪,凑过去问道:“荀师父,你这副模样是对自己自暴自弃了么!” 荀师父瞥了我一眼。虽然依旧是很好看的眼,但是瞧上去却感觉很悲伤,而这悲伤的源头貌似是在我身上,我怔怔的瞧了一会,然后默默的退了一步,抬头又瞧了他一眼,见他锁在我身上的目光,我又退了一步。 片刻寂静,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颇有些伤怀的样子:“前些日子为了给你守灵宫,我三日三夜不眠不休熬了下來,昨日你终于醒了,我便回去准备好好休息,正梦见下断宫的林瑶妹妹找我,正是紧要关头时,你就跑进來了……”话罢又叹了一声,这一声出了很多的遗憾和心酸,顿了顿,又续道:“现在我很受伤,需要一些好吃好喝的,來安慰安慰我这千疮百孔的心!” 我想要忍住,终是沒有忍住,疑惑问道:“我跑去干嘛了,吓的你连觉都沒敢睡!” 他悲伤的眼神在我身上來回扫了一圈,又叹了一口气道:“其实说这个不是为了责怪你,不是说嘛,教不严师之惰,只是……下次我若是我房门是关着的时候,我一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办,而且重要到不能让外人知道!” 我愣了愣,道:“你说这话倒是有些原谅的味道,可我这一问与愧疚其实并沒有多大关系,我只是好奇,为什么我会在你梦里,而且我到底是做了什么样的事,竟然吓的你这般慌张!” 荀师父清咳了一声,转问非答道:“你这一早过來找我什么事!” 我想了片刻,忽然想起自己來是为什么?道:“前些日子你说让我去修白灵娆的梦,梦境修好就可以回去了,现如今已经修好了,我们何时回去!” 清晨橘色的光打在身上,有丝丝暖流溢过,抬头瞥了一眼荀师父,逆着光的身影看的不太清晰,只瞧见眼前的身影一顿,我有些莫名其妙。 我试探性的问道:“难,难道不能出去!” 荀师父笑道:“如此良辰,如厮美景,你不想同为师待在这里吗?” 他的脸上是似笑非笑的表情,瞧不出真情还是假意,我怔在那里默然不语。 扶住桌边的手敲在石桌上,良久,笑道:“你愿意,为师还不愿意呢?” 我望着他起身走开的身影,日光落在身上,虽说是春日却映照出有些悲凉的味道,想着荀师父这段时间的反常,唯一能概括的理由,他中邪了。 翌日清晨,天色晴好,风和日丽。 从屋子里踏出來,有一丝清风堪堪拂过梢上的梨花,落下层层的花瓣雨,我抬头看着四季鸟语花香的精致,忽然觉得有些熟悉,却不知熟悉在哪里。 瞧见荀师父站在梨树下,凝神望向某处。 我踱步來在他身后,问道:“荀师父,传说灵虚之境是人之心墟,换句话说就是存放记忆之处,只是……这是谁的灵虚之境啊!” 玄色的身影一顿,转头将目光锁在我脸上,静静的不发一语,我被看的有些莫名,皱了皱眉头:“你别这样……”顿了顿:“你这样猥琐的目光叫我看的害怕!” 荀师父淡淡地笑了一下,沒有反驳我,我觉得这不正常,而他这不正常是从一大早我起床时就开始了,我微微侧目目光锁在他身上,远处是螺黛的青山绵延,一层皑皑的雪绕在青山山顶,似是一条玉带,将层山缠绕。 荀师父一副翩翩佳公子形象站在那里,蓦地淡淡的声音渡上暖风轻轻滑过耳廓,是金玉击石的声音:“这是谁的灵虚之境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今这里的一切就要毁了,在我们出去的时候!” 我呆了一阵,重复道:“就要……毁了!”疑惑道:“为什么?” 荀师父抬头远目挂在头顶的日照,微微眯起眼,似笑非笑的模样:“大抵,是要忘了吧!” 他说这话时,有一阵的梨花雨迎风而落,似是染了秋霜,若九天飘起的细柔冰雪,凋零的落寞。 我听的一阵唏嘘,却不再问他为什么?因为即便问了,他也不会再说。 又和荀师父在这里带了两天,荀师父带我在这里來來回回逛了很多地方,我问他为什么知道这些地方,他瞧着我默了默,隐晦地给我解释道:“我就那么掐指一算!” 算你妹。 第四日的早晨,我从床上爬起來时,荀师父敲门让我洗漱好后去院子里找他,我点点头应下,将一切洗漱完毕后來到院子里,今日的荀师父换了一袭白衣锦袍,月色的长衫罩在外面,将身形拉的颀长,迎风而立,瞧着他的模样,脑中滑过四个大字,玉树临风,只是这树似是有些大了,招的大风将背影吹的有些萧索。 我摇摇头将这一股脑的异样甩开,叫了一声师父。 他漫不经心的回头,瞧见我來了,点点头算是回应,朝边上呶呶嘴示意我坐下,瞧着这个架势有种交代临终遗言的感觉,于是我难得的收起了笑容,來到石桌旁坐下。 石桌上有褐色的坛子,看着上面的纹路,似是有些年份了,黄色的油皮纸将坛口封住,但依旧有清幽的酒香飘过來。 我吸了吸鼻子,不解的望向荀师父,一大早就让我來陪他喝酒,而且还是喝这样上好的梨花酿,啧啧啧,荀师父最近变型变的连基本准则也沒了吗?想了想阿莫,觉得他的后半生沒指望了。 荀师父逆光坐在我的对面,拧起桌上的水壶给自己满了一杯,转手又拿起一个杯子满上,在手中转悠了一圈,递到我跟前,依旧是那句很有情调的话:“要不要!” 我沒有完全醒过來的脑壳卡了一卡,惊怪的瞅了他一眼,疑惑道:“你……中邪了啊!” 拿着茶杯的手蓦地抖了一下,溅出几滴清茶,茶渍在苍白的石桌上晕开一圈椭圆形,淡淡的水光倒映出他俊美的额头上有几根青筋隐隐的跳了跳。 我眼疾手快的接下他手中的茶杯,一口饮下,而后用袖子揩了一下嘴巴,滋滋有味地问道:“师父你这一大早叫我过來是为了品尝还是为了品酒!” ------------ 第三十四章 缘浅缘薄 荀师父轻啄了一口茶,似是很享受,漫不经心的瞧着手里的茶杯:“这酒么并不是同你品的,也不是为师我打击你,若这佳酿下了你的肚子,真正是一种糟蹋!”顿了顿转头又道:“我今日叫你來,是同你说些事情!” 我瞥了瞥嘴拧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挑眉道:“若不是找我说事,那就说明你是存心在找我茬的!”端起茶杯借着茶杯上余温捂住手,抬头看他:“什么事,我听着呢?” 白色的茶杯上有青色的釉色,描的是蝶恋花,茶水在杯子里掂了一圈,有茶的断根浮在水面,浮浮沉沉,荀师父看的出神,静了半晌,口中斟酌道:“经历骨女和倩兮女这二人的两世,如今你是如何看待缘分二字!” 我奇怪道:“为何荀师父突然问我这个问題!” 荀师父笑了一声,神色间却不见有什么笑意,道:“人活一世图的是事事如意,可入世便是修行,行不满,则劫不断,劫之所至,皆因前尘因果循环,她二人其实说可怜,却也不可怜,人有六道轮回,而劫不会随之灭,除非有一天你修行满了!”目光落在我的脸上,有些意味深长。 花香阵阵染上清风,树下斑驳的日照投在头顶,他眸色深沉似海,我将视线移开,扫过古老的杏树粗杆,落回在面前的石桌上,有零落的梨花瓣,我随手拿起一瓣,轻轻笑了一声:“缘分是个很玄的东西,当你不相信它时,它会一直记住,通过千百种理由让你知道它的存在,你越是不相信,你受到的苦则越重,直到你相信为止,缘,是擦肩时我瞧见了你,份,即便是擦肩而过我也依然能再找到你,二者缺一不可,可这东西我却沒有在她们身上瞧见!” 荀师父沒有理会,反而深深瞧着我,良久,也笑了一下:“那你呢?你的缘分你瞧见了吗?” 我听的呆了一阵,不知道该如何回他,正准备好好的理一理自个儿,荀师父却先我一秒开口:“缘來缘去,皆是命定,唯一可做的,就是看的淡些,执着无用!”顿了顿:“先不说这个了,我们先说说如何出去吧!” 我抬头茫然同他对视了片刻,道:“你说这话的意思是你也不知道怎么出去!”顿了顿:“可当初不是你带我进來的吗?” 荀师父似乎早料到我有此一问,良久,道:“入这灵虚之境其实只是巧合,并非是我自愿进來的,那日倩兮女的梦境坍塌,我将你救下已是耗了我大半的灵力,哪里还有那个能力去开启空门,大约是我们在下降的过程中触动了一些东西,才打开了这空门,入了灵虚之境!”瞧着我,又道:“其实,我们进來这里也算是一种机缘,只是这个机缘來的很隐蔽,也很快速,我至今还未参透,所以我也不晓得怎么从这里出去!” 我顶着头上的青筋笑了一下,咬牙道:“所以,你耍我呢?!” 荀师父挑了一下眉,一脸邪笑:“哎呀,小叶子,怎么能说是我耍你呢?你看我为了救你不也是困在这里了,现在出不去,我也很着急!” 瞧着他乐悠悠的样子,恕我眼拙,实在沒发现他这脸上有一星半点的着急模样。 咬了咬牙:“所以,你想说的是!” 荀师父敛了笑容,淡淡道:“你再好好想想那日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也许只有解开这个迷,我们才能出去,而且你要抓紧了!” 我不解他的意思,问道:“什么抓紧!” 荀师父垂眸瞧着手中的茶杯,沉吟道:“若是在倩兮女醒來的时候我们还沒从这灵虚之境里面出去,怕是再也出不去了!” 我接口道:“出不去!” 荀师父点点头:“我们本是从倩兮女的忘我之境内转入灵虚之境,也就是说这二者之间存在必要的联系,比如两扇大门,若是倩兮女醒來后,存在的忘我之境必定会封住,到时候即便我们从灵虚之境出去,也无法从忘我之境里面走出,所以时间不多了!” 我想了想,点头称是,将手里凉掉的茶饮下,伏在石桌上瞧着桌前的茶壶,口中道:“如果,我是说如果,从这里出不去我们该怎么办!” 荀师父瞧了我片刻,接过我手里的茶杯,又满上试了试温度,才重新递给我,调笑道:“若是真回不去,那就不回去吧!天命如此,不过其实这样,也沒什么不好……” 他最后的几个字咬的很小,却还是被风吹进了耳朵里,我闷着声沒有接话。 四下寂静。 春风一渡,送來满园的梨花香,日光下花开胜雪。 我笑了笑:“师父原是要同我说缘,今日我却觉得很好笑!”话刚出口,我默了默不知该如何说起,怔怔道:“若是沒有缘的人为何还要相遇,若是相遇不能相守,为何还要沦陷一颗仅有的心,可见,天命这种东西不可靠!”又道:“我有喜欢的人,荀师父你应当知道了吧!” 荀师父微微侧目瞧向我,嘴角的笑意淡去,修长的手指碰了碰石桌上的茶壶,有意无意的瞧了几下,淡淡道:“阿莫略提过一些!”又道:“这些个事我本不甚在意,但你一向不是个藏心事的人,我一直在等你同我说这事!”话口停住,看向我的眼神变了变,良久,续道:“只是一等就等了这么多年!” 我沉默了许久,道:“那日你在紫竹林外见到的人叫未晞,也是辽欤,辽国的太子,我现在的夫婿!” 荀师父刚提起茶壶的手一颤:“什么?” 我直起身子侧头看他一眼,续道:“其实沒什么?这事除了你和我知道,别人并不知道,就连他本人也不知晓这件事,何况,他已经有喜欢的人了,我并不想让他知道这件事,只是徒增一个人的烦恼罢了,而且那样的事,他也未必记得了,我觉得人与人都是缘分,缘分一旦完了,再怎么强求都是无济于事的,那只会让别人觉得是个笑话!” 抬手遮起顶上的日光,将头微微抬高,飞速道:“我以前记得师父同我说过,人一生有三次痛,一次成长,一次重挫,一次情殇,如今我却都经历了,就像您刚刚说的,这样其实也沒什么不好,至少成长的路上,我们还是相遇了,沒有早一步,也沒有晚一步,只是缺少的是缘分而已!” 荀师父静了许久:“那么,你后悔吗?” 我移开手掌,张开手又重新握住,笑了笑却沒有说话。 荀师父起身将我搂在怀里,柔声道:“哭出來,哭出來会好些!” 我一颤,和着酒香,降起了倾盆的雨。 ------------ 第三十五章 腐骨蚀心 自一片昏茫中醒來时,天边垂挂着一轮如钩残月,四围缈无人迹,偶尔几声不知名的虫声啾啾唧唧,飘入耳朵里,转头瞧了一眼窗外,窗台上铁墙的丛花开的正盛,风拂过摇的花影乱颤。 我瞧着身上盖的被子,懵懂的想了一圈,半晌,脑子才转过弯來,想是自己白日里哭的昏天暗地,累得趴下,应该是荀师傅将我送了回來。 融融月色镀在地上,似是洒下的一层秋霜,朦朦胧胧的脑子里忽然想起一双悲伤的眼,那样的眼神看的人心底深处泛出凉意,我抿了抿唇,却不记得在哪里见到过这双眼,不知实在梦里,还是在午夜梦回时分。 从床上爬起來,趿上鞋子走出了屋子,屋外银月清辉,照的万物迷蒙,站在院子里面忽然有一瞬的恍惚,觉得这个地方有些眼熟,微微侧目将视线移向左边,围垸的矮墙上探出几支梨花,花影下矮草丛生,记忆里那里应该有道偏门,循着月白风清,辨识出一条小道,朝着那边缓缓走去。 夜风迎面拂过耳廓,落下阵阵的花雨,拂的月色清冷,未几,果然瞧见有扇小门隐在梨树后面,矮小的蓬草将门遮了一半,门并未掩实,伸手轻轻一推,吱呀一声开开,窜门的拂过一阵冷风,激出几个刁钻的喷嚏,揉了揉鼻子,稍许探身往门外瞅了一眼,分花拂柳得小道旁出來条小河,绕着院子静静流淌。 月色泻下,如同撒了一河的金钉子,闪着光迷迷眬胧,心中有些好奇,无意的一只脚迈出门外,下一秒只觉得脚下一空,整个身子瞬间跌了出去,在我掉下去的那一瞬间,有人从身后及时拉住,手微微用力一带跌入满是酒香的怀抱。 呼吸被惊的停了一瞬,怔怔地唤了一声:“师父……” 荀师傅眉头轻蹙,脸上似是罩了一层薄怒,呵责道:“你这是在做什么?” 我瞧着荀师父有些莫名,讷讷道:“那里有条河,这河我好像來过,但是却不记得什么时候來过,这里是我第一次來,可我却像是在这里住了很久,这是怎么回事,我记忆中好像荀师父喜欢吃鱼……可是?可是我怎么记得荀师父从來不吃鱼!” 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又这段记忆,很奇怪,就像某个画面在我惊醒的一瞬时猛地插进來,想要仔细想,却又想不起來,可是一旦不去想,所有的画面如潮水涌出,搅的脑子里一团糟。 他听后一愣,打量了我一眼,又抬头打量了一眼我身后,只听见啪的一声,门被关上,而后才将我放开,转身离去,低沉的嗓音飘过來:“以后那样的事不要再做,为师我……并不爱吃鱼!” 我还想说些什么?抬头时荀师父已经走远,想了想终是忍住,小跑着跟了上去,來在中院荀师父停下來看着我,看的我有些毛骨悚然,我干笑了两声:“你这眼神像是我杀了你全家,还外带拐了你几十万的票子的眼神,呶,若是你不想我再想这些,我下次不想就是了!” 荀师父却沒有接话,而是变戏法似的掏出一碗清粥,隐隐地有莫名的香味勾的食指大动,砸吧砸吧两下嘴,同他道:“你,太无耻了!” 荀师父笑笑:“嗯,做人就要做到厚颜无耻才能算是至高境界,不然怎么对得起自己活的这些年!” 我摇摇头,一副无可救药的样子看他:“啧啧,能做到您老这么睚眦必报的至高境界,当真是举世无双了!” 荀师父继续厚颜道:“那也是种领悟,还有我做这粥得耗掉我多少的灵力,你也不细算细算,不捞点好处回來,怎么能对的起厚颜无耻这四个大字!” 我点点头:“所以你想干嘛?” 深邃的目光在我身上來回扫了一遍,我做惊悚装:“你如今已经饥饿的连我你都不放过了,!” 荀师父意味深长地又看了我一眼:“别躁介了我的节操,我还是个有身份的人!” 我呸了他一脸的口水,顺道接过他手里的粥,边喝边道:“有事快说,我还赶着回去补觉呢?” 他见我坐在石桌上,也跟了过來,瞧着我时带了几分挣扎,斟酌了良久才道:“那日里我救你时,隐约听到了血玉笛的声音,我问你,你是不是动了繁弦调!” 拿碗的手一抖,有几滴清粥沿着碗口溢出,我不动声色的抹去,佯装不解地问道:“繁弦调,那日里梦境突然坍塌,我哪里还有时间去吹繁弦调,莫不是声音噪杂,而且又是花楼场所,金玉器皿撞击发出的声音,你约莫是听错了,我沒动繁弦调!” “真的沒动!” “真的沒动!” “真的!” “真的!” 荀师父又疑惑的看了我半晌,左右打量了一番,半信半疑地开口道:“我那日里同你说过的,繁弦调切不可逆调而奏,你要记住了!” 我将最后一口粥吞下,瞧着碗底,漫不经心的模样问道:“若是逆调而奏的话会怎样!” 四下静寂无声,偶尔的夜风吹得的便是的梨树一阵瑟瑟声响,淡淡的声音响在暗夜:“……蚀骨腐心,吞魂消魄,百日而亡!” 啪,是瓷器掉到地上打碎的声音。 口中呢喃那一句:“蚀骨腐心,吞魂消魄,百日而亡……” 花残月缺,夜风徐徐。 我无声地笑了笑,转头同看了一眼荀师父道:“啊!这样啊!那也沒办法呢?” 他疑惑地看我,很直接的表示他沒听懂我这二次元的脑袋想的是什么:“拜托,你下次要是想说什么?请先整理一下,将不是人类的语言过渡掉,说一些有档次有水平有营养的话,你现在的话題跑偏了,來我们重新讨论一下,你刚刚说的什么意思!” 我瞧着月下残花,愣了一会儿神:“你说花残了,是叶子比较伤心,还是树枝比较伤心!” 荀师父瞅了一眼零落的花,又瞅了一眼我:“我比较伤心,因为你刚刚直接无视我了!” ------------ 第三十六章 彪悍人生 屋漏偏逢连夜雨,这话说的恰逢其时,我对于未晞的情感本就沒打算抱有什么希望,就像藤之于树,本就沒抱有什么期望能在一起,这一场战役若是打完,我的下场有两个,一者生,依然禁锢于后宫,一生死,与国同亡,就像竹九曾经说的那样:作为公主,有公主的荣誉,死也要死的宏伟壮观,这是一国之民赋予你的使命,从來沒得选择。 我不期望未晞能在这段感情里回报些什么?就像藤缠上树的那一刻,即便是最终断了根身也无妨,就像谁说的,爱情本就是一场飞蛾扑火,自取灭亡的过程,只是有时候我希望这个过程能稍微长一些。 荀师傅定定的看了我半天,默了黙道:“你这副表情像是我把你怎么了?但其实我是把你怎么了?只是也沒把你怎么了?不过你到底是怎么了?” 我沒说话,依旧是自怨自艾的表情。 荀师傅像是被我这表情吓到,一个箭步上前,蹙眉道:“师父我是个粗人,**人的事师父沒少干,但是开解人的事师父是花姑娘上轿头一遭,來來來,跟为师说说到底怎么了?” 月下花寂寥,影对清风摇,我又长叹了一声,梨树下听得自己的嗓音空空:“师父,我……” “嗯!” “……还是很饿!” “……” 虚瞟梢头,见月过中庭,夜色兴浓,抬手搭在荀师傅身上,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你瞧着我的样子很像是受伤了,其实也是受伤了,只是这个伤伤的很是巧妙,巧妙到将我沉寂多年的记忆给解封了,适才想起來日记得荀师傅同我说过,当初将血玉笛和繁弦调交给我时,说我以后是要用到的,就算师父你仙力无边,怎么会刚刚好测的那么巧!” 荀师傅愣了一愣,清咳了一声:“呃,这个么,大抵是我的第六感很灵,不同于常人!” 我点点头:“传说这第六感都是女人家才信的东西,荀师傅你这么快连取向都变了……”顿了顿:“阿莫要是知道,你会被打死的……” 瞧着他的眼神变了几变,再开口时是风浪过后的平寂无波:“他么,会理解的,那么善解人意的人!” 我瞅了一眼他,说的漫不经心:“……善解人意也有妒火中烧的时候,啧啧,情爱果真是个可怕的东西!”话罢配合的摇摇头,长叹一声。 这一声叹的荀师傅肩膀颤了两颤。 缓缓地站起身來,有意无意的瞟了一眼荀师傅,见他凝神望向边上的一株山茶花,目光却不知放空在何处,我走了两步,仿佛像是沒有见到我一样,坐在那里未出声。 我想了想,转身上前一步,宽慰道:“我不过同你说的玩笑,不要放在心上了,若是他真有那个时候,也是你该高兴的时候!” 他仍旧未出声,目光扫过摇曳的花丛,落在他的指尖上,那里落着一朵雪白的花瓣,半晌,他缓缓道:“情爱果真是个可怕的东西,生生死死绕在一起那么久,却仍不想放开,累了自己也伤了别人,不知图的什么?” 我微微有些诧异,我不大清楚荀师傅神色中是否含着哀伤,我从未见过荀师傅这个模样,可能是方才我说的这话令荀师傅有些伤怀,暗忖这个伤怀应该和岁莫脱不了干系,所以才沒由來的说了这一通沒头沒尾的话,只是这个话头我却不知道该怎么接。 瞧着他指尖落的梨花,垂头清淡一笑:“所有情爱逃不过四字,或是情深缘浅,或是命中注定,缠在一起久了,很多东西自然也会被遗忘了,或许最初的想要在一起不过是因为喜欢,后來却演变成了习惯,习惯才是个可怕的东西,相遇本是种缘,可遇却不可求,若是执着求一个无果的缘,是一场神伤,伤了自己也伤了别人!” 荀师傅一震,抬头定定地看着我,忽而淡淡一笑,这一笑似是九天河里落下的层霜细雪,卷起千堆雪,飞向某个不知名处,淡淡的嗓音似是染了花香,有些醺醺然:“你如今看的竟是这么通透!”顿了顿:“嗯,不错不错,不愧是我一手带出來的人!” 青筋毫无征兆的在头顶跳了一跳,一幅无可救药眼神看了他一眼,转身就要离去。 荀师傅却伸手拦住,嘴角依旧噙着笑:“别急别急,我想到我们如何回去了!” 我半信半疑的看着他,道:“当真!” “果然!” 啧啧,这人几天沒吃药,这神经病是沒药救了。 第二日,日过中旬,我抱着血玉笛从房里走出來,见荀师傅早已经站在了那里,理了理衣衫,信步走过去,淡声吟道:“砌下梨花一堆雪,明年谁此凭栏杆……” 眼前的身影一顿,猛地转身过來,凝神在我脸上的目光有些悲戚和苍凉,我瞧了一愣。 树下花影疏斜,斑驳地照在他身上,镀出一层柔和的光。 荀师傅抬手似是要扶上我的脸庞,却在将要到达时偏过落在我肩膀上重重一敲,蹙眉道:“你……知不知道,人吓人能吓死人!”语毕,拍拍胸口,给自己压惊。 我凉凉一笑,笑的森森然:“常言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你这么害怕,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了吗?” 荀师傅食指敲上近眼旁的一株梨花,落下几滴水珠,语声说的缓缓:“你才说什么?” 我皱眉,依旧重复了一句:“我说,你做了什么亏心事了!” 他远目良久,抬手又敲了一下梨花,淡淡道:“这是个什么东西,沒听过!” 我:“……” 其实话说,这实在是个愚蠢的问題,自带我记事起荀师傅就时常做亏心事,在他老人家眼里,这些个亏心事本就沒什么?所以这些个事本就是天经地义,那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叫人瞧着都打心底里鄙视不上來,而且就算是有个什么感觉不当的时候,荀师傅也能有能化尴尬为祥和的能力,所以同他说这个亏心事,当真是对牛弹琴了。 不过拿岁莫的话说,这种从容风度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拿捏的很恰当,主要是看人,你长的帅,有偏生很有气场,那你做的不叫亏心事,只能称之为失手,人有失手,马有失蹄,就是同一个理,不能同亏心相提并论,但我自个儿的话时,彪悍的人生从不需要掩饰,荀师傅听后,觉得我这话更为贴切生活一些。 为此阿莫生了很久的气,于是这个话題被荀师傅列入了黑名单。 ------------ 第三十七章 振衣出尘 山岚寂静,风吹梨树花满香,沉寂的梨花绽在清风中,似是要沾着最后一丝春意,开的正浓。 瞧着凝神沉思的荀师傅,我叹了一口气:“其实吧!智商这个东西,你还是别勉强了,想不到就想不到,看你这样子我怪难过的!”话罢,象征性的拍了拍他肩膀,又是长叹一声。 荀师傅抬头,斜睨了我一眼,看的漫不经心:“知道你师傅是怎么爬上三连宫的么,你以为你师傅只有打架很厉害,其实,能爬上这个位置,靠的是这!”食指点在脑门上,轻轻带过。 我接过话头道:“那你倒是说说,我们怎么出去!” 荀师傅将目光投在远处,瞧着花圃里种的水苏花,回道:“万事万物皆有法度,我们契合时机进了这里,自然也要对上时机才能出,我在等恰当的时机!” 我微微有些诧异,问向荀师父:“时机,什么时机!” 轻柔的一笑似是九天落下的层霜细雪,淡淡的嗓音绕在这阵霜雪中:“时机來的刚刚好!” 话间忽有阵风席地而起,梨花落的更甚,犹如层天飘落的白雪,拔地起的一阵风,卷起了千层的梨花,迷离地扑向远处,落在花丛里,身后的亭上青瓦响个不歇,我吓了一跳。 荀师父起身将我护在怀中,周身萦绕一层淡淡的白光,白光之外被隔离成另一个世界,淡淡的声音盘旋在头顶:“繁弦调的调子可都倒背如流!” 我讷讷的点点头,道:“虽然不会倒背如流,但是倒也不曾忘记!” 他垂头看了我一眼,语声平缓:“那便奏繁弦调里的那支踏歌曲吧!” 我愣了一愣,这一愣的瞬间,脑子里转了一个弯,不明白荀师父为什么现在这个时候让我奏这踏歌曲,但是按他的话,我是个高人,高人办事情都喜欢有情调,这个情调不是你们这些凡夫俗子能领悟的了,我想高人大概都有个癖好,而这个癖好是我们这些的大众的俗家弟子看不懂的,就像梨园里的范彬彬,她出台唱曲时就喜欢穿些奇奇怪怪的衣服一样,高人的世界不是我们这些凡人能理解的。 迅速从怀里掏出血玉笛,调整好呼吸,深吸一口气,玉指勾动,笛音缓缓而出,悠扬落在纷飞的梨花雨里,落地诗意。 笛声悠缓,白光以外的世界却猛的坍塌,灵虚境里掀起的骤风不曾停歇,骤风之间近旁的梨花落的繁盛,似是一场天地的盛世祭奠,白色的花瓣像是银河外下的一场大雪,将天与地遮的扑朔迷离,大风中的梨花枝抖的萧索,忽然荀师父搂过我,飞身跳到木屋顶上,那株遮天的梨花轰然倒塌,花枝抖在骤风里,像个萧索的落寞仕子。 还未待脚尖站稳,荀师父旋身带着我又跳开,微微转过头看向那边,刚刚还四平八稳的木屋蓦然大动,顶上的青瓦坠地,木石翻滚,清脆的声音和着木头摇晃的吱呀声,响个不停,就在一个愣神间,轰的一声坍塌下去,震的一堆花瓣纷纷扬扬。 围垸的墙也随之塌陷,眼前视线豁然开朗,远目而眺,骤风拂开远处绕在院外的层层薄雾,眼见着浮在木屋旁的缭绕白云被骤风拨开,有清幽的溪流倒水而流,而那小溪似是漂浮在半空,若一道浮影,浮沉不定,河里的鱼儿不断的跳起,像是惊到了一般,似是要冲破这障碍,脱离而去。 红日生辉,清月对影,在这日月同辉的情况下,灵虚境内一派地动山摇,是将要崩塌之兆。 荀师父将我搂的更紧了些,看着四周,脸上的表情淡漠至极,语声舒缓:“这里的一切即将坍塌,在天地出现裂缝之前,切不可分心!” 我微微点头算是应下,摒除杂念,抚上笛身的十指蓦然加速,笛声由舒缓渐渐转向急促,白光之外的大风似是有所感应,一时间吹的更猛。 曲过大半,天地之间蓦然轰的一声,连天裂开一道缝口,数万道光矢射出,灼的人睁不开眼睛,荀师父长袖伸出,袖口遮住我们面前的白光,等光微微弱了些才撤去,边同我道:“走,趁现在!” 还未來得及细想,就被一道力惯性带入那道白光中。 光影模糊处,耳边隐隐似是有人在说:“师父,这个院子里就你和我吗?” 耳边语声淡淡有人回道:“嗯,是啊!就我们俩个!” “那师父不怕寂寞吗?” “为师要守护这苍生,所以寂寞从來都是沒的选择……” “……师父以后守苍生,徒儿以后守师父,这样师父就不寂寞了!” “为师不需要!” “可幻离需要!” “……” “师父……” “嗯!” 强烈的晕眩感袭來,跌入黑暗的那一瞬间,有一丝怯懦的声音飘过來:“……这里种颗梨花吧!师父守护苍生,幻离守护师父,梨花守护幻离!” 意识撤离时,有人将我轻轻搂住,抚上我脸颊的手,停在眉间处,指腹浅浅滑过,带了丝丝凉意,耳边传來一声久久不息的叹息声,沧桑悲凉,想要挣扎掀开眼,黑暗却重新笼上,眼前一黑,终于跌入无边黑暗。 不知什么时候从那林子里出來的,只知道醒來时已经在客栈,睁开眼瞧着帐顶,睡得有些懵懂,半晌,脑中终于转过弯來,瞧着现在的这个样子,猜测自己应该是出了灵虚之境了,从床上摸索着爬起來,抱着被子准备好好理一理思绪。 就在此时门突然吱呀一声被推开,我转头瞧向门边,站在那里的來人面上一怔,我瞧清楚來人亦是一怔,怔过之后方笑笑道:“啊!好巧啊!又见面了!” 來人身子蓦地震了一下,猛的迈开步子大步流星的朝我走來,我瞧着他的模样竟有些恍如隔世的错觉,还沒仔细看清楚,下一瞬就被带出满是桃香的怀抱。 头顶上传來未晞沙哑的低沉嗓音,带着压抑的痛苦:“还好,还好你回來了!” 这短短的一句,似是一道拆墙锤,重重的敲在心上,泪瞬间涌出。 未晞身子一顿,将揉进怀里,搂的更紧。 ------------ 第三十八章 逢君未嫁 晨风微凉,穿过窗柩抚的烛火一摇,掀开床前的白色帷幔,轻飘飘的扬在未晞的身后,天刚刚拂晓。 未晞将我从他怀里扶起來,指尖冰凉带着轻颤抚上脸颊,拂开睡的寒湿的散发别在耳后,转手拂去眼稍的泪痕,坐在床边怔怔地看了我良久:“以前我总是在想,为什么一个人可以那么在乎另一个人,我觉得这是种最傻最幼稚的举动,一颗心丢给别人了,怎么还能被自己控制,这太危险了,可如今,我却是丢的心甘情愿!” 我瞧着他的神色,把他的话在心里过了一遭,又再过一遭,却任然沒想通他在说些什么?但是一般说这话的人,基本都有个什么重要的话要说,这个引子,抛砖引玉,我调整了坐姿,静静地等着他说后面的话。 未晞自边上拿了一个软靠垫在我背后,让我靠在床头,又顺手拉了拉被子,仔细的掖好,才道:“我的母后在千宠集于一身时,选择了自缢而亡,我记得那个时候我才刚满八岁,八岁,真是别样的一年,我不知道别人的一年里都在做什么?而我那个时候独自一人受着母亲的尸体过了七天七夜,七天后的傍晚,父王颁下诏书立我为太子,将我的母后升为国妃,已国后待遇礼葬,世人都说我的父王痴情,却沒有谁能比我更了解这个人,帝王从來沒有情,要有的情也只是悲悯苍生的情,却从來不是儿女之情,父子亲情!” 他微微撑着额头,眉头蹙起陇在一堆,像是在思考什么?眼神里却浮现出一种往事悲凉的沧桑,这个样子的未晞,是我从为见过的样子。 不自觉的伸出手抚上他的眉头,他猛的一震,抬头瞧向我眼神里有我读不懂的华彩溢出,未晞的手握住我的手攒在手心,微凉的一吻落在手背,我怔得呆在那里。 他凝神瞧着我,淡声续道:“我母后的死所有人都说是因为母后疯了,可只有我知道不是,其实母后比谁都清醒,只是这种清醒也是一种痛苦,于是她选择解脱,她临死的那天晚上是我八岁的生辰,她送给我的生辰礼物是自己的一条命,她笑着在我面前死去,临死前她说,这样的你才能留心不留情,她说,晞儿,你的父王沒有错,作为帝王必须无情更无心,所以别恨你的父王!”他嗤笑一声,表情落寞,怔怔地道:“她却到死都还无法忘记,那个人到死也未來看她一眼,当真是帝王无情!” 我用力握住未晞的手,空出來的一只手抚上捉住他的袖口,不是不惊讶,而是更替未晞心疼,我连想想都觉得受不了,他却独自一人撑到了今天,心里酸酸涩涩,沒有什么意识的张了张口,喉头干的发痛。 屋外秋风清凉,细柔的晨光镀上窗柩,投出镂空的花影,像是被裁过的一般,天色晴好,此心却独凉。 他抬起头,目光里落了晨光熹微,眸色沉似墨石漆黑:“那个时候我就想,不管是现在还是以后,情和欲便再也与我无关!” 我无意的咬了一下唇,胸口鼓跳如雷。 他目光锁在我的眼上,却久久未搭话,忽而极轻地笑了一下,若细雨润过柳枝,美的诗意。 我兀自的吞了一口口水,下意识的问道:“那现在呢?” 未晞起身來在桌边,拧起一壶茶将杯子扣在桌上,满上一杯清茶递给我,缓缓道:“这么多年我一直做的很好,就连我自己也一直以为我这颗心已经死了,可是它却在七年前突然跳了一次!”顿了顿:“可是这种感觉还不错!” 我心中一哽,后面的话有些不大愿意听,我即便再沒心沒肺,也不愿听自己喜欢的男子同我说着另一个女子的缠绵爱史,这是一个女子的本能,沒有谁能大度到不计较一切,即便是那些为爱舍身的人。 我将头微微偏了偏,慢慢滑向被窝,却被未晞抬手挡住,我顿了顿看向他。 他又是轻轻一笑,这一笑似是春风渡岸,绿了红花点了飞翠,漫不经心地帮我理了理被子,缓声续道:“那个姑娘很特别,也长的很好看,只是心眼却沒长几个,明明我那么喜欢她,她却一点都沒有看出來,这么笨,怎么就偏生遇见了!” 心里头把他的话细细分析了一遍,他喜欢的女子果真漂亮,而且还能特别,好像搞的还很清纯的样子,这样的女子是个男人应该都会喜欢上,分神又把自己的身世背景过了一遭,发现只有四个大字能形容,一无是处,简直差的沒法比。 顿时心里凉凉的,酸酸的,耳边依旧他的夸赞词,听的不胜其烦,面上有些不高兴,我打断他的话:“不是她那么笨,而是遇到了你,所以才会慌得不会思考,沒有哪个女子,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还能应对自如,如果是这样,那只能说明这人不爱你!” 说完我就后悔了,这不明摆着把他往她那儿送吗?做情敌做到我这份上,愚蠢二字已经不足以形容智商的容量了。 未晞定定的看着我,良久,重复了一句:“慌得不会思考,……”继而又笑了一下。 我被他这几次的笑,笑的发毛。虽然他嘴角从來不缺少笑,只是那样的笑让你看上去就知道这笑只是个表情,与心情无关,换句话说,即便他心情很糟糕,家里死了百八十口人,他也可能是这个笑,伟人说,笑是掩饰一切情绪的最好面具,当然这个伟人就是荀师父他老人家。 而如今未晞的这个笑里,含了太多的信息量,看不懂也读不懂。 于是面色惊疑的往被窝里缩了缩,干笑了两声:“那个你别多想,我只是随口一说,沒别的意思,你听见也当沒听见,别往心里去!” 镂窗的风穿过,将他的衣袂吹的飘飘,长身玉立的身影逆着光,看不清他此时的表情,淡淡的声音飘过耳膜,他说:“你说这世上为什么有那么多的人舍身为爱!” 我想了片刻,回道:“大抵是因为得不到!”得不到才会千方百计想要得到,即便到最后放弃生命,他们也谓之甘甜。 ------------ 第三十九章 挑兮达兮 桌上的烛火左右摇曳了几下,忽的嗞了一声,将一室的的静谧打破,闪过几次后灭在清风里,耳边一声倦鸟长嘶归巢。 他把玩着我刚刚喝水的杯子,目光落在白色杯身上描的蝶恋花,漫不经心:“是的,因为得不到,人是个奇怪的动物,千方百计只为追一个遥不可及的梦,这梦却偏生又脆的如同琉璃,朝在手,夕为粉,可越是这样,就越想得到,就如同现在的我!” 我不知道该怎么接他这话,愣在了那里,半晌,低低道:“人,都有自己无法控制自己的时候,你这个样子,多半是情之所至了!” 他含笑看我:“是情之所至,在我遇上她的那一刻时,便一切都无法控制了!” 说这话时他一直语气平缓,像是在陈述别的人事,同自己本身并无甚关系,余尾的桂子香绕过瑞芯,淡淡萦绕在空中,混着瑞芯吐出的香味,迷的人脑子发蒙,在我神思混沌时,未晞來到我跟前,俯下身子静静地看了我一会儿,鼻尖充斥着花香,淡淡的声音划开层层香味,直达心底:“阿叶,幸好,幸好让我找到你了!” 我怔怔地看他,像这是一场梦,梦里那个我寻寻觅觅找了几年的人,终于握住了我的手,嘴角挂着温柔缱绻的笑,那样好看的眸子里倒映出我的模样,他同我说:“阿叶,幸好,幸好我还是找到你了!”连语气也不差分毫。 睁大着眼,不敢眨一下,仿佛下一秒就会从这个梦里醒來,一入从前那无数个梦境一样。 我抬起手猛地拉住他的前襟,将他拉到我眼前一定的距离,伸出手攀上他的颈,他的气息打在我的脸上,似是一层热浪灼在脸上,微微仰起头,毫无征兆的附上他的薄唇,果然是记忆中的微凉,我想应该在这个梦里把以前沒继续的事情这次一定要继续掉,不然每次醒來都是无限的惆怅。 吻上去的时候我和未晞都是睁着眼的,我是不知道要闭上眼,而未晞是显然被我这突如其來的动作吓了一跳,深沉的眸子里划过一丝微光,似是长庚星落在了银河里,粲然夺目,我饶有兴趣的研究着他的瞳孔,里面映出我的模样,且只有我一个人,这样我很满意。 唇贴着他的唇,感觉有些微凉,他也沒有进一步的动作,而我对于这方面经验有限,不甚懂,瞧着未晞的模样觉得很有趣,贴着的唇微微张了张,想要换口气,无意的咬了一口,他面色一暗,瞧着我的眼神蓦地幽深,却还是沒有什么动作。 我瞧着觉得好玩,于是有凑上去舔了一下,嗯,带点甜甜的味道。 眼前的身影一顿,眼底的眸色沉似黑石,面色却仍旧是风轻云淡的模样。 拂晓的晨风习习吹來,将灵台的迷雾扫开,露出道道霞光,一切照的澄明,这样真是的味道和这样真是的触感,果然不是在梦境里该有的,后知后觉的我,脸上忽然烧起了红云,越晕越粉,越晕越深,最后竟似是涂了一层胭脂,迅速蔓延至耳后根。 我呆了一阵,松开手往后倾了倾,此时的未晞却突然欺身跟上來,长臂一捞整个人都带近了他怀里,我震惊的瞧着他,他低头加深了这个吻,我却因惊愕忘记了有该有的反应,唇瓣被撬开,随着一阵桃花香带了丝丝香甜,他的舌缠绕上我舌,彼此融在了一起,分不出谁是谁來。 窗外的柔光轻和铺撒在地,不知名的花香趁上秋风,窜进屋内,浸出一室的旖旎风光,耳边阵阵雀儿叫的欢快。 这个时候一般一个姑娘家被人轻薄了,第一个反应应该是什么?好像应该是气愤的把他推开,然后附带一记响亮的掌掴,可是如果这个轻薄的人刚刚好长的又帅,又很有钱,而且还是自己喜欢的类型,这算不算是被轻薄,貌似至多应该算个调戏不当,我瞪大着眼瞧着他,左边的脑子觉得应该保持矜持一点,右边的脑子则主张这个时候应该顺从一点,于是两边就吵了起來,吵着吵着就打了起來,于是很荣幸的我就当机了,不知道下一步是该怎么做。 未晞退开,喘了一口粗气:“睁着眼做什么?这个时候你应该闭眼,然后用鼻子呼吸!” 我想我以前一定是把自己搞的太清纯了,以前岁莫拿给我的那些个有色话本子都被我当做了垫床脚的物件,经此一次,我觉得我应该回去恶补一下,不过不知道有沒有详细描述的。 我抬头瞧了瞧他,脸上的红晕未退,有些不自然,半晌才酝酿起底气回道:“你经验这么丰盛,你一定是亲了很多的姐姐妹妹们,这可是我……”话说到一半突然收住口,觉得再辩驳下去自己只会更沒底气,暗骂了一声改口道:“这是一种诚意,听说世上最美的时候都是闭上眼睛的时候,而我这么做不过是为了见证这最美好的时刻!” 未晞蹙眉想了片刻,顺过我的话头道:“原來是这么个意思,只是我瞧你那个样子,并不像是诚意,更像是被惊吓的表情!” 我一怔,脸上烧的滚烫,像是从锅里刚捞出來的虾子,似是底气不足地回道:“那、那不是因为你突然搞这一下,我、我才会被惊了一下!” 他的嘴角不经意间向上弯了三度,眉眼弯弯,新月如勾的模样:“也不知是谁先主动的!” 我一震,明显底气不足的嗫嚅道:“诚然、诚然是我先亲上去的,但、但是……我又沒有、沒有像、像你刚刚……那个样子……”最后的几个字声若蚊蝇,细小的连我自己都听不见。 听后,他果然的认真的思考了一下,片刻后,眉头轻开,一本正经地回道:“诚然我这么做事沒考虑周全!”顿了顿:“下次亲你的时候,我会事先打好招呼的,比如现在我要亲你了,阿叶,你愿意吗?” ------------ 第四十章 重君一诺 心口闷声传來鼓跳的咚咚声响,面上疑云又重新烧起來,目光移向别处,极其不自然的回道:“这、这么不要脸的话,你、你都说的出口……” 他耸了耸肩无所谓的样子,带着戏谑的笑,又问了一句:“所以,阿叶,你愿意还是不愿意!” 妈的,这人太可气了,这种问題还來问我。 半天他见我沒有动静,叹了一口气,状似受伤的模样,目光落在我的脸上,感觉有点悲伤,缓缓地道:“看來你不愿意啊……”语毕从床上起來,就要离开。 我一愣,下意识的伸手抓住他的衣口,不知是他有意,还是无意,猛地倒下刚刚好将我搂在怀里,瞧着近在咫尺的脸,重新挂上戏谑的笑,淡淡的嗓音落在微风里:“娘子,你这是在同为夫调情吗?” “调你妹,情你大爷,我要亲你,就现在!” 未晞一怔,怔过之后是醉心的笑,他说:“阿叶,这样,真好!”随即俯身压了上來,将这个吻加深,唇贴着唇,彼此靠的最近,这样,真的挺好。 半天,屏息太久,有些喘不上气來,身子也软绵绵的沒甚力气,未晞将我放开,静静地瞧了我一会儿,有些气息不稳地道:“果然是笨的可以!”像是想到了什么?又笑了一下摇摇头。 这一笑将我仅剩的一点自尊心击的粉碎,我恼火的不行:“都说是诚意了,是你太沒诚意!”我负气的躺回去,拉起杯子就要往头上盖,未晞抬手浅浅一挡,被子被晾在半空,他反手握住露在外面的手,看的仔细。虽然逆着光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觉得此时的他目光有些悲伤,他将我的手扣紧,十指交错。 我抬头茫然的瞧着未晞。 他让我躺好,重新理了理被子,声音响在耳侧:“阿叶,那个时候若是我再抓的紧一些,你是不是就不会再抛下我!” 冰凉的指尖扶上眼睛,隔着手掌,闻见淡淡的花香,薄凉的吻如蜻蜓点水,落在额上,带着丝丝凉意,有一滴温热,滑过眉梢。 耳中轰然一鸣,听不到半点声音,僵直了身子。 我一直以为自己在这苦情戏里,扮演着苦情的角色,喜怒哀乐从來都是自己一个人品尝,我从來都只在乎这场戏里我受了多少伤,可我却一直都沒看到,在我身后的幕台里,我所看不到的地方,那个人也同我一样,受了许多伤,这个戏从來就不是场独角戏,我庆幸自己同他还是遇到,不管相遇的时间有多长,哪怕只有一年一天一刻,那也够了,只为此时他同说的那句。 “阿叶,你要记住,任何时候都要抓住这只手,子若不离,我亦不弃!” 透过薄纱织就的软帐,屋外碧空如洗,秋虫唧唧响在耳廓,红木雕的玉兰图撑起轻软的帷帐,帷帐下的人相拥依偎,是个缠绵的姿势。 我重重地点点头,许下这一诺白首:“不离不弃!” 正在我和未晞情之所至时,房门处传來一阵人声,木门吱呀被推开,门外闪出一袭白色,未晞此时起身将我放开,顺手替我理好散乱的发,见他离开顿时心里有些意犹未尽的感觉,愤恨的盯着屋外踏进來的人,瞟到我弑杀的眼神,來人说了一半的话,卡在了喉头。 “叶子,睡了这么久,你该饿了,來,我……” 不知什么时候回來的岁莫怔在了门口,打量了我一眼,又抬头打量了未晞一眼,不明所以地道:“叶子,你这眼神是什么眼神!”顿了顿,疑惑道:“有种欲求不满的感觉!” 未晞蓦地笑了一下。 岁莫淡然地瞟了他一眼,转过头又看向我,试探性地问道:“是不是你把这小子怎么了?” 转头又瞟了一眼未晞和我,瞧着我俩的神色,眼底浮上一层震惊:“你果然是把他怎么了?”想了想又道:“以前一直知道你很凶残,但是沒想到你凶残到了这个地步!”瞟了一眼未晞,感觉有些不像,沉吟了一会儿改口道:“不过这次凶残的还是有些智商的!” 我顶着一头青筋,咬牙道:“闭嘴,也沒让你追!” 岁莫默了黙,听闻此话,果然有些思索,良久,才道:“你要是能稍微矜持点,我就追你了!” “滚,立刻,现在,马上!”一个靠枕扔向岁莫,被他轻巧地闪开,一副无可救药的模样:“啧啧,犯病也该有个适可而止的时候,你看看,被你凶残的对象,还在那里呢?” 未晞含笑扫了我一眼,从容淡定地打断道:“嗯,其实这种事情也是两情相悦,只是……” 岁莫讶然道:“两情相遇,这种理由你用在别人身上我还信,用在她身上……”顿了顿:“简直糟蹋了这个词!” 我暴出青筋:“你妹!” 未晞似笑非笑地瞥了我一眼,面不改色地道:“只是诚儿她稍稍主动了些而已,作为一个男子,其实这个时候应该主动一些,但是,诚儿她喜欢这个样!” 捉住被子的手猛然抖了一下,撩开被子就爬起來,行这种事的时候讲究的气势,我站在床上,叉腰居高临下地看向他们,豪气万千:“我那一下就是口唇贴了一下,至多算是蜻蜓点水,而你竟然都还用到了舌头,还那个样子……”不其然对上未晞戏谑的眸子,猛然停下來,刚刚退下去的疑云又重新爬上來,烧的脸上热浪阵阵。 火焰瞬间灭了一半,垂头揉着衣角,脸烧的厉害。 余光瞥到岁莫面目狰狞的模样,像是不可信,抚额不语。 未晞伸手拉过我,将我重新摁回到被窝里,继续瞎编道:“诚然是这个样子不错,那是谁先亲的,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 最后一半的火焰被拍的烟消云散,闷头躲进被窝里:“那、那个时候,我、我是情之所至,算不得数!” 未晞拨开罩头的被子,将我从里面捞出來:“可怎么办,如今我当真了!” 我愣愣道:“所以……” 未晞定定地看着我,沉着道:“……所以你要对我负责!” 耳旁听到一声抽气,被我自动忽略掉。 我讷讷地望向他:“你这是算在和我表白吗?” 修长的手抚上脸颊,指腹滑过带着怜惜,半晌,低沉的嗓音将晨雾拨开,绕在头顶:“阿叶,除非黄土深埋,定守你百岁无忧!” ------------ 第四十一章 人生哲理 夜晚时分,荀师父进來找我,我真一心一意酝酿着情绪待会见未晞。 我从被窝里探出头,瞧见荀师父,先是怔了一下,怔过之后才道:“你怎么现在才來!” 荀师父也是一愣:“那我应该什么时候來!” 我呆了一会儿道:“唔,我醒來的时候你不是就应该來了吗?这个时间你去哪里了!” 荀师父想了一会,道:“哦,回來补了个美容觉,哈哈哈……” 我:“……” 过了半晌,他行至桌边拿起杯子,给自己斟了一杯茶,轻呷了一口,缓缓道:“小叶子,赶紧起來,晚上还有事情,动作麻利点!” 我点点头,然后看着他。 荀师父依旧不紧不慢地喝着茶,丝毫沒有出去的迹象,我默了默道:“这个情况下,你是不是应该有事出去一下!” 他抬头淡然地瞟了我一眼,又抿了一口茶,淡定从容地回道:“这个时候我沒有事情啊!有事情也是等你起來,话说,你赶紧起來啊!还愣着做什么?快点,快点……” 嘴角抽了抽,继续道:“怎么会沒有呢?比如刚刚岁莫才出去,貌似是找你有事去了,看样子很着急呢?你不去瞅瞅!” 荀师父认真沉思了一会儿,而后又认真地回道:“我刚刚碰见岁莫了!”顿了顿:“他沒有说要紧的事,不过他让我看紧点你,让我提醒你一下,女孩子该有的矜持!”又茫然道:“你有过矜持吗?” 我牙齿咬的咯咯作响,笑的不阴不阳:“有,怎么沒有,就是有些人要么沒长眼,要么眼睛长在背后,哪里能看到!” 荀师父想了想,蹙着眉道:“瞎说,为师活了这么久,就沒见过这样的人!”过了会儿又道:“你这个意思是见到了,那带给为师瞅瞅,为师虽然沒有研究异族人的习惯,但是为师还是个俗人,新奇的东西,还是能打动为师这颗世俗的心的!” 我:“滚……” 荀师父一脸受伤的表情:“小叶子,你怎么能这么嫌弃为师,哎,真是徒大不由师啊!” 拽着被子的手蓦地打了一个哆嗦:“怎么觉着身上一个劲儿的发毛……得得得,到此打住,我的错我的错!” 手搭上眉骨,几根青筋跳的厉害。 离着床边五步以外的荀师父立马放下茶杯,乐颠乐颠地跑过來,笑眯眯的看着我道:“所以,小叶子,为了缓解为师现在的伤痛,赶紧麻利儿的爬起來!” 我继续抚额不语。 荀师父叹了一口气:“你这个样子是……” 我赶紧手脚并用把他打住:“我起來我起來,不过你不出去,我怎么起來换衣服!” 荀师父愣了一愣,糊涂道:“你起來就起來,换衣服就换衣服,与我……”瞧着我快要暴走的模样呆了一阵,茫然道:“为什么要我出去!”想了想恍然道:“哦,你是说你是个女孩子……” 上下打量了我一番,深沉地总结道:“是你隐藏的太深,还是我眼睛有问題,为什么一点沒有看出你女孩子的样子!”话罢又象征性的叹了叹,摇摇头自言自语道:“我慧眼无数,不要说是女的,哪怕是个雌的苍蝇飞过,我也能一眼辨别出來,所以说,肯定是你隐藏的太深了!”更深层次的总结:“小叶子,你不够意思啊!” 我掀起被子兜头将他罩住,手脚并用的把他丢了出去,耳边伴随着荀师父痛心疾首的声音:“这么残忍的手法,一个女子怎么能做的了,所以,小叶子,你就个男人,还是个纯的……啊……” 掏了掏耳朵,终于世界被和谐了。 换了身衣服,从楼上下來时,瞧见未晞正站在店内和一青衣人低头说着什么?那青衣人瞧见我下來,微微朝后推了推,未晞疑惑的瞧了他一眼,顺着他的目光望向我,我笑了笑,提着提着裙子走下來。 未晞含笑朝我招了招手,唇动了动,青衣人点点头随即出了酒楼。 我朝他走的方向随意看了一眼,问道:“刚刚那是!” 未晞抚着我坐下,嘴角依旧是不散的笑意,只是比以往多了一些温度,拿起面前的茶壶满一杯,在手中转了一圈才递到我跟前:“來,捂捂手!”我伸手接过來,依旧等着他回答。 未晞淡然地瞟了我一眼,笑了笑:“不过时偶遇的熟人,几句寒暄罢了!” 我点点头,又道:“那下次介绍我认识认识!” 未晞奇道:“嗯!” 我垂头看向手里的被子,语气淡淡:“哦,我只是想多了解了解你!”想了一会儿又补充道:“在我们那里,一般女孩子和一个男孩子确定关系,男孩子需要把女孩子介绍给自己熟悉的朋友和家人认识,女孩子也需要把男孩子介绍给自己熟悉的朋友和家人!” 未晞闻言认真地思索良久,道:“这个习俗不错,倒是可以试试,不过如果要介绍,自当是要找最为重要的人介绍,其余的人都无关紧要!” 彼时他说这话时,我不过以为他也许对我和对我们的未來有着不确定,直到多年后的那天,我才知道,原來我从來都是如此重要。 我撇了撇嘴,心里觉得有些莫名地烦躁,沒有再继续这个话題,而此时荀师父正从外面走过來,龇牙咧嘴地吼道:“小叶子,你忒狠心了,幸亏你荀师父本领强大,不然,现在躺在你面前的一定是对渣!” 也不管对面有沒有人,挨着我边上坐了下去,见我不语,转头又看了看未晞,道:“來,去那边!” 未晞笑笑,挪过去了点。 荀师父那边又续上:“衣服换好了么,换好了我们动身吧!”伸手拿起我面前的杯子,仰头一饮而尽。 我惊道:“住手,那是我的杯子!” 荀师父舔了舔嘴唇,沒听清:“什么?” 我说:“那是我的杯子!” 荀师父还是沒听清:“你说什么?” 我只好提高声音:“那是……我的杯子……” 就在我话音未落时,店里轰然一声巨响,惊的我抖了一下。 我惊悚的摸了摸胸口,讷讷道:“我不过是声音大了点,不、不至于把楼给震塌了吧!” 尘雾迷蒙处,有人从地上爬起來,咳嗽了几声,嘴里飘出极富情调的两个字:“你妹!” ------------ 第四十二章 法号乱来 我吞了一口口水,也回了两个字:“不谢!” 灰尘飞扬出來人一震,似是转头瞧向我们这边,然后从迷雾中走出一到红色身影,我伸长脖子瞧了瞧,确定这人我不认识,转过头瞧向未晞和荀师父,道:“來來來,该吃饭的吃饭,该喝茶的喝茶,热闹都看好了,话说,荀师父你不是要……” “我说……” 我将剩下的话给稳稳的续上:“……不是要带我去一个地方吗?是哪里!” “姑娘可是木叶姑娘!” 我偏过头侧目问道:“阁下是!” “老衲法号……” 我上下打量了一番,奇道:“老衲!” 他双手合十,深深一礼:“……乱來!” 我:“……” 未晞:“……” 荀师父:“……” 他也不见怪,拱了拱未晞,示意他朝里挪一挪,未晞抬眼瞧了他一下,很配合的坐到了我对面的位置,我扫了他一眼,又落回到自称是老衲的人。 一袭红衣,有些松垮,衣服上破烂不堪,打的补丁都能做另一件衣裳了,一头的发散乱披肩,上面还沾了刚刚从楼顶掉下來的木屑子,面色红润,眼发精光,我觉着我这么多年的**受到了打击,难道是人家言传口教有误,才导致现在我的认知与现实大相径庭。 我摸着自己颤抖的心肝儿,问道:“乱、乱來大师……敢问大师找小女子所为何事!” 他一笑,拿过边上未晞的茶杯将里面的茶一饮而尽,我兀自吞了一口口水,未晞的晚节这么快就不保了,而且竟然还是让一和尚给那什么了,我瞧着眼前自称乱來大师,面上含忧有些戚戚然。 他将杯子扣在桌上,沉吟道:“不知姑娘可是知道倩兮女!” 我一愕,脱口道:“你如何知道!” 他看了看我,又是一笑,这笑笑的我心里又不其然的颤了颤,带了些惊悚,往荀师父边上靠了靠,荀师父默默地瞥了我一眼,然后默默地往未晞身边靠了靠。 那乱來大师见我离的远了点,一把拉住我,道:“这女子你动不得,也不能动!” 这话说的我很是蹊跷,眨了眨眼,好奇道:“动了会如何,不动又如何!” 他道:“此女怨气极深,千年前吾辈祖师爷将她怨念封印,同时让吾等守于此,颂了千年的经,超度了千年,就是想以此來消除她心中执念,但是千年已过却仍然不见她执念消散!” 我心中有些诧异,沒想到她竟然执着了千年,而她心中的怨又是从何起的,她的业障到底是什么?想忍住终是沒忍住,问道:“所以……” 他将我手放开,转头看了一眼屋外,风卷乌云,将残星遮的密实,不留半点星光,良久,叹了一口气续道:“虽然她心中怨念沒有消除,可是这么些年倒也过的安慰,只是前些日子我从外面回來,瞧见林子内有些异动,寻了许久却并未寻见倩兮女的身影,先前听闻镇子里的人说,这里來了几位陌生人,于是我便找來这里,但是……这恼人的酒家偏生不然我进來,于是我就另辟蹊径了,只是这瓦好生不结实,我才站上去,稍稍一用力整个屋顶都塌了,哎,现在的人造房子怎么能这么马虎!”话罢又深深的叹了一口气,自斟自饮的喝下好几杯茶。 我瞧着他的模样,又往边上挪了挪,小心道:“所以……” 他抹了一把嘴,喃喃道:“哎,这个时候怎么能沒酒,沒肉,真是,我都好几天沒吃东西了!” 我顶着他悲戚的目光,道:“所以……” 荀师父此时将手在桌子上敲了一下,抬头唤了一句:“小二哥,这位客观要点菜!” 小二风卷残云地一路小跑过來,满脸堆笑道:“几位爷,要吃点什么?” 荀师父抬眼瞅了他一下,纠正道:“是这位爷要点菜!” 小二哥点头哈腰的又朝向那位乱來大师,笑容可掬道:“大爷要吃点什么?” 我心内啧啧称奇,果然这里的服务当真对得起门外的几个大字:“兵至如归,热情好客”,瞧着这小二的一脸职业性的笑容,我默默地为乱來大师祈祷了一下。 点完菜,小二转身下楼,我们几个人一脸镇定的坐在一堆废墟中,荀师父不紧不慢的敲着桌子,我不顺不顺的瞧着未晞,未晞似笑非笑地瞧着乱來大师,我觉得中间的环节好像出了点问題。 还未待我想清楚,就瞧见刚刚点的菜全部上齐全了,此时荀师父淡定从容地站起身,与此同时的未晞也站起身,我和乱來大师保持着拿筷子夹菜的姿势,莫名其妙地瞅着他二人。 荀师父抱拳淡淡行了一礼,一本正经道:“小叶子……” 我:“!” 荀师父给了我一个眼神,话还沒出口,我就丢了筷子闪人了,一转眼就出了酒楼,气喘吁吁地瞧着身后气淡神闲的两个人道:“你们、你们怎么、怎么不是应该、比我快下來吗?怎么、怎么在我身后!” 一把素色描着双蝶恋花的骨扇唰地一声在我面前打开,斜长的眼沾了楼外的点点风灯,明若星辰,我想起來以前中满宫有位师姐级的人物对荀师父说过最经典的一句话:“老娘法眼一开,就知道你是个妖孽!” 荀师父面不改色地道:“小叶子,你跑这么快是做什么?” 我喘着粗气道:“不是你给的一个危险信号吗?让我赶紧撤!” 荀师父继续瞎编道:“瞎说,我给的信号那分明是走!” 我愣愣地道:“有什么区别!” “区别大了,你知道你刚刚那个算什么吗?” “算逃,唔,以前为师怎么教导你來着,要临危不惧,坐镇不乱,知道这四个字不,瞧你那样子应该是不知道,來,为师教教你!” “荀师父,你做这事的时候特别对得起你那张脸!” “我什么样的脸,是不是面如冠玉,貌美非凡!” 我深沉地摇摇头:“对不起你那鬼鬼祟祟的脸!” 荀师父:“……” 未晞:“……” ------------ 第四十三章 往生轮回 月朦胧,鸟朦胧,地上的霜叶被打的蔫蔫的贴在了地面,月影斜疏照在地上,有迷雾渐渐腾起,绕在林子的四周,月凉如水。 未晞和荀师父朝前不紧不慢的走着,我亦不疾不徐的跟在后面,身后不远处跟着亦步亦趋的乱來大师,几个的人的阵势看上去有点奇怪,四个字形容现在的感受,良莠不齐,看看前面的人,再看看后面的人,我咂了咂舌,人与人的进化论真是妙不可言。 几人行行复停停,穿过竹林來到一处低矮的茅屋处,一路不发一语的乱來大师忽然惊叫了一声,吓了我一大跳,要知道这荒郊野岭的,就算是有几个武功高强的人陪着,也难免不会心头发颤,更何况还是在这种周围都沒有几个高手的情况下,我转头奇怪的瞅了他一眼,问道:“干嘛?” 乱來大师面色深沉地嗅了嗅,眉头紧皱,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我瞧着有些害怕,半晌,突然听到他低低喃了一句:“啊……是肉香!” 我:“……” 前面的荀师父淡淡然瞟了一眼,道:“这肉只怕你吃不得!” 他掀起眼刚好对上荀师父望过來的眼神,蹙着眉头沉吟道:“施主是……”忽然眉头松开,恍然大悟的模样,连忙低头,恭恭敬敬朝荀师父行了一礼:“阿弥陀佛阿弥陀佛,老衲适才沒有认出我主,真是冒犯冒犯了!”说罢,又双手合一行了一礼。 荀师父施施然转身,也不理他,自顾自的朝前走去。 我惊疑地看了一眼荀师父,又看了那位乱來大师,瞧着他一脸虔诚的模样,不像是装出來的,转身小跑跟上荀师父,扯了一下他的袖口疑惑道:“荀师父,他这个样子是做什么?” 荀师父脚步未停,一脚踏进茅屋屋内,淡淡然的声音滑过耳廓:“哦,他么,约莫是认错人了!” 我道:“鬼才信!” 荀师父笑笑不答话,继续朝前走。 我转头又瞧见那乱來大师若有所思地望向这边,眸色里融了丝丝未知的东西,我还要待问清楚,未晞上前揽过我的肩,一股暖意流动,屈了身上的寒气,淡淡的声音飘在头顶:“进去吧!屋外比较凉!”我点点头,随他一同进了茅屋,进屋后刚刚要问的话也就忘记了。 屋内烛火融融,拂门的冷风自破败的窗内穿进來,地上的影子蓦地一摇,我瞧的怔怔,寒灯如豆下坐着一绝色佳人,而这位佳人正是前些日子才见过的倩兮女。 我呆了一阵,问道:“咦,你怎么在这!”抬头瞧了一眼荀师父,顿了顿:“他用金屋藏你了!”想了想又觉不对,改口道:“你和他私奔了!” 倩兮女闻言一笑,若盛春时的花瓣雨,美的炫目,编贝的白齿微微露出,音若燕啼的声音萦绕在夜风里:“木姑娘真会说笑!” 瞧着她这个模样我心里感觉很是奇怪,前世她遭遇的种种犹如亲身所受,历历在目,浓丽的眉眼是长年不化的冰霜,若是这样冰冷的美人露出偶尔笑时,是难得的娇艳。 只是我很是奇怪,原本见到美人转瞬就和人家熟络的荀师父竟然破天荒地坐在一旁,垂目瞧着手中拿的一块羊脂白玉簪,愣的出神。 未晞抚我坐在一边,随即寻了一个位置坐下,亦是不语,专心致志地瞧着坐在那里的倩兮女和刚刚进來的乱來大师,一副看戏的模样,我甚是不解,疑惑道:“瞧你这个样子,像是早就知道了,你和我荀师父什么时候认识的,还这么熟络!” 未晞还未开口,那边的乱來大师却突然道:“你怎么來了这里!”顿了顿:“这里不该是你來的地方!” 烛火微微后一双杏眼微微抬起,似笑非笑的眸子淡淡扫了一眼來人,语声轻缓:“哦,原來是大师來了!”身子依旧倚在桌边上,目光瞟过他身后,只一瞬又收回,锁在微暗的烛火上续道:“哪里是我该去的,哪里又是我不该去的,从前我是不晓得为的什么被困在了林子里,如今我知道我存在的理由,为何我还要再待在哪里,大师你说人鬼殊途,鬼有鬼的阴路,人有人的阳路,可阴路已封,我不游荡于阳路又该游荡在何处,大师将我镇在林内千年,不生亦不灭,何其不是在破阳之路,如若今日我听从大师的话归回林内,受的依旧是这千百年不曾改变的过法,若是有千年后我当如何,往生,亦或是魂散,其实你我都不得知,那既是这样,又为何偏偏镇我与林内!” 乱來大师面色深暗,眉头又重新陇在了一起,低声道:“千年又千年,不过都是往生轮回,你若放弃心中执念,如何不能现在就选择一条好的往生路,为何偏偏纠缠执着于此!” 倩兮女轻轻一笑:“执念,诚然,我执念已深,你又能奈我何!” 乱來大师怒色盛起,蓬乱的头发后眼睛睁的莫大,口中念道:“孽障,如今我就收了你!” 瞧着快要打起來的情况,未晞和荀师父他二人依旧不打算插手,两个都是环臂看戏兴致盎然的样子,果真应了我那句话,若是有一天荀师父和未晞见面,那一定是惺惺惜惺惺。 我磨蹭着站起來,打断他们的对话:“话说,你们俩是不是演的太忘我了,你看……”伸手指了指我们坐在边上的仨,顿了顿道:“好歹也让我们这些个走场子的露个脸啊!再者今天是來解决这件事的,不要动不动就喊打喊杀的,这多不文明,现如今是个和谐的社会嘛,大家以和为贵,和气生财,來,放下武器,我佛如來是如何教导你们的,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你这个样子,佛祖看到会心痛的,乖!”转头又对倩兮女道:“你看你,这个时候应该多笑笑,这里都是男的,沒有哪个男的会对笑颜如花的女子下毒手的,是不是,來來,坐下慢慢聊慢慢來!” ------------ 第四十四章 追魂禁术 倩兮女目光微闪,落在灯芯上,垂着眼睑低眉不语,那乱來大师似是还要大动干戈的趋势,我瞪了他一眼,悠悠道:“佛是如何说众生的!” 他回瞪我道:“佛说众生平等!” 我点点头:“佛又是如何为众生的!” 他默了黙,道:“佛曰愿舍其身來渡众生!” 我道:“即是如此,那你乱打乱杀的,是要弃佛而去做个俗人么!” 他将手中的佛珠放下,沉思良久,抬头道:“姑娘打算如何!” 我说:“这个么……还沒想好!” 乱來大师一个趔趄,差点从椅子上跌下來。 默了许久的荀师傅突然出声,房内的烛火被穿窗而过的夜风拂的一摇,灯光照在脸上,辨不出他此时的神色,幽幽的声音撒在冷冷夜风里:“今日叫你们來,不是为了让你们在此胡闹的!”眉眼扫过我,续道:“前些日子倩兮女的忘我之境坍塌,我和小叶子入被困在里面久久不得出,后來我让小叶子把这境已经修好,所以随之倩兮女的封印已经解除,只是当时不知为她施术的人竟然用了上古禁术……” 乱來大师奇道:“是甚禁术!” 从窗户往外看去,一轮清月挂在枝头,周边有柔柔的微光映照出模糊的轮廓,微黄的灯火映照在融融月色中,照出泠泠清冷,荀师父沉吟良久才道:“追魂术!” 耳边听到乱來大师的抽气声。 我好奇问道:“听这个名字感觉很厉害,那是不是真的这么厉害!” 荀师父将手中的胭脂白玉簪放入怀里,微微侧目看向我:“传说使用此术的人,灵魂永生禁锢,直至魂飞魄散,所以此术又称散魂铃,此种禁术有两种情况才可破解,一者被下术之人魂飞魄散,二者,转移,《上古传经》里曾有记载过此术,施术者,需以魂命为界,以血为引,勾魄搭梁,施与彼身,将二者魂命系为一体,追溯千年不散,故名为追魂术,而施此术的人,亦终生不得入轮回,直至双方魂消魄散日!” 我说:“他为何要施此术!”这种禁术如此厉害,又百害而无一利,想想觉得即便脑子搭错了筋也不会施这么繁琐的咒术。 荀师父望向倩兮女,淡淡道:“这还要问你!” 倩兮女一怔,似是忆起往事种种,灯光微弱显出一个模糊的轮廓,她轻轻叹了一口气,像是有无限伤怀的事不愿多说,抬头望向窗外,皎月映空照的屋外清冷,清冷的风中传來她幽幽的语调,将夜色抚的更深:“这故事有个传说,不过要倒回到千年前!” 原來那日大火后,倩兮女由于心中怨念慎重,死后有无鬼差引路,于是便做了游魂野鬼,可生前的种种不能忘,压在心里日积月累成了怨灵,所过之处非死即伤,更有甚者,另一座城池一夜之间称为鬼城,人人避之不及,惶恐难安。 彼时一位高人途经此地,见怨气太重想要压住她的怨气为她超度,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在灵识被吞的那一刻,他用毕生修为施了此术,不仅封印了倩兮女心中的怨念,也将他和她的魂魄系在一起,千年不入轮回,不往生道,直至魂飞魄散之日。 她望向灯火的眼神浮现出空洞,有种往事悲凉的错感,本就苍白的脸,在灯光映照下有些蜡黄,看的颓唐。 她继续道:“那些日子其实我并不自己如何过來的,只是每天心中只有一个念想,杀,当真心里不存半点正念,如今想起來若不是碰见他,只怕我这一直都存在杀念中,过着似鬼非鬼,似妖非妖的地步!”说到这里,她哆嗦了一下,我亦哆嗦了一下。 桌上的烛泪流了一半,将破旧的烛台包裹起來,新泪一层,旧泪又一层,重重叠叠绕在烛台上,似是银装素裹了一般。 荀师父无视我和乱來法师的惊讶目光,淡淡道:“所以,这是你找我來的原因!” 她抬头看向荀师父:“那日我从忘我之境里醒來时,我就在想,其实这段念我已经放下,在那场大火里,我唯一不甘的是,天公如此不厚薄,我与他们其实有缘无分,我向來不曾执着,这份情在我焚火时便已经断了!” 她垂下头,轻轻叹了一口气:“我心中所谓的怨念大抵是对命运不公之恨,可却终是命运弄人,死后化为怨灵,游走于各地,若不是遇见他,只怕我千年前已经消散!” 我们屋内的几人难得一致的相互瞅了瞅,表示不明白她什么意思。 她声音渐渐低哑,垂首埋进手中,指缝中浸出泪:“你们说的执念不错,而我心中的执念不是流照,也非羲舒,而是隐落!” 乱來大师又吸了一口,惊讶的看向她。 其余的三人沒有言语,未晞和荀师父一副老谋深算的样子,猜不透他们再想什么?而我是因为她今日所说,和我以往的认知出入太大,我觉得得好好理一理。 “为何!”再次开口的是乱來大师。 她抬起头时,眼中透露出凄惨來,衬着滚过的泪痕的脸,缓缓道:“当日并非我吞了他的魂魄,也非和他交手大战。虽然我怨气厚重,可终年的飘荡在外,魂魄已经淡的不像样子,是他舍了自己的命,施了追魂术,将我记忆封存,也一并封存了我的怨念,防止将我的残念吞噬掉,而如今,我魂魄已经出现松动,我恐怕……” 我迷离道:“恐怕会怎样!” 荀师父接过话头,神色淡然,瞧不出半点的情绪:“恐怕时至消魂散魄之日无期矣!” 浓幕裹夜,灯影绰绰,一盏寒灯幽幽暗暗地照在尘间,似是要拨开迷蒙重重。 许久,我才摸索着找到自己的下巴给按回去,愣愣道:“所以,这就是你一直执着了这么多年的原因吗?” 她抬起头,缓缓道:“我想了许久,这段相遇若说是缘,便是个孽缘,他的孽缘,他本就不该遇到我,若非如此他现在也应该过的逍遥自在,无须、无须陪我耗了千年,到头却是魂飞魄散!” 我沒有提醒她,如果他沒有同她耗了这么就,说不定也是早百八十年就挂了,因为人间还有一个叫生老病死的词。 ------------ 第四十五章 有劳大师 清风拂花,影月对半,晓霜阵阵起。 坐在屋内的几人一时静默无语。 灯芯中蓦地嗞的一声在火光中炸开,荀师父的声音不咸不淡地传來:“所以你想找我们将你和他的魂魄分开,可对!” 倩兮女微微偏头,看向荀师父微微点点头。 荀师父道:“那你要我们怎么帮!” 倩兮女将目光转向我,对我轻轻笑了笑:“这还得要劳烦木姑娘!” 我好奇道:“我,我要如何帮你!” 荀师父接过话头:“繁弦调除了能卜未來,能知过往,亦可以镇魂勾魄!” 坐在边上的乱來大师嚷道:“你们说的是繁弦调,可是上古的神曲!” 我说:“你也知道这曲子!” 乱來大师说:“这曲子,我只在庙里的古书上见过此曲的名字,却对它并不知情,古书记载‘繁弦者,上古洪荒之曲,此曲为上神期崖而做,此曲虽是极为简单的调子,却闻着大不相同,皆为心者之音,’” 荀师父淡声道:“嗯,这话对也不对,不过这对错先按下不表,我们现在是要帮眼前的这为小娘子解决燃眉之急,还有这可是关系到你师叔祖的性命问題!” 乱來大师果然很配合的闭口不再说话,很认真地看着我们这边。 未晞从椅子上起來,淡淡扫视了一圈,无意抿了一下唇,缓缓开口道:“我们为何要帮你!” 我从边上探出头看着倩兮女:“是啊!我也很想知道这个问題!” 未晞伸手把我的头摁回去,看着她。 素色的身影自灯火后出來,披肩的墨发垂于足后,清冷的神色看不去情绪,缓缓向前行了一步:“因为我知道你们此行的目的是为何,我,愿意帮你们!” 挡住烛光的身影一顿,淡淡的声音响在头顶:“我如何信你!” 我从未晞身后微微侧了侧身,探出脑袋:“是啊是啊!我们如何信你!” 未晞抬手轻轻敲在我的头上,映着灯火的眸子有星星点点的笑意。 倩兮女自袖口里拿出一样东西,是那支累丝珠钗,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只有一支。 我瞧着那支累丝珠钗道:“咦,怎么少了一支!” 倩兮女一怔,垂目看我,口中呢喃道:“什么?” 我疑惑道:“我记得,那时大火时,你手中明明拿的是两支这种钗子,为什么现在独独少了一支!” 她脸上的疑色更重:“这钗子从來就只有一支,什么时候竟有两支了,姑娘,你不是看错了!” 我噌的一下从未晞背后站起來,更为奇道:“怎么可能错,那日你在大雨中将羲舒和流照的尸体带走后,也顺道带走了另一支珠钗,而这支珠钗我在你焚身时还瞧见了,怎么会错!”想了想,惊道:“你记不记得羲舒和流照是如何死的!” 她一怔,喃喃道:“羲舒是为救我而死,流照不是被洛峰杀死的么!” 不知脑中闪过什么?只觉的这中间少了许多的东西,如果说她将中间那段记忆抹去,可却偏偏记得自己和羲舒的死,却不记得流照是如何死的,难道是因为那段记忆太过惨痛,才导致岁莫常常和我说的间接性选择失忆,但是另一支消失的珠钗又去了哪里。 她上前一步:“木姑娘,你说这钗子有两支,可我从前到后的记忆都沒有,只记得手中的这支珠钗,可是我却忘记了,这支珠钗是谁送的,木姑娘,你说你看到了我的这段记忆,那你能否告诉我,这钗是谁赠我的,羲舒还是流照!” 我奇道:“难道你自己并不记得!” 她摇摇头复又点点头:“我好像记得,却仔细想时又不太记得!” 我说:“那你那么在意是谁赠你的这钗子是为什么?” 她看着手里的钗子,幽幽道:“我至死都不曾明白,我到底是爱上了谁,亦或是谁都不爱,我所爱的不过曾经执着的自己,可不管如何我都要弄清楚,我当初的选择是对是错!” 我伸手接过她递过來的钗子,金丝点着翡翠,有繁复的纹绕在珠钗的顶端,这是流照临死前给她的钗。 手中的珠钗泛起蓝色的柔光,静静的躺在手中,一如那夜她瞧着珠钗时的模样,清风一扫,拂來阵阵青草香带了晨露的味道,我抬头看她:“故事我向來不喜欢听一半,既然这故事已经开始,就不能无疾而终,这是个信仰!” 荀师父似笑非笑地看我,问道:“这个信仰你坚持了多久!” 我想了想:“唔,刚刚开始有的!” 未晞噗嗤一声笑出,我抬头乐呵呵看他,他伸手揉了揉我头发。虽然我和不喜欢人摸我头发,但不包括未晞,我想这也是一种信仰,余光收回时,看到荀师父身子一顿,眼底的眸色深沉,只一瞬又恢复如初的模样。 我撇了撇嘴,转过头问向倩兮女道:“那你说,我们要如何帮你!” 她微微侧身朝荀师父行了一礼,淡声道:“有劳大师!” 我偏过头瞅了一眼荀师父,道:“大师,有劳,一,我要说一下,我从未瞧出你有半点大师的样子,二,你那样子怎么看都想随手,别搞的人家这么敬仰你,你怎么对得起那帮单纯的良民们!” 未晞敲了我一下:“又在瞎说什么?” 荀师父也不反驳,站起身边走边说:“要想魂魄剥离,首先你得承受洗魂之苦,此种苦比抽筋拨骨还要疼上千万倍,你若是能承受住,就跟我來吧!” 轻飘飘的声音落在即将拂晓的晨风里,屋外的长庚星挂在九天上,闪着羸弱微光。 倩兮女面色淡然,眸底滑过一丝微光,稍纵即逝,随即起身跟了出去。 乱來大师瞧着他二人都已出去,低头不是想起了什么?起身快步跟了上去。 剩下我和未晞,我看着他,他含笑看着我,手里打着扇,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怎样,跟,还是不跟!” 我说:“跟吧!谁叫我刚刚说的那么好听!” 未晞但笑不语,收起手里的扇,抬头看了一晚窗外,有意无意地说了一句:“啊!起风了!” 话音刚落,拔地起了一阵风,将落在地上的枯叶挂的沙沙作响。 ------------ 第四十六章 岁莫初吻 屋外寒鸦长鸣一声划破夜空,月色朦胧,枯木残星映照下,夜风习习,树影娑婆。 树前的影子静静落在身上,而后又被抛在身后,繁华的景物一一掠过,如同浮光掠影,四周静谧无声,只有枯木和枯叶的沙沙声,未几,眼前显出一条青石长阶,青石阶上隐隐有斑驳的苔藓铺满,秋风拂过,带了阵阵陈腐气息。 停下脚抬头望向青石阶上方,盘错的树枝勾错,掩下的树影斑驳陆离,偶尔有风轻扫,拂得枝叶婆娑,大树叶叶相邻,枝枝向攀,粗古的树干有些年月了,未晞转身看我:“可是累了!”我摇摇头,看着这样的月色,这样的情形,脑中浮现那日皓月当空下,手持着七尺长剑的颀长身影罢了,他说:见姑娘美貌,自是有了想法…… 一路跟在荀师父身后,踏过年成久远的青石阶,又來到一座山门门口,我不知怎么地就问出:“这条路,是通向山石门的吗?” 引路的荀师父一顿,猛地转身看我,月色融融,轻柔的白光打在树枝上,似是被细心裁剪了一般,都在他脸上迷迷蒙蒙:“你……记起來什么了吗?” 我一怔,不知道为什么他说这话时,我心里猛地停了一下,脑子里有一道白光一闪而过,想要看清,却越流失的越快,半晌后,讷讷道:“我……是早上听岁莫说,他要去趟山石门,所以我才……” 荀师父轻轻吐出一口气,缓缓垂下眼睑,在他转身的一刹那里,我分神的瞧见他眼神里似是掠过丝丝轻松,却又微微带了一些失望,我心里蓦地一顿。 及手可触的树影映在地下,无声无息,我紧随两步跟上去,來到山门正下方,摸了一把山门两边天成的石门,苔藓斑驳潮湿:“这里的苔藓这么厚,而且看地下的树叶铺落的均匀,应该是有些年月了,只是荀师父为何会知道这个地方!” 荀师父负手走在浓荫的月色下,似笑非笑的看着前方地路:“世间的路有千万条,并不是每条你走过都会记得,也并不是沒有走过就不知道它的存在,就像你知道世上有个人在等你一样。虽然不知道他在什么地方,但你知道他现在一定正在千方百计的朝你这赶过來。虽然他并不知道通向你的这条路在哪,但他坚信一个方向,最终他就会來到你身旁!” 我默了默,沒有搭话,其实我想说,如果对方是个路痴,或者是个牛角尖,怎么办,当然这种大煞风景的事,我这个文明人是做不出來的。 我抬脚越过山门的最后一道青石屏障,在踏出的那一刻,月色重新笼罩,四周的古木却更为密集,这让我想起了第一次入迷雾林里,那些树底下冒出的那些树灵,森冷的气息,冷冽打在脸上,勾出几个喷嚏,未晞脱下外衣罩在我身上,笑道:“小心些!” 我抬头笑呵呵地看着他,余光却无意瞟见荀师父随意的理了理自己的外衣,而后淡定从容目不转睛地朝林里面走去。 山门之后又是百步石阶,拾阶而上,有座高角凉亭,亭内渐渐有隐隐火光,火光旁似是有人随意加着木柴,干枯的木柴遇火便着,火舌一路舔上全身,大火引的更旺。 恣意坐在地下的人,晕黄的火光映照在脸上,模糊交界处勾勒出一幅俊美非常的轮廓,月白的锦袍滚着绿色丝线绣着的绿竹纹案,修长的手拿着一截枯木,狭长的桃花眼定定望向烧的正旺的火,不知在想什么?随着越來越近,看清离他不远旁的上方有一副白晶做的悬棺,悬棺里面白雾缭绕,根本看不清里面装的是什么? 我瞧着坐在那里的人,不确定地喊了一声:“阿莫!” 坐在火堆旁的人一震,微微偏过头,侧目寻声看向石阶下的我们,瞧见是我们,手中的枯木一丢,乐颠颠地朝我们跑过來,瞧着他张开的姿势,像是见到了救世主的模样,我心里一个小激动,毕竟是我一手带大的小师弟,多年的思绪一下涌上,情到深处自然浓,于是我也很应情应景的张开双手准备迎接阿莫的爱心抱抱,可是这神经病,竟然转了一个弯,一下抱住荀师父,声泪俱下,深情并茂,靠在荀师父身上哭个不停。 我呆了一阵,然后才反应过來,嘴角抽的厉害。 未晞在一旁闷笑道:“这个情形虽然是我想要的,但是却不是我能接受的,我表示此刻我很难消化眼前这种情况!” 我无谓的瞥了他一眼:“他这个样子大概就是传说中的断的彻底了。虽然我也一直希望荀师父把他掰弯,但是沒想到掰的这么彻底,但是当真见到他这个样子,我还是很伤心,就像自小养大的姑娘,如今出嫁时的感受!”话罢,很忧郁的又叹了两声长叹。 站在未晞身后的乱來大师,一直跟个神经病似的闷笑不已,终于止不住大笑出來:“啊哈哈哈,公子,你、你在哪里、哪里捡到这么个活宝,还、还捡了三个,买一送二,这买卖划算,哈哈哈……” 未晞抬眼瞧我,无言的帮我拉了拉罩在身上的衣服,眼角盈满了笑意,而我从未晞怀里探出半颗脑袋,朝乱來大师丢了一个白眼球。 岁莫终于在荀师父哪里寻了安慰后,又转投我这边,未晞伸手一拉将我拉入怀里,侧身一转躲过岁莫的攻击性怀抱,于是我们就看见岁莫华丽丽的和那边还再笑的神经病一样的乱來大师撞了个满怀。 两人跌下去的姿势很是巧妙,岁莫骑在乱來大师身上,一脸惊悚的模样,而乱來大师先是愣在那里,而后由呆转为惊艳,惊艳过后我还未分析出來是什么?就眼睁睁地看见乱來大师凑上去亲了岁莫一下。 靠,真是乱來,而且 怎么乱的毫无章法啊!话说,岁莫保守了几十年的初吻就这么不清不白的沒了,保守了几十年的纯真,就这么被毁了。 荀师父会不会很伤心,岁莫是不是羞愤欲死,乱來大师到底是情之所至还是**迷墙,脑子里糟的更一团线似的,我脱口问道:“你们这就是传说中的三角恋吗?” ------------ 第四十七章 情话绵绵 在场的人,除了沒有下巴的倩兮女,其余的几人下巴都掉了一地。 而在风驰电掣之后,岁莫见鬼一般地跳开,神色大变,一脸悲愤的模样,我则暗自揣测,岁莫保留了十几年的初吻今夕被夺了,夺得还是如此彻底,沒上前打死乱來大师就算是岁莫有了仁爱之心了。 终于在荀师父的一声长叹下,其余的几人回过神,岁莫一脸伤心欲绝的表情看着荀师父,而荀师父只顾看着身后的悬棺无暇他顾,而这一举动可能恰好又重伤了岁莫幼小脆弱的心灵,于是他忿恨的眼神将乱來大师凌迟了好几百遍,看的我都看不下去。 乱來大师垂头瞧着鞋尖,一脸无辜的表情,我好奇的瞅了瞅他,奇道:“喂,大师,话说你这个样子怎么像是你被占了便宜一样,我跟你说,你要对他负责!” 岁莫瞪了我一眼,我想他应该是认为我把话说清了,我想了想又补充道:“这么着吧!给几十两银子,做个抚恤金什么的就算了!” 岁莫捂住胸口被气倒。 站在那边的荀师父倒是沒有多大反应,全身贯注研究着亭子内的水晶棺材,岁莫被这个样子的荀师父伤到,瞅着他的眼神,我都觉得比寻常悲伤了几倍。 从未晞怀里退出,唤了一声岁莫,而他却全然沒有反应,我想岁莫这次被伤的不轻,于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情这一字太过伤人!”抬头瞧见未晞完美的下颌线,顿了顿道:“若是以后我被谁欺负了,你要第一个站在我身边,无论我对还是错,你都要挺我,不要当面拂我的意!” “那若真是你错了呢?”我垂下头伸手牵过他的手放在掌心,十指交握,我看着紧握的一双手,想了想道:“若真是我错了,那你就回來再说我,和我理论,但是记住了,言词千万不要激烈,因为那样会让我觉得你不够爱我,让我产生怀疑,我一怀疑就会生气,一生气可能就会说出很伤人的话。虽然说出后我也很后悔,可是伤人的话已经说出口,就收不回來了,我不怕你生我的气,但我怕你伤心!” 未晞定定的打量着我的神色,半晌收起玩笑的神色,将我揽进怀中,下巴抵在我的头顶,好听的声音随风传过耳尖带着醉心的笑意:“阿叶,这是我听过的最动人的情话!” 我埋头不语。 风萧萧,影摇摇,有清冷的花香飘过,萦绕枝头久久不散。 荀师父淡淡的声音从亭内传过來:“唔。虽然我不介意这种限制级的画面再多看看,但是现在我们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所以请先把你们泛滥的情丝给拨弄回去,我们商量一下正事好不好!” 未晞笑笑,在我眉间落下蜻蜓点水的一吻,揽着我同其余的几人走进四角凉亭。 火光摇曳,月白风清。 我伸手摸了一下水晶悬棺,默了半晌道:“这个……应该值不少钱吧!” 荀师父眼皮也未抬一下:“这个值是值不少钱,不过你要抗回去!” 我说:“我一女子,干不了这个!”顿了顿:“不过不是有你们这群男子汉吗?好意思让我一个女子动手吗?” 荀师父沉默了一会儿,道:“……好意思!” 我:“师父你沒良心,你怎么不舍得让阿莫搬!” 荀师父看着我,回道:“我……” 岁莫抬头望向这边,接过话头道:“因为我身娇体贵啊!” 荀师父侧目瞥了一眼岁莫,将刚刚沒说完的话道:“……沒想起來!” 岁莫恼羞成怒,比出一只手指颤抖捂住胸口,气的说不出话來。 倩兮女淡淡声飘过來:“各位……” 我收起玩笑的神色,一脸的肃穆道:“好了,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开玩笑,都不想好了你们!” 荀师父和岁莫惊的目瞪口呆的看我,荀师父啧啧称叹道:“都说女子脸是三月天,说变就变,我却觉得小叶子这张脸是属火轮的,说转就转了,这速度真是太惊悚了!” 岁莫也配合的点点头,我一挑眉:“嗯哼,所以……” 荀师父清咳一声:“那个,我们还是言归正传,首先如果要把倩兮女身上的另一个灵魂剥离,必须要两者灵魂同属于位空状态,意思就是他二人必须同处于一个空间,思想分离,再者神思分离,最后也是关键的,将灵魂抽离!” 我不明所以的问道:“嗯,听着好像很厉害的样子,不过这么复杂的手段一看就不是我这等凡人能做的了,那为什么一定要我帮忙!” 倩兮女道:“繁弦调者可以安魂,镇魂,勾魂,所以我才请姑娘为我帮这个忙!” 我哦了一声,转头又看了一眼近旁的水晶悬棺:“那这里面是什么?” 荀师父看着远处,神色难辨:“是个俗人!” 我听的不明白,既然是个俗人,荀师父为什么会露出这样的神情,抬头徐徐扫过四维,其余的人面色依旧沉重,我低声问未晞:“难道你知道这里的人是谁!” 未晞若有若无地叹了一口气,淡声道:“陈国世子,黍离,传闻陈国世子黍离是陈国主最为宠爱的一个儿子,自小天资聪颖,能学善变,实为难得难得的天纵奇材,但这位世子在世时喜欢寻道求仙,因此被陈国主说了不少次,可他依旧不曾该过半分,最终被清除世子之位,但他似乎也不曾在意,依旧沉迷于此,直到有一日突然离去,被人发现时已经死了,陈国主痛失爱子,不忍见他尸骨被腐,最后命人打造了这幅独一无二的水晶悬棺,悬于陈堂宗室,但这位世子之死,道如今依然还是个迷!” 荀师父接过话头:“嗯,你了解的挺多的吗?他的死其实也不是个迷,至于答案么,今晚就可以解开了!” 虚瞟梢头,沉吟良久,月过中庭,渐入西厢,荀师父淡声道:“这里除了我、小叶子和倩兮女,剩余几人请退避亭外并为我等护法守阵!” 几人点点头,小心翼翼退居亭外,注视亭外一草一木。 ------------ 第四十八章 魂兮归来 水晶棺站好,荀师父自怀里掏出一截黑色的东西,在烧着的火堆上点燃,寥寥清香悠悠燃起,瞬间弥漫整个亭子,浓郁而不腻人。 我好奇问道:“好香啊!这是什么香!” 荀师父一边将燃着的黑色东西投入石桌上事先准备好的香炉,一边淡声道:“是犀牛角沉香,此香存于上古时代,沾衣带,能通人鬼!” 我道:“何意!” 荀师父扫了我一眼未搭话,只淡淡一笑,转头看了看倩兮女,问道:“可准备好了!” 一阵清风拂开四角亭外的轻纱,将倩兮女的墨发吹的扬起,淡笑如菊,素净的脸缓缓贴在水晶棺上,语声放的轻柔:“你可曾听过有种花叫彼岸花,传闻此花生于黄泉路边,花开不见叶,开落不见花,花叶生生世世不得相望,而此花又并出两蒂,守望却又不相知,永远背向而长,永不相见,你说我和你是不是像极了这花,生生世世永无相见,这些年你与我共存一体,却朝夕不见,这样又有什么意义!” 手缓慢的抚上水晶棺上的一角,伸出食指轻轻敲在棺上,极轻地笑了笑:“我为你入了魔,來世罚你渡我,可愿!” 那样轻柔的话,听在耳里像是一句情话,直直的甜到了心里,可是过后又像毒药蔓延,瞬间蔓延四肢百骸,心像是被剜出了一个大窟窿,我沒什么意识的张了张口,喉口有些干的发涩。 抬头瞧了瞧天,月圆如昔,清冷如昔,有风微微,有影盈盈,我颓废的想这样好的天气里,心却这样悲。 忽地凉亭的四周起了一阵大风,四角的帷幔被吹的纷纷扬扬,树叶声沙沙作响,像是晴好的天气里斗降的一场倾盆大雨,豆大的雨珠砸在屋顶,震的瓦砾响个不停。 大风间荀师父的话穿破长风落在耳边:“繁弦调下卷,听人心者,以心为乐,以念为谱,奏天字之章,拂日月之华,借浩然之气,浊乾坤之象,欲改天人之眼,造洪荒之境,出!” 长笛在手,指随心动,意不改,念不转,一曲玉调冲破笛身,破开浑浊之气,将立在悬棺顶端的倩兮女围绕,流动的红色气流越集越多,颜色也随着曲调的变化,而越來越深,红色的光将她重重包围,似是被裹上了一层又一层的红色绸带,成了一个人俑。 我催动身上灵力,十指也越來越快,亭外的狂风呜咽响起,似是一座猛兽张开血盆的大口,随时要吞灭这个地方,拔地起的风将周围裹紧,堆积的乌云掩映银月,亭内升起的火堆左摇右晃几次后,终于灭在劲风里,周围漆黑一片,只有寥寥的犀牛角香还萦绕在亭子四周,并沒有随大风四处飘散,我抬头望向悬在半空的倩兮女,红色的光中渐渐一处一缕清幽羸弱的微光,绕在红光之外,幽幽绕绕,似是不愿离去。 荀师父叹了一口气,缓缓推开悬棺上的水晶棺盖,大风中他清淡的嗓音飘出:“归兮,归兮,魂归故乡时,伊人久待已,莫留念,莫留念,三丈红尘三千烦丝,终成空,归归归……” 那缕清幽的白光在棺口处盘旋了一会儿,终于归入棺里。 狂风卷來,拂开棺内萦绕的迷雾,棺中一位素衣少年和睦而栖,像是睡着了一般。 若是沒有未晞做比较,我想这人真的很好看。 此时荀师父朝我使了一个眼神,我定定心神,将飘远的思绪拉回來,手指捻动,曲调一改,声音忧哀嘶鸣,像是困兽发出最后的挣扎声,曲声缓慢低幽,渐渐低沉悲鸣。 亭外的风退下,浮云也逐渐消散,清冷的月光重新洒下,渡在树上,亭上,草上…… 远处有秋虫唧唧,静寂无声,像刚刚不过是一场噩梦。 绕在倩兮女身旁的红光也渐渐散开,一声痛呼划开重重围绕,而后传來摔在地上的闷哼声,我收起笛子快步上前,将跌在地上的倩兮女扶起,豆大的汗珠自她额上滚下來,双眼紧闭,本就苍白的脸,已经惨白的不成样子,整个虚弱的似是要随时消散一样,我瞧着心慌,低低的唤了一句:“白灵娆!” 卷翘的睫毛抖动了一下,扑闪几次极缓慢极缓慢的睁开,见我是虚弱的笑了笑,张了张口,出來的声音细若蚊蝇,根本听不见,我只好俯下身子朝她近了点,问道:“你说什么?” 这才听清她说:“他,醒了吗?” 我转头看向荀师父,他抬头看了看天色,略一沉吟,走上前伸出手敲在素衣少年的额头,口中念道:“痴儿醒來,痴儿醒來……” 我小心翼翼的扶起白灵娆,领着她來到水晶棺旁,其余的几人见亭子外大风渐渐停下,也纷纷退回到亭内,听见荀师父的话,也逐个围到悬棺边上。 悬棺内的素衣青年眼皮跳了几下,缓缓睁开,略一扫过我们,目光却锁在了白灵娆的脸上,久久不曾挪开,他二人就这样对望着,似是相识了千年。 亭外的银月高高挂在空中,似是入定了万年,边上不知名的古树,而后被风拂的一摇,把地上的影子裁开,细心地铺在了地上,如同一幅水墨重彩画。 干涸的唇微微翕动,沙哑的嗓音响在无边暗夜里:“你,是谁!” 眼前的身影重重一顿,不可置信的小退了半步,瞪大了双眼瞧着他,半晌,她伸手捂住脸,泪从指缝里渗出,啪,滴在了青石铺的地上。 我呆了一阵,问向他:“你不记得她了,你怎么会不记得她了,那你知道你是谁吗?” 他想了想,道:“我是陈国的世子,我叫黍离!” 我一愣,伸出一根手指指向身边的人问道:“那你知道他是谁吗?” 他摇摇头,愣愣地道:“不认识!”顿了顿,疑惑道:“我怎么会在这,你们是谁!” 月下似是有人轻声叹息,像是來自幽冥之界忘川河畔,淡淡的声音落在清风里:“莫回头,忘就忘了吧!” ------------ 第四十九章 我是恶鬼 在亭子的人皆是一怔,不明所以的望向白灵娆,我瞧着她,脸色白的已接近透明,银色的月光落下清辉,淡淡镀在身上,有风悠悠拂开四角轻纱,映出她浅笑的眸子:“这样其实也沒什么不好,我要知道的就是他过得好!” 我定定的瞧着她,说不上來话。 她的观点我不是太认同,既然喜欢一个人那么就应该告诉他,即便他不一定接受我这份感情,那至少我也曾为这份感情努力过,只是沒有成功而已,我不曾后悔我做的选择和决定,只是若是什么都沒做的话,就这样放弃掉了这份感情,未免太可惜了,当然这是普遍的一种情况下,并不包括所有的情况下,比如我之于未晞,比如白灵娆之于黍离。 黍离转过头看向白灵娆,借着银月幽光瞥见他眸底滑过异色,只一瞬又恢复平静无波的眼神,我愣了愣,低头看向靠在我怀里闭目小憩的白灵娆,抿了抿唇沒有说话。 黍离又重复刚刚的话:“我为何会在这里!” 荀师父一挑眉,淡淡瞅了他一眼道:“你怎么在这的我不知道,也不感兴趣,我们是谁对你不重要,因为我们來是完成一个买卖,这个买卖的内容就是让你醒來,现在你醒了,其实我们也该走了!”说罢,真的就甩袖离去。 黍离一把拽住荀师父的衣袖,急急问道:“这到底怎么回事!” 荀师父回头淡淡瞥了他一眼,漫不经心的抽回衣袖,回道:“你要想知道,得自己想,这不在我们的职责范围内!”抬手指向白灵娆,补充道:“不过这些,你倒是可以问她!” 素衣少年转过头,将目光重新投回到白灵娆身上,试探性的问道:“我,认识你吗?到底发生了什么?” 白灵娆掀开眼,对上黍离的望过來的眼神,呆了一瞬,她沒有立即说话,我想不是她不想说,而是她沒力气说,良久,清风夜凉,吹得白灵娆有些瑟瑟发抖,她蓦地笑了笑,语声压的极低,若是不靠上去根本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她推开我,向前一步带着那样的笑,映在眼里融在心头,像是昙花在开的最美的时候却转瞬即逝,生命最炫的时候也是生命终结的时候。 她像是轻轻伏在悬棺上,却是压住了全部的力量在支撑着,她靠近他的脸,微微侧过头,像是请人之间在咬耳朵说着世上最动听的情话。 我不知她对他说了什么?只看见黍离的眼越睁越大,像是快要凸出來一般,月辉下我看清他眼上瞬间布满了血丝,似是要随时爆开。 呆了一阵,心里隐隐有些不安,恐惧自脚底慢慢升起,蔓延到全身,女人的感觉向來很准,准到你可能在百里外要做什么?她都能猜到,所以你要是有小三的话,十个有九个会被发现,而最后一个也有可能是被小三故意发现。 忽然,凉亭外出现轰鸣的声音,像是天门外出來的震响,站在亭子内的人皆是一怔,寻着声音抬头瞧向亭外,西角天边出现滚滚乌云,卷着狂风朝这边袭來。 岁莫那边急道:“哎呀,不好了,好像是惊动了九幽冥王了!” 其余几人闻声一震,我好奇问道:“什么是九幽冥王!” 荀师父一叹,莫可奈何的样子:“哎,九幽冥王这个时候找來……” 我看向他:“是不是这九幽冥王很难对付!” 荀师父沒搭理我,低低叹了一声,眉头蹙的铁紧,顿了顿将刚刚的话补上:“……我都还沒來得及梳洗梳洗,有些怠慢美人的意思啊!” 岁莫摇摇头,走上前道:“美人向來都是注重心,而不注重外表的,再者,都说臭男人臭男人,男人沒有些味道,靠什么來吸引美人!” 荀师父两眼放光,赞赏的看了看岁莫,语重心长地道:“阿莫,为师这个衣铂如今就传承给你了!” 我:“……” 未晞:“……” 荀师父转身淡淡看了一眼那边的两人,淡声道:“我去会会冥王,但至多也就一个时辰,该了解的就趁早吧!若是她來了,走的不光是一个了!” 说罢,伸手捻了一个诀,朝乌云处飞去。 我咂咂舌道:“看,荀师父这个动作想到了什么?” 未晞瞟了我一眼,顺着我的目光又看向飞远的荀师父,不过一瞬又收回,语声从容:“功力深厚!” 我想了想,道:“啊!我还以为你说异于常人,哈哈哈……” 未晞不解问道:“为何!” 我回:“因为在那风驰电掣的一瞬间,我脑子里就蹦出了这几个字,哈哈哈……” 他伸手在我头顶揉了揉,笑笑沒再言语。 那边的白灵娆已经越來越虚弱,却依旧靠在悬棺上,手支起下颌,眸子里融着点点笑意,微微偏过头,问他:“你记得你叫黍离,那你可记得你在來这里之前做过什么?” 黍离眸上布满疑色,垂目想了想,像是想不起來的样子,抬手又重重垂在脑门上,痛苦中带了疑虑:“为何,为何我都记不起來了,我只记得那日我要去见一个人,去找他,却想不起來我为什么要找他,我要去那里找他,我记得我是在早晨出了皇宫,可是?可是?之后发生了什么?我完全记不得了!” 白灵娆目不转睛的看着他,像是在分辨他说的话是真是假,脸上依旧带着笑,却是冰冷:“你要找的人,是你的爱人,可是她被我杀了,在很早以前,我是鬼,生在这林子里的恶鬼!” 我一惊,猛的看她。 她笑笑,放下手垂目瞧着自己的手,月辉照在手上,似是直直穿了过去,静静的落在地上,她猛地握住双手,缩回袖中,低着头一字一句道:“所以,你是來报仇的,可是我将你封印了,封印在这悬棺里,今日你能醒來,是因为我的法力消失了!” 黍离不可置信的看着她,可是看了半天也看不出她说的是真是假,转头看向我,我愣了愣转头望向倩兮女,她淡淡扫了我一眼,我一怔,怔怔的点点头。 黍离扶住悬棺,额头爆出青筋,怒道:“你……为什么要杀她!” ------------ 第五十章 我不恨你 她不经意的瞥了他一下,只一瞬,目光又落在亭子外面的古树上,淡淡道:“因为你们开心,而我一人却独自锁在这荒林里,看着你们开心,我就更不开心,所以我就杀了她!” 他咬着牙,恨声道:“你,疯了吗?” 靠着悬棺的身子蓦地一顿,脚底有些踉跄,险些跌倒,我上前想要扶住她,却被她一个眼神制止,我僵住身子,定定的看着她。 她垂着头看不清神色,苍白的脸上一点一点浸上冷意,半晌,却极轻地笑了一下:“是啊!我疯了!”抬头看向他,眼神淡漠至极:“所有的人都开心,而为什么独独我不能开心,天下人可以杀我,为何我不能杀天下人,你们开心时有人陪,有人聊,我开心时只能围着这个林子转,而且永远只属于黑夜,凭什么?所以我要杀,杀尽天下人,哈哈哈……” 她扬起头竭力的大声笑着,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尖锐的笑声划破耳膜,震的耳朵隐隐发痛,亭外的狂风拔地起的越來越高,也吹的越來越急,风卷过树梢,稍下片片落叶,夹着雨点打在身上,冷冷的疼。 黍离瞧着白灵娆,沒有说话,眼深沉的似海底。 乌云卷过天边兜住月光,天地间漆黑一片,风声划过耳廓,落叶卷着雨水砸下,沙沙的声音像晴好时,卿歌坊**处那株梧桐树摇曳起舞的声音,黍离淡淡的声音穿透这声音落近耳朵里:“我以前一直以为一个人可以做到灭绝人性,一定是有她不得已的苦衷,要不也是情非得已,可如今看來这几个词却并不是在所有行列,比如你,我们从虚空中來,神说世人都有善与恶,行善行恶皆是天性,无从他人來定,定的是你自己的心,你有一颗恶心,是个不折不扣冷血的人,杀人嗜血是你的本性,你缺将所有的错加诸在别人身上,你必将堕入地狱,在无边的业火中渡过往事轮回!” 我怔住,倩兮女亦怔住,就这样看着他,像是从來沒有认识过一样,一道天雷滚过,惊落了一角的无根雨,密如绸布。 惊雷下我瞧见一滴泪滑过苍白的脸,无声无息,白灵娆不自觉的后退了一步,唇角的的颜色也一点一点褪尽,眼神里浮现出空洞,她无意识的呢喃了一句:“你想我死!” 他定定地望着她,冰冷的字如同凉彻骨的冷雨:“我从未想过你活,因为这样的你,势必生灵涂炭!” 她看着他像是想要说什么?又像是忘记要说什么?终是垂下眼睑低低道:“木姑娘,我累了,我们出去坐坐吧!” 我沒有言语上前扶住她,转身时听到黍离飘过來的话:“可是你为什么当初不杀了我!” 白灵娆一顿,眼神直直的望向亭外,良久,似是梦呓发出的轻语消散在狂风里:“因为我太寂寞了!” 我哽住,如同鱼刺咔在了喉咙,心堵的发慌。 乱來大师和岁莫把黍离从悬棺里扶出來,也让他靠在凉亭的一角休息,两人就这样对坐着,却什么话也不说。 又是一道天雷压过,漆黑的雨夜被瞬间照的如同白昼,倩兮女忽然一震,似是被雷惊到,下意识的往边上缩了缩,本想转身叫未晞却在那一瞬瞧见黍离看着白灵娆的眉头一皱,抬手似是要下意识的拉过她,我一怔,停了手上的动作。 黍离这个动作我看着很熟悉,那是在卿歌坊里流照惯有的动作。 白灵娆把头埋进膝盖里,一心一意的想要自己圈成一道防护墙,沒有看见轻纱撩开下那一双深处似海的眼里藏的疼惜。 我看着他:“你……” 话还未问出口,忽然天边传來一声高呼,还沒弄清楚什么状况,就瞧见有什么白光一闪而过,然后有人抱着我滚到了一边,停在石桌脚下,我愣住了神,未晞焦急的声音响起:“可有哪里受伤,身体哪里可觉着不舒服!” 我想要摇摇头,头却被他摁住,于是道:“沒有!” 亭子的一角却突然传來一声嘶喊,响在大风里远远传开:“灵儿……” 所有的人都惊呆了,不知道发什么了什么?我从未晞的怀抱里挣脱开,探头望向那边,一把光矢连着箭尖儿沒入白灵娆的胸前,她就这样安安静静的躺在黍离的怀里,像是沒有什么痛苦。 黍离怔怔地将她小心翼翼的抱住,是个完全占有的姿势,脸上的血色瞬间惨白,唇抖的厉害,眼睛死死地看住怀里的人。 细长的手扶上他的脸颊,嘴角染上笑意,微微扬起头看着他,像第一次他们相遇时,她亦是那样仰着头看他,她说:“你看,我马上就要死了,你说的话很灵!”她重重的咳嗽了几下,却沒有溢出血,只是很虚弱的样子。 他瞧着她,搂着她的肩狠狠一颤,低沉的嗓音带着颤栗:“为什么救我,我不值得你救!” 她睁开眼对上他看她的眼,又一道惊雷劈开夜幕,划过层层暮雨,风拂开她额前的碎发,我瞧见她额头上有两个红莲一样的伤疤,我惊住。 雨夜里她柔柔的声音传來,像是不曾受伤一样:“要做的事情总找得出时间和机会,不要做的事情总找得出借口,我救你其实沒什么理由,也许是你最后的那一番话,我这样的人应该死去,活着便有更多的人死去!”她转过头,瞧着亭外的大雨,瞧的出神。 大概是真的要死去了,这也许是人心最脆弱最难过的时候,她眼里浸上雾气,竭力的睁大了双眼看着他,清冷的声音和在狂风里:“你恨我吗?” 脑中又道光摸到炸开,有五色斑斓的光溅出,耳边似是有淅淅沥沥的小雨,河水穿过小桥哗啦啦的声音,这是那日茅屋里,他问她的一句:“你恨我吗?” 她将他递过來的累丝珠钗放在手心里,目光落在累丝珠钗的一端:“我不恨你,我一直在想你!” 细小的雨水顺着茅草滴答落下,咚的一声掉入湖里。 ------------ 第五十一章 情生娑婆 破晓时分的雨下的密集,像是银河被揭开了一道大口子,水倾天而下。 狂风呼啸由远及近,由近及远,飘忽不定似是要随时将这个亭子拔起,树在狂风里摇曳不休,有随时断去的可能,豆大的雨珠砸在屋顶,像是玉珠掉在盘子里的声音,噼里啪啦响个不停,我向來不喜欢阴天更不喜欢雨天,总感觉凡是和雨搭上边的都似是被沾染了一缕悲伤,离别的悲伤,好似所有的故事终结都在雨季里。 他将头靠在她的肩上,不知是不是雨水打在脸上,有滴水珠缓缓滚落,声音放的轻轻,嘴角噙着温和的笑:“我不恨你,我一直在想你!” 从來只有相思意,哪有无海苦崖畔。 白灵娆保持着依旧仰头的姿势,意识渐渐涣散,放大的瞳孔里映不出万物的景象,伸手扶了扶发髻,想要将什么别在头上,蓦地嘴角牵引出一抹笑,倾世的笑像是绝美的彼岸花:“我为你入了魔,來世……”來世,你渡我可好。 轻柔的话锁在嘴边,还未來得及吐出,手猛地从他怀中落下,重重的敲在地上。 我捂住嘴,转身埋进未晞的怀里。 魆风骤雨中,听见黍离的声音空空,他说:“灵儿,我是流照,上辈子的债,我说过会回來世还你……” 我一怔,猛地转身看他,我张了张口,像是在做梦:“什么?” 他垂目怀中的她,抚在她脸上是手抖的不能自已,似是想要将她脸上的发别在耳后,却弄了好几才终于别好:“她前世受了太多的苦,我想她死后应该去的是极乐世界,再不就是投了一户好人家,衣食无忧,但我还想再见她一面,哪怕远远的看上一眼也好,于是我在奈何桥上一直等啊等,可是等了很久,也沒有等到她,后來有位僧人告诉我,她还在尘世,被锁在了尘世里,不入轮回不入地狱,于是我开始千方百计的逃跑,终于有一天我挣开了寒锁,到了人间看到了她,可她已经入魔,那时我想沒关系,还好,还好让我找到了她,于是我将她的记忆封印,然后又将她的部分记忆抹掉,那时我想等我再找到她,定要和她好好在一起,还她一个一生一世!” 他细细的描绘着她的脸廓,低头轻轻的一吻落在她的眉心,沙哑的嗓音里带着哽咽声:“你要成佛成仙我陪你,你要下十八层地狱,我也跟你去,你要弃我而去,我不答应!” 我觉得全身都在发抖,腿有些发软感觉站不住,未晞垂头看了我一眼,将我搂紧,我却从未晞怀里退出來,走到他跟前,俯下身子问他:“你不答应又如何,她已经死了,而且是为你而死,这次你跟不去了!” 他神色冰冷:“她哪里也不会去的,她说,她会在轮回里等我!” 我看着他:“你是不是一开始并沒有什么失忆,你为什么要骗她,你可知她为了等这一刻,她等了多久,她说她等了千年不曾离开,是因为她有放不下的东西,而这成了她的执念,为了弄清楚即便挫骨扬灰她也心甘情愿,如今她死了,死的这样惨!”沒想到却被她一语成谶。 他微微抬眼,眼神里却空无一物:“成了灵就必须有份执念,若是这份执念消失,就会永远消失……” 看得出他已经神志有些不太清晰,说出的话也是不太清晰,我无言的帮他理了理,他说的应该是白灵娆,这千年的等待使她成了一个灵,灵不在五行之中,跳出六界之外,所以不入轮回,不入六道,但灵的存在必须要有一定的执念,就相当于人活着要存一口气,气散了那这个人也就到头了,灵亦是如此。 我咬住唇,不知道该怎么接他这话,那一瞬我突然觉得**很可怕,五蕴无常,你怎么逃也逃不掉,他终是她的劫,一生一世的劫,她逃不过,也逃不开。 我站起身,垂眸看了他一会儿:“她将一生最美的时光都给了你,无论前世今生,但你都负了她,不过她倒是有一句话让我带给你,那日你为她做的落花曲,她很喜欢,也为了它编了一只落花舞,配你为她谱的曲,她想问你好不好看!” 他呆在那里,像是一尊木雕,良久,深沉的眼里浮现出许多的情绪,我却分辨不出來,他抱起她自她的腰肢,一寸一寸的贴进自己的怀里,像是要把她揉进去,嘶哑的声音响起:“灵儿,回來吧!回我的身边,我们回家!” 只有呼啸的风声游荡在耳旁,尖锐的刺进耳膜,破晓时分,光矢的箭渐渐消散,而随之渐渐消散的还有躺在他怀里的白灵娆。 他用力的握紧她,嗓音里带着丝丝轻颤,像是受伤的困兽:“不要,不要离开我,我们回家现在就回家,我再也不要什么江山,再也不为什么社稷,再也不想什么黎民,我只要你,灵儿,回到我身边!” 那里却沒有人再应他。 一阵狂风拂过,他搂着她的身影一顿,良久,跌跌撞撞的站起來,似是想要将最后的一点星光握住,声嘶力竭的吼道:“灵儿,不……” 我曾经听过一句话,爱是什么?爱就是在她迟归时想上一千种坏的可能,在想象中经历万般劫难,发誓等她回來要好好罚她,一旦见面却什么都忘了,故事里所有的爱都需要一个理由,可能是为我做了一碗豆花,也可能是为我跑去很远的地方买了我最爱吃的豆皮……生活永远现实得多,芸芸众生,谁又能许谁一个未來,自欺欺人罢了, 有理由也好,沒理由也罢,可还是要爱,让我去,过程就是结果,无悔,爱无须掩饰无须矫做无须患得患失,当爱來临的时候,我们只要无畏的接受,就如飞蛾扑火一般,爱是身不由己。 我看着眼前的画面久久不能言语,我不晓得白灵娆最后死去时那抹笑是意味着什么?沒人能理解,也沒有机会去了解。 ------------ 第五十二章 魂逝天外 白灵娆死了,这次魂飞魄散。 乌云在破晓前突然退去,风也渐渐停下,无根雨收住了口子,只有不慎落下的几滴,均匀的铺在了叶子上,滴答一声。 一道清风灌入亭子,沾上暮秋的凉意混合着泥土的腥味悄悄散开。 风间我听他呢喃了一句:“情不重不生娑婆,爱不深不坠轮回,记住,我在轮回里等……灵儿,你会在轮回里等我吗?” 风声无息,渡上莫名花香,吹的轻纱扬起,第一缕曙光透过薄薄的轻纱照进來。 我抬头,远目亭外,青石阶上层层的树叶铺起,有碧青的水镀彩,似是一幅浓彩画,清雅诗意。 黍离张开手,像是要握住什么?可终究什么也沒握住。 我走上前淡淡道:“这条路是她选的,她说她不后悔,她唯一的希望就是你活得好就行了,人有生就有死,但她要你活着,所以你要以最好的方式活下去,因为你死了,世上就沒有人再像你那么爱她了,世上也不会再有人记得,记得那个名叫白灵娆的人!” 眼前的人沒有反应,我不知道我的话他到底有沒有听进去,这是他和她的故事,我只是个看客。 回头牵起未晞的手,朝他笑了笑,缓声道:“未晞,我们走吧!” 未晞空出的一只手扶上我的头顶,轻轻地揉了揉,嘴角挂着浅浅的笑意:“好!” 我想世上最美好的事,就是你在想他时,他刚刚好也在想你,你提问的问題,永远那边都会有个人给你回应,我想,即便百世过驹,也能情种一诺,如此安好。 白灵娆之于流照,之于羲舒,他们都爱的太过深沉,爱的有太多负担,这样的爱让人太累,就像是一根浮在水面的稻草,本來这根稻草可以自由自在的浮在水面,水波逐流,恣意一生,可它却被压上了国家,仇恨,黎民,所以注定这根稻草终归要沉入水底,这是命。 未晞揽着我准备离去,转身时忽然听到黍离沙哑的嗓音响在背后:“可她说她不爱我,她爱的从來都是羲舒!” 我脚下一顿,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回头望向他:“什么?” 他低着头,看不清脸上的神色,握紧的手因用力,指尖泛出白意,却突然缓缓地松开,他笑了笑:“这一生,这一世,她爱的都是羲舒,她说她留在这里是为了等羲舒,等他來找到,可找到她的是我,她一直以为我是羲舒!” 我默了良久,不知道是不是最后一次忘我之境坍塌时将她所有的记忆都解封了,让她想起了什么?不过很有可能,她当时问的那句:“是他吗?”我就知道,她爱的从來都是流照。 摇摇头叹了一口气:“你还是不懂她,她在一开始就知道你是流照,从你留给她的累丝珠钗,她就知道了,只是她不敢确认,她怕错,她怕失望,因为你让她失望了太多次,以至于她不敢相信,哪怕确之凿凿的事,你从來沒有真正的在意过她,关心过她,给她的温柔也让她以为那是个梦,所以羲舒的出现刚刚好弥补了,而对于他的死,她从來都是愧疚,对于你的死,她才真正是放不下,我不知道她到底同你说了什么?但我知道,她爱的是流照,名叫长空流照的人!” 眼前的身影猛地一颤,脚下一个踉跄,向后退了几步,扶住边上的亭柱,抬起头看我,脸色瞬间煞白,嘴角的血色也褪尽,好久才能哆嗦着问出一句话:“她是,这样和你说的!”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悲悯的望向他:“她沒有同我这样说过,她那样傲气的女子,怎么会轻易向人示弱!”如果真的示弱了,那说明她一定被伤的很深很深。 他糊涂道:“你是如何知道我们的事!”又迷茫道:“她不是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爱的是谁!” 我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因为我在用心听,用心看,用心感受,你说她不爱你,世上沒有那个女子不爱自己的丈夫,她把自己嫁给你的那一刻,她就爱上你了,流照,世上沒有哪个女子会像她那样爱你,用尽自己的一生一世,所以知道你的背叛时她才会那么伤心那么绝望,你负了她!” 他死死地盯住我,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击中,身子晃了晃,霞光自他背后升起,可我却感受他全身的冰冷与绝望,令人窒息。 良久,他低哑的笑了一声,一字一句,咬牙切齿地道:“她怎么敢……怎么敢……”后面的话沒有说出來,他猛地一只手紧紧捂住胸口,额角渗出冷汗,身体颤得厉害。 我冷冷的往着他:“她走了,你再也找不到她,上琼天下碧落,再沒有一个叫白灵娆的女子!” 扶住凉亭的手用力攒紧,现出泛白的指节,突然身子一倾,吐出一口血,如果还有人记得,那殷红的血洒落的地方就是白灵娆死去的地方,血红的妖冶。 垂目看着那滩血迹,我缓缓地道:“你知道她为什么要将你从她的身体离剥出吗?你知道她是怎样将你从她身体离剥除的吗?这些你都不知道,你怎么会知道呢?你知道吗她就要死了,但她不舍得让你跟她一起死,所以她用了追魂术!” 他张了张口想喊出那个人的名字,嘴唇开合了好几次,才终于发出声音:“灵儿!”那里沒有人应他。 我重新退回到未晞身边捡起落在地上的累丝珠钗,端详着手中泛出蓝光的钗子,淡淡的说像是自言自语:“很多情犹如天气,慢慢热或者渐渐冷,等到惊悟的时候,已过了一季!” 他缓缓的直起身,沒有理我,踉跄着一步一步踏出凉亭,似是要随时倒下去。 林子里的不知鸟,一声惊叫划破静寂,扑腾了几下飞上天去。 良久,他突然停下身影,暗哑的声音在寂静的林中回荡开來:“她,可有什么遗愿!” 我望着他的背影:“她说,若有來生,她不愿为人,因为她不想再遇见!” 林中拂了一阵清风,幢幢疏影下,那人僵直了背,踩着余晖,一步一步踏出了林子。 ------------ 第五十三章 浮沉若梦(上) “是谁说的,如果爱上她就要认认真真的对待她,和她好好的在一起,因为错过了这个人,你可能就再也找不到比她更好或者更合适的人了,可惜,我花了我一世的时间才明白,灵儿,你是不是很恨我!”空中一声长叹,久久无人回应,老人靠着一颗古树,树下白花胜雪。 树下面坐着一位小女孩,定定的望着那位老人,两只眼扑闪扑闪,含着笑意。 老人睁开眼,伸手在她的头顶揉了揉,笑问道:“小妮子,爷爷今儿给你讲个别的故事好不好!” 小姑娘咧开嘴,露出齐整整的白牙,朝他点点头。 老人又是一笑,满脸的沟壑舒展开:“那你替爷爷把这故事传下去好不好!” 她重重的点点头。 老人无言的笑开,抬头遥望向远处,似是在回忆,风拂过梢头,零落几片花瓣,悠悠扬扬飘向远处,低沉的嗓音在恍惚中传來:“那是个很久很久以前的故事……” 古老的画面像是一幅推开的水墨画,在画卷展开的那一瞬间,所有的画面终于出现一个清晰的轮廓。 圆月一轮如盘,定定的挂在空中,漆黑的夜幕被镀上一层银色,似是披了一件薄纱。 月下有两位仙人并肩而立,一袭白衣胜雪,墨色的长发随意散在身后,若是不注意看以为边上是放了一块长镜,因为这两个人完全长的一模一样。 站在左边的人蓦地低头笑了笑:“这样好的月色,却只能和你共赏,啧啧,真是一种浪费!” 右边的人听后无谓的笑笑,眄了他一眼:“如何,你的后宫佳丽三千,为什么不让她们來陪你,莫不是怕自己吃不消!” 那人哭丧着道:“羲舒,你是不知道我的苦楚,你看虽然佳丽三千,可是都是些怎样‘惊世骇俗’的容貌,你又不是不知道!” 被叫做羲舒的人淡淡一笑,却并未立即接话,半晌,才幽幽道:“流照,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流照一愣,抬头望向羲舒:“自然是要容貌一等一的好,性格一等一的温柔!” 羲舒听后淡淡的摇摇头。 流照望向她:“以前因为我们是双生的缘故,我不需要问,只一眼就知道你喜欢的是什么?所以我从來未问过你喜欢什么?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羲舒抬头望着那轮明月,浅笑道:“柔和却又不柔弱的女子!” 流照望着他表示自己沒听明白,刚想要问清楚,什么样才是柔和却又不柔弱,可是还沒等他问出口,就听见远处有一阵打斗声,作为人是有好奇心的,作为热血英雄,路见不平是要拔刀相助的,于是流照和羲舒都冲了出去。 冲到一半,羲舒回头拦住流照,蹙眉道:“你出來作甚,这样的事情,我一个人就够了,你要时刻记住,你是一国之君,时刻要心系臣民,身体不得有一丝一毫损伤,可记住了!” 流照抿了抿唇,收回伸出的步子,对他道:“万事小心!” 羲舒点点头,一个跃步飞身至轿顶宝珠上,淡淡的声音飘在清风里:“这么多人欺负一介女子,倒是让我小看了!” 羲舒的武功他从不怀疑,若他敢称第二,绝沒有敢称第一的人,刀光如流矢般闪过,快到风驰电掣,手起刀落,干净利索,连被杀的人连血都还沒來得及溅出,刀已经抽出了口子,流照想,这样的手法,只能用漂亮才能称赞的上。 回忆中流照记得那夜月色清辉,有风轻轻,分花拂柳处出來一位聘聘婷婷的女子,素雅至极,清冷的嗓音自喉间悠悠响起,掺着半真半假的笑意:“敢问公子贵姓,他日奴家也好向公子报答救命之恩!” 他躲在不远处暗树下,清冷的声音绕过清风仿佛就在耳边,温软的轻喃,像是她在问他。 忽的捂住胸口,像是有什么要炸开,那里战鼓擂擂,第一次感受到來自那里不一样的跳动频率,勾勒出一抹笑容,眼神瞟向凉亭的中央:“唔,这感觉,不坏!” 他沒有想到还能再见到她,不过依然只能远远的望着,但这次他笑了,他想,无论今晚她的价码有多高,他都志在必得。 但令流照更沒有想到的是,白灵娆竟然会主动找上自己,而且毫无征兆,那时他觉得这一定是心有灵犀,心思念转,忽然发现这四个字真是妙不可言。 她眼里噙着笑,淡而不浓的状将一双好看的眼描出风情万种,轻纱轻覆,藕节若隐若现,软体温存靠过來时,他只愣了一瞬,耳边是她浅浅的戏谑声:“公子你避难都避到风月场所了,这个计策貌似不太英明啊!”忽而轻轻一嗅:“唔,受伤了啊!” 受伤,流照不记得自己受了伤,大概是自己常年浸泡在血坛里的腥味,他本能想要推开,她却搂的更紧,伏在他耳边低语:“不怕,我护你!” 他想笑,沒忍住就真的笑了出來,对上她望过來的眼,点点头:“好!” 他看着近在咫尺的脸,忽然觉得她真的很好看,他想他要找的容貌一等一的好还是然他找到了,至于性格,他觉得生的这样美的人,即使偶尔灭绝人性一下,也无伤大雅,何况她根本不是。 他顺势将她揽入怀中,她微微一怔,瞧见她无意思的吆住下唇,印出深红色的血印,头一次他想要娶一个人,而这个人一定是她最适合,用羲舒的话说,娶媳妇讲究德智体美,关键的时候还得劳,因为他要娶的是一国之母,国母就该有国母的威仪,因为她要德行天下,民国之本,流照想,她一定是最佳人选。 他打横抱起她,一步一步踏上阁楼,转角处忽地响起一声惊雷,她下意识的往他怀里缩了一下,流照垂目怀中的她,她的手圈住他的脖子,清冷的香气扑鼻而來,他无从抗拒,他笑笑,这个人简直是天赐给他的,他决定要好好待她。 ------------ 第五十四章 浮沉若梦(下) 羲舒和洛峰的密谋他不是不知道。虽然他们一开始就将她定为了棋子,但他认为羲舒不会伤害她,他相信他就想相信自己一样,因为羲舒曾对他说过,他也喜欢她。 羲舒才告诉他时,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他从來不同羲舒抢任何东西,只要羲舒喜欢什么?他就给他什么?只因为弥补自小他为他抛弃世子的身份,甘愿做他的影卫开始,那是一份难以偿还的愧疚。 于是他开始渐渐疏远她,尝试着让自己不去见她,不去想她,可思恋犹如蟒蛇锁住了喉咙,困的无法呼吸,他决定要和羲舒说,哪怕他会骂他是个昏君,他想这又有什么关系,只要她能在他身边就足够了。 可他同羲舒说是,羲舒沒有什么反应,安静的像是本就该发生的事情,他永远记得羲舒临走时对他说的那句话:“手中的瓷器若是沒有被好好的捧在手中,终有一天会被摔得粉碎!” 那日,花楼的妈妈告诉他,她在为百花节的事情烦劳,他听后很开心,因为他终于可以为她做些什么?于是他花了几天几夜,不眠不休谱了一支琴曲,压抑着激动的心情,他找到了她。 他将琴曲轻轻的扣在石桌上:“你看看这个!” 她看到那首曲子时。虽然沒有说的太多,但他知道她喜欢那首曲子,他很开心。 他问她:“可以为它编支舞吗?” 她抬头望着他:“我的舞只为配得上我的人看!” 他看着她沒有说话,他想,有一天我会告诉你,我配得上你的舞,可是?那样的话,那样的机会,他终是沒來的及说出口。 羲舒和洛峰的筹谋越來越谨慎,也越來越紧密,在一次行动中羲舒受伤了,为了掩人耳目他躲进了卿歌坊里,为此他便很长时间不能出现在那里。 于是他只好天天周旋在各种社交活动中,其实他去也沒什么事,只是他是一国之君,这种社交活动,他必须在场,生平第一次觉得,这个国主当的真沒意思。 他和她的见面时间也越來越少,但是每逢下雨打雷他必定会出现在她房里,他知道她会害怕,但他很喜欢那个时候她的模样,不再是强装的淡定和从容,像是扯破浓云后投映的霞光,像那谁说的一样。 哦,对,像羲舒说的那样,柔和却不柔弱。 他想,这个人今后他要用一生的时光去宠溺她,呵护她,不因为别的,就因为她值得。 可命运这玩意谁也捉摸不透,谁也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 他想,现在的别离是为了以后更好的相守,他算好了所有的一切,可命运却同他开了个天大玩笑,就像他曾经遇上一位僧人,那僧人对他说:你会死,你会为一个人死,这是命躲不过,那时他觉得这僧人是在同他开玩笑,他这样的身份只可能有前赴后继为他死的,怎么可能会有他为别人死。 他坚信了二十年,可最后他输了,输得心甘情愿,计划中他应该带她看一生一世的山川海河,为她描一生一世的眉,为她遮一生一世的风雨,给她一生一世的守护,即便百年之后,他和她相拥而眠,共依一副棺椁,就像世人说的那样,生同衾,死同穴,这样,真好。 但那一日的厄运降临时,他觉得他们真是有缘无分,那个残忍的结局如同一早就书写好了,他不知道,她也不知道,就像那个僧人同他说的那样,他会为一个人死,这是命躲不开的命,那样美好圆满的结局,全是痴妄。 羲舒找到他时,他正对着她送给他的丝帕望得出神,沒瞧见他进來,羲舒站在他身后,轻轻叫了他一声,他回过头瞧见他恭恭敬敬的站在那里,眉目敛的极顺,像是很好的……奴仆,流照愣了愣,他觉得羲舒变了,可是望着他时他又觉得他沒变,他想,应该是自己的心变了,他问羲舒找他有什么事,羲舒说洛峰找他,他笑了笑,扫过摆在桌上的丝帕,那上面有红色丝线绣的一朵梅花,真好看。 这次來,羲舒和洛峰告诉他,这是最后关键的一步,所以要做到万无一失,于是他们让他演一出戏,演戏是每个君王都会的拿手绝活,都说人生如戏,全凭演技,而这之中帝王的戏,是重中之重,常言道伴君如伴虎,一个好的帝王千万不能让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卿歌坊的后院被大树掩映,只露出一个翘脚,红色的琉璃闪着寒光,他望向那个方向,半晌,他缓缓的问道:“沒有其他的办法吗?” 莫名的花香袭來,带着阵阵寒意,羲舒垂目平静地回道:“这条路沒得选!” “羲舒,你说帝王最大的优势是什么?” “定夺生杀之权!” “那帝王什么最重要!” “天下!” 他摇摇头:“我作为帝王,掌管着天下的生杀大权,可我却掌握不了她的,我是天下的帝王,却不是她的,作为帝王要心系天下,心系黎民,可若我心系着天下,就必须要舍了她,今日天下沒了我这个帝王,还会有许许多多的帝王出现,可她沒了我就什么都沒了,你说这条路,真是沒得选吗?” 羲舒平静的看着他,像他是一个木偶,说出的话像一早就背好了平寂的可怕:“但如今你是这个国的帝王,开疆辟土,这是你的责任!” 他一愣,良久,手重重的垂在边上的一个柳树上,震的枯柳蓦地一抖。 他不记得他是怎么约她到了茅屋,怎么和她说了些什么话,像这段记忆被人剪掉了一样,模模糊糊中他记得,他问她:“你恨我吗?” 她脸色白的吓人,他想这个时候应该好好的把她揉进自己的怀里,好好的疼她,可,怎么能呢?他沒的选择,走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回不了头了。 她抬起头,好看的眼眸里孕着雾气,下唇被咬出深深的齿印,不知过了多久,她才终于说出话,又是带着那半真半假的笑:“我不恨你,我在想你!” 他一怔呆在了那里,像是沒了知觉,就这样呆呆的看着她,直到羲舒进來将他劈晕带走,等他醒來时,他已经踏上了回程,他要回去,那个人在等着他去救她,可随行是侍卫抵死不从,从來温和的他,那一次发了很大火,下令将拦住他的侍卫全部斩杀,他一路跌跌撞撞來到地牢时,她已经被劫出來了,他看见她时很高兴,可是只是一瞬,他从未见过那样的她,发髻乱了,身上也是血迹斑斑。 他呆在那里,在他呆的一瞬,好像有人说了什么?然后是她声嘶力竭的声音,他想朝她走过去,可脚却像是生了根,他看见她提刀一步一步走來,他抬头对上她猩红的眼,那猩红的眼里映出他含笑的模样,他低喃一句:“这样,也好……” ====倩兮女篇(完)===== ------------ 第四篇 七千劫 ------------ 第一章 看上你了 看着流照逐渐走远,未晞转过头问我:“有什么感想!” 我愣了愣,张了张嘴,最终又摇摇头:“沒有!” 未晞斜睨了我一眼,含笑道:“真沒有!” 我撇撇嘴:“我不说了,说了你又说听不懂,打击人!” 他肩膀抖了一下,撇过头清咳了一声,笑着伸手将我拉进怀里,顺势揉了揉我的头顶:“这次我认真听!” 我手抵在他的胸口,把玩着垂在他胸前的一撮墨发,唔,手感不错。 一边捋着头发一边道:“流照是个帝王,都说帝王是世界上最有选择权的人,其实一个好的帝王从來都沒有选择权,连今天晚上翻哪个牌子,陪哪个女子睡都沒的选,因为身为帝王,他要步步为营,步步小心谨慎,所以他每做一件事都要三思而后行,从这一点來看,流照其实好的帝王,可他碰见了白灵娆,这个在他计划外的棋子,他为了责任成了天下人的帝王,可他却成不了她的帝王,那一刻两个人都是痛苦的,于是,白灵娆对他说,她不恨他,她在想他,可她沒有把话说完,这条路太难走,耗尽了她一生一世的时间,她也用了这一生一世的时间去想念这个人,既然能遇见,就不想在忘记,但是忘记了,就不愿再想起,因为沒想起一次,她就会痛一次,所以她才说,她不愿在遇见!” 未晞沉默了半晌,道:“也许她说的不愿在遇见是说不愿再遇见这样的事呢?” 我转头远目亭外渐渐升起的红日,暖暖的光照在脸上,抬手微微挡了一下,透过有光透过指缝,是金黄色,感受着掌心的温度我淡淡道:“是吗?”转过身子看他:“你真觉得是这样吗?” 他沒有说话。 我收回目光,扫过那滩干涸的血迹,落在远处正在盛开的一朵不知名的白色花上:“我不相信!”我转头问向站在边上的岁莫:“你相信吗?” 站在边上很久未说话的岁莫斜睨着我看了许久,伸手挠了挠耳朵,漫不经心的样子:“这个问題问的很有营养,也很有水平,但现在不是我们在讨论这个话題的时候,來,叶子,你看师父已经去会那个九幽冥王很长时间了。虽然可能他们在云山雾雨,但是一个时辰还沒回來,是不是有些不对劲!” 我眨了眨眼,回想了一下刚刚事情的经过,突然想到好像是有这么一处戏,沉吟了半晌:“呃,刚刚看戏看的都入了迷,把这出给忘了,不过阿莫你别急,我们师父可是一等一的高手,除非是他自己想不开,否则一般是死不了的!” 岁莫想了想:“嗯,也对!”拍了拍手,跳到我跟前,一挑眉笑嘻嘻地道:“那我们是不是……嗯!” 我心里咯噔一下,转头瞧着未晞,见他也好奇的看着我,我急忙解释道:“那个,我,他,我们是想……” 边上的乱來大师顺过话头道:“哎呀,这关系,瞧着就是虐心,是三角恋吗?”说完滋滋有味的看着我们,打量了我一眼,有别有深意的打量了一眼未晞,而后又不好意思的瞟了一眼岁莫。 我还沒说话,岁莫回头瞅了他一眼,奇道:“你怎么还沒走!”顿了顿:“你想在这干嘛?” 乱來大师绞着衣角扭捏了半天,忧愁的望着他半天:“我,那个,那个,我……” 看他这个反应,再看看岁莫一脸疑云后,我心里又是咯噔了一下,掩着嘴角低声道:“阿莫,他,是不是看上你了,你能耐啊!大师都被你搞的动了凡心,啧啧啧……” 岁莫抚额不语。 那边乱來大师朝我们这边迈了一小步,岁莫一个眼神甩过去,他往后退了两步,见岁莫不看他,他又往前走了一步,岁莫瞪了他一眼,他又退了两步,这样來來回回了好几次,我瞧的心急,好心提醒他一下:“那个,回头是……” 话还沒说完,就听到一声凄厉的叫喊声:“哎呀,!” 我顿了顿,将刚刚沒说话的话给续上:“……岸!” 回头看了看未晞,默了默:“下次我是不是说话要直接简单利索一点!” 未晞瞥了一眼乱來大师掉下去的地方,淡然道:“唔,下次你记得说话说重点就行了!” 我了然的点点头。 日过中庭,是晌午时分,看看外面碧空如洗,再瞟了瞟四周,依然沒有荀师父的身影,岁莫提议与其在这耗费体力,不如回去先补充一下实力,待会就算荀师父有三长两短,也能有人把他抬上山,阿莫能这么平静的说出这番话,我大概的分析了一下,原因可能有两条:一、荀师父把阿莫甩了,二,荀师父甩了阿莫,失恋中的女人可怕,失恋中男人更可怕。 我觉得这个时候不好拂了他的意,于是勉为其难的遏止了未晞出言相劝的举动,大手一挥几人齐整整的出了林子。 时如白驹,日影西斜,在我们不知道剔了多少次牙后,终于见到那抹熟悉的身影。 看到时我愣了愣,发有些微乱,脸色有些苍白,衣衫也不太整齐,模样看上去有些颓唐,看上去像是打了一场大仗,在我评价完这一切时,荀师父终于不负众望的倒在了地方。 我呆了一阵,忘记了做什么反应。 直到岁莫叫了一声,我才反应过來,直直的朝他跑过去,连被什么撞到也沒有感觉,直到颤抖的手靠在他的鼻翼感受的那抹微弱的气息时,很久,才吐出一口气,说道:“还好,还好……” 后來在镇上找了郎中,说是太累了,才导致暂时的气血上涌,休息一下就是沒事了。 荀师父在昏迷后的第二天中午醒过來,醒來的时候我们几人正在门房外听着楼下的人说书,故事说的是郑国和辽国的事。 “话说辽国太子辽欤是个难得的奇才,辽卫开战,辽四面楚歌,北有卫攻,南有郑守,东临山崖,西通湍江,退一步是死,进一步亦是死,可谓是进退两难,但……”醒木重重敲在桌上,惊醒了堂下人。 ------------ 第二章 舍不得你 说书人慢慢扫了一眼大厅,将刚刚半截子的话续上:“但那辽欤先是声东击西,找人假扮卫军夜袭郑营,郑以为卫弃盟约,转而投与辽,郑军大惊,当即兵分两路,一是假意联合卫军,趁攻打辽军时攻击卫国;二是直击辽军,而那辽欤却按兵不动,只命人将四周树木全部砍掉,做成筏木置于河流上方,然后再将砍掉的树枝分别摆在不同的地方,升起炊烟,郑以为辽军援军到,当即带兵讨伐,你们猜辽欤是怎么做的!”说完又故作玄虚的瞅了瞅四周,见众人皆是一副好奇的模样,他捋了捋胡须,拿起惊堂木又是重重一敲:“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我听后咂咂舌沒说话,未晞瞥了我一眼,淡淡道:“想知道后來的事,來,我告诉你!” 他凝神手中的茶杯,白色的杯子在他手中掂了一圈:“后來我命人乔装打扮,偷偷潜进对方的阵营将粮草全部烧毁,而后又用林内的陡峭地势再借助炊烟,无法辨别出來方向,将他们困在里面,因当时天干物燥,我便命人将这个林子烧了,卫军因郑背弃盟约不肯出兵相救,再最后的最后,我就出來了!” 说完又看了一眼手中的杯子,平静的将手里的茶水一饮而尽,转头看我。 我哭丧着脸:“你这是在干嘛?” 他微微皱起眉:“我以为你们女孩子对这种历史性的題材向來不感兴趣!” 我闷声道:“我沒说喜欢,但这是我用來消磨消磨时间不行啊!你看,你现在全部剧透给我了,还这么详细这么具体,接下來的时间我怎么办,你,太不负责了!” 未晞:“……” 说话间,岁莫从边上插过话道:“你要知道,这听故事就像我们吃东西,对于我们这类吃货,从來是碰到什么吃什么?边上有什么吃什么?绝不挑剔!” 说完又挪过來捣了捣我,刚要开口说话,房门吱呀一声打开,荀师父一脸睡眼惺忪的从里面踏出來,门外的人一脸惊悚的看向门内,门内的人一脸迷茫的看向门外,我和岁莫异口同声道:“吆,身子骨挺好啊!” 荀师父淡淡瞟了我们一眼,随手理了理压皱的衣服,沒说话。 边上的乱來大师沉吟道:“果然,你们师出同门!” 我们三人不解的看向他,他想了想继续深沉的总结道:“奇货可居!” 未晞拿杯子的手一抖,险些把杯子摔下去,还好眼疾手快给捞回來了。 岁莫甩了一个眼神过去,乱來大师不好意思的又低下头,继续绞着衣角。 荀师父还是沒搭理我们,衣服理好转身后朝楼下走去,后面的我们几个也都跟了上去,寻了一张临窗的位置坐下,岁莫点了几个清淡的小菜,荀师父给自己满了一本茶水,轻呷了一口,斜着眼看了我们一下,缓缓地道:“有什么想问的赶紧问吧!” 岁莫一挑眉,刚要说话,我却先他一步开口:“荀师父,接下里我们该去哪里!” 荀师父一愣,显然沒想到我这么问,其实我也是临时改变主意的,这种隐私的问題,怎么能摆在台面上说,当然是人越少,才听的越刺激,于是,我巴巴地看着荀师父,心里一边有深深的煎熬着。 他神色古怪的看了我一眼,却依旧回道:“现在我们已经集了两把生死门的钥匙……” 我问道:“怎么会有两把,才一把而已啊!后來倩兮女死了,什么也沒來得及给我……” 荀师父打断我道:“你不是把她的累丝珠钗给顺手牵羊了么!” 我:“靠,这你都知道!”转念一想又补充道:“那不叫顺手牵羊,那是正大光明的拿过來的!” 荀师父眄了我一眼,语重心长地叹了一口气:“你又沒问,你怎么知道他不要,不问自取为之窃,窃什么意思,为师说了,不懂就要问,做人要诚实,要谦逊,你看现在沒文化多可怕……” 我咬牙道:“俗话说的话,上梁不正下梁歪,我能有这么好的底子,还得拜谢荀师父所赐,是不是!” 他干笑了两声,转头看向岁莫道:“我之前让你准备东西可都准备好了!” 岁莫一时沒反应过來,愣愣的看了一下荀师父,瞧着近在咫尺的脸后,瞳孔蓦地放大,反身性的向后跳了一步,脸上腾起一片红云,低下头讷讷道:“准,准备好了!” 荀师父满意的点点头,沒再说话。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吃完喝足后,大家收拾收拾准备上路了。 我们几个分别和乱來大师告别,走到门外时,乱來大师一脸忧愁的看了一眼岁莫,几次开口想要说话,但是终沒说得出口,瞧着他那样子,我都觉得有点虐心。 于是我跳到岁莫跟前,好心提醒他道:“你看看你背后!” 岁莫好奇的回了一下头,不明所以的问道:“什么?” 我又道:“你再看看!” 他又回头瞅了瞅,还是不明白又问道:“怎么了?” 我悲伤着眼神看他:“你不明白吗?” 他更加好奇,频频回头了好几次,停下來问我:“叶子,到底怎么了?我后面有什么?” 我更加的悲戚:“你,哎……” 岁莫显然被吓的不轻,一脸的焦急:“快快快,告诉我,到底怎么了?” 他声音太大,引的走在前面的未晞和荀师父也驻足看向我们这边。 岁莫依旧不明白,疑惑的看着我。 我下巴朝乱來大师的方向点了点:“大师看上你了,他舍不得你!” 岁莫:“!” 我以为他沒听清,又说了一遍:“那个……大师看上你了,他不舍得你走!” 岁莫立在原來仍然沒有反应,我又加大了声音:“我说……大师看上你了……他不舍得……你走……”想了想又补充道:“你这个样子搞三角恋,荀师父不会放过你的……”由于声音太大,就连走在马路中央的人都停下來看着我们。 ------------ 第三章 玉真仙人 岁莫气的捂住胸口猛捶,比出一根手指头指向我,我反射性地跳开几步远。 那边乱來大师笑嘻嘻的跑过來对我道:“哎呀,还是你懂我的欢喜!” 他一边乐呵呵的说一边猛地瞟岁莫:“你们要是时间不太赶,可以到我们庙里坐坐,我们那环境清幽,地方干净明亮,好吃好喝的应有尽有,要不要考虑考虑啊!” 我随同他客套了几句,见岁莫沒什么反应,就是脸色有些阴沉,往后稍稍挪了几步。 乱來大师同我说完话,带着暧昧的表情凑到岁莫跟前,一半娇羞一半忧愁的问道:“你是不是舍不得我,是不是看上我了,你要是真看上我了,就跟我说啊!虽然吧以前我不能接受这什么?但现在我已经被你那什么了,所以,所以……”后面的话吞吐了好几次都沒有说出來,又含情脉脉的瞅了一眼岁莫,低头使劲的搓着衣角。 我眼睁睁的看着岁莫的眉毛跳了一下,青筋爆了两根,抽着嘴角:“给老子闭嘴,老子对你沒意思!” 乱來大师一愕:“那你刚刚那个样子,分明是对我有意思啊!而且你都把我怎么了?应该对我负责,你现在,现在这是什么意思!” 看着眼前红色的物体成抛物线的轨迹抛出去的时候,我想岁莫会不会就这么给逼直了,如果是的,岁莫家好歹保住了独苗了,乱來大师真是功德无量啊!阿弥他个陀佛。 我正想的出神,岁莫从后面阴森森的飘出几个字:“你身上的皮是不是松了,是时候该整一整了!” 我打了一个寒颤,搓了搓胳膊向着乱來大师的方向道:“大师~~~你看,现在天越來越凉了,回头多加件衣服,记得保暖哈~~~我们走了~~~你就别送了,回头我们还得再送你回來,记得有空就上辽国去看我们哈~~~” 飘摇的风中传來乱來大师也断断续续的话:“好啊好啊~~~你们这风餐露宿的,也要多注意身子啊!回头别着凉了,这天气着了风寒可就不好了~~~话不多说,你们早点动身,我祝你们一路顺风啊~~~就这样,不送了~~~”说话,一阵风似的不见了影子,我眨了眨眼,不小心瞟到岁莫杀过來的眼神,一个激灵朝着荀师父和未晞那边就跑了过去。 岁莫震怒的声音从后面穿來:“叶子,你给我站住,信不信我现在就拔了你的皮!” 我边跑便回头道:“阿莫,武力是解决不了问題的,來,我们要心平气和的谈谈人生,谈谈理想!” “谈你妹的人生,谈你妹的理想,我现在就來结果你!” “这不科学,你怎么能不按套路出牌,你得说好啊!这样我才能停下來,然后你才能追上我,來,你快说你快说!” “那你停下來,我们坐下聊聊天,谈谈人生!” “阿莫,我真为你智商着急,你看,我都知道你下一步干嘛了,我还停下,那不是傻,是蠢啊!” 岁莫:“……” 七日后,靠着未晞所谓的零花钱,我们好心情的游了游山,玩了玩水。 在某个风和日丽的下午,荀师父语重心长的拉过我们道:“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这句话告诉了我们什么道理!” 岁莫沉思了一会儿,道:“量与质的飞跃!” 荀师父默了良久,似是在想该用什么词來说,于是改口道:“你看啊!这质和量演变的过程你想到了什么?” 岁莫想了想,看着荀师父坚定的摇摇头:“我什么也沒想!” 荀师父青筋跳了一下:“说,你大石头缝里跳出來的吧!出來的时候脑门让石头给夹到了吗?老子是让你知道,我们的盘缠不多了,所以我们要节俭,节约,省钱,省事,懂不懂,懂不懂啊!,!” 岁莫掏了掏耳朵,呲牙道:“你早说人话不就明白了吗?整这些文绉绉的,别想了,不适合你!” 我点点头赞同岁莫的说法。 荀师父手抬手眉骨,无力的瞅了一眼我们。 我走上前一步:“所以接下來我们要去什么地方,走了这么些日子,总该告诉我们这到底是去哪里啊!不然我可以直接怀疑,你是拿公款在公开逍遥快活的!” 荀师父瞧了一眼外面的天,淡声道:“现在我们距离目标地已经近了,但我要告诉你的是,具体什么位置其实我并不清楚,这要靠你们去找!” 我一愣:“什么叫‘指望我们去找’!” 荀师父叹了一口气,拿着桌边的白色打底着了青瓷蓝釉的茶杯,缓缓抿了一口:“这个地方我曾经去过一次,但仅只是一次,还是在很早很早之前,后來再过來时,问这里的人几乎沒有人听过这名字,我觉得很奇怪!”顿了顿:“那么大个地方像是一夜之间蒸发了一样,所以我才说我只知道大概的位置,但并不知晓具体在什么地方!” 边上的未晞沉吟道:“你说的究竟是什么地方!” 荀师父淡淡瞟了他一眼:“尘谷!” 未晞倒茶的手猛地一顿,放下茶壶疑问道:“尘谷,,传说当年玉真子羽化升仙的地方!” 荀师父奇道:“你知道这个地方!” 未晞点点头,将刚刚沒倒满的茶杯又重新续上茶水,悠悠道:“传说当年玉真子是地界唯一一个有神力之人,更有甚者传言,得真者得天下,所以一时间能邀得他成为幕宾便是位高一等,但玉真子早已淡泊名利,常年隐居于山林之中,而他所隐居的便是这尘谷,传说当年有人偶然遇见玉真子,刚好是在他羽化之时,霞光万丈,锦袍五色十光,耀眼不可直视,后传于族人,再后來口口相传,到了最后更是神乎其神!” 荀师父听后点点头:“虽然传言有些言过其实,但他确实是个难得的人才,就是偶尔很顽固!” 说罢,笑了笑,微微仰头将剩余的半杯茶水饮尽。 我说:“那现在怎么办,难道满大街的找,拉一个问一个,这不科学!” 荀师父听后沉思了一会儿:“这主意,不错,你可以试试,说不定还真让你们遇到了也不一定!” 遇你妹。 ------------ 第四章 饭后散步 于是围绕怎么找个话題我们讨论了一下午,讨论來讨论去也沒讨论出个结果,大家都很泄气,泄气的同时又叫了几份小吃,吃着吃着不知怎么的这话題就被斗转星移到了吃这个具有学术性的问題上,等再绕回來的时候,抬头发现天色已经不早了,于是又吆喝着去吃晚饭了。 吃完后各回各家,期间无话,只是荀师父临回房前同我说了一句话:“似梦非梦,似真非真,虚幻如梦,飘渺如真!” 我说我沒听懂,他丢了一个白眼球给我,打着哈欠就回了房里。 转头又问未晞,荀师父说的什么意思,未晞耸了耸肩说也沒听懂,我望着荀师父的房间忧愁的叹了几声气,完了,荀师父这脑子不知道是受什么刺激了。 十一月焚雪如霜,可这边陲小镇却是秋日山景,江岸荻花飘如雪。 又一个风和日丽的中午,我和未晞由于很多天沒有单独二人世界了,于是吃完饭我决定不参加今天的小组会议,拉着未晞准备去压马路。 荻花的花蕊飘在空中,金黄色的光撒在湖面,送起的秋风将一湖的日光剪碎,剩下粼粼波光,随着秋风在河中荡开。 我拉着未晞的手,漫无目的的走着,忽然想到一个很有哲理性的问題,抬头准备要问他,想了想又忍住沒问。 未晞瞧了我一眼,轻轻笑了一下,淡淡道:“想到了什么?” 我咕哝着嘴道:“算了,还是不问了,问出來连我自己都觉得自己脸皮都快赶上城墙厚了!” 未晞停下步子转身好奇的看我,破碎的湖光照在未晞的脸上,周身泛起柔和的光,好听的嗓音在迷迷蒙蒙的光晕中传來:“你这么说,我就更想知道,你到底想问什么了!” 我咬了一下下唇,低头看着鞋尖,问道:“你什么时候看上我的!” 眼前的身影一顿,良久,低沉的嗓音缓缓响在头顶:“不知道,自从有一天看见你身边所有的人,都像情敌时,我就觉得我病了,而这个病无药可医!” 情话,是这个世上最好听的话,也是这个世上最动人的话。 现在我明白这是为什么?因为同样一句话,如果换做岁莫同我说这话,我一定觉得他是真的病了,而且得的是神经病,但是从未晞口里听到,却像是心里灌满了糖水,像是身上长了一对翅膀,像是满园的百花在瞬间齐放,身子轻飘飘的脚下也软绵绵的,心里却是满满的。 我抬起头对上未晞看着我的眼,深邃的眸子里有湖光有荻花还有我,清晰无比。 踮起脚尖准确无误的贴上他的唇,依旧是记忆中凉凉的味道。 他愣了一瞬,伸出手将我的腰稳稳搂住,我撞进一座坚硬的墙,那里有鼓跳的声音阵阵传來,我知道那是一方宽阔的胸膛。 他低头加深了这个吻,毫无阻碍的撬开我的唇,一个温热的物什也随之悄然滑进來,我低哼了一声,身子有些发软,头也发懵,腰上的力蓦地用劲,将我搂的更近。 我睁开眼,他深邃的眼里已经深的如黑海一般幽邃,里面噙着融融笑意。 深秋的风吹开金黄的芦苇,拨出一道道金色的浪,雪白的荻花从河岸飘出,飞在半空美的如诗如画,金色的湖光中碧波逐流,浅浅浮动倒映在河里相拥的两个人影。 我想此刻是美好的,至少目前,我想他时,他就在这里。 夕阳西下,原本金黄色的光晕已渐渐转成温软的彤红色,踩着软软的光,拉着未晞的手,我想我的脸一定是红的和那天边的夕阳一个颜色,余光瞟了一眼未晞,柔光下勾勒出好看的下颌线,延生至衣领包裹的严实的颈部,微微上翘的唇,露出迷人的笑,这位风姿翩翩的佳公子,他是我木叶此生的良人。 我喃喃的唤了一声:“未晞!” 他微微侧目看我:“嗯!” 我一笑:“沒什么?就是想叫你一声!” 他噗嗤笑开,伸手无可奈何的在我头顶揉了揉。 正当我们准备往回走时,路边出现了一个久久未见面的人,六断宫长老。 我看着他一愣,问道:“长老,你怎么來了,是岁莫考试沒通过!” 他奇怪的看了我一眼,摇摇头。 我又问:“那是知道荀师父又闯祸了!” 他仍旧摇摇头。 我奇道:“那你是打算背弃仙道,还俗做个俗人來跟我们告别的!” 他眼皮跳了跳,仍是摇摇头。 都不是,我想了想,突然心里咯噔一下,心中悲戚道:“难道,难道是外族入侵,丘山被灭了!” 他眼皮毫无征兆地跳了两下,在他还未出手前,未晞猛地一拉将我拉到他身后,缓缓开口道:“你來是有何事!” 长老瞧了瞧我,又看了看未晞。 我说:“你别看我啊!我也不知道你有什么事,你说说看,我也很好奇呢?” 他嘴角抽了抽。 未晞回头看了我一眼,对他道:“无妨,说吧!” 长老余光瞟了我一下,低头恭敬的模样对着未晞道:“我奉我主之命,前來告诉太子殿下,时至将至矣!” 未晞眉头猛地蹙到一起,垂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从他身后走出來,淡淡回道:“长老请回去告诉国主,瑾诚答应之事自然谨记于心,丝毫不敢有所懈怠,时至归期,无论成功与否,我自会亲自回去向国主请罪!” 长老看了看我,点点头。 未晞开口道:“你先回去吧!这里的事我回去自会和父皇说清楚的!” 他垂眸淡淡道了一声“是”,便要离去,走到一半时,又停下來,转身看了看我们道:“你们如今是不是在找尘谷!” 我一愣,奇道:“长老如何知道!” 他脸上雪白的眉毛拢到了一起,低头想了一会儿道:“此处向西五百里,有座西山,面山西南方向行百步,有一柳树,约丈高,绕柳树左三匝,再右三匝,复推开柳树,那里会有你们想要的东西!”话罢,转身就要离开。 我出声唤住他。 他好奇停下來,望向我这边。 我绞着衣角,不好意思地道:“那个,长老,能重新再说一遍吗?沒记住啊!” 未晞也附和着点点头。 一阵冷风灌來,风中的老人颤巍巍地抖了一下,我想今日这风真有些大了。 ------------ 第五章 又遇故人 回來时已经傍晚时分,推开房门见荀师父一人一动不动的斜躺在那里,凝神看着手中的书,见我们回來,眉眼稍稍抬起斜睨我们一眼,一派慵懒的模样,复又看向手中的书。 我看着他这模样,觉得妖孽的不行,走上前啧啧叹息道:“荀师父有沒有人告诉你,这个年代的坏女人也很多,你在这个样子下去,到时候被啃的连骨头渣都沒了,别埋怨我们沒提醒你!” 荀师父将手中的书一丢,伸了一个懒腰,娇娆一笑:“怎么样,你也觉得我这个样子打扮很危险是不是,哎……”他站起身,自恋的走了两步:“我这个样子就是要告诉她们,别以为我长的帅就认为我遥不可及高不可攀,其实我是海纳百川啊!” 我凑到未晞耳边:“他这个样子多半是已经饥渴的不行了,你就当沒看见,好歹要保全一下我师父的晚节。虽然已经沒有什么可以保存的了!” 未晞瞥了一眼荀师父,忍住笑意点点头。 我复又转头不耐烦的问向荀师傅:“岁莫呢?你把岁莫叫去哪儿了!” 荀师父停下來看我,以手支颌思忖了半天,给了我四个大字道:“沒甚留意!” 我说:“你当年收阿莫时,怎么同阿莫他老子说的,你可都还记得!” 荀师父又想了一阵子才谨慎的开口道:“念兹在兹,无时忘之!” 我点点头,又道:“那你可还记得你当初收阿莫的原因是什么?” 荀师父义正言辞地同我道:“阿莫他骨骼惊奇,底蕴雄厚,是难得一见的武学奇才,为了发扬我仙界之光华,我才收了岁莫入我门下弟子!” 我面无表情啐了他一脸的唾沫:“别以为我不知道,就你那点小九九,我还不清楚么,私底下我早问过阿莫了,阿莫同我说,他老子是天鋆山的掌门人,果然是“底蕴雄厚”,难得的“奇财”啊!” 荀师父嘿嘿嘿地凑到我跟前:“哎呀,这点小事小叶子你就别计较,再说自从阿莫來了,我俩的日子是不是好过多了,师父这么做也是能让你过上好日子对不对!” 我撇了他一眼,沒有说话。 荀师父见我仍然沒反应,想了想又道:“啊!我刚刚想起來,中午的时候客栈里來了一个人,阿莫见了之后就同他一道出去了,说是要晚上才回來!”说罢,抬头随意的看了看外面天色,又续道:“这会儿约莫快要回來了,我们再等等,再等等哈!” 想想目前也沒别的事情,于是拉着未晞坐下,随即换來小二上了一壶新茶和几碟小点心,边等边吃。 不一会儿点心全部上齐,刚拿起一块桂花糕还未送进口中,就听见外面忽然传來一阵吵闹声,我站起來打开窗子,好奇朝外探了探身子,见站在客栈外的身影有些熟悉,于是又往外挪了挪,却突然感觉腰上有人用力拦住,我愣了一下回头看去,见未晞蹙着眉看我,我嘿嘿一笑,顺手指着楼下的人道:“未晞你看,楼下的人是不是看着眼熟!” 未晞猛地一用力,将我拉回來,顺着我指的方向只瞥了一眼,淡淡道:“当然熟悉,那是几日前才和你别过的乱來大师!” 我愣了一下,探头又朝外看了看,嘿!还果然是他,不过他怎么找到这里來了,难道是岁莫告诉他的。 觉得特别好奇,于是将手中的糕点送进口里,拍了拍手拉着未晞朝楼下跑去,來到客栈门口时见到乱來大师在那里嚷嚷,而在他不远处,果然是一脸青筋的岁莫,脸色也阴沉的可怕。 我心里咯噔了一下,半边身子颤了颤,然后我往未晞的身边靠了靠,按正常程序应该是他立即问我怎么回事,是不是不舒服之类的话,然后我也好借机虚弱的倒下去然后他就可以抱起我不留痕迹的退回房里,但等了半天未晞也沒有说话,只是奇怪的瞅了我一眼,酝酿了半天说出和我猜想完全相反的话,神态极其的漫不经心:“大庭广众之下,这样的卿卿我我,你这么奔放啊!” 我赶紧的摇摇头,想解释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讷讷了半天,道:“那个,就、就是我这边地理位置不好,所以、所以就往那边挪了挪!” 他抬头望了望我面前空无一人的地方,淡淡勾出一抹浅笑道:“哦,我只知道你记忆力不好,却原來你视力也不好,不好到一丈以内人畜不分,雌雄莫辨!” 我说:“还、还可以!” 他说:“哦,那要不我带你出去看看吧!这里光线不好,会影响视线!” 我说:“不、不用了,你看他们那边好像正忙着呢?要不、要不就不看了,我们回去等着就好了!” 他摇摇头:“你看,那边他们吵的这么凶,你还是出去看看吧!” 我说:“这个时候我们应该静观其变,现在他们都在气头上,如果我这么贸然冲出去,人家肯定以为我是來踢馆子的,说不定不能劝架,还可能打的更凶,为了大家的人生安全财产着想,我决定还是先回去等等再说!” 未晞低笑一声:“不勉强!” 我坚定的摇摇头:“不勉强,一点也不勉强,而且这种打打杀杀的场面,怎么适合我这种纯良的小姑娘看呢?太血腥了,我们还是回去吧!” 说罢就要拉着他往楼上走,但为时已晚,在我伸手去牵未晞手的时候,有另一种声音以乘风破浪之势席卷而來,吹得我原地蓦然抖了两。 “叶子!” 我看看顿住脚步,回头望向身后,那边争吵不休的乱來大师也顿住了口,抬头疑惑的看向我们这边。 血红的夕阳自远远地天边投过來,夕阳下白袍的青年负手而立,鲜红的山茶花开的正艳,幽光镀在周身,行成朦胧的光晕,借着柔和的看见他光脸上有片刻的怔忪,一株一株的山茶花盛开在他身身后,繁簇的花朵盘旋在丛中,唇边勾着笑蔓延至眼眸,繁花处他伸出手向我:“叶子!” ------------ 第六章 晚节不保 不知道他前一刻还是凶神恶煞的模样,如何在一秒钟之内就转化成了这幅慈眉善目的模样,想他演技也是造就到了一定的境界了。 瞧了瞧离未晞还有一拳距离的手,默默的叹了一口气,稍稍朝岁莫的方向不情愿的挪了两步,笑着迎上对面走过來的岁莫:“啊!原來是阿莫啊!我当时谁在这吵吵呢?你这是打哪儿來啊!刚刚我还和荀师父提起你,问你到什么地方去了,沒想到你这么快就回來了,还真是心有灵犀啊!” 他阴着脸顶着一头的青筋大步流星的朝我走來,我缩了缩脖子不动声色的往未晞身后挪了一下,探出半个脑袋往着岁莫。 他來到未晞跟前,咬牙一字一句道:“你给我过來!” 我摇摇头:“男女授受不亲,这个距离最好,阿莫你就在那里说吧!我听的到听的到!” 他像是被什么东西击中了,身子蓦地一颤,口中重复了一句:“男女授受不亲!” 我想了想,直起身子同他一本正经道:“嗯,不过马上可能男男也授受不亲了!”随手指了指远处的乱來大师。 岁莫顿了顿,嘴角有点抽搐,居高临下的瞄了我一眼,沒搭理我。 气氛顿时有些凝重。 一声哈哈大笑将我们几人都吓了一跳,几人齐齐回头望向他时,后续的笑顿时卡在了嘴边,剩余两声干笑飘在空中,也渐转渐低,低下头极其扭捏的揉着衣角,脸颊难得的飘了两朵红云。 见他这个表情我愣了一愣,忽然有什么闪在天灵盖,脑中轰然一声,深深的吸了一口凉气:“你们为什么在一起,还有刚刚是怎么回事!” 岁莫又瞟了我一眼,把头扭到一边,根本沒打算搭理我,还是乱來大师比较善解人意,上前走了两步,來到我跟前,挠了挠头,不好意思道:“刚刚莫莫來这家客栈,客栈的小二说他们这店有三不:一、不招待乞丐,二、不招待僧侣,三、不招待宠物,我说哪有这样的客栈,莫莫听了也很生气,于是三两句不和就吵起來了,现在事情已经快要解决了,不要担心不要担心!”说完瞟了一眼岁莫,懂事的往后退了一步。 我想这客栈真是个有原则的好客栈,因为毕竟现在沒哪个敢公开把任何动物等同在一起,要知道现在高手都在民间,哪天要是谁谁看着不高兴,出门可能就被各种死了,所以坚持原则是好事,但是也要适时变通一下,通则变,变则通,这是古人千百年总结下來的真谛,后人应该继承和传承,因为基本上都是血淋淋的现实摆在我们跟前,前车之鉴啊! 不过在我想这些之前,我手先被莫莫这个词雷的里嫩外焦,颤抖着身子花了好久才将这两个字消化了一半,又花了好久的力气,才撑住自己沒倒下去,脑海里翻來覆去的画面都是荀师父各种殉情自杀的悲愤和怨恨表情,虚弱的扶住边上的未晞道:“莫莫……带你來的!” 乱來大师瞟了一眼岁莫,使劲的绞着衣角快速的点点头。 岁莫皱着眉头,不解地道:“不是我带他來的是……” 一口口水猛地呛在喉咙里,止住咳嗽憋红了脸抓住岁莫的一只手:“他们欺负他,所以你生气了!” 乱來大师脸上的红云蓦地加深,晕成了粉色,低着头扯住衣角使劲的搓了搓,又急速的点点头,岁莫沒有看见,继续闷声道:“我是生气了不过……” 我只感觉身子猛然一抖,脑门像是被锤子重重敲了两下,脑子里一片空白,耳朵里只有一个声音:阿莫他终于还是走上了这条路……真是万幸我猜中了开头,可是沒猜中这个结局,不知道荀师父知道了,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这接二连三的消息实在让我一时半会消化不了,我颤抖着拧过未晞的衣袖:“抚、抚我一下……” 未晞伸手揽过我,口中道:“以前不知道你身子这样差,怎么突然就虚弱成这个样子了,可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去看大夫!” 我沒有说话,是因为不知道该怎么说,我觉得在我尚未消化完这个消息之前,暂时还是替岁莫保密一下,我不确定未晞会不会存在性歧视,如果是,这对岁莫那孱弱的心灵会造成多大的伤害,这是我无法估量的。 未晞见我沒有说话,自顾自的道:“果然是有哪里不舒服,我带你出去看看大夫!” 岁莫见状也走上前,准备打一把手,我摆摆手示意不用,抬头瞥到嘴巴张的能塞下一只手的乱來大师,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右侧,不知何时站在那里的荀师父,正一脸莫名其妙的表情看着我们。 眼前似乎出现荀师父、岁莫和乱來大师揪心虐人的三角恋,为了不让这个悲剧上演,我决定要说些什么?可还沒等话说出口,那边乱來大师就跑上前,恭恭敬敬的唤了一声:“师父!” 我看见岁莫的身形一僵,改托我胳膊的手为握:“抚、抚我一下……”我赶紧扶住他,未晞也趁机凑上來打一把手。 我看他虚弱成这个样子,心里难受的不行,安慰他道:“别怕,丑媳妇早晚得见公婆的,他这个样子也是情之所至!” 他勉强扶住厅内的圆桌,艰难的转过身,那一瞬我能感受他身上传來的淡淡忧伤,只听他轻如风的声音缓缓飘过來:“你们聊,我处处拥抱一下大自然!” 看着岁莫渐行渐远的身影,荀师父眉毛拧在了一起,不明所以的看向我们:“他这个样子是怎么了?像是被人家怎么了?” 我忧愁的望着荀师父,又忧愁的扫了一眼乱來大师,然后缓缓的点了点头,荀师父抬头看向行至门口的岁莫,叹了一口:“哎,阿莫收了二十年的身终于破了,真是可喜可贺,啊哈哈哈……” 不知道岁莫有沒有听到荀师父这句话,我看到一脚跨在门栏上的脚,似是迈空了,整个身子朝前猛地一倾,险些跌倒。 岁莫淡然地看我一眼,捂着胸口、默默地、慢慢地,转身走出了院门……不知怎地,我觉得岁莫望过來的眼神有些悲伤。 ------------ 外传 ------------ 第七章 你调戏我 荀师父撩开青灰色的锦袍,拾阶而下,姿态优雅且从容。行至我们跟前时还不忘挑眉,卖弄一个风骚的表情,激得我冒了一声的鸡皮疙瘩。 我平时沒少和未晞说荀师父的‘感人’事迹,想他应该对荀师父也是有些了解了,但是乱來大师是第一次见荀师父大庭广众下这般模样,我刚要同他解释,话还未出口,就见乱來大师一张本就不太白的脸红的能滴出墨汁來,低着头死命的搓着衣角,不好意思地道:“大、大师,你、你这是在调戏我吗?” 我眼睁睁的看着走在前面的荀师父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沒站稳,勉强扶住前面的桌子才站起來,蹙着眉头回头瞅了一眼他:“?” 我也不知道这个表情是在乱來大师的脑子里经过怎样的提炼,加工和再生成,然后转化成了什么信息,红着一张脸,怯怯地道:“你、你要是对我有什么想法,可、可千万别让莫莫知道了,否则,否则他肯定会难过死的……” 荀师父额上的青筋毫无预兆的爆出來,面无表情的朝我招了招手。 乱來大师见状,继续不好意思地道:“你有什么话就、就直接当我面,不要不好意思,不用劳烦木姑娘传话的,我听着呢,你说吧。” 我刚伸出的脚还未來得及迈出去,就看见一道灰扑扑的身影被远远的丢到了大街上。瑟瑟冷风中传來大师一阵抑扬顿挫的疾呼声:“哎……哎……啊……” 我无声的摸了摸自己的脖子,看着都疼,不知道他那小身子板怎么能扛得住岁莫和荀师父的多番蹂躏,想來真是我佛慈悲啊! 傍晚,岁莫终于从外面悠悠然回來,进门时瞧见乱來青一块紫一块愣了一下,很不厚道的指着他的脸道:“这是谁的杰作?这弄的,啧啧啧……” 乱來大师含着两眼的水汪汪委屈的瞧着岁莫,似是想要挪过去求安慰,不知道是不是碰到了哪里,肿的老高的脸立刻凑到了一堆,露出一排雪白的牙点缀着。 岁莫定定的瞧了半晌,蹙着眉头,良久,缓缓道:“……太有艺术感了,不行,我要找人画下了,这太难得了。”“……” 荀师父见我们几人都到齐,将手中的一把瓜子丢在桌子,端起茶杯轻呷了一口茶,淡声道:“既然人都來齐了,我们就说正经事吧。小叶子,六断长老來过了吧?” 我一愕,抬头瞄了一眼未晞,见他也正是一脸不解的样子看我。想了想,点点道:“嗯,是遇着了。” 他轻飘飘的看了我一眼,继续问道:“他來可有同你说了些什么?” 我又摇了摇头:“沒……” 未晞从边上打断我:“……他说此处向西五百里,有座西山。面山西南方向行百步,有一柳树,约丈高。绕柳树左三匝,再右三匝,复推开柳树,那里会有我们想要的东西。” 荀师父垂目手中白釉的瓷杯,像是看到了什么好看的东西,眼神里浮出难辨的神色,良久,喃喃道:“沒有……再说别的什么了?” 未晞看了他一眼,依言摇了摇头:“沒有。” 荀师父怔了片刻,突兀的笑了一下:“呵,这人……”复又抬起头,打量了一眼未晞,将目光锁在我身上,话却对的是未晞:“这一次的任务不同于前两次,前两次虽然有危险,但是尚有办法可以自救,但是这次若遇险境,便是万劫不复……”抬头徐徐扫向四维,是我从未见过的肃容,良久才续道:“胜败就在此次,若是成功,便是皆大欢喜,若是失败可能将永不会再回來。” 再坐的几位皆是一震,脸上难得都露出凝重的表情。 未晞凝眉问道:“此次的任务是?” 荀师父不咸不淡的看了他一眼,缓缓的吐出三个字來:“招魂葬。” 日沒西山,残月升起,惨白的月光幽幽洒在地上,将一地的孤影照的悲凉。 两日后,我们來在六断长老所说的地方,月影斜疏照在地上,有斑驳的光影起伏不定。 荀师父负手看着丈高的柳树,叹了一口气:“这树,果然还在啊。” 岁莫上前研究了一阵子,道:“这树真是奇特,你看别处的花花草草都已经枯萎的不成样子,而独独这颗树沒有半点凋零的痕迹。叶子,你说奇不奇怪?” 我伸手剥下一片树皮,竟然有褐色的液体流出,看着手里的树皮,想了想道:“这柳树怕是已经成精了。” 乱來大师看了一眼我手中的柳树皮,道:“柳枝可打鬼,我想当年玉真子选用柳树,一來可以用來驱除游魂野鬼骚扰,二來也是可以用來宜情宜景,修身养心,于是将这柳树设了结界,所以此处才与别处不同,能够四季如春。” 未晞站在边上沒有说话,瞧着这颗树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好奇的凑上前:“你在想什么?” 未晞抬头看了我一眼,笑了笑摇摇头仍然沒有说话。瞧着他的模样,不知为什么突然觉得他有些不对劲,而这种感觉是自从那日见了六断长老就开始了。想想,又摇了摇头,应该是自己想多了。 荀师父走到树前,看了我们几个一眼,道:“可都准备好了?” 我们点点头。 荀师父开始围绕着柳树向左缓缓走了三圈,又绕着树右转了三圈,伸手缓缓用力推开面前的柳树,只听见轰隆隆的石头磨擦出的声音,像是自幽冥深处穿來,寒风阵阵夹着地底的幽暗气息扑面而來,激得在外的几个人蓦地打了一个寒颤。 伴随着阵阵的石头声,一道黑漆漆的洞口跃然眼前,借着岁莫点起的火折子,小心翼翼探出半个身子朝前看去,却还未瞧清楚里面是什么情况,就有一道刺眼的蓝光自洞口里射出。在我仅剩下的一点意识里,耳边似是荀师父幽幽的一声叹息:“该來的來,不该來的也要來。去吧,去断了尘缘,我等你回來。” 随后残存的意识撤离,彻底陷入了黑暗。 ------------ 第八章 再度遇险 秋日残阳透过林子,落下斑驳的日霜,将林子内的影子剪裁成一幅浓墨水彩,铺陈开在森冷的林子里。冷风拂开阵阵腐朽的味道,夹着特有的潮湿扑面而來。 我缓缓的睁开眼,不知从哪里透出一丝朦胧微光,依稀能辨出这是一条长长的山路。稀疏的残阳落在脸上,流连着阵阵余温,刺目的光晃的我无法睁开眼睛,抬起一只手微微遮了一下,瞧见自己正躺在这山路的路中央。 稍稍活动了一下手脚,发现自己并沒有哪里受伤,暗自庆幸了一下。从地上缓缓爬起來,靠在树上打量着四周的景物,忽然觉的这条山路有些眼熟,愣了一下,不确定的揉了揉眼睛,这山果然是……丘山?! 心里顿时松了一口气,扶着树缓缓站起來,拍拍自己身上的尘土,拍到一半忽然想起來,在那道蓝光射出时,好像不止我一个人掉进了洞里,依稀中好像还有听到了未晞的声音,而荀师父似是在我耳边说了一句什么,可仔细一想又想不起來他到底说的什么。 心中一惊,转头扫过四维,却并沒有发现有任何踪迹在这附近出现,连一丝一毫的声响也沒有,安静的就像是在个墓场。瑟瑟冷风吹起,莫名的打了一个寒颤,抑制住心底里的那丝恐慌,朝四周叫了一声:“未晞……”回应我的只有阵阵的回音,和风拂树叶的萧索声。 心里的恐慌加大,又叫了一声:“未晞,荀师父……”可依然寂静无声,风呼啸而來,身子抖的不能自已。我不停的叫唤着,不停的叫着未晞,叫着荀师父,可沒有人回应我,一个也沒有,像是这个世界只剩了我一个人。 长长的山路幽深静谧,弯弯曲曲的石阶延伸至我看不到的地方,像是沒有可尽头。风是冷的,阳光时冷的,连呼吸的空气也是冷。山路上沒有一个人上山,也沒有一个人下山,像这世界只剩了我一个人。 不知道叫了多久,也不知道找了多久,身上的衣服被撕破了,鞋子也沾满了泥土,身上也被划破了,可还是沒有找到他们,一个也沒有。失神的瞧着山下的路,脚下迈空了步子,一个趔趄跌倒在地又滚了几步,借着一处矮小的青藤停下來。顿时感觉到腿上有火辣辣的刺痛,慢慢的爬起來,小心翼翼的去看小腿的内侧,青石将小腿带出了一条长长的口子,嫣红的血涓涓流出來。伸手撕下一块布条,想要去包扎,却不知道该从哪里下手,泄气的将布条仍在地上,缓缓抱住膝盖,将头深深埋进去嚎啕的哭出來。 这里沒有人,沒有未晞的影子,沒有未晞的气息,什么也沒有,我不知道这次还能不能在见到他,我是不是就这样要失去他了。可我们真是无缘,我找了那么他那么多年,他亦找了我许久,可我们硬是这样生生错过,蹉跎了三年又三年,在彼此最美好的青春时光里,我们都在寻寻觅觅中渡过,他不在我身边,我也不在他身边。终于,上天让我们可以遇见,却是在家国共酌的情况下遇见,我想我们真是无缘。 天色渐渐暗了下來,不知道我哭了多久,知道在也挤不出泪來,嗓子也干的难受。抽泣着瞧了一眼四周,依然一片死寂。转头又看了一眼上山的路,默了黙,捡起地上的布条,将小腿处简单处理了一下,随意裹好,又用袖子抹干泪水,缓缓的吐出一口气,扶住边上的一个树,缓缓的站起來。 捡起地上一根较粗的木棍,顺便给自己定了定心,沿着青苔布满的石阶,一步一步的朝山上走去。暗影从林子的两边延伸到我脚下,瑟瑟落叶卷着山风,吹向自己,刚刚压下去的那股恐惧,又重新升了起來。 回头缓缓看了一眼四周,杵着木棍加快了步子,边走边同自己说,“木叶,自从后就你一个人了,你要好好的保护自己,好好的对待自己!”直到未晞找到我为止,不管时间有多长,会要等多久,我都要等下去,一如曾经我等他來找我一样。 喑哑嗓音回响在幽深丛长的森林里,耳边像有人在一旁耐心安慰,渐渐的也就不那么害怕了。舒出一口气,迈开步伐一瘸一拐朝山上走去。沿途踢到许多腐骨,蓦地害怕,身子不经意的抖了一下,鼻子有些酸涩,刚刚缩回去的眼泪,啪嗒又掉下來。 以前和未晞一起时对这些沒有什么感知,以为自己是真的胆子很大,可如今我才知道,我不害怕是因为,在我回头的地方,那里永远站着一个人,不近不远。他将我护的太好,让我忘记了一个人时的孤独和恐惧,其实我并沒有什么不同。 辛苦的摸索着山路,漆黑的夜空里,抬头看不见半点的星光。殷实的树叶将夜空遮得严丝密缝,不漏半点月光。林子里只有我急促的呼吸声,和木棍杵在地上的哒哒声。 忽然一只不知名的鸟儿惊叫了一声,扑腾了几下翅膀,将寂静的重重夜幕撕开,扯下寥寥无几的星光,枯黄的叶子趁风而下,悠悠然落在了地上,我被吓了一条。竖耳静听,并再无半点声音,紧张的心情立刻放松下來。刚要朝前迈去,忽然一声鬣狗的低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霎时间只觉得兜头浇下一盆凉水,惊的手脚冰凉,我僵直了身子,缓缓转过头看向身后。在是十丈以外的地方,两道营绿的光似是森然的鬼火,幽幽冥冥在树丛后晃动。僵硬的转过身时,我倒吸了几口凉气,因为在它不远处,还有数十道幽绿的暗光沒在草丛中。 手在身上摸了一圈,唯一用來防身的是,不知何时在腰间多的一把短小的匕首,此时也想不了许多,缓缓抽了出來。那群鬣狗从草丛后缓缓走出,低沉的呜咽声越來越近,就如响在耳边,我不敢想象这么多鬣狗一起蹦來上是什么情形,我唯一能想到的是身上的肉一块被一块撕下來,血肉模糊的样子。 看了一眼鬣狗的数量,我突然领悟了许久未领悟的哲理,活着还是死去,问題都在那里,不消不灭。 这真是一件可喜可贺的事情。 ------------ 第九章 你是谁 手在身上摸了一圈,唯一用來防身的是,不知何时在腰间多的一把短小的匕首,此时也想不了许多,缓缓抽了出來。那群鬣狗从草丛后缓缓走出,低沉的呜咽声越來越近,就如响在耳边,我不敢想象这么多鬣狗一起蹦來上是什么情形,我唯一能想到的是身上的肉一块被一块撕下來,血肉模糊的样子。 看了一眼鬣狗的数量,我突然领悟了许久未领悟的哲理,活着还是死去,问題都在那里,不消不灭。 这真是一件可喜可贺的事情。 这个时候我不会天真的以为还有谁能走这条常年无人行走的道,也更不会觉得荀师傅心有感应的从山上飞奔下來救我,和况他在不在山上还是个未知数。也更不会觉得未晞能从天而降,从身后环住我身后同我说:不怕,有我在。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自救,但要从这么多的鬣狗中成功自救而且毫发无损,除非是老天爷已经瞎了两只老眼。 我和那领头的鬣狗对视了一眼,它龇牙低声叫了一下,一个纵身朝我扑过來。 我本能的举起手中的刀朝前刺过去,耳边听到一声疾呼,温热的液体喷到了我脸上身上。久久不敢睁开眼睛,握住刀的手止不住剧烈抖动,鼻尖充斥着浓浓的血腥味。瞬间心底里泛起滔天巨浪,却无法呕出來,因为我知道后面还有几十只鬣狗在虎视眈眈的看着我,若我稍不注意,便会成为它们的腹中餐,恐惧感战胜心里的恶心感。深深吸了一口气,睁开眼,看向对面那群鬣狗时,生生的打了一个冷颤。 许是那群鬣狗畏惧我手中的短刀,小心徘徊在我左右,迟迟不敢上前。 我握紧手里的刀,死死盯住那群鬣狗,提防它们随时反扑。一边注意它们的动向,一边心里做着盘算。这条路虽然以前走的不多,但是基本上也比较熟悉,若翻过这个林子,再过一个青石长阶,便可以到达丘山的中满宫。若我此时和它们耗下去肯定是不讨力的做法,腿上的疼痛正在时时刻刻提醒着我,时间不多了,所以必须速战速决。 最好的办法是把这群鬣狗引到中满宫前的那座索桥那,但是索桥距离这里还有很长一段路,我不知道我还能坚持多久,但……回头望了望那条无尽的山路,咬了咬牙。 我必须去那里。 注意打定握紧手里的刀,小心的朝着迈开步子朝后面慢慢退步,那群鬣狗也逐渐从草丛里紧紧的跟上來,幽绿的光若拂晓前的晨星,亮在漆黑森冷的夜空里。 不然一个脚底沒留神,踩到边上的一截断木上,脚下一滑重重的跌在地上,短刀也被抛进了边上的草丛里。心中一惊,脑海中唯一剩下的念头,明年的今天真的就是我的忌日了。 可惜还沒人记得给我烧纸,不知道底下的鬼差会不会嫌贫爱富,这是个伤感的话題。 就在那电光火石间,耳边只听扑身上來的鬣狗一声惨叫,接着是数十只鬣狗的惨叫声和四处窜逃的声音。一阵激烈的打斗声停止后,世界像是突然安静了,沒有风声,沒有秋虫唧唧,沒有鬣狗的虎视眈眈低吠声。耳边却响起一阵轻声的呼唤声,像是隔着数十道滔天的碧涛海波,冲破幢幢水帘,划开肆意狂舞的海风后落下的那一身轻如羽翼的话,却重重的撞在了心头上,他说:“你沒事吧?” 我身子一僵,久久不敢睁开眼看他。 前一刻我还在思思念念的人,前一秒我还在失神伤怀的人,如今他就在我面前,我明明知道是他,可是像是这一切像是个梦一样,不敢睁开眼睛,因为我怕睁开眼后,这梦如那海边吹來的泡沫一样,瞬间碎的无踪无影。 他朝前迈了一步,俯下身子,又低低的重复了一句:“你……沒事吧?” 我伸手拽过他胸前的衣领,攀附上去,伏在他肩头,瞬间哭出來,像个无助的孩子。先是低声的呜咽,转瞬下起了滂沱大雨,用尽了所有的力气,一心一意的酝酿着情绪,沒注意眼前的人一直僵直着身子。 忽然拔起起了一阵风,吹起落在地面不知名的白色花瓣,层层的花瓣纷纷绕绕在头顶,落在暮色的夜空里,像是天降的一场缤纷的瑞雪,花瓣中沾染着莫名的花香,在阵阵花香中,我终于沉沉的睡去。 我在天刚拂晓时醒來,抬头望向屋外的残星枯木,一声倦鸟长鸣,将长庚星的摇的惨淡无光。 在我醒來的那一瞬,我想这个时候我应该做什么反应,毕竟我和未晞认识这么久,却从來沒有和他独处在一张床上。虽然之前也有很亲密的动作,但是我本意上是个保守的姑娘,从未和未晞这样睁开眼就见到对方,对于这方面的经验,岁莫沒同我说过,荀师父也从未教过我,唯一可以借鉴的就是大师兄留下的那一点半点的经验可以借鉴。 绞着被子想了半天也沒想好,到底采用奔放型还是腼腆型同此时坐在我床边的未晞打招呼。 就在我拿捏不定的时候,坐在床边上的人似乎察觉到我醒來,刚刚睡醒时带有的独特沙哑的嗓音响在我头顶:“姑娘,我说,你可以松开手了吗?” 我抬头望向他:“?” 他低头看了一眼我和他中间隔开的距离,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我的手正死死的握住他的手。 我一愣,又抬头瞧了瞧他,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 他低眉看了我一眼,眉头无意蹙到了一起,却只是一瞬,又重复道:“手放开。” 我身子一僵,几乎是反射性的放开握他的手。他抽出手站起身,随意的揉了揉,抿着唇又瞥了我一眼,神情淡漠的如同不认识我一样,薄凉的嘴唇翕合,说出我完全听不懂的话:“你是谁?为何会出现在丘山山后?你來此作甚?” 我依旧莫名其妙的看他,良久,听到自己的嗓音空空:“你说的什么?” ------------ 第十章 醒来身是客 清风拂过窗外的花影,摇碎了一地的月霜。 我从床上探起身,望着眼前的人。幽白的月光,渡在他背后,有莹莹的柔光缱绻温存,我不知道该拿什么表情看他,不知道该有什么样的心情面对他。 他低头瞧见我呆愣的模样,眼中滑过一丝异样,刚刚松开的眉头又蹙到了一起,停止了手里的动作,疑惑道:“你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丘山的山路沒有几个人知道,你是如何知晓,而且那条山路明明还有……” 我打断他:“未晞!” 他一愣,怔怔的看着我,可依旧是我不懂的眼神,像是完全看一个陌生人的表情。 我说:“未晞,别闹了好吗?这个玩笑不好笑。” 他默了片刻,眉头松开,淡漠的嗓音沉沉响起:“姑娘,我想你是认错人了,我不叫未晞,君上淩我的名。” 镂窗的灵柩穿过一阵冷风,拂的我蓦然一抖,脑子像是被什么重重敲了一下,整个人木在那里。 耳边回荡着他刚刚的话,他说,他不是未晞,他是君上淩,这个完全陌生的名字。 我僵硬的扯了扯嘴角,试图想要笑,可脸上的肌肉像是萎缩了一般,手捏住被角,许久,才说出话來,却颤抖的不像是自己的声音:“未晞,这个笑话一点也不好笑,不要再玩了好不好?” 他沒有说话,微微偏过头看着我,那眼神冰冷的让我害怕。我抱着被角,朝他伸出手,好久才能说出完整的话:“未晞……” 他却只是站在那里,看着我伸出的手,眉宇间露出一丝的疑惑,神态却极其的淡漠,说出的话也冰冷到了极致:“姑娘,你认错人了。” 破晓前的一刻黑暗过去,霞光斩开遮日的浮云,射出金色的光羽,落在东方的天边,映照着初醒的万物,投下淡淡的金光,刚刚好落在他身上,一如我和他初见时的模样。 风穿过窗台边上的葛藤花,吹起道道的碧波红海,拂在我脸庞,只觉得脸上冰凉,空出的一只手缓缓的摸上去,竟然有阵阵的湿濡,不知何时竟已经泪流满面。 眼前的人皱眉看了我一会儿,许久,才道:“你可能睡懵了,先休息一下,过会儿我会让人來给你送些吃的。” 说罢,转身退出房门。 而我依旧呆愣在那里,转眼看向窗台的那幢幢花影,风摇花影。清风犹在,琼花犹在,花影下那抹熟悉的身影却同我说,他不是我的未晞。 我心上的人,此刻却不认识我。我想沒有什么比这更让人难过的事情了。 三日后,我站在北辰殿上,雕花镂金的大殿上尽显富丽堂,却并不觉得庸俗肤浅,反而有特别的气派辉煌之感。明黄的光照在脸上,照的我无法睁开眼细细的看清殿内的构造,不过想起來以前那些个师兄形容的话:“望之以生畏,盖以金碧辉煌矣。” 抬头看着丘山开创者児清祖师爷,边上站的是他的大弟子君上淩,那个和未晞一模一样的人。 我可以肯定的一点,我來的这里并非生我育我的时代,而是千年前的丘山,一个乱魔鬼怪横生的时代。这里所有的人我都见过,只是比那个时候年老了很多,除了児清师叔祖和荀师父。 我想,修仙并非不生不死,只是他们的生死远远慢于寻常人而已,这条漫漫路上,也终归有走到尽头的时候。 児清祖师爷淡淡的扫了我一眼,问道:“汝姓甚名谁?來此作甚?” 我静静的伏在地上,淡声道:“信女木叶,无家无室,來此求仙寻道。” 一时间大殿上响起阵阵的吸气声,窃窃私语着什么,我知道,在我印象中児清祖师爷自开门创业时,一直不收女弟子,如今我公然寻他做师父,定是自不量力的想法。 许久,児清祖师爷低沉的嗓音响在大殿之上,却只是一个单音节的字滑出:“哦?” 顿了顿,笑道:“有趣有趣。”复又道:“抬起头來。” 我淡淡道了一声是,将头抬起來。在我抬头的那一瞬,明显看见他眼神中划过异样的光,怔了怔,疑惑道:“你说,你叫甚?” 我呆了一阵,恭敬回道:“草木落叶,弟子取名木叶。” 他皱起眉,支起身子的手动了一下,良久,低低的叹了一声,摇了摇头:“孽缘,孽缘……”摆摆手,道:“你走吧,此地留不得你。” 我一惊,赶紧跪在地上,道:“不知弟子可有做错什么?” 他摇摇头:“不是。” 我又道:“那可是弟子为魔为怪?” 他依旧摇摇头:“不是。” 我又问:“那可是弟子诚意不足?” 他仍是摇摇头:“不是。” 我抬头看向大殿上的人:“那为何拒我于门外?弟子记得丘山清规中提到,无缘无故绝收弟子者,废。” 他一惊,刚想开口说话,却被默在边上的荀师父打断:“弟子愿收此女为我名下弟子。” 大殿上又是一阵吸气声,而此次的吸气声明显比上次大很多。 荀师父从大殿的阴影出走过來,垂目瞧了我一会儿,抬头看向坐在那里的児清祖师爷,重复道:“弟子愿收她为徒。” 児清打量了一眼荀师父,又打量了我一眼,目光却落在殿外。有轻轻的风声吹过耳廓,夹着他漫不经心的声音:“如此,也好。” 我不知道为什么荀师父会收我为徒弟,也不明白为什么听到荀师父收我为弟子时,底下的人反应那么大,直到刚刚我同荀师父來到三连宫时,我的疑虑沒有理清,反而越來越糊涂。 在我踏上去三连宫的路时, 沿途落过一条细长的河流,但印象中三连宫并沒有出现过这个河流,只是却一点都不觉得陌生,像是在哪里见到过。 引路的荀师父停下來,转身看我,疑惑道:“可是走累了?” 我摇摇头,看着院前的清澈的溪流,湍急的河水中倒映出我和他的身影,我瞧着水中的影子,道:“为什么会是我?” ------------ 第十一章 游园惊梦 荀师父瞧着我,眉头堆在了一起,良久,淡声道:“因为有趣。” 我抬头一顺不顺的看着他,想了想迟疑的问道:“你,不记得我了?” 他闻言笑了笑:“怎么?我像是认识你的人?” 我不知道该怎么样回答,于是站在那里沒有说话。 他又道:“还是说我像你认识的人?” 我依旧沒有说话。 他低笑一声,转身朝前走去,轻飘飘的话随风落尽我耳朵里:“你以后改个名字吧,木叶这个名字……” 许久沒有听到他说话,我以为他不会再说了,低头跟在他身后。冰凉的河水撞在河边的青石上,渐在绣着翠竹的绣鞋上,晕开点点的水渍,他的话也随之掺进來:“……俗!” 我望着他的背影抽了抽嘴角。 在踏进门的那一瞬,他停了下來,低头不知道想什么,忽然转身对我道:“以后你就叫幻离吧,这名字听着就不错。” 在我还沒有反应过來时,门吱呀一声打开。 我惊的呆在了原地,这里的景色竟然和倩兮女的灵虚之境里的一模一样。只是院前里少了那株遮天蔽日的梨花,沒有繁花胜雪的梨花花瓣纷飞不息。 我忽然想起那日耳边响起的声音:“师父,以后在这里种颗梨花吧。” “为什么?” “幻离守护师父,梨花守护幻离。” …… 而如今,我竟然成了那个名叫幻离的人。 我看着荀师父,又看了看院子里的景物,不可置信的表情。 荀师父看着我,疑惑道:“你这个表情,像是受了什么刺激?” 我确实是受了刺激,而且这个刺激一时间让我无法消化,我觉得我一定是在做梦,而且这个梦做的有些离奇,脑海里有什么闪过,我转身就朝屋外跑去。耳边传來荀师父声音,我也顾不上,直直跑到河边。缓缓的蹲下身子,看向河里影子,还好还好是我自己沒错,仔细一瞧却比原來小了很多。突然想起什么,伸手慢慢撩开额前的发,我呆愣在那里。 湍急的河水中倒映出的人,额前的发被撩开,露出光洁的额头,额头的上面什么也沒有,那道与生俱來的红伤不知什么时候消失的无影无踪。 捧起水猛的扑向脸上,使劲的搓了搓,沒有出现;再捧起水,使劲搓了搓,依旧沒有。一遍两遍三遍……那里还是光洁一片,什么也沒有。我失魂的跌坐在地上,呢喃道:“这是怎么回事?” 不是什么时候站在我身后的荀师父,也是一脸看戏的表情:“我也好奇呢?这是怎么回事?” 我瞅了他一眼,哭丧着脸同他道:“怎么办,我回不去了。” 荀师父皱眉瞄了我一眼:“回去?你回哪去?” “我……”我看着他疑惑的表情,顿住了口,叹了一口气摇摇头:“沒什么,走吧。” 站起身,朝屋里走去。 來到三连宫的后院,我忽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转头问道:“这里就你一个?” 他瞥了我一眼,淡淡点头应道。 我一惊,印象中并不记得荀师父在我之前收过女弟子,这到底怎么回事?站在那里想了一会儿,私底下认为这么繁复的问題想來不是我能做的了,于是我决定放弃了。转身坐在他身边的石凳上,有一壶新沏好的茶。拿起茶杯给他满了一杯,转手又给自己满了一杯,边喝便问道:“荀师父,是不是该做饭了?” 拿茶杯的手蓦地一抖:“做饭?” 我点点头:“嗯,你看天色都晚了,该吃晚饭了。” 他轻抿了一口茶,奇道:“你是让我做饭?” 我更奇怪道:“是啊,不然你让我做饭?” 他明显被水呛到,咳了好几声:“那个,我不会。” 我说:“你别开玩笑了,你厨艺那么好,怎么会……”看他的表情不像是在开玩笑,改口道:“你真不会?” 他点点头:“不会。” 我不死心继续问道:“那你吃什么?” 他又呷了一口茶:“我们基本不吃饭。” 我哭丧着脸:“那我怎么办?” 他一愣:“你什么怎么办?” 我一个趔趄差点沒从椅子上,嘴角抽的厉害:“我已经好几天沒吃饭了。”顿了顿:“我说这几天他们怎么天天送几根青菜叶一样的东西给我吃,你看看,吃的我脸都青菜色了。” 荀师父挑了一下眉,认真地瞧了一会儿道:“确实有点。”顿了顿:“不过以目前这个容貌,基本看不出來。” 我本想狠狠地瞪他一眼,转而又想此时身在屋檐下,有时候英雄也要为五斗米折一下腰,于是就作罢了。 扫了一眼清冷的后院,道:“那这么办,我总不至于和你一样不吃不喝吧?那我明天一定是丘山的最大一条新闻,某某徒弟因饥饿饿死,这多不雅,而且有损丘山在山下人心目中的威仪对不对?” 他低头思索了一阵,道:“嗯,这确实是值得思考的问題。”抬头看我:“……不过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发誓,这人绝对是故意的。 瞪了他一眼,提起茶壶仰起头将里面的水一饮而尽。然后重重的将茶壶丢在石桌上,转身朝屋子卧室走去。 他在后面唤住我,我回头沒声好气的道:“干嘛?” 他看了我良久,古怪地道:“你如何知道我的名字?还有你怎么知道卧室在那个地方?” 我咕哝着嘴,甩给他几个字:“我掐指一算。” 他噗嗤笑了一下。 在我踏进屋子的那一瞬,实在是佩服自己的耳力,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也能听得清清楚楚。 他凝神手中的茶杯,喃喃地说:“天意,天意。” 我抿了抿唇,将门啪嗒一声关上。 天意?假如是天意,天意让我回道这里,一定是有什么事情发生。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们的记忆都沒有了,而我独独还记得过往种种,唯一的解释就是和繁弦调有关系。 抬头瞧了一眼,这里的陈设和我上一次來时一模一样。默了默的叹了一口气,既來之则安之,既然改变不了事实,那就只有走一步算一步。 低头沉思了一会儿,觉得最好在我沒有饿的时候睡觉,不然,哎……不想了,睡着了就不饿了。 ------------ 第十二章 夜宵难消 夜半清风徐徐吹來,带着丝丝凉意,划过窗柩将床前的纱帷吹起。融融月色踱进來,疑似一层秋后的晓霜落在地上。伸手撩开面前的帷幔,抬眼瞧向窗外,繁花锦簇拥在窗台上,有风拂过,抖的花影乱颤。树影被银白的月光照的斑驳,落下一地的余辉,静静流淌。 躺在床上辗转难眠,于是索性抱着被子坐了起來,将床边两侧的帷幔勾好,望着窗外的景色,愣了出了神。 掉进这里完全在我意料之外,而更另我惊讶的是,为什么所有的人都不记得我,而我却还保留着以前的记忆?我的长相还是自己的长相,身子却比原來小了很多,连脸上的那块标志性的疤痕竟然也沒了?所有的事情接二连三发生,像是某个特定的情节一样,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事情,但似乎每件事都与我有着牵连。 正想得出神,忽然,笃笃笃,不轻不重的三下抠门声响在静谧的夜空里。我被这突如其來的声音吓了一跳,反射性的问道:“谁?” 可话一出口又觉得有些多余,这个地方不要说曾经,就连现在也超不过三人。这个点还能这么悠闲从容的敲门,除了荀师父还有能有谁? 未几,门边果然响起荀师父不咸不淡的声音:“是我。” 我想荀师父现在过來会有什么事?难道是送吃的过來了?边想着边从床上爬起來,趿上鞋子來到门边将门打开。 清风涌动,带了一阵花香,花香中还掺杂着一丝丝清甜的香味。我顺着香味望过去,见他手里正托着一个木制的托盘,托盘上有一只细瓷白釉的碗,那香味正是从这只碗里飘出。 我看着这碗愣了愣神,哎,真傻,刚刚为什么不猜他是來给我送宝贝的。不过转念一想,荀师父哪有什么宝贝可以拿出來送人,这么一想又释然了。 瞧着他手里的碗,疑惑道:“这……是给我的?” 他将托盘递到我跟前,神态极其的漫不经心:“自然是给你的。” 我凑上去闻了一下,是绿豆百合粥。高高兴兴的端起碗,刚准备要喝,忽然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转头问他:“这粥你做的?”顿了顿又道:“这绿豆哪來的?” 荀师父抱臂靠在门框上,斜眼瞄了我一下:“吆,我还以为你有吃的就行,还关心这个。” 我说:“必须的,这关乎到我身体健康。” 他挑了一下眉:“那么怕死作甚?” 我摇摇头:“不是怕死。你看假如这粥是有毒的,吃死了也沒什么大不了,但是假如吃了后事半死不活,这才伤人。我觉得为了国家安全,为了社会和谐,为了不给大家添堵,还是注意一下比较好。” 荀师父嗤笑一声:“沒想到你还有兼济天下的理想。” 我说:“这个自然,那什么,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我也是个有志有为的大好少年。” 荀师父不可置否的笑了笑,想了想道:“一,这粥沒毒。二,这绿豆是天然储存下來的,技术方面你绝对可以放心。” 我嘿嘿一笑,重新端起碗低头缓缓吹了一口气,清淡的香气肆意流开。先是浅浅抿了一口,入口甘甜醇香,百合的微微苦涩和绿豆的清甜融合的恰到好处,喝下去瞬间觉得清凉了许多。仰起头将一碗的绿豆粥喝完,又用袖子擦了擦嘴,顺手把碗递给面前的荀师父。 他瞧着我手中的碗似是在想些什么,并沒有立即接过去。空着的手比出一根手指在他面前晃了晃,他抬眼了我一下,忽然问道:“你來这里是为了什么?” 闻言我认真的思考了一下,回道:“因为这里山灵水秀,而且还包吃包住。” 他挑了一下眉不相信的样子:“虽然这个理由是个很有说服里的理由,但以我这种智慧与美貌并存的人怎么能被你这个理由应付过去,來,说个充分点的理由。” 我默了默道:“呃,既然被你看穿了,那我就实话告诉你吧,其实我是冲你來的。” 他愣了一会儿神,做沉思状:“近些年來调戏我的人不少,可是都沒你这么直截了当的。”顿了顿:“不过我喜欢。啊哈哈哈……” 我嘴角无意的抽了抽。 他接过我手中的碗转身离开,我在他背后叫住他问道:“荀师父,他们说我是你第一个收的弟子,这是真的吗?” 他在不远处站定,回头静静的看了我一会儿,轻轻的点了点头。 我问:“为什么?” 他沒有出声,站在不远处淡淡的看着我。 我站在门边看着他,问道:“为什么会收我做徒弟?连児清师爷都不愿意……” 他淡声将我打断:“因为有些人有些事,我不想错过。” 远处的月光静静泻下,柔光渐渐萦绕在他周身,月树下身影颀长,偶尔的一阵风吹來,将他墨色的发扬起,嘴角弯起的弧度蓦地有加深了一度。丛花围绕在两旁,他微微偏过头,斜长的凤眼淡淡的看着我。 我愣在那里久久未动,耳边滑过他轻如羽翼的声音:“阿离,你有沒有什么事情是需要你选择的?”他抬起头瞧了一眼天空,低声笑了一下:“我有。这个世上有很多东西可以选择,有很多东西你沒的选择,有很多东西你不想去选择,因为不管怎样选择对我们,都是难以割舍。即便如今我知道这个选择会带來怎样的后果,但我依然不想躲过,就像飞蛾之于明火,就像残阳之于飞雪。这是个定数,命里注定的定数,不在此时就在彼时。所以即便不是你,我也会是这个选择。” 我说:“这是因果循回吗?” 他笑了笑,有暗影的浮香飘來,转身朝外面走去,语声淡淡:“或许是,或许不是。” 我上前一步:“这个果和我有关吗?” 白色的身影在转角处消失,只留下他若有若无的话语:“也许有,也许沒有,命运这玩意,谁知道呢?不早了,早些睡吧。” 我望着那一抹消失在拐角处的身影,叹了一口气。背影还是那样的风度翩翩,只是可能今晚的月光惨淡了些,风也大了些,竟然将翩翩佳公子身影吹得有些萧瑟。 摸了摸肚子,终于满足的叹了一口气转身回房休息了。 ------------ 第十三章 你被甩了 山色晴好,云影徘徊在山间,第一抹霞光照进院子里,我睁开眼缓缓看向四周。入眼处都是陌生的陈设,睁着惺忪的眼迷茫的扫了一圈,有些身是客的感觉。好一会儿才想起來,沒由來的笑了笑,从床上爬起來,快速的洗漱好跑到院子里。 远远的瞧见有人负手站在一株暗色的瑞香前垂目观赏,这瑞香是极其不容易养活的花,更何况还是在这种春末夏初的季节里,约莫是和山上的季节有关,就如人们常说的人间四月芳菲尽,桃花山上始盛开。 月色的锦袍融在花色里,有微微山风轻抚,花影被拨的摇曳不止,浅浅的暗香渡风而來。春风拂香中他微微偏过头看向我,蹙紧的眉头蓦地松开,嘴角噙着温和的笑,回风流雪般的低沉嗓音淡淡响起:“早。” 我怔在原地,愣愣的望着那抹身影,呼吸陡然一滞。 繁花锦簇,暗香涌动,浮云处漏下几道霞光,不慎落在的肩上,似有金色的光从他身上射出,刺的我睁不开眼。 微微闭上眼,心里想要朝他走近一步,却又像是灌了千斤重的铁,久久迈不动步子。 好看的眉微微蹙起,露出疑惑的神色,从光影处走出,修长的手指伸到我跟前似是要抚我,却在快要抚上我的手时顿住,低吟了一句:“木叶。” 心中忽然一哽,莫名的有流泪的冲动。清风拂开的花影处,我低头瞧向他伸过來的手,依旧修长莹白,脑子像是被掏空了一样,里面空白的一片。 瞧着近在眼前的修长手指,抬头愣愣的望向他。 他说:“你沒事吧,可有哪里不舒服?” 我望着他却答非所问:“未晞,你想起來了?” 他眉头皱的更深,疑惑的看了我一眼,而后摇摇头笑了笑:“你认错人了。” 在他手要缩回去时,我伸手握住:“你为什么知道我叫木叶?” 他一愣,似是沒想到我反应这么快,眉头皱起只一瞬又松开,依旧是温和的模样:“在山下时,你说你叫木叶。” 我想了想,不记得自己有沒有跟他提过我叫木叶,那天的记忆实在是太混乱了,混乱到我以为我做了一个梦,长的沒有尽头的梦。 抿了抿唇低着头闷声道:“你真的不是未晞?” 淡淡的声音响在耳畔:“君上淩,我的名。” 我望着那只被我握紧的手,呆了一阵而后缓缓放开,喉口哽的发涩。垂头瞧着鞋尖,默然不语。 半晌,他似是漫不经心的问道:“他是谁?” 我看向他:“?” 他将目光投放在远处,淡声道:“未晞,那个你说和我长的一模一样的人。” 我想了一会儿:“一个特别的人。”一个对我特别重要的人。 他侧目看向我,我笑了笑问道:“你來找我么?” 君上淩笑着摇了摇头:“我來找你的师父。” 我说:“哦,你说荀师父啊,他在……额……他在你身后。”抬手指向他身后。 君上淩愣了一下,疑惑的顺着我指的方向回头看去。眼前的身影顿了一下,我明显看到未晞嘴角无意的抽搐了几下,有些不忍直视的样子。 也难怪,一大早就看见荀师父那勾魂夺魄的模样和放浪形骸的造型,身为女子的我都感到自惭形秽,更何况同为男子的君上淩。 只见荀师父一脸风骚的朝我抛过來一记眉眼,然后又无比风骚的朝我摆了摆手,道:“阿离啊,这一大早的有客來,你怎么也不通知我一声,我这个样子要是被人家看了,以后的晚节怎么办?不过话说回來淩淩啊,你也别介意,阿离她第一次不懂规矩,我们都老熟人了,就别拘泥于这写小节了。我刚刚听说你找我有事啊,來,跟我说说什么事?” 荀师父边说边朝我后院内的小石桌边上走去,回头还不忘招呼我去沏一壶茶过來。我闷声瞧了一眼君上淩,瞧见他额头爆出的青筋,小声的重复了一句:“淩淩?!” 他侧目眄了我一眼,我反射性的跳开,朝他挥挥小手道:“淩淩啊~~~你在这等会儿~~~我去沏壶茶~~~马上就來~~~啊哈哈哈~~~”说完一阵风似的逃开了。 等我把水烧好,把茶沏好送到院子里时,发现君上淩已经走了,荀师父目光不知遥望向何处,正愣的出神。 我走上拍了他一下肩膀,道:“你的淩淩走了啊?” 他“嗯”了一身,沒再说话。 我撇撇嘴,伸手拿起刚刚带过來的紫砂茶杯,为他满了一杯茶水。 荀师父瞧了一眼我手中的茶杯,伸手缓缓接过去,却并不急着喝。 我疑惑道:“怎么魂被勾走了?” 他奇道:“什么?” 我更奇道:“难道魄也被勾走了?” 他不解的看向我,重复道:“什么?” 我摇了摇头,长叹了一口气:“虽然吧我也知道这方面的事情很难预测,也很难接受,但是迟早有一天都是要经历的。你看,太阳会升起,月亮会落下,这是个亘古不变的定律。” 他侧目看我:“所以?” 我又叹了一口气,仔细的看向他:“你要想开,事情早晚都会发生,纸也终有包住火的那天。所以你刚刚是被甩了么?” 他蹙眉望着我:“?” 我更奇道:“难道他刚刚找你,不是找你谈分手的事?” 荀师父的眉毛沒什么征兆的跳了一下,面色忽然放的很平缓。在他做完这一系列动作后,似有一道天光闪在天灵盖出,我惊了一下,在他还未开口时我打断道:“荀师父,我知道你恨难过,也很伤心,但是沒有关系,你还有徒儿在。哪怕有一天碧池水竭,末路穷途,徒儿也一定会在师父身后不离不弃。不过在做这些事情之前,我刚刚想到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做,所以我先闪一步。你看你还沒梳洗,这个样子有损您的仙姿,为了山下守护那一群对你不舍不弃的铁粉的心,你要赶紧的梳洗打扮一下,我先走一步哈,回头见您咧。” 最后的几句话远远的飘在风里,转身朝一处小道跑了出去。 ------------ 第十四章 尺水丈波 也不知道跑了多远,回头发现荀师父沒有提着棒子追过來,我才小心翼翼的停下來喘口气。回想刚刚发生的事情,我是说我实在是太机智了,那个表情以我在荀师父身边潜伏这么的多年,潜心研究下來的结果表明,那是个极具杀伤力和破坏力的表情。内里的波涛汹涌绝对不是我这小身板能应付得了的。这回头要是被荀师父打到,铁定是乱棍打死的下场,那血腥的场面一定是惨绝人寰,想想就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喘了几口粗气,抬头微微打量了一眼四周的环境。昨天來的时候光顾着想事情,还沒注意这一路的景色如何,现在停下來仔细一看,确实幽深静美。 道旁的青竹耸天入云,靛蓝的天被遮的不见一丝光影,只有淡淡的余光从缝中偷偷溜进來。 白绒的结香开在青石堆成的小路两边,清淡的花香淡淡飘过,充斥在鼻尖的是清新的山林香味。耳边潺潺溪流,哗啦啦的流淌。 不自觉的來到河边,探身看过去。河水中倒映出一个稚嫩孩提模样的我,微微有些发愣,伸手掐了一下自己的脸,痛的我呲牙咧嘴,揉着脸依然无法相信这个既定的事实。 看着水中的倒影,我默默的问候了一下老天爷的全家,心情沮丧的无以复加。忽然瞥见溪水中几条欢快的鲫鱼游过,瞧着它们的样子,我怔了片刻,然后喃喃道:“这鱼儿……拿回去炖汤,味道应该很不错。” 那句话怎么來说着,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所倚,古人真是个很好的预言帝。 于是高高兴兴的撸起袖子,干起了捞鱼这个行当,而这个行当一直持续了好几年,直到那次北辰殿的长老紧急的召开了个会,说是最近放生的鱼越來越少,防止是什么妖魔鬼怪出现,决定派人全天无间休的轮流巡护,这才停止了我伸向溪水的魔爪。 大约一炷香的时间,拎着用树枝串起來的鱼,提上鞋子准备往回走,忽然听到林子里一阵异动。我停下步子竖耳听了一阵,是一对男女的声音从树林子深处传出來。 这个时间,这个荒郊野外的,又是一对男女,想着想着心里就泛起一阵涟漪,朝天无声的大笑了几声,猫着步子朝那边移过去。林子里面刚刚好有块一人高的花丛,可以遮住身子。我伸手扯下几朵花别在耳后,想了想又凑的更近了些。 丛林的后面出來一红一白的身影,红衣的是个女子,侧着身子朝向我这边,似是在生气,嘟囔着嘴背对着白衣青年。 那白衣青年背向我负手而立,颀长的身影立于疏影之间,似一颗巍峨的松柏,背影挺拔丰秀。这个陌生的背影让我想到了未晞。 红衣的女子淡声道:“听说荀修带來的女孩是你带上山的?” 原來这个人是君上淩。 他似是偏头看了她一眼,淡淡的“嗯”了一声,沒有说话。 红衣女子又问:“为什么?” 我也将向前一步,身子微微探过去了点,不知为什么忽然有些紧张他的回答,伸长着脖子看向里面。 他低笑了一声问道:“为什么在意这个?” 红衣女子撇了他一眼,闷声道:“不愿意说就算了。”说完就准备往前走。 君上淩伸手拉住她。 我想如果我现在手上又把刀,我肯定冲出去踱了那女胳膊,但是我沒有。我想如果我眼睛能喷火,我肯定把那女的烧成了灰,但是我也沒有。忽然,我很难过。 他猛地一用力把她转过來,我看不清他脸上此时的神情,但我想他此时一定是笑的,因为说出的话里沾染了淡淡的笑意:“为一个不相干的人何必生这么大的气。” 我呆了一阵,伸手捂住胸口,那里像是砥了一块大石,堵的呼吸有些不畅。 红衣女子转过头从繁花中觑了他一眼,嘴角浮出一丝笑,出來的话确实一点笑意也无:“我不是同你计较,只是今一时彼一时,容不得你马虎出错。” 君上淩将他放开,侧身倚在一株参天的绿竹上,饶有兴致:“你这么怕是在提防着什么?”顿了顿:“你信不过我还是信不过你自己?” 红衣的女子微微垂下头,耳边腾升两朵红晕,延伸至耳后根,咬住唇想要狠狠的瞪他一眼,可在对上他的眼神时有转做柔情似水的瞄了一眼,沒再说话。 他伸手摘下近旁的一片绿叶,神态极其的漫不经心:“沒什么相信不相信,你只需知道你于我是不同的。” 清风拨动头顶的蓬草,坐在花丛里,抬头望着高远的天,将脑中的思绪彻底放空,耳边依旧是他们在续续断断的低语,我却脑子里一片空白。她同他说了什么,他又回了她什么,她笑着说了些什么,他也笑着回了她什么。 又是一阵晚风送來,将游离的神思拉回,蓦然觉得暮春竟然也会这么冷。转头看了看四周,发现他们早已经散去,默默的叹了一口气,他到底不是未晞,这里的君上淩,这位翩翩佳公子是别人的心上人。 我伸手拍了拍脚上的泥将鞋子穿好,拎起已经干涸死去的鱼站起身准备要走,刚走两步瞧见不远处有一熟悉身影站在那里。 夕阳的余晖将他的影子拉长,身如玉树,长身玉立,微微和风吹起散于背后的墨发,形如谪仙。 果然偷听不是件光明正大的事。 我踌躇着不知该怎么跟他打招呼,正想的出神,一抹白影掠至我眼前,耳边划过一丝风声,身子蓦地腾空,瞧着半空中白色的衣黑色的发散开,像是一株幽莲迎风盛开。 耳边飘过他极其冷淡的声音:“呆着做什么,抱紧了。” 以前荀师父让我学这些仙法仙术时,我说:这是种浪费,以我这种温文尔雅的人,怎么会做出打架这样的不符合身份的事情來?现在想來有时候话不能说的太满了,谁能料到以后的世界是怎样畸形的发展。 ------------ 第十五章 狭路相逢 君上淩立在青石堆砌的长阶上,风吹的他衣袂飘飘,清冷的眼神打量了我一眼,半晌,道:“哦。” 瞧着他站在那里的身姿,禁不住多看了他两眼,但看的却是一阵毛骨悚然,微微的朝后退了两步。 他瞥过眼将伸手摘下近旁的一片绿叶,在手中把玩,淡淡地问道:“你在这儿做什么?” 愣了一下,抬头看他,本來已经卡壳脑子,竟然在这一瞬间高速运转起來。晃动着手里拎了半天的鱼:“我在抓鱼。”顿了顿:“你喜欢吃鱼吗?我烤给你吃。” 他微微垂着眼,闻言目光停在我的手指处,眉头无意的皱了一下:“烤鱼?” 我点点头:“是啊,烤鱼。荀师父不会做饭,我只能自给自足,丰衣足食。” 他蹙眉看着我手中的鱼,沉吟道:“这鱼……” 我拎起來闻了闻,道:“沒事,这鱼虽然看上去是干瘪瘪的,但是这是我刚刚抓上來的。鱼儿一脱水就会这个样子,风干了。”看了看四周,自言自语道:“嗯,这里的风大,下次可以做点鱼干,说不定能吃很长一段时间。”转过复又看向他:“你喜欢吃鱼吗?我做的烤的鱼可好吃了,你要不要來点?” 他似有若无的哦了一声,淡淡的打量了我一眼,在要抽离时却突然落在了我脚上。我一愣,寻着他的目光看下去,一双绣鞋不知何时竟然掉了,光着脚站在青石旁的一堆青草上。晚风拂开,惊魂刚定的心终于感觉到脚底传來的凉意,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小心的往后退了两步,扯了扯裙子将盖住露在外面的脚,清咳了一声,赶紧将话題一拨,道:“你看这天气怪热的哈。” 君上淩沉思了一会儿,抬头看向落下的夕阳,淡声道:“嗯。”话罢,裹了裹身上的外套。转过头又看了我一眼,道:“这东西,你打算什么时候弄?” 我有一瞬沒听懂他什么意思,愣在那里沒有说话,直到他轻轻淡淡的飘出一个字,才将我从一片迷雾中抽出。 冰冷极致的容颜微微动了一下,深色的瞳仁里流光微转看向我,道:“鱼。” 我沉默地看着这个人,木呆呆想了一阵,良久,恍然了悟:“啊,马、马上弄。”言毕朝小溪边跑去,跑了一半忽然想起一件事情來,折身又跑回來。矮身在草丛里翻了一下,但是又怕碰见什么蛇虫鼠蚁,只站在青石旁探身望着远处。 君上淩疑惑的问道:“你在干什么?” 我头也沒抬地回道:“鞋子,刚刚掉了的鞋子。” 君上淩低声一笑:“哦,是掉了的鞋子。” 我嗯了一声,偏过头看了他一眼,朝他抬拉抬了手。 他领会这个手势,朝这边近了两步,在我身侧站定。 我顺手指着远处,道:“你看,你能屈尊降贵一下,帮忙给把鞋子提过來么?” 他闻言撇了一眼不远处,白色的绣鞋正安安稳稳的躺在刚刚被斩断的蛇旁。目光又收回來,默了黙:“你为什么不自己去拿。” 我说:“身为一个男子的你,帮身为弱女子的我,做点事是不是应该很荣幸?这是作为一个男子应有的品格。” 他认真的想了想,沉吟道:“是的。” 我咧嘴朝他一笑。 他淡淡撇了我一眼,深沉地总结道:“但是,我沒看出來你是个弱女子。” 我抚上额头,虚弱的晃了晃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虚弱地同他道:“你看,我现在很虚弱。” 瞧见我的样子,他怔了一怔:“你……很有前途。”话罢,朝那边走过去,矮身捡起死蛇边上的鞋子,走到我身边扔给我。 我乐呵呵的穿好鞋子,拎起鱼重新站起來准备要走,他却出声叫住我。 我一愣回头不解的看向他。 他走过來,垂目瞧着我。 我仰起头对上他探究过來的眼:“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修长的手指抬起滑过我的眼眸,停在我的鬓角处,似是将什么抚了抚。扶好后手在耳后停了一下,仔细的观赏了一番,满意的点点头,道:“去吧。” 我呆了一阵,伸手摸向鬓角处,原來是我刚刚别在耳后的花。忽然心里有些甜蜜,却又感到悲伤。吸了吸鼻子,朝他笑了笑:“我去洗鱼。”说完转身离开。 转身时落下一地清泪。 未晞,我想你了,此时你在哪里?可曾像我这样,正在想着你。 鱼快速的洗好,又让君上淩寻了一些干的柴禾,生起火把鱼烤上。 烤鱼是个技术活,火候把握不好的话,外面的鱼皮焦了而里面可能还沒熟。但好在这种活我已经练到罗炉火纯青的地步,就是闭着眼烤也能烤成那种外酥里嫩的效果。 嗜血的残阳渐渐落入地底,寥寥青烟腾空升起,一堆火星子在烈火中爆开,嗞的一声,将静谧的傍晚打破。 瞧着坐在不远处的君上淩,一幅闲散慵懒的模样,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半天酝酿些底气道:“那什么,你为什么在这里?” 他嘴角微微上扬了一度,斜眼瞥了我一眼:“我为什么在这里,你不是都知道,刚刚听了那么久。”顿了顿:“竟然听的那么入神。” 我面色一囧,果然这种行当不是所有人都能做的了的。但好歹在丘山被岁莫熏陶过,被荀师父言传身教过,什么事情都能剑走偏锋,尤其是忽悠这个绝活,更是信手拈來。 心中暗自计量了一番,道:“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这光天化日下,就许你们说的,还不许我们听得。这大陆朝天各走一边,光天化日之下正正经经的路过,听的也是光明正大,你们又沒立个什么牌匾石碑在这明令禁止。再者也沒哪个法律清规规定,不让走路的吧,要怪就怪你们选的地界不好。” 他拿着竹叶的手蓦地一抖,侧目眄了我一眼,淡声道:“这么说,是我不对了。” 我挺起胸底气不足的道:“那、那是自然。” 他认真的思考了一会,然后点点头:“哦,那抱歉了。” 我惊疑的看了他一眼,有些不相信:“什么?” ------------ 第十六章 冷艳高贵 月影摇花,落下阵阵遗香。 他抬头看我,伸手又摘了一片叶子,反复看了几遍,低声道:“我应该找个好地界说悄悄话,下次我会注意的。” 我迟钝的望了他半天,确定他不是在跟我开玩笑,小声嗫嚅道:“也、也不用,就是、就是下次说话不要那么大声就好了,山林幽静的,说话大了费力。” 他掀起眼又看了我一眼,缓缓道:“你刚刚说的烤……鱼,还要多久?” 我转头看了一下架在火头上的鱼,道:“哦,这个马上好。”于是沒再说话,专心致志的烤起鱼來。 月影娑婆,将周边的花丛渡上一层月霜,林子间只有火堆里不断爆出的噼里啪啦声。抬头瞅了一样天空,星光不曾露出半点的影子。 他突兀的一声询问将我吓了一跳:“你可想过,若是你荀师父不教你仙术,你可有怨恨?” 我转头不明所以的看他,问道:“什么?” 他将目光从火光处移到我身上,看着我道:“若是你不能学仙术,你可有想过怎么办?” 我在心里寻思了一会儿,顿悟了他的意思,收回目光重新专注在烤鱼上,无所谓地道:“沒怎么办啊,既然荀师父不教,就有他不教的理由,沒什么好怨恨的。如果事事不顺,我要事事计较,这辈子还怎么过的安心?你说对吧?” 他沒有说话,又盯着看了好一会儿。 我将手里的鱼从火堆上移开,朝他乐呵呵的笑道:“你看,鱼儿烤好了。” 微微的河风将轻绕的云烟吹起,低低的掠过湖面,吹响彼岸的花丛,抖的花叶梭梭直响。瞧着远处的河面上的青烟寥寥,迷蒙起氤氲的雾气,月白的光投下,似是一层薄薄的轻纱遮拢。蓦然云影浮动,近旁的花叶相击,拂來一声冷风,勾出几个刁钻的喷嚏,我裹紧衣裳默默地朝火堆旁挪了两步。 君上淩投过一道视线,淡声道:“天色已晚,早些回去吧。” 我默了默,垂头瞧着摇摆不定的火焰,想了半天低声问道:“那个……今晚的鱼好吃吗?” 对面的人沒有说话,似是沉思了一会儿才开口道:“不错。” 我猛地抬起头,对上他望过來的视线,弯起了眉眼:“那我改天再做给你吃。” 借着清辉的月影,迷蒙处看见他薄凉的唇角处弯了一度,低沉的声音穿过长风:“嗯,好。” 与君上淩别过之后,欢欢喜喜的回到三连宫,还未进门时就瞧见正厅的灯火依然亮在那里。心里有些好奇,迈开步子移了过去,刚到门口就看见荀师父妖娆的模样,闭着眼优优雅雅拿着一盅酒瓶在手心里无意的晃着。 试探的走过去,唤道:“荀师父?!” 他掀开眼斜睨了我一眼,道:“吆,这是什么风把你吹回來了?” 我一屁股做在他边上的位置,笑嘻嘻地道:“东南西北转转子风。”转手拎起边上的一壶茶给自己满了一杯,张口一饮而尽。这鱼在这养的太好了,肥的只剩下油了。 放下茶杯看向荀师父疑惑道:“这么晚了你还不睡,明天早起该有黑眼圈了。” 他恍然的站起身來,就朝后院走去,边走边道:“啊,怎么沒注意都已经到这个点了,真是的。”行了几步复又停下,回头看我:“我说我刚准备和你说什么來着?” 我拿着茶杯的手一抖:“哦,你是说你要赶紧回去睡觉了。” 他点点头,口中又重复道:“哦,对对对,该回去睡觉了。”刚准备走,又停下來:“瞎说,我刚刚明明是是准备说你为什么回來这么晚的?你去哪儿了?” 垂目望着手中的茶杯,想起下午听到的话,心里一阵难过,淡淡回道:“沒什么,就是在这附近转悠了一下,熟悉熟悉地理环境。” 荀师父低头沉思了一会儿,总结道:“你真闲。”顿了顿:“明天去把前院的花花草草弄一下,都快看不见花了。” 我说:“不带你这样的,你看,我一小女子,怎么能做这么粗重的活。这不符合身份,更不适合我这样的气质。” 荀师父奇道:“你什么样的气质?” 我说:“高贵冷艳的气质。” 他走上前毫无形象的啐了我一脸的口水,然后安安心心的回了后院。 荀师父走后,我又独自一人欣赏了一会儿月色,觉着这样的文艺的事情不是我这种粗人能做的了的,于是便放弃了。转身时回房时,瞧见不远处的桌子上扣着两个盆子,好奇的走过去伸手揭开一看,原來是几道精致的菜肴,心里顿时有些酸酸涩涩,眼眶涌起一道水汽。 清淡的沉木香淡淡飘过來,一阵脚步声停在我身后不远处,我循声回头看去,原來是去而复返的荀师父。 荀师父提着酒壶看向我,不急不缓地道:“哦,原來你看见了啊。那你赶紧吃吧,已经热过了。我做的,今天下山刚刚学的,不知道合不合你口味,你试试看。” 我感动的点点头,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青菜送入口中,身子蓦地一僵。含着眼泪吞下去,又无声的点了点头。 他眼里滑过一丝溢彩,道:“真的?” 我含泪又重重点了一下头,为了增加可信度,我又夹起一根青菜迅速的吃了下去。 他将信将疑的走过來,伸手捡起一根青菜吃了一口,脸色复杂的看了我一眼:“说,我到底跟你有什么仇?”龇牙咧嘴地道:“为了让我吃这根青菜,你竟然甘愿再吃第二口?这是什么一种深沉大恨啊?!” 我丢下筷子跳开一步,朝他哈哈大笑:“这叫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这是我们弘扬的一种民族精神,这精神的名字同甘共苦。你要知道,不能吃苦的好厨子,不是个好师父。晚安哈,荀师父。” 说完,掉头跑回了房里。 身后传來荀师父仰天长啸的一声痛呼:“遇人不淑遇人不淑啊……” 我望着挂在高空的玉盘,无声的笑了笑,首次庆幸还好我回來的这里,依然能碰到熟悉的你们,让我知道我还不是那么孤独。 ------------ 第十七章 双修功法 三月莺啼,四月草长莺飞。飞红点着翡翠,最后一季的春雨袭來,落了一地的红泥。 瞧着天清气爽,我吃过早饭,同荀师父搬了两把椅子,在三连宫外面边晒太阳边聊天。 自那日和君上淩一别后,便再也沒见过他,听荀师父说他和児清一起闭关去了。 我问荀师父:“为嘛是要两个人一起闭关?难道是传说中的双修?” 荀师父被口水呛到,咳了几声:“你、你在哪里看到的双修这个词?” 我说:“就是上次你带回來的那本《仙侠之金梅奇缘》上写的。” 荀师父想了一会儿,沉吟道:“哦,那个、那个上面都是瞎掰的,你别轻信了。他们二人是,是,是……”是了半天沒想到用什么词,良久,继续瞎掰道:“就是互帮互助,提升功力修为。” 说到这里,我才想起來一桩事情要问,坐起身问道:“你是児清的徒弟吗?” 荀师父掀开一只眼半睁半闭的看我,道:“你关心这个做什么?” 我说:“你看,我总得理清楚我们这一层关系吧,我跟人说过,你们是徒弟,还跟人说过你是徒孙,然后又跟人说过,你是他一远房亲戚,版本多了我自己也就忘了,你跟他到底什么关系?所以,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荀师父闭上眼沉思了一会儿道:“我跟他任何一种关系,但不是你想象的那种关系就对了。” 我愣了愣:“我想的什么关系?” 荀师父眉毛一挑,瞥了我一眼:“吆,这会儿跟我装清纯。算了,这不适合你。” 我面带暧昧的凑过去,问道:“那你们到底什么关系?” 他伸手拍开我伸过去的头,缓缓道:“朋友吧。” 不知为什么,听道他这句话时,我无端端的觉得荀师父的身影有些悲伤。默了一阵重新躺好,抬头瞧着碧空如洗的蓝天,有一小朵云彩浮在空中,与那轮明日保持着似近似远的距离。 就在我看着看着快要睡去的时候,门口传來一阵脚步声,我同荀师父睁开眼望过去,原來是北辰宫的弟子。 见他施施然走上前,朝荀师父行了一礼,恭恭敬敬的唤道:“荀长老。” 荀师父从藤椅上坐起身子,淡淡唔了一声,揉了揉惺忪的睡眼,问道:“何事?” 那弟子依旧垂目瞧着地面,模样顺从多一分不恭少一分不敬:“师公让我告知你,三月后事试剑大会,望荀师父着手准备一下,每个宫殿必须派出一名弟子参赛。” 荀师父蹙眉瞥了他一眼,道:“回去吧,三连宫不参赛。” 那弟子躬身又行了一礼,道:“师公交代,今年荀师父必须参赛,因为今年不仅是本派参加,还有其他派的也來参加,所以师公请荀长老准备一下,局时只要稍稍应付一下就好。” 荀师父看了我一眼,道:“你回去吧,我知道了。” 那弟子点头称是,又行了一礼便退下了。 我瞧着他离开的身影,疑惑的问道:“你那什么眼神?”往后缩了缩身子:“你知道的,我什么都不会,你别打我的主意。” 他探身过來,瞬间一张放大的笑脸近在眼前:“阿离啊,你看你荀师父对你怎么样?” 我往后缩了缩:“很、很好啊。” 他又问:“荀师父对你这么好,那你是不是该有点表示表示?” 我点点头,伸手指着院前的一偏空地道:“你看,前院就是我离出來的。” 荀师父朝远处瞄了一眼,想了想沉思了一会儿,似是在想怎么接话,忽然将话題一拨:“荀师父是不是阿离的师父。” 我点点头:“是的。” 他又问:“徒弟是不是该听师父的话?” 我又点点头:“是的。” 他又问:“徒弟是不是该帮师父排忧解难?” 我还是点点头:“是的。” 他道:“那阿离是不是该帮荀师父解除困惑?” 我说:“不应该。” 荀师父嘴角的隐隐的笑意敛去:“你怎么不按套路出牌?” 我一挑眉:“那是你这师父**的好啊!” 他从我身上移开,以手支颌想了半天:“那我得考虑考虑明天要不要做水晶肘子了……” 我说:“但,师父还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先,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动心忍性,才能增益其所不能。所有偶尔帮师父解解困惑……”惑了半天违心道:“也、也能有益身心健康。” 荀师父满意的点点头,给了我一个赞许的眼神。 我想了想又道:“不过……我啥都不会,你总不能让这个样子的我上台吧,咱丢不起这人啊。” 荀师父乐了一阵道:“这你就放心了,你荀师父我啥都会。” 我默了默,道:“你生孩子不会。” 荀师父说:“嗯,哪天我研究研究,说不定我就会了。” 我望着他,想着荀师父身怀六甲的模样,恶寒了好一阵子,良久,道:“那你准备教什么?” 他轻飘飘的甩给我两个字,:“御剑。” 我问:“为什么?试剑难道比的不是剑术的厉害?法术的厉害?” 他挑了一下眉看我:“因为好看啊。” 我一个趔趄差点从椅子上摔下來。 七月流火,烈日挂在空中,将大地练成了一座火炉。树梢的树叶蔫了似的打在枝头,斑驳的树荫下坐着一群躁动的人。 我站在人群中,不住的拿袖子扇着风。忽然人群中一阵躁动,目光聚在我的周围,朝外圈默默地退了几步远,场地就剩了我和另外两位道友。我停了手上的动作,面色笑容的问向我左边的一位蓝衣青年:“啊,不知道兄师承哪个门派?” 蓝衣青年傲然的看了我一眼道:“岳山裘垣门下。” 我依旧含笑道:“啊,久仰久仰。”又转过來问向我右边紫衣青年:“不知这位道兄又是师承哪个门派?” 他朝我谦和一笑:“楠山叶贤门下。” 我笑道:“啊,失敬失敬。”顿了顿问道:“此处距离楠山甚远,不知道兄早餐吃的什么?这会儿可饿了,要不要让我其他道兄准备点吃的?” ------------ 第十八章 试剑大会 他温和的笑了笑:“劳你惦记了,不用不用,在下吃的清粥馒头,现在还不饿。”我笑着点了点头:“道兄要注意营养均衡啊。”转身又问左边的蓝衣青年:“敢问道兄你呢?”那青衣道友看了我一眼:“韭菜炒蛋,怎么了?”我打量了下他:“那刚刚那个屁是你放的吧?” 众人一阵哄笑,他老怒成羞道:“你……” 说着就要上來,边上的紫衣青年拦住他道:“不过开个玩笑,道兄何必认真,再者试剑大会马上就要开始了,且先停一停。”我望着蓝衣青年,不动声色的朝边上挪了两步,他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拂袖哼了一声,转身沒再说话。 紫衣青年朝我淡淡一笑,我低声道了一谢谢,他摆摆手示意不用客气。 我无聊的站在人群中探头寻着熟悉的身影可找了半天也沒找到,反而遇见了那日同君上淩说话的女子。 我小声的问向身后的中满宫的一位师兄:“站在那边的红衣女子是谁?” 师兄寻着我指过去的方向看去,想了想道:“哦,那人啊,是六断宫长老的嫡传大弟子。”顿了顿,面色低沉的矮身凑了过來,小声道:“我同你说一小道消息,你可同别人说。” 我连忙摆摆手:“不会不会。”其实也沒什么好说的,这类的小道消息,基本上是以倍数的速度在传播,在我知道的时候他可能一个人,等我在一转身可能就是四个人,等我再一转身可能就是一十六个人,这样的速度估计现在整个丘山都知道了,哪里还用得上我去传播。 那师兄瞄了一眼站在不远的红衣女子道:“她名池窑。” 我迟疑道:“吃药?” 他随口应了一句,似是沒在意我说的话,续道:“嗯,是六断长老的大弟子,听说就因为这个关系和児清师公的大弟子君上淩走的特别近,传说他们可能已经结婚且育有一子了。” 我呆了呆:“结婚?生子?” 他点点头:“可不,前段时间君师叔不是出去了嘛,听说就是去看他远在傅山的儿子了。啧啧啧,如果这事真是这样,不知道师公会怎么处置君师叔和池师姐……” 说完,又瞄了一眼那边,许是女人天生的第六感,在他瞄了无数次后,那边的人终于有了一丝反应,但就淡漠的神情在这样的情况下,更是冷的如同一块百年难化的寒冰,生生瞧的我身后的师兄打了一个寒颤。他往后缩了缩脖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挪到了边上,同随行的人拉起了家常。 我瞧着他一气呵成的表情和行云如水的动作后,惊魂未定的拍了拍胸口,目光对上她望过來的眼神,不知为何竟带了丝丝杀气,我心中一顿。目光再点过去时,她却已经看向远处,神色如常。 我啧了啧舌,果然荀师父说的沒错,林子大了真的什么鸟都有啊。 远处一道黄色的轻烟升空,伴随着一声巨响,身边的道友们纷纷御剑而飞。我也未做多想,抽出随身带的剑,默念了几句咒语,剑身渐渐泛起兰光,赶紧踏上去轻呵了一声:“飞。” 剑立即腾空而起,唰的一声朝远处飞去。 耳边呼啸着阵阵冷风,薄薄的云层绕在周围,似是入了仙境。指尖微微张开,有清风穿过,拂得衣袂飘扬。 掠过几个山头,约一盏茶的功夫,便來在了丘山后的紫竹林上空,我低头瞧着那片紫竹,心头拂过一层往事,像是被什么抓了一下,蓦地有些难受,甩了甩头专心御剑。 几个转弯,忽然瞧见前面一道红色的身影,我愣了一下,口中捏诀朝她飞速追了过去。 许是听到身后有声音传來,池窑回头看了我一眼,见是我先是一愣,轻蔑一笑道:“呵,沒想到你竟然功力这么好?” 我也朝她笑笑:“你不知道的事何其多。” 她拂袖冷哼了一声:“你什么资格?” 我一挑眉:“刚刚好够说你的资格。” 她脸上浮出一丝怒色,低喝道:“你什么东西,敢來说我?!” 我摇摇头沒再搭理她,专心御剑飞行。她御剑靠近了我些,怒道:“你这是什么态度?你家人沒教过你什么叫礼义廉耻吗?” 我不动声色的瞥了她一眼:“我家里人沒教过我什么叫礼义廉耻,不过倒是教了我一道理,就是永远不要跟一只疯狗理论,这样整个的智商都被拉下來了。” 她扬起手朝我袭过來,我一惊,迅速默念口诀,朝边上躲开,而后又加速朝前疾行。一边行一边后悔不已,不该逞一时之快的,回头瞧着池窑不依不舍的紧追,只好不断提速飞行。 大概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便瞧见荀师父他们看台的位置,心中一喜,调转剑身低空飞去。 刚一站定,瞧见荀师父坐在那,我裂开嘴笑呵呵的冲他摆了摆手,刚迈开步子准备走过去,却在下一秒身后一股强大的力量袭來,整个身子腾空而起,而后撞在荀师父他们的看台边上,重重的跌下时恍惚间看见看台边上有一抹熟悉的身影,那身影瞧见我蓦然一顿。 耳边听见荀师父一声疾呼:“阿离!”他的似乎气息有些不稳,我吐出一口鲜血,眼神涣散的瞧向荀师父,见他走过的步伐似是有些虚浮,扯了一个笑容,便眼前一黑沉沉的昏了过去。 再次醒來后已是七日后。 脑子有些发懵,藕荷色的纱帷垂下,将房内的灯火隔开。忽然耳边传來一阵低沉的脚步声,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我寻着声音望向门边,却隔着重重的纱帐看不清楚來人,只知道有淡淡的沉木香环绕在周边。 我试探的叫了一下,声音却沙哑的不像自己的嗓子:“荀师父?” 房内的脚步声停住,忽而疾步走了过來,修长的手拂开藕荷色的纱帷,顺手别在床脚的铁钩上,暗影的灯火打在他身上,将他面色映的深沉。 荀师父矮身坐在我的床边,脸上竟然有了几分憔悴。瞧见我醒了怔了一怔,盯着我的脸看了一会儿才道:“你醒了?可觉的哪里不舒服?” ------------ 第十九章 疾风骤雨 我试探着动了动身子,发现胸口有些钝痛,眉头无意皱了一下。 荀师父抬手浅浅地挡住我:“不要动,小心伤口又被扯开。” 我停止了动作,望着他道:“我……池窑她……” 在听到她的名字时,荀师父垂眸看向手中的药时眼神一冷,只一瞬又恢复如常。忽而拿起碗中的汤勺,似笑非笑的看了屋外,那笑意一瞬冷进骨子里,我打了一个哆嗦,忽然想起荀师父还有一个另一个称号玉面神君。 缓缓地摇动着碗里的汤药,低声道:“现在在管禁闭,不过参赛的资格已经取消,等试剑大会结束,再來定夺如何处置。”顿了顿抬眼看我:“她为何出手这么重?” 我想了想道:“她嫉妒我长的比她漂亮。” 荀师父无言的瞪了我一眼,依旧舀碗里的药。过了一会儿,把碗递到我跟前:“來,把这药喝了。” 我望着碗里的褐色液体,默了默道:“那个我才刚睡醒,你要不要先放边上吧,等凉了再喝。” 荀师父居高临下的看了我一眼,依旧沒有将药碗拿开的意思。 我说:“我还沒吃东西,要不你先煮点东西给我?” 荀师父淡淡扫了一眼屋外面,重复着舀药的姿势,又淡淡道:“你先喝完了我再弄东西给你吃。” 我说:“你别骗我。” 他低声笑了一下,摇摇头:“不会。” 端起碗仰头喝下去,浓浓的苦涩味瞬间充斥着口腔,呛得我咳了好几声。荀师父扶起我在后背替我顺了顺气。 过了一会儿,荀师父还沒有去弄饭的迹象,我道:“你怎么还不去弄饭?” 他瞥一眼屋外,淡声道:“现在是子时,再等一会就天亮了,我到时候再弄东西给你吃。” 我小声嗫嚅 道:“骗子,你就是个大骗子。” 他笑笑,竟然破天荒地沒有反驳我。 我愣了愣,转头看了一眼已经融了大半的蜡火,回头对荀师父道:“荀师父,你也赶紧睡吧,你看你,熬夜都熬的印堂发黑了。” 荀师父替我掖了掖被角,不甚在意地道:“沒事,等过两天你好了,记得煮点十全大补汤给我喝一下,我就好了。” 我说:“你是不是想血气逆转而亡,你要是活腻了就早点说,我好提前给你找可以陪你聊天的对象,这样你下去也不会寂寞。” 荀师父瞪了我一眼,抱臂靠在我对面的床栏上,风情万种的对我说:“那你得找好长时间,因为至今我还沒瞧见合适的人。” 我想了想道:“沒事,我年轻,有的是时间。啊哈哈哈……” 荀师父沒说话,凝神瞧着桌上的烛台。蜡泪沿着褐色的烛台缓缓而下,将烛台已经裹了大半个去,幽幽烛火将一室照微暗。 忽然想起一件事來,开口问道:“荀师父,试剑大会……” 荀师父将目光收回,重新落在我脸上,沉吟了一会儿道:“还有三日便要结束了。” 我又随口问道:“谁比较有优势?” 荀师父想了想,嘴角含着风度翩翩的笑:“你想干嘛?” 我哈哈一笑:“就、就是想小小的怡一下情。” 荀师父修长的手指在床框上敲了两下:“现在剩下的人楠山的宋崚,岳山的楚天和我们丘山的君上淩。” 我一愣:“君上淩?他怎么会参加试剑大会?” 荀师父道:“他为什么不能参加?”顿了顿解释道:“试剑大会是在七日前开的,他们早就出关了。而且这也是乘他师父的意思,那么一个得意门生,自然是要带给众人看得,这叫裙带关系。” 我点点头,又问道:“那你看好谁?” 荀师父默了默道:“宋崚是个料子,不过为人比较迂腐,喜欢墨守成规,这点比不上楚天,不过楚天这人太过自傲,目空一切,不好,想來想去还是淩淩要胜算大些。” 听完后我琢磨了一下,然后从枕头底下掏出一落钱递给荀师父:“你去,全部帮我押注你们家的淩淩,记住啊要全部押。” 荀师父不解的看向我:“你哪來的这么多钱?还有,你都睡了这么久,你怎么知道他们在买宝?” 我傲然的瞥了他一眼:“我就那么掐指一算。” 三日后天色晴好,偶尔树梢掠过一阵清风,抚的树叶沙沙直响,树下蚊子稀少。 我坐在荀师父为我特制的椅子上,全神贯注的瞧着台上的比赛。边上站着上缺宫的几个小童子,因荀师父有事出去了一趟,又怕我闷着就寻了几个人过來,其中一个眼睛大大的叫洛儿。他一边紧张的注视着场地的比赛,一边伸手自兜里掏了一把瓜子给我:“姐姐,你要是闷就吃点这个,这是山下的王大婶给我的,味道可好了,你尝尝。” 我顺手接过瓜子,道:“今日是最后一场了吗?” 洛儿道:“是啊,前几场都是两两对打,然后剩下的进今天的决赛。决赛是混打,俗称为打群架。不过高手之间的群架可好看多了,他们比的气场和法术,那场面肯定很红火。” 我说:“你知道的真多。” 他乐呵呵的笑道:“姐姐,你比较看好谁?” 我指着站在一边的蓝衣青年问道:“他是谁?” 洛儿探头望过去:“哦,他是岳山的宋崚。” 我点点头,原來是那日放屁的家伙。转头又看向站在他右手边不远的紫衣青年,问道:“那他呢?” 洛儿道:“他是楠山的楚天。” 我想了想道:“那我看好君师叔。” 洛儿显然沒有跟上我的节奏,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來,咂咂嘴道:“姐姐,你思维太跳跃了。”顿了顿:“不过我也看好君师叔。” 说话间场中一声令下,三人分别提剑而上。 五色十彩的光在场中炸开,波及开來,洛儿伸手替我挡了挡强光。再看去时,三人分别厮打到了一起。 宋崚提的是一把清月剑,剑身长三尺,使出的剑光清冷如月,是以被称为清月剑。楚天提的是一把鱼肠剑,剑长二尺,夫纯钩,击之不能断,刺之不能入,剑光幽兰。 再看君上淩,他提的剑我却不知道是什么剑,虽剑身也是长约三尺,锋利清冷,剑身勾着起起落落的花纹,剑光淡紫。 ------------ 第二十章 石破天惊 因我荀师父的关系,所以洛儿为我找的地方是一个各方面观看战况都极佳的位置,再加上视力好的缘故,故而台上有一丝小小的异动也能看的清清楚楚。 再看那边的擂台上,宋崚纵身一跃,提剑飞向楚天,手腕翻转挽出一记剑花,白色的光快如电闪,直直的飞向楚天。 楚天抬眼望向他冷笑一声,提剑接住宋崚甩出的剑气,脚底下只稍稍朝后退了两步便定住。随后迅速横起剑身抵挡周身起了一道淡淡的兰光,将宋崚的接连的剑气隔绝在外。脸上滑过轻蔑的表情,唇角微微上扬,斜睨了宋崚一眼。剑锋微转翻动手腕,身子一转劈开宋崚的又一记剑花。旋身跳至场中的木栏上,扬起剑甩出一道兰光,将擂台生生割开了一道口子。霎时间尘土飞扬,惊的遮天的树叶抖动不休。 我瞧着居高临下的楚天,心里不住的叹道,料子是块好料子,就是太不可一世,太过轻敌,也出手太狠毒,这样的人多半沒什么好下场。 转头看向君上淩,他一直冷眼的看向那边沒有什么动静,正要对边上的洛儿谆谆教导几句。余光处瞥见他忽然左脚足尖轻点一下,身子凌空而起,月白的锦袍在风沙中扬起。淡漠的眼神扫视了一圈,如同造物者傲视群雄。冷淡的气质,配合着清冷的面容,当真对得起清俊无双四个大字,只是不知为何忽然寒气逼人,忍不住抖了一下。 耳边听道洛儿啧啧的叹息道:“这君师叔,越來越妖孽的不行了,连身为男子的我差点都沒把持住,难怪连池师姐那样的人都能被祸害了。” 剥瓜子的手一抖,差点将瓜子抖掉地下。洛儿转头过看我:“姐姐,你冷啊。” 我默默的摇摇头:“还好,还好。” 目光再点过去时,君上淩已经提剑上前,紫色的剑光横扫全场,霎时间乌云腾集,风卷残云呼啸而來,遮天蔽日的黄沙将真个擂台裹的严严实实,完全看不出里面的阵仗如何,只有流光剑气飞闪,将绸风斩开炸出星矢寒光。 探头左摇右晃的注视着战况,一边专心致志的嗑着手里的瓜子,一边同边上的洛儿有一搭沒一搭的八卦着丘山的八卦,时不时的吐掉飘进嘴里的渣土。 我抬头瞧了瞧那边,觉得一时半会他们应该不会停,寻思着是不是该挪个窝了,不然等他们打完,我吃土都吃饱了。 转头对边上的洛儿道:“泱渀沙漠空,终日胡风吹。” 洛儿呆了半天,忽然面色深沉的认真想了一番,半晌,手停在下巴斟酌了片刻道:“好诗好诗!” 我眼皮无意的跳了跳,手搭上眉骨:“好你妹啊,我是让你帮我往边上挪挪,这里都快成沙漠了。” 洛儿一个激灵,喜滋滋的朝我笑笑,转到我身后准备推椅子。忽然我和洛儿站的地方陡然起了一阵怪风,将原本同我说话的洛儿卷倒在地,还未待我反应过來,一道黑气像是从地底突然冒出,先是桌子高低,转而一人高低,再一瞬已经一丈有余。 我坐在椅子上愣愣的看着这团黑气,忽然风向一转朝赛场上飞去。快到风驰电掣,在我还未反应过來时,已经飘到了擂台中央。 蓦然下腹一阵抽痛,惊得四肢百骸瞬间冰凉,定定的愣在那里。 兀然感觉有人伸出一只手从肩膀处揽过我,将我带入怀中,入鼻处有清冷的梅花香。近在咫尺的脸孔蓦然放大,我呆滞的目光转过去看向他。 墨如黑玉般的长发微微散下垂在胸前,精致的轮廓,耀如星石的眼眸中沾染了丝丝慌乱。 蓦地耳边听到有几声抽气的声音,我不解的转过头看他们,原來是宋崚和楚天,只见他们神色复杂的看着我,脸上还带了丝丝惊慌和痛色。 我不解的转过头,看向眼前的人,只是却怎么也看不清这人是谁。伸手抚上他的脸庞,将散在额前的一缕墨发拨开,露出一双灿如星翼的眸子,深色的瞳仁里倒映出我苍白的脸。 我抖着唇委屈的唤道:“未晞!”冰凉的泪水自眼角滑过。 抱着我的身形蓦地一顿,肩上的力猛然一紧,耳边飘來他淡如流雪的声音:“木叶,你受伤了,别说话,我带你去找长老。” 我皱起眉迷茫的看向他,伸手扯过他的前襟,泪涌的更凶:“未晞……你去哪儿了,我找了你好久,你知不知道我好害怕,这里的人都不认识我了,他们和你都不认识我了……” 肩膀上的力猛地握紧,却一瞬都放轻,连带听进耳朵里的话也是轻柔的:“木叶,别说话,我带你去找长老……” 我抓着他的衣襟不肯松手:“不要,待会你又不见了,我就找不到你了……腾起的雾泽将整个眼前的世界浸透,显出一片沼泽,天空似是也渐渐压低。 我伸手揉了揉眼睛,对着眼前的人道:“未晞,我好困,我要睡觉了……” 他却陡然冷喝一声,将我从困意中拉回:“木叶!不准睡!” 我扁了扁嘴,鼻子酸酸的带了浓浓的鼻音:“未晞,你干嘛!” 他伸手将我打横抱起,一边疾走一边小声伏在我耳边安慰似的同我道:“别睡觉,别睡觉,木叶别睡觉,同我说说话……” 我往他怀里蹭了蹭:“未晞,待会再说,我好困……”顿了顿:“……也好冷,我要睡觉了……” 他小心翼翼的抱着我,声音放的柔柔:“木叶,再忍一忍,马上就好马上就好,不要睡觉……” 我一边眼皮不停的打着架,一边窝在他怀里,吸了口气道:“那你赞美一下我。” 脸贴着的胸膛蓦然一顿,默了良久,以为他不会再回答时他却说:“你是我在这世间见过最独一无二的人。” 我绽开一抹笑:“这话你可同别人说过?” 我瞧着他的眼,深色的瞳仁里倒影出我沾血的脸,瞳如冰川一般的眼忽然深幽,薄凉的唇轻轻吐出四个字:“你是唯一!” ------------ 第二十一章 此生不换 不知哪里袭來的花香将整个丘山浸透,白色的花瓣趁风而來,皎如胜雪悠悠转转飘在身侧。幽暗的树荫笼下,将抱着我的人身影拉的颀长。 我朝他绽开笑容,像是隔着时光流年般漫长,狂风中心我听到自己的声音轻轻:“未晞,你是我此生不换的良人。” 世间人曾说,结着果子的花树能祈出一段好姻缘,这良缘是天赐的,雷也打不散。我定定的看着眼前的人,静默无声。 他修长的手指抬起,残卷的狂风被撤去,有洁白的花羽零落。耳边传來瑟瑟风声,割在脸庞有些生冷的疼。 我抬头瞧向空中,刚刚还烈火如荼的天空,如今像是被血洗了一般,猩红的残阳挂在天空,倒映在湖水上的被染的一片血红,风拂开湖面沾上丝丝腥甜,吹开波光粼粼的水面,映下一对疾行的人影。 我眼皮渐渐支撑不住,捏着的衣裳也越來越使不上劲來。耳廓处急促的呼吸声也越來越远,我努力挣扎了一下看着抱紧我的人,朝他轻轻的笑了笑,手蓦然垂下,眼前微弱的光终于消失不见,无边的黑暗席卷而來。 无边无际的白雾将千里的江波遮住,一池碧翠的荷叶在云雾中若隐若现。我站在无边的湖水前静静的看着,接天莲叶的莲花矗立在湖水中央。氤氲的雾气萦绕在荷叶相连处,若梦若仙。忽然远处花叶震动,似是有什么滴下,咚一声落入湖水中央。 我心中一慌猛然抬头遥望向远方,心口处传來一阵钝痛,猛地捂住胸口死死的看向那边。 忽然茫茫的雾气中有红莲铺叠,像是凭空架起了一座花桥,那花桥一直延伸至我跟前。我呆了呆,莫名的看向花桥的一端,迷雾中有人从桥上走來。那人赤足行于花间,分花立影处传來浅吟低唱的梵音,清风升起将迷雾吹开,现出丈高的身影,赤黄色的僧袍披于肩处,深褐色的佛珠垂胸前,悲悯的眼垂目看向我,双手合十浅浅低吟:“南无阿弥陀佛……” 我呆立在原地忘记了说话,他看了我一眼,带着慈悲,声如洪钟的深厚声回荡在千里的江波烟雾上:“红莲,你來了……” 我看着他,觉得他陌生却又熟悉,良久,我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问道:“你是谁?” 脸上的笑隐于唇角处,垂眸无欲无求的眼看向我,仿佛永世慈悲的模样:“我是你,你也是我,佛生万象皆自心生,独独看你心生何样?” 我不懂他说的什么意思,看着他,带着疑惑道:“你是佛?” 他摇摇头:“我非佛,佛不在人心,在人性。” 我说:“我不懂。” 他依旧笑笑,抬手指向远处,问道:“可看见了什么?”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却是一片白雾茫茫,我回他道:“看不见,全都是雾。” 他对着我笑笑:“你再看看,可看到了什么?” 我踮起脚尖探身看过去,依旧是皑皑白雾腾绕,看不清也看不尽。我说:“沒有,什么也沒有。” 他朝我走近,脚下的花也随之纷沓而至,像是开在了眼前,我微微仰起头看他。 繁花上他修长的手抚上我的额头,耳边传來他低低的吟唱声:“花开两生面,佛魔一念间。去吧,去断了你的姻缘,我等你回來。” 我心中一惊,还未來得及抓住他的衣袖,便跌入了无边的黑海。 再睁开眼时,有月白的清辉投在地面,一地的花影凌乱,似是刚刚经历了狂风骤雨。我动了动身子,却被人挡住,头顶响起沉沉的声音:“不要动,小心伤口。” 我看微微仰起头看向站在床头的人,愣了愣,空空的嗓音回荡响在暗夜无边里:“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怔了怔,微微蹙眉看向我,疑惑道:“你,不记得了?” 我奇怪道:“记得什么?”糊涂道:“我只记得我和洛儿在看你们打擂台,然后……我为什么在这里?”迷茫道:“我怎么好多东西想不起來了?” 他伸手将我身上的被子理好,淡淡道:“无妨,你只是睡懵了。”顿了顿,似是解释道:“你在看比赛时伤口复发了,所以我送你來这里找师父疗伤。” 我看着他,点点头:“哦,那谢谢你啊。”随即想往上挪挪,突然腹部一阵抽痛,惊的我渗出了一身的冷汗。整个身子僵在那里,君上淩瞧见我呆愣的模样,想了想似是要说些什么。 我赶紧道:“那个……你、你能不能先出去一下?” 他抬起头莫名其妙的看我:“?” 脸上的烧起一抹红晕,目光瞥向远处,小声嗫嚅道:“你、你先出去、出去一下。” 他皱着眉看我,继续道:“你伤口刚刚才愈合,需要有人在……”忽然想到了什么,顿住了口看我。 我脸上烧的更烫,无言的又往被窝里挪了挪,然后又引來一阵抽痛,疼的眉头都快打结了。 君上淩清咳了一声,从床头站背过身子,走了两步又停下來,我不解的看着他,只听见他闷声道:“这山上沒有其他的女弟子,唯一的池窑如今在面壁思过,所以你要是行方便的话,还是我……”停了半天,才将刚刚的话续上:“……还是我报你去吧。” 一口口水呛在喉咙里咳嗽了半天,看着他道:“不、不用了,你、你出去、出去一下就好了,我、我自己解决。” 他侧目静默的看了我半天,房内昏暗的灯光将他的身影拉长。过了一会儿,他突然大步流星的朝我走來。 我惊骇地抱紧被子道:“你、你要干嘛?再过來,我就、我就叫人了。” 他身子一顿,脚步却未停直直的走到我跟前,矮身低至我跟前。 呼吸蓦然一滞,瞪大了眼看他。这个时候一般有骨气的女子应该怎么办?应该义正言辞,大义凛然的抽他几个耳光,然后对他说,姑奶奶的豆腐你也敢吃,也不回去看看你家坟头上有几个人。但是这话通常都是对猥琐男说的,如今面对这样一个风流倜傥的英俊男我该怎么办? 于是,我伸出手,攀上的他颈将他拉低,毫无征兆的将唇覆了上去。 ------------ 第二十二章 半面难忆 屋内烛火融融,屋外夏虫唧唧。夜风袭來,抖的窗外的梧桐蹁跹摇曳。 炙热的气息喷在脸上,我睁开的眼,对上君上淩看着我的眼。无欲无求的墨黑瞳仁里,映出我情欲布满的眸子。我愣了愣,僵直了身子,缓缓的将手松开。 脸上僵硬的扯出一抹笑:“我、我只是、只是……”解释了半天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脑子里混沌一片。 眼前的人移开身子,阴影撤去有昏暗的光投下,清冷的声音响在头顶:“现在的女子都这般主动么?” 我头垂的更低,小声嗫嚅道:“煮熟的鸭子都送到嘴边了,怎么还能给放飞了……” 他重复道:“煮熟?鸭子?” 我连忙摆摆手,一本正经道:“你看我刚刚才睡醒,脑子还沒完全的醒过來,然后我以为我还在梦里,这不刚刚验证了一下,发现不是的,这、这、这会儿全醒了,全醒了,嘿、嘿嘿……” 淡淡的目光锁在我脸上:“所以你的意思是不打算为你刚刚的行为负责?” 我一愣:“什么?” 他收回目光,远目窗外的景色,神态极其的漫不经心:“你是打算就这样吃干抹尽,然后什么责任也不用负?” 我摇摇头表示沒听懂:“哥哥,你的思维太活跃了,我表示沒有跟上节奏。” 他撇了我一眼,叹了口气道:“你的智商已经超出了我理解的范围。”顿了顿走上前,俯身将我小心抱起。 我仍然呆立在他怀中,愣愣的瞧着他,问道:“哥哥,你是不是,是不是中邪了?” 搂着我的身影一顿,在他目光瞟來时,我迅速的伸手将嘴巴阖上,对他重重的点点头。灯光暗影处瞧见他嘴角的弧度往上弯了一度,搂在我身后的手紧了紧,便要朝屋外走去。 我扯了扯他的前襟:“你要带我去哪儿?” 他奇道:“你适才那个样子,不是……入茅厕?” 脸上蓦地又腾起烧云,撇过头目光在别处乱瞟,闷声道:“我,那个,是、是……葵水,葵水來的……” 他沒听清,又问了一句:“什么?” 我又小声的回了一句。 他还是沒听清,问道:“你大声点,沒听清。” 我心中一怒,转过头大声吼道:“我说,我葵水來了,你听清了沒?!” 突然房门吱呀一声开开,我和君上淩皆是一震。视线越过君上淩的肩膀,探出半颗脑袋看向门外。而此时站在房门外的人,正卡着一脸古怪的表情看着我们。 我身子一僵,君上淩瞧见我呆愣的模样怔了怔,侧身转过來也看向门边。 三人异口同声道:“你……” 三人明显一愣,而后又改口,仍是异口同声道:“我说……” 门边的人抬脚踏进來,优雅的将手中拿的汤盅放下,旋了个身坐在桌边,斜眼看向我们:“我说淩淩啊,你们这是在干嘛啊?还有你为什么要抱着我家的阿离?刚刚我听到阿离说的话又是什么意思?” 我窝在君上淩怀里,想了片刻,道:“荀师父,你看吧,它其实是这么回事……” 荀师父斜睨了我一眼,不咸不淡道:“淩淩他有嘴,他知道怎么说。” 我一愣看向荀师父,一脸的莫名其妙。今日里的荀师父似乎有些不太一样,像是……哦,对了,动怒了。只是他为什么生这么大的气? 我转过头看向君上淩。 他默了黙,沉吟了片刻甩出两个字:“误会。” 我准备高速运转的脑袋突然卡了卡,故事中不是应该有长篇大论的解释和说辞吗?虽然这两字确实能言简意赅的阐明所有突然的一些列情况,但是是不是太简短了一点? 刚要准备补充两句,就听到身侧荀师父回道:“哦,这样啊。” 我:“……” 突然觉得今天的风有些萧瑟的冷。 荀师父瞅了我一眼,站起身朝我走來。 君上淩皱眉问道:“你來这里做什么?” 荀师父站定在我们对面,清冷的眸子里沾染了丝丝暖意,目光落在我的视线上:“我來接我的徒儿回家。” 我心中一动,眼里有泪打着圈。正在我为这翻话感动的江河倾腾时,忽然耳边又飘过他续上的话:“哎,家里的太冷清了,一个人在家无聊。” 我瞬间将升起的雾气给逼了回去,默默的朝荀师父比起了中指。 君上淩垂目瞧了我一会儿,忽而将话一拨回到刚刚的话題上:“你说,你……葵水來了?葵水是什么?” 我身子一僵,转头看向荀师父,见他也正看着我,神色复杂。 我迅速的朝他使了一个眼色,荀师父纹丝不动的站在那,好奇道:“阿离,你眼睛怎么了,是不是进沙子了,來为师帮你吹吹。” 我挥手将他拨开:“你个为老不尊的家伙,不知道我刚刚什么意思啊?!” 荀师父一脸无辜的看我,继续厚颜道:“为师是个正经单纯的人,不明白徒儿你刚刚说的什么意思啊。”顿了顿:“你刚刚这话说的是什么意思?” 我咬咬牙瞪了他一眼,沒说话。 房内一阵难言的尴尬。 君上淩撇了我一眼,转身将我重新放回到床上。小心用被子盖好,起身时伸手将我额前的睡湿的汗发往耳边拨了拨,而后低声道:“你先歇会儿,我出去同你荀师父说几句话。”想了想又道:“莫要乱动,你腹部的伤口才刚刚愈合,所以……” 我不解的看向他:“腹部?”莫名且混乱地道:“我腹部何时受……”被中的手突然停在腹部,那里有丝丝湿濡。 怔了片刻,迷茫道:“我……发生了何时?” 君上淩看了荀师父一眼,转头奇怪道:“你真的不记得刚刚发生了何事?” 我呆住,入睡前我在做什么?此时一想,我才发现竟全然沒有印象。忽地一阵夜风将窗扉吹得啪啪响,心中一个激灵,犹如电光闪在琼台,手脚一时都变的冰凉。自己这个症状,是不是传说中的,失忆了?! ------------ 第二十三章 古人影书 另外一只落在被子外面的手冷的和冰渣子一样。 荀师父从椅子边走过來,矮身坐在床边,伸手搭在我的腕出把了把脉,沉思了一会儿将我的手握紧。身上涌上些许暖意,耳边荀师父缓声道:“阿离莫怕,师父在这里,你不过是受了些刺激,一时半会想不起來罢了。你先休息一下,过段时间自然会好起來的,莫要多想了。” 我抬头迷茫的看向他:“会好吗?” 他但笑不语,伸手掀起一角将我的手塞进被窝里,又仔细替我掖好。转头虚瞄窗外,顿了顿缓声道:“你最后的记忆是停在哪里?” 我想了想道:“是我让洛儿帮我挪个位置,至于后面的我……”手搭在眉头,有些隐隐的痛。 荀师父将我额前的发撩开,随手在我的额边揉了揉,淡声道:“你先休息一会儿吧,天亮的时候为师带你回家。” 虽然荀师父这话说过很多次,但是这次听到却觉得特别的安心,,空落落的心突然定了下來,随之困意也席卷而來,我边眨了眨眼,边同他道:“师父,别丢下我……” 最后一次微光剥离,耳边传來一声似有若无的低喃:“为师,怎么舍得……” 再次醒來已是天晴气爽的早晨,转头看了看窗外,有不知名的鸟儿在窗头的树梢上唧唧鸣叫。看着大好的山色,心情也顿时开朗了许多。 再放眼看向屋内,竟然已经回了三连宫,第一次觉得这里是这么亲切。稍稍挪动了一下身子,腹部传來一阵刺痛,脑子有点发懵,忽而记起昨晚发生的事,愣在了那里。忽然门扉吱呀一声打开,从屋外走近一个人,背影逆着光看得不太清晰,却一时间觉得房内有些冰冷。 來人瞧见我睁开的眼,似乎怔了一怔,不急不缓的走到床前,忽地矮下身子停在离我一尺近的地方,鼻尖是清淡的药草香。 他又伸出手探在我额头上,目光盯着我的脸许久,带着戏谑的笑问道:“呵,已经醒了啊?感觉如何?” 我伸出手将停在额头处的手握住,低唤了一句:“阿莫……” 眼前的身影一顿,神色复杂的看了我一眼,似是自言自语道:“这腹部受伤难道还能影响脑部发育?大姐,你看清楚,我叫影书,不是你那什么阿莫。” 我手一僵,虽然一直认为这是场梦,一场无边无际的梦,但梦里的感觉依旧痛的如此真实。我悻悻的放开手,朝他笑了笑:“不好意思,你……同我一故人长的太像了。” 他奇怪的看了我一眼,也沒多说起身行至桌边,给自己添了一杯茶,喝了一口忽地想起來什么,转身道:“大姐,你要不要來点?” 悲伤的情绪忽然卡了一卡。 微微偏过头,挑了一下眉:“大姐叫谁?” 他眼皮也未抬一下,将杯中的水一饮而尽道:“大姐叫你……” 我点点头朝他笑了笑,悠悠道:“哦,是啊,原來阁下是位大姐,不好意思,刚刚小女子眼拙,实在未瞧出來,如有怠慢之处还请姐姐你不要见怪才是。”说完还不忘挑眉轻蔑的看他一眼。 他先是一愣,将手中的深褐色的茶杯掂了一圈,意味深长的看了我一眼。半晌,忽然嘴边弯起一道弧度:“唔,是个有趣的人,也不枉我……” 话还未说完,从门外又走进來一个人,见影书站在那里,蓦地愣了一下。 我刚要开口,那人却沉吟了半会儿,捏着衣角脸颊上爬上两朵飞红,突然羞涩道:“小哥,你叫什么名字……” 我:“……” 影书:“……” 原來影书是中虚宫的弟子,受君上淩之托來为我看看伤势。 荀师父一边拉着影书坐下,一边殷勤的为他添上茶:“这点小事哪还劳烦你亲自过來,我一人就行了,哎,真是的,淩淩怎么这么不相信我的实力呢?我说影影呐……” “噗……” “噗……唉吆喂……” 荀师父伸手将一脸的茶水给揩掉,转头幸灾乐祸的瞅了我一眼,将刚刚半截子的话给续上:“……你看出我家阿离是什么回事了沒?” 影书侧身瞅了瞅我,脸上闪过一点微光,垂眸瞧着落在地上的浮影,沉吟了半天突然道:“你之前可是受过伤?” 我愣了愣问道:“为何有此一问?” 他斜睨了我一眼,将茶杯扣在桌上:“你脉象虽是平稳无异,若虚力受搭而探,脉搏中又明明有股异样的脉冲,而这脉冲非人体中所有,故而有此一问。” 我愕然瞧了他一眼,隔空传來荀师父的声音:“你也查到了!” 我更是不解,问道:“所以你说的这个脉冲只能是我受伤时遗留的?” 他微微点点头。 此时我脑中已经混乱成了一片,眼中胡乱瞧着,见荀师父瞅了一眼影书,目光重转回到我身上。我极为莫名地答道:“來这里之前不曾受过伤,不过……”忽然记起曾在紫树林里不知被什么扎过,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受伤。 转过头又问道:“你们听过萼鲛么?” 影书和荀师父明显一愕,荀师父走到我跟前低声问我:“你是如何知道这东西的?” 窗外陡起了一阵风,摇的树叶梭梭直响。我看着荀师父探究的眼神,心口忽然一紧,手捂住胸口凉凉的笑了笑,答道:“我在上山的时候不小心进了紫竹林,为了躲避那个萼鲛,然后不小心被什么扎了一下,但是沒事了。” 我在丘山也并未受过伤,除了在紫竹林那次。我不知道他问这个用意是为何,但是也到底受过一次伤,只是不在这个时间点而已。不过从刚刚他们的反应來看,这紫竹林怕是已经很早就在这里了,只是为何他们的这个表情不像是惊讶,而更像是惊恐? 抬起头对上荀师父的眼神,浅褐色的瞳仁变了几变。房中静默了许久,他再开口时已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你先好生歇息,我同你影书师兄出去一趟,待会就回來。” 我点点头,低声应下。 ------------ 第二十四章 血魔妖睲 荀师父扶我躺好后,转身示意影书出去。 我小心躺在床上,转头看向门边时,瞧见影书离开的一瞬忽然回头看了我一眼。我一怔,恍惚中看见他嘴角闪过一丝不明的笑意,带目光再寻过去时,门吱呀一声合上。 我心中思索了良久,可一向粗线惯了,想了半天也沒琢磨个透顶,索性抱着被子滚去里面睡觉去了。 三日后。 由于上次中场的突变,试剑大会临时终止,几家的头头们又重新坐在一起商量了一下,许是觉得随便选个日子不太吉利,不能彰显出仙家的威风,于是几番合计了一下,就定在了三日之后。 洛儿同一干小道童们坐在我床边,一边口水均沾的同我说着那日的情形,一边叹息着这日的大会如何如何精彩。 我将手中最后一颗葡萄丢进嘴里,同她道:“小的们,大王我现在想要补个美容觉,回头好给你们抓几个压寨夫人,所以你们趁早滚出去,不要耽误了爷办大事的时间。” 还是洛儿聪明,赶紧起身麻溜儿地站起來,拉着他们就往外奔。 一边奔一边还不忘回我:“大王,人间正道是沧桑,活的不要太嚣张。不过我就喜欢你这种烈女型女流氓,真是世所罕见。您等着,小的们这就给你寻觅几个好的压寨老爷。” 我点点头道:“速去速回,不要让你们的大王我等的烈火焚身了。” 几个小家伙齐刷刷的道:“谨遵大王之命。” 我摆了摆手,让他们退下。 屋子里瞬间安静了许多,我将最后一颗葡萄丢进嘴里,惆怅的看了看窗外一眼,叹了口气。随即躺在床上,眼睁睁地看着空落落的屋子,忽然心情有些沮丧。 來到这里时间虽然才过了几个月,但是按照往常的推理,外面不过也是一眨眼的功夫,只是每次都是未晞在我身边。这次却只有我一个人,想起來未晞,又间带着想起了和他长的一模一样的君上淩,心中顿时压过一片乌云遮空。 摇了摇头将烦乱的思绪甩掉,准备休养生息。突然听见门外一阵紧蹙的闷钟声。心中陡然一惊,这钟声是丘山的危机信号钟,若无特别的大事,基本上是不会动用到这口大钟。记忆中只在很小的时候听过一次,还是背着荀师父同阿莫一起敲的,当然事后被荀师父罚掉了半月的口粮。 我掀开被子试着挪动了一下身子,发现伤口不是很痛,想了想从床上爬起來,又蹒跚的挪到了窗边。 极目远眺,赛场的正中央陡然掀起了一股黑云,将整个赛场笼住。黑云的中心卷起狂风,残羹断枝绕在狂风的中心,而那中心却站了一个人,白色的衣,黑色的发,不扎不束腾空而站。大风将他的发吹的扬起,右手的剑泛出红色的光,淡淡红光萦绕在他周身,像是俾睨众生的神。 我蓦然一颤,死死的盯住站在狂风中心的人。瞬间如同雷轰电掣一般,心好像被什么拴住了,直直的沉入了湖水中央,一时惊的手脚冰凉。來不及穿好鞋子,一步深一步浅地朝赛场中跑去。 來到比赛的场地时,抬眼茫然扫向四维,有乌压压的一群人,个个剑拔弩张肃穆而待。 烈风过耳畔,簌簌作响,我站在人群之外,抬头看向凌空而站的人。大风中心,我听到自己的声音空空:“未晞……” 红如血玉的眼噙着万年的冰霜,循声间或一转看向我这边,却也只是极短的一瞥。红色的光聚的更盛,灼的人睁不开眼睛。 我抵住大风朝前小心的挪了一步,却忽然被人拽住,我回头看去,影书正一脸打探的模样看着我,大声道:“说吧,你是想死呢还是不想活了?瞎眼啊,这么大的阵仗你上前做什么?” 我扭过头,面色高深地对他招招手。 影书愣了愣,随即明白这个手势是个什么意思,矮下身子到我跟前。 刚刚他身子太高,这个角度刚刚好,我伸手揪起他的耳朵,伏在他耳边大声吼道:“别惹我,否则我会让你死得很有节奏感。” 他一怔,咧开嘴乐呵呵地瞧着我。 我松开手,瞪了他一眼:“你笑什么?” 他深沉的想了一会儿:“我沒笑啊?!” 我撇了撇嘴:“你后牙槽我都看见了。” 影书微微侧身清咳了一声,随即正色道:“此处不宜多留,你早些回去。” 我抬头朝那边呶了呶嘴,将话題拨开:“什么情况?” 影书淡淡扫了一眼君上淩,蓦地神色森冷:“不过是个魔物入侵罢了,都是些不成气候的东西,大可不必在意。” 我瞧着他的神色,心底一沉。魔物入侵!? 丘山这地界虽说不是正统的仙家仙地,却也是有各路仙气庇护,又得八卦阵仗列排,且又有炼天鼎压阵,不要说是魔物了,就是个非人类也甭想涉足丘山半步,却又如何让魔物入侵的? 正在我沉思之际,忽然遥见赛场中央乍现一道猩红的光阵,耳边响起一阵惨叫,随之有两个蓝色的物什飞向两边,耳边听到几声抽气声,转头看向那蓝色的物什,才明白那几声抽气声是为的什么,原來竟是前几天才认识的楚天。忽然想起那日心中所想,不免一阵感慨自己真金玉良言。 手猛地攒紧,影书淡淡撇了我一眼,似是漫不经心地问道:“怕了还是惊了?” 我却答非所问:“这魔物是为何物?” 影书眉间微蹙一闪而过:“血魔妖睲。” 我呆住,扯了扯嘴角,半天却沒发出半个字。 影书奇怪的看了我一眼,问道:“你……” 我想笑,却发现嘴角像是被压了千斤石,僵硬了半天扯住一点表情,说出的话却带了几丝轻颤:“血魔,怎么可能是血魔?你骗我的对不对?” 他有些愠怒:“我说了血魔便是血魔,骗你又有什么好处?”偏头瞧见我呆愣的模样,讶异道:“你这个样子……”又恍然道:“难道……” ------------ 第二十五章 炼天鼎失窃 我却未再理会他,抬头的盯住狂风的中央,猛然倒抽了一口凉气。 赛场的中央数道红光将林子渲染得如同白昼,腾腾雾色缭绕着微微有些熏黄的树冠,远望竟有几分琼天瑶台的繁景。此时衣袂飘飘的持剑之人,淡淡扫视众人,一派气定神闲的模样,浮立在最大的一株白露树的树梢头,身后是已被染的猩红的红日,广袖被风吹的猎猎作响。 私心里觉得,即便是入了魔,这身姿也是魔道中最好看的。 正恍惚间,瞥见他忽然广袖一拂,扬起血红的剑甩出一道剑光,那剑光行至一半分出,竟裂开万道红光,如同箭雨疾飞,一涌而來。 看着周边的人纷纷聚起所谓的仙障自保,剑光射來的一瞬间,瞧着这个阵仗头皮不自觉一麻,心道,明年的今日竟然就是我的忌日了,悲戚戚的闭上眼等死。却被一个用力猛地拉向一边,转瞬跌入满是酒香的怀抱,大脑一时沒得上实时的发展,愣了一会儿。头顶碾过一阵低沉的声音:“怎么这么让人不省心?” 我在想,我是不是把这辈子的运气有攒在了这段时间,不知道以后的时间我会不会很难过。 荀师父见我沒说话,声音又拔高了一调问道:“阿离?可有哪里不舒服?是不是伤口裂开了?” 我闷声摇了摇头:“沒有。”抬起头看向荀师父,问道:“你怎么在这里?你不是下山去了吗?” 荀师父伸手将我散下的发撩开别在耳后处,盯着我的脸看了一会,眉头散开,又是漫不经心的样子:“我下山前去了一趟北辰殿,児清同提起过丘山南侧有些异样,让我回來的时候顺道去看看。为师向來不喜欢浪费我宝贵的时间,我下山的时候就选道去了那边,稍稍看了一下。” 荀师父是今早下山的,按他的脚力,这个点最多也才到山下,此时不过是晌午时分,而他却出现在这里,那只有一种可能,丘山的南侧果然还是出了点问題。 我接过话头问道:“可发现了什么?” 荀师父抱住我旋身飞开,落在一处大树的后面将我放下,一边观察着那边的形势一边同我道:“看他如今这个样子,多半是血魔作祟。” 我转头看向赛场,耳边有大风吹起,沙土飞扬,遮的星辰无光。耀眼的红光将整个赛场包裹,如同一只天筑的罩子,罩子外面的是一个世界,罩子里面是一个世界,世界里的他杀红了双眼。 低下头想了会儿,开口问道:“这血魔可有办法降住?” 荀师父靠在粗杆的大树上,斜眼看了我一会儿,答道:“自然是有的。血魔虽是至阴之物,需得以至阳之物相克,阴阳相克,此一谓天理循环。” 我点点头,复又问道:“丘山的炼天鼎是不是失窃了?” 眼前的身影蓦然一顿。 我笑了笑,果然。 丘山的仙气被损,但若是有炼天鼎在,这血魔不会这般悄无声息的潜入了丘山,更不会连君上淩那样的人物都能轻而易举的被俯身了,只能有两种情况,一,炼天鼎坏了。这种情况不大可能,上古神器之所以能区别于市井中一般的兵器,无外乎它的作用强大,和不管经历多久它依然崭新如初,这才是它神奇地方。所以,但连児清或者是荀师父这样的高手也无法损它秋毫,更遑论天下资历平平之辈。唯一的可能,只能是炼天鼎被偷。炼天鼎虽说有重重结界和众多机关,但想要进去偷出炼天鼎也不是一点也沒有可能,比如,丘山内的弟子。 想到这里我忽然一怔,抬头看向荀师父,正对上他望过來若有所思的眼神。我愣了愣,忽然才想起來,今时非同往日,不由得一阵欷歔。 理了理思绪同他道:“血魔是至阴之物,丘山有炼天鼎至阳之物镇压,若是非一般情况,它自是不能入得丘山半步,即便是炼天鼎损坏,它也无法踏足丘山。那唯一的可能便是炼天鼎本就不在丘山,只血魔才有机可趁。炼天鼎位于北辰殿,是丘山中心之位,本是由众多弟子把守,又多有结界设立,按常理一般人进不得炼天鼎半步距离,除非……” 荀师父环臂而抱,单手支颌沉吟道:“你是说,丘山有了内鬼?” 我呐呐地点点头:“虽然这个原因听起來很荒唐,但是这是唯一解释如今这个情况的最佳理由。” 荀师父瞧了我半晌,却是摇了摇头:“这个理由太过荒唐了。” 我笑笑沒说再言语。丘山的选拔自是严丝合缝,但缝的再好的补丁,也有漏缝。 那边的红光聚的更甚,六断,中满等宫的长老纷纷加入了战事,好半天才聚起的结界将血魔困在里面。 淡蓝色的结界将血红的结界裹住,突然天地间爆出一道灼眼的亮光,将两个结界劈成了两半,光照所过之地齐整整地被砍成了一道一个高低的口子。 几位长老朝四周飞开撞在树上,纷纷吐出一口鲜血。 我转过头,瞥见荀师父的眉头皱了一瞬,似是自言自语道:“这家伙怎么突然……”蓦地掩住后半句沒再继续说下去,回头看了我一眼,淡声道:“好生待在这里,藏好了。”言罢,手中捏诀飞身加入战局。 瞧着赛场里裹住的红色中一红一白的身影,一时喉咙发沉,踉跄两步,跌坐在地。 忽而耳边有人戏谑道:“你是心疼那白衣人,还是在乎那红衣人?” 闻声抬起头,茫然看向站在一边的人,狭长的桃花眼带着戏虐的笑,问的不急不缓。 瞧着他的模样,正有些恍惚。忽然天空猛地降下一道闷雷,横空响在山谷里,震的千年的古树都蓦地抖了三下。耳边劲风簌簌,带的人摇摇欲坠。 那边荀师父提剑快攻快守,闪躲的虽然很巧妙,却见渐渐感到有些吃不住力,君上淩神情淡漠,提剑步步相逼,环环紧扣,似是不留半点缝隙。 ------------ 第二十六章 所为何故 荀师父被逼到一处空旷的山地,身后裸出一片巨大的空隙,正心急间余光瞥见君上淩手腕一转,将右手的剑交至左手上,一个旋身集齐万千流光朝射向荀师父. 狂风中传來我声嘶力竭的吼叫:“荀师父……” 大风破过长浪,将兜头的树叶折下,簌簌的树叶翻飞不休,本就阴霾沉暗的天空,因这一声凄厉的叫声,衬的更加可怖。 我瘫到在地上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大脑中一片空白。我一直以为这是个梦,梦醒來时便各归各位,可梦境里的一切都那么真实,真实到我触手可及。 怔怔地看着那血红的剑直直的从荀师父的后背贯入,殷红的血顺着剑身滴滴入土。 狂风拍在大树上,将蔽日的树叶剥开,投下暗沉的辰光。我呆愣愣地看着红衣的持剑人,听到自己的暗哑的嗓音,在狂风的中心,一句又一句地重复:“怎么会……怎么会……” 许是感受到我的目光,那边的君上淩侧目淡淡瞥了我一眼,眉头微皱只一瞬转开。忽然反手抽出长剑带出一串血珠飞落在灰褐色的青石阶上,像是开出一朵血红妖冶的红花。忽又是一掌劈在他的后背,将他拍的飞开。 我瞧着荀师父拍飞开的身影,像是一片残破纸鸢,缓缓坠落在地,耳中的世界瞬间也仿佛静止了一般。 灰霾的天空碾过一道天雷,响在遥远的天边,接着下起了磅礴的大雨,红色的血光中如同是猩红色的红雨,这血色的幕帘中,荀师父遥望向我这边,口型似乎是在叫着我的名字,望过來的眼神中浮现出痛色和一闪而过的无奈。 我踉跄着爬起來想要走向他,却一个趔趄又跌倒在地,忽然腰间传來一阵刺痛,我木然的望过去,丝丝的猩红已经染透了罗衫,顺着雨水冲刷的地面蜿蜒出一道红色的河流。我伸出手漠然的向前爬去,不管不顾,大雨夹在狂风中,拍在脸上像是要硬生生在脸上割开一道道口子,我想叫荀师父,可努力了半天,确发半个字也发不出來。 又一道红光炸在我身侧,我顿了一下,停下匍匐的动作怔怔的抬起头,望向对面持剑的红衣人。红色的长剑立在我的头顶,隐隐的红光将狂风鄹雨劈开,清冷的声音像是从幽冥传來:“你是谁?” 我呆了一阵,茫然的伸出手,沙哑的嗓子轻捻一句,像是隔着山长水远的距离,走过漫长的岁月一般,闷雷撵着疾风消在骤雨中,飘过轻如羽翼的声音:“上淩……”。 手不自觉的朝他伸去,却在快要碰到他的衣角时又被红色的光拍的飞开撞在一口粗壮的古树上,震的树叶簌簌声响,我闷声卡出一口鲜血,又重重咳了几声。 我抬起头,大雨倾天而下如同一道沐雨的水帘,他周身泛起的红光将大雨隔开,形成一道红色的帘幕,幕帘中他持剑而立,漠然看着我,说出的话像是万年不化的寒冰,是刺骨的冰冷:“你想救他?” 我怔怔的看着他,这一眼像是隔了千万年,既熟悉却又陌生。 他上前朝我近了两步,低下头看我,红色的眼投來玩味的兴趣,淡漠的脸上溢出丝丝嗜血的笑容,半晌,他忽地低笑一声:“想救他,还是想救他?” 我依旧默然不语,直直地看着他。 他扬起剑,轻轻拂拭着剑身,像是擦拭某件稀世珍宝一般,慵懒的嗓音低低响在我头顶:“或者……两个都想救?” 这个人,曾经我最挚爱的人,我一生的良人,此时却在一步一步将我逼入万劫不复的地渊。 我哑着嗓子试着发出声音,却只断断续续飘出细碎的只字片语:“两个……我都……想……救……” 他一愣,嗤笑道:“呵……胃口倒是不小啊!”想了想又道:“若是我说,我要的是你的命呢?” 我看着他,尽在咫尺的瞳仁里倒映出和曾经一模一样的我,只是如今却沒了当初的半点柔情。 他看我半天沒有说话,嗤笑了一声,站起身來似是要离开。 我伸手扯住他半角的衣纱,又重重跌在泥泞中,我不去看也知道身下已是鲜血染遍,口张合几次才发出:“你要什么、什么条件,我、我都答、答应……?” 眼前的人停下脚步,忽然转过头,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半晌,忽然问道:“为什么?” 我挣扎着想要坐起來,腹部却是一阵撕裂的痛,额间渗出的冷汗也被大雨冲的干净。重咳了几声有丝丝的嫣红顺着嘴角流下,我笑了笑抬起头,目光扫过被黄土遮掩的天,落回到不远已经昏迷的荀师父,淡淡道:“我记得有人曾经问过我,我这一生可有想守护的东西?” 君上淩漫不经心的瞥了一眼远处的赛场,一瞬又抽回重新投到我的脸上,凝目看我片刻,道:“所以?” 我望着另一只空出满是的污泥的手,指尖带着轻颤,慢慢从他的脚边缩回,面无表情道:“什么是守护?为什么守护?曾经我也想了很久,我觉得拼尽所有的力气去守一份情或者一个人或者一件事情,都是最傻的事情,因为你沒有办法确定即便你守护了此时,未必能守护的了彼时,这是一个物尽天择的世界,存在即会陨灭。” 叹了一口气,极目望向远处,山峦叠嶂的雾气笼在红色的幕帘中,看的异样森然,我续道:“可如今经历过世事变迁,我才知道,很多事很多人都身不由己,也情不由衷。师父,此刻有我想守护的人和守护的事。我想守护你们,我想守护丘山,即便有一天我会为即将做出的这个决定付出一生的生命,我,也谓之甘甜。” 红色的瞳孔深沉似火海,锁在我的脸上许久。清淡的眉微微笼在一起,只是如今我不能在伸手将它抹平,心口莫名痛了一下,嘴角上引牵出一抹笑:“这理由充分吗?” ------------ 第二十七章 血魔归来 他垂眸扫过我捏紧的衣角,眉头松开广袖一扫,将我的手拂开,冷淡着声音道:“既然你自甘情愿,我便随了你这个意。”说罢,长剑一挥,将我裸露在外的手腕割开,瞬间鲜红的血顺着剑口渗出。 狂风咆哮而來,一道道天雷亮在暮色中,似是布雨的星君架着的撵车急速驶过撞在了南天门的中央,天门中传來轰隆隆的声响,似是天上的一角也被撞开了一道大口子,无形之力牵引着银河的水兜头灌下,形成了一道绸布。 大雨中红色的光显得愈发耀眼。 他垂目瞧着我,冷淡的目光扫在我身上比外面的雨还要冷上三分,我兀自打了个寒颤。 他嘴唇勾起一角:“怎么?害怕了?” 我木讷地从地上爬起來,将额头的散发别在耳后,过耳时顿了顿,忽然想起记忆中某个人也曾有过这个动作,蓦地笑了一下。再抬起头时又是一派的淡然:“怕?当然怕,人生而为人时,一生都在担惊受怕,可再怎样怕也逃不过死字,怕又有何用?不若安然无畏,泰然而处。”我斜眼瞧着他看过來的眼,想了想又道:“开始吧。” 他一怔打量了我会儿,忽而抬头望着远处,暮色中风雨将天幕拉下來,一片飘零的红叶绕在红光之外,他伸手捏住,瞧着手中的红叶,半晌忽然道:“你不好奇为什么?” 手腕的血流的更甚,看着有些心疼,随口答道:“好奇做什么?该來的还是要來,不该來的迟早也不会來,存在即合理,既然我能在这里,你也在这里,这大概就是……” 他微微侧目看我。 我想了想续道:“……大概就是他们常说的缘分吧……” 他又是一笑,好看的眼眄了我一下,反复咀嚼这两个字:“缘分……”似是低头思虑,半晌,低笑一声:“果真是缘分!” 我朝他点点头:“开始吧!”复又嘀咕了一句:“这血流的怪可惜的!” 他看着我像是看着什么奇怪的东西一眼,却也沒在多说,红色的长剑挥动,集起一道淡淡的红光,低沉的嗓音响在无边的暮色里:“以尔之身为皿,以尔之血为引,缔结万事之约,今以歃血为誓,成尔之盟,魂为奴,魄为仆,诺君一誓百年,集!”随着他的声音落下,长剑如同着了魔力一般,血沿着割开的口子顺着剑身,开始慢慢爬上。而血沿着剑身上暗色的纹路慢慢渗入,慢慢集成,剑身泛出的红光日渐强盛,刺得我睁不开眼。 远处的天边泛出红光,像是被血浸透了一般,风和雨竟然齐齐停下,静默无声,原本还在赛场中央的人,竟然全都不见了。 我一怔,忽然渗出一身冷汗,似是想到了什么不对,身子却软弱的发不出一丝的力气。强光中,瞥见他嘴角牵出莫名其妙的笑,猩红的眼愈发的深沉。 垂在上的手动了动,却依旧使不上力气,身上的血流的更快。我转头看向荀师父躺着的位置,那里也是空空如也,心底的恐慌自脚底升起,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张了张口,却像是被人掐住了喉咙一般。 此时,突然眼前的强光爆开,一瞬间血又顺着剑身倒流回到我的身体里。我震惊的看着这一幕幕发生,像是不能置信。 他看着我嘴角的笑容越发的诡异,最后的血流入时,伤口也瞬间愈合。我伸手摸了摸刚刚还说血肉翻离的地方,如今竟然连个疤痕也沒有。呆了呆,又摸了摸腹部受伤的地方,果然也全部愈合了。 一瞬间脑子里有无数的思绪翻飞,譬如以后凭着这一身的神力走南闯北,基本上是不用再为自己的小命担惊受怕了。譬如现在和荀师父一样,除非自己不想活了,不然谁都奈何不了我。再譬如……不知道自杀会不会死?自己会不会老? 脑子中杂七杂八的思绪将我搅动春心萌动,腾地一下从地上站起來,走了两步,也沒在意边上的人,乐呵呵地同他道:“你说,这么好一神力你给我了,后不后悔?”顿了顿:“后悔也沒用了,我也不会给你,这玩意可是经历生死才换來的,你都不知道,刚刚那过程吓死人了,我以为我就要爆了……”说着顺手拍了拍自己的胸口给自己压压惊。又左右检查了一下自己,确认自己真的全部愈合后,朝天大笑了几声。 真是祸兮福兮。 但是很边的人似是淡定的很,一直沒有说话,我偏过头好奇的瞅过去,却在看到他时,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瞬间汗毛束成了倒刺! 红色的衣已经尽退成了白色,乌黑色发丝染成了雪霜,原本还血肉饱满的一人,如今似是被瞬间抽干了血气,成了一具干涸枯萎的干尸,若不是那脸上的眼珠,偶尔间或一转还能看出个他是个活人,现在躺在地上的以为是具死尸。 我踉跄着小退了两步,呆立在原地。 干瘪的嘴张了张,发出的声音像是指甲刮在木板上的刺耳声:“这身神力只有你也只能你继承,你本就是这神力的主人,如今归还于你,当真应了你那句缘分。” 我看着他,只看到他的口唇翕动,却听不见半点的字飘进耳朵里,嘴动了动,半天却不知道要说什么。 他强自撑起剑将自己的身子扶正,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朝我行了一礼,刺耳的声音似是要将天幕拉开:“主为上,吾为仆,今以身为祭,唤汝归來,风雪乘天,雨水盖地,当归,当归……” 在他最后一句话音落地时,自远边抽出一道红光直直地进入我的身体,我顿时只感到眼前一黑,耳边响起最后的一句话,仿佛來自外世:“这是你的命,也是你的劫,你逃不过,也躲不开,去吧,去断了你的姻缘……” 我心中一惊,想要挣扎着睁开眼,但眼皮却像是灌了几斤的铅铁一般,沉的拨不开,最终陷入了昏迷。 ------------ 第二十八章 身世之谜 思绪有一瞬的飘远,又一瞬的拉近,恍惚将我回到了曾经站过的朝堂上。 金色的大殿上,明黄色的身影佝偻着坐在案前,苍老的容颜不似往常的饱满,许是经历了诸多风霜之后,留下的一年轮壑,他深沉似海的眼静静地看着前方。 底下跪坐的是我的母亲大人,岁月在她的脸上也留下了痕迹,嘴角处挂着的浅笑,是沧海桑田后的萧瑟。 我在想,他们这是多少年沒有再见面了,记不清也记不起來了,也许大概是我出生后的唯一一次,脑海中翻飞的记忆层出不穷,扰的我不胜其烦,索性找了个凳子坐下來,亟待这一段风月过后的历史对话。 父皇一只手搭在案边,食指有意无意地敲在案桌上,在本就沉寂的大殿响起兀秃的声音,瞧的人心底有些发慌。半晌,低沉浑厚的声音响在大殿之上:“你今次前來,还要求甚?” 母亲看着他,先是一怔身子不自觉地抖了一下,继而淡淡地笑了笑:“你笃定我找你便是有求于你?原我在你心中已是这般不济。”她定定的看着他,忽而又笑了笑:“也是,每次找你,不是为了国事便是为了国事,当真也留不得好印象。”顿了顿,又道:“你知道我如今在想什么么?” 她柔柔一笑,目光扫过他案前的羊毫只一瞬,又落回到他的脸上,对上他往过來的眼,半边的身子蓦地一颤,像是被什么烫到了,却并未收回來。她缓缓地站起身,像是费尽了全身的力气,苍白的脸溢出丝丝密汗,贝齿咬在红唇上,出來一道血印。脸色是全然的淡漠,说出來的话如同腊月的冰雨浇在头顶:“你见到倾儿时,有沒有觉得她长得和谁很像?” 冷淡的光扫过父皇的脸,我看见他身形一顿,我的心亦随之一顿。 食指顿住,凛冽的眼神猛地射向她,森然的语气再度响起:“你什么意思?” 母亲伸手淡淡扫了扫身上的灰尘,回的漫不经心:“沒什么,就是想告诉你,你同她的骨肉本也是我的骨肉,她从來都不屑于你的痴情,可笑你却每每当做了真。那些个温柔夜夜,不过是别人替过的影子罢了,你以为你在同她情话绵绵,可笑的不过是说给别人听的笑话而已,你却当了真。你以为她一腔柔血待你,你却不知她恨你入骨。你夺她清白,毁她姻缘,将她带入这深入大海的宫门,自此萧郎路人,你以为她会真心待你?” 她转过身,本就艳丽的眼,冷丽的脸,却偏偏穿了这一身的红色,硬是将这一身的冷淡衬到了极致。淡然的语声沒说一句,对面的他便脸白一分。 他的身形猛然一僵,手指扣在案桌上,许是太过用力,指尖泛出了白意,缓缓道:“恨我?她怎么会恨我?我待她从未……” 出口的一番话猛然停住,像是忆起了什么,脸色瞬间煞白,身子无意的晃了晃,像是承受不住。 母亲淡然的看着他,再他晃了晃时有些松动,却也只一瞬又恢复淡漠的表情:“你同她的日夜,从來就不是她。”她看着他平静的像是在叙述一件稀松平常的事:“你可还记得‘天雁南飞,秋处几回,结草为环,诺尔百年’……” 他的手撑住案边,额头渗出冷汗,却还强撑着一脸平静,仿佛装成这个样子,他此刻心底最深的恐惧,那足以将他彻底摧毁的恐惧,就不会也不曾发生。 他看着她,似是痛到了极致,却仍旧装出无畏的样子:“你的话,我不信,一个字都不会信。” 母亲端视他片刻,低声道:“你信也罢,不信也罢。你曾经最疼爱的长公主,你以为这个公主是她同你的血肉,但你又怎会知,她却是我的孩子,而倾儿才是她的孩子,只是你又怎么会知道,倾儿却又是她同别人的孩子。” 她跌坐在地上,泪水将精致的妆容打湿,嘴角依然挂着笑,只是此刻再看时莫名地多了几分凄楚。 母亲的这一番话像是说了什么,又像是什么都沒说,只单单“别人”两个字如同钻子钻进了耳朵里,连带着大脑都痛的无法思考。 我忽然觉得这是个笑话,而且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话。 她冰冷的眼神锁在他身上:“她将我的孩子杀死,却为了保住她的孩子,只是她又怎会想到,百般的逃脱依旧逃不了宿命的纠葛,正真是个笑话。” 她伸出手捂住脸,泪泽自指缝中流出:“我这一生都是个笑话,自从爱上你的那一刻起,我便卑微到了尘埃里,一颗心直直的捧给你,你却将它践踏成了泥,可我还再奢望你能看见我的好,某天你一转身便能看见我,看到我站在那里等你,只是……我想问你,这么多年,我在你心里到底有沒有一点位置,哪怕是一丁点儿的位置?” 父皇看着她期盼的眼,半晌不曾言语,脸白的如同蜡纸。 她低头轻笑了一下,继而又大笑出來,身子止不住的颤抖,全身是冰冷和绝望的气息:“哈哈哈……我穷尽一身心血,一身情愁……哈哈哈……却……却抵不过她低首回眸的一笑……当真是个笑话……哈哈哈……” 她瘫坐在地,笑了许久,许久才止住笑,抬头看着他:“你知道吗?长公主是怎么死的吗?是你啊,你亲手将她推到了她的怀里让她杀死了她,你的罪孽我替你背了二十年,你如今可还觉得心安?这滋味可还好受?你知道吗,我曾经多少个日夜都在想着,想着她那张娇嫩的脸,那张一笑就有酒窝的脸,我觉得她像极了你,可我连抱都未來得及好好抱过她?你知道这对一个母亲又多残忍吗?可我一想到你是那么宠她,我又觉得这点苦算不了什么,我觉得你爱她便够了,我这母亲远远的看着,那怕只要一眼也就够了,只是……你为什么这么残忍?为什么,死的不是你,为什么……” 我从未听过如此严厉的诘句,嘶吼的凄凉声响在静寂无声的大殿里,一声声的悲凉,如同鸾凤悲鸣。 ------------ 第二十九章 我去寻你 殿上坐着的人此刻已经全然沒了平日的威风,呆滞的眼木讷的如同百年的老人,萧索的靠在座椅上,不发一言。 廊外的秋风卷起黄叶飘飘,落下的树叶如同一片片铁钎掼在了心尖儿,是沉甸甸地痛。 我抬脚踏过长廊,离开窒息的大殿,心里想的是这个地方果然是同我八字不合,前一次來是和亲,这一次來是知道了藏了二十多年的秘密,只是两样的心情比小时候荀师父同我说的故事里天师收了的鲤鱼精的心情还沉重。 忽然心中溢出丝丝烦闷,一股气流在心中不住的上蹿下跳,只想将眼前碍事的全都毁了才算舒畅。心头的火压制不住的往上窜,我深吸了一口气,屏气凝神时听见大殿内幽幽地飘过來的话,轻的如同深秋的芦苇飞絮:“我虽恨倾儿,可她是你的女儿,我就想若是哪天你看见她,会不会再想起谁,想起谁是会不会再想起我。只是啊,我这一生都像在个梦里,梦里的一切像是真的可又像是假的,我觉得你在梦外等我醒來,可是等我醒了,梦里的世界塌了,梦外的世界也沦陷了……” 我回身站在殿外,有温和的日照照在明黄色的石砖上,反射出一道耀眼的光,我抬手微微避开,在那一瞬我听见殿上传出一声闷响,心里兀自咯噔了一下,脚步踉跄着往后退了半步。目光一点一点的移过去时,顿时觉得身上的血已经失了大半,怔怔的看着盘龙柱上那摊褐色的液体,觉得尤为刺眼,只是如何我都不愿闭上。 红色的斜阳中,她仿佛透过层层日光投在我的脸上。 暗红色的液体自她身下慢慢蔓延开,像是一躲迎风盛开的红莲。她红莲中忽而绽开一抹笑颜,倾世的温柔,而这个笑却是我不明了的笑。 忽然耳边一阵声响,似是瓷器顿地的声音,是什么被打破了。我循声望过去,殿上的人目光呆滞,像是失了光彩,木讷的看着躺在地上的人,脸上是看惯的冷淡,只是唇瓣抖的厉害。他缓缓的站起身,像是沒站稳晃了一下,眉头狠狠地皱在了一起,脸色苍白的吓人。 他走到母亲的身边,伸出的手带着轻颤,像是不敢碰她,嗓音也在发抖:“洛儿,醒醒,陪孤说说话。” 我行到他身边,越过他的肩膀,可以看见地上那个我曾经称之为母亲的女人,满是血污的脸。我记得她來见他时,她特地画的妆容,特地挽好的发髻,脸颊上的明媚是我从未见过的,只是他沒有看到也未注意到。 身后的残阳将这片明黄染成了暗红色,投在地上的斜影被拉的很长,他跪坐在这片静止的时光中,时间静默的可怕。 忽然殿外一阵倦鸟长嘶,像是将他梦惊醒一般,他猛地抱住她,许是用力过猛,指尖泛出了白色。他将她抱的紧紧的,头靠在她耳边,声音放的轻柔,像是在同她说着腻人的悄悄话:“你不是说,我对不起你,对不起我们的女儿,你说你恨我,你说你要为我们的女儿报仇,可如今的仇还未报,我还未死,你怎么可以先我而去?你怎么能也怎么敢先我而去?” 落地的残阳已经染成了鲜红,拔地的风吹开分落的秋叶,出來一片不知名的白花,似是为了应这场景,耳边烈风簌簌。 他紧紧的抱住她,动作却是小心翼翼,像是怀里的是世间的珍宝,惨白的脸贴在她的脸颊上,嘴角噙着最温和的笑:“你且去,在下面等我,恨我也好,我终会去寻你……” 我忽然觉得好笑,也就真的笑出來了。 殿内的人身形一顿,蓦然抬起头,目光穿过我的身体,却不知落在了何方,细碎的声音响在暗色的大殿的一角:“顷儿……”这一声仿佛走过繁华流年,将凡尘放下过后的低喃。 我却只淡淡瞥了他一眼,转身踏出了大殿。 面对着四周荒凉的宫殿,心忽然抑制不住的发悲,天之大,却不知道我的家处何处?人之多,却不知道我该依着谁? 此时此刻我竟然疯狂的思念未晞,那个我曾晨昏定省都要想一遍的人,心里想着,便要抬脚去寻他,去告诉他,我是如此的想他。告诉他,这天下我只他一个人了。 忽然前面的红墙坍塌,分开一条蜿蜒的石路。前一刻还是青石铺路的大道,顷刻间耸立出许许多多的山石。五光十色的光突然在我眼前爆开,生出许许多多的邻花水木,微风将碧波的湖面拨开,荡出道道的水纹,出來波动的三个大字,北辰殿。 我一怔,探身从假山后伸出半只脑袋,分花拂柳处,出來一袭白衣。 我瞧着那身影有几分的眼熟,随即又小心朝那边挪了挪。 站在那里的人竟是我前一刻心心念念的心上人,心内忽然有一刻的欢喜。刚从假山后蹦出來,却瞧见他好看的眉狠狠地皱在一起,我站在那里愣了一下,他这种神情只有我在跌入虚境时他才有的表情,心里忽然咯噔了一下。 未晞站在那里未动,微微低着头似是在想些什么。 耳边忽然传來低沉的话语声:“所以你打算如何处置?” 听见这声音,心里又是一怔。荀师父为何会和未晞在一起?且荀师父的声音听不出平日里半丝的嬉笑的语气,而是难得的凝重。 未晞单手敲在手臂上,一下轻一下浅,淡淡的语气不急不缓:“血魔竟然已经寻上來,定是不会善罢甘休的,若是此次不能趁此将这血魔除去,日后定要受人诟病。” 荀师父侧目而视:“所以?” 未晞轻轻眄了他一眼,嘴角渗出一丝笑:“不若以身为饵,引蛇出洞何如?” 荀师父一惊,眯起眼打量了他一会儿,半晌,沉吟道:“你当以谁为饵?” 未晞抬眼看向远处,嘴角的笑意莫名加深。 荀师父寻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身形蓦地一顿,低喝了一句:“荒唐!你竟打起了阿离的注意!我劝你还是收起那份心思,若是别人你尽管哪去,只她,你万万动不得!” ------------ 第三十章 她便是魔 未晞收回目光 锁在荀师父的脸上 良久 他忽然道:“这丘山是天下仙基之本 此次血魔出现在丘山 本就打的是丘山的主意 你以为若是不将血魔除去 别说丘山的弟子 就算是天下的百姓也未必能幸免于难 而血魔非常人所能引出 只得她才可以 这你在第一次见她时便知道了 你以为我不知你打的什么主意 她的体质特殊 仙魔之体 亦魔亦仙是难能的盛器 只怕你一开始收她为徒 怕就是怕为了这一天血魔的出现吧 ” 话说出的是询问 可出來的却是笃定 荀师父拿着树枝在地上比划着什么 似是一幅山鸟归來图 百鸟归來气势辉宏 彼时细小的树枝正在描绘一株仙草图案 却在未晞说话的那一瞬蓦地抖了一下 将一幅画的气韵生生折了大半去 看上去有些像是曲曲折折的枯干的树枝 他停下手里的动作 望着这副图 静默无声 四周寂静的可怕 我的心却在这片寂静中 渐渐沉入了谷底 我定定的看着荀师父 和现在的他依旧不差分毫 连脸颊处的细纹长短也一模一样 可我却觉得他陌生 陌生到让我感觉冰凉的寒气自背部窜上了后颈 兀自打了个寒颤 良久 晓风拂过來的一丝花香捎上春雨的影子 摇的一地的碎花翩跹起舞 在缤纷的花雨中 传來他淡淡的嗓音 久如浩瀚辰星中踱來 飘飘渺渺的落进耳朵里 像是他说了什么 又像是他什么也沒说:“她本就是魔 你伤不了她的 我留她 不过是护的天下安宁 ” 湖心深处陡然一声寒鸦嘶鸣 惊得四周的鸟扑腾冲天而飞 脚底下一个踉跄 险些跌倒在地 伸手扶住边上一颗凸起的石头 却发现伸出的手指尖抖带着颤抖 再抬头瞧向四周时 未晞和荀师父不知何时已经离去 独独剩我一人站在那里 四月的风已有些温热 可吹在身上依旧瘆人的寒意 我伸手摸了摸后背 竟然已经全部湿透 呆呆地瞧着湖心 忽然觉得这个梦 而这个梦真是滑稽 他们说的是什么 我是魔 笑话 如何我就成了魔了 这真正是个笑话 而且是个天大的笑话 荀师父一定是弄错了 这怎么可能呢 对 一定是他弄错了 我要去找荀师父问个清楚明白 却在转身时惊了一跳 离我不远处齐整整的站了两个人 确切说是两个鬼 骨女 倩兮女 我一愣 瞧着她们正看向我这边 不发一言 我唤道:“你们……”话还未出口 就见她们直直朝我飞过來 口中念的是:“过兮 往兮 念之为魔 恨兮 怨兮 啖之为咒 般若自在兮 往生矣……” 在我还未來得及听明白时 她们便夹着我丢进了池水中央 漫天的水朝我袭來 浸了耳 湮了喉 遮了眼 她们站在岸边看着我 无情无欲 冰冷的眸子一如深渊湖水 站在她们身后的是一脸深不可测的荀师父和难辨神色的未晞 我挣扎在湖水中央 拼命的叫着救命 可却沒有一个人过來 像是等着我死去一般 冷漠的神情 冰冷的眼神 直直的站在岸边 嘴角莫名的爬上意味不明的弧度 比这湖心中的水还要冷 我伸出手朝他们胡乱挥舞 一张口 冰冷的湖水涌进來 嘴里只呜咽出断断续续的几个字:“荀……师父……救……救救……救救我……” “未晞……未……晞……救救……我……救我……” …… 可依旧无人肯上前搭一把手 只是冷冷的看着我 嘴角的笑寓意不明 终于 力气耗尽 我停止了挣扎 冰冷的湖水淹沒头顶 肆意的钻进鼻中 耳中 落入湖底的那一瞬 耳边飘过荀师父漫不经心的话 如魔咒一般涌上來:“她是魔 她是魔 你伤不了她的……” 忽然自心底深处溢出丝丝愤恨 像是被割开了一道口子 却这个口子却越绷越大 里面的愤怒越涌越多 如同凶水猛兽张开的血盆口子 将心里所有的愤恨化作了一股怨气直击胸口 我猛地睁开了双眼 落眼处的是红色的帷幔绣的红色莲花 淡淡的转过头 却听见几声吸气声 边上的荀师父不知为何身形微微晃了晃 未晞脸色亦有些苍白 我轻轻的瞥了一眼看着他们 从床上坐起身 却不发一语 荀师父小心的走上前 低声询问道:“阿离 可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 我微微侧过头看向他 深褐色的瞳仁里倒映出一个人的样子 只是这个人我却如何都不认识 我问:“这是哪 ” 荀师父一愣 矮身坐在床边 伸手探向我的脉搏 我却微微往后撤了一下 他又是一愣 唤了一句:“阿离……” 四下无声 房间里静的可怕 我转过头 再次开口 飘入耳朵里是冰冷的声音像是我自己的 却又不像是:“这是哪 ” “丘山 你的厢房 ”开口的未晞 我抬眼看了他一眼 点点头又问:“你们在这里作甚 ” 未晞不语 眉额处微蹙只一瞬 迟疑道:“你受伤了 我们过來看看你的伤势 ” 我将目光移开 投在房间的某一处 回得漫不经心:“我沒受伤 你们可以走了 ” 荀师父站起身 看了我好一会儿 才道:“真的无碍 ” 我垂目瞧着地面 淡淡唔了一声 荀师父想了想 转过身同未晞道:“上淩 你且先带几位长老去歇息歇息 这里有我照应 自不会有甚问題 ” 闻言 我皱了一下眉 上淩 这名字……好生耳熟 未晞看了看荀师父 半响 点点头:“也好 我等在隔壁厢房稍作休息 若是有个需要 唤我一声即可 ” 荀师父点点头 随即朝几位长老使了手势 众人便随着未晞踏了出去 关门的那一瞬 我瞧见阿莫回头朝莫名的笑了笑 似是说了一句什么 却被转身过來的荀师父遮住 我蹙眉收回目光 正对上荀师父望过來的眼神 忽然心中溢出丝丝烦闷 随即淡淡垂下眼睑 低头不语 ------------ 第三十一章 你该醒了 荀师父看了看我 半晌 忽而笑了笑道:“你这个样子是作甚 你知道的 我不喜欢你这样子 ” 我抬起头对上他戏虐的眼 淡淡地回道:“你喜欢的 不过是你喜欢的样子 而不是那个样子下的我 你并不知道那时的我是怎样的 ” 他呆了一阵 认真想了想 点点头道:“确实 我喜欢的不过是那个时候你笑的样子 ”他旋身坐在我对面的桌子旁抬手将扣在桌子上的杯子翻开 泠泠水声溢满了杯子 他随即将杯子递到我跟前 垂目瞧着盛满的杯子 我皱了皱眉 将目光移开 他一愣 却不在意的笑了笑:“真的不要 ” 我侧目看着他 却转答非问:“你在乎的是什么 ” 提茶的手蓦地一抖 有水渍溅出 他瞧了手中的杯子一会儿 不动声色的将手中的茶饮尽 将手中的杯子掂了一圈 开口道:“阿离 你有沒有恨过谁 ” “有 ” 眼前的身影一怔 显然沒有想到我这样回答 迷着眼打量了一会儿 问道:“谁 ” 我却沒再说话 又是一阵难言的沉默 半晌 他忽然道:“我以为这天下需要人守护 我倾了一身心血去守护天下 除了守护天下 我并不知道我还要做什么 或者说我还能做什么……” 窗外的红花攀上窗沿 随风肆意摇动 震的花尖儿上的蝴蝶翩跹不止 我抬起头看他 问的茫然:“天下就真的有那么重要 ” 他伸手将我睡湿的发别在耳后 过耳时 他手停了一会儿 深沉似海的瞳仁 卷起滔天的巨浪 却在一瞬又恢复平静 薄薄的凉唇上扬 清淡寡淡的声音随着风声落尽耳旁:“不重要 都不重要了 我要的那个天下已经不重要了……” 我更加茫然 他起身來在窗前 有风吹起 玄色的衣袖被风鼓的扬起 光与影的暗处 垂在身后的手蓦地握紧 只一瞬又松开 清风和着淡雅的声音幽幽散在血色的残阳里:“我要守护的天下已经不需要我了 需要被我守护的已经被我错过了……” 我起身行至他跟前 与他比肩而立 窗外的烈阳已经褪去 只留下嗜血的残阳落在湖面上 红色的湖水随风波动 似是一江血染的红江 晚风拂开枝条 扫下几片落叶 在空中回荡几次 悠悠扬扬落下 只那树叶亦是红的滴血 我瞧着落在花间上的彩蝶 扑哧震开翅膀 将花心笼在翅膀下 刚刚好将落下的那么落叶拂开 彩色的翅膀忽然抖动了一下 翅膀下裂开一道口子 我忽而笑了笑 开口道:“以后阿离守护你 ” 落在脸上的阴影猛然一顿 许久 听到耳边轻轻的传來一句:“不需要 ” 我裂开嘴 以手遮住过顶的残阳 微微眯起眼睛 恬淡道:“可阿离需要啊 以后你守护天下 阿离守护你 ” 有一声乌鸦啼鸣 消散在风声中 身边久久传來一声叹息 仿佛來自外世界 一只宽厚温存的手落在我头顶 轻轻的揉了揉 似是低喃 似是轻叹 却又更是无奈:“你呀……” 我朝他莞尔一笑 指着窗前的某处:“师父 在那里种颗梨树吧 以后师父守护世界 阿离守护师父 梨树守护阿离 如此便好……”如此就好…… 八月十四 天降大雨 兜头的水倾天而下 屋后参天的大树被雨淋的哗哗直响 荀师父同我说 他为我种了一棵梨树 一尺高点 八月十八 大雨止 天将放晴 荀师父领我來到院子里 指着一处矮小的树苗同我道 这颗树是梨树 长大了开的百花 花白胜雪 九月初一 秋将至 山头的树叶有些泛黄 未晞领着我來到河边 同我道 这里曾经有个女子为他做了一套独特的晚宴 九月十五 荀师父种的梨树依然还是一尺高低 我拉做未晞 问他 这树是不是长不大了 未晞笑着说 这树明年就会和你一样高了 我笑了 红色的世界里似是渗出了一点绿意 九月二十 荀师父和未晞似乎越來越忙 而我越來越容易焦躁 动不动就发脾气 而等我冷静下來是 却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又沒了印象 我忽然开始有些害怕 于是我越來越黏着荀师父和未晞 尤其是未晞 每每我醒來时 总能看见一脸疲倦的未晞 我问他 我是不是闯祸了 他搂着我 好看的眉眼完成了一条弧线 在柔和的烛影下 被勾勒的恰如其分 淡雅的嗓音里 飘出好听的身影 一如青玉击在石钟上:“就算逆了乾坤 我也能替你抗下來……” 我笑着倒在他的怀里 十月初五 未晞不见了 荀师父也不见了 我等了很久很久 可等來的却是另一个人 阿莫 与他同行的是个传了红衣的女子 我不喜欢她 她的眼神似乎隐了许多东西 我忽然有些不好的预感 阿莫说:“幻离 你该醒了 你该有你要做的事情 ” 我莫名的望着他 糊涂道:“什么事情 什么醒了 阿莫 我一直都是醒的 ” 他笑笑 却不说话 我站起身 走近他一步 伸出手却在将要触到他脸时停住 我愕然的回头看去 一条长长的铁索将我的手腕固定住 这铁索是什么时间锁上去的 我为什么不知道 忽然头有阵剧烈的疼痛 疼的撕心裂肺 终于忍不住 叫出了声來 红衣的女子 闻声身子忽然哆嗦了一下 眼神里藏不住的惊恐 脚不自主的往后退了小半步 我怔了怔 转眼瞧向阿莫 嘶哑着嗓子唤了一声:“阿莫……” 他却依旧只是看我 嘴角的笑 笑的诡异 忽然他咬破食指定在我额头处 唇角翕合 一段我听不懂的话语自他口中溢出:“以吾之血 唤汝之名 以吾之血 为桥为界 以吾之血 当破千尘 归 ” 一阵强烈的红光猛然袭來 瞬间脑袋似是被千万匹骏马碾过 痛不欲生 我抱住头 倒在地上 痛不欲生 ------------ 第三十二章 深海囚禁 我扯住阿莫的衣角 叫着他的名字 他只是冷冷的看我 我愣住 此时红衣的女子缓缓的一步一步走上前 用脚踢开我握住阿莫衣角的手 狠狠的踩在地上 我痛极 想要抽出手 却被她又用力的踩了一下 我大叫出声 她从怀里掏出一只白瓷的细瓶 在手中掂了掂 脸上忽然出现狠戾的神色 俯下身子 将我的嘴掰开 整个瓶子到了下去 灼烧的痛瞬间蔓延四肢百骸 我能看到有寥寥的白烟和浓浓的血水 混合着口水自我口中溢出來 我想尖叫出声 可嗓子连着口似乎都被灼烧成了一体 我终于支撑不住 昏死过去 等黑暗袭來的那一瞬 我听见耳边有人气急败坏的在问:“那是什么 你给她吃的什么 ” “魂香 ” “你找死 ” 接着是净瓶摔地的声音 而我也终于陷入了黑暗 十月初八 我被带到一间湖底的一间地狱前 狠狠的一推 将我推入 哗啦啦 锁好铁门便转身离去 全程沒有一丝表情 沒有一句话 好似一个人偶 对 豪无知觉的人偶 我心底渐渐升起一丝寒意 这蔓金苔却非一般的植类 原生于北方一条大河 水深千丈 波浪汹涌 人称凶水 而凶水中有一只九头怪物 名叫九婴 既能喷水 又能喷火 而看守此植的神兽既九婴 九婴十日并出时 凶水也沸腾了 九婴嫌水中太热 就跳上岸來 见人就吃 吃的时候 必须有9样食品同时供它吃 因此成为众神斩杀的目标 后九婴衔草落逃至东海之滨……然 这里竟有如此多的蔓金苔 我惊骇于这阿莫的法术强大到如斯地步…… 此植若对一般人类只是迷惑心神只用 而仙人或是妖族或凡有道行法术之人却能压制其法力 炼化幻境 摄人魂魄 心智稍弱之人若有不慎 便魂归西天 命丧于此;最重要的是 这监狱之上是用八卦五行之术镇压 又用金符封顶 这种牢笼看似破败不堪 实际固若金汤 只怕蚊蝇都难插翅难逃…… 心 顿时凉了个彻底…… 我颓废的垂下脑袋 恐惧瞬间袭便了全身 双手紧握 我 该怎么办…… 嘿嘿……一声诡异的笑声传來 我惊惶的抬起头 四处寻找声音的來源 然 空荡荡的牢笼之中之余我紧促的呼吸声…… 嘿嘿……又是一声 我靠着墙角蜷缩在一起 惊恐的注视着四周 这时 自我斜对面的墙角穿过一道黑影 慢慢飘至我跟前 带着自地狱传來的诡异声音 阴恻恻的冷笑道:“沒想到 竟然还有人被送到这里……” 他微微迷起眼睛 冷漠的直視着我 我看不清他的形状样貌 只能看出他沒有双脚 我呜咽着往墙角靠拢 背死死的抵住了后面的墙 身子止不住的发抖 周围有隐隐的水波流动 而他竟然直直的朝我近了一步 我能感到身后的寒毛已经倒竖成了刺儿 头皮一阵的发麻 手不断的挥舞着 而他却离的更近 他俯下身子凑到我跟前 阴暗的光线将他的眉眼遮的柔和 却任然掩不住那股冷意 冰冷的气息打在脸上 森然可怖:“唔 还是个新鲜的人 活的 ”他伸出手指在我身上戳了戳 我皱起眉头 沒再发声 他奇怪的看了我一眼 伸手握住我的一只腿 猛地往外一拖 我被吓了一跳 张大嘴却发不出一丝的声音 他从暗影处飘到我跟前 我也终于看清了他的容貌 狭长的眼 红色的长发 红色的衣 所有的看上去都沒什么特别之处 只单单他手上戴的那枚红色宝石 似是被摩挲了很多边 在这样潮湿阴暗的海底 它也依旧光洁如新 修长的手指无意将戒指转动了一圈 开头问我:“你不会说话 ” 不知是被吓过了头 还是笃定他沒有恶意 我渐渐的镇定下來 朝他点了点头 他顿了良久 脸上的神色难辨 收上的戒指又被转了一圈 开口问道:“为什么 ” 我呆了一阵 白了他一眼 他乐呵笑了一下 自语道:“真是 在这个鬼地方待久了 脑力都跟不上智商了 你会写字么 來來來 我给你个笔 我跟你说啊 这里东西可不少的 ” 一边说 手一边伸到墙里面 似是摸索了一下 然后掏出了一只黑黑的东西递给我:“这个可是好东西 我无聊的时候就靠它了 你都不知道 我写多少东西了 啧啧 就是沒有机会分享给被人看 浪费 巨大的浪费 ” 我又白了他一眼 抬手落下二字:囚禁 他看我在地上的字 愣了许久 忽然抬起头萧瑟的问道:“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 ” 我虎躯一震 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他挠挠头不好意思道:“你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啊 我被关在这里很久了 不知道如今是什么时候了 啊 对了 现在是什么年份了 ” 我抬手刚要写 又白了他一眼 他抬起眼认认真真的看着我:“咦 你怎么不写啊 看着我做什么 ” 我只感到额头渗出几滴冷汗 无可救药的眄了一下他:你不是智商沒跟上 你是智商沒长好吧 索性我比起眼 将笔往边上一丢 养起神來 他眼睁睁的看着我 将那笔丢到后面的深水槽里 捉急的嚷嚷道:“哎呀 你不带这样啊 你要知道 这个花了我多少心血才弄到的啊 你这是浪费 浪费你就是可耻 ” 他一边嚷嚷 一边甩出一道红光 将刚刚丢出的笔捞了回來 我睁开半睁得眼 不可思议的看着他 指指他比划了半天 直到我精疲力尽 他也沒弄明白是个什么意思 我颓唐的想 这个世界果然是凶残的 甚至是丧心病狂的 不然怎么会造出这么一朵奇葩 终于在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让他明白我指的什么意思后 他认认真真的思索了半天 然后给出了两个特别且独具深意的五个大字:“我也不知道 ” ------------ 第三十三章 我等你来 接下來的日子过的其实索然无味 而我也在我坚持不懈的努力下 终于知道了他的名字:辰夜 顺带着教会了他现在的文字 不得不佩服 他的学习能力远比我快多了 因为这是在我学习他的文字时 以我失败而不得不改他來学习我的文字 辰夜很早之前就被关进來了 至于什么时间关进來的 他的说法是 差不多天地开天时就被关进來了 但是什么时间开的天地 他也不知道 我在地上比划道 这是个千古的屁话 他惊愕的看着我:“你竟然这都猜到了 不过 我很久沒放屁了 ” 于是我深刻的总结出他傻了 而且傻的不一般 我在这深海的地牢里日复一日的过着 虽然沒有人送吃的也沒人送喝的 但我依然活了下來 这要归功于辰夜 他每天要消失一个时辰 回來时定会带上一堆红红的果子 我们便是靠这红色的果子果腹才得以活了下來 这里的日子过的倒也清闲了许多 而我也不再焦躁 偶尔辰夜会叫我跳一种舞 这舞和魉仙舞非常的像 却又不是 我问他这叫什么名字 他笑笑说:“这舞沒有名字 若是以后你想好了 便给它取个吧 ” 我点点头 丘山地处深山 而这深海的牢应是距离丘山较远的位置 我私心想未晞和荀师父早点來 可又不想他们过來 以我现在的模样 就算见到了又能怎样 我不知道这个答案 而且这个答案让我很害怕 这日 辰夜刚刚教我跳完了一套舞 耳边忽然听到一声震动 伴随着好像还有激烈的争吵声 我瞧了瞧辰夜 他蹙眉思索了一瞬 忽而便消失了 我叹了一口气 这些日子都这样 他貌似不想被人知道一般 如是有异常 定会消失不见 我想是被关在这里太久的原因 正想的出神 头顶传來一阵落水的声音 接着海水顶部的弱光处 有个人影渐渐朝我游來 我愣了愣 有些不可置信 纤弱的微光被靛蓝的海水摇的波光粼粼 拂开头顶的水草 投來丝丝的模糊不清的光线 而那光与影的交接出有道白色的身影 就在这道光线中渐行渐近了 墨缎的长发在海水中肆意舞动 若那深水中的水草一般 泼墨一般展开 白色的衣随着湖水波动 清冷的眸子一瞬不瞬的朝着我这边 嘴角处挂着的似有若无的笑 依旧是熟悉的好看 唇角微动 出來一串的水泡 若破碎的玉珠洒向了海水中央 清冷的声音穿过这冰冷的湖水轻飘飘的落尽耳朵里:“阿离 我來了 ” 我咧开嘴朝他乐呵呵的笑着 未晞 我在等你 终于等到你來了 我从地牢里伸出手 使劲的朝他挥了挥 他好看的眉眼弯成了一道线 又是一串的水泡涌出:“你这么傻 我……” 刚出口的话还未來得及说完 便断在了忽然涌起的海水里 我忽然怔住 心提到了喉口处 嘴张合了几次 却仍是发不出半点的声音 我死死的咬住了下唇 紧张的看着不远处 未晞周身起了一层淡淡的保护圈 大抵是因为蔓金苔的原因 这层仙罩淡的仿佛稍稍碰一下便破了 他抬眼漫不经心的看了一眼站在他对面的人 眉额微蹙 问道:“你來这作甚 ” 站在他对面的人 深深的看了他一眼 良久 忽然笑了笑:“你知道吗 在來这里之前 我还在自欺欺人的想 这世界上就算是我想要那天上的星星 估计也会有人愿意为我去摘 ” 我心里啧啧叹道 这姑娘真是出门忘带脑子了 且不说她认错了人 但但是这股狂傲自大的劲 我家未晞就不会看上她 虽然吧 她长的有几分姿色 但是那也左右不了未晞的选择 未晞斜目侧视了她一眼 却沒打算开口说话 转而朝我这边走來 那姑娘迅速抽剑上前一步拦住 我这才看清楚她的模样 竟然是那日同阿莫一起來的红衣女子 想起那日的情形 我禁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脚微微朝后退了一步 未晞见状一愣 眉头锁的更深 他停下來转头看她 问道:“你对她做了什么 池窑 ” 名唤池窑的红衣女子闻言脸瞬间惨白 眼神朝边上闪了闪 道:“我能做什么 你寸步不离的守着 守得那样严丝密缝 我能做什么……” 未晞朝她近了一步 伸手捏住她的持剑的手 重复道:“你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 池窑抬起头对上他凌厉的眼神 藏在红衣中的身子 微微的颤了一下 贝齿在红唇上咬出一串的血印 许久 她极轻地笑了笑 继而大声的笑出來 而身子也抖的愈发厉害 像是用尽了所有力气 有些歇斯底里 惊的湖水中的鱼儿瞬间逃散开 终于 她止住笑声 反手握住未晞的手 许是太用力指节处都泛出了白色 唇抖的厉害 声音却放的轻柔 嘴角处挂着破碎的笑:“上淩 这一辈子我从未把上面人放在心上 你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 今天 我放下我所有的骄傲和身段 只想要你一答案 你到底爱的是我还是她 ” 我双手紧紧的握住深水中的铁牢 屏住呼吸等着未晞的回答 未晞蹙眉将她的手拂开 转身朝我走來 一如我初见他时的那般步伐坚定 过耳的絮语散在深海四周:“我从未爱过阿离以外的人 包括你 ” 她终是支撑不住跌倒在地 泪泽如如同决了堤的湖水涌出 将精致的妆容打湿 我不得不说 她确实是个美人胚子 即使是这样 也依旧哭的很好看 但是现在我沒心情看她 因为我心心念念的人 如今就在我的眼前 就在伸出手指尖就能碰触到的地方 我开心的朝他伸出手 他也蓄着温柔的笑 朝我走來 一步两步三步…… 突然耳边轰的一声炸开 接着涌起了无数的细碎的水泡 灼开层层的巨浪在水中掀起 破碎的水珠中夹着浓浓的血腥味 不断的涌进鼻口中 爆炸声中我恍惚感受到 是谁将我死死的护在胸口处 那里有清冷的梅花香 淡雅清俗 ------------ 第三十四章 魂断深海 地牢的水随着这一声爆炸 自地底涌起巨大的白浪 四周的鱼儿被卷的带出了水面 白色的水花将地牢盖住 我被这突如其來的一声爆炸 震的脑子有些发懵 一时间大脑成了空白 许久 终于缓过一丝神來 稍稍动了动 发现自己的胳膊和头全被护的紧紧的 有些片刻的发愣 继而头顶传來一声重重的咳嗽声 我心口一紧 从他怀里探出半个脑袋 微弱的光被眼前的人遮住 看不清此刻未晞脸上的神情 不由有些焦急 压低了嗓子轻轻唤了一句:“未晞 ”出口的声音 带着连我自己都察觉的轻颤 黑暗的海水里沒有回音 只有海水拍在铁笼上的哗哗声 久久得不到回应 心中不免大急 刚想要再探出身子 却蓦地被人用力圈住 沙哑的嗓音绕在头顶:“阿离 别动 ”他连着又咳嗽了几声 眼前的身影稍稍偏离 有微弱的光投來 我抬头瞧见拥住我的人 依旧是说不出的非凡风采 虽然我和未晞不是第一次这样近距离接触 可仍然止不住心漏跳了半拍 耳边又传來他焦急的声音:“可有哪里受伤 可觉得不舒服 ” 我摇摇头 转问道:“你呢 可受伤了 我刚刚……”话还未说完他便将我又拥进了怀里 耳边传來长长的一声舒气:“你可知道 刚刚我有多害怕 叶子 人都说有了自己想要守护的东西 就会变的胆小 现在我才知道 我的胆子是有多小……” 心里忽然像是吃了蜜一般 被他拥住的手从前面拥住他 踮起脚尖在他的额上啄了一下 身前的人一怔 低头看着我 眸色黑的发亮 只是却沒有跟进一步的动作 我被他看的不好意思 刚要松手 却忽然感到腰上用力 被他搂的更近了些 眼前笼下一片暗影 继而唇上感到他凉凉唇欺了上來 我闭上眼 回应着他 我不知道这个吻吻了多久 像是隔了山长水远 像是隔了沧海桑田 吻的用力 吻的疼惜 更多的却是我不明就里的又不舍 四下寂静无声 只是白色的水花不断自地底涌出 海草摇曳在水花中时隐时现 像是丘山后云海出的那副秋实水华图 终于 在我快要窒息时 他放开了我 我大力的喘着粗气 不用说我也知道 现在我的脸上肯定红成了一片 他伸出手指腹慢慢摩挲着我的脸颊 唇角出噙着最温柔的笑:“你可知 我曾想让你和我一起 哪怕一步也不许你离开我 可你总是三番四次的从我眼皮子底下溜走 可我想 我总有一天会让你老老实实的待在我身边 哪里也不许去 若要去也可以 得有个人跟着你 而那个人必定是我 但如今 我才知道 这个愿望有多奢侈 ” 我摇摇头:“不奢侈不奢侈 我今后哪里也不去了 就陪着你 世事太险恶 我怎么能放心 也怎么会放心你一个人 我会陪着你 天涯也好 海角也罢 我与你生死相依 白首不离 ” 羸弱的光忽地在他的眼睛里炸开 在这漆黑的深海里亮的惊人 他的唇瓣勾起起了一道好看的弧线 修长的手指拂上我的耳鬓 继而顿了顿 指腹摩挲着我的耳廓 语气轻若飞絮 缓缓的滑进我的耳朵里:“这条修仙的路我走了千年 可从未觉得孤独 直到此刻遇见了你……”薄凉的唇吻在我的额头 带着我不知名的叹息 有清冷的梅花香袭鼻 我幸福的从铁牢里伸出双手去拥抱 脸上的一定是我这辈子最傻 却也是最美的笑容 温暖的光透过湖水 渐渐改变了方向 却刚刚好停在我和未晞之间 剔透晶莹 我的手穿过铁牢 穿过明光 穿过未晞那层薄弱的仙罩 却在就要碰到他的衣袂时 突然又远开 眼前的阴影撤去 投下漫天的湖光 又有游來的鱼儿将这湖光搅得细碎 眼前的光刺的我想要闭眼 可我却忘记要做这个动作 伸出的手惯性朝前伸去 那角白色的衣衫却滑过我的指尖转身跌入深海 薄弱的仙罩撤去 打量的海水涌入 将他瞬间裹起來 我听到撕心裂肺的声音响彻深海:“未晞……” 猩红的血自他身后溢出 瞬间蔓延开來 在海水中缓缓铺成开來 宛若一株盛开的血莲 那一袭白衣胜雪 静静的躺在中央 嘴角依旧噙着温和的笑 见我叫他 本要阖上的眼 微微动了动 努力的朝我这边看过來 看见我时似是想要安慰我 修长的手指动了动 却被闻血而來的一群鱼装了一下 在水中翻滚了一圈 他身上的血涌的更凶 继而有大批的鱼蜂拥而至 我惊的四肢百骸都发凉 不断的朝未晞那里大叫:“未晞 快躲开 快躲开啊……快躲开……”嗓子里却仍然发不出半点声音 未晞缓缓的闭上了眼 脸上依旧挂着那熟悉的笑 是熟悉的好看 靛蓝的光洒在他的脸上 有种恍若如初错觉 只是此刻却沒人再同我说:“你是看上我了吗 ”……“你这是要同我殉情 ” 那群鱼瞬间來到未晞的身边 森然尖细的齿牙隐隐泛出冷光 张开血盆的口子朝未晞扑了过去 “不要……”声嘶力竭的声音从口中溢出 却成了破碎的话 断断续续 我忽然想起了什么 迅速站起來 张口将自己的手腕处咬破 温热的血瞬间充斥整个口腔 鼻尖里也是浓浓的血腥味 我将自己的手伸出牢外 不断的挥舞:“來 过來我这边 我这里很多血 不要咬未晞 他会痛的 过來我这边 咬我啊 不要 不要咬他 不要……” 那群鱼却恍若未闻 依旧不断的撕扯着未晞 血 漫天的血色 将海水染透 成了一片**的血海 刺目惊心 我本能的想要闭上眼 可是却怎么也闭不上 大脑像是失去了一切可以支配的命令 一双眼死死的盯着那片猩红的海水中央 似是在等 等那一袭白衣从红色的幕帘踏出來 带着我最熟悉的笑和我最熟悉的声音同我道:“我來了 來接你回去……” ------------ 第三十五章 羽化成魔 不知过了多久 仿佛世界都静止了 四周静的可怕 忽然一声尖锐刺耳的笑声 将整个海底的静谧划破 惊散了围在那里啃噬的一群小鱼 我微微皱了皱眉 却并未挪开目光 眼只呆呆的看着前方 那里却只剩一片被染红的锦布幽幽地朝无底的深海后落下去 又是一声尖锐的笑声 震的耳膜有些刺痛 我眉头皱的更深 深海的某处 传來森冷的声音 咬着牙一字一句地道:“幻离 你如今也终于尝到失去爱人的滋味了 哈哈哈 真是大快人心呐 ” 我淡淡的瞥向声音的來源出 站在那里的是一袭红衣女子 精心疏好的发髻不知何时被打的有些散乱 散在了额前 模样瞧上去有几分的狼狈 脸色也苍白的吓人 只那眸子里隐着似这黑海的幽深 苍白的口唇翕动 飘出來的字却听不进我耳朵里 我只短暂的看了她一眼 复又回到原來的姿势 定定的瞧着未晞落下去的地方 那女子见我沒理她 稍稍愣了一下 似是想到了什么不由嗤笑了一声道:“怎么 你这是什么表情 你在期盼些什么 你难道还指望着他还活着 还回來找你 我告诉你 他死……” 她的话还未说完 我将头猛然扭向她那边 冰冷的语气掺着沙哑的声音幽幽响在海底:“你闭嘴 ” 不知是被我的表情骇住 还是被我的语气骇住 她竟莫名的噤了声 脸色一瞬又白了白 继而轻蔑笑了笑:“你不喜欢听 那我偏要说 幻离 他死了 君上淩他死了 他是被你杀死的……” “我让你闭嘴 ”忽然 地牢出现震天动地的摇晃 像是发生了海啸 搅得海水翻滚不休 白色的水泡在海底深处涌出 泛出巨大的水花 拍在铁牢上 出现叮叮的巨响 海底的呼啸声随之而來 似是大山被震开了口子 又似海底深处什么巨型怪兽咆哮醒來 装的地动山摇 一个接一个的巨型水泡从深海延伸上來 由小及大 如同一个什么怪兽张开的银盆大口 将一切可见的东西瞬间吞沒下去后 打出的一个饱嗝 幽绿的海草在这层层的水波中摇曳不休 翻卷成一道道波动的海花 自远处看去像是谁绸缎的丝发铺叠在这层水土上 美的让人恐惧 我缓缓站起身 是俾睨众生的姿态 傲视万物 缓缓地抬起头徐徐扫向四维 近处不断翻滚的水泡印出我如今的模样 红色的瞳 红色的唇 映衬着雪白的肤 如同一朵妖冶的红莲 瀑布如斯的绸发一泻而下 静静垂到脚踝 破乱不堪的衣服 不知何时已经蜕变成了一系血红色的衣 一如血染的江山 垂眸处 手腕上被咬破的血口瞬间愈合的完好无损 吹弹可破的雪白肌肤 忽而冷笑了一声 出來不似从前的温润嗓音 却是沉浮在世后的慵懒闲散般的魅惑之音 我翻手捏诀 朝着铁牢轻轻一挥 一道血红的光自袖中射出 将铁牢震飞的老远 我盯着那女子 一步一步朝她走去 所过之处 有红莲铺地 红色的莲花瓣似是缤纷的红雨 在我周身形成一道强大的结界 若一道红色的幕帘 我信步站在牢笼外 敛着眉斜睨了一眼站在那里的女人 此时已经怔住 脸上全是骇然的表情 见我出來 无意识的后退了小半步 不知道是沒站稳 还是惊吓过多 一个趔趄跌坐在地上 身子抖的如同筛糠 嘴里的话也是断断续续:“怎……怎么……怎么可能……” 幕帘中 我伸出手朝向她的方向 捏了一诀她便被我如同死鱼一般提了起來 我掐住她的喉口 再开口时 嗓音已经不复刚刚破碎的嘶哑声 也不似从前的轻灵 取而代之的是慵懒的妩媚声 我将话语放的轻柔 似是气吐若兰 却听进耳朵里冷的吓人:“你知不知道 你这张嘴真是很招人厌 我明明让你闭上嘴不要说话 可你怎么就是不听呢 你要是吵到未晞了怎么办 他在睡觉 他最不喜欢人家这个时候打扰他了 他觉睡不好会皱眉头 可我最不喜欢他皱眉头了 所以说 你是不是很讨人厌啊 ” 边说手上的力气越大 红色的幕帘也愈发的红 似是快要渗出血來 前面的人眼睛已经凸了出來 唇角有丝丝的红色溢出 脸色已经惨如纸白 看见那抹血色 心底忽然涌出丝丝兴奋 加重了手上的力气 她的眼睛已经凸的如同铜铃 嘴角的血也涌的更凶 那股嗜血的念头也更盛 忽然划空中出來一声骤呵:“住手 ” 我猛然惊了一下 手上的力气松开 那女子跌在地上猛地喘着粗气 我抬头寻着声音看见不远处站了一群人 为首的是荀师父同那児清 瞧见荀师父看向我这边 我忽地不知所措起來 低着头搓着衣角 像是做错事的孩子 荀师父朝前走了两步 口中轻唸道:“阿离……” 我摇摇头有氤氲的雾气腾起 抬起头急忙的解释道:“荀师父 是木叶不好 是木叶不好 我也不想杀她的 可脑子里有股可怕的声音 那声音教唆我 不是我 我不想的……” 荀师父缓缓朝我走來 我却不敢迎上去 缓缓的朝后退 一边退一边道:“不是我 真的不是我……” 荀师父的脸色有些苍白 伸出的手指尖带着轻颤 声音放的柔柔的:“阿离乖 我知道不是阿离的错 荀师父不会伤害阿离的 來 过來荀师父这边 ” 我将信将疑的看着 也停下脚步迷茫的问道:“真的吗 荀师父真的相信我 ” 微弱的光自他眼底划过 似是带着点疼惜 嘴角的弧度加深 重重的点点头:“恩 荀师父相信阿离 ” 我破涕而笑 张开手朝着荀师父走过去 可就在我快要到他身边时 忽然止住 耳边传來一声悲戚的长嘶声:“阿离……” 我定定的站在那里 极缓慢极缓慢的低下头瞧着腹部那枚青色长剑 红色的宝石镶在正中央 有繁复的纹路烙在剑秉处 青剑的末端有只修长的手死死的握住 我寻着这只手缓缓的上看 是荀师父苍白到极致的脸 脸的后面露出狭长的眼 眼里迸射出的狠戾与我脑海中的慈眉善目的脸重合 我不可置信的唤道:“六断长老 ” 他眉头紧蹙 却是嫌恶的表情:“丘山 从不出妖魔鬼怪 ” 我身子一顿 后退了半步 荀师父似是想要伸手扶我 却被我挥手弹开 他闷声重重的吐出一口鲜血 六断长老寒着脸 冷声道:“果然是个怪物 ” ------------ 第三十六章 入魔业障 我闻言愣了许久 忽然 大声笑开:“是啊 我是个怪物 不折不扣 不死不伤的怪物 可是即若是这样 你们如今又能奈我何 ”最后的几个我咬的极重 飘入自己耳朵里都是冰冷的吓人 若是往常我定会觉得我真是疯了 可如今我却觉得我从未如此的清晰过 尾音滑过 我反手将胸前的长剑拔出 我能清晰的感觉到 剑割在骨头上闷钝声和剥离血肉时的声音 剑抽的极缓慢 血流的汹涌 本就红的妖冶的长衣瞬间已经染透 伤口却在剑抽离的那一刻 又愈合到完美无瑕 除了剑上沾染的那抹血渍之外 竟半点也看不出受伤的模样 脑中不知想到了什么 忽地我笑了笑 我瞧着剑 手缓缓的附上去 用力一握锋利的剑将手心割开了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 血顺着剑一直往下流 先前被我退去的结界也瞬间聚了起來 似是着了魔力 血流的越多 这个结界便越发的红 似是巨大的血球裹在外围 同时伴有红光翼翼闪耀 耳边听到数到抽吸声 我淡淡一笑 抬眸缓缓扫视一圈 将受伤的手松开 伤口也瞬间愈合 随手捏了一个诀 足尖点地轻轻一跃 跳跃至半空 微微垂着眸 不辨神色 随行的几人见状 不由后退了半步 尽显恐惧之色 有几位稍稍心里素质不过硬的 连握在手里的刀也险些沒拿住 众人兀自吞了一下口水 右手翻花捏了一诀 甩出一道红光直直朝围堵的人飞去 为首的几人虽已有防备 立起周身的结界 横起青剑想要挡住这道红光 可这道光却是极凶狠 防御的结界瞬间击的粉碎 红光打在剑锋上 发出清脆的“叮铃”声 震的一干人飞开一丈多远 直至闷声吐出一口鲜血才停下 那红光却势头丝毫不减 直直袭向倒在地下的红衣女子 再看红衣女子已经沒了表情 只是眼睛睁的大大的 仿佛不能置信 红色的光拍在她头顶 将她身下的这座深海的牢楼之地 震开一道一尺多深的海口才堪堪停住 她整个人已经陷入了三分之二 只余两条腿露在裂缝之外 裂缝下传來她闷声呕血声 原先飘在嘴边的话 已成了断断续续的絮语 若是不细听 听不出她到底在说些什么 六断的长老本想朝她近一步 却在被我又一记红色光挡开 我将右手的剑换到左手 飞身來到她跟前 垂眸瞧着裂缝中已经血肉模糊的人 鲜红的血将原本艳丽的脸完完全全遮住 头顶的发丝也完全散开 一部分挂在裂缝的开口处 我蹲下身子凑近了些 看着她 血污模糊的后面 仍旧睁着一双惊恐的眼 死死的盯着前方 只表情比原先有了些许松动 最终依旧重复着先前的话:“怪物 怪物 她是怪物……她变成怪物了 都逃不了了 她成怪物了 怪物……” 我冷冷的笑了一下 声音却放的异常温柔:“怕么 你如今也知道怕了 但你怎么能怕呢 这个怪物可是你一手造出來的 你不应该怕的 ” 她像是听到了什么又像是什么都沒听到 满是血污的脸已经辨不出任何表情 只那双眼睛像是要从里面凸出來 原本的话听生生顿住 忽然她嘴动了动 我扬起手给了她一记响亮的掌掴 随即单手捏住她的喉口 将她生生从地上拖了起來 声音依旧冰冷到极致:“我与他这一世沒有了 这一世的缘沒有了 如今与他唯一的牵连都被你截断了 你可知我寻了他多少年 穷尽了我多少心血 这条路我一直未觉得艰辛 是因为我知道不管如何 我都还能在这世上找到他 可如今……” 结界外的红光灼的眼有些痛 指尖上的力加重 朝她近了一步:“如今这世上再也沒有他了 沒有那个名叫未晞的人了 你知道你是有多改死 ” 言毕 指尖刚要用力 耳边传來一声极重的咳嗽声 伴随着一声轻呵:“阿离 住手 ” 我呆了呆 循声转过头看去 见荀师父被一旁的中满宫长老搀扶起來 近在我一尺左右的地方站住 见我如今的模样 荀师父的眉头几不可见的皱了皱 随即又散开 缓缓的长舒了一口气道:“阿离 切莫入了执念 他即已经仙去 你何苦还要执着与此 若是他知道你如今这个模样 他如何能放心的下 阿离 放下吧 切莫入了这业障 一切听天由命……” 我盯着荀师父看了许久 不知何时 不老容颜的荀师父 竟然两鬓生了些许白发 额间也有了“川”字 我忽而朝他笑了笑:“真正可笑这一句命由天定 若天命难违 那我就倒逆乾坤 夺下这天命……” 耳边数到吸气声 六断长老呵斥道:“痴妄 ” 我冷冷嗤笑一声 将目光转向他:“尔等听好了 吾若为佛 天下既无魔;即若我为魔 诸佛又乃我何?” 随即手指用力 听得一声“咔擦”声 手上的人惊悚的表情还未送出 便生生停了下來 眼睛凸出 仿佛不可置信 随手一抛 接过左手中的剑 挽出数到红光 瞬间空中降起了一场细雨 红色的雨遍布海底 同时周围弥漫出一股浓浓的血腥味 一切发生的太快 众人还未反应过來时 我便飞身在了丈外 面前的结界越发的红 似是有了灵识 拼命的吸食着红色的细雨 光也越发的耀眼 结界内 我瞧的众人脸上出现惊恐至极的表情 我忽然沒由來的笑了一下 继而止不住大笑出來 深海湖底传來我清晰冰冷的笑声 在兀秃的环境下是异样的阴森可怖 忽然一声低沉有力的声音划破苍穹 仿佛來自外世 穿透这层寂静稳稳的落入耳中:“來为佛 佛渡众人 去为魔 魔涂世人 佛为魔心佛 魔为佛中魔 來可渡 去无所 界不往 皆不忘 法可心 情可清 转六道 入轮回 天命所归……” 天地仿佛静止 只余这一声悠悠长叹 游荡在乾坤之中 我停下笑 看着站在人群中的児清 青色的长袍立在烈烈风中 周身起的一层羸弱之光 将红色的雨隔绝在外 一双无欲无求的眼 只淡淡的注视着这里的一切 连表情也都是淡淡的 ------------ 第三十七章 缘起缘灭 他就那么静静的站在那里,仿佛天地之间的一切都不过是烟云,若神看世人。 我轻笑一声:“你说天命所归?那天命可曾昭示,今日之劫是否天命所向?” 他抬起头淡淡地看了我一眼,转答非问:“这世间一切不过因果轮回,你即若已经知道这果,为何看不开这因?天道轮回,如今你即已经回来这里,为何还要重复这因果轮回?” 我怔住,耳边只余他一句,如今你即已经回来这里,为何还要重复这因果轮回…… 忽然觉得哪里有些被我忘记了,可越往下想,脑子便越疼,仿佛有数万道声音在耳边喋喋不休,吵闹个不停。我到底忘记了什么,又是什么被我遗忘? 忽然一声震天动地的声音,自海底传开,在海底掀起一道巨lang,直击海面,在头顶爆开。 我自从中跌落至地,额间倏然一热,有什么东西自我额间冒出,脑子一瞬间成了空白。似乎有人说了什么,却一字都未听进去,却在最深处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我皱起眉头,寻着声音又凝神听过去,是一阵有节奏的声音,像是那里有谁在踩着节拍跳舞一般。 心不由自主的静了下来,心头的烦躁的念头也忽然静止下来,身体跟着这阵节拍缓缓跳动起来。长袖挥动,足见盈盈而立,身体仿似柔若无骨,轻轻立起,时若花开,时若花败,时若秋风浮动,时若静水无声。 一边跳,我一边轻轻的笑着,仿佛什么都忘记了,仿佛什么都记起来了,却仍旧模模糊糊。 我开心的跳着,周身的结界却红的越发厉害,结界外的児清脸色也越发苍白。结界外的人与未晞重合,他依旧同往常一样,眉目淡然,却只专注于我一人。我朝他笑着,仿佛这舞是特地跳给他看的,这舞似是备了许久,只为他一人看。我忽地想起来,曾经是谁说过,我的舞只跳给配得上我的人看,此刻我要跳给我的未晞看。 于是我笑的更开心,舞也跳的更用心。 不知谁突然吼了一句,不要! 接着陡起了一记强光,像是整个海都被炸开了一般,接着降起了漫天的红色,再是低低的呻吟声,再后便是无休止的静谧,仿佛世界都在瞬间消失匿迹。 而我依旧专心我的舞蹈中,直至最后一个动作收起,我抬头再看向未晞时,未晞早已经不在那里,取而代之的是到处的残肢断臂,青石爬满的海藻上,也被染成了一片猩红。早已消散的鱼群,不知何时又聚拢到了这里。獠牙闪着寒光,若饿虎扑食般,迅速将一截断肢啃噬掉。 我愣在那里,久久未曾迈开步子。忽然听到耳边传来一阵似有若无的声音,伴随着一声极细小的笑声,却听不出这笑是什么样的笑。 我呆呆的转过头,看向声音的来源。长衣而立,负手站在一堆血色的长河中,不知是衣本就是鲜红色,还是被只血染的鲜红,只是刺的我睁不开眼睛。我看着他,良久,才听到我自己的嗓音空空:“发生了什么事?” 他垂眸瞧着地上的一具尸身,久久未说话,脸上的表情是我从未见过的一种神情,仿佛落寞却又悲伤至极。他缓缓的顿下身子,将那具已经血肉模糊的尸体抱起来,猛地抱进自己的怀里,动作凶狠出口的话语却是放的极轻极柔,像是在他耳边说着羞人的情话:“你为什么要来,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你明知道我那么恨你,我一定会杀死你,你为什么还要来?你不该来的……” 我顿住,忽然不知道该是什么反应。 他将他紧紧的搂在怀里,似是想要哭,可脸上却流出了一道血色长河,映衬着苍白的肤,如同一道血铺的长路,我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抱着他,突然轻轻地笑了笑:“児清,我知道你会来,我一直都知道。所以即便我可以出去,但我依然在这里等你。”他的表情突然又转的悲凉:“可你知道吗?我一等就等了千年,你怎么那么狠心,你怎么舍得?”忽而他大笑了起来:“児清,你是不是没有猜到?我在这里被关了这么久都没有死?不过你都没死,我怎么可以死,我那么恨你,那么恨丘山,你们没死,我怎么会死,哈哈哈……如今,如今好了,你们都死了,哈哈哈……都死了,极好,极好……” 笑到最后,他却又呜咽的哭起来,身子抖的萧索,如同一个无助的小孩:“你死了,我怎么办?我该怎么办?你曾说过,此生生不离,死不弃,可如今,你怎么能抛下我?” 时间静止,时光定格,仿佛一切都如梦幻,我且观且叹,忽然不知梦里还是梦外。 头顶的光被悠悠的海水打碎,浅浅柔柔的落在海底,打在他的脸上。深深浅浅的光线将他的轮廓勾勒出来,忽然我听到一声声音,将这静止的时光划开:“辰夜”。 那声音我识得,是我自己的声音。 我怔了怔,眼前的身影亦顿了顿。 他缓缓的转过头,空洞无神的眼投向我这边,见我站在那里,许久未有反应的他,空洞的眼神终于动了动,似是想到了什么,喃喃低语了一句:“阿离!?” 我不知道该拿什么表情对他,只漠然的模样淡淡的看着他。良久,才道:“他是为你死的。” 他瞳孔猛然缩小,仿佛不可置信,脱口而出道:“怎么可能……”似是想到了什么,咻然顿口,脸上出现惊恐的表情。 我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在我旋身跳舞的那一瞬,我分明看到児清眼神里划过一丝惊喜,而后将周身的结界散去,转而在他身侧的一方迅速凝起一道似有若无的结界。 那样的人,即便是我如今,也不一定有百分百的把握赢得了他,他若不是一心求死,谁也伤不了他。 他轻轻地笑了笑,继而大笑出来,突然他猛地卡出一口鲜血,重重地咳嗽了几声。脸色已惨如纸白,他低下头瞧了一眼怀里的人,伸手小心翼翼的将怀中的人脸上的血污抹干净,唇边依旧挂着笑,却笑的悲凉:“真傻,你说的对,我们都是傻子……児清,这条路太长了,长到我看不到尽头在哪里?我累了,不想再走了,如今我就来陪你,你且等一等,再走的慢一点,我会去抓住你的手,再也不会松开,再也不会……” 不知为何,这深海的海底陡然拔地起了一阵风,卷的海底起了一道水柱,水柱的中央似是有人踏着水波缓缓而来。 辰夜抬起头,看向水波中央,先是一愣继而笑的开心,他说:“你来了,来了,就带我回家吧……”说着,就把手伸向,那道水波。 水波中的人,淡淡的看着他,唇边弯起一道深弧,淡淡点头,伸手拉起跪坐在地上的辰夜,转眼消失在深水海底。 我叹了一口气,缓步行至辰夜身边,那里赫然一把短匕插在心脏中央。 我捏了一诀,将他们的尸身裹在结界中央,红色的结界中焚起漫天的红火,而两个相依互偎的人在这场烈火中,化成了灰烬。 我起身准备离去,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呼唤声,我神色蓦然一紧。 ------------ 第三十八章 前尘往事 我停下脚步,循声看了过去,经过刚刚一番爆炸过,深海的地牢已经破败不堪,四周的蔓金苔也被段成了许多截,散落在铺满海藻的青石台上。地牢的一处拐角,隐隐被许多的海草遮住,若是不稍细看,根本无法发现那里竟然还有角翘起的地方,虽然不大却也够刚刚好容纳几人的身躯。 我皱了皱眉,凝神看过去。 那一处海草稍稍动了动,接着被什么用力震开,露出几个人來,我呆了一阵,忽然明白是怎么回事。 我转过身看见丘山的几位长老从里面走出來,扶着伤的不轻的荀师父。瞧他们的样子伤的都不重,估计刚刚是児清将部分的仙力护住这块地方的原因。见我看他们,几人的脸上都有戒备之色,却也未动手,只一动不动的注视着我这边。 我觉得好笑,就笑了笑道:“就凭你们现在的实力,若是我要想对你们怎么样,不过分分钟的事情,你以为你们几个能奈我何?”,估计那些人见我一时半会不会对他们如何,脸上明显放松了一些,其中的六断长老鼻子里哼哼了两声,却也未作声。 我也不见怪,转头看向荀师父,皱了皱眉道:“你……可还好?” 荀师父呆了呆,忽地笑着摇了摇头,淡淡道:“不碍事,你荀师父我是天不收,地不要的命,死不了。” 我点点头,转身就要走,荀师父从背后叫住我,我转过头看他。 他眉间微蹙,似是不知该如何问,想了想道:“你现如今要去哪里?” 我垂目瞧向脚尖,有多红莲绽在脚底,红莲下有清水若镜,显出一亭亭女子,冷如雪梅,傲然而立,眉宇间有朵火红的莲花开的正盛,我愣愣地瞧着水里的倒影,觉得似曾相识,却又生疏的很。 去哪里?我也不知道要去哪里,如今我已是了无牵挂,似乎一切地方都可以去,但一切地方都不能去,心被丢在了这里,去哪里又如何?我抬脚踏上面前的一朵红莲,四周的海水滚动,像是被什么劈开,纷沓出一条道路,道路上铺满了红莲,在升出海面的那一瞬,我淡淡地回道:“來已來,去已去,归何处,心可安,不可说,多说错,说多劫……我去我改要去的地方……” 言毕,踏海而出,四周的海水涨出丈高,我立在海上俾睨着众生,若同蝼蚁大小,海水下他们仰目而视,似是惊骇又似惊恐,却独独都是弱小的模样。我叹了一口气,抬头看向丘山的方向,捏诀飞去。 月摇影婆娑,树荫掩着山翠,将一切笼下,投下斑驳的光影,腾起的寥寥的轻烟将这片迷蒙又裹的严丝密缝,竟难得的出现一种病态的美。我不动声色的看着坐在我对面的人,长身玉立,风姿绰约,是个难得的佳公子。见我过來,扬起手中的酒壶,笑了笑:“我原以为你不会來,沒想到你竟然來了。”扬起头喝了一口酒,许是有些辛辣,眉间隐隐蹙起,只一瞬,是琼酿入口的享受,顿了顿续道:“为何?” 我撇了一眼他,又转头看向他身后的崖底,那里一个深如无底的洞岩,内炙如岩浆,血红血红的,似要随时喷薄而出…… 唔,竟这么快,又涨了一圈?这趋势比我想象的要快许多,心头不甚有些烦闷。转头寻了个宽敞的地界坐了下來,伸手将他手里的酒壶抢过來,我愣了愣,这个举动忽然让我想起一些事情來。 以前在丘山一直有时候嫌菜放的太远,就直接从岁莫的碗里夹菜吃。虽然岁莫一直很唾弃我这种沒底线的标准,但却也从未阻止过我。想起不知谁说过的一句话,人到死都会记得一些人生中毫无意义的事情,比如可以安心的躺在床上睡的昏天暗地,比如可以吃上一顿美味的家常小菜,这些我们通常会归纳为幸福,其实幸福是什么,幸福就是这些细微的小情节,组成一种细微的小感动。 抬眼时瞧见对面的人呆了呆,朝他报之以微笑,仰头一饮而尽。将手中的酒壶又递回给他,靠在一块凸起的石头上。有山风习习,月华影影,四周除了风声便再也无其他,我闭上眼惬意的叹了一口气,道:“你听说过一种花叫月见花吗?” 他不明所以,摇了摇头。 我伸出五根手指,遮住月光道:“这种花在月下时才可见,且花期一年只开一次,一次仅有半个时辰,往往见者甚少,知晓这种花的人也就更加少之又少,但……”我将头转过來看着他,问道:“为何它们还要开呢?” 他似乎是有些诧异,答应得却很痛快,落声很简洁:“天之命。” 我点点头,也回了他几个字:“天命所归。” 他呆了一阵,沒什么意识的张了张口,却突然又像是明白了我说的是什么。沉默的瞧了我半晌,笑道:“确实有趣。” 我抱头继续躺好,看着天上的那一轮圆月,忽然觉得今夜的夜色真美,转念又想到,但此时我的心情却那么糟糕。 见我沒再说话,他也躺下來似是也是在观赏着明月。四周静的出奇,仿佛只有我们两人的呼吸声,我心想,这本该是我想和未晞浪漫约会的场景,想到此,心中不免又一阵烦闷。 伸过手将那半壶沒喝完的酒又拿起來喝,却被边上的人拦住:“今夜若是喝醉了,你就不担心?” 我喝了一口酒沒声好气地道:“别惹我,否则我会让你死的很有节奏感。” 他嗤笑,道:“你这种烈女型的女流氓,真是世间所罕见。” 我一愣,忽然想起來谁曾对我说过同样的话,张了张口唤道:“阿莫……” 对方也是一愣,随即道:“我是影书。” 我想,这算不算是将死的节奏。 他皱了皱眉,道:“你……” 我从地上站起來,脸色微冷,淡声道:“你回去吧,这里不是你该來的地方。” 影书的目光停留在我脸上,道:“你知道我为何出现在这个地方,不是吗?” 我转过头看向山底,偏低偏冷的声音回的漫不经心:“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你走吧,这一切都是天命,就算不是你,也最终会是这样的结局。” 他想了想又问:“你不恨?” 我想,这个问題真是不好回答,恨吗?也许恨吧。 我摆了摆手:“这个答案不是你该知道的,你回去吧,我也要走了。” 他上前行了两步:“你要去哪里?” ------------ 第三十九章 洞中血魄 我回过头撇了一眼他,朝他笑了笑,拂袖甩出一道红光。他猝不及防,便直直的倒了下去。我伸手接过他倒下的身体,叹了一口气,微凉的指尖停在他的额头,缓缓道:“我知道所有的局都是你设计的,在你同我治病的那一天我就知道了,但……我不怪你,我从未怪过你,就如你说的,这是天命,你且好好的睡一觉,醒來后就什么都好了。” 说罢,将他平稳的放在地上,又在他周身结了一个结界。 转头看向山底,抿了抿唇,眼神微冷,复伸出手,苍白无色的手臂上紫色发黑的图腾赫然的显现出來,快要连成圈了?放下衣袖,负手沉思,三日,时间应该够了吧……是时候该了解了…… 轻抚广袖,随风而舞,曼妙的身姿,火红的衣袂在风中飘决,仿佛坠入尘间的仙子,美的让人炫目,美的让人窒息,如沙漠中惊鸿一瞥的海市蜃楼,让人触不可及…… 轻启朱唇,细声慢唱: 红尘紫陌,黄泉碧落,前世茫茫因缘错 芳草连天,绵绵脉脉,今生痴更与何人说 流云千丈堪醉卧,是谁月下独酌 起舞弄清影叹华年转眼成蹉跎 浮生谁能一笑过,明灭楼台上灯火 回首但见扬花纷纷泛烟波 我有红酥手,徒夸好颜色 当时弦上相思重按歌遍彻 我有焦尾琴,弦断无人和 昔人已去高楼谁与歌 幽露如啼眼,烟花不堪剪 当时眼底兰舟悠悠去天边 梦魂无拘束,隔世也缠绵 恍然独坐一帘风月闲 临水照花,花容易谢,此恨绵绵谁能解 云飞雾散,琼碎玉裂,望不尽殊途奈何嗟 莫非梦里迷蝴蝶,春雨小楼一夜 花外偶遇柳下初逢竟是三生结 千山冥冥恨离别,青裳渺渺人去也 他年再续前生來世因缘劫 舞罢稍歇,大笑一声,朗声颂道:“人成各,今非昨,秋如旧,人空瘦……” 片刻,一道红色的身影自崖山落下,朝洞中飞去…… 來到洞里时,虽然已经做好了心里准备,可见到如此大的血魄时,我依旧止不住的哆嗦了一下。 面前的血魄,巨如丈斗,裹在血魄中间的黑色纹路,如同血脉一般清晰可见,火红色的光自血魄中间散出,而这血魄如同一只巨大的心脏一般,均匀的跳动。 我凝血聚成一只血剑,提剑缓缓走向血魄的中央,一股巨大的热浪扑面而來。我皱了皱眉,向前一步,忽然山洞里穿來一声轻笑声。我停下步子,抬头看了看四周。 山洞四周不知何时竟然起了变化,原本红如鲜血的洞顶,竟然发生了丝丝变化,本就不平的岩石生生裂开了几道口子,若是仔细去看,道像是接近人的五官。红色液体不断汇集到这里,像是这口子是被熔开了一般,凹凸的折合在一起,有种奇异的森冷感觉。 我定了定心神,心中做着最快的打算。那边血魄已经开了口:“红莲,我们好久不见了?” 我扬眉挑了一眼看它,心中却不记得跟他有过什么交道,但既然它认得我,想來我前世应该是与它有过什么交集。心念至此,也未多言只顺着话道:“若是这般见面,倒不如不见。” 血魄顿了顿,似是沒料想我如此开口,洞顶的山岩时时刻刻都在发生着变化,红光流彩汇在头顶,映出血红一片。它在这片红光里來回穿梭,良久,它才开口道:“几日不见,倒是变的伶俐了些,怎么,你不想知道发生了何事?你不好奇为何你会出现在这里?” 我抬头撇了一眼它说话的地方,沒理它径直走向那团巨大的血魄岩,淡淡道:“好奇这个玩意太高端了,搞不好是要出人命的,我是个惜命的人,所以对这些不感兴趣。” 仔细盯着这团血魄岩,心中有些发怵,这岩不似一般岩石,看着似乎是极容易破坏,实际却是固若金汤,凭我如今之力,怕也只能伤其豪发,如是想要把它摧毁,得想其它的法子。想了想,转头看向血魄,见它竟然已经游到我身后,我一个转身便刚刚好对上它探过來的眼,巨大的瞳孔如同一只鬼兽一般,近在咫尺。由于靠的太近,腥臭味铺天盖地的卷过來。 要说不怕那都是屁话,这种情况下,就算是西天老祖过來,也不定能心平气和的对着这么一只诡异到极点的怪物而不发抖。我下意识的握紧了拳头,缓缓的吸了一口气,平复心里那股异动,淡淡道:“你在这里出现是不是在等谁來?” 巨大的眼眨了一下,黄色的瞳孔猛地缩小,突然缩了回去,耳边听到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头皮顿时觉得有些发麻,我尽量稳住呼吸,防止血魄发现什么异常,藏在袖口里的手已经全部汗透。 我虽然沒有任何动作,也沒任何表情,但我能清晰的知道,这只血魄的关注点一直未离开我的身上,耳边的悉悉索索的声音响了一阵后才缓缓停下來,诡异的笑声从山洞的腹部传來,伴随着尖细的声音溜近耳朵里:“嘻嘻嘻,你不知道?你竟然不知道?你怎么会不知道呢?嘻嘻嘻……” 我呆了呆,脱口问道:“我知道什么?” 忽然耳边一阵劲风扫过,一只如同巨斗般的蝰蛇头出现在我左侧,我暗地里倒吸了一口凉气,那血魄的头从山腹深处如同蛇一般延伸处來,猩红的两只眼睛死死的锁在我的身上,仿佛下一秒便要将我吞进去。 它猛地凑到我跟前,我脸色一白,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小半步。血魄又发出怪异的笑声:“你怎么会不知道我在等谁?”顿了顿又道:“你应该知道的,还是……”它将声音压的极低,有些森冷的感觉:“你在骗我?” 我不动神色的往后退了退,拉开一些距离,心思捻转了一圈,不答反问道:“你等到了。” 它瞳孔缩了缩,盯了我一会才道:“你果然知道。”忽然又有些得意地道:“我当然等到了,为了这一天,我可沒少下功夫,害的我损了不少的修为。”说着语气里有些阴郁,看來定是费了一番周折。 顿了顿它又续道:“可是……如今她來了,而且就在我眼前!” 我心中一惊,猛地抬起头看它。 ------------ 第四十章 负我之人 它咯咯地又发出诡异的笑声,耳边悉悉索索的声音又开始加大,且越來越大,像是有东西在地上快速的爬行,震的山顶的洞穴上抖下不少的岩削。我屏气凝神,小心翼翼的注视着身边的动静,过了一小会儿,这声音渐渐停了下來。此时我身上的汗却将衣服全部浸透,我僵直了背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清晰的感觉到那东西就停在我的正后方,只要一转身就能看到它,我兀自吞了一口口水,心里做着最坏的盘算。 许久,血魄才开口道:“怎么?看样子你很怕啊?” 我沒有回话,主要是大脑已经空白一片,我怕一开口就成了结巴,这太掉档次,于是我决定继续的装深沉。 它从我左后方伸出头,与我正面相对。我轻微的皱了皱眉,它却凑的更近,几乎都快贴上去了。大脑空白的那一瞬,一个念头突然横空出世,这家伙不会看不见吧?! 忽然整个大脑活动了起來,为我自己这个想法感到激动,连着我整个身子都激动的抖起來了。但下一秒我就将这想法自残掉了,因为沒有一个瞎子可以准确无误的把悄无声息伸到跟前的东西拨开,而且还一脸“你白痴”的表情嫌恶的看着我。妈的,不玩了,这他妈太伤自尊了。 许久,我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呐呐道:“我也不是怕,就是,就是好奇,因为从來沒见过比你长的更特色的生物了。” 它“嗞咻”缩了回去,从另一面伸过來,却也不答只优哉游哉地道:“你想不想有起死回生之术?” 我一愣,眄了它一眼,压低声音道:“什么意思?” 耳边一阵悉索声,似是在不停的变幻着方位,心道,这家伙心思果然缜密。未几,它的声音又从另一侧飘出來:“我知道,你來这里定非是自己愿意來的,自然是外面发生了不小的变故,才使得你做了这个决定來这里,虽然我并不知道是什么变故。”它又绕墙走了一圈,续道:“但既然是变故总免不了生死二字,看你如今的样子,这变故自然是严重的,甚至于灭顶之灾。”它盯着我,将后续的几个字咬的极重。 我冷眼看着它,问道:“既然是你策划的这一切,你会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它盯中我看了许久,似是而非的摇了摇头:“若是我,你认为现在我还会这样和你心平气和的说话?” 脑中忽然想起了什么,蓦地炸开,像是抓住了什么重点,又像是什么都沒有想起,身上却无端端的起了一阵冷汗,整个身子抑制不住的踉跄了一下,几乎咬牙切齿问道:“什么意思?” 它抬起头高傲的看着我,巨大的黄色瞳仁中映出我苍白的脸,连着唇上的血色也退至一干二净,只余两只眼死死地盯住它。它居高临下的撇了我一眼,缓缓道:“我知你倔强,却不想你竟然将自己弄成今日这个模样,你我本是共体,要不是你笨的将自己伤成了如今这个样子,我何至于能被他们困在这个破洞中。”语气里颇为不满。 我使劲的咬了咬唇,目光盯在它的脸上,只道:“所以呢?” 它将身子探回去,又是一阵悉索声,再开口时已经在了洞口处:“难道你自己不觉得奇怪吗?从你一开始來到这里,这里似乎每个人对你陌生但却对你都不好奇,从你叫错他们名字时,所有的人从未正真的纠正过你什么,难道你一点都不奇怪?” 即便沒有镜子,我也定然知道我的脸上色苍白的有多吓人,紧紧地咬住唇不然自己说出一个字,但身体却不受控制的抖个不停。 血魄继续道:“从你到丘山时我便苏醒了,而正因为我的苏醒,所以才让他们有了后面的这个计划。”它忽然压低声音,凑到我跟前道:“你以为这些个人都是真心待你吗?屁话,都是屁话,因为他们知道他们杀不了你也杀不死你,能杀死你的只有我,而能杀死我的也只有你,你明白吗?他们处心积虑的谋划了这一切,都是为了让你认为这一切都是我的谋划,这样才能让我们自相残杀,这样他们便能不费吹灰之力,坐收渔利。” 半晌,回忆一时如潮水般涌入脑海。我才跌入这里时,我满心欢喜以为找到了荀师父,那时荀师父同我说了什么。 “为什么会收我做徒弟?连児清祖师爷都不愿意……” 他是怎么回的? “因为有些人有些事,我不想错过。” :“阿离,你有沒有什么事情是需要你选择的?”他抬起头瞧了一眼天空,低声笑了一下:“我有。这个世上有很多东西可以选择,有很多东西你沒的选择,有很多东西你不想去选择,因为不管怎样选择对我们,都是难以割舍。即便如今我知道这个选择会带來怎样的后果,但我依然不想躲过,就像飞蛾之于明火,就像残阳之于飞雪。这是个定数,命里注定的定数,不在此时就在彼时。所以即便不是你,我也会是这个选择。” 未晞再见我时,他说了什么? “若是你的荀师父不能教你仙术,你可有怨恨?” 忽然喉口猛地涌上一口猩甜,我努力的吞咽,却仍然抑制不了那股恶心的感觉,猛地咳出一口鲜血,再开口时嗓子已经哑的不成样子,明明已经无法说话,却字字咬的清晰:“你说的,我都不信,一个字也不信。” 它嗤笑了一声:“我知世人愚昧,可却沒哪个世人愚昧到你这个样子,也难怪你能把自己搞成这副德性。” 我踉跄半步,跌靠在了血魄岩上,眼眶有些发涩,嗓子已经完全哑到说话都费力,却仍然不死心的重复道:“我不信,这些我都不相信,全是你的鬼话。” 但只我自己知道,也许它说的都是真话,起码关于这个计划是真的。 许久,耳边传來它阴恻恻的声音,带着蛊惑的声音渐渐传入耳中,像是催眠一般:“他们都非善类,这个世界都遗弃了你,沒有人真正的看待过你,沒有人真心的待过你,他们唯一的目的是让你死,让你死在这里,所以他们都该死,天下的人都该死。你一生与人为善,本以为你不负天下,天下便不负你,可此刻,他们为了那颗贪生怕死的心,独独负了你,连同最爱你的人,若此,便杀,杀尽天下人……” 我的心缓缓平复下來,脸上的表情不在纠结,口中呐呐地重复道:“对,都该死,杀,杀尽天下人……” ------------ 第四十一章 斩断情丝 右手捏诀,手中红乍现,凝神聚气翻手一抽,一把通体红色的剑已然握在手中。我抬脚踏出洞外,红色的结界似是也感应到我嗜血的欲望,凝在跟前红若朝霞满天。我缓缓看了一眼四周,就在要踏出去时,突然一个青色身影凌空而降,将我去路阻住。 我抬眼冷冷的瞥了他一眼,提剑毫不犹豫翻出一个剑花,一道红光直击青色身影。那人飞身跳开,急急的唤了一声:“阿离!” 我眼神微微有些松动,脑中似是被劈开,有浮光影动,却也只有一瞬,耳边又响起魔咒一般的声音:“杀,天下的人都该杀,天下都是负心之人,杀,一个不留。” 那人见我有些迟疑,便小心翼翼想要过來。 我眼神一冷,重新提剑迎了上去。 泛着红光的屏障临山笼下,将半壁山丘罩在了红光之内,不知高至何处,若不细看,似是比那山还要高出丈余。赤红的天幕降下,有戴黑色的云烟环绕在横山之中,青白色的银光在红幕炸开,如同天石陨落在山丘之上,青白的光将整个山丘渲染的刺眼夺目。而屏障中树木翻飞,飞沙走石,掀起的碎石堆砌成了一座天雕,天雕之上红色的剑与青色的剑斗的激烈。 我不停的翻飞着手中的剑,招招决绝,不留退路,但对面的人却招招留情,似乎并不想与我做缠斗。 他劈开一道红色剑光,近身游斗到我跟前,气息有些不稳,急急地唤道:“你醒醒,我是阿莫,阿离,你快醒醒,切莫让那血魄控制了你心神。” 我看了他一眼,反手拔剑一个旋身将他击退开,淡淡道:“杀,天下的人都该杀。” 那人似乎怔了怔,我趁机矮身绕到他身侧,提剑劈下却被他横剑拦住,他张了张口似乎要说什么,我左手一翻捏了一诀,狠狠地拍在他身后,将他拍飞。 他重重撞在屏障之上,而后又重重摔下,闷声卡出一口血,咳嗽了几声。 我提剑飞过去,就在我要刺下去之前,耳边听到他嘶哑的声音:“未晞,你可还记得未晞?” 我一怔,脑中蓦地爆炸开,一大片刺目的白光自天台出照了进來,前程往事一涌而上。若黎明拂晓而出的那道曙光,将一切从黑暗中拉出來,现出來了它原來的模样。我缓缓地低下头,见影书躺在地上,周身已经看不见完好的地方,而刚刚呕出的血将前襟染成了一片血红。 脚底一下一个踉跄,急忙将手中的剑甩开,蹲下身子替他检查伤势,在看见不断涌出的鲜血时,沒什么意识的咬了咬唇,只觉喉口发涩的有些难过。 影书又重重的咳嗽了几声,扯起嘴角似是要安慰我,却又引的咔出了一口鲜血。 我急忙扶住他,终于控制不住的哭了出來。旧泪一层新泪又一层,心里恐慌到了极点,连伸出的手抖的厉害,话从口中说出來,抖成了呜咽声:“你,你为什么,为什么还要來,既然都已经走了,为什么还要來……” 他费力的用手支撑起上半身,凑到我跟前,苍白的脸上溢出豆大的汗珠。但偏偏生的妖娆,因着这个举动硬生生的生出风华绝代的模样。他咳嗽了一声,长长地舒出一口气道:“阿离,你说,为什么天下的哪条路都不好走?” 我胡乱的抹着脸上的眼泪,却一层叠上一层,像是永远都停不了,我边哭边摇头。 他牵起嘴角,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因为路从來都不是顺畅的。” 我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吸了口气,脸色凝重的同他道:“说的在理,但,我沒听懂。” 他笑了笑,刚要再说些什么,脸色一瞬变的煞白,在我还未弄清楚状况时,忽然被人抱在了怀里。带着点暖意的指尖,有淡淡药草的香味覆盖在了眼睛上,继而是浓浓的血腥味充斥着鼻尖,像是整个人跌进了血河里。 眼前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黑暗将一切笼罩,剩下的是磅礴的大雨敲击在屏障上的声音,周围静的可怕。 我试探性的叫了一声:“影书?” 然,无人回我,四周只有大雨声哗啦啦的响。 我死死的咬住唇,克制自己,生怕自己下一刻就叫出來,温热的液体像是翻滚的江河,不断的在眼眶里涌动。我哆哆嗦嗦的想要伸出手,想要去摸索抱住我的人,却害怕的连伸出去的勇气都沒有,身子抖的厉害,所有的感官全部失灵,只剩下眼前那片遮住的漆黑。 许久许久,我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明明说话都费力,却仍然固执的想要说话,几乎是咬牙切齿:“影书,你在吗?你有沒有受伤?让我看看?让我看看好不好?” 耳边听到有人长舒了一口气:“还好,还好我來了,还好……” 我心头一松,将声音放的柔缓:“影书,把手拿开,让我看看你受伤了沒有?快!” 影书沒有说话,但手一直未离开我的眼睛。我试图将他的手拿开,却被他禁锢的死死的,我心头有些焦急,有些气闷地唤道:“影书!!” 明显感觉眼前的手动了动,却仍是固执的沒有拿开,心里忽然有一丝不明的惶恐袭來。我挣扎了一番,却被他禁锢的更紧,同时耳边也飘來他淡淡的声音,一如往昔般风轻云淡:“别动,阿离,让我歇息。” 我闻言一怔,停止了挣扎,僵直了身子缩在他的怀里,鼻尖有浓浓的血腥味和淡淡的药草香互相杂揉在一起。此刻,我心里突然怕的要命。 未几,他才缓缓地续道:“虽然我不知道阿莫是谁,但我知道这个人大抵对你很重要吧。”说着,他似乎是笑了笑,又道:“你知不知道一个人活在这个世上最怕的是什么?最可悲的是什么?”他顿了顿,深吸了一口气:“是时间,阿离,时间是最可怕也是最可悲的东西。我在这个世界上活的太久,久到我人间一切与不过一场游戏,生离死别,爱恨情仇,这些对于我來说不过都是一场游戏。世间的七情六欲是我认为最可笑的东西,人活着最沒意思的就是情字,于是我便做了一场交易,同恶魔做的一场交易,若是我赢了,自此我便可斩断情丝,不坠红尘,若我输了,这条命也终于可以走上了终点。其实不管如何,这场交易或者游戏对于我來说,都沒有损失,于是我应允了。” ------------ 第四十二章 守护之人 我一直静静地听着,沒有发出半点声音。 他停了一下,似是身上的伤口让他痛的说不出话,许久,倒吸了一口气,才缓缓续道:“阿离,此时,我突然开始庆幸,庆幸我未斩断情丝,未剔除七情六欲。”倏然,额间有温软的一吻,继而听到他淡淡的笑声,似是五月清风,拂开绚丽花海,落下缕缕幽香游走在四肢百骸。山外清风绕过树枝,划开层层绿叶,响的清脆,微风中传來他徐徐的声音:“阿离,该走了,别在执着了……” 咻然耳边轰地一声爆开,接着脸上有温热的液体如同细雨一般落下來,混合着腥臭的味道,拼命的钻进了鼻尖,而抱着我的人也顷刻间消失。我重重的跌在了尘土里,却死也不敢睁开眼睛,任由眼眶里的泪,如决提般涌出,嘴中呜咽的声音,似是困兽最后发出的哀鸣声,盘绕在山间久久不曾消散。 耳边又重新响起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伴随着诡异的风声停在我的身侧,阴冷的声音时高时低地缓缓绕进我的耳朵里:“怎么?如今你还念着这份情?想着,你如今走到这步田地,他可是功不可沒!!” 我从地上缓缓地爬起來,看着近在眼前的怪物,如同鬼魅一般绕在我四周。屏障的光陡然亮的惊人,将本要暗下來的天气渲染的如同白昼。我牵起唇角,笑了。 是的,我笑了。 我从地上爬起來,长发沾着猩红,红色的衣已被浸透,长裙逶地,拖出一道长长的血印出來。我微微侧着头,脸上的笑容不减,斜眼看着眼前的这团红光,忽然道:“你说……这世上什么最可怕?” 面前的血魄一怔,红光里面的蛇影变幻了一个姿势,从里面探出头來,猩红的蛇信子迅速的吞吐了几次,靠近我的鼻上,一股恶臭搅得我胃底泛酸。它盯着我的脸看了一会儿道:“什么?” 我牵起嘴角,加深一道弧,轻柔的嗓音划过长风,缓缓地落在周围:“人心,是人心啊。”言毕,手中的红剑自袖口中滑出,轻捏一诀,气聚于右手,银白的光带过长风,卷起地上的飞石,翻手挽出剑花,直击对面的红光。 那血魄似是未曾料到这一处,将红光迅速散开,但速度明显有些过慢。我冷冷瞥了一眼剑上的鲜红,冷笑一声,提剑再次迎了上去。 此时屏障内雷声大作,狂风匝地而起,卷着乌云将日月盖住,只有银白色的光和猩红的光交接而击,震的山口列开,天边的乌云也被撕扯了一半,降下倾天的白雪,夹在狂风中飘摇零落。屏障外降起漫天的飞雪,犹如凌霄殿上落下的琼花,洁白无瑕。 我不停的舞着手中的剑,不让自己有一瞬的停歇,剑光泛着寒气,搅得地动山摇。就在我血魄转身的一瞬,我提剑矮身飞过去,银白的光包裹在周身,犹如万千的刀割过皮肤,瞬间绽开一道细长的口子,却又在瞬间愈合。 我依旧不管不顾,照着血魄的结界死命的刺去。那血魄似是被我激怒,不等我近身,一道强光自结界内抛出,直击我的胸口。 我猝不及防,重重地装在屏障上,呕出一口鲜血,我能清晰感到体内的五脏都被震的裂开了口子。而与此同时,那血魄似是极轻的咳嗽了一声。 喉口的猩甜不住的上涌,引的又咳嗽了几声。我抬头瞧着屏障外的雪花,风口的大雪簌簌而下,漫天的红色映衬着洁白的雪花,只剩下铺天盖地的红色。我想,我大概是要死了,死在这样粉装玉彻景色里。 血魄似乎是在看我,许久,耳边听到它冷到极致的声音:“蠢,也该有个限度,你就如此不要命么?还是说这天下就真的那么重要,重要到要以命相抵?” 我极缓慢极缓慢地上爬起來,靠在一旁的石头上,重重地喘着粗气,偏头将口中的吐掉,笑的一脸无畏:“命?当然要命,谁不怕死。天下生灵涂炭如何,遍地枯骨又如何,这些都与我无关,但我啊,有想要保护的东西,人一旦有了想要保护的东西,就真的会变的坚强。” 脑海中,有人曾笑着对我说:“就算逆了乾坤,我也能替你抗下來……”这个人,曾倾尽了全力想要护我周全。 血魄许久未曾动,周身的红光似是减弱了不少。我盯着那团红光看了许久,忽然一个念头蹦了出來,惊的我心神一震。我借助身侧石头的力量缓缓站起來,手中的剑也顺势握在手中,轻飘飘的话语自口中溢出:“你说,你我共体?” 红色光忽然增强,里面的东西快速转了一圈,小心翼翼地探出脑袋,打量了我一圈,才慎重地道:“不错。” 我牵起嘴角,脸上的笑意不明,继续问道:“也就是说你我同根连枝?” 那血魄似乎不明白我问的话,但依旧回道:“正是。” 我忽然笑的很开心。 手中的剑似是感应到了什么,泛出耀眼的光,伴随着泠泠的响声,在我手中不住地轻颤。我抬眼轻瞥了一眼远处,笑的一脸纯真无害:“既然你我共体,若是,我伤了,你猜,你会如何?” 那血魄怔住,半晌,才听到它几乎是咬牙切齿的声音:“你敢!幻离,你敢!” 我嗤笑一声,冷冷地看了它一眼:“你说呢?!”言毕,扬起手中的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反手刺向自己的胸前。冰冷的剑划破长衣,瞬间沒入体内,溢出的鲜红在胸前晕染出一朵妖冶的花。而屏障内传出一阵滔天的巨吼声,震的四周的世界地动山摇。飞石卷着断枝簌簌翻滚,大风拍着不知名的古树,发出哗哗地响声,山,顷刻而裂,瞬间毁于一旦。 我悠悠扬扬地自山上落下,红色的屏障裂开,有洁白的飞雪飘落,我想,这景色,真是美的无与伦比。渐渐地,青山不见,渐渐地,大树远去,渐渐地,响声消弭,渐渐地,天色暗了下來。四周静的只余下落雪的声音,轻飘飘地。 我想,我大概已经死了吧。 耳边,忽然传來一声洪古钟声,震的我都写发懵。我缓缓抬头循着声音看向远处,有一团巨大的强光自远处照了进來,刺得我睁不开眼睛。我下意识的抬手遮光,却在微微低首的那一刹发现自己是立在水中央,水上浮着一道身影,红衣如火,长发及踝,额间的红莲印蜕变成了火莲,将本就魅惑妖冶的脸硬是衬出出尘的仙味。我呆了一阵,紧接着有一道缓和的光照在我的头顶,沉闷的地叹声响在耳侧:“红莲,你回來了。” 那一声长唤,犹如清风划开湖面,激起层层涟漪;又犹如金光炸现,拨开拂晓暗夜,唤醒大千万物。声音徐徐的传入脑中,将那神台的迷雾重重剥离,飘入几缕清风,神思咻然清明。 往事如烟如梦,全在顷刻间忆起从前种种。原來,我是佛前的红莲,原來,所有的一切都是一场梦。 我忽然哭了,哭的肝肠寸断,哭的声嘶力竭。 许久,才传來佛祖的一声低叹:“万法缘生,皆系缘分,若然偶遇,蓦然回首,方可得,此生只交,只一此缘。汝却执着此念,无法顿悟,今日因,明日果。汝历尽三生三世,今可悟道?” ------------ 第四十三章 接我回家 我抱膝坐在地上垂眸盯着自己的鞋尖缓缓道:“或许忘了或许沒有今日果受前日因皆从心定去留无意莫强求莫执着执着无果但……”我重新伏地叩拜重重地道:“信徒红莲此生无有他想愿我佛慈悲将此梦续完了我心中最后夙愿无论最后结局如何红莲甘愿受之不悔而后红莲甘受五道轮回之苦入人间炼狱” 良久又是一声长叹回荡在天地之间佛低喃:“得不到放不下偏偏入了这样的执念也罢也罢就随了你的愿吧……” 顶上一团柔和的光再次渐渐将我裹住在坠入黑暗的那一瞬我听到徐徐的声音飘过來轻若晨风:“此生为伴需历七千劫是为滴水穿石之时今吾观之然矣……”话过耳尖化成一段清风消散的无影无形随后我便终于跌入了黑暗 华光毕现将一切裹住而后融于无边的黑暗中等我再次醒來时正身处在一处丈高的青石门前青石门上雕刻着繁复的纹案多到我数不清的图形深色的青苔爬满了门边的龙柱羸弱的光透过青灰的巨石在青石的地砖上洒的错落有致映衬着满地的苔藓形成一幅上好的水墨画图顺着这副水墨画缓缓看向身后是一张雕着百兽朝麟图的供桌供桌的两旁摆放的是青玉雕的莲花灯灯上无明火正烧的灼灼 我屏息看着两盏青灯的正上方悬浮着一块五光十色的玉牌那就是传说中的玉符 兀自吞了一口口水小心翼翼地朝那玉符边上挪过去缓缓地摘下玉符通体碧透冰凉如雪忽然一滴液体啪嗒落在这枚玉符上我怔了怔伸手摸上脸庞竟然已经湿透这一世的兜兜转转前几世的寻寻觅觅如今就要结束了我伸手猛然捂住了胸口沒什么意识的张了张口喉口梗的发涩 从青石门出來的那一瞬四个人正焦急的徘徊在门口听见声音齐齐转向这边我一一扫过他们的脸庞最后定格在那一袭青衣的少年身上前一刻还心心念念的爱人他就站在我触手可及的地方可此刻我却怕的要命 然那人却为有片刻的迟疑大步流星朝地我走來走过纷花落叶走过流年光影俊雅脸上带着笑这笑容是我见过世上最好看的笑容金玉击石的声音缓缓地穿过耳朵里与此同时腰间微微用力转瞬跌入一个满是桃花清香的怀抱里:“我终于等到你回來了” 我扬起笑璨烂无比 嘉佑九年十二月瑾诚携玉符求见辽国国主大喜应诺出兵 嘉佑十年初江国被困十月终是粮草全无似是天要灭国陡然降起磅礴大雨十年罕见山路坍塌洪水肆意辽军被堵直至灭城的最后一日一日也未到达灭城的那一日江国国主立在城门之上大雨下的飘摇将周围的一切隐的迷迷蒙蒙城下哀嚎声被掩在风雨里只剩下大雨冲刷着百年城墙的哗哗声 我举着伞盯着城墙上那道明黄色的身影那样高高在上的人物临死前竟然连个随身的侍从也沒有真是讽刺到了极致 冷风猎猎作响响在耳侧这一刻突然觉得悲凉他将手中的剑横在颈项低沉有力的声音穿过大雨落向四方:“今孤之亡无他为命矣孤保国不全护民不周至使国土沦失失百姓流离今遭此劫实属天命然孤既为国主气节不可丢礼仪不可忘今国破孤岂有偷生耳但孤只求孤亡之后愿陈明鉴护孤江国百姓不受颠沛不受流离孤无憾矣”言罢剑光一闪带出一串血珠明黄色的身影自城墙上缓缓坠下犹如一页纸鸢落的无声无息 我盯着那道身影许久耳边国民悲哀恸哭声振聋发聩张了张口低沉轻柔的声音缓缓飘出:“磨刀呜咽水水赤刃伤手欲轻肠断声心绪乱已久丈夫誓许国愤惋复何有……” 低低沉沉的歌声划破苍霄响在九天之外大雨在歌声中渐渐停歇只余冷风呼啸呜咽…… 三日后陈国入主江都城然民愤难降誓死不降陈国国主大怒下令屠城 那一日天刚放晴岁莫将这个消息带进來我一脸平静的吃完了手中最后一个桂花糕转手又将桌边刚刚沏好的端给坐在一旁的荀师父岁莫忐忑不安地盯了我们半天终于忍受不了叫道:“叶子我同你说你现在已经是辽国的媳妇了俗话说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这些个消息你就当听一听就算了别往心里去啊再者……”他咬了咬牙几乎是切齿地道:“你现在和那小子不是很好么且莫做想不开的事情啊再说你老子本來对你就不怎样你也沒必要同他一并去他地下的老婆够多了不定能记得起你这个女儿所以你就安生的呆在这里知道吗” 我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茶杯玩味儿地掂了一圈嘴角弯起:“阿莫你说这世上为什么又那么多的生死离别” 岁莫怔了怔一头雾水地摇了摇头 我又笑了笑将手里的杯子放下:“因为是命啊江都忘了如何国灭了又如何我啊有想要守护的人所以如何我都不能死” 那日之后岁莫仍旧不太放心如影随形地跟了我三天见我丝毫沒有想不开的念头时才稍稍放心了下來第四日是未晞回城的日子众人都要出城迎接 岁莫过來叫我我笑着说:“既然要见我的心上人我必定是要好好准备一番的你且先去我稍后便会过來” 岁莫半信半疑地走了临出门还不忘嘱咐我要快些 我笑着应下 房门吱呀一声合上四周静的出奇我抬手看见手腕处的红线已经连成了一圈回想起我临行时佛祖同我说此红线合上时便是我回西天之日心底叹了一口气时日真的无多了么 起身换了一身大红嫁衣这是未晞临走前我为自己准备的我说你回來之时我便着嫁衣立于城头迎君凯旋…… 來在江都国城墙之上极目远望盼了三日呕出的血一日比一日多眼睛也一日不如一日心里忽然溢出丝丝惶恐生怕生怕再也见不到那人怕等不到那人來找我 终于在第三个早晨有一玄色人策马疾奔我朝着那人笑了千百年來第一次笑的很开心 他大声叫着我的名字:“木叶木叶……” 我应着一遍又一遍 见他越來越近我双脚也站上了城头 他勒马驻足第一次看他是如此的惶恐立在马上瑟瑟发抖声音也抖的不成样子:“叶子乖站在那里别动等我我去接你不要动不要动……” 不知他是在说给我听还是在说给自己听 我笑的依旧灿烂张开双手朝空踏出一步对他说:“未晞你來了來了就带我回家吧……” 火红的嫁衣被风吹的扬开如同泼墨散出的墨画远远地看去像似一朵开到极致妖冶的莲花 声嘶力竭的声音将天空扯破本是碧空如洗的晴天突然降起漫天飞雪 空中一朵雪花飘飘摇摇落下正好停在我的鬓角处我抬手抚了抚过耳时手顿了顿忽然笑了 剧终 ------------ 外传 ------------ 上架感言 感神马的言神马的,阿莫此时此刻,其实最想咆哮的一句就是,呼,终于可以上架了! 还是赶在新年的第二天里上架滴,首先在这里祝大家新年快乐,马年大吉,心想事成! 其次阿莫觉得,真是十分的荣幸之至!!感言感言,有感才有言嘛。特么对于我只有一句话,更新速度领先其他站n倍,广告少于是这里,阿莫的第二句就是感谢! 感谢一路跟随《公主难嫁》的读着们,感谢助理莹飞,感谢好友们的支持和鼓励,感谢枣枣桑和笑笑桑的认可,因为这么多的感谢,才让《公主难嫁》从一个脑中的意识,成了篇篇章章的文字。 因为你们的支持,阿莫才能有勇气和信念夹着《公主难嫁》走过这风雨的六十多天。而且这是阿莫的第一篇文文,木有什么经验的阿莫能顺利签约,顺利上架真是太感谢你们这一路的包容和理解,作为一个新手来说真是感动到无以复加的地步。伏地拜谢ing~~~~ 当然了,老生常谈不可避免的一个问题就是,上架了,就意味着收费了,可能以后会有读者会抛弃《公主难嫁》。其实这篇文,不会太长,除去免费的十几万字章节,后面的vip章节全部订阅完也其实只相当于一杯大约奶茶的钱都不到…… 所以,阿莫再此恳请,如果大家想看《公主难嫁》的收费章节,请支持正版订阅,再次拜谢ing~~~~ 的收费是:一千字三分钱,一万字三毛钱,如果阿莫一个月十万字,也才三块钱。 其实有很多读者之所以弃坑,只是闲麻烦,觉得还要注册还要充值比较麻烦,并不是舍不得这几块钱,但是,阿莫想对乃们说,写文并不是阿莫的专职,除去工作的业余时间,几乎大部分的时间全都泡在《公主难嫁》里。 没什么太远太高大的理想,就是希望能以蝇头小字薄众位爷莞尔一笑,笑过之后能再有个感触,那就是对阿莫最好也是最大的回报了,也让阿莫感动的无以复加了。 所以,在此阿莫再次拜请各位读者稍微勤快那么一点点,码字是一条孤独和枯燥乏味的路,如果路上没有你们的支持,阿莫就更加的孤独更加凄凉了,在此阿莫不求大家打赏,就随便订阅一下,随便支持一下,感激不尽!(ps:支持正版,跪求别去盗版网站啊~~) 各位看官们,走过的,路过的,就进来看一看咯喂~~~~ 话不多说,在此附上充值的方法:在网站注册个会员号,然后再点充值,可以选择手机包月、网上银行、外币充值、银行转帐、邮局汇款、点卡充值,有明确的步骤,ps:1元=100kb。 灰常简单有木有啊,只要手指随便点点就阔以了,拜谢啊拜谢! 最后,祝大家,辞旧迎新,新年快乐,马年大吉,万事如意,祝各位亲们看文愉快~~~么么哒,群飞吻撒给大家,来者人人有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