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卷 ------------ 第1章 穿越 一阵阵剧痛持续不断的传来,林燕染终于从昏睡中醒来,还没等她睁开眼睛,就听到小孩子持续不断、声嘶力竭的哭声。被这哭声搅得脑仁更疼了,林燕染用尽力气喊道“这谁家的孩子,怎么没人管。” 听到林燕染的声音,一个穿着件打着不少补丁,几乎看不出衣服原形的五六岁小男孩,挂着泡眼泪,扑到林燕染身上就哭喊道“娘,娘,你不能死。” 这孩子虽然不过五六岁,力气真不小,撞得林燕染身上一阵刺痛,终于睁开了眼睛。眼前的环境让林燕染惊呆了,屋里满地的凌乱,四散残破的桌椅,破碎的陶罐。更让人吃惊的是地面是斑驳不平的泥土地面,再扭头一看,窗户上糊着的竟是枯黄的窗纸。 到了这时,林燕染抱着最后一丝也许是有人和她开玩笑,将她掳到穷山沟的微渺希望,打量自身。结果,一眼瞄到她干枯、粗糙满是老茧的双手,林燕染顿时眼前一黑,恨不得立时晕死过去。 那孩子一见林燕染又要晕了,更是大力的抓着她,嘶吼着:“娘,娘。”林燕染终于忍受不了这魔音穿脑,麻木地起身,压抑着疼痛,条件反射地哄起了孩子,拍拍打打,哄了半天,这个孩子终于哭声渐歇,转为慢慢的抽噎了。 林燕染终于抽出空想一想之前发生的事情了,林燕染出身中医世家,从小是伴着药香长大的。后来,自然而然的学了中医,在毕业之后,在自家药堂坐诊,没过几年,就打响了名声。后来她因缘巧合得了一块古玉佩,没有想到竟然是一块随身空间,里面是肥沃的黑土,林燕染欣喜的细细打理。说来,这次的祸事便是林燕染为了寻找更好的药材,去了神农架未开发的地方,结果她竟然在山上遇到了盗猎者,还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中了流弹,然后,一睁开眼睛就到了这个破败的地方。 想起前尘,林燕染重重叹气,果然古人诚不欺我,祸福相依,她有了随身空间的福缘,却招来了中流弹横死的灾祸。就不知道,她这次穿越得到了第二次生命的好运,前面又会遇见怎样的磨难呢? 接受了惨淡现实的林燕染虚弱的从满是补丁的草炕席上下来,扶着炕沿,颤巍巍地站了起来,这具身体真是极度虚弱,腿脚软绵绵的使不上力,眼前还一阵阵的发黑,严重的低血糖加营养不良。林燕染又大量着抓着她粗布衣摆的小男孩,也是一副瘦弱的模样,脸色蜡黄蜡黄的,毫无这年纪孩子的白胖可爱。 看来母子两的情况非常糟糕,林燕染喘了一口气,稍稍恢复精力的第一件事便是查看自己的空间是否还在。以眼前的处境,林燕染觉得要是空间不在了,她和这孩子可就生死难论了。 林燕染以意识掠进空间,看到空间里连绵不绝绿色作物,才算松了一口气,不待她仔细查看,她的意识就被弹出了空间,她现在的身体实在太虚弱了,不足以提供给她进入空间的精气。 见自己娘扶着炕沿发呆,小男孩不由边焦急的要往炕下跳,边担忧的出声叫唤:“娘,娘,你怎么了?”看着这么小的孩子一脸的紧张,林燕染忙安慰他道:“乖啊,我没事。”仿佛确认了她真的没事,小男孩不再出声,乖乖地待在她身边。 ------------ 第2章 嫣娘 林燕染突然听到院子里传来推门声,并伴着女人的大嗓门:“顺子,你娘醒了没有?” 没等林燕染开口答应,小男孩反应灵敏的跑到窗户边朝外搭话道:“王婶子,我娘醒了!” 顺子话声刚落,便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一会一个消瘦的三十岁出头的妇女进了门,只见她挽着发髻,穿着褪的只剩一层灰蓝颜色补丁大褂,灰色补丁裙子,手里还提着一个拿麻绳吊着的黑色小陶罐子进门。 王婶子一进门就麻利的说道:“嫣娘,你可不能躺下了,这杀千刀的鞑子进村,咱们村里没了二三十口子了,得亏你和顺子当时出了门。嫣娘啊,家里的粮食没了,再想辙就是,你要倒下了,你让顺子可咋办啊,你们孤儿寡母的可也真不容易。可,话又说回来,在这猪 狗 不 如的乱世道,咱们都不容易啊。” 说了一通,王婶子见林燕染只是呆愣愣的两眼发直,只当她受刺激大发了,又见顺子盯着陶罐里的野菜豆面糊糊流口水,不由怜惜道:“顺子,饿了吧,来快拿碗来,这是婶子专门给你们的。” 顺子闻言利索的下了炕,一会拿了两个缺了角的粗陶碗,眼巴巴的看着王婶子往碗里盛菜糊。 等王婶子盛好了一碗,顺子伸出舌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却将这碗菜糊端给了林燕染,乖巧的道:“娘,您先喝。”看着顺子黑白分明的眼睛,林燕染愣住了。 王婶子微微红了眼圈道:“顺子真是个孝顺的孩子,嫣娘,你可要打起精神啊。” 看着这个懂事的孩子,想着她再也回不去的前世,林燕染强忍着的眼泪终于决堤了,她彻底任命了,她要承担起嫣娘的人生责任,好好地抚养顺子。王婶子边给林燕染擦眼泪,边劝慰她:“对嘛,好好活着,这才是当娘的该做的。” 林燕染泪流满面的喝了一碗菜粥,王婶子看着林燕染恢复了生机,天色也暗了,边收拾了陶罐回去了,林燕染送了王婶子出去,合上了毫无作用的大门--两块木板。 林燕染哄睡了顺子之后,辗转反侧了许久,终于在疲累中睡着了。在梦中,林燕染见到了嫣娘,她旁观了嫣娘短短二十年的人生经历。 梦中,一条大河发了水,淹没了很多的土地,成群结队的难民在逃荒,在拥挤的难民群众,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和她的父母走失了。她越来越饿,越来越累,在她快要饿死的时候,一个看着和善的大娘给了她一块饼并带走了她。那个大娘当然不是什么善心人,她是个人贩子,见这个女孩生的不错,就骗了她过来,想着好好养个几年,调 教调 教,再卖个大价钱。 嫣娘就在这个婆子家里生活了七年,因为她在音律舞蹈上实在没有天分,即使出落得越来越好,婆子也知道她卖不出大价钱的,想着把她卖进窑子里算了。所以,平时婆子把她当丫头使唤,不仅要伺候着婆子全家,还要干婆子家里的粗活重活。 在嫣娘十二岁之后,婆子准备把她给卖到窑子里,嫣娘越来越绝望,但她在婆子家里越发的顺从。因为,嫣娘这么多年来一直表现的懦弱温顺,婆子没有很防范她。 终于,嫣娘在婆子带着家里人回娘家的时候,用木棍敲晕了另一个小丫头,拿着她收拾好的小小包袱逃了。她虽然不太了解外面的世道,但她认准了出城跑到乡下藏起来。她一个小女孩,拼了命的逃,也险险被抓住,而最危险的一次,她遇到了她未来的婆婆秦氏。 当时,秦氏将她藏在了马车底下,躲过了婆子追她的人,后来秦氏带她回了王家村。秦氏是五年前带着独子到王家村的外来户,秦氏言行举止都透着文雅,嫣娘从没有见过这么优雅的人。而秦氏的儿子穆宣昭更是尊贵俊美,嫣娘觉得她在穆家做个丫鬟她就满足了。 可是,谁也没有想到,两年后,战乱波及到了王家村,据说天下已经大乱了。一天,穆宣昭说什么时机已到,他要北上寻明主,这些话,嫣娘不懂,她只是看到秦氏悲伤中却带着欣慰的泪水。但是,在穆宣昭走之前,秦氏抚着嫣娘的手,要将她许给穆宣昭。 嫣娘懵了,她不知道要怎么办?少爷从来没有正眼看过她,她也从来没有想着在少爷身边,但是看着秦氏殷殷的目光,她懵懂地同意了。 嫣娘觉得少爷应该是不喜欢她的,她听到少爷和秦氏争执,她虽然听不清,但她知道少爷在拒绝这件事。后来,秦氏赢了,少爷在临走的前一天,阴沉着面孔,与她圆了房。那一夜,嫣娘只觉得好痛好痛,痛的整个身体都颤抖了,但是,自始至终,她都不敢哭,她紧紧咬着嘴唇,望着少爷决然离去的身影,心像空了一个洞。 后来,嫣娘怀了孕,秦氏欢喜极了,在房间里祷告了一天,刚开始有秦氏在,嫣娘的日子还过得下去,只是在顺子两岁的时候,秦氏染上了风寒,竟一病不起。嫣娘花光了家里的积蓄,也没能救得了秦氏。在秦氏临去之前,她给了嫣娘一块上好的玉佩,她想要说什么,最后终于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悲伤地注视着嫣娘,反复叮嘱她要收好。 秦氏去了,乱世之中,嫣娘带着顺子孤儿寡母的挣扎着,日子越过越坏,直到两天前,十多名鞑子掳掠了王家村。幸得当时嫣娘带着顺子在外,才捡了一条命,只是家里不多的粮食全被收刮走了。嫣娘又焦急又无奈中病倒了,一天前晕了过去,再醒来便成了林燕染。 ------------ 第3章 空 间 接收了嫣娘的记忆之后,林燕染深深地感叹嫣娘的人生就是一个悲剧。不过,现在换了她林燕染,即使是个杯具她也要给逆转为洗具。休息了大半夜,林燕染的精力恢复了一些,她立马进了空间。 林燕染刚得到这个随身空间的时候,空间里只是一块足有两三平方公里的黑土地,一眼望不到边,而在黑土地的中央有一个大约三百平米的水潭。这个水潭很神奇,找不到水潭的水源,但是水潭里的水不论怎么用都用不完。 林燕染将这块土地作了精细化种植,用高大的乔木隔出一块一块的区域,又在不同的区域种上不同的作物。当然,最多的就是各种珍贵的中草药材,而为了吃上新鲜安全的食材,林燕染也种植了各种果粮蔬菜。只是空间只能种植植物,不能饲养动物,林燕染才没有在里面投放任何动物。 经过她几年的不懈努力,空间里有遍布成林的高大乔木,错落有致的灌木果树,各种珍贵的菌草药材散布其中,真是一片喜人的浓绿。且空间里没有病虫害,在空间的植物都生长得比外界繁茂多了。甚至濒死的植物,只要种在空间里,都能恢复生机。 空间里一样有花开花落,果生果熟,只是比现实空间生长快很多,繁衍惊人。且空间里的蔬果药材成叶桂果的时间比外界长多了,有相当长时间的保鲜功能。 林燕染为了浇水方便,苦学了挖渠筑堤方面的知识,还找人组装了大型翻水车,终于给空间打造你一套完美的供水系统。为此,林燕染还在空间里搭了个茅草屋,在那里堆了大量的医书、农技书、机械书、古方等等。 幸亏当年勤劳努力,望着用简易木架搭建的仓库里满满的粮食,林燕染无比的庆幸,有了这些大大的提高在这个乱世的生存概率。 为了不暴露空间的存在,林燕染拿了五六斤大米,两把蔬菜出了空间。林燕染找了一圈,找到了厨房,凭借着身体的本能用火折子生火,虽然熏得眼泪直流,总算是点着了火。又手忙脚乱的用土灶熬了一锅浓浓的大米蔬菜粥,虽然粮食被鞑子收刮走了,盐巴还在,林燕染放了一些盐巴调味。就只是如此简单的原料,让她的胃却无比的满足,感动的她都要哭了。迅速地吃了两碗粥,林燕染终于有了饱足感。 林燕染又盛了一碗,拿了小勺,进里屋给顺子吃。林燕染进屋的时候,顺子懵懂地坐了起来,迷糊地问道:“娘,是什么这么香啊。”看着顺子可爱的小模样,林燕染扬起了一个大大的笑容,对着顺子乐道:“顺子,快起床了,娘给你熬了好吃的粥呢。”虽然林燕染心中默默囧道,自己还没结婚,就做娘了,但是外表绝对镇定,完全看不出来。 听到有好吃的,顺子的眼神立刻亮了,对着林燕染开开心心的笑了起来,可爱的小正太的超甜笑容立刻击中林燕染的母性情怀。她更加温柔的说道:“顺子宝宝,先起床洗漱,娘再喂你吃粥啊。” 顺子闻言更开心了,眼神亮的满眼闪着小星星,:“娘真好。”等顺子吃饱之后,林燕染盯着顺子的眼睛道:“顺子,今天和以后我们吃的东西,你要记得,不能告诉外人。” 顺子思索了一会问道:“能告诉王婶子和小柱子吗?” 林燕染闻言肯定地摇头道:“不能,你要是告诉了外人,我们就再也没有吃的了。” 顺子闻言先是皱着眉头思索,然后认真的回到道:“娘,我谁都不告诉。” 林燕染抱了抱顺子,夸奖道:“顺子宝宝,真乖。” 母子二人真温馨互动的时候,村子里敲响了梆子声,林燕染从嫣娘的记忆中了解到,这是村里里正召集村民的信号,一般都是村子里发生大事情的时候,召集各户男丁,到村里的祠堂集合。林燕染微微皱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对她有什么影响? ------------ 第4章 祠堂 嫣娘本来就是外来户,又是个女子,林燕染自然没有进祠堂的资格。 所以吃饱了,有了力气,林燕染开始细细查看屋子。堂屋地面上散落着东倒西歪的桌椅,夹杂着被摔烂的罐子、茶壶,林燕染在门边找到笤帚开始收拾。把桌椅扶正,从地上捡起一个木框,把碎了不能用的东西扔进去,再把乱糟糟的木箱子整理好,林燕染出了堂屋,进了院子。 之前没精神,现在细细打量发现这院子真够乱的,林燕染细细地整理,将脏乱的地面打扫干净,把四散的干柴、稻杆归拢在一处,放到柴房。之前煮粥时,没来得及收拾厨房,林燕染把放着醋、酱油等调料的陶罐碎片,扫到木框里。 等林燕染瞧见厨房里被砸碎的米缸时,想起这个家被抢的不留一粒粮食,她需要把一些粮食放到明面上,才能不引人怀疑。林燕染想了想,进屋拿了两条破破烂烂的布袋子,进空间各放了半袋麦子,半袋大米。又在墙角的空地上挖了个大坑,伪造从地下挖出粮食来的样子。 完成了这些,林燕染从水缸中舀了一盆水,仔细打量了一番,虽然模糊,也能看出五官轮廓是个极美貌的女子。林燕染看了看因长期生活困苦,营养不良导致的枯黄干燥的皮肤和毛躁分叉的头发,叹了口气。空间的食物,经常食用,是可以调理身体的,虽然是慢慢调理,但是日子长了,皮肤和发质会越来越好。 即使,林燕染天天易容,遮挡住美貌,可经常从空间里拿粮食,在这个相熟的村子里,也会露出蛛丝马迹,再有人起了疑心宣扬出去,在这乱世之中,谁知道会是怎样的祸事? 林燕染用了大半天的时间将院子、屋子,整理的干干净净,又煮了了一锅大米粥,没办法,家里除了剩下的一点盐巴,其他的东西全让鞑子祸害了。调料、食油等物件,虽然林燕染的空间里还储存一些,但是在情况未明之前,必须小心谨慎。 林燕染拿着翻找出来的一块蓝色棉布,这块棉布看着有些年份了,但摸着仍然柔滑舒适,很明显是上好的棉布。在林燕染比划着试图给顺子裁件上衣的时候,王婶子的大响门在门外响了起来,林燕染忙去挪开顶着门的木桩,将王婶子迎进院子。王婶子一见林燕染拿着的布料,就诧异的问道:“嫣娘,这不是你千藏百藏的那块松江棉布吗?你说这颜色最衬你家相公,要留着给他裁衣吗,怎么,你家相公有消息了。” 秦氏在的时候和王婶子没有多少往来,王婶子自然不清楚嫣娘和穆宣昭之间的冤孽,只以为是普通的农户小夫妻。林燕染也不向她解释,声音低低的答道:“他还没消息呢,我看顺子的上衣都不能穿了,想着给他裁件新衣衫。” 王婶子看着林燕染低低垂着头,以为惹了她伤心事,看着林燕染的目光越发怜悯。王婶子携了林燕染的手,语重心长的对林燕染说道:“嫣娘,祠堂里的事情婶子给你说说,你也好提前有个准备。这次鞑子来,咱村死了二十七口子,村西头还有两户死绝了,这天杀的鞑子。 里正召集大家,是想着如今家家户户的日子都不好过,但这丧事却不得不办,让大家伙有力出力,有钱的有钱,帮着把这丧事给办了。这件事还好,里正又说了另外一件事,嫣娘你可得听好了,大广庄的强人张屠户,近日拉起了一支队伍,听说这次也有十多个鞑子进了大广庄,都被张屠户带着人给杀了。 我的天老爷啊,那可是鞑子啊,里正说咱们王家村临近大广庄,要带着咱们投奔大广庄哩。” 刚听到这里,林燕染就心中一跳,直觉将有不好的事情发生,果然,王婶子继续说道,努力压低了声音:“我家当家的,在祠堂的时候留了个心眼,里正让大家散了的时候,他和村里的富户青山兄弟走了一块,青山兄弟是有名的仁义人,平时极得里正看重。亏得我家公爹在青山兄弟小时候落水的时候,帮着捞了一把,青山兄弟给我家当家的说,咱王家村要搭上大广庄,得出什么投名状。嫣娘啊,什么投名状的我不懂,可我家当家的说就是给张屠户送钱送粮送女人。” 听到送女人,林燕染紧盯着王婶子,王婶子悲悯地看着她,继续说道:“嫣娘啊,这十里八村的我就没见过比你更俊的姑娘,早先,你家相公和婆婆在,你家相公是个厉害的,没人敢打你的主意。后来,你相公去了楚王处,只剩下了你婆婆和你,但他们畏惧你相公,即使你婆婆没了,剩下你拉扯着孩子,也没那贼胆。可是,眼下都传遍了,说楚王败给了鞑子,没啥大气候了,刚开始大伙还将信将疑的,但前天的鞑子可是活生生的。嫣娘,你虽然干了几年农活,手粗了,可你这脸盘实在漂亮。大广庄的那个张屠户是个有名的浪荡子,嫣娘,你救过我家小柱子的命,我承你的情,趁着他们还没上门的时候,赶紧带着顺子想法子走了吧。” 王婶子给林燕染说完之后,就急匆匆的走了,她也只能帮到这里了,毕竟她们家还要世代在这王家村生活的。 ------------ 第5章 夜逃(上) 想到王家村里正的恶毒心思,林燕染又惊又怒,她原本想在这里好好调养一段时间,好好准备下各种物资,打听下这里的情况,然后再带着顺子迁到相对安全的地方。如今,里正存了这种心思,林燕染必须做出决断,否则,等里正撕破脸皮,带人来围堵她的时候,就遭殃了。 林燕染当下又搬了两个沉沉的树桩堵着大门,然后,进入空间拎出了一袋大约二十斤的面粉,她之前怕不好圆谎,只是搬出来了麦子,没有直接拿出雪白的面粉,如今大祸临头,也顾不得了。 林燕染走到厨房,许是她的表情比较严肃,顺子敏感地察觉到有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了,便乖巧的跟在林燕染身后。林燕染原本觉得顺子只是一个五六岁的孩子,一团天真,什么都不懂,可她忘了前世在和 平环境下的孩子可以天真可爱,而顺子是在乱世贫苦中长大的孩子,困苦的生活早早地让他懂得了生活的艰辛,早早地成熟懂事。 顺子困惑地看着林燕染手里的面粉,但他懂事的没问,在林燕染和面的时候,顺子乖乖的坐到灶台前生火烧水,生火的动作比林燕染还要熟练。没有时间等发面了,林燕染做了死面饼,虽然味道差些,但是耐饥耐放啊。整个下午,母子两人蒸了一锅又一锅的面饼,幸好,这所院子在村子的最北边,旁边除了王婶子一家,没有近距离的人家,不然,这袅袅不绝的炊烟也会让人生疑的。 蒸完了面饼,林燕染自己和顺子都吃得饱饱的,只少少给顺子喝了点水,她准备等天黑了,就带着顺子逃出去,有空间在手,她和顺子在山里也比在这些禽兽手里安全。 太阳刚刚落山,天空渐渐黑了下去,林燕染将大部分的面饼放在空间,在外面包袱里留了三个以掩人眼目,她早前翻遍了屋子,不过找出来近一千个铜板,再把那匹蓝色棉布放进空间里,再把其他的针线之类的零散物品收拾起来,这屋子里再没有什么值钱有用的东西了。 都到村里打更的梆子敲过,整个王家村陷入了沉沉的寂静之中,初秋的夜晚已经带着凌冬的寒意,一弯惨淡的月牙斜斜地挂在天边,几颗星子闪着晕黄的光。林燕染牵着顺子的小手,小心的推开房门,走向沉寂的远方。 王家村的村民严格遵守着日落而息的规律,路上静悄悄的,只有路边草丛里昆虫的嗡鸣声,林燕染走在坑洼不平的地面上,辨认出方向,一路向北行去。 顺子毕竟年纪小,走了近一个时辰之后,脚步慢慢滞涩,林燕染看到旁边有一堆麦秸垛,又想着已经离开了王家村,到了另外一个村子里,根据她以前的记忆,再出了这个村子,就能进山了。不要说顺子受不了,她也有点累了,林燕染牵着顺子在麦秸垛的一边坐下歇息,又在垛上掏了一个洞,她和顺子躲在里面。 林燕染掰了一块饼让顺子啃着,休息一会之后,还要接着走,绝对不能睡觉的,她也啃着饼,稍稍补充下 体力。 在休息了大概一刻钟后,林燕染刚要拉着顺子继续前行的时候,听到前面传来影影绰绰的说话声,林燕染停下了起身的动作,用散落的麦秸掩藏身影。 声音越来越近,听着杂沓不一的脚步声,林燕染感觉最少也要有三个人,林燕染捂着顺子的嘴巴,压低声音在他耳边嘱咐道:“不要说话!”顺子惊惶地眨巴着眼睛,林燕染知道他听进去了,现在只希望这伙人快快过去。 可惜,天不从人愿,只听传来一声粗粝的:“哎哟,她娘的,那个崽子挖的洞,爷爷脚崴了。”接着是一阵粗俗不堪的叫骂声,乱了一阵,一个尖利的声音怒骂道:“老三,你个孬货,走个道都能崴了脚,别嚎了,到前面的麦秸垛坐下看看。” 杂沓的脚步声更近了,这一刻,林燕染血管里的血液甚至都有一瞬倒流,但是她的头脑越发冷静,一只手拿着从空间里掏出的菜刀,一只手揽着顺子,动作越发沉稳。 ------------ 第6章 夜逃(下) 声音越来越近,直至林燕染看到他们的身影,一共四个男人,前面一个稍瘦弱,应该是领头的,后面两个十七八岁的瘦弱少年搀扶着一个矮壮的壮年男子,这伙人,形迹可疑,不像是好人。 林燕染盯着顺子恐惧的眼睛,用力的摇了摇头,她再次提醒顺子安静不要发出声音,顺子舔了舔嘴唇,显然是明白了林燕染的意思。 这伙人坐在了麦秸垛的另一个方位,紧挨着林燕染,但这伙人想不到麦秸垛里会藏着人,没有搜索,林燕染心下稍安。 “嘶,小子你手轻点,疼杀你爷爷了。”矮壮男一巴掌拍向给他脱鞋的少年,嘴里骂骂咧咧的,少年敢怒不敢言的继续给他按脚。 瘦弱男子听得不耐烦,皱眉问道:“大江,老三的脚怎么样,能继续走吗?”少年恭敬地回道:“回二当家的,三当家的伤着筋骨了,不宜行走。”瘦弱男子眉头皱得更厉害了,又听那老三叫着:“我说二哥,那王家村的小寡妇真就长得恁般好,大哥让咱俩这大半夜的给他带人去,要我说,等上几天,让那王家村的软 蛋自己送上不是更好,哈哈。” 听到这里,林燕染握刀的手紧了紧,这帮混蛋还真是来掳她的。听了老三的话,瘦弱男嘿嘿歼笑了两声,猥琐的说道:“嘿,我五年前和大哥在集市上见过一次,那个水灵哟,这些年再也没见过了。大哥当时,魂都飞了,可惜那姓穆的不好惹,不过这次,楚王都败了,那姓穆的又这么多年都没回来过,说不准骨头都烂了呢。如今,大哥拉起了队伍,这小娘子也该跟着大哥享享福了。” 后面的话语越说越下流,终于,那个瘦弱男在确定老三走不了路之后,把矮壮男老三留在这里,带着那两个少年走向王家村了。 林燕染心思飞转,那三人一旦发现她不在了之后,必然马上折回,现在这里又有着矮壮男,左右为难,这个局面要怎么破? 等那三人走远了之后,林燕染听着矮壮男发出熟睡的打鼾声,就悄悄地带着顺子从麦洁洞里出来,最好在不惊动矮壮男的情况下,快速离开这个地方。 林燕染带着顺子一步一步安静地走着,全神贯注、小心翼翼,林燕染得视线始终盯着矮壮男,唯恐矮壮男突然醒来发难。 终于,离开麦秸垛十步远了,林燕染刚刚松了一口气,没想到顺子在洞里憋了太久的气,乍一出来,冷空气呛入鼻孔,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 矮壮男瞬时被惊醒,只见他一个鲤鱼打挺,不顾伤脚,站了起来,眼神与林燕染对了个正着。看到林燕染,矮壮男浑浊的小眼睛霎时发出惊艳的色光,咧出一抹色米米的笑:“哟,那家的小娘子躲在这里会情人啊,来,陪大爷耍耍。” 林燕染心头怒火上涌,这个人留不得了,被矮壮男看到了行迹,即使趁着他脚伤跑开了,待会瘦弱男回来,只要一核对,就知道她们娘俩的行踪了,她们弱女幼子的,觉得跑不过这几个壮汉。虽然,危险时刻可以躲进空间,可是待在空间里很耗精气神,她和顺子最多半个时辰就得出来。其他的危险可以躲一躲就过去了,这些人只要在她失踪的地方,派人守着,她都逃不掉了。 这些思绪在林燕染脑海中飞快闪过,她看了看作势扑来的矮壮男,准备一击毙命。林燕染对着矮壮男盈盈一拜,轻声道:“壮士,我是良家女子,今日走访娘家,奈何嫂嫂不容,才带着小儿星夜赶路,壮士莫要误会。”听到她轻声细语,矮壮男觉着这娘俩逃不出他手掌心,走了两步便有停了,对着林燕染说道:“小娘子莫怕,这大晚上的你们娘儿两不安全,碰到什么野狼的,可就没命了,来,到我身边来,大爷我护着你们。” 林燕染便怯怯地向他走去,矮壮男神色越发得意,在距离矮壮男只有一步距离时,林燕染从空间中拿出菜刀,她本是学医的,人体脆弱之处了然于胸,这矮壮男身高还没她高。林燕染用尽力气,在矮壮男充满涩域的眼神中,一刀砍向他的颈动脉。 矮壮男应声倒下,抽搐了一阵,没了气息,林燕染抖着手把菜刀收回空间里,拉着呆滞的顺子,狂奔而去。 ------------ 第7章 进山 林燕染拉着顺子,朝着记忆中大山的方面跑去,母子两人不知跑了多久,直到喘不上气,腿脚软绵绵,而天色露出蒙蒙的光亮。林燕染终于远远地看到了大山的剪影,她在路边挑选了一些较粗的树枝,背起顺子,拄着树枝,一步一步地向前走去。 又走了好久,久到太阳都高高地挂起,林燕染终于走进了山里,虽然这只是大山的外围,林燕染知道暂时安全了,因为这边没有什么人烟,张屠户也想不到她们娘两敢独自进山。 林燕染找到一处隐蔽的空地,把顺子放下,撑着疲累的身体坐下休息。幸好日头很好,晒在人身上暖暖的,林燕染喘过气来,就把顺子抱在了怀里,这个孩子吓坏了。顺子在林燕染怀里不停的颤抖,被林燕染轻轻拍了好久,才哭了出来,声音刚开始像是受惊的小兽般,低低地呜呜地,后来才转为孩童的大哭。见他哭出了声,林燕染松了口气,哭出来就好了,恐惧发泄出来就没有那么可怕了,这一刻,林燕染也不在乎这么大的声音是否会引来野兽了。 安抚好了顺子,林燕染从空间里采了蘑菇,用黑陶罐子盛了泉水,随便捡了一些柴,用打火石引着了火,煮了一罐香香浓浓的蘑菇汤,掰碎面饼,泡在蘑菇汤里,她和顺子美美地吃了一顿。 至于之前的事情,林燕染现在只有逃出生天的喜悦,对于手刃矮壮男那个人渣,林燕染心情很平静,没有痛苦、悔恨之类的表情,很好,林燕染心中叹气,看来她很有在这个乱世生存下去的潜力啊。 母子两人恢复了力气后,林燕染在附近寻找晚上的休息地,当她找到一个有点半干的山洞的时候,她觉得自己的好运气总算来了一点。这个山洞虽然简陋,但至少不用在秋天的晚上在外面挨冻了。 林燕染点了柴,生了一堆火,又拿出破旧的小棉被,给顺子铺了,哄着顺子睡着了。林燕染看着山野的天空上的星星,看了半晌仍然睡不着。心下想到,不知道这里的星空和前世的星空是否是一个,她的家人是不是也在望着星空怀念她。想着想着,眼泪又流了出来,后来,哭得累了,林燕染倚在山洞的里面睡了。 跳跃的篝火在她脸上忽明忽暗的映衬着,仿佛是在照映她坎坷曲折的人生。 第二天一早,林燕染烧了点热水,和顺子洗漱了下。这些天一点荤腥都没有吃,林燕染有些受不了,带着顺子,在山林里转一转,找点野味吃。可惜,林燕染武力值不行,转了小半天,野兔、山鸡之类的小猎物,她还没近身呢,就飞窜了。 幸好,林燕染找到了条小溪,溪水清澈,林燕染带着顺子沿着小溪走,还真发现了几尾游鱼。顺子眼睛亮亮地盯着飞快油走的鱼,又渴望地望着林燕染,希望她想法捉了这些鱼。林燕染想了想,拿出了一块纺织的稀疏的劣质白棉布,好在这条小溪很窄,她和顺子两人各扯一边,就堵着了小溪两边。林燕染把白棉布扯成网兜状,放在两条鱼游动的前方,在鱼撞进布里的时候,飞快的兜起来,看着布兜里的颇有重量的两条鱼,顺子开心的笑了起来。 林燕染熟练的剖鱼腹,掏出内脏,刮去鱼鳞,再把剖好的鱼洗干净,带着顺子回到了山洞里。山洞的柴火已经熄灭了,林燕染重新升起火,在鱼肉抹上盐,架起慢慢烤,顺便在烤鱼的时候,用陶罐熬了米粥。等烤鱼的香气渐渐浓郁的时候,米粥也熬好了,林燕染看着顺子吞口水的小可怜样,眼神带笑地把一天烤鱼递给他,示意他开吃了。 顺子拿起串着烤鱼的木棍,顾不得烫,狼吞虎咽的咬着鱼肉,林燕染捧起碗喝了几口烫烫的热粥,终于温暖了她冰凉的胃。 此时,在这寂静的山林中,林燕染抬头看向暖阳,她想天无绝人之路,她一定会带着小孩,越过越好的。 ------------ 第8章 少年(上) 吃了几天的鱼肉后,看到飞窜的野鸡、野兔时,林燕染的眼睛都冒出了绿光,迫不及待地想换个口味了。于是,在叫花鸡、烤兔肉等美食的诱 惑下,自认动手能力不错的林燕染,悄悄地从空间里取了一截紫杉枝、一段麻绳。在用菜刀削去紫杉枝上的枝叶时,林燕染心疼地到要握不住刀了,她出身自医药世家,自是知道从紫杉树里提取的紫杉醇是公认的最能治愈癌症的特效药。 可惜,紫杉树几乎被砍伐殆尽,余下的一些也都在政 府的严格控制下,她的空间里也只有这一棵,而这棵紫杉树,还是当年她一生行医的爷爷,用了许多关系才为她求来的,想到这里林燕染鼻子一酸,眼泪险些又掉了下来。 不能再想下去了,林燕染仰头逼回眼中的泪水,清晨的阳光刚好爬过山顶,带着金色的朝阳映了她一身。林燕染眯起眼睛,心内悲伤淡了几分,本来她上辈子中了流弹,现在虽然到了这悲惨的乱世,但她还能看到初升的太阳,这已然是种天大的幸运了。 想通了之后,林燕染握住菜刀,平稳地削去枝叶,慢慢地将它弯成弓形,为了保持形状,就着尚未熄灭的篝火,轻轻地燎了燎,再系上麻绳充当弓弦。满意地看着手中初步成型的弓,林燕染又将从树林里折来的枝干,削尖了枝头,便制成了简易的弓箭了。 林燕染试着拉弓射了一箭,虽然是用的麻绳,弹性不强,但是有紫杉木制的弓在,射程仍然不错。 早已巴巴地等了好一会的顺子,立马颠颠地取回了箭杆,一双乌黑大眼崇拜地望着林燕染,看得她豪气万丈,一挥手臂,气势十足的说道:“顺子,走,娘带着你打猎去。” 可惜,即使有着紫杉木制的弓,林燕染的准头也没有大幅度的提高,箭杆每每都擦着野鸡而过,徒留下一地鸡毛。林燕染不好意思地瞄了顺子一眼,为了维持自己当娘的尊严,不知不觉中带着顺子进到了山里的深处。 又惊飞了几只野鸡之后,林燕染终于歪打误撞地射中了一只距离很远的野鸡,野鸡应声坠落时,林燕染还不可置信地盯着那片茂密的草地。 只听顺子欢呼一声,大步跑去,林燕染来不及阻止,眼睁睁地看着顺子的小身影淹没在繁密的草丛里,陡然发生一声尖叫。 林燕染大惊,绷紧弓弦,快步跑过去,在将要接近那里时,一把带血的尖刀插在她最先迈出的右脚边,一缕被刀风割断的头发悠悠飘下。 林燕染惊魂未定地止住脚步,透过草隙隐约看到一片黑衣,顺子却不见影踪。林燕染担忧着顺子的安全,而且这人只是用刀警告她,并没有一出手就下死手,当下强忍着咚咚作响的心跳声,将双手平举到头顶以示安全。 “你别冲动,我与小儿无意路过这里,若是冲撞了阁下,小女子再此赔不是了,请您千万不要伤害小儿。”林燕染话语里的惊惶以及伸出的近些日子保养出的白嫩双手,明明白白地昭示着她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 草丛里久久没有回音,一阵秋风吹来,林燕染被冷汗浸湿的后背,激起一片片的鸡皮疙瘩,不由自主地打了几个寒噤。 ------------ 第9章 少年(下) “把你手里的弓箭扔过来。”声音粗哑,但林燕染敏锐地从中听出少年人特有的青涩。 林燕染又松了口气,依言将弓箭扔过去,语调故作轻松地说道:“你看我就是一个弱女子,不会对你造成伤害。” 草丛里又沉默了片刻,林燕染将心神提得高高的时,短促闷喘的声音传来:“看到你左后方的那丛开着紫色小花的植物了吗,将它们采来送到我这里。” 林燕染顺着他话音望去,微微一怔,那是田间野地多见的刺儿菜,学名叫做小蓟,是一味中草药,有凉血止血的作用。怕他看出端倪,林燕染低下头,散落下来的头发,严严地遮着她的眼神。 小蓟叶片上的尖刺,刺入皮肤,麻麻痒痒,但林燕染毫不在乎,现在她确定了这人受了伤,估计还不轻。 林燕染拿着这束小蓟,慢慢地走进他躲藏的草地,在还有一丈的时候,草丛里传来喝止她的声音,“将它放下,你转过身去。” 林燕染听话地照做,但在背对那人之后,林燕染眼里闪过一丝不耐,顺子的情况到底如何?她盘算着从空间里拿出菜刀攻其不备的胜算,犹豫片刻,终归担心会伤到顺子,不甘地放下这个念头。 突然又一把尖刀擦着她的手臂而过,林燕染手臂处的皮肤清晰地感觉到刀锋冰冷的死亡气息,大惊之下,骤然转身,狠狠地瞪向草丛里的人。 但里面只传来一声冷哼,接着一个物体被抛到她的脚下,林燕染错眼一看,见是顺子,急忙蹲下,将顺子揽在怀里,颤抖的手指试出顺子温热的鼻息时,才双腿脱力地坐在了地上。 “趁着爷心情好,快滚。”草丛里的声音含混地呵斥道。 顺子平安无事,林燕染也不和他计较,将顺子抱在怀里,吃力地起身,却脚下一麻,一个趔趄,林燕染忙低头压低重心保持平衡,却震惊地看到脚下断成两截的通体翠绿的毒蛇。 毒蛇旁边插着一把尖刀,林燕染心绪翻腾,原来刚才这人竟是在救她。 林燕染轻轻咬住下嘴唇,不过瞬间迟疑,便将顺子背在背上,边转身向他藏身之地走去,边柔声劝慰:“多谢您的救命之恩,您若有什么麻烦,我可以给您些帮助。” 风过,高高密密的草向着一边倒去,露出掩在里面的人的衣角,却无人应声。 林燕染大着胆子拂开遮挡视线的青草,一眼对上少年充满杀机的眼神,少年手里握着她的弓箭,正正对着她的咽喉。林燕染毫不怀疑,她稍有异动,少年手里的弓箭就能射穿她的喉咙。 气氛紧张,一触即发。 林燕染的视线从少年如同噬人幼兽的眼睛转到他肩膀处血流不止的伤口,饶是他穿着黑衣颜色不显,但这股浓重的血腥味仍是扑鼻而来。 “山间野兽众多,你这般伤势,若是不能及早处理,必会召来野兽。我不管你这伤是怎么来的,你是什么人,只冲着你没有伤害小儿,还斩杀毒蛇救了我一次,我都不会害你。而且我粗通医术,你这血不能再流下去了。”林燕染一席话虽是温声软语,但软硬兼施,分析厉害分明。 “过来,给我治伤。”少年的目光盯着林燕染看了一遍,最后在这绝境中,终于选择了相信她。 林燕染将顺子放在地上,俯下身,察看他肩膀处的伤势,近距离下,清楚地看到这少年剑眉星目,虽脸色苍白仍不掩勃勃英姿,实在是为极俊朗的少年郎。 ------------ 第10章 前情 林燕染柔软的手掌覆在少年的额头上,一阵阵的高热让她皱了眉头,没有注意到少年不自在的微微偏转了脸侧。 “你发烧了,可能是伤口发炎了,我需要将你的伤口重新包扎,但是我的药具和伤药都在山洞了,跟着我回去,行吗?”林燕染已经将这少年当做她的病人,耐心地询问。 少年却一声嗤笑:“我若是能走,岂会被你们发现。”说完用仅剩的完好的右手,一撩袍摆,露出双腿脚踝处几乎见骨的伤痕。 少年紧盯着林燕染的双眼,见她眼中怜惜、心痛之情大盛,没有看到厌憎之色,心里舒了口气,但面色仍带着讥诮之情,仿似带着一层保护脆弱自尊的面具,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长的和他母亲有几分相似的女子面前,他能够卸下被至亲伤害后的厚厚心防,而且不愿意看到她的嫌弃。 林燕染不知道这个少年如何带着这般重的伤口,还能连眉头都不皱一下,若是旁人,不说被这般血肉模糊的伤口吓昏过去,但这些锥心刻骨的疼痛都忍不下去。而这个少年在遭受了这般伤害时,还能出手斩杀她身边的毒蛇,林燕染相信这少年心中还有着善良。 正想的出神,林燕染感觉腿上一热,低头一看,原来昏睡的顺子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小小的、暖暖地身子立马偎在她的腿上,发现了面前的黑衣少年之后,小小的手臂张开,试图将林燕染护在身后。顺子挺起胸膛,尚带着奶味的童稚声模仿着他记忆里的男子汉的话语道:“不许伤害我娘。” 林燕染看着身前努力保护她的小男子汉,心中一甜,又觉好笑,弯腰将顺子揽在了怀里。 黑衣少年一向没有什么表情的脸,在看到顺子的动作之后,面上怔愣、痛苦、悲愤种种情绪转换,最后定格在仇恨之上,他面上的浓稠的恨意,看得林燕染心惊不已,这种熊熊恨意在林燕染看来,只有用仇人的鲜血才能浇熄片刻。 “小家伙,怎么只有你和你娘啊,你爹呢。”黑衣少年话中的恶意太明显,小小年纪的顺子都听的不舒服。 顺子白了脸,他从出生都没有见过他爹,他稚嫩的心灵原本从来没有爹爹这个概念,直到进了学堂,才发现别人都有爹爹,只有他没有。还有一些调皮的孩子,围着他嘲笑,说他爹爹早就不要他娘和他了,他是有娘生没爹教的野小子。 性情温和的顺子为此和这些孩子打成一团,但他年小力弱,每次他都只能紧紧护住头面,不在显眼处留下伤痕,而任那些孩子将他身子打得遍体鳞伤。之后,为了怕他娘伤心,顺子每次都在外面抱膝埋头大哭一场,再用河水洗净手脸,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回家。 母子两人的反应看在黑衣少年眼里,他面上的笑容更是加大了几分,“你爹不要你们娘两了吧,小家伙,就凭你这瘦弱的模样,你可是护不住你娘的。” 黑衣少年从林燕染的言行举止,早已看出她出身不凡,可如此出身又美貌的女子,竟孤身一人带着儿子流浪在山野里,他就在猜想她的经历,是不是像他可怜的母亲一样,遇到了宠妾灭妻的禽兽。 他心里的怒火蒸腾,迫切的想要找个出口,然后明明人小力弱尚需母亲守护,却可笑地想要护着母亲的顺子,便成为了他发泄怒火的对象。 顺子的脸上血色尽退,无助地看向林燕染,他幼小的心灵在此时对那从未谋面过的爹,生出了一股浓浓的怨气,他不明白他这么乖,他娘这么好,他爹为什么不要他们娘两。 林燕染瞪了因失血过多而唇青脸白的少年一眼,柔声安慰顺子:“乖宝,你爹不是不要你,他很疼你,只是他在很远的地方,暂时回不来了。” 顺子固执地睁着大眼睛,水润润的如同琉璃般澄澈:“娘,他是不是死了,王婶子说过,他从来没有回来过。” 林燕染心疼极了,顺子眼里仍然带有对那个父亲的濡慕,可是,从嫣娘的记忆里,以及这些年来穆宣昭从未捎来只言片语的事实中,林燕染不得不承认,穆宣昭估计连顺子的出生都不知道,他对嫣娘更是没有一点情意。 也许顺子这一生都对父爱求而不得,与其如此,不如斩断他的牵念,让他以为他的父亲是疼爱他的,只是早早去世了,这样他还能在心里留存一点憧憬。心中计较已定,林燕染认真地对着顺子点了点头。 顺子眼中的泪水瞬间决堤,扑到林燕染怀里哭得声嘶力竭,林燕染轻柔地哄着他,而黑衣少年却看着她若有所思,林燕染平静地望了回去,在她心里穆宣昭就是一个陌生人,无爱无恨。 ------------ 第11章 收徒 顺子哭得伤心极了,但林燕染看到黑衣少年眼里讥诮下的浓重悲伤,深深叹了口气,用帕子擦干顺子的眼泪,柔声哄道:“顺子,娘会一直在你身边,不怕啊。” 顺子止了泪,小声地抽噎着,在林燕染仔细查看少年身上伤口的时候,一直扒着她的腿。 “顺子,先和这位哥哥待在一起,娘去弄些树枝,拖着这位哥哥回山洞。”林燕染认真地和顺子商量,这个孩子虽然粘她,但很懂事。 “这把匕首你拿着,路上小心。”黑衣少年从袖口掏出一把寒气森森的锋利匕首。 林燕染接了过去,在顺子巴巴的眼神下,身影逐渐没在杂树野草中。留下浑身警惕如炸毛幼兽的顺子和满眼苍凉恨意翻涌的黑衣少年。 “你们是哪里人,要去哪儿啊。”黑衣少年回过神之后,便逗弄顺子。 顺子记仇,转过身以后脑勺对着他,黑衣少年嗤笑一声,“小东西脾气还挺大,过来,我给你看个好东西。” 顺子不理他,黑衣少年继续道:“你没爹了,又小胳膊小腿的,自己都养不活,只会拖累你娘。我的功夫你也是看过的,想学吗?” 顺子的肩膀微微抖动,黑衣少年知道他动心了,“我数三声,你要是不过来,我就当你放弃了,一、二......” 顺子霍然转身,一向清澈的眼睛里染上了戾气:“我学了功夫,是不是可以打败那些欺负我们的人。”黑衣少年笑了,眉目苍白中越显得惊心动魄,他果然没有看错,这个孩子身上有着和他相似的冷戾和不甘,他们是同一类人,只是他失去了这世上庇护他的母亲,而这孩子还能承欢膝下,保有不该在这乱世存在的天真,他要亲手拆去这孩子身上的这层天真,将他的本性释放,这样他们母子才能活下去。 “是的,你不仅可以打败他们,还能将他们踩到脚下,看着他们挣扎求饶,像条死狗一样。再没有人能欺负你娘,那怕你爹不要你们了,哦,他死了。你也能护着你娘,怎么样,愿不愿学?” 顺子瞪大眼睛,眼角的血丝丝丝分明,他想起林燕染带着他仓惶夜逃,想起麦秸堆下矮壮男人看着他娘的浑浊目光,双手紧握,指甲深深地陷在肉里,心中升起一团对力量的浓浓渴望:“我要学,可是你为什么要教我,你要我做什么?” 黑衣少年笑了,这孩子这时候还能想到付出代价,真是个聪明的孩子,“你娘是个好人,连我这恶人都忍不住动了善心,小东西,别想那么多了,来,跪下,磕个头。” 顺子死倔着不跪,他娘说过男儿膝下有黄金,除了天地父母,谁都不能跪。黑衣少年也不勉强他,继续和他聊天以缓解浑身的疼痛:“你们是哪里人,怎么到了这深山里,这可是连当地猎户都不敢进的,你娘要带你去哪里。” 顺子不吭声,他也不清楚他娘要带他去哪里。 “你爹没了,总还有些亲族吧,没人管你们吗?”黑衣少年继续问道。 “我没见过我爹,也没有见过亲族,只有我娘。”顺子恨恨地道,他也感觉到了问题,他除了他娘,再没有亲人了。 “你爹抛下你们孤儿寡母的走了,然后死在了外面,真够没用的。”黑衣少年讥嘲道。 顺子头脸涨红,他虽然不愿意再想他爹了,他娘说死了便死了吧,但是听到少年不屑的语气,他还是生气,“你胡说,王家村的人都说我爹有能耐,他是去奔前程去了,他们都说我爹是个大将军。” 黑衣少年终于从顺子嘴里逼出了有用的信息,亲族俱无,幼子弱母,夫婿觅王侯,这母子两的人生都够悲催的,跟着顺子他父亲荣华富贵享受不了,颠沛苦难现在都开始忍受了。 “哟,你还挺会打听你爹的消息呢。”黑衣少年的话音在看到林燕染拖回的一个覆盖着厚厚树叶的架子状物体时戛然而止了。 顺子嗖一下冲到了林燕染身边,绕着她转了一圈,见她毫发无伤,才小大人似的松了口气。林燕染笑着摸了摸他,这孩子越来越可人疼了。 “来,你躺在这个简易的担架上,我拉着你回山洞,只是一路上颠簸,你多忍着点。”林燕染边说边将双手穿入他两腋下,使力将他挪到了用麻绳捆绑树枝,覆盖厚厚树叶减震的担架上。 林燕染的这个动作,让黑衣少年羞愤极了,面上虽不显,但一双耳朵红得几乎要滴血,可惜,在林燕染看来,这不过是救治病人的正常手段,压根没有多想。 ------------ 第12章 山村(上) 林燕染费力地将黑衣少年拖回了山洞,借着包裹的掩饰从空间里取出之前做好的效果极好的伤药,又将那匹特意留给穆宣昭的蓝色棉布,撕成了一条条的绷带。 准备停当之后,林燕染小心地给黑衣少年消毒、止血、上药,她的神情带着医生特有的从容柔和,不时地安慰几声黑衣少年。 “我的名字叫做霍绍熙,你记住了,将来等我飞黄腾达了,我一定会回报你的。”黑衣少年霍绍熙自从与他父亲决裂,被他父亲的宠妾追杀,一路坎坷,受尽世态冷暖,只有林燕染给他带来了一缕温暖。 “行了,我记住了,现在最重要的是要好好养伤。”林燕染笑米米地回应道。 霍绍熙出身世家,林燕染上药的手法和所用的伤药,他一眼便看出了不凡。但是,霍绍熙垂下眼睫,覆盖住眼里的汹涌暗潮,就凭在他绝境之中,她救了他,他霍绍熙也会为她守住这个秘密。 林燕染的伤药效果很好,而霍绍熙的身体底子好,恢复的很快,等到秋天渐渐深浓,山林间的树叶,火红金黄一片,色彩斑斓的时候,霍绍熙已经可以手持弓箭射杀肥硕的野兔和鲜美的野鸡了。 林燕染放心地将顺子交到了霍绍熙手里,她则留在山洞里,将野兔和野鸡处理之后,挂在风口出风干保存。为了抵御即将来临的寒冬,将野兔皮剥开、晒干,留着做兔毛大衣穿。 只是,在她拿出晒制的成品对着顺子比划的时候,受到了霍绍熙毫不留情的嘲笑:“就这种皮毛还想要做衣服,它不腐败就不错了。” 林燕染早就瞧出她手里的兔皮不对,当下也不生气:“那小霍,你有什么办法吗?” 霍绍熙板起脸:“不要叫我小霍。”抗议无效后,接着道:“我只知道这种新鲜的兔子皮,要除去杂质,再硝制之后才能用,至于要怎么办,小爷我也不知道。” “你也不知道啊,还不如我娘呢,哼。”顺子鄙视道。 早知道这货表面光鲜,生存技能还比不上她呢,林燕染连鄙视他都懒得鄙视了。 可她这无视的目光,还是让霍绍熙炸了毛,“这天气越来越冷了,山里待不了多久的,你们定了去哪里了吗?”通过这些天的相处,霍绍熙终于发现林燕染对外界几乎一无所知,这让他找回了许多自信,现在这么问,也是想着给她出主意,让她对他刮目相看。 “我想了想,还是城镇比较适合我们母子两人,距离这边最近的便是冀州的广平府。”嫣娘就是从广平府里逃出来的,这也是林燕染脑海里唯一熟悉的地名了。 “广平府不行,现在天下大乱,北边的鞑子又趁机劫 掠,广平府的富庶在整个冀州都数得上,无论各地诸侯,还是鞑子,广平府都是块肥肉,你们去了之后,太危险了。”说起天下的形势,霍绍熙在林燕染面前俨然是专家级的。 看着面前一大一小两张相似的面孔,一模一样的潋滟水眸,霍绍熙一笑:“最安全的地方,还是山村。而且,顺子很有习武的天份,弓箭准头很好,等再过段时间,顺子都可以护着你了。” 林燕染开心地将顺子揽在怀里,顺子用手指遮着脸蛋,腼腆的笑了。 ------------ 第13章 山村(中) 脚步踏在枯黄的衰草上,发出吱吱咯咯的声音,在这种单调的音律声中,林燕染三人走了两天了。一路上,霍绍熙等要小心地辨明方位,在这大山中,若是迷了路,恐怕很难在严冬到来之前找到有人烟的山村,性命堪虞。 不能在霍绍熙面前暴露空间,林燕染和顺子都背着鼓鼓囊囊的包裹,地上拖着紧紧捆成一捆的各种野兽皮毛,紧跟在霍绍熙后面。好在一路上,林燕染掌管着水囊,霍绍熙虽然疑惑水囊里的水一直充足,但他也没太放在心上。 又走了一天,举目四顾,只见莽莽群山,而低头一看,他们脚上的鞋子俱都磨损的厉害,尤其是霍绍熙,他当日脚踝受伤,脚上也只着一双简陋的布鞋,连日的奔波,鞋底几乎都要磨破了。而现在秋意已深,秋风刮在皮肤上,冰冷刺骨,可想而知,穿着这样毫不保暖的鞋子的痛苦了。 霍绍熙顺着林燕染的目光看到了他寒酸的鞋子,面上发窘,他最狼狈的一面,都被看在了她眼里。 在中午煮食歇息的时候,林燕染一反常态的将烹煮的任务交给霍绍熙,拉开揪着她衣摆的顺子的小手,揣着霍绍熙给她的锋利的匕首,向着前方草甸处走去。 霍绍熙煮好了野菜鸡丝粥,将面饼烘烤得两面金黄,诱人的香气缭绕在两人身旁,可是他和顺子两人却一点食欲都没有,巴巴地望着林燕染行走的方位。直到草丛摇动,露出林燕染清透白希的笑脸,霍绍熙和顺子不约而同地舒了口气,两人偏又鄙视地望了对方一眼,这种孩子般斗气的样子,让林燕染失笑不已。 顺子眼尖,吧嗒吧嗒迈着小短腿,从林燕染手里接过一捆草叶细长的野草,随手放在火堆旁,又从宽大的草叶上拿过一个温热的面饼放在她手里,殷殷地望着她道:“娘,快吃饼。” 林燕染在顺子脸颊上亲了下,才接过他手里的面饼,母子两人之间暖意融融。一旁的霍绍熙眼里带着羡慕,嘴里却冷嘲道:“行了,你们娘两快消停了吧,粥都要凉了。” 林燕染掰开一块面饼边细细地嚼着,边将她带来的这捆野草,放置在火堆旁熏烤,对着茫然的霍绍熙和顺子解释道:“下午暂且停一停,我用这些草给你们编双草鞋。” 本就经秋的野草,在火堆旁熏烤之后,虽然比不上经日曝晒干燥,但这种草本身材质极好,再经磋磨之后,也很是柔软。林燕染手指翻飞,如同施展魔术般,将这些一根根散落的野草,编成了三双模样古拙的草鞋。 大功告成之后,林燕染伸了伸腰身,这个不经意的动作,让她隐藏在宽松肥大的衣裙里的身姿,露出了迷人的曲线弧度,让霍绍熙在偶然的一瞥中,乍然红了脸庞。 “来,小霍你自己试穿。”林燕染毫无所觉地将手里的最大的一双草鞋递给了霍绍熙。而后,脱下顺子脚上毛躁破口的布鞋,套上合脚的草鞋。 顺子穿好之后,兴奋地跑跳了两下:“娘,这草鞋穿着真舒服,又暖和又轻巧,一点都不比布鞋差。” 霍绍熙套上这双卖相不甚好的草鞋,也惊讶地睁大了眸子,他之前生活优渥,从没有穿过草鞋,不知道其他草鞋如何,但他脚上这双却相当舒适,尤其是保暖的性能,竟然不亚于絮了棉花的棉鞋。 林燕染心中得意,她用来编织草鞋的草,可不是这山里随处可见的野草,尽管二者外表极为相似,不仔细查看,根本发现不了不同,但是,两者价值却有天壤之别,这编织草鞋所用的可是与人参、貂皮并称三宝的乌拉草。 这种乌拉草柔软坚韧,编做草鞋极为御寒,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找到人烟,若是不甚冻伤了脚,后果不堪设想。 有了林燕染编织的神奇草鞋,三人行进的速度更快了几分,终于在面饼将要消耗殆尽的时候,看到了远处袅袅升起的炊烟。 ------------ 第14章 山村(下) 一阵悠长嘹亮的山歌声飘荡在山里,霍绍熙示意林燕染停下脚步,歌声越来越近,直至一位皮肤黝黑、发须皓白但身形矫健的樵夫背负着一大捆的干柴出现在他们面前,才算是找到了歌声的源头。 一直低头手里拿着一枝长木棍扫荡两边草丛以驱蛇的樵夫,一转眼便看到了霍绍熙三人,出乎他意料的是,这樵夫很是热情,双方尚有着一段距离时,便用敞亮的嗓子打着招呼:“少年郎,这是要到哪儿去呦。” 霍绍熙一怔,面容肃然地道:“老丈,我们在山林里迷了路,偶然见到前方的山村,便想着借宿几日。”樵夫一听,拊掌大笑:“可巧了,老夫正是前方林洼村之人,少年郎你不要看着村子近,走起来远着哩,跟着老夫走小道能省一半的脚程呢。” 说完,这老樵夫又大声地唱起山歌,走到前边带路。林燕染被老人口里韵律清脆的歌声吸引,带着顺子走在了他身后,霍绍熙神色越发凝重。这种世道,即便这林洼村躲在深山里,避过外间的兵马,但这樵夫的谈吐气质仍然不像是没有见过世面的山野村夫,反而带着些隐士的不羁。但想起寒冬将临,在这茫茫深山里走了多日,才见到这个山村,若是错过,只怕难找的第二个,只得跟上。 霍绍熙不错眼地看着老樵夫轻便灵活的步伐,分明是有功夫在身,眼神逐渐坚定,若这林洼村真有不当,他舍全力尚能护住林燕染母子,便轻轻呼了一口气,坠在最后面。 果然,跟在老樵夫身后,分开草丛,绕过树枝,拐入一条隐蔽的羊肠小道,曲折蜿蜒地走了片刻,又钻进一段天然形成的隧道。隧道内光线昏暗,林燕染攥紧顺子的小手,听着后面霍绍熙沉稳的脚步声,才忍住掏出火把的冲动,走过了这段感觉十分漫长其实不过百步的隧道。 临近出口,光线明亮灼目,林燕染眯起眼睛,走出洞口,乍然听到顺子响亮的赞叹声:“好漂亮的村子。”忙睁开眼睛,只见山坡下,一排排整齐簇新的石头房,一家连着一家,高低错落有致,显然是建造之前便规划好了的。 这些房子在见惯高楼大厦的林燕染眼里实在算不得什么,只是新奇于这些房屋全用石头建造,以及整齐合理的布局。而看在土生土长的霍绍熙眼里,却让他更为忌惮,这些石头房乍看不显眼,仔细查看,便能发现它们的整个布局,都与附近地形水势浑然一体,占据了地利之便,易守难攻。 老樵夫却没有理会,走到一株歪脖子大树前,拉了拉垂挂下来的长绳,隐藏在枯黄树叶间的铜铃便发出清脆的响声,霍绍熙心头一震,凝神细听,铃声一共响了五声。 之后,老樵夫才带着他们三人沿着平缓的坡度,走到了山村中间空旷的广场上,早有一些玩耍的孩子瞧见了他们一行人,围拢在一起,好奇地观望着,但这些孩子始终与他们保持着十多米的距离。 跟在老樵夫身后穿过广场,走过两条横平竖直的胡同后,林燕染也发现了这个村庄的不正常,太安静了,而且一路所见不是稚子便是老人,不仅没有见到青壮年男子,竟连年轻女子都没有看到几个。 ------------ 第15章 穆宣昭的桃花(上) 林燕染心中惊疑,回头触碰到霍绍熙了然凝重的神色,更是紧张不已,偏偏此时天空中出现一个黑点,老樵夫一把夺过霍绍熙悄悄拿到手里的紫杉木弓箭,弓如满月,弦如霹雳,箭矢如流星般的射向天空,只见一声凄厉的惨嚎,一只威猛、凶悍的鹰隼腹部插着羽箭,狠狠地砸在地面上。 老樵夫的这一手,让霍绍熙迈出的右腿定住了,顺子先是双眼晶晶亮地看了看老樵夫,之后快步跑到鹰隼坠地的地方,他也不怕,伸手翻开足有他半身高的鹰隼。 “娘,这鹰隼腿上缠着条金链子。”顺子兴奋地招呼着林燕染。 看过了老樵夫弯弓射大雕的绝技,林燕染反而放了心,这人出手不凡,举止潇洒,不是张屠户之流的宵小之徒,无论这人是因为什么将他们三人带来,若是起了冲突,她这一身的医术也能遇到识货的人,才能作为谈判的筹码。 林燕染凑近鹰隼的腿部,只见那条金链子有拇指粗细,但做工精美,虽然黄澄澄的一条,但只见贵气,毫无庸俗之感。林燕染刚要赞叹,眼角瞥见金链子的尾部仿似有字迹,她正待细看,却听到一直和煦宽厚的老樵夫冷哼一声:“乐陵崔氏,好大的口气,祖上不过是一屠夫,如今竟敢妄称世家。” 经他提醒,林燕染才看清金链子上的第三个字隐约便是个崔字,只是这四个刻字俱用篆体,她只得连蒙带猜。 林燕染只是关注比对着这四个篆体字,顺子的目光也在这凶猛的鹰隼上,只有霍绍熙听明白了乐陵崔氏后面隐藏的信息,如今冀州的节度使可正是姓崔,他出身的郡望便是乐陵,如此一想,再看向老樵夫的目光,更是带上了十二分的审视和警惕。 显然,这只鹰隼是崔氏豢养的,但这一行四人,虽然关注点各异,却没有人关心杀了鹰隼崔家人的反应。 与此隔了两座巍峨山峦的一处草甸上,一位骑着高头骏马,身穿紫色饰金线的华丽窄袖胡服的姑娘,怒气冲冲地鞭打着匍匐跪在地上的两个饲养鹰隼的奴仆。这姑娘容色艳丽,身姿窈窕,但她凌厉的眼角和手上挂有倒刺的长鞭却破坏了她的美丽,挨了五鞭的奴仆,已然皮开肉绽,鲜血淋漓,奄奄一息。 “三小姐,穆将军来了。”一声适时的带着喜意的禀报声救了这两个奴仆一命。 “快,把这两个废物拉下去,关在棚子里,若是明天不能将惊霄唤回,本小姐便将他们喂了狼。”崔三小姐崔明菱放了狠话后,便迫不及待地打马飞奔,眼角眉梢都带着盎然春意。 崔明菱远远地便瞧见了一身玄色甲胄,却骑着一匹白马,越发显得英武不凡的穆宣昭,一向大胆狠辣的她,竟然不能克制地心跳加速,面上更是飞上了层绯红。 距离穆宣昭尚有百米时,崔明菱身下久经训练的骏马,经受不住穆宣昭身上的凛冽杀意,前腿一软,任凭崔明菱死命击打,硬是不敢再向前一步。崔明菱恨不得当场打死这匹让她在穆宣昭面前出丑的马,但顾虑着形象,只得翻身下马,如穿花蝴蝶般地跑向穆宣昭。 “穆哥哥,你好久没有来了,明菱有三个月没见过你了。”语声里的甜腻,让一旁的崔家仆人侧目,这娇滴滴的声音,是一向狠毒的三小姐的吗? ------------ 第16章 穆宣昭的桃花(下) 穆宣昭看着一脸欢笑的崔明菱,仍是面无表情,但他相貌俊美,面如冠玉,即便一身杀气凛然,也不能阻止大发花痴的崔明菱。 崔明菱在将将跑到穆宣昭马前时,一声娇呼,腿脚一软竟要倒向穆宣昭的马蹄之下,崔明菱的丫鬟尖声惊叫。 穆宣昭一甩披风,身姿潇洒地从马上翻身而下,在崔明菱将要倒下的一瞬间堪堪将她抓住,不可避免的与她的身体有了接触。崔明菱嘴角露出一抹得逞的笑容,就着穆宣昭的力气,腰身扭转,竟然要滚入穆宣昭的怀里,她的这番举动让一旁的崔家人和穆宣昭带来的人都愣住了,这男女授受不亲,崔家三小姐这是要投怀送抱吗? 崔明菱闻着穆宣昭身上清冽的冷香,望着他如白玉雕成的精致侧颜,这个让她一见钟情、朝思暮想的男人马上就要成为她的了,只要在众目睽睽之下,他抱住了她,穆宣昭一定要娶她为妻。 可惜,在崔明菱的长发都拂过穆宣昭胸前的盔甲了,她的人却被一股大力推开,同时身上罩上了一件衣服,脚下踉跄两步才稳住脚步。这突然的变故,让周遭的气氛冷寂一片,崔家众人想起素日里三小姐的狠辣手段,人人自危的垂下脑袋,恨不得缩进地洞,唯恐被恼羞成怒的三小姐注意到。 而穆宣昭手下的亲兵,则是被这先是美人投怀送抱,而后将军毫不怜香惜玉的将美人推开,却又留下了贴身的披风的一连串高 潮迭起的好戏,惊呆了。 “崔三小姐,事急从权,若有得罪,还望海涵。”穆宣昭无视一众人的沉默,对着手指紧紧捏着披风,脸上青红交错的崔明菱淡淡开口。 “穆哥哥说哪里话,明菱还要多谢穆哥哥出手相救呢,否则,明菱怕是躲不过这场灾祸了。”崔明菱终于回过了神,垂下一截粉颈,娇声谢道。 “崔三小姐无事便好。” 穆宣昭的这番话,听在崔明菱眼里,只觉他语中关切不足,却不知一直跟着穆宣昭的亲兵们都惊呆了,他们何曾见过穆宣昭对女子如此和颜悦色过。 “嘿,咱们将军不会真看上这崔三小姐了吧,你说,这崔三小姐凶巴巴的,哪比得上薛韵姑娘的美丽温柔呢。”穆宣昭手下亲兵统领章奎捅了捅另一位统领王士春,挤眉弄眼的说道。 王士春虽然与章奎一样,都是从底层士兵中踩踏着无数敌人尸体,凭着悍勇和军功入了穆宣昭的眼,但他自成了穆宣昭的亲兵,便趁机学了几个字,脑子也比章奎灵活,闻言飞快地看了穆宣昭一样,果然看到他眉头微蹙,漫不经心地看了他们一眼。 王士惷心头一震,与章奎大大咧咧地将穆宣昭奉为英主不同,他对穆宣昭有着极深的恐惧,从不敢轻易议论穆宣昭的任何事情。当下,一手肘击在章奎胸口,趁着章奎剧痛之下弓腰缩背再说不出话时警告道:“薛韵名声再大,终究脱不了官妓的出身,如何与乐陵崔氏、冀州节度使的掌上明珠相比,快闭上你的臭嘴。” 章奎闻言,为美丽不可方物却要对将军一往情深的薛韵叫屈,但终究不敢再出言不逊。 两个山头之外的林燕染自然不知道顺子的亲生父亲穆宣昭正享受着美人恩,她在顺子依依不舍的目光下妥协了,在老樵夫的默许下,将拴着鹰隼的金链子放到了他手里。 瞧着顺子激动的小脸,林燕染无奈地摇了摇头,这孩子竟然还是个小守财奴,看来她要更努力了,要给她儿子赚更多的金子,开阔眼界了。 自进入林洼村后,便将林燕染手里沉重的毛皮接过的霍绍熙,将顺子招呼到身边:“这崔家不是好人,你拿着他家的链子,也不嫌脏。” 顺子脸上一红,随后仿似想到了什么,将金链子握得更紧了,怒视着霍绍熙道:“不要你管。” 顺子紧紧地抿着嘴,心里恨恨道:“我管它是谁家的,只要是金子就行了,你们懂什么,去年冬天里下着大雪,冻着厚冰,他连手都不敢伸出衣袖,他娘却要用刺骨的冷水给里正家里浆洗衣物,他娘的手都冻烂了。整整一个冬天的浆洗,他娘才给他挣回了去学堂的钱。” 那是顺子第一次对金钱有概念,他娘用红肿的皴裂的双手捧起一把铜钱的笑脸让他心里酸胀,而里正家里的小儿子却在一旁不屑地说道,这些他娘那么辛苦挣来的铜钱比不上他爹手上的金指环的一个小角。 金链子将顺子的手硌得生疼,却让他心里满足,这条金链子比里正的金指环大多了,有了它,他娘再也不用在寒冬里给人浆洗衣物了。 ------------ 第17章 冤家路窄(一) “二宝,拿着这鹰隼到你妹妹的坟前烧了,先暂且用这畜生的命让她安心,崔家欠下的人命债,老夫暂且给他们记着。”老樵夫将硕大的鹰隼抛给一个刚刚跑过来,尚喘着粗气的少年。 林燕染一转眼便看到了少年眼角淌下两行泪,对着老樵夫磕了个头,拿着鹰隼转身飞奔而去。 老樵夫这才对着林燕染道:“二宝的妹妹小清是个可爱懂事的小丫头,不过才六岁,便每日里跟着她娘进山打野草,去年夏天,小丫头正在山里草甸子上采野花,遇到了那畜生,将小丫头当做了猎物,从高空里一个俯冲下来,尖利的双爪便抓破了小丫头的胳膊。小丫头的凄厉哭喊惊动了她娘,她娘拿着木棍就冲过去了,没想到那畜生是个开过荤的,并不怕人,又抓伤了她娘之后,紧追着小丫头不放,最后,小丫头拼命躲避从山坡上摔了下来,血流了一地。二宝的娘亲眼目睹小女儿惨死,刺激过大,人也迷迷糊糊的,现在天天躺在床上,叫着小丫头的名字。” 这事情太过惨烈,老樵夫说起话里都带着唏嘘,更不用说白了脸、气愤地打哆嗦的林燕染了:“老丈,那个金链子上写着乐陵崔氏,这鹰隼分明是有人驯养的,难道......” 老樵夫目光精透,直视着听了二宝家惨事仍然不动声色的霍绍熙:“在那些世家贵族眼里,小老百姓的命怎么抵得上他们豢养的畜生值钱。老夫方才所说,那畜生开过荤,便是吃过人肉的意思。而且,自小清之后,那畜生还曾在这一带徘徊过两次,只是当时老夫等人都不在这里,后来,为了防范此等事情再发生,大当家便命大伙用石头修建了坚固防火的房屋。” 大当家的三个字一入耳,林燕染心头一惊,在她印象里用这三个字称呼的貌似只能是某种特殊职业,她这到底是到了什么地方? 下一刻,老樵夫便揭晓了答案:“老夫初初见到你们时,瞧见你们虽然风尘仆仆,但衣衫整洁、精神饱满,便纳了罕,这深山里野狼、毒蛇很是常见,而且极容易迷路,你们三人却如此轻松地穿了过来,还到了林洼村附近,老夫很是吃惊。” 霍绍熙手中长弓被老樵夫夺走,匕首又在林燕染身上,仍然踏步上前,挡在林燕染母子前面,寒声道:“小爷我早前还奇怪不过是一个山村,房屋布局竟然暗合兵法,原来是个贼窝。” 老樵夫哈哈大笑:“不错,不错,这里就是个贼窝,老夫便是个老贼。而且,老夫将你拐骗过来,不是要剁了你吃肉,老夫是要拉你一块做贼。” 老樵夫自见了霍绍熙便动了爱才之心,这少年一腔戾气,如同刚刚开了刃的邪兵妖刀,疯狂地叫嚣着杀戮的欲 望,少主身边最缺的便是这样的人才,而那对母子不过是顺手附带的。 霍绍熙咬牙切齿:“小爷这辈子还从来没被人逼过,你这贼窝,小爷还看不上眼。” 老樵夫成竹在胸,看着霍绍熙发怒,目光和蔼如同看着不懂事的孩子在闹脾气:“少年郎,你若是要走,老夫怕是不能保证将你活着留下,可这对母子的性命,你也不在乎了吗?”说着,温和地目光瞟过林燕染和顺子。 果然,这世界上从来没有免费的午餐,林燕染冷冷地对上老樵夫漫不经心的眼神,在他眼里,她们母子二人,便是他砧板上的肉,毫无反抗之力。这种对她生命的漠视,自来到这个世界,这已经是第四次了,一次是王家村的里正想要将她当做礼物送给张屠户,一次是夜逃途中矮壮男看她的淫邪目光,一次是霍绍熙挟持了顺子用刀锋逼迫她,这一次则是干脆将她们母子的性命当做了筹码。 林燕染眼睫低垂,宽袖笼罩下的手死死地捏着一把匕首,心中疯狂地浮过一个个毒药的名字,断肠草、鹤顶红、钩吻、乌头、曼陀罗、见血封喉,这些杀人不见血的毒药她空间里都有,只是她作为一个医者,一直不愿意将这些毒物拿出来害人。可是当她一个弱女子带着个无辜稚子,没有亲族和夫君的保护,在这乱世之中命如浮萍被人践踏时,为了生存,她不得不抛去前世二十五年的善良天真,用一切手段来保护她们母子的性命。 求收藏支持o(n_n)o ------------ 第18章 冤家路窄(二) 霍绍熙眼中怒火汹汹,心中掂量这山村里除了老樵夫,大都是些老弱妇孺,他又是个骄傲的性子,被老樵夫激出了真火,当下先出手为强,扑身上前与老樵夫交上了手,两人你来我往地打斗了片刻,霍绍熙仗着年轻力足,扼住了老樵夫的咽喉。 “少年郎,你太冲动了。”被拿住要害的老樵夫不慌不忙,悠悠地对着霍绍熙道。 为了打败老樵夫霍绍熙一直背对着林燕染母子,闻言一回头,哪里还有林燕染母子的影踪?霍绍熙惊出了一身的冷汗,手下用力,几乎要掐断老樵夫的喉咙。 “你要是跟着我,老夫保证那母子二人性命无忧。”老樵夫忍着喉咙火辣辣的剧痛,还在尽力的招抚霍绍熙。 霍绍熙却充耳不闻,他眼前一阵血雾,仿佛又看到了他母亲临死前吐出的大滩大滩的鲜血,那么多的血从她嘴里汩汩地流出,他用尽了全力也唤不回她的性命,最后留给他一个苍白飘渺的笑容。他眼睛赤红一片,濒临死亡的母亲的容貌换成了对着他嫣然巧笑的林燕染,这个在他最落魄的时候,救了他给了他温暖的女子,难道也要被人害死,离他而去吗?不,他霍绍熙不能容忍。 “老......夫,若是死了......,咳咳,她也活不了......”老樵夫眼前阵阵发黑,这少年郎真的要杀了他。 奉老樵夫的命令躲在暗处的一个虎头虎脑的少年,终于抢在老樵夫咽气之前冲了出来,面色焦急地掰扯霍绍熙的双手,却越掰越紧,老樵夫的脸色都胀紫了。 这皮肤黝黑的少年虽然看着憨厚,却有着一把子力气,眼见着掰不开霍绍熙的手了,便狠狠地一手刀劈在了后颈处劈晕了他,老樵夫才挣开了他的双手,扶住膝盖大口的喘气。 “嘿嘿,军师大人,您这招先兵后礼用过了劲,他估计真以为咱们就是那杀人不眨眼的强盗窝,杀了那对母子了,瞧瞧对您下的这狠手,您老的脖子都肿了一圈了。”这憨厚少年名叫陈顺虎,本来是个老实人,但在这不着调的军师手下被折磨了两年多,嘴皮子也利索了不少。 “你这混小子,快把人抬到老夫院子里,这可是老夫寻来的将才,若是被你打出好歹来,老夫饶不了你。”老樵夫喘过了气,一个窝心脚踹了过去,陈顺虎笑嘻嘻地受了这没用多大力气的飞踹,而后麻溜地将霍绍熙连同一堆的皮毛带回了老樵夫的院子里。 老樵夫还不忘将他的那捆柴带上,进了远门,试了试霍绍熙的鼻息和额头温度,觉得没有大毛病,便将陈顺虎给赶了出去:“那对母子就安排在少主的侧院里,现在村里的青壮女子都不在,村里的规矩和忌讳,你仔细给她们讲清楚。嗯,有什么事情,也都交给你了。” 陈顺虎苦着脸出现在林燕染面前时,对上她冷冷的眼神,脸色更苦了,只得搓着手用他贫乏的词汇安慰道:“这位夫人您别误会,我们不是坏人,之前那都是军师大人的玩笑,您在这儿安心地住下,我保证你们不会有危险的。” “我弟弟怎么样了?”在霍绍熙站住来护住她和顺子时,林燕染就将他当做了弟弟,当做了亲人。 “原来您二位是姐弟啊,您放心,令弟没事,还很得军师大人看重。”陈顺虎憨笑一声,努力让他的形象看起来更可信。 得知霍绍熙平安无事,林燕染松了一口气,眼前这外貌憨厚的少年估计就是看守她和顺子的人:“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陈顺虎。” 林燕染一噎,和顺子对了眼,等陈顺虎走了之后,顺子不乐意地在她身边蹭了又蹭,林燕染一笑:“顺子怎么了?有事情直接和娘说啊。” 顺子瓮声瓮气地偎依在她怀里:“娘,我都没有姓,只有个小名。” 林燕染笑容一僵,从记忆里得知,当初在穆宣昭走后,嫣娘有喜,秦氏十分高兴,等到嫣娘十月怀胎生了儿子,秦氏更是在小佛堂里祷告了一夜。可是,尽管这样,秦氏仍然只给新出生的孩子取了个小名顺子,自始至终,那怕她都病入膏肓的时候,都没有给顺子取个学名,更诡异的是,也没有让顺子冠上穆宣昭的姓氏,而只在临去的时候,掏出了一块玉佩给了嫣娘。 这些事情当初的嫣娘不懂,如今换成了她林燕染,从头细想,抽丝剥茧,得出的结论让她心中透凉,穆宣昭和秦氏平日的相处,根本不像是母子,更像是主仆,而秦氏在穆宣昭临走的前一晚,说的是将嫣娘给了他,而不是嫁给他。更让她揪心的是,秦氏临死的时候,给她的玉佩,不仅材质是上好的和田暖玉,雕工更是精美,而那图案在林燕染看来却更像是一个家族的表记。 这一切都在昭示着穆宣昭的出身大有来历,而嫣娘绝不是他明媒正娶的夫人,林燕染打了个寒噤,她绝不会接过嫣娘的身份,与人为妾的。那么,在确保她绝对安全之前,她也不能告诉顺子他的亲生父亲是穆宣昭。 “从今以后,你叫林安谨,是娘的儿子。”林燕染殷殷地望着顺子道。 ------------ 第19章 冤家路窄(三) 顺子低低地念了一遍,林安谨,原来娘亲姓林,从此以后,他便跟着娘亲姓林了,与他的父亲再无关系。 “娘,我只会写林和安字,谨字怎么写。”顺子小小的心里充满了喜悦。 “来,娘教你写。”林燕染折了段树枝,在院子里的泥土上一笔一划地写下谨字。 “谨字寓意慎重小心,娘希望宝宝你能够一生安顺。”看着安谨学着她握着树枝,有模有样的临摹,林燕染轻声说道。 林燕染微笑着看了片刻林安谨用心的在地上练习写字,又得知了霍绍熙目前没有性命危险,才有空打量她们母子二人暂时落脚的地方。这个院子与山村里的其他房子一样,都是用石头建造,为了防风,房屋阔大但低矮。只见正房是坐北朝南的三大间,之前她们便被安排在那里,林燕染十分清楚那三大间房屋看着不起眼,里面空间很大。 而厨房和储物间都在右侧,林燕染信步而去,里面锅瓦瓢勺等用具一应俱全,虽然质量都是普通的粗糙瓷器,但比之她和林安谨在王家村时破破烂烂的家,还是要好上许多。 放下厨房门前的厚厚藏蓝色帘绸,林燕染的目光放到了左侧,与建造的满满当当的右侧和正堂不同,左侧竟然只有一堵坚实的石墙,约有两米高,完全挡住了她的视线。 因为林燕染和林安谨是被人蒙着眼睛拉进来的,她并不清楚具体的路线,但现在正堂和右侧都是结实的石头,根本没有院门,她们到底是如何进来的? 林燕染蹙眉走到左侧的石墙处,终于在最北边,找到了一扇乍看和石头颜色一致的原木色窄门,寻到把手用尽全力去拉,这扇门纹丝不动,显然这扇门从外面反锁着。挫败地松了手,林燕染将耳朵凑近到石墙处,外面一点声音都没有,寂静的吓人,现在林燕染无比确定,她和林安谨这算是被人软禁了。 用力过度加上大半天不进水米,林燕染身上发软,眼前发晕,勉力扶住石墙才站稳了脚步,一旁的林安谨终于学会了谨字,扬着笑脸寻找他娘,一抬头便看到林燕染踉跄的脚步,心头惊惶,大喊着:“娘,你怎么了。”炮弹一样冲到她身旁,用小小的身子撑在她身边。 看到林安谨惊魂不定的模样,林燕染忙蹲下身子,既能省力,又能安抚林安谨:“娘刚刚用力太大了,身子虚了一下,没有大事,安谨不怕。” 林安谨从头到脚细细地查看了一番,发现林燕染除了面色发白外,没有其他伤痕,才算是松了口气。突然,一阵咕噜噜的声音传来,如同雷鸣似的,十分响亮,林安谨羞红了脸,抱住肚子,也蹲在了地上。 林燕染轻笑一声,揉了揉他的细软的头发:“安谨饿了吧,娘也饿了,自在山里吃了早饭后,这都过了晌午了,咱们再没有吃过东西,走,娘带你去厨房看一看有没有什么能吃的。” 两人刚刚转身,砰地一声,窄门被人用力的推开,弹到石墙之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林燕染回眸一看,只见陈顺虎背上负着他们从山林里猎来的皮毛,手里提着一个大大的食盒,一只脚站在门里,另一只脚维持着抬起的架势,显然他也没有想到会在这儿遇到他们母子,有些尴尬地露出个憨憨的笑容。 陈顺虎虽然年纪小,面上还能寻到稚气,但身材高大,几乎将整个门都堵住了,林燕染只能透过一点点的缝隙向门外看去,依稀见到外面果然不是街巷,而是另一个要宽大许多的院子。 陈顺虎终于反应了过来,大步迈了进来,反手又将窄门关上,对上林安谨愤愤的目光,嘿嘿一笑:“夫人,军师大人命我给你们送饭来了,还有你们在深山里猎的皮毛。” 林燕染对那老樵夫十分不满,但她一向不是个喜欢迁怒的人,并不对陈顺虎摆脸色,伸手接下他手上的食盒,明显听到他舒了一口气,心思飞转,看来那老樵夫真是看上了霍绍熙,连带着他们母子作为人质的日子都好了不少,这陈顺虎估计怕她绝食,到时候不好拿捏住霍绍熙。 “夫人,我家以前是猎户,我跟着我爹学过硝制皮毛,你这些皮毛质量成色都是上好的,就这么放着,太可惜了,你若是信得过我,我保证给你硝制的干净柔软。”陈顺虎早早地就看出了这些皮毛周身无一破损,要做到这些只能在射杀猎物时,箭矢射进眼珠,直接射穿猎物的头颅,才能不损皮毛一分。更何况这些皮毛里除了兔子皮之外,更多的竟然是狼皮,还有一张虎皮,如此高明的箭术,除了大当家的,整个林洼村再无人能比。陈顺虎心头一片火热,若是能够学到一两分,他便能更得大当家的和军师的看重,所以,他才对林燕染母子十分照顾,语气也很客气。 ------------ 第20章 冤家路窄(四) 陈顺虎态度的转变,林燕染自然是看在眼里,便在他期盼的眼神下缓缓点头:“那就麻烦陈小兄弟了。” 陈顺虎连忙摆手,憨笑道:“不麻烦,不麻烦。” “陈小兄弟,我家弟弟的情况究竟如何,若是因着先前的误会,你们的军师大人将我们母子二人关在这个地方,我也无话可说。可从陈小兄弟你话里可知,军师是个讲道理的人,我家弟弟身上有伤,一直没有好利落,都是我给他瞧病养伤,眼瞧着今天的时辰都要过了,还请小兄弟告知一下军师,允我为弟弟上药。”林燕染这番话有理有据,陈顺虎脆声应了下来。 当他将林燕染的话,一字未改的重复一遍,老樵夫捋着胡须:“没想到,这么一位娇娇悄悄的小娘子竟然身怀医术,老夫原想着留她照料大当家的起居,现在看来,老夫如此安排,倒是埋没了她。” 在老樵夫看来,早先林燕染孤女幼子,全靠着霍绍熙,才能走出深山,不由的就有几分将她看轻。如今看来,若霍绍熙一身的伤是林燕染医治,那么林燕染不仅身怀医术且相当高明。他察看过霍绍熙的满身斑驳伤痕,可以想见当初受伤极重,尤其是肩膀处的一处箭伤,贯穿整个肩膀,若稍有差池,整条臂膀都要废了,他通读医书,虽然治病救人的能力平平,但是眼光还是有着几分。只从如今霍绍熙伤势的恢复,便能看出林燕染的医术之高明。 现在既然林燕染的医术堪称大家,他也不吝以大家的礼数礼遇林燕染,当下跟着陈顺虎,到了林燕染母子暂居的侧院。 老樵夫来的时候,林燕染母子刚刚将食盒收拾整洁,正是饱足之后,精力充沛之时。 “不知道夫人还是位大夫,老夫多有失礼之处,还望夫人海涵。”老樵夫竟然当先一礼。 林燕染忙避过一边,但眼中带着寒光:“军师大人的礼我可受不起,只请军师大人饶过我们三人的性命。” 老樵夫打眼一扫,知道这位小娘子这是要和他算刚才的账呢,可是,他们目前也真真的急需大夫,大当家的带着众多兄弟前去冀州,回来的时候,难保众兄弟没有损伤。之前倒是从州府里抢来过些大夫,可那些人不仅医术低微,瞧见大伙身上血糊糊的伤口,压根不会医治,而且还胆小懦弱,甚至自个把自个给吓魔怔了,反而让他们侍候照顾着,一想起就是一肚子气。 这小娘子不错,医术高明,胆子又大,是个留着有用的。 “哈哈,夫人误会了,老夫不过是个山间樵夫,这军师大人也都是下面的人浑说的。夫人是远道而来的贵客,老夫唯恐招待不周,哪敢以你们性命相挟。之前的事情,老夫给夫人赔不是了。”老樵夫弯下腰,端端正正地给林燕染赔了谦礼。 林燕染虽还撑着一张冷脸,心里却舒了一口气,礼下于人必有所求,她自不怕老樵夫想着利用她,她只怕没有利用价值,母子二人被人磋磨。而今看来,这老樵夫的言语举止倒都是实心实意。 “敢问夫人高姓?”老樵夫一双眼睛何等毒辣,林燕染的松动,立马看在眼里。 “小女子娘家姓林,这是小儿林安谨。”既然姿态已经摆足,老樵夫又递了台阶,林燕染也便顺势而下了。 “林夫人,林小公子。”不得不说当老樵夫将人放在眼里时,礼数相当周全,让人十分舒服。 林燕染和林安谨起身回礼。 “不知军师大人如何称呼?”林燕染此言是在询问老樵夫的真实身份,毕竟她已经将真实姓氏告知,而且她即便留在这里,也不是作为对方下属,再让她称呼军师大人,便有些不合适。 林燕染如此不肯吃亏的性子,却让老樵夫心中一动,原本想着只将她奉为上宾,除了医治受伤兄弟之外,再不让她接触其他事务。但,与她的这番交锋,却让老樵夫想起了大当家的那桩难言的隐秘,眼见着大当家的年龄渐长,不再是雌雄莫辩的少年时,为了继续隐藏这桩隐秘,他费尽心思。若眼前这女子能够信任,有她在大当家身边遮掩,事情便好办许多。 “这是老夫疏忽了,老夫本姓周,林夫人称老夫一声周老丈便可。”老樵夫说得轻描淡写,却把一旁的陈顺虎唬了一跳,他们这虽说是个村子,其实可是个贼窝,而且大当家身边的人个个悍勇,在外面俱是让人闻风丧胆的悍匪,但那些人在军师大人面前个个乖的像是斯文书生,人人尊称他为军师大人。 这周老丈的称呼可是只有大当家的在私下称呼过的,难道军师大人这是看上了林夫人,要将她许给大当家的。只是林夫人是很美,但她还带着个拖油瓶呢,而且年龄也比大当家的要大啊。陈顺虎晃了晃脑袋,他简单的脑子实在想不明白军师大人的目的。 ------------ 第21章 冤家路窄(五) 之后,老樵夫舌灿莲花,将这所侧院夸得天花乱坠的,可林燕染面容始终平静,不露口风。最后,老樵夫一退再退,许诺下诸多好处,包括将霍绍熙送回到侧院,由林燕染给他上药治伤。并给林燕染留下了他先签上名字的空白契约,应下了林燕染将来的三个要求。 老樵夫与林燕染的这番唇枪舌战,因为心里对她有所求,且被看出了行藏,全面败北。带着陈顺虎出去的时候,小声嘀咕:“不知谁家教养出的女儿,如此厉害,手段真是了得,只是怎么又会流落到这深山里。” 等着老樵夫远去,连脚步声也听不到,林燕染才奋力抱起林安谨,愉快地转了个圈。这所侧院虽然因为连着那个大当家的主院,让她有些不适,但如今她医术在手,这些人只能将她奉为上宾,那个大当家的也不敢如何,这点不适便消了下去。 更主要的是,这所侧院安静深幽,没有她的允许,外人根本就过不来,更有利于她隐瞒空间的秘密。再想到,那个老樵夫被她唬住,最后不得不应下她三个要求后,脸色发黑,郁卒不已的模样,林燕染心情便十分愉悦。 老樵夫说话算话,没过多久,便有四个半大孩子用软榻抬着还在昏睡的霍绍熙过来了,林燕染翻开他的眼皮仔细瞧了瞧,确定没有大碍,便将他安置在收拾整洁的东厢房里。 这四个送人过来的半大孩子,好奇地打量着林燕染母子,眼里有着敬畏。在林燕染友好地冲着他们笑了一下时,这些半大孩子忙移开眼睛,偏眼神四处闪躲,脸上也都带上了羞臊之色。 窄门又砰地一声被人推开,陈顺虎手里满满地拿着柴米油盐,后面跟着一串拿着各色日常用品的毛孩子,这四个害羞的半大孩子飞速迎上,动作麻利地从毛孩子手里抢过东西,一溜烟地冲进厨房。 林燕染好笑地摇了摇头,踱步进厨房,让这四个半大孩子待在厨房里,后面一串的毛孩子排成队,一个挨一个地将手上的东西递过去。她这法子新奇有趣,毛孩子们也都配合,虽然打打闹闹不停,但总算是秩序井然,等陈顺虎将一大捆干柴放置在灶炉前,林燕染总算是将这些东西安置妥当。 “等一等。”林燕染笑着摆手,快步到堂屋里,取出一包风干了的野果,递到林安谨手里:“安谨,这些哥哥们给咱们送了东西,很是辛苦,你用这些果子招待招待他们,好吗?” 之前在王家村的时候,林安谨没少受欺负,除了王嫂子家的小柱子,再没有其他的伙伴。林燕染不愿意他小小年纪,便一幅孤僻的模样,而他们还要在这林洼村待些日子,趁着机会和这些孩子们熟识了,也是个好事。 林安谨在他娘柔和的目光下,捧着野果到了这些毛孩子中间,挨个分发果子,在深山里林燕染曾教过他记录猎物的数量,他又极聪慧,按照那法子,分发的又快又公平。嘴里吮着清甜微酸的果子的毛孩子,没有一个有意见,都很是开心地围着林安谨,叽叽喳喳地问东问西,林燕染看着很是欣慰。 吃过了她家的果子,这些毛孩子走的时候,个个都十分乖巧地和她打了招呼,在陈顺虎的招呼下,一蹦一跳地出了远门。依稀之间,林燕染还能听到几声童声的感叹:“林夫人真好看,果子真好吃。” 林安谨也听到了外面的声音,面上带了笑,歪头对着林燕染说:“算他们有眼光,娘越来越好看了。” 林燕染好笑地揉了揉他的童子头的两个包包,“安谨也越来越可爱了。” 自从林燕染醒来之后,便一直用空间里的泉水和食物,调养母子二人常年营养不良的身体,现在看来,效果显著,皮肤褪去蜡黄,变得白嫩嫩水灵灵的。尤其是两人的精气神,再不似之前嫣娘时的空洞绝望,而是朝气蓬勃、精力充沛,他们母子变化之大,怕是当初王家村与他们最熟悉的王嫂子也认不出来了。 “安谨,守着你小霍师父,他要是醒了,赶紧告诉娘啊。娘在堂屋收拾些东西。”经此一事,林燕染打从心里将霍绍熙当做弟弟,也默认了林安谨拜他为师的事情。 放了门前的绸帘,林燕染进入空间,来到毒草毒花区,采摘了一些她之前所想的毒药以防身。瞧了瞧手里的断肠草、钩吻等烈性毒药,全是短时间内便能要人命的剧毒,林燕染凝眉想了想,又在空间的小木屋里,用痒痒果混合着面粉,制作了效果极佳的痒痒粉。 这种痒痒粉一旦沾上皮肤,便能让人感到如同千百只蚂蚁在爬的瘙痒,是用来对付一些用心不善,但罪不至死的人的利器,林燕染嘴边带着一抹让人发寒的笑容,悠悠地想着。 ------------ 第22章 认作姐弟 林燕染制作好了毒药和痒痒粉,从空间里出来,拉开房门,掀开帘绸,听到林安谨大声的和霍绍熙宣布:“不要再叫我顺子了,要叫我林安谨。”林燕染好笑地走过去,瞧见刚刚醒来的霍绍熙,眉目柔和了许多,正在和林安谨两人逗趣。 霍绍熙一见林燕染过来,腾地便从软榻上坐了起来,双脚在地面上摸索了半天,却没有找到他的草鞋,只得正襟危坐在软榻上,努力在林燕染面前维持他贵公子的形象。 林燕染知道霍绍熙人骄傲又面薄,虽说在山里的时候,晚上为了防卫野兽,往往围着篝火,和衣而睡,但在条件允许之后,霍绍熙世家公子的习惯仍然根深蒂固,不愿意让她看到他衣冠不整的模样,便装作没有看到他找鞋的这一幕。 “安谨,给你师父端杯水。”眼瞧着林安谨的目光一直向霍绍熙光光的脚板溜去,林燕染握拳咳了一声,再努力板着脸命令道。 “是。”林安谨嘻嘻一笑,跑去了厨房。 霍绍熙的坐姿越发挺直,有着一道浅浅竖沟的下巴,微微收起,曲线十分迷人,是个英俊的少年,林燕染打从心里将他看做了弟弟,喜滋滋地赞叹道。 “有话快说,小爷我的时间很珍贵的。”霍绍熙终于受不住了,挫败的低吼了一声。 “你对谁说小爷呢,以后叫我阿姐,知道了吗?”林燕染伸出纤长白希的食指,点了点他的额头。 “阿姐?”霍绍熙震惊地嗓音都拔高了,他什么时候成了林燕染的弟弟了,他怎么自己都不知道。 “哎。”林燕染眉开眼笑的应了下来。 “谁说你是我姐姐的,我......”可怜的霍绍熙着急之下,呛了冷风,咳得昏天黑地。 “师父,快喝水。”林安谨不愧是林燕染的贴心儿子,立马将杯口放在了霍绍熙嘴边,托着杯底的手一用力,杯里的水便倒入霍绍熙的嘴里。 面对这对母子的联手,霍绍熙反驳的话再也没能说出口。 “慢点喝,别激动。咱们流落到了这个贼窝里,一时半会的也出不去,而且那老贼夫看中了阿弟你的身手和我的医术。咱们且看看他们的行事,若是尚有仁义之心,不是那些大凶大恶之徒,咱们就先在这里待段时间,度过这个寒冬。我已经和那老贼夫说好了,咱们是姐弟,他若要你去卖命,得先过我这关。所以,小霍啊,你认了我做阿姐,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林燕染拍着他后背说道。 “而且我这儿子都赔给你做了徒弟,你更没有吃亏了。” 霍绍熙几乎咳去了半条命,在林安谨喂水的时候,又吃了些小亏,等他终于恢复之后,大事底定,林燕染成了他名正言顺的阿姐。 “好了,意见达成一致了,现在来说一说咱们之后的计划吧。显然那个所谓的大当家领着众多山贼在外面,这村子里老人和孩子居多,但是他们既然敢放咱们进来,暗中一定有手段,所以,阿弟你这暴戾的脾气改一改,免得吃了亏。”林燕染关切地说道。 “哼。”霍绍熙白了她一眼,从鼻孔里哼了一声,但他也没反驳,甚至还有一点点被人关心的温暖的感觉,对林燕染这个便宜阿姐,竟还有了点期待。 ------------ 第23章 新的发现 “军师大人,这双鞋我还没舍得穿过呢。”陈顺虎心疼的将手上的一双新布鞋放在桌案上,满眼不舍。 “去净房里用凉水泡一泡脚。”周老军师自顾自地端详着霍绍熙留下的草鞋,压根没注意陈顺虎哀怨的表情,又下了个让他郁闷的命令。 “啊,军师大人,这都深秋了。”陈顺虎虽然不怕冷,但军师大人这命令真是诡异。 “快去。”语气已然有些不耐。 陈顺虎不敢再说,乖乖地将脚泡在刚刚打上来的冰凉的冷水中,还特意多泡了会,直到双脚彻底冰透,才擦干净。 “穿上这双草鞋。”周老军师目光灼灼地盯着陈顺虎。 “是,是,军师大人。”饶是陈顺虎神经粗大,也被周老军师的眼神看的冷汗直冒,提鞋的手都抖了。 过了片刻,“什么感觉。”问话里竟还带着些许期待。 “军师大人......这草鞋挺软的......”陈顺虎磕磕巴巴地回道,谁能跟他解释一下,军师大人这是怎么了,不就是一双草鞋嘛,还要有什么感觉啊。 周老军师吸了一口气:“废话,其他的感觉呢,有没有觉得很暖和,你刚才脚泡凉了吗?” 被吼了一通,陈顺虎倒不那么怕了,自从他跟着军师大人以来,他最熟悉的便是军师大人的吼声,这让他感到亲切、放松。 “好像还真是啊,这草鞋还能吸汗,脚底一点都不潮。”陈顺虎不可思议地望着脚上的草鞋,在跟着军师大人之前,他一个孤儿,除了赤脚便是随便套双草鞋,可他穿的那些草鞋都潮湿又不保暖,那有脚上这双舒服。 “行了,脱下了吧,把你那双新鞋子给那个少年郎送过去。”周老军师语气里带着掩不住的喜悦。 “老夫幼年时曾从府里的鞑子奴隶口中听说,在这北部寒冷之地有种草,寒冷深冬里蓄在鞋里,保暖防潮,穿上这种鞋很少有人冻伤。老夫原本以为是他夸大之词,在冀州待了多年,也从未找到过这种草。原来老夫一直错了,这草虽被誉为宝草,外表却不显眼,偏老夫一直寻些珍贵奇异的草,这才错过了,不过,现在是得来也不费功夫了。”周老军师自忖道。 随即又想到了林燕染,从这草鞋的编织上看,只能是出自林燕染之手,这位林夫人既有一身医术,又博闻强识,真是不简单。 陈顺虎送去的新鞋,帮了霍绍熙大忙,以致他心情大好之下,对陈顺虎的态度也好上了许多,在一招一式地教林安谨拳法的时候,也默许了陈顺虎的偷师。 黄昏的时候,林燕染折腾了许久,总算找回了在王家村用土灶的经验,做了一摞金黄喷香的鸡蛋面饼,炒了两个碧绿的蔬菜,炖了一锅浓香的肉汤。这些食材简单,但极富温情的面饼、菜汤一上桌,立马惹得霍绍熙、林安谨频频回顾,一旁的陈顺虎更是连吞口水。 “你们三个快去洗手,吃晚饭啦。”林燕染摘下蓝色印花头巾,语笑嫣然地招呼道。 陈顺虎本欲推辞,挨了霍绍熙一个眼刀之后,乖乖地顺从心中渴望,留了下来。 林安谨眼珠溜了溜,从房门旁取了束之前那群毛孩子拿了来却又胆怯地藏起的艳丽鲜活的野花,插在一个粗陶瓶子里,放在了饭桌上。果然,林燕染看到之后,十分喜欢,直夸他有眼光有情趣,林安谨趁势偎在林燕染身边,对鄙视他的霍绍熙露出一个挑衅的笑。 吃饱喝足之后,陈顺虎麻利地收拾碗盘,端到水槽边洗涮干净,他这种有眼色的行事,得到了霍绍熙赞许的一瞥。 恰在此时,响起了敲门声,林安谨正腻在林燕染身边显摆他习得的文字和拳法,霍绍熙只得亲自去开门。 “咣。”霍绍熙瞧见来人,迅捷地回手关门,带着劲风的木板差点拍到周老军师脸上。 “少年郎,快开门。”周老军师愣了愣,他这是吃了闭门羹了。 “哼,老贼头,你来干什么?”霍绍熙心虚地望了望林燕染的方向,又猛地拉开门,咬牙问道。 “少年郎,你这脾气太坏了,老夫是来找你姐姐林夫人的。”周老军师想着还有事情求着林燕染,忍下了霍绍熙的不敬。 “小师父,娘说请周老丈进来。”林安谨站在堂屋前一盏晕黄的灯笼下,脆生喊道。 “啧啧,少年郎,你还不如林小公子知礼懂事呢。真真需要跟着老夫磨一磨你这满身的傲气了。”周老军师口中连叹,如此桀骜不驯,虽是稀世美玉,也要历经雕琢,才能成才。 霍绍熙停下脚步,朦胧光线下黑如墨玉的眼眸直直盯着周老军师,语气凛冽:“老贼,先回到我一个问题,你要做多大的贼。” 周老军师散去了身上的痞气,皓白发须越发刺目,语声沉沉的回道:“窃钩者诛,窃国者诸侯,老夫选后者。” 掷地有声的话音一落,两人之间的气氛凝滞沉重,一老一少对视许久,均在对方的眼里看到了无边的野心,“不错,胃口尚可,那便让小爷瞧瞧你们的能力吧。” ------------ 第24章 周军师的打算(谢谢真原通的红包) 霍绍熙与周老军师两人达成了默契,便带着他到了正屋。林燕染沏了茶水,林安谨捧到周老军师和霍绍熙面前,而后安静地坐到末座。 “周老丈请用茶。”林燕染坐在下首,礼节周全地招待周老军师。 “茶汤澄黄,香气清冽,隐隐有一股花香,这是......”周老军师没说的是,这完全闻不出茶味啊。 “这是用野桔花泡的桔花茶,泡好之后,将桔花瓣滤掉,所以不见花瓣。秋日天燥,饮桔花茶,能够滋阴清火,安神润肺。”林燕染笑着解释道。 “林夫人果然博闻强识,见识不凡。”周老军师夸赞道。 林燕染垂眸,面上神色藏于袅袅花香中,心头已生警惕。 “老夫的疏忽,今日只给霍公子送了双布鞋,竟让林夫人和小公子都穿着草鞋。”提起草鞋,林燕染顺着周老军师的目光,看向林安谨脚上的草鞋。 “让您见笑了,深山路远,我也是没了办法,才编了草鞋来穿。”林燕染轻描淡写地说道。 “林夫人又过谦了,老夫今日偶然一观霍公子留下的草鞋,发现编鞋所用之草柔韧而无节,又极能保暖,实为有大用之物。但老夫惭愧,困守深山多年,竟认不出夫人所用是何物,所以,才于此时相扰,求问于夫人。”周老军师发现林燕染极不喜欢试探揣测,便大方地说出来意。 林燕染放下手中的茶杯,“不瞒周老丈,这草是在山里甸子旁发现的,数量极少,寻了多时,才偶尔寻到一处稀稀拉拉的草丛,勉强编成草鞋。”这些乌拉草可都是她从空间里取出来的,否则若要在甸子旁寻找,可要费了大劲了。 “唉,咱们这村里虽被外面的人叫做山贼窝,可大当家的忠勇侠义,从不曾滥杀无辜。大家伙日常所需的花费,也是靠着大当家手下的商铺所赚。但是这几年,朝廷越发糜烂,官府横征暴敛,各州府的节度使拥兵自重,已呈乱世之象了。自去年冬天并州节度使为了对付幽州的楚王,引了鞑子入关,咱们冀州的日子越发难过了。”他摇头感叹,没有注意到霍绍熙脸色铁青,额头迸出道道青筋,并州节度使是霍广儒,乃是他霍绍熙的亲生父亲。 林安谨接收到林燕染的指示,溜到霍绍熙身边,推了推他绷直僵硬的身体,唤回了他的神智。 “去年鞑子比今年还要猖獗,扬言要踏平广平府,而且屠戮了附近数十个村庄,大当家的看不过鞑子在我境内,虐杀我朝子民。冒着寒风,领着众兄弟在冰天雪地里于前往广平府的必经之路埋伏数天,终于一举击杀了三百个鞑子,才算是解了广平府的危机。但是,咱们的兄弟中有好些个冻伤了脚,其中两个冻伤严重的,再不能走动。”周老军师语声平凉地说道。 林燕染想起王家村鞑子过境之后的惨状,不由对那未曾谋面的大当家产生了敬意和好感。 “周老丈,今年冬天村子里还安生不了是吗?” “林夫人聪慧,去年鞑子之所以能在冀州嚣张猖狂,除了引他们入关的并州节度使之外,冀州的节度使崔威为了利用他们铲除政敌,更是放任鞑子任意掠夺,引得民怨沸腾,揭竿起义之辈无数。咱们大当家的不忍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今年冬天......”周老军师不需再往下说,便与林燕染心照不宣,冬天天寒无事,粮草又充足,正是打仗抢地盘的好时机。 “若有林夫人所寻的这种奇草相助,今年冬天众兄弟必不会如同去年般受冻,老夫在此谢过林夫人。”尽管大当家的想方设法的筹措银子,但手下养着的人越来越多,那种一双都要上百两银子的上等靴子,他们实在是买不起,只能穿着自制的牛皮靴硬撑着。 “周老丈,我只是了解这种草的生长习性,大概知道能够在什么地方寻到,至于能不能真的找到,又能找到多少,只能通过实地寻找之后才能知晓。”林燕染谨慎地回道。 “有林夫人此言,老夫已然感激不尽。”周老军师诚心诚意的谢道。 “周老丈手下尚有多少人,明日一早,我便带着大家进山寻找如何?” “村里留下的半大孩子都能进山,有上百个,有劳林夫人了。” ------------ 第25章 林燕染带队进山寻草 翌日,天色熹微,林燕染挎着装了面饼和水壶的包裹,准备悄悄地动身。没想到一出门,便看到了林安谨、霍绍熙还有陈顺虎三双亮晶晶的眼睛。 “娘,我要和你一块去。”林安谨抓住她的衣袖,眨巴着大眼睛卖萌。 林燕染无语,她搞得这么像地下工作者,就是要避开林安谨,毕竟山上甸子、沼泽处很危险,林安谨年纪幼小,她还要带人辨认乌拉草,不能不错眼地看着他。而霍绍熙和陈顺虎两人昨夜里被周军师临危受命,要在村子里派出大批少年进山之后,严密地守候在进村的入口处,以防有突发的紧急事情。林燕染便想着将林安谨托付给霍绍熙,有他看着,她也放心。 但现在林安谨扭股糖似的腻在她身上,林燕染作势强行拉开,林安谨的眼圈便红了,用湿漉漉的眼睛巴巴的看着她,看得她心软了,手松了,林安谨扒得更紧了。 “林安谨站好,接着。”霍绍熙看不下去了,轻喝一声,一个物件嗖的一下,冲着林安谨掷了过去。 林安谨听到声音,灵活地转身,跳跃,稳稳地接到手里。林燕染低眸细瞧,原来是一把精致的小弓,大小正合适林安谨使用。 “今天上山,好好护着你娘,让大家瞧瞧你这些日子学箭习武的成果。”不得不说霍绍熙板着脸严肃的样子,很容易便忽略了他青涩的年纪,还是很有威慑力的。 “是,师父。”霍绍熙既然站在他这一边,林安谨也回答的响亮。 霍绍熙满意了,“你路上小心。”语气别扭的关心,他还是不愿意将阿姐两个字叫出声,总觉得若真的叫了,他将来一定会后悔。 林燕染头一次出了这侧院,跨过窄门,入目是一处极其宽阔的大院子,地面平整,四周没有点缀一点花草,透着硬朗无情的味道,俨然是一处练武场。林安谨滋滋赞叹了两声,眼睛一直瞄着两侧摆放着琳琅满目的兵器的架子,十分向往。 直到林燕染将要走到角门处,回头唤他,才不舍地收回目光,跑到林燕染身边,但那些雪亮森寒的长刀,霸气威武的长枪,深深地印在了她眼里,刻在了心里。 一出角门,便看到一个瘦削苍白的少年等在一旁,打眼一瞧,正是那妹妹死在崔家鹰隼下的少年,好似叫做二宝,林燕染不确定地回想。 “林夫人,咱们村里的人都在村头集合好了,军师让我来接您。”二宝略带沙哑地开口。 走到村头,果然见到一大片黑压压的人头,离得近了,映入眼帘的俱是一群青涩而微带稚气的少年。看着这些少年们整齐严明地排成一队队,队前站着领头的人物,林燕染感叹果然是贼窝,这些半大孩子们小小年纪便纪律严明。 “林夫人这是挑选出来的九十个少年,分为九队,一队十人,站在排头的是负责各队的人,您有事情只管和各队队长说。”周老军师踱到她身边,指着昂首挺胸,一脸骄傲的九位队长道。 林燕染对这种安排很满意,这样她只需要认准九个队长就可以了,否则这九十个少年,她一时半会的可认不全。 “二宝自小跟着他爹娘进山打猎采药,大半个山头他都爬过,而且二宝记忆力极好,凡是走过的山路,他都能记得,所以,老夫便让他给你做向导。”周老军师说道,这村里众多少年中,论武艺陈顺虎最强,论稳重当数二宝,而且为了村子入口处的安全,他留下了陈顺虎和霍绍熙,有二宝跟着,他心里也能更踏实一些。 ------------ 第26章 翻山寻药 二宝虽然沉默寡言,但是分辨方向和识路上十分在行,有他带领着,队伍很快便到了距离村子最近的一个草甸子上。林燕染带着九个队长,仔细地搜寻着草丛,可惜走了一圈也没有找到。 得到林燕染的示意,二宝分辨了下方位,带着他们向下一个草甸子走去,这次路程有些远,在密林里绕了一个多时辰了,二宝仍在前面不紧不慢的引路。林燕染趁机打量这九个少年,让她欣慰的是,这些少年脸上,带着饱满的精神,没有发现不满的神色。 终于到了第二个草甸子,一眼望去看不到边界,比之第一个草甸子大了数倍。一旁迈着小短腿但跟上队伍一点都不吃力的林安谨,发自内心地赞叹道:“娘,这边的景色真美。” 林燕染拿出帕子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带着水汽的凉风润润地吹着她如浸胭脂的面颊,为走山路特意换上的窄袖长裙迎风飞舞弧度优美,越发显出她身姿修长。在众少年眼里,便只见山峦起伏、碧草茵茵下,她一身清华亭亭立于其中,此情此景,美如一幅绝佳的画景。 “是很美。”低声赞叹后,回身招呼顿下脚步的少年:“快跟上,这里估计会有乌拉草。” 果然,沿着草甸子外围没走多久,林燕染便发现了小小一丛颜色深碧,草叶细如发,长有三尺余的乌拉草。她欣喜地指着这丛乌拉草,细细地讲解它的形态和颜色,“你们看这就是乌拉草,它最大的特点便是草叶细长柔软,没有棱节。你们记住拔草的时候,要将根部一块拔出,千万不能折断,所以,拔草时要用力均匀,不可急躁莽撞。”边说边示例将一株乌拉草的头部绕在手掌上,缓缓施力,直至完整地拔出,一旁围成一圈的九个少年队长,均用心聆听。 “来,你们挨个试一试。”林燕染招呼道。 这些少年虽然自小生在山村,但林洼村与别地不同,干的是山贼的活,于是他们自小学的便是弯弓射箭、舞枪弄棒,这拔草的活儿倒是没怎么干过。于是,这些少年乍一上手,不是用力过猛,连人带草狠狠地与大地来了个亲密接触,便是刻意缓力,草却从中间断了。 林燕染含笑看着这些尴尬的抬不起头的少年,继续轻声示范,一连拔了近十株,这些少年才算是看出了门道,掌握了施力的技巧。耳边听着少年们惊喜炫耀的成了的声音,林燕染不动声色地将被柔韧的草叶勒出一道道红痕的右手,垂在腰侧。 九个队长掌握了辨别和拔草的技巧之后,恭敬地和林燕染打了招呼后,争相带着队员散落到草甸子,聚精会神地寻找乌拉草,生怕落于人后,这股勃勃生机,看得林安谨也有了兴趣,双眼熠熠发光地扫视着四周,寻找着乌拉草。 这种时候发现林燕染受伤的只有长年照顾生病的母亲,心细如发的二宝,他眼眸闪了两闪,走到了林燕染身侧,声音低低地开口:“林夫人您手上的伤口出血了。” 林安谨一听,忙捧起林燕染的右手,心痛地看着白希的手掌上道道红痕中渗出的殷红的血珠:“娘,安谨给你呼呼。” 林燕染并没有放在心上,用帕子拭去血珠便不再管它,只是毛细血管少量出血而已,过片刻便会自行痊愈。但瞧着一直小心打量她神色的二宝似乎是有话要说,便对林安谨安抚地笑笑,礼貌地询问:“二宝可是有事?” “听闻林夫人是位大夫,我娘自妹妹出事之后就病了,之前我爹和我带着我娘去了广平府,那里的大夫说我娘治不好了,还让我们及早准备,我爹不相信那大夫的鬼话,带着我进山寻药......”二宝正处于长身高的年龄,身量抽长,但体形还是少年人的单薄,他又低垂着脑袋,无端地让人心生同情。 “我爹不懂医药,但家里祖祖辈辈都流传着山里有种神药,但凡病人有一口气,吃了后都能救回来。我爹就带着我,按照故事里神药的大概模样,在山里整整找了半个多月,最后,终于找到了一株模样相似的草药,我们带着它回了家。一到村子里,就有人说我娘不行了,我爹急忙将那药草捣碎,给我娘喂了下去,上天保佑,之后,我娘虽然还常常念叨着妹妹,也常常卧床不起,但终归是救回了一条命。”二宝的语气里满满的都是庆幸。 林燕染将二宝的话和周军师之前的话比对之后,觉得他娘很有可能是受不了女儿惨死,神智失常了,但二宝口中的神药倒是引起了她的兴趣。 “后来,我爹和我便寻思着再寻一株神药,或许我娘便能彻底痊愈了,但我们转了几遍,都没再找着。我爹便说我们的缘分用完了,不许我再进山寻找。但我寻思着我们既然能够找到一株,证明这种神药是真的存在,后来找不到,许是我们不了解它的习性。林夫人,您是医术高明的大夫,若您见了它,定能认出这种神药。”二宝抬起了头希冀地望着林燕染。 “你还记得在哪里寻到的吗?”林燕染很是心动。 “记得,翻过前面两座大山便是,我寻到了条密径,很快就能过去。”二宝眼神闪亮。 林燕染召来身边最近的一个队长,向他说了情况,便带着林安谨,跟着二宝去寻那神药。 ------------ 第27章 初见穆宣昭 在悬崖峭壁间走了许久,入目尽是如刀削斧凿般的岩石,林安谨紧紧攥着林燕染的手,既是鼓舞自己也是给她打气。终于,在头顶的太阳偏移到了西边时,来到了二宝所说的一处缓坡处。 这里既是向阳之处,且起伏的山峦也阻挡了大半的凛冽寒风,温暖宜人,垂目望去,点缀在茵茵碧草间的朵朵野花,如同洒落在碧色的锦缎上,美不胜收。 “夫人,当时我们就是在前方的岩壁处寻到了神药。”二宝的声音隐含激动。 前方的岩壁虽然看着平缓,林安谨终归只是五岁的孩子,林燕染命他待在这草坪处等他们,而后带着二宝走向岩壁。果然,这大约有四十五度坡度的岩壁,林燕染攀爬起来颇为费力,她俯下身子,将重心下移,双手攥着岩壁上的灌木矮树,足尖紧抠着岩石缝隙,吃力地一步步向上攀爬。还要费心寻找二宝口中色赤红如血玉的神药,一心二用,消耗大量精力,刚爬到半山腰处,她便手脚酸软。 林燕染抬头望了望将他远远甩下,只剩一块黑点的二宝,重重地喘了一口气,缓了缓喉间辛辣的灼痛,眼睛不经意地向下方一瞥,一抹刺目的雪白锋芒几乎刺痛了她的双眼。 咚咚的心跳声在耳边敲响,震惊恐慌的情绪带动着气血上涌,林燕染眯起眼睛,指尖发寒地确认了这抹刺目锋芒是指着她的箭镞反射的阳光。 与她相距不过百米,隐伏在葱葱树叶后的弓箭主人,嘴角挂着一抹漫不经心的笑,玩味地看着他箭下的猎物,迅速雪白了一张小脸,但一双眼睛却没有失色,反而越发的深幽,荧荧如两丸神秘魅惑的墨玉,让他熄了杀意,起了一丝兴趣。 鬓边被汗水打湿的碎发,无力地粘在耳旁,越发显得林燕染白肤乌发,平添了一段楚楚可怜的风姿。这股容貌美到极致的柔弱与她灼灼不甘的眼神的强烈反差,无端地让人想要将她占有、驯服,弓箭主人为这突然冒出的念头,微微皱了下眉头。 林燕染紧紧地咬着嘴唇,留下一排整齐的牙印,才压下了喉间的尖叫,这一瞬间,她周身冰冷,清晰地感受到了死亡的阴影,甚至感受到了对面的人投注在她身上的冰凉的毫无温度的眼神。 这种切切实实的如同遭遇了死神的感觉和前几次完全不同,这次她毫无还手之力,哪怕空间都不能给她安全,对面的人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对她狠下杀手,林燕染一直睁着眼睛看着隐没在树叶之后的身影,不敢眨一下。 冰冷的锋芒消失了,身旁峭壁夹缝里的树丛之中,窸窣之声不绝于耳,林燕染知道那人就要来到她的身边,藏在腰侧的右手悄悄地取出一包分量足足的曼陀罗粉。 一阵几乎敲碎她骨头的痛楚传来,眼前一阵阵黑暗,手心带着粗硬厚茧的大掌,粗暴地掰开她白嫩柔软的右手,毫不费力地夺去了她手心的药包。 “你这......”眼前黑雾散去,林燕染急怒之下,咬牙看向这将她逼入绝境的仇人,却在看清细碎耀阳之下俊美面容后,卡住了声音。 林燕染眼神定定,脑海中却闪过一幕幕眼前之人的面容,读书的、舞剑的、挥笔的,凝眉的、不耐的、无情的,被林燕染刻意压制的记忆,在这一瞬间复苏鲜活,浓烈的情绪几乎要冲破她设下的堤岸。 来人竟然是这身子的夫婿,她的儿子林安谨的亲生父亲——穆宣昭。 ------------ 第28章 对面不识 林燕染这片刻的怔愣,眼神里不可置信到恍然的变化,尽数收入穆宣昭眼底,他氤氲的桃花眸危险地眯了起来,掂了掂手里的药包,修长的手指轻柔地抬起她柔润而又娇俏的下巴,光滑柔腻的触感,让他手指痒痒,情不自禁地来回摩挲。 “你认识我。”穆宣昭语气笃定的说道。 穆宣昭的嗓音低沉而浑厚,却让林燕染浑身一震,摆脱了嫣娘的回忆,抬起左手想要拂开他抚在下巴上的手指,却被穆宣昭中途拦下,落到了他空下的手掌里,如此一来,林燕染全身陷在他的桎梏之中,远远看来,就像是暧昧地躺在他的身下。显然,穆宣昭的亲兵统领王士春便误会了,在打晕了二宝回转之后,瞧了一眼两人纠缠的衣衫,便远远的躲开,背转了身子,心里无声地念了遍清心咒,努力挥去刚刚一瞥之下看到的旖旎画面。 不见林燕染回话,穆宣昭的手指从她的下巴慢慢下移,停留在了她纤细而又脆弱的颈项上。林燕染鼻间的呼吸不由地加重了几分,她只觉穆宣昭手指所过之处,如火般灼热,却又带着股来自地狱的死亡阴寒之气,她毫不怀疑若她所答不能让他满意,穆宣昭轻易地便能拧断她的脖子。 “我只是山里的一个采药的妇人,今日是来寻药的,刚刚是震慑于贵人的威仪,并不认识贵人。”林燕染说话的时候,喉间振颤传到穆宣昭的手上,麻麻痒痒。 穆宣昭低笑一声,新奇地收回手指,相互捻了捻,却再没那种酥酥麻麻的感觉,再看林燕染的眼神,不由更深幽了一分。 “山野妇人?粗布罗裙倒是符合,只我却从未见过你这般水灵的村妇,你这扮相可是不符。”穆宣昭轻嗤一声,眼神放肆地游荡在她裸露在外的面容、颈项、手腕处,肤如凝脂、皓洁如玉,这般容貌哪里像个村妇。 林燕染心里涌起一股不知名的情绪,似悲似叹,似不甘又似解脱,让她心里一阵酸楚又一阵苍凉,她努力仰头,忍下眼里的泪水,终于她仿似听到了一声幽幽的叹息,心头一阵清明,这股情绪烟消云散了。林燕染一怔,知道嫣娘留下的最后一抹执念彻底湮灭了,因为穆宣昭根本没有认出她,在他眼里,她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陌生人。 “贵人明鉴,奴家原不是深山里的妇人,只是这世道混乱,奴家的夫君没了,奴家和小儿不幸遭了地痞垂涎,为了保这一身清白,奴家只得带着小儿进了这深山,在野兽利爪下,讨得一日过一日。”既然穆宣昭没有认出她来,林燕染放了一半的心,一改之前的冷静,柔柔弱弱的哭诉起来,从贫乏的记忆中得知,穆宣昭最不喜荏弱无用的女子。 “你嫁过人,还有孩子。”出乎林燕染意料,穆宣昭并没有厌恶地将她抛开,反而脸色阴沉地重复她嫁人生子的字眼,语气寒厉,仿似她犯下了滔天大罪。 “是呀,只可惜奴家无福,早早地没了夫君,呜呜。”林燕染努力想着前世不得见的亲人,心中酸痛难当,眼泪便掉得如同断了线的珠子。她这模样,看在穆宣昭眼里,便是思念亡夫,痛不欲生、肝肠寸断,心里便涌起一股恼怒,恨不能捂了她的眼,堵了她的嘴。 穆宣昭心烦之下,厉喝一声:“闭嘴。” 林燕染觑着他的神色,止了哭声,只勾起了心中伤痛,真情投入之下,清亮俏媚的杏眼微微红肿,喉间仍有细细哽咽之声。 穆宣昭心情不虞,精致的下颌绷起,带出一身威严气度,翻了翻袖里,发现身上没带绢帕,眼眸一扫,便伸手将林燕染腰间系的淡黄色绸巾抽出,扔到了她脸上,“将你这一脸的泪水给擦了,丑死了。” ------------ 第29章 林安谨挨打受伤 林燕染藏在绸巾下狠狠地剜了穆宣昭一眼,再三告诫自个要忍,想来知道了她嫁人生子之后,穆宣昭对她的诡异兴趣全消了。等林燕染拭干眼泪,打理好了之后,惊讶地看着穆宣昭从地上捡起装有曼陀罗粉的药包,轻轻地捻起里面的粉末。 “曼陀罗子磨成的粉,有大毒,使人昏迷麻痹,甚至陷入幻觉呼吸衰竭而死。”说道这里揶揄地看着林燕染,似乎是在等她的答案,看她再如何狡辩。 “奴家的夫君是位大夫,临抛下奴家娘两时,留给奴家防身用的。”林燕染作势用绸巾抹着眼角。 穆宣昭一听她又提起了那个短命鬼,不由拧眉,冷哼一声,将曼陀罗粉塞进了衣袖,眼神扫视了一遍她腰间袖里,终究没有做出搜身的举动,林燕染才轻轻地吁了口气。 穆宣昭刚刚摸过她的筋脉,知道她不懂武功,而且手心绵软,不是以色惑人再动手的刺客,对她的警惕便去了大半。至于那包满满的曼陀罗粉,不仅没有让他生疑,反而让他更信了她几分。原因不是别的,只是因为在冀州曼陀罗极为难得,若是刺客杀手,有此毒药在手,必得十分珍惜,谨慎使用,怎么会拿出如此一大包,只有如她所说,不懂得这种药物的奇用,才会如此浪费且毫无用处。 只能说穆宣昭分析的十分合理,正常人的确都会如此,可是林燕染有空间,里面曼陀罗花常开不败,她不缺原料,便大手大脚不会珍惜了。不过,不管如何,这是个对林燕染十分有利的美好的误会。 穆宣昭虽然不满她嫁过人生过子,但看在他对她有丝兴趣的份上,将她带入府中做个侍婢,衣食不缺、性命无忧,还是可行的。穆宣昭语声清淡地将话讲清之后,便见她整个人都僵化了,以为她是欢喜过头以致人有些呆傻了,很是满意,便屈尊降贵地等着她回过神来谢恩。 林燕染自确认自己不是幻听之后,心中已将穆宣昭骂了个狗血淋头,这得是多么自信到自负的人,才能认为自己会为了个侍婢的名分,对他千恩万谢。她林燕染前一世出身书香门第,被捧做掌中珠手中宝,从不曾受过一丝一毫的委屈,而不幸穿越到了这乱世之后,虽然因为孤弱无依,吃了不少苦头,但她有一身医术和空间在手,足以成为她立足乱世的凭仗,心中傲气不曾减了半分。 可现在在穆宣昭居高临下的注视下,在他轻飘飘降下入府为婢的恩惠下,林燕染气怒攻心,只觉她所有的骄傲和尊严,在穆宣昭的权势霸道之下,通通化为齑粉。 “呵,真是多谢您了,不过,对于我来说,自由才是最重要的,卖身为奴这事情,更是想都不曾想过。”林燕染克制着在穆宣昭俊美的脸上划一刀的欲望,浓长的眼睫如蝶翼般低垂着,努力维持她柔弱无能的形象。 穆宣昭眼眸幽深,“欲迎还拒、吊人胃口,你做的不错,可你得记住过犹不及,本将......我带你入府已经是对你的天大恩赐了,不要妄想不属于你的东西,记住自己的身份才能活的久。” “真是天大的恩赐,可我不需要,我只想快点离开这里,今日之事我会忘得一干二净。”林燕染不顾右手腕的疼痛,双手撑在地上,站直了身子,仰着头对比她高了许多的穆宣昭说道。 “不识抬举。”从未被人如此拒绝的穆宣昭冷声一笑,伸出一指点在林燕染粉润的唇瓣处,心中所想昭然若揭。 眼前场景让不得不来回话的王士春大吃一惊,只得硬着头皮上前,却又不敢距离太近,故意站在一块岩石旁,清了清声道:“爷,三小姐来了,有个小孩冲撞了她,三小姐下了死手,章奎拦了几下,惹怒了三小姐,要连着他一块打死,眼下挨了几十鞭了......” 王士春下面的话林燕染都没有听得下去,她耳边只回荡着一句话,她的儿子林安谨被人毒打,还是下了死手,担心愤怒之下,林燕染一把推开穆宣昭,向着山下冲去,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敢伤害林安谨的人,她林燕染要她百倍偿还,以血还血,以命抵命! ------------ 第30章 阴毒的崔明菱 岩壁陡峭,林燕染冲下山的速度又很快,身体平衡掌控不好,腿脚一软,整个人都要滚落下去,恰好在王士春身边,他眼尖手快,伸手一捞将林燕染拉了过来。不过,片刻之后,王士春背后一寒,忙不迭地放开手里的衣角,林燕染眼前一花,便落到了穆宣昭的怀里。 “放开我,我要去救我儿子,那个恶女人打的孩子是我的儿子。”林燕染咬牙切齿,用力掰开穆宣昭结实的胳膊,浑然不顾手背上擦伤的血迹染红了他的衣袖。 “住手。”穆宣昭一时不察,被林燕染一胳膊肘捣在胸口,闷闷的疼,便不再放任,修长有力的右手牢牢箍住她纤细的腰身,左手将她的两条胳膊背转到身后,就着这个姿势,在她耳边沉沉地命令道:“老实趴在我背上,若是再不听话,我将你扔到山涧里,明白了吗?” 见林燕染乖乖地点了头,穆宣昭放开拧着她胳膊的左手,右手在她腰上一转,再托起她大腿根部,稍一用力,林燕染便稳稳地趴在了他后背上。穆宣昭武艺高超,在陡壁上行走如履平地,林燕染焦心地看着身周的树丛飞速地倒退,不一会就到了平坡处。林燕染眺望着前方林安谨等她的草坪,却什么都没有看到,但她又仿佛从吹来的风里听到了林安谨的哭声,心如刀割。 “安谨的声音,在那边,快过去。”林燕染再受不住,焦急地在穆宣昭耳边说道。 勉力跟在后面的王士春,听到她带着指使之气的声音,眼睛都瞪大了,自他跟在穆将军身边的四年里,不要说女人,连楚王都十分客气,这个女人到底是什么来历,穆将军对她如此纵容,王士春想不明白。 穆宣昭本是满腹怒火,却被热热地吹在耳边的带着馨香的气息一吹,散了。 林燕染所有的心神都在林安谨身上,穆宣昭的情绪变幻,她完全没有注意到,等穆宣昭几个起落,耳边隐隐绰绰的声音越来越清晰,她甚至听到林安谨愤怒尖利的呐喊:“你乱说,我才不是小偷,我有娘教的。” 而当林燕染看到眼前的场景时,她更是心疼难当,只见林安谨小小的一团团在地上,背上踩着一双华丽精美的鹿皮女靴,身旁还有一个婢女死死地压制着他的双手,阻止他的反抗,但是,林安谨仍然奋力地扬起小脸,护着他最后的一点尊严,冲着踩着他背还侮辱他没有教养的恶女人高声叫喊。 “安谨。”林燕染痛楚的呼声惊动了前方的一群人。 一脸狰狞之色的崔明菱,回身看到一向冷酷不容人近身的穆宣昭竟然背着一个美貌的女子,心头便似打翻了醋缸,滔天的嫉妒几乎淹没她的理智,狠狠地抽回踏在林安谨背上的脚,咬着压根斥骂道:“践人,狐媚子。” 崔明菱翻身上马,一脚踢开想要为她牵马的马夫,打马奔到穆宣昭身旁,唰地抽出腰间的宝剑,眼里带着阴毒的恶意,劈手向林燕染砍去。 ------------ 第31章 痒痒粉发威 崔明菱虽然骄纵任性,心狠手辣,但她自小受宠,她的父亲冀州节度使崔威为她延请名师,一手剑术很是不凡,她又骑在马上,更是有利施展,且劈下的这一剑,用了十分的力气,毫不留情,这一剑若是真的落到了林燕染身上,不死也要重伤。 “荒唐。”在剑尖堪堪落到林燕染胸前,穆宣昭伸出中指弹在锋利的剑锋之上,他的动作看似轻巧,但自他一触之下,厚重的剑刃大幅度偏离,歪歪地卸到一旁。崔明菱只觉握剑的手上传来一股大力,震得她手腕酸痛,几乎握不住剑柄,震惊地抬眸看向穆宣昭,耳边偏又传来这两个冷冷的斥责,当下更是恨透了林燕染。 “穆哥哥,你竟然为了这贱婢伤了我,还亲自背着她,该死的狐媚子。”崔明菱从来没有受过这么大的委屈,眼圈泛红,抖着手指指着穆宣昭,偶尔瞥向林燕染的眼神却带着疯狂的怨毒。 林燕染自一见到这容颜艳丽但行事狠辣的女人踩在林安谨的背上,就涌起了冲天的怒火,更何况这女人还要杀了她,林燕染从不是忍气吞声的懦弱之人,当下毫不示弱地回视过去,与崔明菱眼神交锋,气势比之毫不逊色,甚至压了一头。 “下来。”无视了崔明菱的委屈,也不在意林燕染的怒火,穆宣昭淡淡出声的同时,将林燕染从背上放了下来。 “贱婢,见了本小姐竟敢不行礼。”被林燕染如此挑衅,崔明菱理智全无,扔下手里的宝剑,从腰间抽出一条华丽的银丝软鞭,鞭影一转,冷厉的银鞭绕在她的腰上,将她带到了倨坐在骏马之上的崔明菱身旁。 头晕眼花之际,林燕染看到穆宣昭神色淡漠的负手站在一旁,看着她被崔明菱欺侮,就像在看一场无关紧要的闹剧。林燕染心头一痛,瞬间明白刚刚穆宣昭之所以为她拦下剑锋,不过是因为她当时在他背上,他要维持自身的威严而已,如今将她放下,便是让她被这恶女抽打,让她消气罢了,从头至尾,穆宣昭都不曾真的将她放在心头。 穆宣昭的袖手旁观,让崔明菱心头一阵快意,她冷笑一声,暂时忍下一鞭抽烂林燕染白净无暇的脸蛋的欲望,反而凑到面前,恶狠狠道:“你这双眼睛本小姐十分不喜欢,很想剜了它们。” 一旁的林安谨嘶声叫喊着,却被崔家的奴仆捂住了嘴巴,任他脚踢手打也挣脱不开他们的桎梏,声音戛然而止,而崔明菱倨傲地骑在骏马之上,蔑视地望着一身布衣荆钗的林燕染,手里的银鞭充满恶意地在她脸上比划。 她们母子受尽屈辱的时候,穆宣昭却在一旁负手看戏,脸上云淡风轻,毫不在意。 林燕染紧紧攥住手心里的痒痒粉,直视着崔明菱,嘴角挑起:“我的眼睛你还要不起。” 林燕染话里带着浓浓的嘲讽,崔明菱一怔,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定定地望着她。 就是现在,林燕染不顾手背上的伤势,用力地扬手,将手上的满满的一包痒痒粉,尽数洒在崔明菱狰狞的脸蛋上,恰好一阵风吹来,痒痒粉随风而舞,落了崔明菱一头一脸。 “啊,我的脸。”一声凄厉的惨嚎响起,林燕染趁着众人涌向崔明菱时,飞速地向林安谨冲去。 ------------ 第32章 毁容 一把推开压制着林安谨的侍女,林燕染飞速地掏出匕首,割破捆着他双手的绳索,破烂衣衫下布满了红肿淤血的鞭痕,这些鞭痕衬着林安谨白嫩圆润的肌肤,残忍而可怖。 林安谨却苍白着一张小脸,绽放着纯真的笑容安慰她:“娘,没事的,安谨不疼,别难过。”林燕染看着他奋力微笑,却在扯起唇角后,牵扯到了背后的鞭伤后,无意识地蹙紧了眉头,一张团团小脸,几乎拧巴在了一起,心头大痛,轻轻地将他放在怀里,泪珠扑簌簌地落了一地。 一旁崔家的侍卫,在崔明菱疯狂的惨嚎声中,迅速地将他们母子围了起来,明晃晃的长枪大刀,森冷地对准了他们母子。林燕染噙着泪珠,打量着这些身着统一的侍卫服,胸间绣了大大的崔字的侍卫,想起了周军师所说的害死了二宝妹妹的崔家的鹰隼,看这阴狠毒辣的行事,看来她遇到的就是周军师口中小人得志的冀州节度使崔家。 “三小姐你忍一忍,太医来了。”因为焦急惧怕而嘶哑的女声不复之前的婉转可爱,但林燕染还是听了出来这是崔三身边贴身婢女的声音,果然是高门权贵,时时带着太医。旋即,林燕染冷哼一声,她独门秘制的痒痒药,除了她自己,不要说太医,哪怕是神医都解不了。 果然,崔三的叫声越发凄厉,间中夹杂着侍女不要用手抓挠的哭求声,林燕染透过空隙冷冷一笑,她的痒痒粉沾身便奇痒无比,如同千万只蚂蚁啃噬般,让人忍不住想要将沾过药粉的皮肤抓破挠烂,而如今她的痒痒粉撒在了崔三的脸上,剧烈难当的奇痒之下,想必崔三的脸上很是精彩。 “快拉住三小姐的手,再挠下去三小姐的脸都毁了,你们快去取干净的山泉水。”太医倒抽了口气,崔三小姐最重视这张艳若牡丹的脸,平素里花了无数心血,现在却被她自己用尖利的指甲挠出道道渗血的红痕,尤其右眼角处,伤口深深血肉模糊,这般摸样怕是要落下疤痕。 早已吓傻了的侍女,跌跌撞撞地接过侍卫取来的山泉水,按照太医的指示,用帕子小心翼翼地清洗崔明菱沾满药粉又血迹斑斑的脸,但这种法子毫无作用,崔明菱仍然凄厉地咒骂。 “该死的奴才放开我,啊,痒死了,我受不了了,放开我。”崔明菱的贴身婢女忍着她的咒骂和踢打,死死地反剪着她的双手,却阻止不了她的痛苦。 “太医,快点开药,三小姐的脸都胀红了。”婢女眼瞧着崔明菱自颈项开始泛红发紫,疯了一般地催促太医。 耳听着那边喧哗声越来越大,以及庸医、窝囊废的的叫骂声,林燕染心中畅快无比。 突然,围着她母子二人的侍卫圈打开了一个大大的缺口,所有的侍卫低头弯腰,卑微地迎接一人的到来。林燕染搂紧林安谨逆着光抬头望去,只见沐浴在阳光下,却周身寒冽的穆宣昭,缓缓地踱步过来,他眉眼恢复了一贯的冷漠,俊美的过分的面孔上带着一丝不容错认的嫌恶,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她,不容置疑地命令道:“解药。” ------------ 第33章 你用儿子威胁我 林燕染冷冷直视着穆宣昭回道:“你做梦。” 穆宣昭的眉心一跳,这女人之前果然在演戏,出手狠毒、言辞锋利,哪里是孤弱无依的弱女子,分明是心狠手辣的毒妇人。想起自己竟然对这女人动了恻隐之心,想要将她纳入府中看护着,穆宣昭心头腾起一簇受骗的火苗,微微弯腰,挺拔高大的身躯挡住了林燕染身前的阳光,将她彻底地罩在了他身影下,“我再说最后一遍,交出解药。” 穆宣昭的口中带着森森冰寒之气的威胁,彻底激怒了林安谨,他瞪着面前的这个男子,小小的胸膛里委屈怨怒交织:“那个坏女人她要打死我,还要杀了我娘,她不是个好人。” 穆宣昭这才注意到林燕染怀里的孩童,皱眉打量着这个大胆的冲他叫嚷的崽子,看身形像是四五岁,但眼神却带着不属于这年龄的凶悍,与其母肖似的大眼,恶狠狠地盯着他,全无孩童的软糯可爱,这一打眼,穆宣昭直觉地不喜这带着戾气的孩子。 “穆将军,别听这贱胚子的话,他小小年纪就不学好,是个贼,我呸。”被林燕染推到一旁的婢女,匆匆爬到穆宣昭身旁,指着林安谨大骂道。 话语太过难听,穆宣昭冷如刀锋的眼神淡淡一瞟,那婢女打了个哆嗦,语调降了下去,但还咬着牙历数林安谨的罪行:“自从惊霄不见了之后,三小姐难过的饭都吃不下,人都消瘦了,奴婢们瞧着都心疼,还劝说道许是惊霄飞的远了,才一时半会的没能回来。今天好容易劝着三小姐出来散心,却撞上了这天杀的小贼,竟然在他身上寻到了惊霄鹰爪上的金链子,奴婢们审了他才知道,惊霄早已被他们杀了,这小贼便昧下了惊霄爪上的金链子。穆将军,惊霄是三小姐一手养大的,惊霄就这么没了,她实在伤心啊。” 林燕染这才知道害死二宝妹妹的鹰隼的主人就是这个崔家三小姐,她饲养的鹰隼不知害过几条人命,如今还要倒打一耙,充当无辜的小白花,真是岂有此理。 林燕染狠狠一巴掌打歪了婢女的脸,让她再骂不出一个字,对着穆宣昭冷厉的眼神洒然一笑:“这婢子嘴巴太脏,既然她管不住嘴巴,我便帮她闭上。哦,穆将军您看我的眼神真可怕,可我告诉您,我的儿子他堂堂正正、清清白白,他虽然没有爹教,但他不是贼。害人性命、毁人家庭的扁毛畜生该死,伤过我儿子的人我一个也不会放过。” 穆宣昭一脚踢开张嘴哭嚎的婢女,出手迅捷如闪电般将窝在林燕染怀里的林安谨拎了起来,林安谨双腿悬空,背部深深伤痕暴露在他眼前,触目惊心。林燕染声音低沉急促:“穆宣昭,你敢动他,你竟然要用儿子威胁我。” 穆宣昭眼角一凝,唇边凉薄一笑:“你果然认识我,你之前伪装的很好,差点都要被你骗过去了。”随即,胳膊上传来刺痛,凝眉一看,小崽子死死扒着他的胳膊,狠狠地一口咬上,那不要命的架势就像草原上刚刚学会捕猎的狼崽子。 “呸呸。”穆宣昭肌肉紧实,林安谨用尽了力气,绷酸了牙齿才咬破了皮,却在他收紧手臂时,崩掉了乳牙,嘴角血水横流。 穆宣昭厌恶地拎起他的衣领,将他放到背后,全然不顾他这番举动,让林安谨如同坐了过山车般刺激难受。 ------------ 第34章 穆宣昭你会后悔的 “安谨,穆宣昭你放了我儿子。”林燕染眼角都红了,林安谨崩掉了牙齿,嘴角血淋淋的,却只是低低地闷哼,连哭都没有哭。 “拿出解药。”穆宣昭并不在意手里的那个小崽子,只是这个女人显然狡猾多端,将她儿子控制在手里,他才能放心,尤其是这个女人认识他,来历不明,这次他一定要将她带回府里。 “穆宣昭你真是卑鄙,堂堂大将军,竟然用一个孩子的性命相威胁,这事情传扬出来,你会惹来天下人的耻笑。”林燕染恨声道。 穆宣昭眉心一跳,拎着林安谨的手臂晃了两晃,看似要将他甩出,林燕染心脏狂跳,恨不得冲上去将穆宣昭撕成碎片,但对比双方武力,她闭上眼睛,死死地忍了下来。 “呵,穆宣昭你听着,现在我们母子的性命掌握在你手里,可你别忘了,崔三小姐的命在我手里,安谨若有一点差池,你就等着崔三小姐将她如花似玉的一张脸,挠烂挠碎,毁容而死!”林燕染再睁开眼睛,眼里冰寒一片,所有的怜惜不舍等等感情,全被她深深地埋在心底,不露分毫。 穆宣昭听完却凉凉一笑:“牙尖嘴利,可惜你错了。”说着伏在林燕染耳旁,轻声道:“你若想活,就乖乖的拿出解药,否则崔三若是熬不住,本将军要了你们母子的命给她抵了,到时候崔威又能耐我何。” 说完,看着林燕染震惊的瞪大薄薄的眼皮,一双杏水眸散发着倔强的光芒,脸色却白了一片,她这番模样,成功地愉悦到了穆宣昭,低低地笑出了声。 “你真无耻。”林燕染只能说出这么一句话。 “想明白了吗,你这番模样倒也别有动人心处,本将军身边还缺了个侍婢,还舍不得你死。”穆宣昭伸出手指刮在她粉白柔润的面颊。 “穆宣昭,你如此对待我们母子,早晚有一天,你会后悔的!”林燕染的声音里仿似带着诅咒,听得穆宣昭眉头打了结。 “本将军行事从来不知道后悔两字。”若是以往听到这种话,他会直接拔了对方的舌头,再轻嗤一声,而这次穆宣昭却反常地反驳了回去。 “让章奎送我们到一处安全的地方,到了那里,我会将解药给他,否则你就等着崔三小姐痛苦的死去,再杀了我们母子吧。若是崔威知道你明明能够拿到解药,却因为一己之私,坐视他的宝贝女儿凄惨死去,还能不能和你相安无事了。”林燕染突然拔高声音,这番话清晰地传到了崔家婢女和侍卫的耳中。 “为何是章奎?”穆宣昭毫不在乎戒慎地盯着他的崔家侍卫,反而冷声询问她从何得知章奎,还将活命的信任放在了章奎身上。 “你手下的人比不得你心硬,瞧着懵懂幼童被打,还能维护一二,为了安谨被崔三鞭打的那人就是章奎,我还能信他几分,你这冷心冷肺之人,我可是一点都不敢相信。”林燕然讽刺道。 ------------ 第35章 王家村被屠 顶着将军寒凉刺骨的眼神,章奎战战兢兢地跟在林燕染后面,臂弯里小心地托抱着林安谨,一路蜿蜒而下。 “姑娘你小心点,别摔着了。”转过一道弯,终于离开了将军可怕的注视,章奎还没来得及松口气,便见前方的女子脚下一个踉跄,向前滑去,好在中途攀住了一株灌木,才免除了滑落山崖的噩运。 “我儿子都这般大了,哪里还是什么姑娘。”林燕染对一脸憨厚还维护过林安谨的章奎很有好感,稳住了身形,笑着回道。 人高马大的章奎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发,憨笑两声,对这位能够让他们一向面无表情的将军,面色变幻多次的女子,他满心敬佩。而对他怀里被崔明菱那毒女打伤的小娃,出身寒微的章奎,有着仿似感同身受的同情,所以,他才亦步亦趋的跟着,压根没有催促的意思,他还巴不得崔明菱多受份罪呢。 终于拐到了平缓的缓坡处,林燕染从章奎手里接过开始发热而昏昏欲睡的林安谨,面上柔和,但语气却威严而不容置疑:“还请章大人背转身,我带着小儿到前方岔道处,将解药放在岔道旁的大青石上,请章大人默数过百之后,再去取药。” 章奎一愣,但接触到林燕染清澈而坚定的眼瞳后,默默的应了下来,对着她拱手之后,背转了身。林燕染抱着林安谨一步一步走到大青石旁,只看得到章奎宽厚的背影,轻轻一叹,他守信用,她便重承诺。从怀里掏出随身携带的泛黄的草纸和炭笔,写道用猪油混合草木灰涂面,三次即可,而后又从空间里拿出一盒上好的止血粉放到一旁,感谢章奎对林安谨的维护。 随后,林燕染拐到了最左边的岔道,走了两步,寻到了一处视野开阔的地方,前后打量确保无人跟踪之后,带着林安谨进了空间躲藏了起来。 林燕染将林安谨放在木屋里的竹床上,先让他用碧潭水漱了口,又轻声哄着他喝下一碗退热安眠的药,再褪开他沾满血痕的衣衫,用软布拭去伤口上的污迹,小心地洒上止血粉,为了伤口更好的愈合,没有立即缠上绷带,而是让他面下躺着安睡。 林安谨额头的温度降了下来之后,林燕染才松了一直提着的气,才注意到她手上的伤口,倒上了止血粉,随意包扎之后,浑身酸软地坐在了竹椅上,耳边却突然听到穆宣昭的声音。 林燕染压下满心疑虑,仔细地听着空间外的动静。 “回将军,属下查探了三条岔道,都没有发现人影。” “章奎,人呢,你有什么话说。”这带着燥怒的声音是穆宣昭的。 “回将军,属下一过和那位夫人约定的时间,便立即去寻找,只在大青石上发现了她留下的纸条和药粉,却怎么都找不到人了,属下无能。”章奎百思不得其解,只得闷声认罚。 “办事不利,回去军法处置。”穆宣昭一脚踹在大青石上,使了八分力气,大青石轰然碎裂,声音响亮,在空间内的林燕染听得心间一颤。 “将军,暗部急报。”林燕染分辨出这是王士春的声音。 “念。”穆宣昭心头暴虐,回身喝道。 “是。”王士春迅速拆开报封,匆匆扫过一眼,脸色青白的看着穆宣昭,嘴角蠕蠕,“暗部奉将军命,三日前去广平府下王家村寻人,不想王家村只剩断壁颓垣,全村百十口人,无一生还。” 穆宣昭一把夺过信件,扫过内容,周身杀气凛凛,“好个张屠户,章奎,本将许你戴罪立功,将张屠户及其手下人杀尽,一个不留。” “末将遵旨。”章奎单膝跪地,行了标准的军礼。 ------------ 第36章 但愿今生永不相见 王家村被屠村了,林燕染捂住嘴角,眼里却一阵酸涩,虽然憎恨要将她送人的王家村的里正,但在她刚刚来到这个世界上时,王嫂子给了她温暖和善意,而且王嫂子的儿子小柱子和林安谨一般大,只是个小孩子。现在,王家村的百口人,无论好坏,就这么轻易地失去了性命,林燕染伸手环住瘦削的肩膀,这些天的经历和见闻,让她越来越明白这个世界的残酷。 而外面的话语还在继续,“王家村西南角的一处田地里,有一个坟墓,上面的牌位写着秦氏之墓,你着人好生修葺一番。”穆宣昭语气低沉。 王士春应了下来,刚想要退下,穆宣昭又叫住了他:“你心细,再去王家村里一趟,寻一寻有没有一个大约二十岁左右的孤身女子,她并不是王家村人,若是寻到了,便安葬在秦氏之墓旁。” 王士春和章奎都退下之后,穆宣昭目色沉沉地望着连绵起伏的山脉,山间的风吹动他身上厚重的披风,猎猎作响。林燕染等了许久,见到穆宣昭仍然独自站在山峰处,落日的余晖晕洒在他身上,橘黄的暖光柔软了他一身肃杀之气,却也越发显得他鬓若刀裁、眉如墨画,五官之俊美,莫说男子连大多数女儿家都望尘莫及,容貌之盛连刻意用最挑剔的目光巡视的林燕染都找不到缺点,难怪那阴毒的崔三小姐对他念念不忘了,她恨恨地想到,真是个小白脸。 随即又想到穆宣昭的话语,他知道秦氏去世的消息,而寻找的那个孤身女子,大概就是嫣娘了,但他却没有提到嫣娘的儿子,以他的地位和性格,如此吩咐只有一个原因,他完全不知道他还有一个儿子。 想通了这一重,林燕染心头砰砰直跳,握着拳头站了起来,穆宣昭当面都没有认出她,而现在王家村所有的人都死了,他以为嫣娘也死在了屠杀之下,他还不知道林安谨的存在,那么,这世上除非她亲自带着秦氏留下来的信物玉佩,亲口告诉穆宣昭真相,否则,他永远不知道林安谨的出身和她的来历。 在亲身体会到穆宣昭的危险之后,林燕染恨不能离他远远的,最好这辈子都没有交集,又怎会自投罗网,那么,让这一切都随着王家村的覆灭而永远的埋没罢,但愿他们今生再不相遇,林燕染许下美好的祝愿。 从岑寂的山野里收回视线,穆宣昭确定林燕染不在此地,虽然想不通她如何从这悬崖峭壁处消失的,但他还要安抚受折磨的崔明菱,只得带着林燕染留下的止血粉和解药方子离开。 再望不到穆宣昭挺拔矫健的身姿,为了保存精力让林安谨长时间留在空间里,林燕染悄悄地回了原地,按照记忆中的小道,向被穆宣昭挟持的那道岩壁走去,想起王士春从岩壁顶端落下,而当时二宝就在岩壁上端,可之后她并未听到二宝的声音,不知道王士春将二宝如何了,林燕染满心忧虑的想着。 ------------ 第37章 穆宣昭的目的 夕阳褪去最后一缕余晖,深山里黢黑一片,听着呜咽的风声、幽凄的秋虫鸣声,以及远远传来的狼嚎声,这一切都让举着一把微弱的火把照明,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石块之上的林燕染,心头惶惶,蔓延出无边无际的恐惧。抬起手背,狠狠地咬上一口,尖锐的疼痛驱散了内心的恐慌,都是因为穆宣昭,她才这么可怜要黑夜走山路,林燕染恼怒的埋怨。 即使自诩识路能力极佳,凡是走过一次的路,都能完美记下的林燕染,也不敢保证在黑暗中不会迷路,但她只能认准一个方向,坚定不移的走下去,在这种消耗她大量体力的时候,最忌讳犹豫不决。 直到抬眼看到一簇摆成品字形的熊熊篝火,林燕染唇角绽放了一抹愉快的笑容,这种篝火是周军师商定的寻人传讯的信号,前方一定是二宝,绷紧的神经一放松,林燕染再撑不住,喘着气在附近寻了树枝干叶,也摆成了品字形,点燃以示二宝。而后,将空间里沉睡的林安谨抱了出来,坐在篝火旁,等待着二宝寻来。 看到篝火却还带着警惕的二宝,悄没生息地隐在夜色里探查,看到的便是长发垂落但面容安然的林燕染,沉沉睡在她的怀里的林安谨,母子二人虽然衣衫破损,身上带伤,但在篝火下的面容明亮宁谧。这一幕温暖的画面,看得满心焦躁的少年二宝鼻头一酸,想要流下泪来,此刻他心里只回荡着一句话,“林夫人没事真好。” 二宝轻轻地添柴,小心地不发出声音,他从林夫人带血的手掌和林安谨缠满布条的后背看出,他们母子受了大伤,是他带着林夫人到这里寻神药,才害得她遇到了恶人,二宝很是愧疚。 “二宝,真的是你。”模糊昏睡过去的林燕染,脑袋不小心地向下一点,在睡梦中就像一脚踩空,掉落万丈深渊般的可怕,瞬间惊醒,然后看到了篝火前瘦弱的少年背影,微带着惺忪的嗓音惊喜地喊道。 “林夫人,我没事,可却害得你们受伤,都怪我。”二宝垂着头低低地说道。 “又不是你伤了我们,怎能怪你,只怪那些猖狂无忌的人。二宝,你可有受伤?”林燕染失笑,她将这笔账算到了穆宣昭头上,与二宝毫不相干。 “当时我只觉得背后一寒,后脖子便挨了一手刀,我便晕了过去,连那人的模样都没有看清,等我醒了,天色都黑了,我在附近寻了一遍,都没有找到夫人您,想要去别处寻找,又怕万一您回来找不到我,便按照军师大人的嘱咐点燃了篝火。”二宝说道。 林燕染放了心,看来王士春下手留情了,否则二宝不会这么活蹦乱跳的,只是,二宝也说过这处岩壁知道的人并不多,就连世代居住在深山里的山民都极少来这里,穆宣昭带着人鬼鬼祟祟的藏在岩壁处,到底是要干什么呢。 “二宝,这处岩壁除了出产神药之外,还有其他的奇怪之处吗?”林燕染试探的问道。 “这地方不仅山深壁陡、物产贫瘠,而且藏在群山之中,若不是当初我爹发现了密径,根本就到不了这里,后来,在这里发现了那株神药,但自此以后,我爹宁愿带着我去远处搜寻,也不许我再来这里。”二宝想起他爹的嘱咐,再想一想如今遇到的危险,面色更苍白了几分。 “为什么?”林燕染不解地问道。 “我爹有一次喝醉了之后说这里曾经发生过一场大战,前朝的十万主力都葬送在了这里,从此一蹶不振,才便宜了如今的皇家,但他醒了之后,我再问他,他说他也是听军师大人说的,他也不懂这儿明明是山峦,怎么能够容纳下十万大军。只是,他说军师大人说有就有,说这里既然葬送过那么多的冤魂,便是不祥之地,不许我再来了。”二宝尚未说完,林燕染便觉得一股阴风吹过,心头狂跳,冲他挤了个笑容,不敢再在这种环境下讨论这种问题了,他们还要在这里过夜呢,至于穆宣昭的目的,还是等回去和老狐狸周军师商讨吧。 ------------ 第38章 站稳脚跟 三人倚着篝火度过了一夜,第二日早早地便醒了过来,林燕染揽着怀里呼吸平稳的林安谨,遥望着山峰上一轮喷薄而出的朝阳,看它慢慢地撕破云海,跳出山巅,将耀眼的华彩毫无保留地洒满人间,生机无限,这种山间日出,林燕染看过不止一次,但每次都让她雀跃激动,每次都让她感受到无尽的活力和生命的宝贵。 “娘。”林安谨揉着眼睛,糯糯的喊道。 “林夫人,我来背着林公子吧。”二宝说着俯下了背,林安谨道了声谢,乖巧地趴了上去。 林燕染摸了摸空空的衣袖,他们寻来这边时,没想到会遇到穆宣昭一行人,从村里带出的干粮都放到了队伍里,现在她也没办法当着二宝的面凭空变出吃食来,只得忍着腹中饥渴,快步走回队伍所在的草甸子,希望那些少年们没有被他们的失踪吓到。 走到草甸子附近,两个手拿长棍值守的少年,眼尖地看到了他们三人,兴奋地喊叫道:“队长,林夫人和二宝回来啦。” 这一嗓子嘹亮通透,回荡在空旷的草甸子上,迅速传遍了整个营地,林燕染只觉眼前一晃,便被九道身影围住了,其中最中间的一位少年开口:“林夫人、二宝,你们没事真是太好了,我们昨日寻不到你们,生怕你们在寻药时迷了路。” 林燕染定睛一瞧,开口的正是她走时唤来说明情况的那个队长,看到他们眼底的青影,估计昨夜里寻了他们挺长时间,心头暖暖的同时又带着愧疚,“我们没事,大家伙怎么样?” 另一个队长接过二宝背上的林安谨,看到他后背上厚厚的绷带,眸光一闪,却没多说,只是手上的动作更轻柔了几分,再看向林燕染的目光也真挚了许多,昨夜里他们折腾了大半夜,若说没有怨言也不现实,可现在看到林安谨这么一个小人儿受了这般重的伤却不哭不闹,也知道他们途中出了事端,心中的怨气尽皆消散了。 “林夫人您瞧,我们带来的背篓装满了七成了,到了午时便能全部装满,下午太阳落山前就能回到村里了。”这个少年手指着装的满满的背篓,一脸的骄傲。 “好,大家真能干,不忙着拔草,先吃了早饭。”林燕染作为领队,话语里自有一股威严,九位队长身姿一凛,不由自主地听她命令指挥。 “一队照看篝火,二队取锅烧水,三队到七队大猎物,八队采摘野菜和山蘑,九队跟着我打下手。”林燕染一一分派任务,九位队长齐声应是,立即带着队员执行,一时间整个营地热火朝天、欢声笑语。 一队燃起了十堆篝火,寻来了足够的树枝干柴,二队取出了带来的一口大锅,洗涮的干干净净,三队到七队拿着弓箭四散开来,对于他们这些山贼预备役来说,打野鸡猎野兔只是小菜一碟,八队的虽有小小不甘,但他们长于深山,寻野草山蘑也是手到擒来,只有九队的除了队长背着林安谨,其他的队员空着手跟在林燕染身后,闲的发慌。 “你们别急,等打回了野物,烧烤烹煮的时候,少不得你们。”看着他们一脸的忐忑,林燕染笑着说道。其实只是烹煮一顿早餐,用不着将所有的人都动员起来,但昨日遇到穆宣昭之后,林燕染危机感大盛,她现在急需在这山贼窝里站稳脚跟,而这些少年们都是最单纯热血的年纪,她想要在他们心中留下能干的印象。而动员所有的人烹煮一顿丰盛的早餐,既能调动少年们的积极性,又能让他们体会到劳动的甘甜,从而留下深刻的影响,也会更深的记住指挥的人。 ------------ 第39章 初步谋划 很快,打猎采摘的队伍送回了一堆堆野鸡野兔和一篓篓山珍野菜,林燕染指挥着九队的人杀鸡宰兔,洗菜涮菇,而后拿出秘制的调料涂抹在料理干净的野鸡野兔上,指导着他们架在火上,烤的浓香四溢。 烤好第一批鸡兔之后,一队的少年们都有了经验,信心满满地烤制第二批、第三批,看到林燕染从他们身边走过时,个个挺胸抬头,听到她的夸奖之后,笑得阳光灿烂。当朝阳尽情挥洒它的热情,青草上的朝露慢慢蒸发干净,这百名朝气蓬勃的少年们全都双眼亮晶晶地看着林燕染,等待着她一声令下,宣布开饭。 “大家做的很好,每个人都尽力完成了各自的任务,组合在一起,便是为我们大家提供了一顿完美的早餐。”眼眸在一条长长的铺在草地上的布条扫过,上面安放着用各种宽阔的叶片盛放着的金灿灿的烤饼、香碰碰的烤鸡、黄橙橙的烤兔,而在这些美味中间间杂摆放着五颜六色的野花束,添了几许山野韵味,混合着一旁浓浓一锅野菜鸡茸蘑菇汤的白色蒸汽,真真称的上是色香味俱全了。 少年们的眼光不时地溜向草地上的美味,林燕染抿唇一笑,双手一拍:“好了,大家开饭!” 轰的爆发出一阵欢呼声,少年们打打闹闹地品尝着自己动手做出的美味,吃的分外香甜,林燕染拿起手边九个队长争先恐后的给她送来的食物,眸间带笑。 一低头看到林安谨羡慕神往的眼神,轻轻开口:“安谨,伤口还疼吗?” 自打受伤之后,林燕染给他用了最好的伤药,又喂他喝了安神药,他睡了很长时间,醒来之后,背部原本灼痛的伤口清凉舒服,并不很痛,只是小男孩的自尊受到了很大的打击,才一直沉默寡言:“娘,我不疼了。”又低垂着睫毛小声地开口:“娘,我是不是很没用,跟着霍师父学了功夫箭术,还是给你惹了麻烦。” 林燕染直视着林安谨的眼睛,“那些人侮辱你的时候,你反抗了吗?” 林安谨重重地点头,“安谨你做的对,他们打了你,但是没有折弯你的骄傲,现在你还小,人小力薄,所以你打不过他们,等你长大了,他们还配不上做你的敌人。” 林安谨眼里迸出神采,“娘,我想赶快长大,让所有的人都不敢再欺负我们。”他又看了看嬉笑怒骂、神采飞扬的众少年,大大的眼睛充满期盼:“娘,这里挺好的,我们会一直待在这里吗?” 林燕染点点头,肯定地对他说道:“会,娘会带着安谨在这里站稳脚跟,创下基业,活的好好的。” 吃过早饭,少年们精力旺盛,很快就将所有的背篓都装满了乌拉草,林燕染带着他们一路欢欣地回到林洼村。 走到村子的岗哨前,不仅霍绍熙、陈顺虎在翘首以盼,连周军师都等着他们的归来,看到大家伙满载而归,周军师撸着胡须,莫测高深地笑着。 ------------ 第40章 周军师的招揽 霍绍熙从二宝手里接过林安谨,看着他背上厚厚的绷带,脸色一沉,就要发怒,眼角瞧着林燕染冲他摇头,才忍了下来,但心里憋着一口气,在林燕染和周军师商谈之时,对两人点了点头,便带着林安谨回到了住处,他倒要看看是谁伤了他的徒弟。 “有劳林夫人了,只是这些乌拉草的后续处理,怕还是要劳烦您啊。”周军师着陈顺虎领着这些少年们,将携带回来的乌拉草统一堆放在大仓库里。 “我既然接下了寻草的活,之后的晾晒以及再后来的保暖之法自是会一概处理,这些事情原就在周老丈的预料之中,何必再使激将之法呢。”林燕染语中带笑,但话里毫不含糊,直接揭破了周军师的目的。 “林夫人是个爽快人,倒显得老夫小家子气了,哈哈。”周军师毫无尴尬之色,反而朗声大笑。 “村子里有了喜事,周老丈不妨说出来,我也沾沾喜气。”林燕染瞧着周军师喜悦之情发自肺腑,便笑着说道。 “林夫人是贵客,知道也无妨,今日老夫收到了大当家的书信,咱们村子里今年冬天的口粮都有着落了,冬日天寒,最重要的便是吃饱穿暖,大当家的解决了粮食的问题,托林夫人的福,咱们今冬保暖的问题也能解决,老夫很是开心。”林燕染一问,周军师竟然不隐瞒,将村子里极重要的消息对她说出。 “周老丈果然善察人心。”少年们已经全都进了村子,如今的岗哨处只有林燕染和周军师两人,连二宝都急忙赶回家照看他重病的母亲了。林燕染的问话不过是试探,而周军师却直言不讳,这种信任有加的态度与之前他们刚进村时的处处防备全然不同,她自问没有扭转人心的能力,那么这种转变只能是周军师确定了他们的安全无害,以及看出了她想要在此处久居的念头,真是可怕的洞察力。 “林夫人谬赞了,咱们村子里现下虽挂着山贼的名头,却从不乱伤无辜,而且咱们大当家的是个豪爽之人,不像那些虚伪之士,用人不计出身来历,只看有无品德才学。”提起大当家的,周军师一脸崇敬。 林燕染并未开口,若是当场应了下来,未免显得不够郑重,且她还要亲自看一看周军师口中豪爽忠勇的大当家到底是何等人物,若真的是个“明君”,到时候她也拿够了身架,摆足了排场,再应了下来,才能够赢得足够的筹谋,毕竟她始终记得在这个世道,她的女儿身已然限制了她的发展。 “天色已经不早了,老夫不再叨扰林夫人,如此便告辞了,若林夫人有事需要找老夫,只管差遣陈顺虎即可。”周军师并不催促,拱手一礼后,便摇着蒲扇摇摇而去,只留下一个宽袍广袖的背影给林燕染。 林燕染也不再停留,疾步走在青石板的路上,心里却不踏实,好似有桩极要紧的事情忘记了,但一时想不起,只得暂且放过。 ------------ 第41章 青壮女子归来 刚刚踏进院子,林燕染微一扬眉,放轻了步伐,悄悄地走到门边,隔着湘妃色的帘绸听着里面霍绍熙和林安谨的谈话,“这么说将你打伤的是个女人,还是你取了金链子的鹰隼的主人,原来是乐陵崔家。” “师父,我把你给我的弓箭丢了。”林安谨蔫蔫的说道。 “哼,我的徒弟绝不许别人白打,明天......不行到时候你娘心疼你,再多给你几天时间养伤,五日之后,跟着我好好练武,到时候亲自打上崔家,将这份仇给报了,明白了吗?”霍绍熙显然是个不肯吃亏的暴力分子。 “是,师父。”林安谨响亮的回答,又悄声商量:“我的伤口不疼了,师父,两天后我就跟着你练武吧。” “行啊,你自己和你娘说去。”霍绍熙斜睨着他。 “安谨,两天之后你伤口好不了,一用力就能绽开,不行。”林燕染掀开帘绸,迎着霍绍熙心知肚明的眼光,严肃地说道,态度大方一点都没有偷听的窘迫。 “你手也受伤了,这次我就应该护在你们身边,瞧瞧你们两个就没一个好的。”霍绍熙捧着林燕染包得厚厚的手掌,冷漠的面具龟裂,碎碎念了起来。 “遇到了崔家的疯子,这是个意外。”而且倒霉的遇到了穆宣昭,才有了这次的血光之灾,林燕染咬牙默念了几声穆宣昭,她的怨念直接让置身在美酒佳肴妖姬美妓云集的崔家宴席中的穆宣昭狠狠打了个喷嚏,惹得宴席主人崔威连连询问,穆宣昭纳闷地揉了揉鼻子,心里极是纳罕,他极少生病,最近怎会喷嚏连连。 不过,林燕染并没有将穆宣昭的事情告诉霍绍熙,她担心以霍绍熙的脾气,若是知道了穆宣昭和他们母子之间的孽债,会情绪外露,露出蛛丝马迹,便瞒下了这件事情,以至于霍绍熙将所有的债都放到了崔家头上。 接下来的三日,林燕染只需照看着众少年将乌拉草放入通风但又避阳的房间里风干,工作轻松而又舒适,直到几个最年幼的孩子捧着自家宝贝的野酸枣,腼腆地请她一块吃时,童言童语不经意地透露:“我娘也要回来了呢,我都两个月没有见到她了。” 林燕染在孩子期盼的目光下捻起了一颗小巧通红如玛瑙的枣子,放入口中,酸甜的汁液溢满口腔,倒是别有一番风味,孩子们看到她不嫌弃很是开心,取了一包放在她手里,又打闹着跑了。 “青壮女子、粮食、过冬。”看来这村子里很快就要热闹起来了,林燕染垂眸看着手里颗颗红润的枣子微微一笑。 所有的乌拉草都摆放好了,林燕染的手伤也痊愈了,她立即夺了霍绍熙临时掌勺的资格,身后不仅林安谨舒了口气,就连被嫌弃的霍绍熙都举起袖子虚虚擦了把汗,这三天来,他们的饭食真的可以媲美猪食了,颜色是黑褐色的,味道是焦糊的,吃得他们痛苦难当。 “霍小弟,把这些酸枣泡到水里,等浸透之后,去了果肉,剥去果核,只留果仁。”林燕染对身后心虚的霍绍熙说道。 为了弥补大家受损的肠胃,霍绍熙此时十分好说话,接过之后,却并不按照林燕染所说,而是捻起一颗酸枣,大拇指和食指稍一用力,便皮开肉绽露出圆润的酸枣仁,他这一手看得一旁的林安谨手痒心痒,也照样捏住一颗枣子,结果涨红了头脸,枣子还是纹丝不动,惹得霍绍熙哈哈大笑。 三人吃完午饭,林燕染淘洗酸枣仁时,松松搭着并未上锁的院门被一股大力推开,一个高挑艳丽,但双颊带着微微的高原红的姑娘气势汹汹的站到了林燕染面前。 林燕染诧异地抬头,没想到这来势不善的姑娘看清了她的容貌后,眼眶竟然迅速泛红,因干燥而泛起了白皮的嘴唇剧烈的哆嗦着,麦色的手指指着林燕染大吼道:“你是谁,怎么敢住在大当家的院子里?” ------------ 第42章 花痴的刘文英 终于吃到了美食心情大好,然后懒洋洋躺在竹榻上午歇的霍绍熙,在脚步声传来的时候,就睁开了眼睛,而后看到这村姑用手指着林燕染大喊大叫,眼光一寒,人霎时就冲了出去。 一回村就听到村子里的孩童笑嘻嘻地向各自的母亲夸耀,说道村子里来了个天仙似的夫人,不仅漂亮温柔,而且聪明能干,还煮些好吃的糕点给他们吃,他们都很喜欢她。这些言语让一向自诩林洼村最漂亮的刘文英十分不爽,撇着嘴小声嘟哝:“都是嫁过人的老女人了,能有多漂亮,一群没见过世面的小东西。” 本来她这么一刻薄,心情也好了起来,却不想她这番小声嘀咕被一个小女孩儿听到了,那女孩儿不依了:“刘姑姑胡说,林夫人可好看了,连军师大人都夸她有本事,还让她住在大当家的院子里。” 女孩儿的话一落地,人群里便寂静一片,所有大人孩子的目光都落到了刘文英身上,旋即,有人吃吃地笑了起来,这些目光和笑声,如同针扎似的刺在刘文英的身上心头,她头脸涨红,捏着拳头一阵烟似的跑了,只有一个念头,她不信大当家的院子里真的住进了女人。 “呸,充什么大家小姐,她以为拿她的大身板牢牢地挡在大当家面前,就能如愿以偿了,哼,大当家能看得上她。”想起自家妹子手巧能干,做的鞋子大当家的穿着舒服,得了他一声赞,结果回头就让这刘文英哄了出去,掉进了河里,虽说性命无碍,但却落下了咳疾,一入秋整个人都咳得面无人色,泼辣的王氏冷冷嘲讽道。 王氏起了头,一旁的妇人们想起刘文英平时所为,尤其是一门心思地瞧上了大当家的,再不容村子里其他的女孩儿在大当家面前露脸,一旦谁被大当家的称赞,刘文英必得一通冷嘲热讽,那刻薄话,能说的脸皮薄的姑娘当场白了脸,如今可好了,大当家的院子里住进了位林夫人,大家伙儿对视了一眼,齐齐露出了看好戏的眼神儿。 而这边蛮横地冲进院子找林燕染麻烦的刘文英,一看清林燕染的容貌心里便咯噔一声,随之而来的便是无边无际的嫉妒,眼一斜手一指,张口便说难听话,但这次刘文英注定要踢到铁板了。 挡在林燕染面前的霍绍熙,薄唇紧抿,一手挥开刘文英的手掌之后,在半空中又变指为爪,速度如电直取她咽喉。刘文英惊得咽下喉中狠话,眼珠几乎瞪出眼眶,声音破碎地哭喊道:“救命啊,杀人啦。”可惜她声音颤颤巍巍一样抖,压根就传不出院子。 “小霍,你冷静点。”林燕染放下手中的酸枣仁,湿漉漉的双手点在霍绍熙肌肉鼓胀坚硬如铁石的手臂处,眼睛对上他杀气凛然却毫无焦点的眼神,一阵阵心疼,心里却知道霍绍熙八成是受到了刺激,被这突然到来的女子唤起了内心深处痛苦的回忆,将她当做了记忆里的仇人。 ------------ 第43章 霍绍熙的身世(上) 刘文英被吓去了半条命,可怜兮兮地望着林燕染:“姐姐,救救我啊。” 林燕染扫了她一眼,这人前后变化真是快,并不理会她,而是继续柔声劝说霍绍熙:“小弟,她只是林洼村的女子,今日第一次见面,以前从不曾见过的,来,听姐姐的话,松开手,放了她。” 霍绍熙侧头看了一眼林燕染,言笑晏晏的相似容貌,让他一阵恍惚,手下便松了下来,乍然得救的刘文英,裹着一泡泪软在了地上,偏林安谨眨着清澈的大眼睛无辜地询问:“这位姐姐我家还有几个竹藤凳子,你不需要坐在地上的,多脏呀,还是姐姐习惯了坐地上,这样可不好哦。” 刘文英羞愤不已,软着脚站了起来后,再也没有颜面待下去了,抬袖捂脸,泪奔而去。 林燕染无奈地看着他们,一个用武力威吓,一个用言语刺人,都不是省油的灯,那姑娘不就是傲慢无礼了一些嘛,可经过这番惊吓,她倒是成了柔弱的小白兔了。 “安谨,扶你小舅舅回去休息。”看着霍绍熙的脸色不好,眼神里还带着戾气,林燕染对着林安谨挤了挤眼睛。 随后,林燕染用酸枣仁、茯苓、知母、川穹等熬煮了一碗安神静心的酸枣仁汤,其中考虑到霍绍熙喜欢吃甜的嗜好,放了许多的甘草,甚至在散去热气之后还滴入了蜂蜜,等她将汤水端到霍绍熙房间时,却见霍绍熙和林安谨一大一小立在榻前对视,一个气势凶煞,一个人小鬼大,互不妥协。 看到她进来,林安谨撇撇嘴,吧嗒吧嗒地跑到她面前:“娘,小舅舅不听话。” “林安谨,师父的话你都不听了吗?”霍绍熙恼羞成怒。 “娘说了,习武的时候叫你师父,平时要叫你小舅舅,这样比较亲切,是吧娘。”林安谨一副乖乖子的样子,看得霍绍熙手痒痒。 “小霍,我既然认了你做弟弟,安谨当然要叫你舅舅了。”睨了一眼挺起胸脯的林安谨,轻笑着道:“以后你既是师父又是舅舅,管教起他来名正言顺。” 霍绍熙一想的确如此,又瞧着蔫头耷脑的林安谨,心情霎时大好,不再追究林安谨犯上作乱的罪责,大度地饶了他一遭。双手接过林燕染递过来的白瓷小碗,捏起原木汤匙,慢慢用了起来,虽然身居简朴石屋,手捧粗瓷木勺,但他姿态优雅,显然是出身高门贵族养出的一身气度,林燕染思量道。 甘甜温热的汤水一入口,霍绍熙执汤匙的手一顿,他挑剔敏感的味蕾立马就分辨出了汤水里浓浓的甘草甜味和甘冽甜美的蜂蜜,深深地望了林燕染一眼,他不由地加快了挥勺的速度,心里也被这甘甜的汤水熨烫的暖暖的。原来在这段日子里,林燕染发现了他嗜好甜食,这个他千方百计掩饰的爱好,这个自从他母亲逝世之后,再也没有人知道的爱好,这一刻,望着林燕染肖似母亲的笑颜,霍绍熙突然想要将他深深掩埋的身世来历告诉她。 ------------ 第44章 霍绍熙的身世(下) “你长得很像我娘。”霍绍熙眼底带着无法遮掩的伤痛,“而且你们的姓氏一样,我娘也姓林。” 林燕染安静地听着他诉说,柔和的脸庞带着抚慰人心的静谧,“我小的时候很是调皮,经常舞刀弄枪,甚至会听信身边老奴讲的故事,故意挑选在下大雨的时候练武,想着能够像名闻天下的李大将军那样,练出一身神功。但是,结果是我非但没有成功,还淋病了,之后大夫给我开了苦苦的药,每次我都不愿意喝药,都是我娘一边轻声哄着我,一边许诺我喝了药之后,让我吃甜甜的果脯。”霍绍熙牵扯嘴角试图露出一个笑容,嘴唇抖动两下失败了,这是一个比哭还要苦涩的笑容。 “很奇怪吧,为什么我只有每次喝药之后才能吃到果脯?”话到此处,霍绍熙眼里是刻骨的恨意,“因为我自从懂事开始便跟着我的父亲学习文韬武略,他请了很多的师傅,每天都留下厚厚的学业,我一旦完成不了,就命人打板子,而且他很嫌弃我爱吃甜食,他觉得这是上不得台面的喜好。” “我不懂事的时候哭闹过,母亲也和他争吵过,后来争取到了我受伤或者生病的时候,给我吃些蜜饯果脯。”霍绍熙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放下瓷碗的双手紧握成拳,手背上绽开根根青筋,林燕染知道接下来要说到他最深的痛苦了。 “日子便一直这么过了下去,唯一不同的便是他身边的女人越来越多,生下的孩子也越来越多,但母亲早已对他没了感情,他后院里的这些女人生下的又都是女儿,母亲一个人在主院里怡然自乐,日子也还过得下去。但是,直到三年前,他在一次围猎中带回了一个女人,从此专宠那个女人,对她言听计从,为她将后院里的姬妾全部发卖,但是那个女人仍然不满足,在她生下了男婴之后,她不满足于贵妾的地位,她要做名正言顺的夫人。”林燕染几乎能够想到下面要发生什么,薄情寡义的男人迷上了年轻貌美的小妾,对着人老珠黄的正室夫人自然百般看不顺眼,宠妾灭妻甚至以妾为妻都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了。 “恰在那时,我的舅舅陷入了鞑子的包围中,以五百人对上三万人,最后杀掉了三千鞑子,力竭而死。可是,昏庸的皇帝竟然下了旨意,将战败的责任推到了我舅舅的头上,夺了舅舅生前的官职,将林氏一族抄家流放。”霍绍熙想起听闻了噩耗之后吐血昏迷的母亲惨然一笑。 “没了家族的庇护,母亲在府里的日子更是难过了,我虽然心疼母亲,但是住在外院,时时被他遣去外地,并不能常常看到母亲,很长一段时间都不知道在父亲的纵容默许之下,那个女人将母亲用的人参换成了萝卜,后来将母亲的用度克扣到连个丫鬟都不如的地步。”霍绍熙整个人的气势如同一柄开刃的刀剑,急欲见血。 “当我终于赶回来,再见到母亲的时候,她已经奄奄一息,再不见之前的端庄丰润,整个人枯槁憔悴,但她看到我,还是露出喜悦的笑容,她说能再见我一面,她就知足了。母亲当日便去了,她在我怀里睡过去。”霍绍熙没有说出口的是,他的母亲病痛太久,又被凌辱折磨,再受不了这份煎熬,见了他之后,最后的心愿了了,人便没了。 后面的事情,霍绍熙不愿意再说下去了,人定定地看着桌上的一束灼灼怒放的黄色野花,林燕染低头飞速地擦去眼角的泪珠,却掩不去她脚边洇湿的地面。 ------------ 第45章 流言 说出了压抑多日的心头大恨,喝下的安神静心的酸枣仁汤也发挥了功效,霍绍熙虽然仍是皱着眉头,总算能够安稳地睡上一觉了。带着林安谨脚步轻轻地走出房间,想起霍绍熙母亲林氏的遭遇,林燕染胸口发堵,情绪低落。 “娘,我一定会保护你的。”林安谨扬着肉嘟嘟的小脸,目光明亮坚定地宣誓。 这孩子真是敏感,林燕染忙提起了精神,爱怜地摸了摸他软软的头发。 突然,传来了笃笃地敲门声,为了防止有人像刘文英一般突然闯入家门,林安谨时刻注意着将院门插进,此时,便响亮地问道:“谁呀。” “林夫人,是我,二宝,我娘的病严重了,请林夫人到我家看诊。”门外焦急的二宝急急的回道。 母子两人对视一眼,林安谨蹬蹬地跑到门边,踮着脚尖拉开了院门的扣锁,探头对着眼底一团乌青的二宝说道:“二宝哥哥你别急,我娘取了药箱就出来了。” “多谢林夫人了。”为了照顾夜不成寐的娘亲,本就瘦削的少年又熬瘦了许多,随着他的动作,春季才量身定做的衣袍,松松垮垮的飘动。 “安谨,好生待在家里,娘去趟二宝家。”取了用藤条编织而成的药箱,林燕染叮嘱了一句,便跟着二宝快步行去。 按照一贯的格局,大当家的作为最有权势的人,他的院落理所当然的处于正中间,而二宝家在村子的北端,两者之间不仅距离不近,且要穿过村里的阔大的广场,林燕染匆匆地跟在他后面,转出巷道之后,便见近段日子以来空荡荡的广场上围着许多面生的女子说说笑笑。 林燕染抬眼一扫,瞧见围拢的最多的一堆人里竟然有刘文英,只见她站在中间手舞足蹈的说着,身旁老老少少年龄不一的女子们时而大笑时而大喊,刘文英高昂着头,面带得色。 无趣的收回目光,不想刘文英扭头看到了她,扭曲着脸庞对着身旁一众人道:“瞧瞧,那边的可不就是那位林夫人嘛,哦,她前头的是老张家的二宝吧。这林夫人真是好样的,不声不响地住了大当家的院子,现在又孤男寡女的跟着二宝乱跑,真是没有规矩哦。” 她这话很是难听又很是响亮,一旁听到的人都怔住了,目光灼灼地盯住了林燕染,虽然大部分人觉得刘文英嘴巴刻薄,但也有几个往日与她要好的跟着煽风点火:“这林夫人真是生了副好模样,就是不知道这人怎么样了,咱们可别迷了外貌,反而被人给骗了,好似有句话怎么说的,哦,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又有人努着嘴接话:“你这小蹄子还拽起了文了,不就是想说狐狸精吗,话说回来,咱们大当家院子里可从没有住进去过女人,林夫人可是独一份呢。” 女人的嫉妒心一旦打开,嘴巴里吐出的话语便会沾满浓浓的恶意,在林燕染忧心病人,急急穿过广场的这短短一段时光里,她耳边便飘过了数句难听的话语。 ------------ 第46章 推波助澜(上) “二宝,大夫请来了吗?”听到门外脚步声,一直照看着二宝娘的王氏高声问询。 “王婶子,林夫人来了。”二宝边推开门请林燕染进门,边回应着邻居王婶子的话。二宝很是感激这位婶子,为了赚取他娘昂贵的药费,他爹又有着辨识方向的能耐,前两日跟着大当家的亲兵瞧瞧的离了村子,只剩他一个人照料着他娘,偏巧今日他娘犯了病,邻居王婶子刚回村,便赶过来帮他照看他娘了,这份情谊,二宝心里记着呢。 “哎呀,林夫人你快过来,我这嫂子犯了癔症,刚刚闹了起来,不仅拿头撞门,还连人都不认识了。”王氏瞬时想起了刚进村时和刘文英拌的口角,主角便是这林夫人,但眼下二宝娘的病要紧,她压下好奇心,焦急地说道。 林燕染坐在二宝搬来的凳子上,掀起瘦小憔悴的二宝娘的眼皮看了看,又仔细把了脉,问了二宝一些诸如饮食、睡眠、言语、疼痛等问题,而后心里有了数,二宝娘这是当初目睹幼女惨死,惊吓加上悲伤过度,精神出了问题。 “你看她眼底的青影,最近这些日子是不是晚上睡不好,白天焦躁易怒。”林燕染瞧着二宝点头如捣蒜,心里更有了谱。 “心病还须心药医,她这情况需要慢慢养着,但她现在十分脆弱,不能再失眠下去,恰好我那边有些助眠又养身的药剂,二宝你跟我去取。”林燕染叹了口气,汤药并不能根治精神疾病,二宝娘的情况只能通过心理干预来治疗,但这也需要她清醒,现在只能用些食补药膳方子来暂缓她的痛苦,这一切都是崔家造的孽。 “唉,林夫人,麻烦您也给我把把脉,我老觉得口干咽痛,可拿着瓢灌水喝都没用。”王氏瞧出她有真材实料,当下爽利的性子发作,拦下了林燕染。 “没事,只是有些内火,我给你开副降火清心的方子,你吃上三副便好了。”林燕染放下她的胳膊说道,却在看清她的面容时怔了怔,皮肤黝黑、两颊酡红、嘴唇干裂,好似这次回村的女子脸上都有着这些问题,明显是曝晒过度、皮肤干燥引起的。 王氏眼带羡慕的看着林燕染水灵灵白嫩嫩的皮肤,嘴唇翕动了两下,手心不自在的摸过粗糙的皮肤,到底没有问出口。 林燕染却将她的动作收在眼底,只怕她尴尬不露声色地移开眼睛,然后点头告别之后,顶着对方大喇喇不再掩饰的羡慕眼神离开了二宝家。 这一路上,林燕染遇到的人更多了,再迎面撞上三波不期而遇却又眼带挑剔上下打量着她的女子后,饱满光滑的额头微微蹙起,这些人哪里是路边偶遇,分明是故意围观她呢。这情况在走到广场附近时更明显了,一排排的山村女子,或三五成堆嘻嘻哈哈,或蛾眉倒竖目光挑衅,不过短短片刻,林燕染竟然成了山村众女子的公敌,这情况连二宝都看出来了。 敏感地察觉到一道不善的目光,林燕染眯眼直视回去,不出意外是刘文英,难道现在的这种众人敌视是刘文英在捣鬼? 林燕染研判着刘文英的细微表情,下巴高高抬起,这是得意,嘴角斜撇这是高兴,但她的眼里却还带着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底气,像是有人撑腰一般。林燕染顿了顿,是了,之前刘文英几乎被霍绍熙吓破了胆,且她先前从这边走过时,这些人不过是几人窃窃私语,大部分人眼里只有好奇而已,可现在是所有的人都信了她和大当家不清不楚的流言,单凭刘文英一人,怕是不能有此能力。 ------------ 第47章 推波助澜(下) 回到了院子,林燕染给二宝取了药之后,想起王氏粗糙干燥的皮肤,拿出了两瓶她闲来无事自制的润肤油,嘱咐二宝交给王氏即可。二宝拿了大堆的药品,林燕染又没要他家仅剩的最后一点铜板,少年手脚局促,临走之前讷讷地开口:“林夫人,进山寻草那天发生的事情,我谁都没有告诉,他们都不知道。”说完,抱住药材,跑了出去。 林燕染闻言笑容一敛,看来当时穆宣昭突然出现将她掳走的事情,二宝并非完全不知情,但这少年心思深沉,竟一直隐瞒的紧紧的。至于他话里的意思,怕是另有隐情,想到这里林燕染自失一笑,她与穆宣昭除了她不愿承认的孽缘,又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却在二宝看来为她隐瞒,便是帮了她大忙。 念及此处,林燕染倏然明白了,对于村里众人,他们三人是突然闯入的陌生人,对于周军师,他虽然看重她的医术,但是他未必全心全意的信任她,当初进山寻草时,二宝作为向导与她形影不离,这其中难保没有暗中监视的意思,果然,她还是将人心想得太过简单了。 “叩叩”伴随着敲门声,陈顺虎比平日温雅许多的嗓音传来:“林夫人,是我,陈顺虎,给您送硝好的皮毛哩。” 门一开,陈顺虎立马扬起憨厚的笑脸,背上沉沉的一捆皮毛压得他微微伛偻,“小虎,你带来的皮毛太多了,我当初给你的没有这么多。”心里对周军师有所怀疑,林燕染警惕极高,仔细察看着陈顺虎的言行。 “哎,林夫人您的记性真好,这是多了几块狐狸皮,这不是我成日里跟着霍公子学武,又时不时在您家里蹭饭,总占你们便宜,我心里老大不得劲,况且我虽然孤身一人,但这手硝制皮毛的本事在,手里存了一些皮子,就想着孝敬您几张,嘿嘿。”陈顺虎咧着一口大白眼,抓着脑袋,一副十足老实的模样。 但,林燕染却注意到他眼神游移始终没有正视她,再看他的面部表情,看似憨憨而笑,但面部肌肉僵硬,笑容极不自然,他在心虚。 “小虎你太客气了,本来耽误你时间替我们硝制皮毛都已经很是麻烦你了,怎能再平白要了你的东西,来,拿着这块银子,多的皮毛算做我买了。”林燕染轻轻勾了勾唇,右手一翻,将一块雪亮的十两银锭子递到了陈顺虎面前。 “不用,不用。”陈顺虎十分慌张的推拒,扎手扎脚的与往日沉稳的样子大相径庭,甚至在眼看着推拒不过,竟然撇下皮毛,撒腿就跑。 “回来。”林燕染沉声喝道。 陈顺虎脚下抖了抖,极慢极慢的转身,挤出一个比哭都难看的笑容:“林夫人,我真不能要您的钱。” “你做了什么亏心事了,嗯。”林燕染板起面孔,眼神锐利,平素温婉柔和的气质一扫而过,却带着让人不敢直视的冷厉。 陈顺虎本就心里有鬼,被她这么一唬,心里防线崩塌了:“林夫人,对不起,我不该跟着那些妇人一起,传您和大当家的流言。”眼瞧着林燕染神情淡漠,陈顺虎心里的小人泪流满面,他一个大小伙子最最不耐烦的便是胡说八道的长舌妇,可如今他被周军师逼得满村的谣传林夫人和大当家的风韵事,呜呜,真是没法见人了。 ------------ 第48章 打赌较量 陈顺虎落荒而逃了,林燕染拄着下巴渐渐压下火气,想起周军师之前莫测高深的笑容以及言辞模糊的试探,她十分肯定周军师便是幕后黑手,可她想不通的是这桩绯闻不仅毁了她的名声,对大当家的也没有好处。以周军师的狡诈,他的目的不会简单,林燕染心中发狠,她倒要看看这老狐狸葫芦里到底卖着什么药。 “军师大人,这不太好吧。”得知还要继续渲染林燕染和大当家的流言,陈顺虎都快要哭了。 “老夫自有打算,快去快去。” “不知周军师有何打算,竟要毁了我的清白。”险险赶来的林燕染,冷冷地看着他们二人。 “杵在这儿发什么傻,快去做你的事情。”周军师挥退了陈顺虎,转而笑米米地望着林燕染,面上一点不自在的表情都没有,心里素质十分强大。 “林夫人,请坐。这套竹椅乃是老夫专门从南边寻来的上好的湘妃竹所制,温润古雅,与夫人您正正相衬。” “红斑点青竹,娥皇女英二女泣血殉情,故事倒是凄美,可这姐妹共侍一夫之事,于女子来说,未必是一桩幸事。”林燕染轻撩裙摆,侧坐在湘妃竹椅之上,冷声说道。 “林夫人果然不是一般女子,娥皇女英所嫁之人乃是舜帝,天下间权势最大的男子,漫说只是姐妹二人共侍一夫,便是三宫六院七十二御妻,于这天下女子而言也是莫大的荣耀,你要知道,古往今来,女子的尊贵只能依靠她的夫君给予。而今林夫人却看不上娥皇女英共侍舜帝,老夫不知道夫人的自信从何而来。”周军师手摇羽扇,咄咄逼人的反问道。 “周老丈好大的口气,竟将你家大当家与舜帝相提并论,不怕风大闪了舌头。”林燕染反唇相讥。 “不知道林夫人愿意效仿娥皇女英,扶持尚处微末之中的大当家否?老夫观夫人多日,夫人不是那等凡庸女子,心里有着极大的野望,假以时日,大当家的大业得成之时,必将给与夫人无上的尊荣。”周军师蛊惑的说道。 “周老丈眼倒是尖,可惜心不明,我的确不甘于弱小,不甘于被欺侮蹂躏,但要我放下尊严,如同菟丝花般,将一生命运附于别人身上,享受着虚假的荣耀,也太过看清我林燕染了。我要的尊荣,是依靠自己一拳一脚打下的江山,是要堂堂正正的站立着,绝不是依靠攀附别人得来的施舍!”林燕染怒声喝道,脸颊嫣红绚烂如同朝霞。 “林夫人,只凭你这番话老夫要为你鼓掌,可惜说话容易做事难,你若是个男儿身,老夫必将你引见给大当家,视你为上宾,只是你是女儿身,既然有捷径可走,就不要再走这条不属于你的坎坷道路了。”周军师不为所动。 林燕染却心中一动,她要的就是尽快打入这伙山贼的高层之中,掌握足够的权力,最好得到大当家的信任和重用,成为他们不可或缺的谋士,才能够在这乱世之中立足,拥有足够抵御穆宣昭的权势,以及为霍绍熙保母仇的能力。 “周老丈,我有着不逊于当世一流大夫的医术,还有着诸多奇谋妙策,将我困于后院,绝对会是你们的损失,成为大当家的左膀右臂,才是你们最好的选择。”林燕染端然安坐,虽是一袭布衣素服,但气度高华,傲然自信。 周军师暗赞一声好风华,心中也得意他看人的眼光,这番试探,终于逼出林燕染的斗志。 “林夫人如此自信,老夫便给你一个机会,老夫为你出一道难题,你若是解不了,你便是输了,从此乖乖地守在大当家的后院,你若是赢了,老夫亲自向你赔礼,再将你引荐与大当家的,林夫人可敢于老夫赌这一局?” “我若输了,从此沉沦再不谈尊严,我若赢了,大当家要以国士之礼待我,你敢吗?” “好,国士之才必以国士报之,林夫人若赢了,便是我乞活军的一员,大当家的倚重之人。” 林燕染水润的杏眼霎时明亮,光彩照人至极,“成交,你出题吧。” “如今因为你与大当家的流言,林夫人你在村子里的名声极差,老夫的难题便是五日之内,扭转村子众人对你的敌视,消弭于你不利的言行,收服众人。”周军师白须飘飘,悠悠地说道。 ------------ 第49章 收服人心 晚上,在昏黄的灯火下,林燕染用炭笔在纸上写写画画,因在她面前倾诉了心底最深的秘密而带有几分尴尬的霍绍熙,绷着一张俊脸坐在一旁却目不斜视。 “小弟,帮我看看有没有需要更改的。”林燕染说着将手里的纸张塞到了霍绍熙怀里。 霍绍熙手忙脚乱地接了过来,娟秀潇洒的笔迹写道:“立足林家村总部署。”心头好奇,再一瞧下面工整详细地列举了具体步骤,他们三人都有任务,林燕染的是收服村里的青壮女子,他的是折服村里的少年,林安谨的是成为村里的孩子头。 “计策不错,但是还要加一条,防止周老头在后面使诈破坏。” “还是你了解他,周老丈阴险狡诈,一定牟足了劲使坏,我果然还是单纯了。”林燕染边说边在敌人一方加上周军师,但她这悄声嘀咕听得霍绍熙眉心一跳,什么叫他了解阴险的周军师啊,好像他也是阴险之人似的。 林燕染奇怪地瞄了眼面色又黑了的霍绍熙,暗叹哪里是女子心海底针,分明是少男心海底针嘛,瞧了瞧身畔对她烂漫一笑的林安谨,暗自祈祷她家儿子长大了千万不要像他父亲板着张面瘫脸,面上没有情绪,却一肚子算计。 翌日一早,三人便按照作战计划分头行事,林燕染的目标是村里的青壮女子,也是最敌视她的一群人。她的计划是发挥最擅长的医术,有病有痛的为她们诊治,当然还有很多人没病没痛,可是女人尤其是年轻的女人最在乎的便是“脸面”,显然现在村里的女子都是面容粗糙、脸带红痕,只要她手里的美容药膏传了出去,包管这些女子亲自找她来示好。 二宝的娘便是她医术上的招牌,美容药膏的免费宣传人当然就是性格直爽却又能说会道的王氏了。所以,林燕染的第一站便是带着她精心研制的润肤白面的水粉澡豆,前往二宝家。 林燕染的行动十分成功,二宝娘虽然精神上的疾病没有好,但是服用了宁神静心的药,又按照补血益气的食补方子进了饭食,整个人都安静下来了,焦躁的情绪缓和了,再没有自残的行为,二宝对前来诊脉的林燕染感激涕零。 “林夫人您医术真是高明,二宝娘可算是好些了,之前她那样叫喊碰撞,也是不好过心里难受呀,多亏了您了,现在她安安静静的,少受了多少罪。”一旁乍一在二宝家门前碰面目光闪了两闪的王氏,此刻见了好转了许多的二宝娘,立马扬声称赞。 林燕染淡淡一笑,并不在乎王氏前后态度的转变,一贯的光风霁月,倒是王氏干干笑了两声得不到回应,忙向二宝求助。 “林夫人,您救了我娘,二宝感念您的恩情,村子里长舌妇的闲言碎语,请您别放在心上。”二宝握了握拳头,昨日里他已经因着这个和刘文英等人吵了一架,只是他嘴巴笨不是她们的对手,但是她们若是再这般下去,二宝拼着触犯军规,也要将她们打上一顿。 王氏是个聪明人,马上反应了过来,重重一拍手,“我昨日里就是被她们忽悠了,竟误会了林夫人您,真是该打。说来这还是林夫人您太优秀了,才惹来这起子小人乱嚼口舌,我打听清楚了这流言是刘文英传的,哼,她就是看不惯您住在大当家的院子里,心里嫉妒呢。也不瞧瞧她的模样,大当家的能看上她,我看她就是丑人多作怪。”王氏和刘文英可是有旧仇,如今她妹子的身子也不好呢,她还指着林燕染为她妹子看病,而且昨日里得了的那瓶润肤露,她用着极好,这两项好处在,她便跟定了林燕染了。 林燕染面上的笑容加深了,大大的水杏眼上,长长的睫毛如同蝶翼般垂落,“王嫂子过誉了,我想着大家之所以听信了流言,可能是和我接触太少,彼此不了解,才会听信了挑拨之人的话,但是我与大家又有什么过不去呢,且不说我们母子所居的院子是周军师安排的,只说我们母子才来到贵地,连大当家的面都没有见过一次,这些流言实在荒谬之极。” “是了,是了,您都没有见过大当家,这分明是要冤枉人,林夫人您放心,咱们绝不让你平白受屈。我家里女人多,林夫人您要是看得上,可以到我家和大家聊聊天,说说话。”王氏利索地说道。 “叨扰你了。”林燕染顺水推舟的跟着王氏去了她家。 ------------ 第50章 命运玄机 与二宝家贫苦简陋不同,王氏家里一派富足,与她聊天中林燕染得知,王氏一家祖祖辈辈都居住在林洼村,村子里原本荒凉贫瘠,生计困难,直到二十年前周军师一行人到了这里,他们带领着村子里的青壮年进山打猎、进城贩卖,村子里众人的日子才渐渐好了起来。 林燕染恍然原来周军师等人并不是林洼村本地人,而且二十年前的时候大当家的还是个婴儿,看来这最初的家底是周军师打下来的,难怪他敢代替大当家的应承她的赌约。可惜,王氏所知的也只是这些,再深入的比如周军师等人的来历,大当家手下的人数这些事情,林燕染不露声色的套问,她翻来覆去也没有说出什么有用的消息。 “大姐,这位姑娘是......?”一位身形瘦弱,面色苍白的少女,听到动静好奇地询问。 “雨儿,这是林夫人,是大姐请来的贵客。”王氏说着使劲使了个眼色,王雨忙福身行礼。 “让林夫人见笑了,这是家里的妹子雨儿,咱们村里人没怎么见过世面,她又身子不好,近二年索性连家门都不出了,唉。”王氏话虽如此,但语气里带着浓浓的疼惜,一旁的王雨自是听得出来,并没有生气,反而柔柔的笑着,连带着苍白的肤色都少了几许病容,林燕染对这个少女的好感增了不少。 “初次见面,我又长了你几岁,这个香囊虽然做工一般,但里面的香料是我亲手调配的,味道清冽,倒是很适合你。”林燕染受了她的礼,便将腰侧的香囊解下,递到王雨手里,她自然看得出王雨身子的损耗,而这个香囊里的香料是她用空间里的原料调配的馥奇香,不仅香味淡雅,且是一味难得的药材,体弱之人佩戴此香,于身体大有好处。 王雨忙忙道谢,林燕染一笑而过。接下来的事情便十分顺利,林燕染不经意地透露了她手里的美容药膏,静静聆听的王雨便明白了她的意思。 送走林燕染,王雨拉住王氏,轻声细语:“姐姐,你多多找人聊天,将林夫人赠与你的润肤膏的事情宣扬出去,再请些年轻女子明日到家里,我来招待她们。” “雨儿,你愿意和她们打交道啦。”王氏很是喜悦。 “姐姐,我觉得林夫人不是普通人,她能够治好我的身子,而且现在她处境不利,咱们若是能够在此时帮上了她,得了她的信任,将来一定极有好处。”二年的煎熬让王雨成长极快,她本就是个聪慧的女子,今日很快就领会了林燕染寻找她们的意图。 有了王氏姐妹的通力相帮,林燕染这边进展极为顺利,她并不担心霍绍熙和林安谨,而是想着分出了一部分精力防范周军师在背后使暗招,奇怪的是周军师那边很是风平浪静,别说是暗中挑拨,就连一向紧跟着他的陈顺虎都不见了影踪,像是两人都离开了林洼村。 又送走一批对她道谢的女子,林燕染思忖着周军师那边出了什么事情,让他连夜离开村子。 此时,周军师带着陈顺虎攀爬在峭壁山崖之上,若是林燕染能够看到,便能认出他们二人所到之地正是当日她被穆宣昭掳走附近,也即是二宝所说的前朝大军覆灭之地。 “唉,看来这次赌约老夫是输定了。”眼前之地刚刚发生过一场屠杀,血腥味还充斥在鼻间,陈顺虎一张黑脸都骇成了白色,偏偏周军师说出了这句不沾边的话。 “楚王麾下第一悍将穆宣昭,果然名不虚传,在老夫眼皮底下劫走了朝中运到冀州的大批粮草,还害得老夫输了赌约,真是后生可畏。” 原来冥冥之中穆宣昭还帮了林燕染一把,只是这场阴差阳错,也将他们两人的命运紧紧相连,难解难分。 ------------ 第51章 穆宣昭的麻烦 “这边的情况需要尽快告知大当家,传讯出去,今日进城。”周军师来回查探了地形,对陈顺虎命令道。 冀州乐陵府,在最繁华的地段上,一座煊赫气派的府邸赫然挺立着,门前威武的石狮子无声地宣示着府院主人的威权,但令人奇怪的是气派的镶嵌着铜钉的朱红大门上却没有悬挂牌匾,竟不知这是谁家的府邸。但偶尔从旁经过的百姓却没人敢打探,只是垂头恭敬地走过,生怕惹怒了主家,自从前些日子里这府邸边进进出出一些骑马带刀的兵将,这些人个个凶悍,眼神和佩带的刀锋般雪亮,看得人遍体生寒,百姓们若是能够绕道,宁肯多走些路也不敢从这边经过,毕竟作为社会的最底层,在这乱世之中,他们最害怕的便是刀头舔血的丘八大兵了。 与府外的安静不同,府邸里边觥筹交错、莺声燕语,十分热闹,主位上坐着的便是脱去甲胄只着一身月白色单罗丝袍的穆宣昭,他俊脸如玉,挺拔如竹,一向冷冽幽深的眼睛里也带上了笑意,不似往日的肃严,反而风流无边,看得一旁陪酒说笑的婢女都羞红了脸。 “穆将军年少俊才,来,来,我敬你一杯。”穆宣昭下手一位年逾三十,长着一双笑眼的男子双手举起一杯酒放在胸前,直盯着他说道。 穆宣昭撩起眼帘斜睨了他一眼,放置在桌上的左手合着乐拍轻轻扣着桌面,嘴角微微一勾,于无边风流中又带上了撩动无数惷心的邪肆,端的是魅惑人心,就连被他大喇喇地打了脸的曹强都呼吸一窒,端着酒杯的手臂轻轻一动,酒杯里的酒液微不可见的晃动着,如同他这颗被you惑的色心。 穆宣昭唇边哂笑,曹强这等靠着裙带关系的货色,他原本连动手都嫌脏,但瞧见他眼里的浑浊,穆宣昭眼底的笑意凝成了冰霜,动了杀心。 曹强又等了片刻,穆宣昭扔安坐着听曲,连眼角都不带扫他一眼,桌上其余人等又都是穆宣昭的亲信,俱都兴味十足地看着他,他不由感到了窘迫,但他脸皮够厚,硬是忍住了这番羞辱,仰脖将杯中酒一干而净。 “我先干而净。”曹强动手添满了杯子,竟又敬了过去。 但,穆宣昭连理都不理他,这下子席间的气氛冷了下去,王士春瞧了瞧曹强终于变了的面色,心里着急。王士春知道穆将军心里窝着火,看不上曹强,但是如今楚王年迈,独宠身边的曹侧妃,连带着曹侧妃所出的三公子都被宠上了天,而世子却经常受训诫,日子很是不好过,他们虽说是楚王手下,但穆将军曾经教过世子骑射,与世子有着半师之缘,自然于世子亲厚。 这曹强便是曹侧妃的族弟,此次穆宣昭夺取了运送到冀州的粮草,藏在了深山之中,等着世子手下来取,却不知道哪里出了差错,楚王竟然派了曹侧妃之弟曹强来取,穆宣昭怎能答应。王士春却心焦不已,以曹侧妃如今之得宠,若是在楚王面前吹吹枕头风,他们怕是麻烦就多了,当下如坐针毡,他的异常自然引起了身旁人的注意,于是席间众将士均默不作声地望向穆宣昭。 ------------ 第52章 琵琶美人 席间诸人面色变动,连带着一旁侍酒的婢女都不敢说笑,神色怯了下来,这边动静一大,连弹奏琵琶的歌姬都感受到了,心里一慌,竟然弹错了一个音符。 这边厢一直倾听着乐曲的穆宣昭立马听了出来,俊眸望向晕黄宫灯之下弹奏琵琶的美人,凝眸看了一瞬,健步走向琵琶美人处,抬手捏起她翘翘的下巴,感受着指腹的柔腻,抬眼看到她眼睛里慌乱里带着惊喜,手指划上她的眼睛,竟无端地想起在山间遇到的那个狡猾地从他手里逃掉的女子。 那个女子有着一双俏媚的杏眼,看似娇怜却又狡黠,让他多日念念不忘,想着想着手上用力,琵琶美人轻呼一声,娇娇怯怯,穆宣昭回神,再看了她一眼,心中失望,这双眼睛初看想象再看却毫无其神,不过是个俗物,但此时倒也需要用这俗物抵挡一下。 “呀,将军。” 穆宣昭一把将琵琶美人揽在怀里,带到了案席上,塞到了她手上一杯酒,终于正眼看向了指骨都捏白了的曹强,“本将军今日不饮酒,且由本将军的美人代替。” 曹强咬了牙,找一个女人来羞辱他,知道穆宣昭不仅不给他脸,还顺带着打了曹侧妃的脸,他脸上青红交加,这杯酒却如何也喝不下了,当下扔了酒杯,扭头即走。 “曹大人,发公子哥的脾气也要看看场合,你敢搅了将军的宴会,末将就不客气了。”王士春眼瞧着穆宣昭得罪狠了曹强,心知他们这边是要和曹侧妃杠上了,心里下了决断,将早先准备的劝说统统抛下,在曹强抛掷酒杯的时候,张开五指牢牢按住他的肩头。 王士春用了八成力气,曹强疼得嚎叫起来,连天生的笑眼都笑不出了,惧怕地望向穆宣昭。 “本将军美人的酒还没喝了,你不能走。”穆宣昭放松了身姿,倚在琵琶美人身上,享受着美人的轻嗔。 “我喝了之后你就放了我,我喝。”曹强敬完琵琶美人,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美人不错,留在本将军身边了。” “奴婢多谢将军。”琵琶美人欣喜若狂。 于穆宣昭这边美人环绕不同,在广平府的一座地处偏僻的大院里,连夜赶路的周军师恨恨地跺了跺脚:“你们就这么让大当家一人去了乐陵,真是废物。” 垂头丧气的手下不敢辩解,小声地问道:“大当家说要去崔家祖宅寻一样东西,属下们的身手哪里比的上大当家,被他打麻了腿脚,追都追不上。” “真是没用,你们还是大当家身边的护卫呢,你们这般模样,是要大当家护着你们吗?”周军师一想到如今乐陵不仅有崔家,还驻扎着穆宣昭这尊杀神,若是大当家知晓了,再惹到他身上,一颗心便悬了起来,心情便郁怒不已。 “你们腿脚能动了吗?” “属下惭愧,能动了。” “陈顺虎立马回村子里,将林夫人请到乐陵府,她若是不来,你便说她当日所愿能否达成,便在此一举,一定要让她心甘情愿的过来,快去。” 周军师生怕大当家受了伤,一定要先将林燕染带到乐陵府。 “通知乐陵府的人接应大当家,你们跟着我快马赶往乐陵府。” ------------ 第53章 大当家杨致卿 周军师众人担惊受怕时,乐陵府崔家祖宅,众多巡视的家丁都没有发现夜色笼罩下的府邸里多了一个黑色的人影。身穿夜行衣的大当家杨致卿,轻松避过崔家的护卫,一路畅通地来到崔家看守最严的书房,借着手里发光的夜明珠,在书房里寻找崔威在冀州的布防图。 杨致卿打听多日才确定了崔威将布防图放置在祖宅的书房里,可他几乎将书房翻找了一遍,除了搜出数封书信,并没有发现布防图,便拆开了书信,一目十行地扫过,原来是和楚王的信件。崔威与楚王的信上,没有提兵马、粮草的事情,都是些官腔,十分无趣,杨致卿撇了撇嘴角,拿起最后一封,这封信的内容让他一下子打起了精神。 这封信上崔威将他的女儿崔明菱夸上了天,那些端庄大方、贤良淑德的字眼,看在知晓崔明菱德行的杨致卿眼里,觉得崔威真是昧了良心。经过这番铺垫之后,崔威提出与楚王结亲,杨致卿暗道:“崔家的祸害转到楚王手里,倒也害不着别人,这叫祸水不流外人田。” 他无趣地将信纸塞回信奉,却最后一错眼看到了征北将军的字眼,刷地抽回了手,仔仔细细地从头看了一遍,这才发现崔威不是要将崔明菱嫁给楚王的儿子,而是要将崔明菱嫁给征北将军穆宣昭。 杨致卿不关心楚王的儿子,却不能不注意穆宣昭,这个以士卒起步,从无败绩,将漠北的鞑子杀得落花流水,彻底收复幽州,本朝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征北将军,楚王手下最得力的大将。 “三小姐,请留步。” 杨致卿早早便听到有脚步声,但步伐漂浮无力,一听便知是女子,而这处书房除了崔威旁人都进不来,所以他并不担心,只随意找了个隐蔽的角落遮挡身形。 果然,来人被守卫阻止了。 “大胆,连我都敢拦,父亲已经允许进书房了,你们让开。”崔明菱尖利的说道,手里挥舞着长鞭,守卫身上一痛,不敢再拦。 崔明菱带着贴身丫鬟进到了书房,提着手里的羊角灯照明。 “站在门口看着,谁都不许进来。”崔明菱厉声吩咐贴身丫鬟。 杨致卿玩味地看着崔明菱在书房里翻来倒去,还小声地念叨:“父亲的印章在左边的书柜的第三层,怎么没有。”一阵噼里啪啦,崔明菱撞翻了一个摆设的多宝阁,东西散落了一地,里面的动静惊动了外面的守卫,被她的贴身丫鬟拦了下来。 “找到了。父亲不顾我的婚事,妄想将我许给楚王的儿子,哪怕是世子我也不乐意,我这就用他的印章写封拒绝的书信。”崔明菱拿到了印章,不顾室内的凌乱,带着丫鬟匆匆的走了。 “真是个蠢女人,这么容易就被人当枪使了,崔威真是倒霉。” 杨致卿信步走到倒下的多宝阁处,却见上面都是些玉雕、漆器甚至是青铜器等玩物,独独没有看到瓷器,他不由仔细,终于发现了一个暗格,小心地打开,在里面发现了一张图纸,取出一看,果然是冀州军队的布防图,便将此图收起来,又从怀里取出一份外表相似的纸张放了进去,除了崔威,旁人粗粗一看,见到里面有东西,便猜不出布防图已经丢失。 杨致卿从崔家祖宅出来之后,没有赶回广平府,而是向着穆宣昭所居的府邸而去。 吓破了胆的曹强跑了之后,穆宣昭命人送上大坛大坛的烈酒,重新演奏了歌舞,宴席内的气氛更热烈了。 “美人,扶爷回房。你们继续,缺酒少肉找王士春。”穆宣昭揽着琵琶美人离开宴席,回了卧室。 ------------ 第54章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将军,奴家侍候您更衣。”琵琶美人含情脉脉地看着穆宣昭,声音柔的都要滴出水来了。 穆宣昭却没了之前的怜香惜玉,眉头微皱,挥开肩头的手,力度太大,琵琶美人惊呼一声,向前倒去。 “奴婢该死,将军饶命。” “用面纱覆住你的脸,只露出眼睛,坐到窗前。” “奴婢遵命。” 穆宣昭今日不知不觉喝了一坛烈酒,酒意微酣,又看到了有着与当日山间那女子相似眼眸的琵琶美人,便又想起了萦绕在他脑海梦境多日的人儿,心头烦乱,便取了笔墨纸砚,对照着琵琶美人的眼睛细细描绘。 在府邸逛了一圈的杨致卿终于来到了这里,他小心地攀爬在窗前,戳破了一个小孔向里看去,惊讶地看到穆宣昭噙着抹邪气的笑,用狼毫笔对着美人作画。这场景太出乎他的意料,被誉为杀神的穆宣昭居然做这么风流的事情,杨致卿心神一震,按着窗棂的手不由用了力气,发出一声轻微的咔嚓声。 “大胆贼子。” 穆宣昭扔下纸笔,直扑窗边,拎着琵琶美人掠过窗纱,只见前方一个着黑色紧身夜行衣的身影急速而去,立马撮起双指,嘴里发出尖锐的示警声,府里的亲兵听到声音,从各处涌出来,在王士春的带领下,与杨致卿战到一处。 杨致卿即便武功高强,但多人围堵之下,他的脚步也被迟滞了,很快,穆宣昭便赶到了打斗之处,琵琶美人战战兢兢之下,晕乎乎也向着激烈交锋之处而去。 穆宣昭一加入,杨致卿便落到了下风,他左支右绌,竟然被人袭了胸,他恼怒之下,狠狠一脚将人踹飞,但前面被人钻了空子,被穆宣昭一剑刺入腹部,鲜血迸流,琵琶美人恰好看到这一幕,惊声尖叫。杨致卿心知不宜久留,对着包围他的圈子里最薄弱的一处使出了杀招,趁着一旁人的回护,突围而出,穆宣昭纵身急追,但他今日饮酒过多,反应迟缓了一瞬,追究没能追上。 “传令下去,接管所有城门,严加搜索城内带伤男子,城中人口许进不许出。”穆宣昭面色沉沉地命令道。 “男子?”一旁脸色煞白的琵琶美人喃喃说道。 接收到穆宣昭凌厉的眼神,琵琶美人紧紧捂住嘴巴,惊惧地望着他。 “你刚才在说什么?”穆宣昭扯开她面上的白纱,低沉地问道。 “将军恕罪,奴婢瞧着那刺客的实在可怕,心中害怕,不知不觉说了出来。”琵琶美人打着哆嗦回道。 “来人,带她下去。” 乐陵府的官衙收到穆宣昭的命令之后,不敢耽搁,捕快、官兵全数出动,搜寻腹部受伤的黑衣男子。 就在这兵荒马乱的时候,林燕染和陈顺虎赶到了乐陵府周军师等人的据点,他们两人一路上由大当家的亲卫快马相送,几乎颠散了骨架才赶到了城门口,所幸此时天色蒙蒙亮,城门已开,许进不许出,他们进城还算顺利。 “林夫人,大当家受了伤,你快进去为他治伤。” 周军师放了她一人进去,却拦住了其他人,室内便只有林燕染与杨致卿二人,孤男寡女。 ------------ 55.第55章 刺激 室内燃着上百根蜡烛,将室内照的如同白日般明亮,正中间的宽大的榻上躺着一位只着中衣的美男。 林燕染手提着藤箱,迈步上前,榻上的美男睁开眼尾上翘的凤眼,漆黑如深潭的黑眼珠里光华璀璨,美丽的慑人,她不由望呆了。 “林燕染,十分动听的名字,怎么发起呆来了,我的伤口还没有包扎呢。”美男轻轻笑着。 林燕染耳尖爆红,她竟然看病人看呆了,这太丢人了。 美男还主动拢起衣袖,露出光滑的蜜色手腕,林燕染鼻尖都要沁出汗了,再不敢看美男的脸,聚精会神地为他把脉,感受着手心里的脉搏,林燕染震惊地望向榻上的美男——大当家杨致卿。 “就是你想的那般。” 林燕染的脸再次红了,这次是羞愧的,作为一个大夫,她怎么忘了病人是受得剑伤,要止血上药,而不是把脉,结果美男一伸胳膊,她就给忘了。 “我看看你的伤,若是流血过多或者发炎化脓,就危险了。” “好。”美男十分配合地卷起衣摆,露出紧急处理过的腹部伤口。 林燕染心疼地看着深深的伤口,拿出身边最好的止血药粉,细细地洒在伤口上,神态温柔至极,上完了药,她拿出绷带,却被美男拒绝了。 “不要缠绷带,城里到处都在搜寻,若是看到我身上的绷带,一定隐瞒不下去,好在你的药没有味道,他们发现不了。8” 林燕染蹙紧了眉头。 而门外周军师带着一丝紧张的声音传来:“大当家,来人已经在搜查这条街,马上就要到这里来,我先带着他们出去埋伏起来,若是躲不过,便引爆咱们院子里埋藏的霹雳弹,我们趁乱带你们逃出去。” “行,留下哑叔黎婶,扮作积年的老仆,你们悄悄的出去。” “是。” 外面一阵响动之后,便安静了下来,屋子内林燕染与杨致卿的呼吸教缠,她忧虑地看着杨致卿。 “你的伤口一定不能让他发现。” “你有什么办法?” “让我想想。” 时间一秒一秒的过去,林燕染都能听到外面杂沓的脚步声和惊声尖叫的女子声音,这种时刻她快速转动的大脑竟然还注意到了这边女子众多的异样,随即,她脑子里想出了一个大胆的主意。 林燕染召来黎婶,“准备好银子,待会你见机行事。” 黎婶打了几个手势,听话地退下去之后,林燕染一咬牙,将身上的衣裙脱了下去,先是杏粉色的留仙裙,接着是浅杏色的紧身小袄,露出一身浅紫色的中衣,再抬手拔下发簪,一头如云秀发披散在腰间,杨致卿目瞪口呆地看着瞬时从清华飘逸转换到妩媚动人的林燕染。 大门被拍打的声音传到耳边,林燕染强忍住砰砰急跳的心跳,俯在杨致卿耳边小声叮咛:“待会我用身子遮住你的伤口,你记得要配合我。” 深深吸了一口气,林燕染褪去最后的中衣,只剩下肚兜和亵裤,跨坐在杨致卿身上,小心地避开他腹部的伤口。 哑叔颤颤巍巍地打开了府门,一队佩着长刀的官兵排成两排进了院子,制住了哑叔和黎婶,门外最后走进的一人,身材挺拔,面容冷峻,竟然是穆宣昭。 这条风月街里人员混杂,之前搜查时,遇到了许多不堪的东西,若不是他们搜了许久都没有寻到人,穆宣昭绝不会踏足这条街。 “去,将屋里的人全部叫出来。”王士春寒声命令道。 可惜,哑叔和黎婶都是哑巴,他们咿咿呀呀地比划着,王士春却一点都看不懂。 不知为何,来了这个院子,穆宣昭心里烦闷不已,竟然当先一人走向正屋,王士春忙保持着五步的距离跟在他后面。 尚未打开屋门,穆宣昭便听到女人细细的申银声,似痛楚似欢悦,如同钩子般钻进他耳朵里。 屋门被他大力打开,打在墙壁上,发出砰砰的声音,穆宣昭掀起帘绸,看到眼前香艳刺激的一幕,眼珠都冲了血。 只见林燕染身着藕荷色绣大红牡丹的肚兜,清爽的藕荷色衬着她白希的皮肤,嫩的都能掐出水来,而胸前的峰峦将大红色的牡丹高高托起,精湛至极的绣工将牡丹一层一层的花瓣完美的绣出,仿佛能闻到牡丹诱人的香气,更让人疯狂的是在顶端绣着嫩黄的花蕊,引诱着人品尝。 她的背部除了一条细细的系带,再没有其他的遮蔽物,就这么裸露出完美的曲线,精致的蝴蝶骨,纤细不失柔韧的腰身,这份活色生香却趴伏在一个男人的身上。 “啊,你是谁,怎么进来的。”林燕染娇呼一声,双手环住身下人的臂膀,露出一张粉润俏脸,转向来人,旋即,她脸上的表情凝结住了,她的眼睛里映出对面男人铁青暴怒的面孔。 穆宣昭,为什么没有人告诉她来人是穆宣昭?! ----------------------------------------------------------------------- 各位亲们,明天《为妻不贤》就要正式上架了,首更6万哦,亲们请订阅吧!首订是很重要很重要的,恳请大家支持! 后面的剧情将会高潮迭起、精彩纷呈,大家都猜出来小杨的身份了吧,可是穆宣昭不知道呢。穆宣昭如何娶到林燕染,又如何因为自大狂妄而被虐,又如何由薄情郎君变为专情夫婿,都在后面一一展开,映月努力为大家讲一个精彩的故事,谢谢大家的支持O(n_n)O! .. ------------ 56.第56章 一波三折(求订阅) 躺在身下的杨致卿感受到了林燕染的紧张,他伸出手将她散落在身侧的黑发拨了回去,掩盖住她赤裸的背部。 杨致卿的这番举动,彻底激怒了穆宣昭,他死死盯着林燕染,双目几欲喷火。为了护住杨致卿腹部的伤口,林燕染借着掩住下半身的薄被,双腿跨坐在他的大腿处,而上半身借着身体和头发将他掩在身下,所以,她只能正面承受穆宣昭的眼神,但是,在惶恐之后她又十分奇怪,穆宣昭明明没有认出她,为什么现在看着她的目光像是丈夫发现了妻子的出轨般愤怒欲狂,他们没有关系的好不好? “滚!”穆宣昭爆喝一声,回身将屋门咣当关上,耽搁了一些工夫的王士春被当头怒喝,止住了脚步。 打发了身边亲兵,穆宣昭周身汹涌奔流的怒火燃烧的更加旺盛,眼前香艳刺激的一幕,激得他眼珠都红了。看着呆呆跨坐在其他男人身上的女人,穆宣昭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杀掉她身下的男人,狠狠地惩罚这水性杨花的女人。 “我来对付他,你躲在帐子里,不要出来。”林燕染蠕动着嘴唇以微不可闻的音量说道。 杨致卿华丽的凤眸里忧心更重,握着她肩头的手指带着担忧,他虽然受了伤,可是让林燕染站在他面前,他仍然愧疚不忍。 “相信我。”林燕染做了个口型。 然后,林燕染素手一扯,将帐子落下,在穆宣昭逼近之前,使了个巧劲从榻上滚了下来,好在地上铺着厚厚的毛褥子,缓和了她落地的冲击力,一点都不疼。只是,她此时的形象实在不雅,上身只有一件短小的连肚脐都遮不住的肚兜,下身更是一件她亲自设计裁制的亵裤,这时候她十分庆幸当初没有节省布料,这亵裤虽然紧身了许多,好在还是平角的。 林燕染一再催眠,她现在穿的虽然清凉,但是好歹是古装版比基尼,三点全遮着,没有露点,所以,她脸上不仅没有羞愧,反而还透着坦然大方。殊不知,她的这般表现落到穆宣昭眼里,越发地激起他的邪火,勾起他的杀心。 “你要干什么,站住。” 穆宣昭冷冷地打量了她一眼,暂时不再理会她,握着出鞘的森森宝剑,向着榻边走来,他的目的是要杀了榻上的男人。 “住手。”林燕染站起身,拦在穆宣昭面前,这个动作让她胸前鼓起的高耸,越加的吸人眼目。 “我先杀了他,再来收拾你。”穆宣昭伸手拉开她,长期练剑的手心带着一层硬硬的茧子,触在温润如上等美玉的肌肤上,让他眸心沉暗。 “穆将军,上次是我伤害了你心上人崔三小姐,我任你打骂,可是,这一切与他无干啊,你堂堂大将军,不能不讲道理。” 林燕染拉住他的胳膊,眼圈微红,语带哽咽的控诉他的暴行。手臂上清晰地感受到她手心的绵软,鼻间呼吸着她身上清冽的幽香,穆宣昭发现他竟然又对这个女人生出了怜惜之情,竟然在考虑要用多大的力道既能甩开她,又不伤了她。 “你以为我是因为崔三才要杀了他?”穆宣昭扶在她肩胛处的大手向下探去,停留在她背后惊心动魄的凹陷处。 “难道不是吗?我只见过你一次,就被你威胁性命,而崔三小姐还将我儿子打得伤痕累累,我实在气不过,才用了点痒痒粉,可是我也将解药方子告诉你了呀,崔三小姐的脸一定会没事。现在,你突然闯入院子里,又要杀我吗?”林燕染忍着腰间越来越炙热的手掌,手心里扣着一个小小的香袋,随着她的挥动,散发着不易察觉的幽香。 “才从别的男人的榻上下来,就对我献媚,你还有廉耻吗?” 不知为何,穆宣昭一想起她不仅生有儿子,还上过别的男人的床榻,他心里便钝钝的难受,而他又不愿意伤害她的身体,便只能用言辞羞辱她。193o6。 这句话实在难听,穆宣昭这是在骂她不知羞耻、水性杨花,林燕染因为紧张而红粉菲菲的双颊霎时雪白,水润的杏眼冰冻住眼底受伤的痛楚,胸脯随着急促的呼吸上下起伏。见她反应如此之大,穆宣昭稍稍有了些悔意,望着她紧抿的唇角,这一瞬间,甚至觉得她像是一朵开得艳艳的鲜花,而他的话语便是逼迫她的风刀霜剑,撕裂了她的美丽,让她飞快地枯萎。 “穆将军,这是我的私事,我再怎么不知廉耻,也与你无关。” 林燕染这句冷冰冰的话,让穆宣昭心里难得的愧意烟消云散,他嗤笑了一声,她即便是枯萎的花朵,也是朵残花。 “你这女人虽然品行不端,但本将军对你还有着几分兴趣,上次你逃了,这次你逃不了。” 穆宣昭扫了始终静悄悄的床榻,对这个无胆的男人失望透顶,这种懦夫连死在他的剑下都不配,交给他手下的将士好好操练一番,让他死之前学学什么是硬气。 稍一用力,便将林燕染抱了起来,抬脚向屋门走去。 林燕染心里默念:“五、四、三、二、一,就是现在。” 穆宣昭反应灵敏,在眼前开始晃动的时候,便知道遭了这女人的毒手,禁锢着她的双手马上掐向她的喉咙,却在触到她鬓发的时候,双手颤动使不上力。 林燕染知道她的软筋散发挥了药力,冲穆宣昭得意地一笑,拉开他的手臂,脚尖掂地,想要摆脱他的桎梏。 穆宣昭咬破舌尖,尖锐的刺痛让他恢复了些神智,他意志极坚,又是个狠人,在这紧急关头,竟然对抗着麻痹的神经,抬起沉重的双腿,重重压在林燕染身上,将她牢牢的压在身下,用全身的重量阻止她的逃离,更是将抖得越发厉害的双手死死地扣在她的胸部,这是他在危险来临时,凭借本能做出的孤注一掷的自卫之举。 眼皮沉重的像是负担着千钧重负,依凭着在鲜血中淬炼出的强大意志,穆宣昭硬生生地保持着最后的清明,他听到身下女人气急败坏的痛骂声,扣着她胸部的双手更是用力,这一刻他竟然还有闲心感叹手感的绵滑,不由佩服他对目标选择的精准。 扣住身下女人的胸部,不仅能够最大的保证他的安全,毕竟这个部位被制住,这个女人可不敢冒着胸部毁容的风险砍断他的双手,而且意外获得的福利也很是不错。 虽然穆宣昭想了很多,但这整串动作只在兔起鹘落间完成,随着一声砸在地毯上的闷响,林燕染本占足了上风的优势,被他生生扭转成了平手。 “将军,需要属下进去吗。”屋子里的声响传到了王士春耳朵里,他马上高声询问。 “色狼,混蛋。”林燕染被穆宣昭压在身下,又沉又热,而门外王士春显然听到了屋子里的异样,若是他进来了,她的这番苦心就白费了。 “无事,退下。” “是,末将遵命。” 林燕染紧紧盯着穆宣昭,知道他根本不能出声,那么,刚才的命令是谁下的,她惊喜地望向虚弱地坐了起来的杨致卿,直到杨致卿对她颔首微笑,林燕染才确定了杨致卿能够模仿发言,这真是太好了。 杨致卿腹部受伤不轻,走的很慢,他终于来到林燕染身边时,看着两人难分难解的姿势,脸上微红,小声地询问:“我现在搬不开他,只能杀了他才好推开,你怕不怕?” 林燕染看着杨致卿干净的凤眼,知道他在很认真地给她建议。可是,穆宣昭是林安谨的亲生父亲,她下不去手,而且她感受到脖子上霎时灼热的鼻息和胸部上的疼痛,心头苦笑,即使她真的狠得下心,穆宣昭也不会让她好过。16934314 “杀了他麻烦更大,能不能打发了他手下的人,然后劫持着他离开乐陵府。” “我还以为你想他死呢。”杨致卿旁听了她与穆宣昭的恩怨,以他的思维得出的结论。 “算了,你想留着他便留着吧,况且他若就这么死了,倒可惜了他征北将军的威名和这一身武艺了。”杨致卿虽然挨了他一剑,但他眼界奇高,当今各地英雄,也只有穆宣昭一人能够入他眼,他也不愿杀了穆宣昭。 听着耳边两人肆无忌惮的商议对他的处置,穆宣昭大恨,他手脚酸软,头脑昏昏,心知是中了厉害的迷药,狠下心上下牙齿用力咬破舌头,这次伤口极大,剧烈的疼痛强烈的刺激着昏沉的神经,让他保持了彻底的清醒。 林燕染眼角的余光看到悬在她上方的穆宣昭嘴角流出的殷红血迹,头皮发麻,“你咬了舌头,还流了这么多血,你一定很用力,穆宣昭你傻了吗,你不知道咬舌头能死人的吗。你怕什么,我们不会杀你的,是你的人一直紧追着我们不放,等我们安全离开乐陵府,我就给你解药。” 穆宣昭勉强睁开眼睛,冷冷地看着林燕染,目光阴郁,仿似一柄利刃在她的脸上、身上无情地扫过,可惜,他如今手脚动不了,吓不住她了。 “你放心,我不会害了你的,咱们这两次都是误会,我也不愿与你为敌,咱们握手言合吧。”林燕染建议道。 但穆宣昭的手掌仍然紧紧覆盖在她的胸部,眼神冰冷,看来并不愿与她化敌为友,这让林燕染郁闷不已。 “算了,你别寻死就成了。” 不再管他,林燕染示意杨致卿模仿穆宣昭的声音,将他手下的亲兵调离,他们赶紧离开这龙潭虎穴。 “你们都退下,退出院子。”杨致卿命令屋子外面穆宣昭的手下。 “将军......”王士春话里透出一丝不解与疑虑。 “退下!”杨致卿带着手下的山贼杀过鞑子,不仅能够模仿出穆宣昭的声音,连他身上的气势都能一并模仿,这声不耐的怒喝,让王士春放下了心中不明的疑虑,听话地带着退下,还寻思自己是否睡眠不足,竟然对将军产生了怀疑。 王士春一行人退下之后,蜷缩在角落里的哑叔和黎婶,来到门边,轻轻敲了三下门,他们两人都是哑巴,口不能言,随着年龄增长,眼睛都不好使了,可这也使得他们的听力极其敏锐,又加上多年服侍杨致卿,自是能够听出其中细微的差别。所以,他们二人以着约定的暗号敲了门,等待着杨致卿的吩咐。 杨致卿刚要说进来,突然想起眼下林燕染的模样,改口道:“哑叔守着远门,将情况传出去,就说人在我手里,黎婶进来。” 黎婶一进门,看到穆宣昭和林燕染的样子,眼睛都瞪大了,即使她很快恢复了平静,林燕染仍然羞愤难当,恨不得张嘴咬下他的一块肉。 “穆宣昭,松开你的手。” 穆宣昭因眼皮沉重,便睁一会闭上一会,闻言睁开眼睛,黝黑瞳仁里带着抹嘲弄,手上一阵颤抖,眼神里嘲弄之意更弄了。林燕染望了片刻,脸颊涨红,她明白了穆宣昭的意思,本来她下的软筋散便是一种烈性麻药,穆宣昭乃是靠着强大的意志力和不惜自残才能勉力保持清醒,但他的手脚却受了软筋散的影响,酸软无力。 而他是在双手即将失去控制的瞬间,袭上了她的胸部,现在他的气力恢复之前,他即便想要从她胸部撤回双手,也做不到了,除非给他服了解药或者有外力干预。 “黎婶有冷水吗,越凉越好。”想通了此中关节,林燕染无力地问道。 “有,之前提的热水,现在也冷了下来。”杨致卿答道。 “请黎婶泼在他身上。”林燕染的药物虽然药性很强,但她心里总是留有一丝善意,一般不用烈性毒药,除非用来对付大歼大恶之人,其他的药物的解药都很简单,比如上次用在崔明菱身上的痒痒粉,解药便是草木灰加猪油,这次的软筋散的解药更简单,泡在冷水中一夜便可解了。 黎婶依言将一盆凉水泼到穆宣昭身上,以他们两人的姿势,不可避免的溅到了林燕染身上,全身本被覆盖在穆宣昭炙热的身体下,又乍然溅到凉水,一热一冷,让她的身子极为敏感,感受到穆宣昭身体的变化,心头苦不堪言。 而穆宣昭却在恢复了一层气力之后,故意用沾着冰水的手指,慢慢的在她身上画圈油走,且他的动作极为隐蔽,除了林燕染感觉到,其他两人根本看不到。 “黎婶,拉他起来。”林燕染的话里很有一些气急败坏。 扶着酸痛的腰身起来,林燕染狠狠剜了一眼穆宣昭,疾步走到榻上,坐到帐子里飞快地穿上衣物。而后,用剩余的茶水用力的搓洗净双手,将杨致卿唤到榻前,“我来给你缠上绷带,伤口差点裂了。” 杨致卿坐到帐子里,披上外衣,背对着穆宣昭和黎婶,露出红肿边缘泛白的伤口,任林燕染为他缠上绷带。 “伤口太大了,恐怕会留下疤痕。”杨致卿皮肤极细致,虽是蜜蜡色,但看着漂亮又性感。 “伤口好了便行了,有没有疤无所谓。”杨致卿语调轻松的说道,他是真不在乎。 “可你......”话到嘴边,想起还有外人,便住了嘴。 “我这是特殊情况,自小就这般长大的,那些东西从未放在心上,你怎么也这般不见名节放在心上,像你今日的作为若是传了出去,你可再难嫁人了。”杨致卿凑到她耳边,小小声的问道,今日林燕染的举动实在震撼。 “我也不准备嫁人啦,反正我有了儿子了,以后我就跟着你干了,怎么样。”林燕染也学着杨致卿,凑到他耳边小小声地回道。 “行,以后你就是我的内丞相。”杨致卿性格豪爽,他欣赏林燕染的机智敏慧,而今日两人又一块经了磨难,算是共过了患难,她也知道了他隐藏的最大的秘密,自然将她视作了可信任之人。 这边厢杨致卿、林燕染上演着明主遇贤臣,另一边周身湿透,但麻药未解手脚只能小幅度移动的穆宣昭,咬牙望着帐子里影影绰绰的人影,几乎痴缠在了一起,心中愤愤骂了声:“不知廉耻。” 穆宣昭此时从他们称呼的疏漏中,得知这些人并不是楚王侧妃曹氏派来的死士,紧提的心弦便放松了许多,而等到周军师小心地推门进来,两人对视一眼,均从中看到了老谋深算,如此一来,穆宣昭更是放松了心神,老歼巨猾好啊,谋虑多、想得多,他不怕有心思,就怕没有心思没有所求,就像那个该死的女人。 “少主,事情准备好了,咱们带着他尽快出城。”周军师沉着的说道,如今虽然有穆宣昭作为人质,他手下的亲兵不敢妄动,但是大当家的还拿了冀州节度使崔威的布防图,若是被他发现了,冀州的兵将再掺和进来,他们今日可就不易出城了。 穆宣昭自然看得出他们的急切,他并不理会周军师,反而冲着林燕染扬起下巴,让她到他身边亲自服侍他。林燕染装作没有看到,拿起榻上翻找出的一件黑褐色的带帽斗篷,给杨致卿小心地穿上,这件斗篷宽大厚实,穿在杨致卿身上,将他的身材都衬得高大挺拔了许多,再将戴上兜帽,将面容藏在里面,他再以穆宣昭的声音下令,能减少许多的麻烦。穿戴好之后,林燕染双手更紧地拉着杨致卿的衣袖,偎依在他身上,摆出一副小鸟依人的模样,周军师见状只得给黎婶使了个眼色,让她上前搀扶着穆宣昭。 黎婶身体健壮,无视了穆宣昭杀人般的眼神,也在他身上罩了一件严实的带帽斗篷,搀扶着他慢慢走动。他们这招李代桃僵看似粗糙,并不能完全掩人耳目,而且院子外面已经传来打斗声,显然穆宣昭手下的亲兵发现了异常。 外面王士春面对着突然蹿出来的刺客,焦急不已,将军还在院子里,他却带着人出了院子,自责担忧不已,穆将军若是出了什么事,他们穆家军可就完了。 “里面的人听着,若是你们敢动穆将军,穆家军必将诛你们九族。”王士春嘶声大喊道。 “穆将军手下比我想的要机灵,这么快就被他们发现了。”周军师不知何时走到了穆宣昭身旁,低声寒暄着。 穆宣昭鼻腔里冷冷地哼了一声,将王士春的处罚减轻了一些。 “其实他们大可不必如此,我们与穆将军并无生死之仇,今日少主也只是久闻穆将军震慑幽州的威名,为了目睹穆将军风采,才会夜探将军府,虽然礼数上亏了一点,但也不至于让穆将军这般威逼吧。尤其是眼下,你瞧,他们在外面打得热火朝天,损伤了哪一个,都是咱们双方的损失呀,不如就此谈和,和则双赢,穆将军意下如何?” 林燕染手臂抖了抖,她真是服了周军师的这张嘴了,口灿莲花是轻的,颠倒黑白才是真功夫。 已经进入深秋,现在又是昏晓交替,天色将明未明之时,夜露泛着潮气,空气冷冽,这样的环境刚好有助于解了穆宣昭体内的软筋散,拢在宽大的斗篷之下的手指已然能够运转自如。 穆宣昭虽然没有回应周军师的那番话,但他的杀心已然按捺了下去,在外面激烈的交斗声中,他突然停下了脚步,黎婶打了个趔趄,差点摔到地上。 “穆将军有何吩咐?”周军师也看得出穆宣昭身体恢复了些许。 走在前面的林燕染不由回头,看到穆宣昭即使身披不太合身的斗篷依然挺拔高大的身姿,他此时双手负在身后,双脚稳稳地站立,傲岸冷峻。 看到林燕染的注视,他竟然对她露出一个清冽的笑容,伸出左手,招呼她过去,动作随意,像是在召唤小动物,林燕染怒瞪他一眼,霍然转过身子,再不看他。 穆宣昭的放肆地扫描了一番她的背影,窈窕纤细的身段,即使穿着浅杏色紧身袄子仍不减削薄的腰背,以及掩藏在留仙裙下的修长美腿,一走一动,风姿杳然。 欣赏够了之后,穆宣昭才看向周军师,左手做了个握取的动作,他在明示周军师,若要求和,将林燕染双手奉上。 周军师脸上的笑容一僵,眼角抽了抽,抬眼看了看与杨致卿紧靠在一起的林燕染,苦笑连连,这一个两个都是什么眼光,难道都没有看出眼前美人乃是披着菟丝草外皮的霸王花吗?一身是刺,都不怕刺伤了手吗? “呵呵,穆将军,让美人心甘情愿的相伴才是一桩风流佳话嘛,就像红拂夜奔一般,英雄美人、传世佳话,若是用强,这不仅糟蹋了美人,连英雄的名声也会受到影响的,你说是不是?” 见识到了林燕染挥手之间就将穆宣昭放倒的毒功,周军师哪里敢再将她当做礼物送出去,更何况,现在林燕染得到了少主的重用,也不再是无依无靠任人宰割的弱女子了,她的身份今非昔比,穆宣昭的要求他可不敢应承。 穆宣昭目色沉沉的笑了,有意思,眼前身姿清逸的佳人,真是像极了他幼时最爱逗弄的番邦进贡的毛色雪白充满野性的波斯猫,那只猫儿是他出身尊贵的母亲最喜爱的宠物,平日里百般宠爱,吃用比人都金贵,而那只猫儿性情高傲极了,除了母亲谁都不理,可年幼的他偏偏最爱逗弄它。 穆宣昭想起那只波斯猫总是对他手里的千方百计搜罗的美食、精致的玩意不屑一顾,恼怒之后的他,狠下心将它关在了一间黑黑的屋子里,不给它水和食物,就这么关了两天,重获自由的波斯猫对他言听计从、撒娇卖痴,可惜,缺少了傲骨的猫儿,他也不屑再要了。 不知道若是折断了她的傲骨,她是否也会像那只波斯猫般臣服在他的脚下,认他为主,眼前闪现出她伏在地上,欺霜赛雪的肌肤,衬着大红牡丹,白的无暇,红的娇艳,柔柔地撒娇,穆宣昭周身火热,眼中露出志在必得的光芒。 林燕染瞬时感到身上一寒,敏锐的第六感感知到扑面而来的危险,她不由自主的环住肩头,心头警铃大作。 周军师却松了一口气,只要穆宣昭不提现在就要林燕染,他便放了心。 “穆将军,让他们都停手了罢,再打下去,恐怕会出了人命。” 穆宣昭轻轻点头,周军师高声喊道:“大家停手,放穆将军的人进来。” 王士春带领着众人疾跑进来,冲到穆宣昭面前,砰的跪在地上:“将军,属下来迟了。” 虽然杨致卿披着和穆宣昭一模一样的斗篷,又尽力模仿他的站姿气度,但王士春跟着穆宣昭多年,自是一眼就认出了穆宣昭。王士春跪下之后,他手下的亲兵警惕地守在两人身旁,刀尖明晃晃地指向杨致卿和林燕染,另一边杨致卿的亲卫也不甘示弱,团团将他们两人护在一起,刀锋相向。 “穆将军无事,大家都是误会一场,这位小兄弟赶紧解决了城门口崔家的官兵,让我们尽快出城。”周军师站在穆宣昭身旁对着王士春说道。 “将军......”王士春不见穆宣昭开口,只当周军师是胁迫,眼中凶光毕露。 “准备马车,拦住崔威。”穆宣昭嘶哑着嗓子费力地说出这八个字后,不再出声,王士春却从这简单的字眼里听出了他的命令,站起身传达部署下去,很快,穆宣昭带来的亲兵中分出两队各三人,一队直奔城门,一队直扑官衙,剩下的人紧跟着护卫穆宣昭的安全。 经过穆宣昭的人手安排,出城门的时候极为顺利,杨致卿笼罩着斗篷,以穆宣昭的嗓音说了一句之后,守城的小兵谄笑着恭敬地将他们送了出去。 马车厢狭窄,加上周军师,一共坐了四个人,林燕染与杨致卿坐一边,正对着穆宣昭,不愿意看到他充满危险的眼神,林燕染闭目养神。 穆宣昭对她勾了勾嘴角,也没再做什么,反而和周军师唇枪舌战,商议着双方勾当,他们二人你来我往间,让林燕染大开眼界。 “原来周军师这般老谋深算,与穆宣昭旗鼓相当,亏我当时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还把他当做了淳朴的樵夫,现在想想,我还真是有点缺心眼。”林燕染和杨致卿窃窃私语,她觉得和对面那两位纯爷们比起来,杨致卿这位假冒的伪汉子,更符合她的审美,坦荡又大气,豪爽又不失柔情。 杨致卿眼尖地看到周军师老脸一僵,穆宣昭眼角抽抽,目光更阴郁了几分,不由想笑,对偎依着他的林燕染更看重了几分。他从小当做男孩养大,所有的功课都是周军师亲自教导,偏偏他的性子天生的光明磊落,行事善用阳谋,最不喜使用阴谋诡计,让周军师叹息不已,一直悄声嘀咕:“明明是个女孩,怎么一点没有继承她娘的心机,真是让人发愁。” “累了就歇歇,靠着我肩膀补补眠。”与他们不同,林燕染身体柔弱,连夜赶路又加上耗费心神,她眼底蒙上一层淡淡的青影。 “好。”林燕染唇角弯弯,如同一只娇艳的红菱,靠在杨致卿并不宽厚的肩膀上,心中安乐,在这个世界遇到了这么多人中,让她最能放松心神,最有安全感的竟然是杨致卿。林燕染闭着眼睛养神,脑海里乱七八糟的,如果杨致卿是个男子便好了,她一定使出十八般手段也要将他追到手,可惜呀可惜,她怎么就是个女子呢,老天,你真是在作弄我。 愤愤不平中,林燕染晕晕乎乎地睡了过去,她的睡颜太诱人了,脸蛋粉扑扑,嘴角带着得逞的笑容,无忧又甜蜜,杨致卿长这么大为了掩饰身份,从来没有和人一块睡过,看着看着,竟然被勾出了几许睡意,竟与林燕染脑袋抵着脑袋,浅浅地睡了过去。 穆宣昭目光凶恶,周军师转开话题:“穆将军,云痕峰上新添了许多冤魂,当年前朝在那里折了十万兵马,元气大伤,如今朝廷运到冀州的粮草也不翼而飞,怕是气数将尽了。如今皇位上的这位,弑兄杀侄,踏着无数鲜血登上的帝位,自他登基以来,倒行逆施、诛杀忠臣,一味沉溺美色,偏又听信妖道,炼丹嗑药,无德无行以致灾害频频,可怜了无辜百姓,面对此等天灾人祸,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真真的民不聊生。” 穆宣昭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下胸臆中的刻骨深仇,他身上药力已去一半,双手握拳、青筋毕露,“听你言语,对天下大势了如指掌,不像是窝在深山老林里的盗匪,也不是籍籍无名之徒,不知足下高姓大名?” 周军师双目湛湛,“在下汝南周君复。” 穆宣昭眉心猛跳:“汝南周氏,三十岁时就被当时大儒王达评价‘智多而近妖’的周君复。” “老夫正是汝南人士,所谓的‘智多而近妖’却是老夫被王达老儿坑了,因为他这句评语,给老夫惹来了天大的祸事,以至于老夫半生飘零,流落到这荒山莽野之中。”周军师一听王达之名,横眉怒目,再不顾端着他的仙风道骨的气度。 “老夫的名号已经近二十年无人说起了,穆将军当初也只是一稚童,竟能知道老夫的名号,倒也是博闻强识。” “周前辈何必自谦,当初你的事迹可是闹得满城风雨,传遍了整座京城,随便寻个说书先生,都能口若悬河、滔滔不绝的说上一个上午。”穆宣昭挑眉揶揄。 “罢了,罢了,都是陈年往事,王达老儿也早已入了黄土,老夫也得放下这段公案了。如今要说的便是云痕峰的事情,穆将军出手干净利落,朝廷运到冀州的万斤粮草、千柄刀枪,崔威只怕一颗米粒、一柄刀枪都得不到,枉费了他害得冀州上千商户家破人亡,用抄没到手的银两买通了昏君宠信的妖道。真是机关算尽枉为他人作嫁衣裳。”周军师说道。 “崔威之事,不劳周前辈费心。”穆宣昭干脆利落的回道。 “穆将军,这是不将崔威放在眼里,唉,这崔威虽然是个得志猖狂的小人,可是小人往往记仇,这次事情他即使不敢找穆将军的晦气,也会时时刻刻的记在心里,等着你哪天失了势,他便冲上来落井下石,狠狠地咬你一口,这种毒蛇般的小人,穆将军不可不防。” 周军师话语刚落,一旁被吵醒的杨致卿插口:“崔威想和你结亲呢,他都给楚王写了信了,要将崔三崔明菱嫁给你呢。” 杨致卿这话说的极为平静,话里一点幸灾乐祸的情绪都没带,却让穆宣昭黑了脸,这些日子他完完全全的见识到了崔明菱的刁蛮狠辣,这个女人倒尽了他的胃口,他一点娶她的兴趣都没有了。 “你做贼还真上了瘾,不仅夜闯我的府邸,还去了崔家。”穆宣昭看着杨致卿极其不顺眼,话里夹枪带棒。 没想到杨致卿性情豪阔,再加上他从小在山贼窝里长大,哪怕周军师时时在他耳边叨念一些他出身不凡的话语,也没能让他养出世族贵公子的矜贵,被骂上一声贼,对他来说算不得什么,所以,他毫无羞愧之色,反而认真地点头承认:“你错了,我只是去崔家寻了些东西,至于到你的府上,我只是到处看了一看,你府上没有我想要的东西。你的名声太响,我便想着看一看名震鞑子的征北将军是何等勇武,没想到看到你在做那种事情,才一不小心露了行踪,挨了一剑。” 杨致卿真觉得晦气,他可压根没想到看到穆宣昭的闺房风流,若是知道堂堂征北将军是这般风流模样,他才不会夜探将军府呢。 穆宣昭看着一脸无辜的杨致卿,只觉得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对方完全不明所以,力道却全部反击到了他自己身上,呕得他吐血,尤其是不知何时醒来的林燕染,看他的模样像是在看一个花花公子。 “还请穆将军多多包涵,少主还小呢,一片赤子之心、童心未泯,有些事他还不懂,哈哈。” 林燕染扑到杨致卿背上,掩住她的笑容,周军师真真是位好队友,堪称神补刀,穆宣昭这下有苦也说不出了。 “闭嘴。”这话里带有了几分恼羞成怒。 穆宣昭却也将杨致卿的话听了进去,他这段时间频繁进出冀州,就是为了轻松截获朝廷发给崔威的粮草,顺便将崔威拉拢到楚王军中。只是,这些时日的观察,他对崔威的品格极为看不上眼,崔威此人就如同周君复所言,实实在在的是一个小人,将这种留在手边,就是与毒蛇为伍,他并不愿意。 但是,现在楚王身旁情势复杂,楚王宠信曹侧妃,重用曹侧妃娘家众人,冷落楚王妃和世子,而他又与楚王世子有师徒之情,自然被曹侧妃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他又扫了曹侧妃族弟曹强的脸面。曹侧妃若是在楚王枕边多吹吹枕头风,楚王必定对他心生芥蒂,估计崔威也是打探清楚了楚王那边的情势,才敢自作主张的写信给楚王,希望楚王下令让他迎娶崔明菱,然后再在他面前摆出岳父的款,崔威打的好算盘。 “原来如此,看来崔威准备咬牙认了这事,但也要在楚王面前诉诉委屈,让楚王给他些补偿呢。如今最重要的便是楚王的态度,只是楚王此人,虽然文韬武略被称作一代豪杰,却有一个致命的弱点,性情优柔,极易为人蛊惑。”周军师说起楚王信口拈来。 穆宣昭侧目,楚王的家事虽然在幽州上层不是秘密,但也没有到人人尽知的地步,毕竟楚王妃出身显赫,娘家势力雄厚,曹侧妃尽管极得楚王宠爱,楚王麾下众人仍然力保世子,周君复多年隐居山野,哪里能够知道楚王府内院的争斗。 “穆将军,老夫虽然多年不曾去过幽州,可是老夫知道如今的楚王妃是幽州大族刘氏之女,当初老楚王两面受敌,粮饷兵将俱不足,危在旦夕,为了得到刘氏的协助,以世子妃之位相筹,才换得刘氏鼎力支持,倾全族之力为老楚王筹得百万粮草,老楚王才保住了幽州之地。而当时老楚王有五子,却未立世子,如今的楚王只是侧妃所出,排行第四,非嫡非长,他唯一的优势便是与刘氏小姐年龄相当且未大婚,但是就连这个优势也因为他有婚约而打了折扣。” “那他怎么会娶了刘家小姐?”林燕染不解的询问。 “因为他有一个手腕高超的生母贾氏,为了争取与刘氏联姻,贾氏亲自毁了婚约,哦,对了,当初楚王的未婚妻是贾氏的嫡亲侄女。贾氏毁了婚约,而另一位同样未婚的五公子却突然惊了马,摔断了双腿,如此一来,楚王凭借着无妻无子的优势,也算入了刘氏的眼。只是,单凭这个刘氏族长并不会选择他,接着突然传出嫡出二公子杀掉妻子,以正妻位置以待刘小姐的传言。” 周军师顿了顿,继续说道:“二公子极力否认,但他的发妻确确实实死在了正堂上,他百口莫辩。这件事闹得太大,刘氏诸人也被这惨剧惊了心,怕这事影响到刘氏的声誉,也怕大公子、三公子再闹出休妻的闹剧,当下选择了清白的四公子,将刘氏千金许给了他。四公子既然娶了刘小姐,按照老楚王的许诺,他自然便得了世子之位,在两年之后,老楚王逝世后,名正言顺的继承了楚王的爵位。” “而老夫之所以说他优柔寡断,是因为现在的楚王在登上楚王宝座之后,先干了件蠢事。” “什么蠢事?”林燕染心下已经有了不好的猜测。 果然,“他立足不稳,正妃为诞下嫡子的时候,最先做的竟然是立了原未婚妻贾氏为侧妃。刘家众人极为不满,楚王竟说当初悔婚已是不义,如今只得以一侧妃相弥补,完全不顾刘家的意愿,极力立了贾氏,据说贾氏容貌绝丽,乃是倾城之色。可惜,刘家在幽州权势极大,楚王此举激怒了刘家,王位都坐得不是太稳,这个时候,又是楚王的生母出面,一杯毒药要了亲侄女贾侧妃的命,又让楚王妃生下带有刘家血脉的嫡长子,如此一来,刘家为了外孙也要保住楚王的王位,楚王才度过了这个危机。” “若是没有刘家,就凭楚王非嫡非长,他万不能坐上楚王的宝座,而他一朝权势在手,便为了美人摒弃刘家,是为愚蠢。之后,又坐视他的亲娘杀掉心爱的美人,保住权势,是为懦弱,这种男人无情无义,无德无能。”林燕染实在看不惯楚王的作为。 “林夫人,老夫觉得楚王只是耳根软,易受人蛊惑,其他的倒也算不上大错,也没有你说的那么严重。”周军师并不赞同她的话语。 林燕染抬头发现穆宣昭甚至杨致卿都赞同周军师之语,心中失落,果然还是男人更能体谅和理解男人,即便是杨致卿这个受着男性教育的伪爷们,原来他们只是认为楚王错在选错了时机,而不是纳侧妃本身。 “这都是多年前的事情了,估计幽州本地知道的人都不多了。” “世子今年不过十七岁,与你话中的年龄对不上。”穆宣昭淡声说道。 “呵,楚王妃的嫡长子夭折了,如今的世子并不是她的长子。” 穆宣昭不再说话,这些内院女人间的争斗他不感兴趣,但周君复讲的楚王府秘辛,也让他对楚王多了几分了解。 “周前辈所言,便是向我证实崔威与楚王均不可信么。”穆宣昭挑眉问道。 周军师看了一眼杨致卿,而后又带着他的招牌表情——莫测高深的微笑:“穆将军不如与我等合作,冀州之地富足肥沃,可惜被崔威祸害,若是我等得了冀州,不仅能够解救陷入水火的百姓,而且也能作为穆将军有利的盟友,为穆将军留下一个安稳的后路,双方得利,乃是共赢之势。” 穆宣昭笑了,他容貌本就美丽,这一笑皎皎若天上月,连视红颜如枯骨的周军师都不由侧目,忙盯着林燕染和杨致卿,确认了她两没有沉迷在美色的you惑下,才松了口气,暗暗猜度穆宣昭的来历,他并不相信外界盛传的穆宣昭是靠着军功起家的寒门子弟,只从他的气度和习惯上看,穆宣昭必是出身世家。 “好一个空手套白狼,我之前一直不信有人能够做到这些,现在听了周前辈你的打算,我才明白原来世间当真有人想着空手套白狼的好事。” 穆宣昭似笑非笑,表情微妙。 在受下落致。“穆将军此言差矣,老夫给你交个底,现在我们手里人财都不足,若得不到你的支持,冀州我们是拿不下的,但是,穆将军你手下兵马虽足,可你不能不顾楚王而占了冀州,所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崔威祸害冀州,你还要分出心神防备他,这样一来,我们得不到冀州,你也没有好处,反而有坏处。可你想一想,若是我们得了冀州,首先,你不用再担心背后作乱的崔威,其次,我们经营好了冀州,粮草军饷都不用愁了,穆将军你说对吗?” “你之前可没说给本将军粮草军饷。”穆宣昭语调平平地道。 “前期老夫等需要投入大量人力物力,才能恢复冀州的人气,只有等稳定之后,才能有余裕。” “你想拿下整个冀州,不怕撑破了肚皮。” 穆宣昭动了心,话里软了下来。 周军师却没有答复,而是看向杨致卿,他虽然擅察人心,计策无数,但自从杨致卿接手乞活军之后,便是杨致卿来做决策。 “广平府。”杨致卿凤眼清明,没有被周军师所说的偌大冀州迷了眼睛,而是斩钉截铁的说道他先要广平府。 “可以。”穆宣昭也爽快地回应道。 “我们粮食不够了,我要三千斤粮食。”杨致卿继续平静地说道。 “最多给你一千斤。”穆宣昭回答道,“我从不做赔本的买卖,这一千斤是借给你们的,一年后五倍还我。” “成交。”杨致卿不顾周军师的眼风,答应下来。 “一年后还的是本钱,现在我就要取利息。”说着眼睛看向了林燕染,目光寒利:“我要你手上一百斤药粉。” 正恹恹打不起精神的林燕染,听到穆宣昭如此狮子大张口,瞬时清醒,连眼睛都瞪圆了:“我那伤药粉需要多种药材,我一次才制作五六瓶,你张口就要一百斤,你以为是面粉啊。” “我可以给你半年的时间,你分批送给我,否则一切免谈。”穆宣昭一点折扣都不打。 周军师冲林燕染挤眉弄眼,示意她赶快应了下来,林燕染扭头,不再看他。杨致卿顿了顿,低声安抚她:“我给你寻来药材,再帮你找一些大夫帮你制药,广平府对我们很重要,一定要拿下来。” 林燕染心软了下来。 可穆宣昭心火烧了上来:“两个月一百斤。” “你怎么能言而无信?”林燕染指责他道。 穆宣昭黑黢黢的眼睛睨了她一眼:“你有意见吗,不如一个月。” “两个月就两个月。”林燕染相信穆宣昭真能压到一个月。 “每次送药,你亲自来,为了防止你使坏,每次都要试药,若是你不来换了别人,本将军不收,下次加倍送来,记住了吗?” 林燕染气乐了,穆宣昭思维可真先进,连千年之后才横行无忌的假药他都想到了,真是坏透了,一般人谁能想出在药里造假啊。 “于医药上,我林燕染自问是个君子。”言下之意你穆宣昭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你就是个小人。 “唯女子难养也,孔夫子善哉斯言。” 看着林燕染情绪外露,气愤难平,穆宣昭心头妒火渐消,悠哉悠哉地回道。 “你......” 林燕染看到他眼里的欢喜,默念了几遍不要与小人计较,忍了下来,不再理会他,让穆宣昭遗憾不已。 穆宣昭拉开车帘,发现早已出了城镇,到了人迹罕至的荒野,又运了运功,感到软筋散已经解了,喝令停车,赶车之人又听到杨致卿的命令才将马车停了下来。 马车外,紧跟着的穆宣昭的亲兵和杨致卿的护卫,紧张地盯着对方的一举一动,等待着马车里各自主上的命令。 “第一批药粉七日后就要送到,地点是乐陵府邸。”穆宣昭倾身到林燕染身旁,低沉地说道。 随后,穆宣昭大马金刀地下了马车,周军师跟着下了车,林燕染看向杨致卿。 “口说无凭,他们还要继续商谈,立下契约,这些事情都交给周老丈便是,咱们先回村子里。”杨致卿对着林燕染说道。 .. ------------ 57.第57章 霍绍熙的转变(求订阅) 马车回到林洼村时,已然到了黄昏,中间在山野里,林燕染用猎来的野鸡、寻来的野菜,和藏在藤箱里的各色调料,做了一顿香的让人连舌头都能吞下的午餐,这般一来,赶车的两个亲卫,再看着林燕染,眼睛都要发出光来了。8 他们这些人自从跟着大当家杨致卿,吃食上实在粗糙,即使有着上好的原料,他们也不会料理呀,所以,原本还对杨致卿十分看重林燕染有些不满,此时,在美食的you惑下,所有的不满统统抛了出去,他们巴不得以后林燕染经常跟着杨致卿呢,这样他们也可以慰劳慰劳可怜的肠胃了。 “这次进村的路,我还从来没有走过呢。”林燕染看着马车一路畅通地进了村子,好奇地问道。车然到的村。 “咱们进村的路有三条,一条是那条山道,那里有个机关,可以作为咱们的后路,这条是专门修得平坦的大道,主要是为了骑马进来,还有一条道,连接着的是咱们的寨子,那里才是我手下山贼训练休息的地方。”杨致卿一点都没有隐瞒,尽数说给了林燕染知道。 深秋季节,太阳落山很早,此时天色昏黑,只有村子两边房屋里亮起的油灯的昏黄色,以及烟囱上冒出的袅袅炊烟的乳白色,虽然朴素,但是宁静祥和,让人升起回到家里的安谧。 马车直接过了大门,停在了院子里阔大的演武场上,林燕染搀扶着杨致卿下了马车,他没有留下赶车的两个护卫,而是让他们回头去接应周军师等人。 侧院的小门出嘎吱一声开了,一个小小的身影,冲了出来,他鼓着一张包子脸,努力想要摆出一副生气的模样,但大大的眼睛里的喜悦却破坏了这种造型,让他看上去可爱极了。 “安谨,娘回来了,来,给娘抱抱。”林燕染张开手臂等着林安谨扑上来。 没想到,林安谨气鼓鼓地转了个身,留给她一个小小的背影,林燕染看着空空的手臂失笑,又看着儿子的后脑勺,知道林安谨这是闹起了脾气。 “安谨,看到娘不开心吗?”林燕染话里透出一丝委屈。16934314 果然,林安谨一听顾不得摆他那生气的造型,紧张地转过头,清澈的眼睛在她脸上打转,看到她真的伤心了,马上扑了上去,抱住了她的腰,瓮声瓮气地道:“娘,我很想你,可是,昨天晚上我找你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你。” “对不起,娘让安谨担心了。”林燕染知道林安谨对她的依赖,而当时陈顺虎来得又太急,她根本就来不及和林安谨解释清楚,只是随便交代了霍绍熙一句,便跟着陈顺虎走了一条长长的暗道,估计就是杨致卿说的第三条通往山寨的道路,快马加鞭的赶往了乐陵府。 “娘,以后不许再扔下我了。”林安谨趁机提出要求。 “好。” 林安谨这才满意地扬起了面孔,看向站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的杨致卿,带着一丝林燕染没有察觉,而杨致卿清楚感受到的敌意问道:“你是谁,为什么晚上不回家,还跟着我娘。” 杨致卿凤眼一眯,再看了一眼一副慈母模样的林燕染,心中感叹,这孩子除了容貌像他娘,性子可比他娘坏多了,但对于这种早慧而又充满野性的孩子,他最喜欢逗弄了,当下故意揽着林燕染的肩头,而他又比林燕染高了一头,做出这种动作,便有种极亲密的意味。 “这里就是我家,你娘还要照顾我呢。”杨致卿笑米米地说道。 林安谨飞快扫了一眼林燕染,见她面上轻嗔,却并没有推开杨致卿,眼里霎时闪过一丝阴霾,又很快遮掩了过去,但他毕竟是小孩子,他的心思在杨致卿面前几乎没有任何隐瞒的余地,他兴味地看着这个孩子。 林安谨一面抱着林燕染手臂叽叽喳喳地给她说着他当孩子王的趣事,一面脚下猛地踩到杨致卿脚上,用穿着林燕染特意寻人给他做的沉重的熟牛皮大头靴,重重地在杨致卿脚上用力踏了两踏,面上却丝毫未显,杨致卿吃痛,脸上变色。 林安谨觑着他色变,这才不慌不忙地收回了脚,杨致卿吃了个闷亏,对着他的眼神,啧啧感叹:“这眼神分明是个野性未驯的小狼崽子。” 怕杨致卿不顾脸面真找林燕染告状,林安谨小小声地汇报:“娘,师父生气了。”原来当日霍绍熙坚持要和她一块进乐陵府,只是林燕染既担心无人照看的林安谨,也怕遇到紧急状况时霍绍熙会遇到危险,毕竟她有着空间保命,不仅没有答应,还以姐姐的威严逼迫霍绍熙听话地待在林洼村,看来,霍绍熙这次很是生气,连她回来都没有出来迎接,林燕染心虚地想着。 “娘,等会你要好好哄一哄师父,他昨夜里一夜没睡,都在磨刀呢。”林安谨看了看人高马大的杨致卿,他都用上吃奶的力气踩下去了,对方连哼都没有哼一声,真是个难对付的家伙,不过,他对付不了,还有他师父呢。 “大当家,来,我扶着你。”杨致卿这院子虽然挂满了灯笼,明亮耀眼,但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而周军师等人还在后面,林燕染自然要将他接到家里。 侧院里,霍绍熙面无表情地听着主院里的说话声,双手扶着闪着寒栗光芒的大刀,在磨刀石上刺啦刺啦地磨着,这声音听得人心里发寒。 所以,林燕染一进远门,心跳就随着这规律的磨刀声而加快,而霍绍熙仍然专注地磨着他的刀,连看都没有看一下。 林燕染走到他面前,心惊地发现磨刀石都被磨去了一层,而霍绍熙的手上也密布着细细碎碎的刀口,“小霍,你疯了,你的手上都是伤口,你生气就说出来,不要拿你的身体自虐。”林燕染一把攥住霍绍熙的手腕,手掌合拢用力阻止他再磨下去,而霍绍熙怕伤到她,只得停了下来。 “晚饭我已经煮好了,虽然味道不行,但也能果腹,我不是自虐,我突然想明白了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才磨亮我的刀锋,用它来夺回我失去的一切。”霍绍熙平静地说道。 林燕染怔怔地松开了手,刺啦刺啦的磨刀声又响了起来,她看着面前面孔尚带着些许青涩但平静内敛的少年,只一夜不见,霍绍熙却变化如此之大。自从在山林里第一次照面,在她面前的霍绍熙,虽然满带着戾气,周身笼罩着仇恨,但在她心里,一直将他当做一个尚未长大的孩子,一个虽不再天真但未经沧桑的孩子,即便后来知道了霍绍熙的家世惨剧,她仍然将他看做孩子,一个她叫做弟弟,实际上和林安谨一样的孩子。 毕竟以她前世的二十多岁的年纪,在家庭剧变、母亲横死之前,一直锦衣华服不曾经历艰辛磨难更遑论生死的贵族子弟霍绍熙面前,她的阅历足以让她将这个少年当做正常的少年,而不是乱世之中摸爬滚打长大的早熟的大人,比如杨致卿。 但现在的霍绍熙,却再也无法让她将他当做孩子,仿佛自从给她讲过他母亲的遭遇之后,霍绍熙便将仇恨敛入骨髓,如今他借着磨刀的动作,将周身横溢的戾气,融入血脉。林燕染甚至觉得霍绍熙在用自己的骨血在磨刀,在用这刻板的磨刀声,将他自己越磨越薄,磨去他身上的软弱,只留下锐利与刚硬。 “你就这么想要长大,你还不满十五岁。”林燕染话里带着浓浓的悲怆与无能无力。 “阿姐,我不是个孩子了,安谨才是孩子。”霍绍熙暂停了手里的动作,望着林燕染说出他心里憋了许久的话,在他母亲死在他怀里的那一刻起,在他父亲坐视那个践人追杀他的时候起,他就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了,试问一个孤儿怎能安心地当个孩子。 可是,在林燕染在他命悬一线的时候救了他,还给了他亲人般的关爱,让他不知不觉间沉溺了进去,甚至都忘了他早已没有做孩子的权力了。直到林燕染又一次抛下他独自面对危险,只因为他还不够强,在她眼里他还是个孩子,如同五岁的林安谨,这一切让霍绍熙彻骨生寒,他这般模样,又如何能够让林燕染信任他,更遑论依赖他了,可笑他竟然还不自量力的说要保护她。193o6。 霍绍熙你真是一个笑话,一个可怜虫,他狠狠地骂着自己,而后抽出了磨刀石,用这刺耳的充满杀戮的声音,平静下来。声声入耳的磨刀声,磨去了他的软弱,让他直面鲜血淋漓的人生,一夜长大。 “阿姐,你哭什么,我长大了才是好事呢。” “我没哭,眼睛里进了风,你还要磨多久。”林燕染拭去眼角的泪珠,强自欢笑地对着霍绍熙说道。 “等我捋顺了思路,阿姐,磨刀是我的习惯了,从小有什么想不明白的,我就磨刀,用磨刀声保持平静,理智地分析问题,你别担心。”随着成长,霍绍熙身上的别扭与傲娇也随之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贴心与体谅。 “好,等你想明白了,给我说一说,记得我是你阿姐,是你的亲人。” “恩。”霍绍熙心中默默补充道:“我永远记得你是我阿姐,这世上我仅剩的亲人,我要守护的人。” 另一边,林安谨失望地发现霍绍熙根本不在乎杨致卿的到来,还在磨着他的刀,现在还是只有他一个人对付这个想要抢他娘的家伙。 当林燕染默默地离开霍绍熙,就见到她的宝贝儿子林安谨怒瞪着杨致卿,像是一只好斗的小公鸡,不由噗嗤一声乐了,她因为霍绍熙而沉郁的心情,也开解了一些。 “安谨,这是大当家,你要叫他杨叔叔,要懂礼貌。”林燕染想起还没有给他们两人作介绍呢。 “杨叔叔。”在林燕染面前,林安谨一向乖巧又懂事。 “大当家,这是我儿子林安谨。”林燕染对着杨致卿说道。 “小伙子很精神,很有活力。”因为身份特殊,山寨里的孩子没有一个敢往他身边凑的,所以,杨致卿几乎没有过夸奖小孩子的经验,只得拿出周军师夸寨子里能打仗的小伙子的话来凑数,不过,这话用来夸奖才五岁的林安谨,就显得很是搞笑了。 林燕染佯咳一声,忍住笑意,但被夸奖人林安谨却因为这一句话而对杨致卿有了好感,这人称他为小伙子而不是小孩子,还算有点眼光,林安谨扬起了下巴。 “安谨,扶着你杨叔叔进饭厅,娘去准备饭菜,咱们还没吃晚饭呢。” “知道了,娘。”林安谨脆声应着,十指用力掐着所谓杨叔叔的胳膊,还无辜地奉送一张灿烂的笑脸,让杨致卿好气又好笑。 厨房里闷着一锅米饭,以及两盘只看出绿色的炒菜,显然是霍绍熙的手笔。 林燕染用厨房内所剩不多的原材料,手脚利落地炒了四道菜,又煮了一道补身子的药膳汤,而后各样拨出一些放在锅里温着,再用托盘端到了特意在布置出的饭厅内。 杨致卿看着金黄碧绿的小葱炒鸡蛋,深紫色的蒜蓉茄子,翠绿的干煸豆角,深红色的红烧肉,还有一碗奶白色的鱼头豆腐汤,凤眼璀璨,笑容几乎能耀花了人眼:“阿染,我许久没有吃过这般可口的饭菜了,有了你,真是我的福气。” 林燕染被他感染,心情也愉快了起来:“大当家,你走南闯北的,多少名菜佳肴没有吃过,看得上我这三脚猫的手艺,才是我的荣幸呢。” 杨致卿十分认真地纠正道:“阿染,那些名菜我吃过就忘了,更何况大部分时间我都要待在寨子里,只能吃火头军的手艺,而且,你不知道我小时候和周老丈一块吃饭,他的手艺,啧啧,不忍直视。” 林燕染笑了起来:“军师大人若是知道你这么嫌弃他的手艺,一定不会轻饶了你,他老人家一向自信极了。” 杨致卿喝了一口鲜香的鱼汤,齿颊留香,满足地说道:“没关系,周老丈若不是手艺太差,当年也不至于选了林洼村,他每次都用君子远庖厨开脱,不会在乎的。” 三人吃饱之后,林燕染将杨致卿送回了主院,又重新给他上了一遍药,顺便商谈她准备做的事情。 “大当家,我想明天就组织人手制作大头靴,等到寒冬冰冻之时,将乌拉草捣软,厚厚的铺在靴子里,将脚掌用保暖祛湿的乌拉草包裹住,天气再怎么冷,都不会冻伤脚了。” 后来,寻找乌拉草的少年们又多次进山,寻找到了足够的乌拉草,全都按照她教导的方式,放在四面通风但又防晒的房间里阴干,以备冬日使用。 “行,以后粮草、辎重等事情都交给你。”杨致卿一句话就夺了山寨里管着后勤而又中饱私囊的人的权,又将这些大的任务交给了林燕染。 “大当家,兹事体大,我不敢应承。” 从周军师话里透露出,他们在山村里的时间都有近二十年,而且还组建了名号为乞活军的军队,她虽不曾见过,但不难想象出杨致卿手下的人手数量,现在杨致卿一句话就要将后勤交给她,她可不敢接手,且不说她的身份,单说那些管了多年后勤的人,怎么会甘心放手手里的权力。 权力使人疯狂,她现在的依仗只有杨致卿,她还带年幼的儿子,她不敢去冒这个险。 “是了,乍然让你接手,也是难为你了,是我想岔了,只是,为什么好好的人就能变成那样呢。”杨致卿想了想,不再勉强林燕染,低声抱怨道。 “大当家,周军师有什么打算?”林燕染不相信周军师那个老狐狸不知道这种事情。 “周老丈啊,他说水至清则无鱼,让我看开一些。” 想起教养他长大的周老丈,杨致卿心头发堵,周老丈的确说过水至清则无鱼,但他也说过杀鸡儆猴。虽然从来没有对外人说过,但杨致卿知道常常带笑一派仙风道骨的周老丈,其实是个冷情之人,山寨里中饱私囊之人,周老丈都知道,但他一直隐忍不发,让那些人胆子越来越大,以为他们成功的瞒天过海。 杨致卿苦笑了一下,以周老丈的脾气,他不是不在乎,而是一笔一笔地给这些人记着帐呢,等到了时机成熟的时候,让他们连本带利的吐出来,若是周老丈出手,那些人不死也要脱层皮,绝对没有好下场。而他果然还是像周老丈训诫的那般,带有妇人之仁,他并不忍心之前跟着他受过苦、挨过累的人那般下场,才想着让林燕染抢先发作了这些人,好歹比在周老丈手下,少吃些苦头。 但是,林燕染的拒绝让他明白了,夺了他们的权,让他们安生,怕是他一厢情愿了,自古人心难测。 .. ------------ 58.第58章 我喜欢的是男人(求首订… 翌日,林燕染醒来之后,第一件事便是敲响霍绍熙的房门,里面久久没有应声,林燕染猛一推,门并没有锁,而霍绍熙已经离开了房间,她叹了口气,回到房间,静静地看着林安谨恬静的睡颜。8 看了片刻,伸开手捂住脸颊,心思翻涌,她在这个世界上飘零,内心的孤独感、无力感,每当她闲下来时,就时时冲刷着她的灵魂。 林燕染想着,若不是她足够坚强,并早早地筑起一层钢铁般的硬甲护住她柔软的心脏,她可能早就撑不下去了。 她放下双手,脸颊上残留着斑斑泪痕,温软的指尖小心地划过林安谨软软的脸颊、挺直的鼻尖,好在她还有这个孩子陪着,她还有着养育他长大的责任,她不能垮下去。 她前世的亲人就像镜中花水中月,只能在梦中相望,却再感受不到彼此的温暖,她今生的亲人只有眼前的林安谨和外面受着灵魂折磨的霍绍熙,为了他们,她也要机关算尽、步步为营。 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中的委屈,林燕染净了面,打理好了仪容,寻出一套颜色淡雅的衣裙换上,翻找出硝制好的皮毛,天气越来越冷了,他们还没有准备冬衣,这些皮毛正好能够用上。 在最后一个完好的手指也被针刺了,一滴滚圆的血珠渗出,沾上了白色的兔毛上,林燕染无奈地放下针线,恨恨地捶打了几下兔皮,而后颓然的塌下肩膀。 “噗嗤。”一声脆嫩的笑语传来。 林燕染抬眼,门帘边站着俏生生的王雨,显然刚刚林燕染丢人的针线活,全落到了对面少女的眼底。 “林夫人,冒昧打扰,还请海涵。”林燕染眼底带着茫然,看着比平日的她少了一些利落,多了丝脆弱,王雨也意识到她这般贸贸然的来到别人家里,还笑了主人家的针线活,有些失礼,忙福身道歉。 “王雨妹妹,快起来,刚刚丢人的事情让你看到了。”林燕染很喜欢聪慧清秀的王雨,见她来了,忙招呼她进屋就座。 将一杯清香四溢的茶水放在王雨身边,又拿出两盘干果,林燕染不经意地问道:“王雨妹妹,身体好些了吗?” 王雨脸颊笼上一层红晕,“多谢林夫人的香囊,我身体爽利了许多,之前,怕因为我的病,扫了大家的兴,才守在家里。现在好多了,我便想着过来向夫人道声谢。” 说着,王雨从宽大的衣袖里拿出一方包裹的鼓鼓的帕子,打开来,里面竟然是一个个精致的小小香囊,绣工精湛,配色淡雅,比林燕染的手艺好上太多了。 “我瞧着林夫人送我的香囊很是精巧,便照着它的样子绣了一些,挑出看得过眼的送来,请林夫人不要嫌弃。” 林燕染捻起一个绣着怒放牡丹的粉红色香囊,眼睛里都放出了光芒:“这么漂亮,我怎么会嫌弃,王雨妹妹你手真巧。” 王雨嘴角两边露出小小的笑涡,“林夫人喜欢便好。” “瞧我看到了漂亮的东西,眼睛恨不得都黏在上面,王雨妹妹你等一等。” 林燕染走到卧房,取出她研制出的花露,送到王雨手里:“王雨妹妹,这是我鼓捣出的花露,你净面沐浴的时候,滴入几滴,对皮肤倒是蛮好。” 王雨站起身双手接过精美的瓷瓶,感叹道:“林夫人,你研制的这些润肤露效果极好,我姐姐用了之后,在广场上走了两圈,好些人都赞叹呢。她们知道了是林夫人您送给我姐姐的之后,个个儿都羡慕极了。” “我这儿不方便她们进进出出,她们若是想要,我把东西给你们,让她们找你们拿去,只是你们姐妹两就不得闲了。” 那些东西制作也算简单,当然前提是不添加名贵的香料,但是她手里成品太多,怕是会惹了有心人的怀疑,到可以将最简单的方子交给王氏姐妹,让她们自己制作。8 林燕染将自己的意思告诉王雨,王雨喜出望外,与干活利落的姐姐不同,王雨身子骨自小便柔弱,干不动重活,只能用巧功,在女红上下功夫。而两年前被刘文英推到水里,她得了一场严重的伤寒,虽保住了命,但身子骨更差了,连刺绣都不能长时间,她气苦难当,觉得自己成了个废人。 姐姐王氏生怕她钻了牛角尖,想着法子的哄她,后来寻了一本胭脂水粉的方子给她,王雨便自己摸索着弄些胭脂,所以,她对林燕染研制的花露、香料,有着极强烈的兴趣。 此时,一听到林燕染要将配料方子告诉她,王雨怎么不激动。 “我叫你一声妹妹,你若再叫我林夫人便显得太见外了,你就叫我林姐姐吧。”林燕染是真的喜欢王雨的性情,便没和她见外。 “林姐姐。” 林燕染和王雨欢欢喜喜地讨论着制胭脂水粉的心得时,睡足了的林安谨自己爬了起来,到了外边耍了一套霍绍熙交给他的拳。 “双脚稳住,下身立足要扎实。” 这教导林安谨的声音是杨致卿,林燕染透过门帘的缝隙向外看去,果然是神清气爽的杨致卿,他伤口好的真快。 王雨也看到了,立马面色红透,眼里欣喜、落寞夹杂,林燕染暗暗叹息,为王雨可惜,喜欢谁不好呀偏偏喜欢上了外面的那位。那位再好,那也是女儿身,注定了她这颗少女芳心错付了,希望她尽快收回对杨致卿的感情,转到一位真正的少年郎才好,如此才不会辜负了她的大好青春。 王雨却误会了林燕染的意思,她脸上的红晕渐渐褪尽,强忍着难堪说道:“林姐姐,我当初没有勾引大当家,我只是看他的鞋不合脚,给他做了双新的,大当家的丰神俊朗,我自知配不上他,从来没有过那种念头,那些闲话都是刘文英乱传的。现在,林姐姐你和大当家的金童玉女十分相配,我发誓绝不会做出坏名声的事情。” “等等,我脑子晕了,你说我和谁相配,大当家的?”林燕染受惊地问道,她和大当家,还金童玉女,天啊,王雨的脑瓜到底在想些什么。 王雨也要哭了,她一个小姑娘,忍着强烈的害羞,在林燕染面前剖白,她容易吗,现在林燕染是闹哪样,要她再说一次吗,她会羞死的。况且,她也不是刘文英那个傻瓜,见到出现在大当家身边的人都当成敌人,冤枉了大当家,就拿她自己来说吧,她的确对大当家有好感,为他做鞋子也用了十分的心神,可是大当家只是赞扬一声,看她的眼光压根没有波澜。 可是,大当家对林夫人不同啊,她刚刚从大当家院子里穿过时,见到了大当家,他看着这边的眼神十分温柔,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所以,大当家对林夫人不同,她心里难过,但是,她自认比不上林夫人,眼下祝福他们两人,也让自己彻底放下这段情。 “林姐姐,我祝福你们,你们一定会幸福的。”王雨天外飞来一句话,舌头都有点打结了。 “林姐姐,我做衣裳的手艺还不错,这些皮毛我帮你做了吧。”王雨乱了手脚,嘴里胡乱说了几句之后,抱着几件皮毛,冲着林燕染福了福身,脚步凌乱的走了。 留下受惊过度的林燕染呆呆地目送她离开。 杨致卿指导了林安谨几句之后,心情很好地进了屋子,看着林燕染失魂落魄的模样,不解地问道:“刚刚那个姑娘离开的时候,跌跌撞撞的,我对她笑了一下,她脸色立马白了,看着很是害怕,你怎么也像是丢了魂了,你们说了什么,两个人都这副模样。” 林燕染还没有从打击中回过神:“她说咱俩十分相配,还祝福咱俩来着,可是你这情况,她怎么就能看成这样呢。” 杨致卿愣了一瞬,“她说的也不错,我年龄也大了,最近总有些人旁敲侧击的找周老丈打探我的婚事,我正愁没办法呢,以后,你就做我的挡箭牌,推了所有的联姻,这样不错。” 日第燕而推。林燕染被他说得一愣,他们说的不是一回事好不好,王雨那姑娘隐晦的意思是他们两个两情相悦了,而不仅仅是传出去的风声。 杨致卿想出了个好主意,继续去逗弄林安谨了,余下林燕染心头大乱。 她现在恨不得抓回王雨,仔细问问她到底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难道是她的眼神泄露的,难道她潜意识里真的对杨致卿有想法? 林燕染快疯了,一遍遍的否认那种可怕的猜想,她的确欣赏杨致卿的性情为人,杨致卿的一切都符合她前世择偶的标准,可是杨致卿是个女人啊,她林燕染的择偶理念里从来都是异性恋,她不可能突破性别的鸿沟的。 冷静,冷静,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林燕染抱头哀嚎,一抬眼,又看到外面杨致卿大笑着纠正林安谨的动作,侧颜美好,眼神清澈,整个人清爽如修竹,正是她最喜爱的模样。 不行了,我一定要证明我喜欢的是男人。16934959 林燕染焦虑地走来走去,直到起伏的心情沉寂下来。 中午的时候,霍绍熙一身湿透的回来了,虽然样子狼狈了许多,但他的精神状态好了许多,让林燕染松了一口气。 “想明白了,是吗?” “阿姐,我想明白了,娘亲的仇一日不报,我便一日不能安寝,而且我是个大人了,不能再躲在你的荫庇下,我要建立自己的事业。”霍绍熙语音很轻,但十分坚定。 “留在这里不可过以吗?”虽然已经做了思想准备,但真的等到霍绍熙表露出想要离开的念头的时候,林燕染还是很难过。 “阿姐,我的父亲是并州节度使。” 林燕染明白了:“原来是他。” “阿姐,我是他的嫡长子,他能够坐稳并州节度使的位置,我的外祖家付出很多,并州节度使这个位置,那个贱妾之子没有资格继承,我可以不要,但他不能剥夺我的资格。现在并州众人都以为我死了,那个贱妾也以为安枕无忧了,但我偏不让他们如愿,我要夺了他并州节度使的位置,夺去他的一切,让他看一看,没有了权势富贵的他,还有没有人将他放在眼里。” 以前霍绍熙每次提到他的身世,都露出刻骨的仇恨,戾气之重,林燕染都感到心惊肉跳,而现在霍绍熙语气平静,周身的气势也是平和的,但是,林燕染就是知道他心里对他的那位父亲的最后一点濡慕之情也没有了,从此之后,他们之间只是仇人。 “可你现在孤身一人,你拿什么与他们相抗。” “阿姐,刚来到这里的时候,周军师许诺过我,他让我加入他们的军队,放手让我一搏,窃钩者诛,窃国者侯,我能打下自己的天地。” “你什么时候出发?” 林燕染在村子里没有见到青壮男子,杨致卿又告诉他有一个隐蔽的山寨,想来杨致卿手底下的人自有安排,霍绍熙若要加入,必定要离开村子,进入山寨,再进入战场。 “我和周军师商定了,今天下午就离开。”霍绍熙没有告诉她,明天他就要参与战斗了,杀人或者被杀。 “我去给你准备东西。” 林燕染再受不了,躲回房间,给霍绍熙收拾他要离开的行囊。 霍绍熙走的时候,林燕染没有送他,只在桌案上留下了一个鼓鼓的包裹,他紧紧地攥着包裹,大步地离开了房间。 林燕染隔着窗棂看着他离开,嘴里咬着帕子,她终于体会到了送别亲人上战场的滋味,她不敢去送他,她怕开口留下他。 外面,林安谨截住了霍绍熙:“师父,你要走了吗?” 阳光照在林安谨脸上,映出他脸上细小的绒毛,让霍绍熙对他软了心肠,他不熟练地摸了摸林安谨的头发,绽开一个自认为和善的笑容:“小子,师父暂时离开一阵,你的功课可不要落下,如果师父回来,你的表现不合格,小心师父罚你。” 说完,还抱了他一下,而后大踏步地走了出去。 林安谨喃喃自语:“师父的冷脸去哪里了,他突然变得这么好说话,还真是不习惯。” 林安谨再早慧,他也不明白霍绍熙这一去的危险,只是震惊于霍绍熙态度的转变,要知道之前霍绍熙对他可从来没有这么温柔过,想不明白也不再想了,林安谨摸了摸头想要。 发现眼前笼罩上了一块阴影,仰头一看,杨致卿正冲着他笑。 “娘,师父走了。” “恩,你师父有他的打算,你以后自己练拳习箭,就不要跑到山里了。” “娘,杨叔叔说以后他教我,让我到他的院子里练拳,还让我在兵器架子上,选一样我喜欢的,他再命人打造一把适合我的。” 林燕染收拾东西的手一顿,眉心急跳,那个疑惑又来了。 “娘,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没事,你杨叔叔答应教你,是件好事,你要听话,不要调皮。” 因为霍绍熙的事情,林燕染身体本就虚弱,眼下更是难受,强颜欢笑地应道。 “娘,你躺床上休息休息,你脸色好白。”193yv。 林安谨担忧地将林燕染按到了床上,又倒了杯热水,送到林燕染手里,不安地问道:“娘,你要还不舒服,我请位大夫来给你看一看。” “安谨,娘没事,躺一会就好了。” “我陪着娘。” 林安谨坐在床边眼睛眨一不眨地看着林燕染。 “来,上床上,陪娘谁会儿。”林燕染看到林安谨的不安,将他拉到床上,自从来到了林洼村,林燕染再不似在山林里每晚抱着林安谨睡觉,而是让他自己一个人睡。 现在,母子俩人好不容易又睡在了一起,很快脑袋低着脑袋,沉沉地睡去,杨致卿来到屋子里,看到的便是这副温馨的画面,他捡起掉了一半的被褥,小心地给他们盖了上去,然后,悄声离开了屋子。 杨致卿一离开,林燕染睁开了眼睛,目光复杂,杨致卿给她盖被子的动作,让她想起了前世和闺蜜的一次聊天。 当时闺蜜将要出嫁,一脸新嫁娘的甜蜜,讲了好些她男朋友的体贴之处,其中有一条就是,她春秋天里爱蹬被子,又是容易受凉的体质,每年的春秋天没少感冒。 而闺蜜认识了她男朋友之后,每天夜里她只要蹬了被子,她男朋友就会起来,给她盖被子,当时闺蜜讲到这里的时候,一脸的满足。 林燕染挫败的捶了捶脑袋,当时她明明没觉得怎么样啊,她还暗暗庆幸她睡觉老实,不然以她稍有异动就能惊醒的浅度睡眠,要是有个男人天天晚上给她盖被子,她还睡不睡啦。 可是,为什么现在杨致卿给她盖了一回被子,她就这么感动,究竟是她在这里太缺爱,还是杨致卿太符合她的审美,老天,你真的不能这么耍我。 .. ------------ 59.第59章 请称我夫人(求订阅) 林燕染再无心睡眠,小心地起了床,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端起桌上的一盅冷茶一饮而尽,冰凉的冷水从咽喉到肚腹,所过之处,一片冷飕飕,激得她打了个寒颤,脑海里的杂七杂八的东西,也终于尽数抛了出去。 又深深吸了口气,运力将浊气呼出,林燕染取出纸笔,悬腕默写《道德经》,这是前世爷爷交给她的法子,每次当她心绪烦乱,不能做出判断的时候,就写字来精心。 满满地写了一篇纸张,林燕染心头终于清明了下来,她不再用狼毫默写《道德经》,而是拿出自己自制的随身笔记和炭笔,将她近期要做的事情列了下来。 除了制作适合填充乌拉草的大头靴,最紧迫的事情便是制作穆宣昭所需的止血药粉,抬笔写下这两件事。林燕染扫过王雨送来的香囊,精致纷嫩的小小一个,托着手心里,流光溢彩,挂在裙角上,更能添上许多风韵。 若是在加上她调制的馥和香等奇香,放在店铺售卖,想来那些有钱的太太小姐,都愿意出大价钱购买,林燕染入神地想着。 但,随即她又皱了眉头,她只有货源,便没有销售渠道,若是贸然拿出不易的的奇香,且不说惹人疑虑,她也护不住这份珍宝,但是,让她打消赚钱的念头,她又不愿意。16934959 霍绍熙已经决定了要走上这条荆棘密布的荣华路,她帮不了他别的,如果她能赚来大笔大笔的真金白银,霍绍熙的路便能走得更顺畅几分吧。 之后几日,杨致卿的院子里日日人来人往,周军师诸人商议与穆宣昭结盟之事,林燕染只在第一日向他们展示保暖防湿的靴子和上好的止血药粉的时候,露了一次面,之后再没有过去。 饶是如此,林燕染仍是碍了一些人的眼,冷言冷语,听了不少,更有一个精明干瘦的老头,在她一转身,就斥骂:“红颜祸水。” 林燕染挺直脊梁,绷起下颌,冷冷与他对视,老头败下了阵,哼了一声转过了头,她才回到了自家的院子。 后来,林燕染从陈顺虎嘴里得知了那人是刘文英之父刘昆,也是现在管理后勤的一个小头目。 在杨致卿发了一通脾气,责罚了两人之后,再没有人当着林燕染的面骂她祸水了,不过,这些人的眼神里却毫无遮掩,赤裸裸地传达着这种意思。 据说,还有人冲到杨致卿面前跳脚,用着山贼的语言表达了不满:“大当家,你长大了,想要女人了,大家伙都没有意见,可咱们村子里加上寨子里的黄花大闺女随便你挑,你要是想要漂亮的,冀州城里有的是漂亮的清倌人,怎么都比那个带着个儿子的婆娘好。” 这些话传到她耳朵里时,林燕染一想到杨致卿当时的表情,便不再生气,反而十分可乐。193yv。 “小虎,这些人怎么在大当家面前什么都敢说?”林燕染不解地询问陈顺虎。 “林夫人,这些老家伙都是寨子里和村子里的老人,其他的我也不清楚,就是听说当年周军师在这边落脚的时候,是先得到了寨子里当时老当家的看重,后来老当家的没了,便传给了大当家,当时大当家还小着呢,就由周军师代为打理,好像当时老当家临终要周军师看顾手下兄弟。”陈顺虎跟在周军师身边,凡事都知道一些。 “不过,林夫人您也不用太在乎他们,眼下大当家碍于当初的情面养着他们,但是,咱们寨子里的兄弟们全都听大当家的,大家伙儿都是跟着大当家一刀一枪拼出来的,那些人也就讲个酸话,遇到大事的时候让他们充充人头。” “原来如此。”林燕染了然的点头,原来都是些耍嘴皮子的。 这样看来,霍绍熙去的是杨致卿手下的寨子,与这些老东西们不相干,她也不需要考虑这些人的想法了,如此甚好。 所以,虽然顶着这些老家伙的白眼,时不时挨上几句刘文英的嘲讽,林燕染仍然将靴子的事情交代了下去,并且得到了杨致卿的亲卫的一致拥护,事情进展的很是顺利。 时间倏忽而过,很快就到了与穆宣昭的第一次交药的日期,为了保障林燕染的安全,杨致卿派了亲卫里武功最高、头脑最灵活的六人保护,本来他是要亲自陪着林燕染过去的,但考虑到他伤口尚未痊愈,而且与穆宣昭有过过节,林燕染坚决不同意。 当然,想要一块过去的林安谨也被她否决了,开玩笑,比起杨致卿,她更不能让林安谨主动出现在穆宣昭眼前。虽然当初穆宣昭没有认出他们母子,但是血缘的神奇让她不敢冒险,她不敢想象穆宣昭得知林安谨是他的儿子之后的反应,她也不愿意想象这种事情的发生,林安谨是她一个人的儿子才是最好的。 林燕染一身锦衣华服,端坐在马车上,一旁周军师临时指派的陈顺虎骑马始终与马车保持平行,因为周军师指派陈顺虎的理由便是林燕染与他熟悉,让他一路听从林燕染的吩咐。 估计周军师还吩咐了陈顺虎其他任务,不过这些与林燕染没有关系,她也没有打探的欲望。 不过,林燕染的这种不理不问,倒让陈顺虎松了口气,自从上次被林燕染当场戳破散布流言,陈顺虎在面对林燕染的时候,就有些畏惧,这次林燕染若是打探,他还真不能保证不会露出口风,虽然周军师吩咐之事与她并无关系,但谁让他陈顺虎做过不地道的事呢,还可耻地被人拆穿了。 “林夫人,再有半个时辰就要到乐陵府了,您需要休息吗?”马车一路疾行,即将到达乐陵府,恰好一旁有座茶寮,陈顺虎便询问道。 “好,大家也都辛苦了,到前方茶寮喝些茶水,歇歇脚。”林燕染揉了揉发麻的腿脚,撩起华丽的十二幅月华裙,慢条斯理地下了马车。她现在极为怀疑,周军师摇着鹅毛扇,啜着茶水,特意提醒她装扮华贵,不是为了什么乞活军的脸面,而是让她行动不便的。 头上挽着望月髻,插着华贵的三尾凤簪,额心勒着珍珠抹额,上身满绣着牡丹窄袖袄子,腰间佩着极品羊脂玉玉佩,小小的香囊藏在镶嵌着各色宝石的腰带下,下身十二幅月华裙流光溢彩。 如此盛装的林燕染一露面,便让坐满旅人的茶寮里静了一瞬。 “林夫人,请坐。”陈顺虎寻了个靠窗通风的座位,林燕染坐下之后,随行的六位护卫却成圆形站在她身后,摆出最佳的防御阵势。 林燕染呼了口气,小声地对陈顺虎说道:“你去招呼他们坐下喝茶,不会这么大的阵仗。若是不放心,就让他们分出两班,一班喝茶,一班守着。” 陈顺虎与他们嘀咕了一阵,便见这六位护卫对他施了礼,分作两班,一班休息,一班值守,林燕染暗暗吐糟,杨致卿衣行比她还随意呢,断断训练不出这么派头的护卫,一定又是周军师的手笔。 林燕染抬头环视四周,只见大部分都是衣着朴素的行商人,而她下手旁的一桌却坐了两个衣饰精美,仆佣环侍的年轻男女,男人相貌清俊,带着满满的斯文书卷气,观年岁大约二十出头,而女子面上覆着垂到膝盖处的幂离,但观她面纱下隐约露出的面容以及好奇打量的眼神,竟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小少女。 林燕染粗粗扫过,便收回了视线,余光看到两人的互动,像是兄妹,但看他们二人桌上罩着崭新的绸布,座椅上更是套上了锦缎,而所用的茶具更是自家携带的上好官窑瓷器,林燕染暗忖,这二人不会连泡茶所用的水都是自家携带的吧。 仿佛为了印证她的话,一个脚步轻盈、举止文雅的丫鬟,提着一壶汩汩冒泡的沸水自店主人烹茶的隔间进来,而另一位殿后的丫鬟则言笑晏晏地感谢店主借了煮茶的炉子,听到了这些话的林燕染彻底服了,与对面那对精细的兄妹比起来,她这般装扮估计就是一个暴发户。燕地再咽凉。 林燕染笑了笑,倒了一杯店家上来的茶水,放在唇边轻轻啜着,唔,茶香怡人,清爽解渴,店主人的茶水也不差嘛。此时,窗外吹来一阵小凉风,吹在身上极为舒适,林燕染满意地眯起了眼睛。 对面一直侧眸打量着她的兄妹,迅速地对视了一眼,这对走南闯北、见识极广的兄妹,竟然一时分辨不出林燕染的身份。观她的穿戴,像是富贵人家的夫人,但她身边却没有一个丫鬟,反而带着七个煞气浓厚的护卫,小少女还以为她是最近趁乱聚起的山匪路霸的女眷,但她的举止又不见那些人的粗鄙与猖狂,让小少女犹豫不定。 兄妹两的桌子处于下风口,小凉风从林燕染处吹到他们身上,突然,男子鼻尖轻轻嗅了几下,先是拧眉,接着眼睛一亮,对着惊疑不定地看着的他的少女做出了一个口型:“千步香。” 小少女眼眸激动,手心撑着桌子,就要起身,却被男子按了下去,对着她默默地摇了摇头,小少女只得委屈地坐了下来,但之前眼睛一直盯着林燕染,她虽然遮掩了一些,但她眼神太炙热,别说陈顺虎等人,就连林燕染都感觉到了。 为了不引起麻烦加紧赶路,林燕染喝完一杯茶水,便带着护卫离开了茶寮,小少女眼巴巴地看着她离开远去,望着男子的眼光越发委屈。 “薇薇,那位夫人身份不明,而且她身边的护卫个个身材威猛,眼睛精光四射,那个都是见过血的,咱们不能惹上这个麻烦,我不能让你去冒险。”俊雅男子轻声安抚唤作薇薇的少女。 “大哥,我看她不像是坏人,而且她佩的是千步香啊,我找了好久都没有找到过配方的香料。”谢莹薇嘟起了嘴唇。 “傻丫头,坏人那能从脸上看出来,我觉得那女子身份扑朔迷离,而且看他们急匆匆地来去,怕是有事在身,即使他们真的不是坏人,咱们贸然上前,若是引起对方误会,起了冲突,我怎么向二叔二婶交代,出来之前我可是向他们打了包票,让你平平安安的。”俊雅男子也不是没有遗憾,他们谢家乃是南边的大商贾,族里的大庆商行,开遍南北州府,遇到千步香那等奇香,他当然心痒难耐,可是他可不敢拿小堂妹的安危开玩笑,只能叹一声无缘呐。 一想起马上就要见到穆宣昭,便紧张难安的林燕染,当然不知道已经有人识出了她所佩的千步香,而且惦记上了。 马车很快到了乐陵府的城门,虽然他们这行人扎眼了些,但守城的士兵在收下陈顺虎递上的一块银锭后,喜眉笑眼地放了他们进去,赶车的护卫显然知道穆宣昭府邸的位置,直奔而去。 从人声喧哗的城门,到了人声寂寂的权贵云集的大街,而后在站立着煞气凛凛的门子的府邸前停下,林燕染知道穆宣昭的府邸到了。她下意识地扬起优美修长的颈项,摆出了标准的防御姿势,跟着穆宣昭派出的亲兵身后,走在一派冷肃硬朗风格的庭院里,林燕染察觉她双手不自觉的攥成了拳头,心下苦笑连连,尚未见面,她已经在气势上输了,穆宣昭真是她的克星。 好在杨致卿精挑细选出来的护卫给力,面对穆府亲卫的挑衅示威,毫不落于下风,总算是给林燕染挣回了些颜面。 “请这位姑娘单独进去,我们将军已经在里面候着姑娘了。”穆宣昭的亲兵将她带到门口,对他们说道。 “首先,请称呼我夫人,我想我的发型装扮已经表明了我夫人的身份;其次,男女授受不亲,让我单独与你们将军会面,是件十分失礼的事情。麻烦你将我的话转达给你们的将军。”林燕染停下脚步,从言语和行动两个方面表达了她的抗议。 第60章 “我知道了。”穆宣昭拿起当日画了一半的画卷,欣赏地看了一会儿,颔首示意他早已听到外面那女人的话语了。 “让她带一个人进来。”穆宣昭细细看了片刻,挽起衣袖,在一处空白中勾勒出一条弧度优美的曲线,像极了林燕染柔美的侧颜线条。 “小虎,你跟我进去。”林燕染点了名字,陈顺虎从另一位亲卫手里接过药粉,跟着林燕染进了穆宣昭的书房。 书房里,穆宣昭穿着家常直裰,极平常的青衫,穿在他身上偏显得风流飘逸,他正低头作画,林燕染进门便不可避免地看到他的眉眼鼻峰的。 乍然一看,林燕染暗自惊心,她原先从来不觉得林安谨长得与穆宣昭有何相似,可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只觉得林安谨的脸部轮廓似足了他,只是林安谨尚且年幼,眉眼还是稚子的圆润,若等他年岁再大一些,怕是再难瞒下去了,这么一想,林燕染压力更大。 “坐。”书房里并没有侍候的人,只有穆宣昭一人,偏他在客人进来的时候,还在装模作样的画画,竟连声招呼都打得这么简单。 林燕染也不客气,寻了一处离他远远的座椅,轻轻地坐了下来,陈顺虎紧张地站在她身后。 “你倒是会挑选,故意坐在窗前,恰好挡了光线。”穆宣昭放下手里的笔,转头笑谑道。 林燕染心头警铃大作,她与穆宣昭打过两次交道,每一次穆宣昭都是冷酷的,每一次都让她伤筋动骨,这次他却像是对待朋友般随意自然。 林燕染绝不相信穆宣昭的善意,以她第二次见面的所作所为,估计是彻底得罪死了穆宣昭,不可能过了几天,穆宣昭便全忘了当日的事情。 “哦,那个不好意思,不过,我们只是来送药的,穆将军看完了之后,我们马上就离开,耽误不了穆将军多少工夫。”林燕染低着头,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生怕那句话说的不对,让穆宣昭生出了幺蛾子。 “你很怕我,这可不像你的一贯表现。”穆宣昭竟然起身走了过来,他对着浑身汗毛都要竖了起来的林燕染展颜一笑,微微倾身。 林燕染扶着座椅把手的手指用力到发白,双脚随时做好逃跑的准备,不想,穆宣昭伸手从呆愣住了的陈顺虎怀里取了药包,而后,站直了身子,又走回了原来的座位。 笼罩周身的让人窒息的气势消失了,林燕染脸色红白交织,穆宣昭他是故意的,故意看她出丑。 “穆将军既然已经拿到了药,我们便告辞了。”林燕染站了起来,努力挤出一抹笑,向穆宣昭告辞。 “林......姑娘,你像是迫不及待地要离开,怎么,我是老虎吗?”穆宣昭随手将药扔到了一旁,交叠双腿,悠哉悠哉地问道。 “刚才我已经说了,请称我林夫人。” “哦,是了,你说过你已经嫁过人了,还有了个儿子,可是,我很好奇,你与那位杨当家是什么关系,显然他不可能是你的夫君。” 穆宣昭这话一说出,林燕染反而还好,终于等到了穆宣昭毒舌的时候了,她就说他不会轻易放过她的。而一进来便看着两人交锋看傻了眼的陈顺虎,眼珠终于活泛过来了,却是惊骇地望着林燕染。 “这与穆将军有什么关系,我的任务只是来送药,不是来为穆将军解惑。”既然走不了了,林燕染反而无惧了。 “这才是你的模样,不肯吃亏,刚刚装的那样无害,实在不像。”穆宣昭拍掌而笑。 “不知穆将军怎么样才肯放我们离开?” “他们随时可以走,你要留下来给我试药,之前不是说好了吗?”穆宣昭话里竟还有几分无辜。 “那请问穆将军要怎么试药?”林燕染看了一眼被他远远扔开的药包问道。 “简单,寻个伤口,洒上药粉,看看效果如何。” “请穆将军寻了伤员,便可知药效如何。”林燕染再次咬着牙建议道。 “唔,我的手下最近没有受伤的,你的药又挺难得,不能寻了不相干的人来试药,你先住下等一等,等有人受了伤再试,哦,府里只接收你一人,他们今日就得离府。” 林燕染被穆宣昭的无耻气的话都说不出了,脸上保持的笑容也烟消云散了。 “穆将军,你这要求太过分了,若是府上一直没人受伤,岂不是林夫人要一直待在这里,这怎么可以?”陈顺虎终于想起了他的职能,弱弱地抗议。 “这怎么不可以,我府上还养得起一个闲人。”穆宣昭睨了陈顺虎一眼,眼神冷了下来。 “我......穆将军你明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而是......”后面的话语还没说出去,被林燕染打断了。 林燕染知道穆宣昭这是刁难,她努力冷静了下来,抬头看到前方挂着一柄宝剑,脑子也热,三两步冲到了前面,拔剑出鞘,锋利的剑刃斜斜地贴着手腕,语气嘲讽:“穆将军这里既然没有伤员,又不愿意用别处的人试药,不如就由我来亲自试药。” 说完,剑刃如肉,随着陈顺虎的惊叫声,穆宣昭劈手打下她手上的宝剑,但他的这柄剑乃是吹发可断的利刃,剑刃仍然割破了林燕染的手腕,鲜红的血液,映红了她的皓腕,濡湿了她衣袖上的牡丹,让原本是粉色的花朵,变成了真正的鲜红色,场面触目惊心。 “你够狠。”穆宣昭眼眸沉沉,嗓音阴沉。 “小虎,去取药,咱们当着穆将军亲自试药。” 忍着手腕的锥心之痛,林燕染吩咐傻了似的陈顺虎。 “滚出去!”穆宣昭低喝道。 陈顺虎却看着林燕染。 “小虎,药给我,你先出去等我吧。”林燕染反而是最平静的人。 陈顺虎离开之后,书房里只剩穆宣昭他们两人,林燕染单手费力的拆开药包,偏那绳子绑得极紧,她拆来拆去却越拧越紧。 穆宣昭看不过眼,三两下拆开药包,取出一瓶药粉,声音低沉冷厉:“过来,我给你上药。” 林燕染面无表情的伸出手腕,穆宣昭取药的时候,用力大到都让人怀疑下一秒瓶子都要碎裂,但他上药的手法却出乎人意料的轻柔,林燕染原以为要吃番苦头,却没有想到他上药包扎一气呵成,手法娴熟,一点都没有折腾她。 “你这女人看似聪明,其实一点都不聪明,还很愚笨,遇到事情只会硬生生地向上撞,吃亏受痛的只有你,嗤。”穆宣昭将她贬的一无是处。 “是啊,我人又笨又认死理,还请穆将军不要和我计较了。”林燕染现学现卖,软语乞求。 “啧啧,我好像说过你不会求情吧,你说这种话的时候,有没有照过镜子,看过自己的眼睛,你装的挺像,但你的眼睛出卖了你,那里倔强不屈,就像燃烧的火焰,美丽极了。”穆宣昭声音低了下来,又冷又冰。 林燕染从他手里费力地抽出包扎好的手腕,一双燃火的眸子,愤怒地盯着他。这样的林燕染瞬间激起穆宣昭的征服欲,就是这样的眼神,这样的美丽,才是让他念念不忘的原因。 “你学聪明一点,乖乖地跟着我,富贵荣华,锦衣玉食,怎么样?”穆宣昭揽住她的肩头,手指伸向她的发鬓,轻声诱哄。 “穆将军,如果之前我的作为让你误解了,我向你道歉,我以我家族的荣耀发过誓言,这辈子绝不为婢为妾,请穆将军放过我。”林燕染强忍着说道。 “如果我不答应呢?”穆宣昭淡声说道。 林燕染看入穆宣昭眼底,像是想要看清他有没有良心,奔涌的怒火几乎要撑破她的胸腔,但是,林燕染无限悲哀地发现,她竟然没有能够反击的武器。她费心经营的一切,在穆宣昭面前都那么的弱小,那么的不堪一击,她竟然只能任他为所欲为,除了伤害自己,她再没有能够对付他的东西,这种现状多么悲哀。 “我要留你下来,你就毫不犹豫地给自己放血,我若强要了你,你会干什么,抹了脖子吗?”穆宣昭放开她的发鬓,手指摸上她包扎着的手腕,漫不经心地问道。 “不,我不会死,我多么困难才在这个世间活了下来,我永远不会主动放弃我的生命。”林燕染回答道。 “呵呵,不愧是我看上的人,你若真要寻死觅活,我还准备成全你呢。” 说这句话时,穆宣昭脸色尤其不好,林燕染心头惊跳,她相信穆宣昭说到做到,如果她以死相挟,穆宣昭真会给她一刀,让她痛快地去死,真是个可怕的男人。 “不过,我也不准备强要你,你这样的女人,我喜欢让你主动应下,甚至是求我让你入府。”穆宣昭抛出这句话之后,让她坐了下去,他则拿起画笔,勾勒着画绢上的倩影。 .. ------------ 60.第60章 不合时宜的温柔(求订阅) 林燕染心头寒凉一片,坐在那里任穆宣昭临摹描画,她觉得自己就像陷入蛛网的小虫,越挣扎陷得越深。8如果第一次遇到穆宣昭,她不要想着费心机争取大当家心腹的位置,而是带着林安谨安安分分的待在林洼村,估计穆宣昭很快就忘了她,也不会再有第二次的见面。 难道真是自己错了吗?难道真的不应该反抗吗?林燕染一句句地质问着自己。 可是,如果不反抗她也许不会遇到穆宣昭,但是她还是会遇到张屠户,这个世界就是这么残酷,你只要是弱者,就会遇到捕猎的强者,原因的嫣娘弱小,她遇到了进村的鞑子。她林燕染自认比嫣娘坚强,她却先遇到了伪善的王家村里正和觊觎她美色的张屠户,好在她逃掉了,躲过了这次灾难,但是她又遇到了穆宣昭,这个让她无能无力的男人。 现在,她不能逃了,她若是逃了,与穆宣昭有盟约的杨致卿怎么办,况且她又能淘到哪里去呢,她又怎么敢保证在其他地方不会遇到逼迫她的人呢? 这么一想,林燕染只觉的无限疲惫,她觉得她的人生,就像是一条暗无天日的巷道里奔跑,唯一支撑她拼命跑下去的信念是巷道尽头便是她向往的光明,可是现在,她的感觉是好不容易跑到了巷道的尽头,却发现巷道的尽头并不是光明,而是另一条不知道长短的巷道。 泪水不知不觉间顺着脸颊滑落,林燕染却没有感觉到。 低头苦思如何画出怒火中的神韵的穆宣昭,抬头再看的时候,却发现林燕染泪痕斑斑,而她本人却似呆了一般,像是被抽去了灵魂,徒留下一个无用的躯壳。 穆宣昭心中一慌,大踏步地走到林燕染面前,皱眉问道:“本将军不是说了吗,绝不对你用强,要让你主动进府,你还哭什么。” 林燕染在吼声中回了神,摸到一手的泪痕,讶然道:“我怎么哭了,对了,我刚刚抑郁来着,突然就想自爆自弃了,好奇怪,我很少会想不开的,除非是......” 林燕染霎时色变,除非是那个时候,那个所有女孩子最脆弱的时候,可她自从来到这个世间,就没有来过癸水,她还以为是原主营养不良太严重了,才导致了生理异常,也没有放在心上。 怎么会偏偏等到这个时候? 果然,怕什么来什么,林燕染清楚地赶到小腹一阵抽痛,接着下身涌出一股热流,林燕染肯定了久违的癸水到来了,她羞愧难当,从脖子到脸颊全都爆红,看得穆宣昭不明所以。193yv。 “请问穆将军......,贵府上有没有丫鬟?”林燕染嚅嚅地说道。 “你找丫鬟干什么,本将军书房里一向闲人免进。”穆宣昭斜睨着她道。 “穆将军......,净房在哪儿?”林燕染觉得每次遇到穆宣昭,她倒霉的下限都要被刷新。 “你......咳......”穆宣昭也撑不住,感到了几分尴尬。 “你跟我来。”幸好穆宣昭的书房修建的足够奢华,不仅广阔,为了方便他经常留宿书房,净房、浴房一应俱全。 林燕染加紧双腿,费力地站起了身,小碎步跟在穆宣昭身后,拼命绞尽脑汁想出一个不那么尴尬的对策。 没成想,穆宣昭推开了一道暗门之后,停住了脚步,对林燕染说道:“你自己进去吧......” 如此一来,林燕染闪身进里的时候,背部便露在了穆宣昭的视线内,他对血渍极敏感,打眼一扫,就看到了林燕染月华裙上的红斑。 “你割了几个地方,你后面受了伤?”穆宣昭第一反应便是林燕染又对自己动了手,怒气便涌了上来。 “我没有受伤......,摆托你给我找个丫鬟过来好不好。”死死将门抵上的林燕染,憋屈的都要哭了。 不多久,穆宣昭自己反映了过来,一向厚如城墙的面皮也染上了红霞,无声地咒骂了一句,打开门召来守门的亲兵,踌躇了两下命令将他房里的人叫来。 这番变故落在杨致卿特意挑选出来保护林燕染的六名护卫眼里,却更让他们警铃大作,其中最沉稳的那位踏步上前,迎着穆宣昭的气势开口:“穆将军,若是药粉无事,还请让我等回去复命。” 穆宣昭点了点守门的亲兵,吩咐道:“带客人下去歇歇,别让人说将军府不懂得待客。” 得了上司的命令,穆宣昭手下的亲兵,两下扑一个,连拉带扯地将林燕染的护卫拖了下去,然后,书房门前瞬时安静下来了。 “奴婢拜见将军。”门口传来娇滴滴的声音,原来是当日的琵琶美人。 “进来。” “将军。”声音更媚上一分,自从那日突然窜出了刺客,她便被冷落在了一旁,今日将军好容易想到了她,琵琶美人使出浑身解数也要得到宠爱,在将军府里立稳脚跟。 “你到前方,听命令行事,去吧。”穆宣昭清咳了一声,双手负到背后,走的远远的。 琵琶美人依依不舍地走到前面,听到一把清润的嗓音响起:“麻烦再过来一点。” 无论这个嗓音有多么动听,只凭它的主人是个女人,也让琵琶美人无法欣赏,反而觉得这是让她心烦意乱的噪音。但穆宣昭的命令她不敢不听,她早就听闻过违逆穆宣昭之人的可怕下场,只得克制住心头疯狂的嫉恨,面上恭顺地听着吩咐。 林燕染如此这般的说了一通,琵琶美人听呆了,她没有想到穆将军召她来是为了这等事,这个女人竟然能让穆将军为她做到这一步,她可从来没有想到也没有听说过,穆将军允许一个来了癸水的女人待在他的书房,毕竟男人都认为这种女人犯晦气,尤其是刀头舔血的武将。 “麻烦你了,多谢你。” “奴婢不敢。”琵琶美人偷觑一眼穆宣昭的神色,忙弯腰行礼。 “你今日留在将军府里安歇,放心,我不会怎么着你的。”穆宣昭说完这句话,便着人收拾客院,安置林燕染带来的一行人。 林燕染行动之间,遮掩着按住下腹,希望能够稍稍缓解疼痛,她没有拒绝,以她今日的情况,是无法回到林洼村了。 穆宣昭看着憔悴苍白的林燕染,心中一软,许久不曾有过的疼惜之情一闪而逝,他没有让林燕染住到客院,而是将她安置在了书房卧室内。 “你就在这里歇着。”话里之意,不容人置喙。 林燕染痛的几乎都要站不稳,哪里还有精力再和穆宣昭争辩,当下乖乖地寻到卧室,扫了室内一张大床和床脚的一张矮榻,自觉地躺在了矮榻之上。 饱受折磨的身体,一挨上松软温暖的被褥,就像得到了温柔的抚慰,林燕染喉间逸出一声叹息,而后闭上眼睛似睡非睡,借此休养她疼痛的身子。 穆宣昭进来的时候,林燕染的意识立刻警醒,但她的身体明显跟不上意识的反应,眼皮像是千斤重,眼球蠕动了几下,硬是冲不开上下眼皮的桎梏,而覆盖在小腹处的双手,热热的手心缓解了她不少的痛楚,得到了抚慰的腹部,像是有磁力似的牢牢地吸附住了她的掌心,硬是让她不忍掀开被褥。 林燕染在一片黑暗中,感受着穆宣昭越走越近,最后停在她的榻边,极富穿透力的眼眸盯牢了她,让她被身体拖累许多的意识疯狂地叫嚣着危险,快逃! 但她真的动不了,意识与身体进行着一场兵力悬殊的战役,毫不意外的溃败千里。 这场不公平的发生在她体内的战争,让作为战场的她,额头冒出一片片的冷汗,胳膊、腿不安地动来动去,最后,终于成功地将棉被蹬到了地上。 穆宣昭鬼使神差地弯腰将地上的棉被捡了起来,展平褶皱,盖到了林燕染身上,还顺手给她掖了掖被角,做完这一切,目光看向一旁凉透了的还带着一股浓浓辛辣姜味的汤水,皱了皱眉,又将它端了出去。 之后,一向负责宴席场面菜而轻松愉快的将军府厨子,自被勒令熬煮了一碗姜汤之后,又得到了一道匪夷所思的命令:“既要能缓解癸水痛,又要味道好闻,颜色好看,不许有刺鼻的姜味,也不许黑乎乎的看着倒胃口。”燕坐心虫网。 胖胖的厨子,一边抹着急出的热汗,一边碎碎念着:“你确定将军是这样说的,这不是成心为难人吗?” 传达命令的亲兵翻了个白眼,拧着厨子的胖耳朵:“我说胖子,平日就是最享福,除了摆宴的时候露两手,给兄弟们吃的都是火头餐,大家伙儿都瘦的和竹竿有一拼,就你小子,白白胖胖滋润着呢。现在将军可是传话下来了,若是完不成,我倒霉了,你也落不到好啊。” 胖胖的厨子挤了挤变形的眉眼,打探着八卦:“将军这是对那个上了心啊,你小子也露点风,回头我也避着段日子,别赶上那寸劲,离这好离这新得宠的远着些。” “得了,别吓打听了,将军的私事,咱们能不知道就不知道。”亲兵嘴巴严着呢。 “嘿,老弟你不地道,你是不知道那些乍然得宠的女人的狂妄,老兄我可是首当其冲。你不说,我猜,你点头或摇头总行了吧,是不是那位擅谈琵琶的铮铮姑娘。”胖厨子当时在宴席上上菜,见到了穆宣昭带着琵琶美人离开。 亲兵摇了摇脑袋,又嘱咐了胖厨子多熬几份,分开不同的时间,然后留下惨叫的胖厨子,离开了厨房。 出了厨房,亲兵听着胖厨子的惨叫,心中得意,可算是出了一口气,大家都是将军手下的亲兵,偏胖厨子没有兄弟情谊,大锅饭煮的堪比猪食,呸呸,把自己也骂了进去,让他们训练之后,吃到嘴里也没滋没味。 若胖厨子就这手艺,他们也无话而说,可单凭胖厨子都快转不了身的体重就知道,他那手艺一不是盖的,可就是嫉妒他们能够跟着将军征战杀敌,硬是给他们吃难吃的饭菜,如今,可算是报应到了他头上了。 胖厨子使出浑身解数,熬出了穆宣昭要的汤水。 这边厢,穆宣昭又放凉了一碗汤,林燕染还没有清醒,他的耐心快要磨没了,但是看着躺着的林燕染也是一副痛苦的样子,他才稍稍释然,心中给自己找了个完美的理由。 取来第三碗热气腾腾的汤水,林燕染意识回笼了一半,觉得身上难受极了,但是暂时忘了她身处狼窝虎穴,黯哑的嗓音开口:“安谨,宝贝,给娘倒杯水喝。” 林燕染闭着眼睛蹭着柔软的枕头,从被子里伸出右手,等着林安谨给她端来温热的茶水,谁说只有女儿才是娘的小棉袄,她的儿子照样心疼她这做娘的。 穆宣昭气的脑门疼,用力打上她的右手心,林燕染一惊,双手同时握拳,立马两处都传来火辣辣的疼痛,一处是穆宣昭打的,一处是穆宣昭逼的,穆宣昭三个字简直是她的灾星,林燕染彻底清醒了。 “穆将军,叨扰了。” 在穆宣昭眼皮底下,林燕染不敢再睡,想掀了被子翻身坐起,却踢不开被子,才发现被角牢牢地压在她身体两侧,她不记得睡之前掖过被子啊,这是怎么回事。 “把这碗汤喝了,你再接着睡。哦,这房间是我的,但是看你这模样,一副生怕被我欺负了的样子,我也不愿和你睡在一间屋子,免得担了虚名。” 说完,穆宣昭轻轻瞄了她一眼,毫不留恋地离开了房间。 林燕染用完好的右手一勺一勺地喝光碗里的热汤,小腹里的绞痛缓解了许多,她仰躺在床上,整理着这如同玄幻般的一天。16934959 穆宣昭的冷言逼迫,穆宣昭的笑看挣扎,可是,在她这么狼狈的时候,穆宣昭也给她提供了床褥,给她端来了热汤,她也要感激他。那么,她和穆宣昭到底要怎么走下去。 穆宣昭要她当妾,她是绝不愿意的,可是,穆宣昭却又不愿放开她,尤其他说的是要她主动入府而不是心甘情愿入府,主动的不一定心甘情愿,穆宣昭又会用什么来威胁她呢。 林燕染想了大半夜,也没有想明白,索性,不再想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走一步算一步吧。 翌日,天色未明,林燕染就醒了过来,轻手轻脚地去了净房洗漱,而回来的时候,房间里放了一套崭新的衣裙,而且不是我身上穿的丫鬟的衣服,料子用的是上好的云锦,做工精细,与她来的时候穿的那身比起来,透着低调的奢华。 林燕染慢吞吞的换上衣裙,没办法,谁让她只有右手能用呢。 左手腕受了伤,她却是没办法自己挽发髻了,只得将抹额用作发箍,将头发披在后面,用绸带松松挽上,看着虽然简略,也总算不是披头散发了。 将榻上被褥整理妥当,林燕染推开了书房的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的发现陈顺虎等在了门边,看到了她,嘴巴张了几次又闭上,看得林燕染难受极了,她最看不得这种吞吞吐吐的样子。 “有什么想说你便说出来。” “林夫人你在穆将军书房睡了一夜,大当家那里要怎么说?”陈顺虎真的急了,大当家与林燕染的关系他看在眼里,自然能偶看出大当家对林燕染的信赖,可是,过了这一夜,大当家那里一定知道消息,那林燕染要怎么办,大当家会怎么办。 还有这一出,林燕染扶额:“我亲自和他说,你们烂在心里吧。” “好。”陈顺虎也不愿意掺和进这种事情,他也搞不明白,他认为还是打仗最简单,赢就是赢,输就是输,一目了然,不容反驳。 “林姑娘,将军请您到饭厅用餐。” “我先过去了。”林燕染对陈顺虎说道,然后跟着在穆宣昭的亲兵后面。 偌大的饭厅里,只有穆宣昭,哦,现在要再加上她,林燕染暗暗思忖,挑了个不近不远的位子坐了下来,看着一张长长的饭桌上满满当当地摆满了食物。 真是浪费,不过是一餐早饭,竟然摆了二十多碟,且用餐的人只有两人,对面的穆宣昭却对这些视若无睹。 用餐的时候,穆宣昭彻底贯彻了食不言寝不语的要求,只在她刚进来的时候,抬头看了她一眼,而后便动了筷子,中间一句话都没有说。林燕染看的出穆宣昭用餐有着严格的礼仪要求,她努力回想记忆里的穆宣昭用餐时是什么样子,却无奈的发现原主嫣娘从未和穆宣昭同桌而食过,都是穆宣昭自己单独用餐,而原主嫣娘和秦夫人一块用餐,这明显不正常,若说嫣娘身份低微,不配与他们同桌而食,那么秦夫人为何是与嫣娘在一起,如此想来,只有一个结论,秦夫人只怕不是穆宣昭的亲生母亲,倒更像是他的仆人。 .. ------------ 61.第61章 你敢娶我吗(求订阅) “穆将军,多谢你的招待。”林燕染告别的话语,在穆宣昭似笑非笑的目光中再也说不下去了,她干脆不再说话了。 “过河拆桥是你的拿手好戏嘛。”穆宣昭端起汝窑杯盏,又刺了林燕染一句。 林燕染干脆不理会他了,她从穆宣昭十拿九稳的表情上也能猜出他的想法,他以为昨夜过后,她怕是除了跟了他,没有别的路了,毕竟,昨夜,她留宿在了穆宣昭的书房,已经是失了名节,没了清白。 但是,林燕染昨天痛定思痛,她这辈子不准备嫁人了,那么谁还在乎那名节呢,况且,清者自清,她自问没有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她的灵魂仍然是干净的。 “你若是如此回去,姓杨的还会接纳你吗?你一介孤弱女子,难道要流落天涯,跟着我衣食不愁,荣华富贵,你为什么不答应呢。”16934959 果然,林燕染觉得她需要好好了解一下穆宣昭的思维。 “你凭什么以为,除了依靠男人,我就不能靠着自己,堂堂正正的活下去。” 穆宣昭看着林燕染的表情像是听了一个笑话:“你有什么依仗,家族、权势、钱财,什么都没有,你......” 后面的话不用听也知道是什么,无非是被人侮辱、被人玩弄罢了。 “跟着你又好到哪里去,你的意思是纳我进府,呵,不过是个妾,妾通买卖,一个玩物罢了,若是那一日,你厌倦了,怕是只能孤零零地死在一个小角落,这种日子,单是想一想都不寒而栗。” 林燕染一想到她处于那种境地,周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眉心皱成了川字,右手在空中急挥,像是把这种可怕的场景远远的挥开。 “你打听打听,多少士绅富商要将女儿送到我府里,你竟然还嫌弃。”穆宣昭感到受到了侮辱。 “那是他们,他们对你有所求,才会想着用女儿换取,我要求不高,自己就能满足安乐的小日子,不需要攀附上你的高枝。”天可怜见,林燕染几乎是在剖白灵魂了,将她的所思所想俱都如实的说给穆宣昭听。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欲望,有些人是普通的权势、富贵就能打动,有些人则麻烦一点,有着比较特别的嗜好,你也一样,若是拿到了你的软肋,你也会求到我的面前。”穆宣昭也相当坦诚。 “你敢娶我吗?”林燕染霎时想到了林安谨,穆宣昭说的软肋她的确有,就是林安谨。如果,穆宣昭以林安谨相挟,她不知道会不会妥协。 穆宣昭以为自己听错了,他真不相信林燕染敢问出这种话,娶她,怎么可能? “你不敢,那么,以后,请不要打扰我了,因为就像你说的,每个人都有软肋,一旦被人要挟,就会答应对方所有条件。你说的对,我也不能免除在外,我也有软肋,但是,我也有底线,我宁肯失去我在乎的所有的东西,也绝不会与人为妾。” 林燕染很认真很认真地告诉穆宣昭,她的底线已经划下,要么动手毁了她,要么答应她的条件,不要妄想让她突破她的底线。 终于能够离开时,林燕染几乎耗干了所有的精力和脑力,一上马车,便拥着毯子,睡了个昏天黑地。 回到家里,林燕染抱住林安谨软乎乎的小身子,心里百感交集,这是她的儿子啊,是她愿意牺牲所有换他平安健康的儿子。 “安谨,以后除了跟着你杨叔叔习武,还要跟着娘学习读书识字,你怕不怕?” 林安谨正捧着林燕染受伤的手腕,学着她的样子,轻轻的吹着气,还念叨着:“吹吹呼呼,就不疼了。”听到林燕染说的这个问题,数着带着肉涡的胖胖的指头,算了算习武的时间,占去了三根手指,便开心起来:“娘,还有七根手指呢,我能跟着你读书识字。” “你的七根手指里还有吃饭和睡觉以及休息的时间呢。” “少睡一点就有时间啦。”林安谨完全不纠结这个问题,只要不减少他习武的时间,其他的都无所谓。 “乖。” “娘,你以后还忙不忙。”林安谨不想让她再出去了,每次他娘一出去,回来都要受些伤,他很心疼。 “娘这段时间都来陪安谨,不出去了。”穆宣昭的威胁已经放到了明面,她没法防范,只能被动的等待。 如果说这趟乐陵府之行,在所有的糟心事中还有件好事的话,那就是林燕染现在完全不纠结是否喜欢杨致卿的事情了。她承认在她最脆弱的时候,穆宣昭给予她那些贴心的温柔的时候,她动心了,即便很轻微,轻微到如同花开的声音,她也得承认,在从噩梦与疼痛中挣扎而出时,看到穆宣昭站在她榻前,端着碗热汤时,让她感受到了俗世烟火的幸福。 但是,这点小小的心动改变不了什么,她的生活还将这样继续下去,她也不会委曲求全甘作妾,而且,她甚至怀疑,这点心动不过是天时地利的巧合,过些日子她就会忘了。 接下来的日子,渐渐恢复了平静,除了偶尔来窜门的王雨,林燕染大多数时间都扑到了厨房里,将一手厨艺练的炉火纯青,每餐都让杨致卿和林安谨吃得肠满肚圆,直呼过瘾。 “阿染,你是我们寨子里的一员,你不愿的事情,没有人能够强迫你,你不要有其他想法。” 杨致卿躺在橙黄的枯草堆上,嘴角咬着一根狗尾草,手枕在脑袋下,右腿叠在左腿上,对着坐在他旁边的林燕染说道。 “你怎么这么想,逼我的也是穆宣昭啊,和寨子里的人有什么关系。” “阿染,你明白的,寨子里的人心也不是那么齐,尤其是在商议拿下广平府之后,打着小算盘的人就更多了。我不管他们怎么想,如果有本事我不会吝啬,如果没有本事,贪心就不要那么大。” 杨致卿说完这些,不想再想那些人,又最后提醒林燕染:“阿染,如果周老丈找你说些什么,你不要轻易答应他,他人太聪明,什么都能拿来当筹码,我不想你受到伤害。” 下了一夜的秋雨,气温急转直下,如果说之前还带着些秋天的高爽,那么这场最后的秋雨之后,便迎来了寒冬的凛冽。 寒冬的来临,不仅影响到了冀州的农事,更是冀州各种势力重新洗牌切割之时。随着伤口的痊愈,以及冀州的暗潮汹涌,杨致卿再没有之前悠闲的日子,他现在忙得团团转,有时候,林燕染甚至三两日都见不到他的人。 当然,这种事情,林燕染只默默看在眼里,悄悄地心里评估形势走向,她并没有参与进去,和穆宣昭的交锋,让她得到了一个教训,就是,在掌握足够筹码,能确保自身安全之前,不要太锋芒毕露。 林燕染的低调在不同人眼里有不同的意味,杨致卿是无所谓,因为他私下甚至会找林燕染商议事情,王雨等与她交好的人,更担心的竟然是她与杨致卿的感情发展,每当这个时候,林燕染只需摆出甜蜜的笑容,连话都不用说两句,就会被做出各种解读,效果比让她费脑汁费口舌想出来的还要好。 而看在刘文英眼里,则让她觉得对付林燕染的机会来临了。 如果之前刘文英对林燕染的嫉恨,还能成为女人之间的情仇,那么当刘昆接连受到杨致卿的呵斥,他又打听出杨致卿曾经动过让林燕染接替他们这些老人的事情时,恋栈权力的刘昆,就将林燕染视为了仇敌。 将林多脆了。所以,刘昆及时喝止了刘文英小打小闹的小动作,让她安静了一段时间,故气急之下的刘文英除了说些冷言冷语,没有任何伤到林燕染的举动。 刘昆虽然只幼年时读过两年私塾,但他一直以读书人自许,在寨子里很是喜欢摆出高高的架子,以显示他的博学。当然,遇到水平比他高的人,他又以资历相压,如此一来,刘昆虽然不是寨子里排的上号的当家,却也很有一些威望,这些便成为了他沾沾自喜、自吹自擂的资本。 刘昆一想到大当家杨致卿拿下广平府,他也能跟着摇身一变,成为一个真正的官老爷,这种身份上的巨大转变,由匪变官的质的飞跃,让刘昆做梦都能笑醒。 这种时候,谁要来打破他的美梦,他要能要谁的命,所以,他对于可能阻碍他的林燕染,那是恨到了骨子里。 当然,刘昆年龄一大把了,城府和阅历都不是刘文英能比的,在寻找到最佳机会之前,他一直悄悄的蛰伏着,深深掩藏着心里的愤恨。 直到入冬以来的第一场大雪,飘飘扬扬如鹅毛般的大雪,很快就积下了厚厚的一层,杨致卿的行动,就选在了这种天寒地冻的时刻。 广平府这个曾经冀州的明珠,交接冀州、豫州两州的通衢之地,本来有着良田沃土、溪流汇聚,本也是商家云集之地,热闹繁荣,富足安康。 而这一切都在鞑子的铁蹄下戛然而止,如泡影般消失,现在的广平府民不聊生,街上到处都是麻木的流民,这些流民在夏秋之际,还能靠着乞讨得来的食物,维持残生,那么,这种滴水成冰、呵气成霜的寒冬天气,则是他们的催命符。 每天,都有许多老弱的流民,一觉睡去,再也没能醒过来,这种悲剧日日上演,也便成了习以为常的事情。 经过鞑子劫掠,已然孱弱不堪的广平府,在崔威掌控了冀州之后,又受到了致命的摧残,崔威在冀州民间素有刮骨钢刀的恶名,即是指崔威敛财之剧,手段之狠,就如刮骨的钢刀,不仅将民众的血肉刮干刮净,就连骨头都不放过。 接连遭受重创的广平府已然摇摇欲坠,在再榨不出油水之后,崔威对此地的兴趣也不太了,没了头上镇着的官府,广平府迅速被各大世族、强人瓜分,当初林燕染所在的王家村就是隶属于广平府。 而当初正是因为被拉起队伍称王称霸的张屠户觊觎,林燕染才连夜逃出王家村,进了深山,遇到了霍绍熙,结识了周军师。 所以,杨致卿挑在寒冬进驻广平府,又得了穆宣昭的默许,崔威的视而不见,整个过程顺利的不可思议。 在周军师出面,暂时稳住了广平府各大世家,双方形成一个微妙的平衡之后,杨致卿便下了命令,分批将林洼村的人接到了广平府。 林燕染自然是第一批进到广平府的人,毫无意外,她这次的住处仍然在杨致卿的院子里,只不过由侧院换成了整个后院,她所住的这个院子便是当初广平府知府的宅子。 而杨致卿带着人暂时驻扎到广平府府衙,自进入广平府,林燕染没少协助杨致卿统计府库、粮仓、武器库等的面积大小和以往库存,当然现在这些地方空荡荡一片,粮仓里连只老鼠都找不到。 林燕染做的这些事情,杨致卿手下的人并不知晓,除了周军师,她是瞒不过这个老狐狸的。 杨致卿接手的是一大摊烂摊子,以及无穷无尽的麻烦,所以,他常常日夜都留在府衙,又是连饭都吃不上热乎的,这么熬了些日子,眼窝都塌了下去,林燕染焦心不已,她不得不用空间里的食材,烹制了各色美味,午间着人给送到府衙。 结果,这日,平常负责送饭的杨致卿的亲卫,都被差遣了事情,林燕染只得亲自送到了广平府府衙。她一进府衙,便看到里面乱糟糟一团,除了杨致卿所在的正堂,其他的房间竟然都被那些所谓的老资历给霸占了,用他们的话说:“老子家祖坟里八辈子没有冒过青烟,出过读书人,如今,老子也尝尝当官的滋味。” 不巧,林燕染在路上撞上了一个穿着不伦不类官府的人,那人骂骂咧咧,满脸的趾高气扬,定睛一看,竟然是刘昆。林燕染不欲与他产生冲突,主动退让,将一条宽大的道路让给了如螃蟹般横着走的刘昆。 但,瞧了刘昆的气焰嚣张,倒正应了那句话,天欲其亡必令其狂。 林燕染摇了摇头,不再理会刘昆,径自进了正堂,寻到了杨致卿,他正坐在堂前奋笔疾书,而他的身旁还摞着厚厚的一叠待处理的公务。 看到林燕染进来,杨致卿凤眼含笑,疲惫的眉目和软了下来:“今ri你亲自来了,是了,我将那些家伙都派出去了。” 林燕染只余温热的饭菜摆到了桌面上,奇道:“他们都是你的亲卫,有什么大事,需要将他们都派了出去。” 杨致卿接过湿手帕擦干净手,拿起一个结实的馒头,回道:“阿染,当日攻下广平府之后,我就将霍绍熙派了出去,有一股从并州过来的鞑子,我交给了他,前日收到军报,霍绍熙果然是好样的,将那股鞑子包抄了,还俘虏了二十多个,我派他们去接应霍绍熙了。” 林燕染提着茶壶的手一顿,眉间喜悦里又夹杂着担忧:“小弟没有告诉过我,你若不说,我还以为他还在营地里训练。”193yv。 “他怕你担心,阿染,霍绍熙是个将才,他天生适合这行。” 林燕染哭笑不得,合着在杨致卿眼里这也是个行当。 “我信你,你是这方面的权威嘛。” “阿染,我不如他,我是后天培养的,他才是天生的,嗯,穆宣昭也是天生的,不过他们两人出手太狠,穆宣昭对阵鞑子,从来没有俘虏。还是在我带出的那些人的规劝下,霍绍熙才留了二十多个俘虏,周老丈一直骂我妇人之仁。” 杨致卿话里坦荡,林燕染却听得心惊肉跳,霍绍熙还不满十五岁,就上了战场,而且还是天生的将才。可是,她不懂带兵打仗,但也知道一句杀俘不祥,这样的杀戮会不会移了霍绍熙的性情,让他变成杀戮机器。 而转念又一想,杨致卿说穆宣昭从不留俘虏,虽然只限与鞑子,但是,她可是听周军师说过,穆宣昭的军功全是与幽州关外鞑子的战争中积累的,也就是说他这些年就没有留过俘虏。穆宣昭阴沉的性情,会不会与这种战争方式有关,真是可怕。 “阿染,等霍绍熙回来之后,你注意下他的举止,如果他不能克制杀心,一定要及时告诉我。” “阿卿,你第一次上战场是什么时候,你怕吗?” “我啊,十三岁,不过不是打的鞑子,是和另一伙山贼抢地盘,我当时没有杀人,全用刀将他们拍晕了,后来,被周老丈骂了半年。” 杨致卿回忆那时候,他不愿意随便地结束一个活生生的生命,周老丈又没有跟在他身边,他便任性地拍晕那些人了事,后来,周老丈罚他在院子里跪了半年,又让他每日抄写一份当时战死的兄弟们的名单,不过半年,他就是一个合格的将士了,只是,他仍然不愿意杀掉俘虏,他觉得这种固执,可能是他仅存的善良了。 .. ------------ 62.第62章 你真是位“贤内助”(求订… “阿卿,你太累了。”林燕染真的觉得杨致卿肩上的担子太重了,军中的事情还好点,最起码有他带出来的一众心腹,现在还横空冒出了一个天生将才霍绍熙。但是,广平府的政务却全压在了他一个身上,不仅没有人帮忙,还有刘昆等扯后腿的人。 “现在手里没人可用,等忙过了这段时间,和广平府本地的士绅世族打好了关系,可以让他们举荐人才。” 林燕染很快想通了其中的关节,广平府的士绅世族乃是实实在在的地头蛇,家族世代经营,彼此之间又相互联姻,关系盘根错节,杨致卿虽说拿下广平府并不费力,但要想将此地长久的经营下去,就势必要和他们打好关系了。 但是,眼下的情况是,周军师只是和他们取得了彼此界限分明的微妙的平衡,并没有得到他们的支持,而这个时代,绝大部分的读书人都出自士绅世族,穷人极少有余裕读书识字,所以,杨致卿想用人,士绅世族若是不许子弟出仕,他连人才都找不到。 “周军师出自汝南周氏,乃是赫赫扬扬的第一等世族,他又名声极大,为何不出面说服广平府的士绅世族呢。”林燕染问道。 杨致卿沉吟了片刻,面上带笑:“这是周老丈给我的考验,自进了广平府以后,广平府的事务他极少插手,除非我出了大错。” “阿卿,你有什么打算?”这偌大的事务,再不分担下去,杨致卿的精力就全压在了这里了。 “我已经着人收集了各家的信息,掌握了各家情况之后,再亲自登门一一拜访,顺便看一看他们这些人家的态度,毕竟他们也不是铁板一块,有人看不上咱们,也有人愿意和咱们合作。”杨致卿拿起一本厚厚的册子,里面是广平府各世族士绅的资料。 “阿染,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你说。” “各家的老爷、族长我可以拜访,但后院里的太太、奶奶,我就不方便了,只能由阿染你出面了。” 卿真太来他。林燕染手边摊着世族册,想着杨致卿的话语,的确,杨致卿的女儿身秘密,估计只有她和周军师知道,在外界,他是响当当的乞活军大当家,他的身份的确不适合与后院的太太们打交道。 但是,她林燕染的身份怕是入不了那些太太们的眼,她若是贸然递了请帖上门,怕是没几家会允许她登门,若是这样,到时候她就不仅没帮上杨致卿的忙,还大大的落了他的面子,让他在与这些人的谈判中处在了下风。 不过,她林燕染最不怕的就是困难,没有办法那就想出办法。她将一张宽大的用于作画的大纸,铺在桌面上,又取了炭笔,将看过三遍,诸多人命已然熟记与胸的各家成员,按照辈分、血缘、姻亲、门生这四种最重要的关系画出清晰了然的关系树。 这份工作看似简单,其实不然,对情报的要求极高,好在杨致卿那边基础工作做的极为扎实,除了偶尔遗漏的两三人需要补充,其他的只需要对照着文字描述画出即可。 林燕染埋头画了三天,才将广平府的世族士绅画全了,而后,她又在后院女眷的关系图上,标注了嫡庶、原配继室、妾室等内容,毕竟与男子不论出身,均能够参加科举、建功立业不同,嫡女庶女、正室偏房的待遇差别极大且几乎是不可逆的,这些情况也要考虑在内。 将外院男子的关系树图给了杨致卿,她又仔细地研究了一遍后院女眷图,尤其是年岁较大的当家太太甚至老太太们,这次林燕染填上了一些礼佛问道,看着几乎高达九层的礼佛统计,林燕染感觉她找到了突破口。 杨致卿给她找了六七个广平府本地笃信佛法的老妇人,这些人一致推崇广平府外积香山上的积香庵,以及积香庵里德高望重、佛法精深的静心师太。 林燕染和她们聊了许久,对悲悯慈悲的静心师太十分崇敬,又打探出广平府的世族士绅女眷都以能得到静心师太的接待和度法为荣,便提笔在静心师太的名字下打上了个星号。 杨致卿派去查探情况的人传来的消息,更是让林燕染有了意外的发现,静心师太菩萨心肠,自十六年前成为积香庵的庵主,就开始手养被遗弃的女婴,养在积香庵的后山善堂里。 这些女婴,积香庵不仅养育她们长大,而且还教她们识些简单的字、学些女红针织等,等她们长大了,若是有机缘便嫁了出去,从此安稳度日,若是愿意剃度,积香庵也收留了她们,若是两者都不愿,也能靠着辛勤刺绣劳作,勉强度日。 不过,那都是五年前的事情了,后来世道乱了,广平府都从锦绣繁华堆变成了破布烂衫丛,远在山里的积香庵也没能逃脱这个灾厄,虽然因为积香庵的位置,没有遭了鞑子,但是,积香庵也经了几次兵匪。 为了后山女子的安危,静心师太一早就将年龄八岁以上的女孩儿送到了相对太平的江南一带,只剩下一些老老小小。而随着流民的增多,路上的弃婴也越发多了,都是些饿得皮包骨头的孩子,静心师太心善,便不拘男童女童,都留在了积香庵里。 这样一来,布施的人越来越少,吃饭的嘴越来越多,能够帮衬的年龄稍大的女孩子又都送走了,积香庵的善堂的情况是捉襟见肘,全靠静心师太凭着响亮的名号在勉力支撑,但静心师太年龄大了,积香庵善堂的前途不明,据说静心师太唯一忧心的便是这件事情。 之后,林燕染通过王雨姐妹两,组织了一批有闲裕的女子,做了上百套棉服,衣料都是耐脏经穿的青色棉布,但内心的棉絮都要她们蓄的足足的,棉服一批照着十岁左右的孩子的大小,一批照着五岁左右的孩子的大小缝制。 当然,这所有的原料以及人工费都是杨致卿出的,林燕染如今还是个不折不扣的穷人,她纵使有心力,也拿不出那么多的钱财。 王雨姐妹两人寻到的都是心灵手巧之人,做起活儿又快又好,比林燕染预想的时间提前了一倍,让林燕染欣喜不已。 寻了一个晴好的日子,林燕染带着王雨,和两辆载满棉衣棉裤的马车,出了广平府,前往积香庵,一路上王雨很是兴奋,平日温婉贤淑的淑女,难得的露出这等外露的开心。 “雨妹妹你信奉佛法?” “恩,林姐姐我早就听出过静心师太的善名,但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能够见到静心师太,更遑论听静心师太讲的经文了。”王雨眉眼都是雀跃的神采。 “这真是太好了,到时候静心师太若是出的题目我答不上来,还有雨妹妹你呢,我放心了许多。”尽管这些日子林燕染恶补了诸多佛经,但那最多是个面子功夫,她敢肯定静心稍微问几句,她就得露陷,毕竟与王雨等笃信虔诚的信徒比起,她还差远了。 此时正值冬日,虽然天色晴好,但空气里都带着冰寒之气,在马车上,林燕染笼着手炉都没觉得暖和,尤其是走在进山的那条道路上时,更是寒冷。终于走完了这条酷寒的山路,马车停在了山脚下,积香庵在山上,但是所有进庵之人都要登一段台阶,才能看到庵门。 林燕染和王雨穿着打扮都是爽利朴素的,发上鬓边只簪了固定发髻的木簪和珍珠压鬓,华丽沉重的步摇、凤钗,两人都没有带,所以,台阶虽然不矮,两人爬的并不费力。 爬完台阶,便见带着历史沧桑与沉肃的庵堂现在眼前,自右到左三个平和典雅的正楷大字积香庵,扑面而来的是百年庵堂的宁谧与安详。进到庵堂,便有一个十多岁的小尼姑,上前合十问好,林燕染与王雨也都双掌合与胸前。 “小师傅,请问今日静心师太可方便,我们专程前来求见静心师太。”林燕染微笑着说道。 “阿弥陀佛,施主抱歉了,今日静心师太闭关,不见外人。”小尼姑说道。 “不知那位师傅管理布施的事情,天气冷了,我们为善堂的孩子们送几件棉服。” “施主请进静室稍候,贫尼去请惠安师姐。” “有劳小师傅。” “没想到见不到静心师太。”王雨比林燕染还要沮丧失望。 “诚心到了就行了,下次静心师太出关,再来拜访。”林燕染看得很开,像静心师太这般佛法、仁心俱全的人物,那能说见就能见。 惠安师太匆匆而来,她是为三十多岁,面容圆润祥和的女子,林燕染将来意给她说了一遍。惠安师太很是高兴,连连念佛,还诚挚地挽留林燕染和王雨留下用餐素斋。 积香庵的素斋十分朴素,是真正的粗粮素菜,吃起来并不合口,但林燕染吃的很尽兴,因为在这安详悠谧的环境里,一切的人世纷扰仿佛都离她远去,而平日里沾惹红尘的灵魂却又离她很近,让人感到来自内心而不是外界的安稳。 离开之前,林燕染诚恳地询问静心师太何时出关,到时她再来访,惠安与她约在了三日后,但是,静心师太愿不愿见她,还要看静心师太的意思,林燕染放下棉衣,带着王雨回去了。 而她虽然没有见到静心师太,但她布施积香庵善堂百套棉服的事情,仍然传扬开了,毕竟当日前去积香庵上香的人不少,其中不乏有着她名单里的人名。 三日之后,林燕染带着王雨刚刚踏入积香庵的大门,便有小尼姑将她们请入静心师太的静室,林燕染和王雨对视一眼,都没有想到会这么顺利就能见到静心师太。 林燕染觉得静心师太愿意见她们,不只是因为她们布施的那百套棉服,静心师太也并不是每个布施的人都见的。 而静心师太愿意见林燕染,是在惠安师太描述了她在用素斋的反应,说她颇有慧根。静心师太却觉得林燕染生活富贵,而吃着庵堂里的粗茶淡饭,却能品出香甜,是个知足有善心的人,所以,她愿意见林燕染。 “阿弥陀佛。”静心师太年逾花甲,岁月虽然在她脸上留下了痕迹——皱纹,但她身上沉淀下来的平和的气质,智慧的眼眸,却让人一眼望去即心生钦敬,而完全不想去在意所谓的皱纹,这才是人格的魅力。 “红尘俗人林燕染打扰静心师太了。” “两位施主请坐。” “谢师太。”两人合掌道谢。 “贫尼也要向两位道谢,两位施主布施的棉服,让善堂的孩子们又平安地度过了一个寒冬。” “惭愧,还是静心师太慈心,数十年来养育了无数弃婴,这才是功德无量。” “唉,世道多艰,众生皆苦,这些孩子都是可怜人。”静心师太却叹了口气。 眼前的这位静心师太既有佛家对俗世爱恨的超脱,却又没有泯灭对俗世中挣扎的众生的怜悯,实在可敬可爱。 “两位施主今日可要听经?” “能够听到师太的讲经,是信女的荣幸。”王雨眼睛闪亮闪亮的。 听了一中午的经书,静心师太也留下她们用了餐素斋,仍然是粗粮素菜,而林燕染照例吃的香甜,静心师太微笑着颔首。并邀请她五日后再来听她讲经。 静心师太见了她的消息,又一次飞速地传进了一些的高墙大户。 广平府传承最为悠久的世族黄家里,年轻的大奶奶在老太太面前逗趣的时候,将林燕染送了百套棉服,然后买来静心师太的一次见面,当做笑话讲给了老太太。 不想,老太太非但没有如同往日被逗的哈哈大笑,反而严厉地指出大奶奶言行轻浮,没有大家风范,这让素日来最爱掐尖的大奶奶,受到了诸多妯娌的嘲笑。 老太太赶走了一众在她面前奉承的孙媳妇,叹着气对贴身丫头说道:“家里的小辈越来越不像子了,仗着家里祖宗庇荫,不思进取,坐吃山空,现在可好了,连佛祖都拿来打趣了,积香庵的静心师太,就连我都不是说见就能见的,那个林燕染能够得到静心师太的青睐,自有她的过人之处。” “这林燕染是那家的姑娘,又是那家的媳妇?”合着老太太还没弄明白人家的身份呢。 “回老太太,当日二太太去积香庵上香,恰好遇到了这位林夫人。据说她本性林,与新近占了广平府的杨大人关系亲密。”这大丫鬟还是个未嫁女儿,将话便含蓄许多。 “明日让大爷来见我。”老太太早就知道广平府府衙换了人坐,但她自从颐养天年之后,便很少过问外面的事,一概都交给了儿子孙子们,但对待这个杨大人的态度上,她却不赞同儿孙们的决定,明日里便要点拨点拨老实的大儿子。她这把老骨头好歹也活了七十多年了,经的见的总比儿孙多些,眼光也看的远些。 当然,这些事情,正在和林安谨一块包饺子的林燕染一点都不知道。 这些天,林安谨的个子长大了许多,性子却更沉稳了,林燕染每次看到他一副小大人的模样,都要感慨一番这世道孩子的早慧。 包了一笼肉饺子之后,林燕染又包了许多素饺子,而后将这些饺子放到了外面,寒冷的气温,很快就将那些饺子冻得硬邦邦的。 “娘,那是给静心师太的吗?” “安谨也知道静心师太。” “恩,三顺说的,他说她娘缝了很多棉服,给积香庵里的孤儿穿的,还说他们没有爹娘,很是可怜,都靠静心师太养大呢。”林安谨夹了一个饺子放到了她的碗里,同情地说道。 “安谨,一块玩的小朋友多吗?” “除了两个还没来的,有十多个呢,怎么了娘。” “积香庵里也有一些男孩,你们想不想去积香庵里看看他们,和他们一块玩。” “我明天问一问他们的意见。” 林燕染想的是积香庵到底是座尼庵,里面都是女尼,善堂里的孩子也以女娃居多,这些男娃,小的时候还好照顾,但等到他们长大了,再待在积香庵里就有些不方便了。而杨致卿这边有地有房,有钱有粮,就是缺人,如果可以,她觉得将这些男娃带来,跟着杨致卿长大,还是比较合适的。 第二天,林燕染将这想法,说给了杨致卿听,杨致卿自然一口应下。 当林燕染第三次去积香庵的时候,带去了十多个男孩,结果回来了三十多个,积香庵四岁以上的男娃都让她给带了回来,静心师太说相信她,将孩子交给她放心。 这次事情,虽然是林燕染办得,但外面一些率先投靠杨致卿的文人士子,都将这件善举按在了杨致卿头上,说他恤老怜幼,仁义无双。林燕染无所谓,反正最后出力出钱的也都是杨致卿。 倒是杨致卿看了一篇外面传扬极广的文词华美、格律严整的赋体文,一脸郁卒,直说那些人言词太过、过分吹捧,将他吹捧的,他都快认不出自己了。林燕染大笑打趣他道:“阿卿,你急需要增加脸皮的厚度,以后这种事情,只会越来越多,做什么都需要包装,他们吹捧的好话,都是包装你的彩纸呢。” 与林燕染这边的情况不同,杨致卿在捋顺了广平府的政务,便选了几天资历老,且对他释放了善意的世族士绅前去拜访,双方都有意交好,且对对方又都各有所求,自然是宾主尽欢。 当然,杨致卿先矮下身段,主动结交,那些有心交好的人家,自然便要回拜,一来二往,双方就算是走动上了。在外边男子们走动之后,自然需要双方女眷往来,杨致卿每次都推出林燕染,且态度强硬,不容置疑。 这样一来,林燕染既有静心师太的赞誉,又有杨致卿的鼎力支持,即使是一些心中有些不乐意的太太,也都得将这不乐意,仔细地藏在面容下面,面上还得带笑地接待林燕染。 人与人的交往,关系的好坏,并不全在身份、地位的匹配上,这些率先接待林燕染的人家,几次往来接触下来之后,大多数都认可了林燕染,觉得她人很是不错。 最困难的局面一旦打开,林燕染之后的活动就顺利了许多,而在其中,也承了静心师太的情,给她介绍了一些年岁比较大的当家老太太,与年轻的奶奶辈比起来,林燕染更得这些老太太的喜欢,觉得她性情坚韧中不乏宽容。 比较让林燕染哭笑不得的是,与她相熟之后的黄家老太太,竟然在一次宴会上,言辞隐晦地对杨致卿提议,要给她一个名正言顺的名分,夸她是旺夫兴家的贤内助,杨致卿好福气,但也要懂得惜福。 杨致卿一向不懂女人们肚肠里的弯弯绕绕,当然最开始也听不明白黄家老太太绕了三绕的话是个什么意思,只是笑着,没有接腔。才惹急了老太太,说出了后面言辞直白的话语,杨致卿算是终于听明白了,他也乖巧,要在外面树立林燕染坚不可摧的挡箭牌功效,以大师卜卦不宜早婚为由,堵住了黄家老太太的嘴,也让心思活泛,蠢蠢欲动的一些急欲嫁女儿的人熄了念头。 然后,不知为何,林燕染贤内助的名号不胫而走,就连远在乐陵府的穆宣昭也得到了消息。 听到这个消息之后,穆宣昭脸色便阴沉了下来,一拳捶在桌案上,直接废了一张上好的桌案。 但是,穆宣昭思来想去,总觉得这件事情中似乎透着某种诡异,不过,处于愤怒中的人并不能冷静地抽丝剥茧,穆宣昭也是如此。他本来是要学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结果,他苦苦等待的鱼儿,眼见着要咬上另一个人的鱼钩了,他哪里还能坐得住,借着与杨致卿的盟约,光明正大、大摇大摆的到了广平府。 杨致卿虽然不解穆宣昭的到来,倒很是欢迎,不过,穆宣昭并不愿意看到他,因为一见到他,就回忆起一些让他情绪低落的画面。 林燕染知道穆宣昭来到了广平府,她好容易平静下来的心田,似是投入了一颗小石子,听不到声音,但水波上荡起的一圈一圈细小的涟漪,证明着她心田的波动。 现在,她整日待在杨致卿的府上,如果她不外出,穆宣昭并不能轻易地见到她,林燕染细嫩的指尖,抚摸着黄家大奶奶下的请帖,邀请她去温泉庄子上赏暖茶花,据说是用暖棚养育出来的,十分珍贵难得。 林燕染与这个格外挑剔,性喜奢靡的黄家大奶奶没有多少交情,但是,黄家老太太是黄家大奶奶的祖母,林燕染与黄家老太太关系不错,自然不能驳了黄家大奶奶的面子。 赴宴之前,林燕染开了首饰匣子,仔细挑选了与衣裙颜色相配的饰物,而后,又确认了仪容没有不到位之处,才坐上了马车,赶往黄家大奶奶的温泉庄子。 看着外面的景物,林燕染发现黄家大奶奶的温泉庄子就位于积香山山脚,与积香庵距离不远,若是无聊,可以提前离场,到积香庵赏一赏腊梅花,林燕染暗自思忖道。 林燕染到的时候,黄家大奶奶的温泉庄子门口,已经排开了一溜的马车,朱轮翠盖车、银鞍骏马,一辆比一辆奢华,踩着凳子,袅袅婷婷的诸位奶奶、小姐,环佩叮当、香风细细,单看这种场景,林燕染一定会认为这里安宁美好,盛世太平,可是林燕染知道,与这儿隔了几片农田,就又冻饿饥馑的人群。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林燕染眼里一暗,出门之前的那点隐秘的欢喜荡然无存。 “林......哦,瞧我,又忘了称呼你夫人或者小姐。”黄大奶奶说了个林字后,忙掏出帕子掩住嘴唇,再用歉意的声音高声解释,引起了周围诸多奶奶、小姐的围观,间或有人窃窃私语地解释一番,然后有年轻未嫁的小姐,做出一副快要晕倒的模样。 众人的目光刷刷地聚在林燕染身上,她笑容不变,水润的杏眼一直盯着黄大奶奶,对方脸皮再厚,也有些讪讪地,撇了撇嘴角。林燕染觉得这一幕并不陌生,她之前在林洼村时也经历过这种阵仗,不过这些富贵人家的小姐、奶奶们伪装的技能比林洼村的村民高多了,本质并没有什么区别,不过是发泄嫉妒的不满而已。 “黄大奶奶真是贵人多忘事,同样的问题已经问过不止一次,倒是贵府老太太身康体健,耳聪目明,从来不曾忘过我的称呼。” 林燕染话语一落地,黄大奶奶便抽了抽眼角,干干地笑了两声,赶紧招呼别人圆过这个场面,她可惹不起他们家里的老太太,现在她在老太太面前简直是动辄得咎,再没有以前得宠的资本了。16934959 究其原因,都是因为林燕染,她才讨了老太太的嫌,黄大奶奶凡事不从自己身上找原因,都统统地推到别人身上,尤其是黄家老太太常常夸奖林燕染,更让她妒恨不已,所以,只要有机会,她就要落一落林燕染的面子。 只是,黄大奶奶不是个聪明人,连落林燕染面子都只有这一个法子,让林燕染都不屑和她交锋。 因为林燕染的不在乎,那些笑得花枝乱颤的奶奶、小姐们觉得没什么意思,便换了话题,而这边林燕染已经在黄家婢女的带领下,进到了温泉庄子。这温泉庄子占地虽不算太多,但里面的布置倒也雅致精巧,黄家婢女将她领入临着一处水榭里。 此时是冬天,黄家的水榭也并未用布幔相遮,但走进里面暖意融融,林燕染这才发现水榭里放满了炭盆,而绕着水榭的还是温热的温泉水,黄家人果然会享受。 林燕染坐在席位上,看着一盆盆娇嫩的山茶,再看着叽叽喳喳的各位奶奶、小姐们,心头烦乱,终于黄家老太太来到席位上,她是长辈,在座的都是晚辈,都站起来纷纷对她见礼。 林燕染又坐了片刻,便上前寻黄家老太太告辞,黄家老太太拉着她挽留,突见一个婢女匆匆地赶到黄家老太太面前禀报急事,林燕染趁机告辞,但婢女急急的话语还是传到她耳里一两句:“前方男宾,大爷......” 原来黄家邀请的男宾在前边,不过,这些与她也没有什么关系,反正这种邀请杨致卿一向都退了,她才得加以弥补,很少能推辞。 “去积香庵。”积香庵的梅花要开了。 林燕染来到积香庵时,不巧静心师太和惠安师太都忙着,她也没让小尼姑陪,一个人踱到积香庵后的梅林,赏满树红梅。脚下猛地绊倒一截枯枝,林燕染猛地向前扑倒,好在她脚下连踏两步,才稳住了身子,但是,在她静静地不动的时候,听到了后面传来一声枯枝被踩断的咔嚓声。 林燕染以为是跟在后面的赏梅的游人,并没有在意,但是,在她停了来的这段时间里,后面再没有发出声响,也是一片静悄悄,霎时林燕染急出了一身冷汗,难道后面一直有人在跟踪她? 林燕染吸了一口大气,矮下身子,在梅林里绕着密密匝匝的梅树交叉穿行,被脚步声震下或手肘撞到树干而摇落下的梅花瓣,飘飘洒洒,像是下了一场绚丽的梅花雨,落了她一身一脸,花颜人面交相辉映,几乎看呆了一直追逐着她脚步的人。 身后再没有传来声音,林燕染心神一松,感觉到喉咙如火烧般灼痛,额头上也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伸手一抹,却拂落了一头的落梅,她靠在一棵枝干遒劲花枝繁茂的梅树上,重重地喘气,身后却传来低低的笑声,笑声却又有着熟悉的感觉。 林燕染紧张的神经却松懈了下来,就在她听到了熟悉的笑声,她回身,果然是穆宣昭,他就站在她身后,手里握着三两枝红梅,笑得放肆,笑得灿烂。 “你吓到我了。”林燕染横了他一眼。 “我在你身后跟了许久,你到现在才发现,你反应迟钝了许多。”穆宣昭却不承认。 “谁能想到佛门圣地积香庵里会有登徒子。” “我是登徒子,那你呢。” “我是受害人呀。”林燕染奇怪地问道。 “哦,你解释一下什么是贤内助,非妻非妾,你以什么身份打理姓杨的内宅。”穆宣昭声音里带着怒火。 “这件事情我无可奉告。”林燕染脸颊白了白。 “哼,你别忘了,我从来没有放手,你马上断了与姓杨的的联系,搬到我的府里,以后,我府里的事务也都很你打理。”穆宣昭的口气不是询问,也不是征询,而是直接告知,直接命令。 “穆将军,我和你也没有关系,你不要忘记了。” “谁说的没有关系,你说的不算,我说的才算数。” 林燕染不再搭理他,继续逛着梅园,穆宣昭紧紧地跟着她,脸上郁怒。 只是,想到前面女人倔强的脾气,不是她伤便是他中毒,他怒气按下强抢的心思。 “我和大当家清清白白,我们之间的事情,外人不明白。”说完之后,林燕染也怔了怔,她怎么向穆宣昭解释了,他们没有关系的啊。 埋头走路,脚尖踢着枯枝,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林燕染发现她的心乱了,是因为穆宣昭的出现。 “我不会娶你。” 仿佛没有看到林燕染倏然射来的视线,穆宣昭继续说道,也可以成为解释:“我的妻子最低的标准是出身清白,你来历不明,还有一个儿子,没办法做我的妻子。” “穆将军,你请回吧。”林燕染肺都要气炸了,她不清白,她儿子的亲生父亲嫌弃她不清白,还带着拖油瓶,穆宣昭你去死吧。 “你听我说完,我不能娶你为妻,但我可以给你最多的宠爱,不会让你受一点的委屈。”这是穆宣昭说过的最动听的情话了,他从未向其他的任何女人许诺过,这是他第一次对一个女人许诺。 “穆将军,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们以后不要再见面了,你给的东西我不要,我要的东西你给不起。” “你要什么?” “彼此忠诚,彼此信任,彼此是对方的唯一。” 穆宣昭皱起了眉头,虽然没有说话,但显然是不认同。 林燕染在前面走,穆宣昭迈的步伐大,只能走走停停,保持着跟在她身后的距离。 “庄子门前发生的事情我看到了,你看似并不在乎那女人的话语,是因为习惯了吗?” 林燕染脊背一僵,随即又放松了下来,她不想再理他了。 “你看,你还不是要受委屈。” 林燕染抬起手,握成拳状,砸在他的肩膀上。 林燕染的那点力气,与穆宣昭而言,就是挠痒痒,他纵容地任她捶打。 突然,穆宣昭将林燕染抱在怀里,就地一滚,避过一支劲利的羽箭。林燕染看着穆宣昭拨出的射到树干里的箭,箭头上泛着幽蓝的诡光:“箭尖上啐了毒。” 是针对谁的,穆宣昭还是她林燕染。 “这人要杀的是我,与你无关。”穆宣昭连追查都没有,就肯定了下来,难道他已经习惯了被人刺杀。 “我带来的人都在外边,这人插翅难逃,不过,这人多半是死士,敢对我动手的人都知道,一旦落到我手里的第一件事,就是尽快自杀,还能有个舒服的死法。不过,你是个例外。” 林燕染也想起了那天,她当时胆子很大,甚至都有些疯狂。 “我没想过杀你,从来没有。” 穆宣昭眉眼亮了,俊美的容貌越发的慑人。 林燕染脸颊渐渐烧了起来,转过脸,佯装淡定地望着树上的红梅。 “会不会还有杀手埋伏在这里。” 林燕染一想到这个问题,便四处张望,生怕还有人躲藏在这里,伺机放冷箭。 “没有了。”有一条露网之鱼,他回去就要好好操练操练王士春等人,若再有一个,他们直接都可以以死谢罪了。 “你惹了什么仇家,要用这种见血封喉的毒药来对付你。”林燕染目光焦虑。 “很多很多,我也数不清了。”193yv。 “......”算了,当她没说,这人太狂妄了。 穆宣昭一直仔细地打量着林燕染,目光与之前不同,此时竟然带着些研判的味道。 “那干嘛这样看着我。” “我在想一个问题。” “什么?” “我做的哪一点让你改变了,与我在府里向你提出入府建议相比,你的态度好了许多。那次你宁肯砍伤手腕都不愿意在府里待下去,与你现在的态度天差地别,是哪一点让你改变了主意呢,我想了许久,都没有想明白。” 林燕染想了想那一夜,再看一看穆宣昭,她会改变主意,是因为他偶尔流露的温柔,是因为她偶然泄露的软弱,天时地利,阴差阳错,两者碰撞在了一起,所以,她心动了。 当然,这些林燕染不会告诉穆宣昭的,而且刚刚的谈话已经彻底暴露出两人的三观严重不合,如果她对穆宣昭的好感仅止于心动,穆宣昭不要再来招惹她,他们两人就这样偶尔像个朋友般闲聊两句,对他们两人都是个好事。 因为,林燕染不敢肯定当她投入了全部心神,却不能保证对方的忠诚与对等的爱,她会发多大的疯,她会做出些什么。 “你不说,我自己找。”穆宣昭也不逼她。 “将军,那人死了,但那人容貌不像中原人,是鞑子。” “鞑子?”穆宣昭眼中嗜血寒光一闪。 “将军,楚王传来急报,而且使者到了乐陵府。” 穆宣昭悠闲的生活告一段落,又要重新投入血腥征伐之中。 “这个送给你。”临走之前,穆宣昭扔给了林燕染一块东西。 .. ------------ 63.第63章 招祸(上)(求订阅) 林燕染向积香庵的小尼姑告了别,坐上马车,手里把玩着穆宣昭扔给她的东西,她认不出雕刻的是什么,但她知道这块木雕所用的材料是奇楠木,她上上下下看了一遍,应该是某种有着象征意义的东西,但她不认识。 将木雕放进了荷包,林燕染不可避免地想起它的主人——穆宣昭,她想了许多,却还是只能无奈地叹息一声,他们两人互相不能妥协,算了,多想无益。 随着杨致卿与世族士绅关系的紧密,杨致卿终于分出去了大半的活计,他招揽了多位俊才,辅助他治理广平府,而多日混乱不堪的广平府府衙也终于走上了轨道,井井有条起来。 这种好的转变,是绝大部分人乐于见到的,但也有些人因此生出了极大的不满,那就是被强硬地从广平府府衙请出去的刘昆等人,其中其他几人闹了一场,得了杨致卿的安抚,便安生了下来。只有刘昆依然不依不饶,身子借酒装疯,质问杨致卿是不是发达了便忘了跟着他多年的老人,一点旧情都不念,杨致卿虽然不耐烦,但一直极力地安抚刘昆,甚至提出多给他些银子弥补。 刘昆这种闹法太混账,连原先被蛊惑,觉得杨致卿疏远了老兄弟的老人儿,也受不了他了,最后,刘昆众叛亲离,再没有人听他念叨。 杨致卿最后强势地压下了刘昆,只给了他一个小小的闲职,这场风波看似风平浪静,刘昆也消停了。193yv。 只是,林燕染偶尔遇到刘昆,都被他眼里的疯狂,看的心惊,总觉得这人不会就这么善罢甘休。但是,刘昆一直没有动静,林燕染便渐渐地放下了这件事情。 杨致卿闲了下来,她的事情却突然多了起来,主要都是杨致卿偶尔心血来潮,提起一些新鲜的构想,林燕染每每都能点出几句独到的见解,让杨致卿越发兴致盎然,受他拖累,林燕染的事情极多,甚至有几天都顾不上教林安谨读书识字了。 “阿染,周老丈让咱们两个过去一趟。” “他终于要重新出山了。”林燕染欢呼一声,周军师和杨致卿置气,撂了挑子,差点没忙死杨致卿,现在他终于决定重新出山了,这真是件好事儿。 周军师的院子是广平府府衙所属的一众宅院里最清雅的,林燕染还是第一次来到这儿,看到终日悠闲的将大部分时间用来泡茶弈棋各种消遣的周军师,林燕染羡慕嫉妒恨。 燕尼向雕认。“你们两个来了,坐,尝尝老夫亲自泡的茶。”周老军师脸上还是笑米米的,仍是一派的仙风道骨,如果不是杨致卿透露,林燕染是看不出这老头私下的狠劲的。 “多谢周老丈了。”林燕染做到左边,捧起手边的茶盏,轻轻一闻,茶香清冽。16934959 “老丈辛苦了。”杨致卿老老实实地坐在右边,对周军师深施一礼。 “你们两个这段时间也都累坏了吧,偌大的摊子都压在你们的肩头了。” 林燕染没接话,她知道周军师主要是和杨致卿说呢,就是不知道为何将她卷入了进来。 “大当家这段时间做的不错,千疮百孔的广平府在手里终于恢复了井井有条,百废待兴指日可待。”周军师啜了一口茶水表扬道。 “但是,大当家发现了手边出的问题了吗?” 周军师讲话习惯先扬后抑,先表扬一通,再迅猛地指出缺点,难怪杨致卿早已听到表扬都没有开心,合着他早就习惯了周军师的训话方式了。 “安置流民、修葺城墙、开垦荒地还有你那边新收留的孩子,这些桩桩件件,那件不要钱,咱们手里是有些老本,但是那些钱也顶不了多久,等你手里没钱了再急,可就晚了。” 话到这里,林燕染好似明白了周军师这老狐狸让她一块列席的目的,刚才那话不仅是对杨致卿说的,也是对她说的呢,总结起来,就一句话,家里没钱了,你俩想法子赚钱吧。 “老丈说的是,现在的确是只花钱,却没有进项,怕是撑不了多少日子了。”杨致卿赞同地说道。 周军师意味深长地望向林燕染:“林夫人以为如何?” “周老丈,一说起便头头是道,想来已经心有成竹,我既然得了大当家的信任,自当与大当家共同进退,周老丈如果有吩咐,燕染绝无二话。”林燕染爽快地表明了态度,主意你来想,能帮上的我就帮手,帮不上的那也没有办法了。 “如今最好卖的就是良好的伤药,这北边各州都乱成了一锅粥了,今ri你打我,明日我打他,伤兵只会越来越多。而且,眼下情势尚未分明,那些家里占着几千上万亩良田的世族,也会趁乱而起,他们也需要这上好的伤药。咱们的广平府,地处冀州、豫州、并州交界,地形又是平坦的平原,交通便利,自古便是商贸发达的重镇,眼下咱们只需拾起老本行就行了。” 周军师果然把主意打到了林燕染的伤药方子头上,不过,他在最后心软了一把,答应给林燕染一成利。 “周老丈当真要分我一成利?” “老夫既然开口了,自然说话算话。” 林燕染狐疑地望了他一眼,又找不出他话里的破绽,不太安心地应了下来。 之后,就没她什么事了,是周军师处置与杨致卿的私事,林燕染自己先走了。 “老丈。”杨致卿眉眼坚毅。 “大当家啊大当家,我受你父母托孤,教养你长大,好不容易打下如今的局面,眼看着大好前程触手可及,你却总是下不了决断。”周军师甚至都有些恨铁不成钢。 “老丈,我想了很久,我觉得我还是没有办法将跟着我一起长大,一起训练的兄弟们带上那条不归路。” “妇人之仁,哦,你本来就是......,你是不是因为身份才死活不肯答应。”周军师看着杨致卿问道。 “老丈,我从小都是当做男孩子长大,女孩子应该是什么样子,应该是什么思考方式,我根本就不知道,我的决定和这些没有关系。”杨致卿哭笑不得地望着周军师。 毕竟,杨致卿记得他从小就被人告知是个男孩儿,除了周军师加上现在的林燕染,没有旁人知道他的真实性别,试问被这样养大的孩子,又怎么会怀疑自己所受的教导是不是符合自己的性别呢。 他之所以不愿意按照周军师规划的话走下去,只是因为他不愿意再看到身边的兄弟一个个倒下,仅仅是为了一个虚幻的位子,太不值得了,说他妇人之仁也罢,在他心中人命比一切都重要。 “算了,算了,以你这种性子,这种多余的善良,也注定成不了事。”周军师颓然的让了步。 “老丈,那些往事我们都忘了吧。” “不忘又如何,只有我一个老头子再心心念念,又能如何。”周军师发怒道。 杨致卿默默坐在一旁,等他吼完再和他说话。 “说吧,你有什么打算?” “我现在想好好治理好广平府,百姓的日子太苦了,我能为他们做些事情,也能让他们的日子好过一些。”杨致卿说起自己的心愿,便眼眸流光飞舞。 “唉,你这性子真像极了你祖父,他若是活着,这天下又怎会是这般模样。”周军师想起昔日故人,感叹岁月无情,转眼就白了少年头了。 “你回去吧,我拧不过你的性子。”周军师摆了摆手,让杨致卿回去了。 周军师说到做到,召见过杨致卿和林燕染之后,他就出了窝了多时的宅院,带着人精神抖擞的规划广平府的商机。 林燕染再交出了药方之后,突然,灵光一闪,明白了周军师许她一成利的用意,他定然是猜了出来,林燕染手里的药方不只这一张,还有其他的药方呢,他这是放长线钓大鱼,而她林燕染不幸就是那条被钓的鱼。 “真是个老狐狸,心眼真多。”林燕染嘀咕了句。 “娘,你在说周老军师吗?”林安谨歪着脑袋接话茬。 “娘在家随意说一说,安谨不要学。”林燕染生怕教坏了儿子。 “没关系,娘,我学了,也只在家里说一说,绝对不会说出去的。” “......” 好吧,她不用担心儿子会被欺负了。 “娘,师父怎么还没有回来。” “快了,再等一等。” 林燕染受到了霍绍熙的书信,上面说道,他将缴获的战马和捕捉的俘虏送了回来,他还要带人收剿附近山里的山匪,保证广平府周边的安全。 林燕染看了信后,找杨致卿一打听,就知道是周军师下的命令。 周军师当初收留他们还是一无本万利的好事,现在他们姐弟两,一个给他赚钱,一个给他卖命,想起来,就让她牙痒痒的。 “安谨,除了武艺,你还有其他想学的吗?”林燕染兴致勃勃地诱导儿子。 “跟师父和杨叔叔学武艺,跟着娘你学读书识字,还有其他要学的吗?” “有,儿子,有项本事你学了之后,不用自己动手,敌人自动倒下。” “娘,是什么,好厉害,我要学。” “这项本事叫忽悠神功。” “娘你教我。” “对不起,儿子,你娘我也不会。” “......” “儿子,别伤心,娘给你找老师,就是周军师,从明天开始,你就跟着他学了。” “......” 这是林安谨走上歪路的第一步,以后,只会越来越歪,而被他祸害的最惨的则是他的亲爹——穆宣昭。 而此时,这个尚不知道自己有了一个五岁大的儿子的不负责任的亲爹,还在想着如何将他娘纳入府中呐。 而且,不用多久,穆宣昭就知道了自己有一个这么大了的儿子,但是,在事情尚未发生的时候,穆宣昭并不知道。 “奴婢参见将军。”琵琶美人铮铮很是幽怨地望了穆宣昭一眼,这次的偶遇,是她花费了大量的精力分析了穆宣昭的活动规律,又连续扑空了三次,才终于让她在这座凉亭里偶遇了穆宣昭。 “起来,你是善弹琵琶的那位美人。” 琵琶美人铮铮闻言心头狂喜,原来穆将军还记得她。 “正是奴婢,当日将军还夸奴婢眼睛生得好......”琵琶美人声音娇甜,脸颊泛粉,完美地诠释了美人含羞带怯的意思。 “你去取了她的琵琶,给本将军奏一曲。”穆宣昭随手指了命亲兵。 抱着琵琶,铮铮睫毛上沾着泪滴,又不敢让泪珠滚下,抖索着手弹奏了一曲琵琶曲,而后,噗通一声跪了下去。 穆宣昭凉凉的看了一眼,地上着轻薄纱衣的女人,淡声说了句:“自作聪明。” 琵琶美人铮铮,故意选在日坠月出之时,还特意穿着清凉薄透的纱衣,就是想着若是能得了穆宣昭青眼,她也能得一个名正言顺的名分,如今,她在府里地位实在尴尬。空顶着穆将军屋里人的名头,却一次都没有侍寝,让她成为府里豢养的众多歌舞伎羡慕又嫉妒的对象,平日少不了被欺负,她又无宠可丈,连还击都还不了。 “将军,章奎回来了,在外面求见。” 王士春禀报道,章奎奉命带人绞杀屠灭王家村的张屠户,张屠户手下的人马不足为惧,只是张屠户狡兔三窟,很会躲藏,章奎得到的命令是绞杀干净、一个不留,故在搜寻张屠户时很是费了一番功夫。 直到彻底杀干净了张屠户所有的人,又按照穆宣昭的吩咐,将王家村的秦氏之墓修整一新,顺便在秦氏墓旁立了个牌位,章奎直等到这个时候才回来复命。 “末将参加将军。 “起来。” “回将军,末将领命,将张氏匪徒彻底斩杀。”章奎还记得他是将功赎罪,故回答的小心翼翼,就怕哪里惹了穆宣昭不高兴,再罚他一顿。 “行,你回去准备准备,过两日去一趟幽州。”穆宣昭一句话,风尘仆仆刚刚归来的章奎又要出行了。 .. ------------ 64.第64章 招祸(中)(求订阅) 乐陵府崔家老宅里,崔威怒气汹汹地坐在大堂正中,下面跪了一堆的丫鬟小厮,其中大部分侍候三小姐崔明菱的人。8 “老爷,奴婢是冤枉的,奴婢没有进过书房,更没有偷过东西。”崔明菱身边的大丫鬟吟夏声泪俱下。 “好好的三小姐都被你们这些奴才带累了,若不是你在三小姐面前挑拨,三小姐怎么会到了书房,还只带了你进去。说,你是哪边派来的歼细。”崔威一想到书房里丢失的布防图,就气的肝疼。 再一想到,将他的书房翻成那样的是他当做眼珠子疼的崔三小姐崔明菱,就不止肝疼,还心疼、头疼。 “父亲,我命令吟夏跟着我一起进去的,没有看到什么劳什子布防图。而且,丢就丢了嘛,父亲你再换一换驻军,不就成了吗,那人即使拿了布防图,也就是一张废纸而已,是不是父亲。”崔明菱抱着崔威的手臂撒娇卖痴。 “菱儿,你别为这贱婢求情了,你一向乖巧,很是听为父的话,从没有在书房里捣乱过,一定是被人教唆,你才弄乱了为父的书房,这贱婢趁乱偷走了布防图。”崔威言辞凿凿。 吟夏早已吓坏了,她抬起涕泪横泪的脸蛋,对着崔明菱乞求道:“三小姐,奴婢自从服侍您,一心一意,忠心耿耿,奴婢若有外心,天打五雷劈。” 崔明菱不自然地挡在崔威面前,看崔威口口声声查问的是丢失的布防图,而不是她擅自做主,发往楚王府的信件,看来父亲还不知道这件事情,而且楚王府也没有回信,也没有再提让她嫁到楚王府的事情,她放下了大半的心,瞧着吟夏的样子,怕会露陷,她要阻止她。 “父亲,吟夏是我最得力的丫鬟,你要是罚了她,我的面子往那搁,就饶了她吧,父亲。”崔明菱长相明艳,虽然刁蛮跋扈,但她在崔威面前却很是乖巧,经常哄的崔威开心大笑,越发疼爱她。 “菱儿,这件事情,你别管了,父亲拿下你一个大丫鬟,回头补给你三个。” “三小姐,你要为奴婢做主,奴婢当日根本没有动手......” “闭嘴,父亲别生气了,把她带下去,细细查问,看她招不招。”崔明菱狠狠怒瞪了吟夏一眼,没用的东西,竟然想要背主求饶。 “拉下去。菱儿,你也别伤心,谁敢拿这事取笑你,父亲替你抽他。” “父亲真好,我就知道你最疼我了。”16934959 “就是,咱们三小姐最是孝顺,还聪慧美丽,整个乐陵府,不,整个冀州都羡慕老爷有三小姐这么优秀的女儿呢。”崔威身边的亲信,大大的夸耀了崔明菱一把。 “那当然,菱儿乖巧守礼,是为父的掌上明珠,哼,只是有些人有眼无珠。”崔威一想起他提议将崔明菱嫁给穆宣昭,就被严词拒绝,气就不大一处来。 “父亲,不许你随随便便地就将我许了出去,你答应过女儿,要让女儿自己看的上眼,你才会考虑。”崔明菱一听急了,撅着嘴说道。 “哼,你不就看上了穆宣昭吗,为父本来想着他一个穷小子,好不容易熬出了头,得了菱儿你的青眼,是他的福分,还想着将为父的宝贝女儿许给他,没想到,他还敢推三阻四,当我崔威是没有脾气的吗?”与这件更让他恼火的事情相比,丢了布防图也不是那么让他生气了。 “不会的,穆哥哥一向关心照顾我,上次我被一个恶毒的女人偷袭,还是穆哥哥给我寻来了解药。”崔明菱抚上脸颊,一想到当时的奇痒,以及她在脸上挠下的血淋淋的红痕,就不寒而栗,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那女人的来历查清楚了吗?”崔威一想起鲜血淋漓,几乎毁容的宝贝女儿,就咬牙切齿。 “回老爷,当时咱们府里的人都紧张着三小姐,就没注意那恶毒女人的长相,而且,当时人也是穆将军抓的,倒是后来,听咱们府里的侍卫交代,那人和穆将军相熟,就不知道穆将军是否会偏袒那人了。否则,咱们府里找了这么久,都不能找不到人吧。” “准是缠上穆哥哥的狐狸精。”崔明菱抬手摸了摸并未落疤,仍然光洁如玉的脸蛋,恨恨地咒骂,为了解了痒毒,她脸上涂上了混合了草木灰的猪油,那种恶心黏腻,她这辈子都忘不了。 “菱儿,对你身边的下人不能一味纵容,该打就打,该罚就罚,他们才会听话,不敢糊弄你。” 崔威生怕崔明菱受了骗,竟然还教她如何责罚下人,生怕崔明菱的脾气不够坏似的。 “女儿谢父亲教导。” “菱儿累了吧,大晚上的被连累站了这么久,来人,送三小姐回去。” “那父亲女儿退下了。” 崔明菱走了之后,崔威的亲信小声地询问:“老爷,那布防图......” “布防图没了就没了,像菱儿说的,重新调配一次就是了,府里都查了一遍了,除了我只有菱儿进过书房,难道你真认为是菱儿拿了布防图,她拿那个干什么,准是哪个看不过眼我疼爱菱儿给她使得绊子。明日,开了库房,让菱儿挑些她喜欢的东西,今日她受了不少委屈。”崔威反而心疼崔明菱。 “......是。”这人的心眼长偏了,还真是没办法的事情,崔明菱不论做了什么崔威都认为她是对的。 “以你看与穆宣昭的联姻还有必要吗?最近楚王对他很是不满啊。” “老爷,老奴瞧着三小姐,对那穆将军很是满意。”言下之意,你的宝贝女儿看上的人,你说不许就不许,到时候,崔明菱闹起来,倒霉的还是他们这些身边的人。 “在菱儿身边再增添些人手,不要再像上次一样,让菱儿受伤,否则,我一个都不放过。”崔威不是不知道崔明菱在外头行事的嚣张,只是,他认为,凭他们崔家,在冀州横着走都行,他们可是冀州的土皇帝。 崔明菱这段日子先是养伤,再是等着脸部结痂,在脸蛋完全恢复光洁如玉之前,她没去找过穆宣昭,怕她丑陋的一面,被穆宣昭看到。所以,现在她对着恢复的完好如此的脸蛋十分满意,就想着去找穆宣昭了,这么多天,她心里满满地都是思念。 翌日,崔明菱早早地就赶到了穆宣昭的府邸,一路上都将穆宣昭头一次在乐陵府停留这么长时间,想成是穆宣昭关心她。至于,她养伤期间,穆宣昭并未登门探望,则被她寻了个体贴的借口,怕刺激到当时生怕沦为丑女而惶惶不安的脆弱,然后崔明菱喜滋滋地在车上想着见了面要让穆宣昭放心,她的脸全好了。 不过,崔明菱来得不巧,穆宣昭并不在府上。 崔明菱心头不乐,又想多了解一下穆宣昭最近的行踪,就耐着性子坐着,与侍候她的丫鬟东拉西扯,问了许多她关心的问题。 这一问一答之间,就让崔明菱知道了琵琶美人的存在,再打探不出什么东西,崔明菱满腹郁郁地告辞离开。 之后,崔明菱寻了机会见着了琵琶美人,一见琵琶美人那身娇娇怯怯的风流气韵,崔明菱手就按在了鞭子上。 “奴婢见过崔三小姐。” “你哭什么,抬起头让我仔细看看。”崔明菱觉得眼熟,但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我瞧着你有些面熟,像是我的某个仇人,怎么一时想不起是哪个了。”崔明菱自言自语。 琵琶美人却吓坏了,她从小在冀州长大,对于崔三小姐的刁蛮毒辣,那是如雷贯耳,一点都不陌生。 “来人,遮住她的下半边脸,只露出眼睛、眉毛。”崔明菱端详了一阵,啪一声鞭子抽到了地砖上:“我说这么眼熟,原来是那个毒妇。” 琵琶美人脑袋不笨,见着崔明菱目光阴狠,稍一思量,便想着祸水东引:“崔三小姐,奴婢似乎见过你所说之人。”193yv。 “哦,在哪里见到的。” “就在府里,将军特意命奴婢服侍过那位姑娘。”祸水引向了林燕染。 “她现在在哪里?”琵琶美人双目惊恐地盯着如同蛇信般可怕的鞭稍。 “走......走了,不在府里。” “将她的情况全都告诉我,一点都不许隐瞒。” “崔三小姐,奴婢只知道这些,其他的都不知道。”琵琶美人簌簌地抖着。 “你再好好想想。”冰冷的鞭子贴着她的脸颊,琵琶美人觉得眼前的崔明菱可怕的像是魔鬼。 “广平府,对,就是......广平府,奴婢曾听过这个地名,也许她在广平府。” “记住,你今天说的话,也守好秘密,否则......” 琵琶美人几乎瘫软在地上,但在惊惧之下,她竟然还有着巨大的欣喜,这些天她早就知道,在穆宣昭眼里,她大约就是个替代品,不也许连替代品都称不上,她疯狂地嫉恨那天出现在书房里的女人,这种嫉妒让她遵循着本能将祸水引向了她。 陵怒崔候部。落到崔三小姐手里,那个女人也落不到好,琵琶美人恶意地想道。 .. ------------ 65.第65章 招祸(下)(求订阅) 崔明菱回府之后,命人将当日因为护卫不利而被崔威打发干杂役的护卫寻了出来,挨个询问是否记得当日那女子的相貌,终于挑出了七个人。8又给这七个人配了双倍的人手,命他们当广平府,找出那个女人,最好,将人掳回来。 这七人自从被打发到杂役,待遇与之前天差地别,日日懊悔,现在得了这个翻身的机会,自然牢牢抓住。 在广平府的林燕染尚不知一场将改变她后半生的危险正悄悄逼近。193yv。 周军师办事雷利风行,不仅将广平府早已商户云集的东坊修缮一新,寻了机会将林燕染研制的伤药打出了名号,不过短短几日,药铺的生意已经风生水起。林燕染仿佛能看到白花花的银子在对着她招手。16934959 “周军师的意思是不是说,广平府毕竟遭受了一场浩劫,除了本地寥寥几个小商户,外地的商家都退出了广平府,以致人气冷清,不利于长久发展。”林燕染总结道。 “就是这个意思,你有没有什么好主意?” “想办法再把他们吸引过来呗,商人天生逐利,要是广平府能够让他们赚钱,他们一定抢着过来。” “是这个道理,当下的重要事情,就是将广平府能够赚钱宣传出去,不然,他们都不知道广平府,又要怎么过来。” 商议到最后,周军师决定选一个良辰吉日,在广平府的东坊举办一场热热闹闹的喜庆活动,让外地的人都看到广平府红红火火的好日子。 为了保证活动的顺利开展,事先的每一步都要做好安排,林燕染自然要跟着忙得团团转,她又得频频出现在东坊街市上,自然落入了崔明菱派的人手的眼里。 “怎么样,方便动手吗?”一人低声问着周围同伙,以他急切的性子,希望马上掳了回去,找三小姐领赏,他受够了那些日日夜夜劳作不休,还时常挨打受骂的苦役的日子。 “不行,她手边有人手护着,咱们不是对手,先等等,她跑不掉,查清她的身份,传给三小姐,等着三小姐的指示。”这人最为冷静,是七人中的老大。 “对,对,要听三小姐的安排,她让咱们做什么,咱们就做什么。” “老五、老六,你们两拨在这边盯着,不要露出行踪,也不能盯丢了人。” 这些事情,林燕染并不知道,她这些日子,忙的分身无术,即使注意到有经常扫视的视线,也只会以为是好奇的百姓,也不会想到是有人要对她下手。 两日后,这伙人聚在了一起,交流情报。 “老大,什么情况?” “她住在广平府的府衙那边,那里防守严密,不好动手。家里的情况,查出她有一个儿子,也在府衙那边,这情况有些棘手。” “三小姐那边传来的要求是抓活的,包括她的儿子。” “三小姐定了期限吗?”最性急的老三问道。 “一个月以内。” “那边防卫的滴水不漏,咱们根本就进不去,这边她又时时带着护卫,硬拼也没有胜算。” “老三说的对,可反过来想,那边防卫越严,内部就越松懈,如果能够找到接应的人,咱们的行动将会十分顺利。” “好主意。” “我去和三小姐派来协助咱们的那些大爷说去,让他们仔细查查她的仇人或者不愿让她好过的人。”老大说完,就去找崔明菱一块派来名义上协助他们,其实他们得当做大爷侍候的那些人去了。 林燕染是在频频遇到刘昆、刘文英父女,而且刘昆一改常态的没有耷拉着眼皮,而是貌似平和地和她打了个招呼时,感觉到了不对劲,虽然是杨致卿动的手,破灭了刘昆当大官的美梦,但他的很大一部分怨气还是冲向了林燕染。 他的这种心态也不难理解,他自认资历老,而林燕染只是一个外来户,还是个女人,他从心底里看不上,结果,就是这么个他觉得处处不如他的人,混的比他好百倍,刘昆就认为是林燕染抢夺了他的机会,视她为仇敌。 对于刘昆的怨恨,林燕染并不在意,但现在刘昆的反常,引起了她的警惕,只是,林燕染想了多种可能,也没有想到刘昆父女会做出那么丧心病狂的事情。 本来只是一个平常的日子,甚至连空气也没有变得更为寒冷,杨致卿却在接到护卫语无伦次的回报时,遍体生寒。 “大当家,属下失职,林夫人和林公子失踪了。” “通知所有人,全城搜寻,检查城门进出之人,张贴告示。” 明将回问挨。杨致卿紧咬牙关,布置下紧急之时所能想到的所有对策,而后,冲到了周军师的宅邸里。 “林丫头母子失踪,他们今日并未出城,一直待在这里,有人竟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人掳走,这不对劲。”周军师锁着眉头。 “老丈,现在是要把他们救出来,若是伤了他们,揪出来人也晚了。”杨致卿想的是赶紧将人找回来。 “林丫头的来历我也不清楚,来人掳了他们母子是寻仇还是为财,如果是寻仇,是寻他们的仇,还是寻我们的仇,这些都不清楚,只能用笨方法,大海捞针般的寻找了。”周军师无奈地说道。 “除非能够确认掳走他们的人的身份。” “我安排人搜查,其他的事情交给老丈了。” 在杨致卿等人到处 追寻时,林燕染忍着脑仁的阵阵抽痛,打量着眼前场景,地面斑驳,墙体坍塌,环境破败,而她的手脚都被用绳子牢牢捆着,若不是距离她不远处 是被捆成粽子样的林安谨,她都要怀疑是不是老天又让她穿了一次,这种惨淡的景象,让她想起来到这个世界,刚睁开时的凄惨。 她被人一棍打晕,后脑勺疼得她眼前阵阵发黑,但是,眼前的情况不对,为什么只有他们母子,没有绑匪。 比起弄清楚绑匪的身份,林燕染现在更担心昏迷不醒的林安谨,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安谨,安谨,儿子。” 林燕染越来越心慌,她手脚不能动,只能一点一点地蹭着,蹭到林安谨身边时,矮下身子,用手指摸到林安谨的鼻息时,胸口终于落下了块大石。 门口传来了脚步声,林燕染后脑勺上挨的那一棍太重,让她头晕眼花,没有办法支撑他们母子两人躲到空间里,只能满心焦虑地闭上眼睛,等待着绑匪的到来。 “ “老三,外面情况怎么样?” “出动了许多人来搜捕,在这里躲几天,再出城,由老五他们引走一批人,咱们再出城的时候,就安全许多了。” “这两人怎么样,三小姐要的是活人。” “给他们喝了蒙汗药,除了吃东西的时候,其他时候,包管他们睡的沉沉的,发不出一点声音。” 林燕染立马明白了林安谨的昏睡,是吃了蒙汗药的缘故,至于她,则是因为她对疼痛尤其是头痛的极度敏感,让蒙汗药的药效打了折扣。 绑匪口中的三小姐,应该就是指使绑架他们的主使了,只是,她不记得她什么时候得罪过一个三小姐了,她与这所谓的三小姐到底结下了什么大仇,让她用这种手段对付她。 “再喂一遍药。” 林燕染心中发急,为了瞒过绑匪,她不能打翻药碗,硬是咽下了几口掺了蒙汗药的清水,不一会儿,意识便有些模模糊糊,那两人的对话也听不甚清楚。 后面,在又一次给她喝掺了蒙汗药的水的时候,林燕染心沉了下去,这两人心思精细,竟一点漏子都不留,从他们手里逃脱,难度不小。 估计是觉得他们饿一天饿不出问题,整整一天,绑匪都没有让他们吃一点东西,一直让他们处于昏睡的状态,而且,这两人挑选的这个地方荒僻又荒凉,一间破破烂烂、四面漏风的破房子,将他们两人掩藏在堆积的杂物里。 甚至,外面传来脚步声的时候,这两人总能提早一步掩住身形,而林燕染又发不出声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人来了又走,从希望到失望。 第二天,林燕染痛饿交加,又担忧一直昏睡影响到林安谨的身体,再加上在这破烂的地方冻了一夜,心理生理双重压力之下,她头脑昏沉、鼻塞咽痛,竟是最感冒的症状。 她的状况,引起了两个绑匪的注意,破例停了第二次蒙汗药,林燕染总算能光明正大的睁开眼睛了。 对上她的眼睛,两个绑匪对视一眼,没人开口,其中一个递给她一个馒头,仍然绑着她的手腕,但手指可以活动,能一点一点掰开馒头吃。 为了安抚饥肠辘辘的肠胃,也为了增强一点体力,林燕染费力地咽下干巴巴的馒头,发烧肿痛的咽喉,每咽一口,都带着火辣辣的痛,真是痛苦。 但是,即使停了药,林安谨到了下午才清醒,担忧地守了他一个多时辰的林燕染,看到林安谨茫然地转动眼珠,伸出食指,轻轻比了个嘘声的手势。 .. ------------ 66.第66章 崔明菱的报复(上) 林安谨安静了下来,他挣了挣身上缠绕的结结实实的绳子,用尽了力气,却沮丧地发现绳子一点都没有断裂,仍然结实地捆缚着他。8 “你们......咳咳,你们放开我儿子,让他吃一点东西,他还这么小,两天没有吃东西,身体受不了。”林燕染忍受着疼痛对看过来的一个绑匪说道。 两个绑匪商量了一下,其中一个蹲到林安谨面前,对上他警惕的眼睛,拽住了他的头发,林安谨愤怒地甩了头,想要甩开他的手。 这个绑匪看着林燕染,低声威胁:“看到了吗?这小子小小年纪,脾气可大着呢,饿了两天还有力气冲我瞪眼发火呢。” 林燕染闷闷咳了两下,“你放心,有我在,会让他听话的,再说,他才这么大,还抵不住你一巴掌,又能干些什么呢。” 另一个看着更显冷静的绑匪召了手,两人凑到一起低声交谈:“给那小子吃点东西,别出了岔子。” “老大,这小子会功夫,当日抓他的时候,费了一番力气,如果不是一棍子敲晕了他娘,差点让他溜了。” 原来当天林燕染心疼林安谨大冷的天,还要在外面扎马步,就想着给他做件护膝,而为了不妨碍他膝盖的灵活,做的护膝又不能太厚,这就对针线手艺要求很高了,林燕染这半桶水做不出来,就去寻了王雨商讨。 王雨听了她的要求,一口否决了用蓄棉絮缝制的方案,说道棉絮虽然保暖轻薄,但没有弹性,容易束缚了林安谨的动作,不合适。林燕染一听,觉得她说的有道理,蹙眉想了想,脑海里灵光一闪,想起了被称作“软黄金”的山羊绒,既轻薄保温,又极富有弹性,便将她的想法告诉了王雨。 王雨好奇不已,她只听杀过鞑子的人说过,那些人冬天里穿的都是羊皮制成的皮袄,极为暖和,而因为村子里没有养过羊,她倒从来没有听说过羊绒,但听林燕染的这番描述,感觉这个羊绒倒是比棉花保暖多了,而且又轻薄柔软许多,不由兴趣大增。 而林燕染被王雨一通问题砸下来,才发觉自己想的简单了,她只知道羊绒是山羊入冬寒冷时,粗毛根部长出的一层薄薄的细绒,开春转暖后自然脱落,可随后如何处理如何纺织她就不懂了,只得将这些所知的一一告诉王雨。 王雨对其后的处置过程中遇到的诸多难题却不太在意,她觉得只要寻来了原料,靠着大伙儿多年的经验,一定能寻到解决的办法,便双眼亮晶晶地求林燕染寻了羊绒给她。 之后,林燕染好容易满足了王雨的好奇心,告辞了王氏姐妹。杨致卿的宅邸与王家相隔不远,林燕染便没护卫,只带了一个年纪大了且腿脚不好的车夫,几乎没有一点战斗力。 结果,就在进了巷子,快要到达宅邸后门的时候,马车被人袭击,车夫连哼都没哼一声就一头栽了下去,林燕染感觉情况不对,正要查看情况的时候,被人一棍子敲在了后脑勺,晕了过去。 林安谨则是算着林燕染要回来的时辰,跑到了后门边等候,遇到了这些绑匪,他们原想着林安谨一个黄口小儿,就没放在眼里。没料到,林安谨日日吃着林燕染烹煮的空间里的上好食材,身体强健、耳聪目明,而又先后随着霍绍熙、杨致卿习练武功,小小年纪底子打的很好,身手矫健,反应机敏,这些人一抓不着,失了手。 而后,林安谨仗着人小身矮,充分利用各种缝隙,竟然差点让他跑掉,直到看到被敲晕的林燕染,救母心切,才让这些人抓住,所以,才将小小年纪的林安谨绑成了粽子,而只是捆住了林燕染的手脚。 实在是这母子两人的危险程度与年龄成反比,他们更忌惮小小年纪便身手矫健的林安谨。 想起了这茬,冷静的绑匪瞄了林安谨一眼,接着低声道:“不过是个孩子,瞧你的出息,若是他再不老实,折了他的胳膊,看他还能出什么幺蛾子。” “这主意好,就听老大的。” 林安谨身上的绳子一松,不顾麻痒无力的手脚,跌跌绊绊地靠到了林燕染身边,小手摸上了林燕染的后脑,隔着厚厚的头发,仍然摸到了一个和鸽子蛋大小差不多的肿包,眼睛一暗,牢牢地记住了这两人的相貌。 “安谨,娘没事。”林燕染动了一下,遮住了林安谨的眼神。 “小子,接着。”一个硬邦邦的馒头砸向林安谨,从它的来势汹汹,就知道那人用了十分力气,一点都没有留手。 林安谨侧身一躲,避开正面袭击,在馒头力度用尽坠地的时候,一双小手劈手一抓,堪堪在落地之下,抓到了手里。193yv。 “安谨,别看他们,快吃了手里的馒头。”林燕染喉咙剧痛,没办法压低声音,只能对着林安谨做了口型,好在林安谨看明白了,偎在她身上,沉默地吃着馒头,不吵不闹。 “嘿,小子,还算识相。” 两个绑匪对视一眼,瞧着这母子两听话识趣,便没再继续喂他们蒙汗药。 其中那个冷静望了眼外面坠在西边的太阳,提议道:“府城里已经被搜了两遍,咱们也躲了两日了,他们一定想不到咱们还带着人躲在府城里,而且今日这边也没有人再来查探,我想着那些人多半都出了府城,城门口应该会松了下来,咱们今日就带着他们出城。但是,这两人在一处太显眼,咱们二人分开出城,你先带着那小子出去,我随后带着人寻你。” 这人声音虽小,但并未刻意压低,所以林燕染和林安谨都听得一清二楚,林安谨双手紧紧地抓住林燕染的胳膊,身体摆出攻击的姿势,林燕染也心头大惊,她绝不能让林安谨离开她的身边。16934959 “你们要分开我们母子,不行。”林燕染声音嘶哑,眼神锋利,撕开了自醒来一直伪装的软弱的外衣。安身静裂没。 “老子管你许不许,你们的命都握在老子手里,老子说什么就是什么。”老三横眉竖眼地啐道。 “我们母子既落到了你们手中,生死也只在你们一念间,而现在过了近三日,你们还留着我们母子的性命,怕是你们幕后的主子没让你们杀了我们母子,而是将我们掳到她那儿吧。”林燕染从他们的行动和言语中得出了这个结论,不管他们的主子是谁,掳了他们母子要干什么,总之,在交到他们主子的手里之前,他们母子的性命应无碍。 两个绑匪互望了一眼,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恐与憎恶,林燕染的确说到了点子上,在将这对母子交到崔明菱手上之前,他们一定得活得好好的。 因为崔明菱下的命令是抓活的,而在她身边服侍的人都知道崔三小姐有个极大的癖好,就是凡是惹了她不高兴的东西,不论是人还是物,她一定要亲自动手,才能出了心中的恶气。 尤其是冷静的老大,想起一年多前,崔三小姐最喜爱的一只金刚鹦鹉,在她心血来潮喂食的时候,啄伤了她的手。崔三小姐大怒,命人一根一根拔了这只金刚鹦鹉的漂亮羽毛,而那只鹦鹉也命大,羽毛都要拔完了它还没断气。接着,崔三小姐做的事,让他这个大老爷们想起来都发寒。 崔三小姐命人寻了一只猫,将奄奄一息的鹦鹉与猫分别关在了一只精心打造的笼子的左右两边,那只可怜的鹦鹉一见着天敌便嘶声惨叫,拍着光秃秃的翅膀躲在角落里。而被饿了许久的猫看到眼前的食物则馋涎欲滴,叫了一声,便扑向光秃秃的鹦鹉,但在鹦鹉即将惨死在猫口之下的时候,笼子里弹下了一道铁栅栏,挡住了猫的进攻,缩在一角的鹦鹉瑟瑟发抖,暂时留住了命。 之后,崔三小姐悠闲地看着饥饿的猫一次次的凶残地扑向鹦鹉,而挡住它的栅栏越来越接近鹦鹉,可怜的鹦鹉眼看着死亡一点一点临近,却无能为力,只能一次次徒劳地扑腾着翅膀,消耗着并不多的体力。 最后,在猫的耐性逐渐消耗殆尽的时候,鹦鹉翅膀扇动的频率也越来越慢,最后,静悄悄地死在了几乎挨到了它的头的栅栏上,不知道是累死的还是吓死的。 直到这时候,崔三小姐的怒气才算是消了下去,命人将死去的鹦鹉奖给了饥饿的猫,她才带着满意的笑容离开了惨烈的现场。冷静的绑匪现在想起崔三小姐崔明菱的笑容,还觉得瘆的慌,他看了一眼这对母子,觉得以崔三小姐对他们的恨意,他们的下场要比那只金刚鹦鹉还要惨。但是,崔三小姐要恨他们,她就越要自己下手,他们这些人就要保证在将这对母子交到崔三小姐手上时,这对母子还是活着的,若是这对母子提前死了,崔三小姐的怒火发泄不彻底,他们这些人就要成为崔三小姐发泄怒火的对象了。 所以,这对母子一定要活着。 .. ------------ 67.第67章 崔明菱的报复(中) “老三,得留着他们的命,否则......” 被称作老三的绑匪脸色难看,望着林燕染的眼睛阴森吓人,嘴巴里低声啐骂道:“老大,这日子真他妈的憋屈,三小姐要打要骂,咱们无话可说,谁让她是主子,咱们是奴仆呢。8可她算什么,若不是她惹怒了三小姐,咱们兄弟至于落到现在这般下场吗,现在成了笼中鸟、瓮中鳖,还敢威胁咱们?” 林燕染被他的神色吓了一跳,不是因为他脸上的阴沉,毕竟她见识过霍绍熙和穆宣昭身上的冷厉和杀气,与他们两人比起来,眼前这人差的远了。只是,林燕染从他浑浊而散乱的眼神中,看出了他的不对劲,这人怕是心理不正常了,若是激起了他的狂性,怕就变身成了疯子,试想又如何与一个疯子讲道理。 不止林燕染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那个老大也发现了:“老三冷静,三小姐的脾气你也清楚,反正现在人已经到了我们手上,只要带到三小姐面前,咱们就立下大功了,三小姐对得力的手下一向大方,到时候,咱们就算熬出头了。” 老三渐渐平静下来,想象了一下不久之后重新发达的日子,暴躁的脾气温和了起来。 “这两个人怎么处理,一块带着,目标太明显。” 老大垂头思虑了一阵,又抬头看了林燕染母子一阵,对着老三怯怯耳语,声音太小,林燕染并没有听清。但,随后,老三走了出去。 “你不要得意,虽然现在我们不能杀了你们,但若是你不听话,背后耍小手段,惹恼了我们,嘿嘿......,你们的命也没有那么重要。”老大威胁道,他不能让林燕染以此要挟,提出各种手段,甚至寻找机会整出事端,而且他说的也是事实,崔三小姐和她许诺的富贵的确重要,但要是林燕染威胁到了他的生命,他也绝不会再留着这对母子的性命,毕竟再多的富贵,也要有命享受不是么。 “只要让我们母子在一处,我事事都听你们的,不会拖累你们。”林燕染抿了抿甘裂的嘴唇,不出意外的尝到了血液的咸腥味,而且从这人的话语中她听出了妥协,当下就收起了身上冷锐的对抗,重新恢复成听话懦弱的“好”人质。 “你最好记住,别轻举妄动送掉了小命,你儿子可还小着呢。” 这么冷的天气里,手脚都冻得疼痛到麻木的地步,与这两人的短暂的心理对抗,仍然让发着烧的林燕染紧张地后背出了一层冷汗,湿透的小衣冰冷地贴在身上,让她不由自主地打了几个摆子,苍白的脸颊上更显出了一抹晦暗。 三否留声巴。“娘,我给你暖手。”林安谨的身子骨相对好些,他又是男孩子,天生体热,小手触碰上林燕染如同冰块般的手指时,心疼地小脸都皱成了包子。 “乖。”林燕染不能悄声安慰林安谨,只能用冰冷地脸颊蹭着他柔软而又肉嘟嘟的脸颊,以此给他母亲的守护。 绑匪老大看了这对偎依取暖的母子,轻嗤了一声,却移开了视线。 一阵窸窸窣窣声传来,离开的绑匪老三回来了,他左手里提着一堆带着土的根茎,右手里却拿着一个打满补丁的包裹,里面鼓鼓囊囊的。嘴里咒骂着贼老天,绑匪老三将左手的根茎扔到了绑匪老大身旁,有几颗却骨碌碌地滚到了旁边,其中一颗滚到了林燕染身旁。林燕染不由望了过去,马上身上一痛,原来是绑匪老三砸过来一套补丁摞着补丁的黑蓝色衣裳和一双单薄的黑色布鞋。 腾出空扑打着肩上的零星落雪,绑匪老三语气里带着些兴奋:“外面下雪了,今天出城会更顺利几分。”又对着林燕染咒骂道:“赶紧换了衣服。” 揉了揉手腕上的淤青,林燕染拿起衣裳和鞋子牵着林安谨走向杂物处,“小子过来。”绑匪当然不能让他们两人同时离开视线,林安谨便被扣了下来。 脱下身上的灰鼠风毛棉缎褂子,换上这身单薄寒酸遍布补丁的黑蓝色衣裳,又压下拽下脚上的鹿皮靴子,换上这双冰冷的布鞋,寒气入骨如刀锋划过,冷的连骨头缝都在打颤。 外面绑匪终于生起了三日来的第一堆火,烤着冷嗖嗖的馒头,和那与鲜姜极为相似的块茎,一点鲜甜味窜入了林燕染的鼻腔,她已经认出了这种块茎,是菊芋,一种极为耐寒、耐旱的植物,但是这种东西怎么会出现在这时候的冀州,它明明应该在几百年之后,才从大洋彼岸传到这片土地上啊。而且,她记得与林安谨流落到深山的日子里,她拿出过这种东西,林安谨说从未见过啊,若是菊芋早已在冀州存活,王家村的人不应该不知道的,毕竟这种随处都能活的东西,是穷人最好的救命粮啊。 看了一眼林燕染的装扮,又让她在脸上涂了一层烟灰,两个绑匪极为满意,但看到即使换上了一身补丁密布,却仍然精神头很足,俊秀白希的林安谨一眼,两人眉头便皱了起来。 “老大,要不在这小子脸上划上几刀,毁了容了也就认不出他的模样了。” 绑匪老大沉吟一下,似乎在考虑这个建议的可行性。16934959 “不行。”绑匪老三阴测测地看向了她。 “不行,若是划了刀子,不能及时止血,不仅危险性极大,而且这样子会引来城门口士兵的主意,到时候更容易被发现。”不能刺激他,林燕染抖着手压制住内心的愤怒,努力地措辞说服他们。 “她说的有道理。” “那要怎么办,不能分开,又不能毁容,这小子根本瞒不过门口的士兵。” 林燕染不能让他们将主意动到伤害林安谨头上,主动提出建议:“寻一身女孩儿的衣裳,府城里追寻的是男孩儿,不是女孩儿。” “啧,幸好我多拿了一身衣裳,赶紧换上。” 林安谨在林燕染的目光下,松了倔强的眉头,咬着牙换了一身女孩儿的衣裳,头上也梳了两个双鬟,乍一看便是一个粉雕玉琢的女娃娃。 “不行,他这长相太打眼了。”绑匪老大仍然不满意。 他看了一眼连冻带病,已经憔悴的变了相貌的林燕染一眼,就要拎着林安谨向着外面走去,显然他想要林安谨也病上一病,去了这身精神气。 “请留步,我有办法。” 林燕染拿起一块菊芋,掐破了薄薄的皮层,露出里面带着汁水的白色果肉,对上林安谨痛苦的眼神,轻轻哄到:“安谨,乖,很快就好了。” 林安谨的皮肤一接触到菊芋的汁液,便起了一片片的红疹,看着煞是触目惊心,“这斑疹和孩子出的疹子极为相似,想来,到时候看到他身上斑疹的守城士兵,一定会放我们出城的。” 林安谨对菊芋过敏,这是林燕染当初想着拿它冒充鲜姜忽悠林安谨的时候就发现了的。 “行了,咱们走吧,再耽搁下去,城门都要闭了。”绑匪老大深深地看了林燕染一眼,心里更是忌惮了几分,但也觉得她这主意比断手断脚或者划上几刀靠谱,便对着绑匪老三说道。 走在两人中间,出了这个破败的房屋,深一脚浅一脚地行了一段路,林燕染以着对广平府的了解,发现了他们所处的位置是广平府的南部,历来便是贫民聚集的地方,这里的主人要么成了流民,要么死在了鞑子或者其他的势力的刀下,只余下破败低矮的茅草屋,难怪当初搜查这里的人只是匆匆扫过,并未仔细检查,想必他们也想不到这些人会藏到这里吧。 这边距离南城门并不远,天色暗沉,落下的仍是圆圆的雪粒子,落到地上发出沙沙的声响,一路上遇到的人均是衣衫单薄、行色匆匆,没有人多看这一行四人一眼,因为他们的衣裳容貌都那么相似,都是一样的单薄到完全无法抗着严寒的衣裳,都是一样的冻得脸白唇青,唉,都是一样的穷人哦。 果然,到了城门口,出城的人已经排成了一队不短的队伍,检查的士兵,对照着杨大人紧急发下的画像,一一比对。 绑匪老三攥着林安谨的胳膊落在了他们后面,中间隔了三个人,绑匪老大低低地说道:“别耍花样,否则......” 林燕染轻轻地点了头,来到了守城士兵面前时,仔细看了看那人握着画像的手,却遗憾地发现不是杨致卿带出的兵,果然,比对画像的士兵只看了一眼她周身的衣着、黯淡黑黄的皮肤、红肿干裂的一双手,便喝着她出了城门。193yv。 反而到了林安谨的时候,比对画像的士兵多看了两眼,绑匪老三连忙卷起他的衣袖露出一片触目惊心的红疹,“快走,快走,呸,真晦气。” 如此轻松地就出了城门,天上落下的终于不再是雪粒子,而是变成了一片片厚厚沉沉的大雪片子,砸到眼皮上,便化作一大滴的水珠,模糊了眼帘,几乎看不清前方的道路。 .. ------------ 68.第68章 崔明菱的报复(下) 崔府丽萃院乃是崔威最宠爱的女儿崔三小姐崔明菱的院子,也是府中建造的最精巧、布置的最华丽的院子,此时,外面虽然下着鹅毛大雪,吹着呼啸的寒风,而丽萃院里却是暖意融融、花果飘香。 “三小姐,广平府那边的信件传来了,请您查看。”大丫鬟念秋小心地递上。 正在细细赏玩崔威特意送来的一柄镶满宝石,锋利异常的匕首的崔明菱,一听到念秋的禀报,妩媚中带着刁蛮的眼睛立马亮了,咣的一声扔下上一刻还爱不释手的匕首,一把夺过念秋手里的书信,三两下拆开来看。 原来,广平府那伙奉命掳走林燕染和林安谨母子的崔府奴才,怕中途出了什么差错,耽搁了时间,所以,这些人多留了一个心眼,将送信的时间推迟了两天。崔明菱看着信上说道林氏母子已经掳到了手里,行动很是顺利,不负三小姐所望,定能够在规定时间内,将人带回乐陵府。 “不错,不错,这个低贱的践人终于落入本小姐手里了,本小姐的百般手段,一定要让她一一享受,哼。”崔明菱心头大喜,一想到那个让她寻了多日都没有消息的女人终于要落到她的手心里,憋在心头多日的怒火,她要尽情的发泻在那个女人的身上。 “念秋,禁室里的东西都配备齐了吗?本小姐过几日就要用上了,务必保证所有的东西都齐全。” 崔明菱轻轻扫了念秋一眼,眼中的寒气与迫切期待看得侍候在她手边多年,即使看多了她虐打的手段,但一想起昏暗的禁室里的各色刑囚器具,仍然哆嗦了两下,心头发寒。 府宠飘小巧。“回三小姐,东西都已经准备全了。” “很好,做的不错,这个镯子赏你了。”随手从腕上褪下一个绞丝嵌红宝的镯子扔到了念秋怀里。 “奴婢多谢三小姐厚赏。”念秋磕了个响头,却一直没有起身。 “怎么,你还有事?”崔明菱心情大好之下,也没有一脚踢开念秋,反而开口问了一句。 这句话让忐忑不安的念秋多了一丝希望:“三小姐,吟夏她......,她已经知道错了,还请三小姐看在她多年忠心耿耿、从未有过外心上,饶了她这一次吧。” “你在给吟夏求情,要罚她的是父亲,而且以她犯下的错处,没有立刻要了她的命,已经是对她的仁慈了,念秋,你还有什么不满?”崔明菱一想起当日在崔威的质问之下吟夏那贱婢就差点松了嘴巴,将她供了出去,一个奴婢遇到了事情不想着为主子遮掩,反而要将事情推到主子头上,这样的奴婢,她一个都不留。 “奴婢不敢,请三小姐明鉴。”念秋自从听说了吟夏的下场之后,想着她们两人一块服侍了崔三小姐多年,虽不是亲如姐妹,总也有一份香火情在,而且看到吟夏的惨状,她也起了兔死狐悲之意,私心里总盼着三小姐崔明菱能够救下吟夏,这样不仅全了她与吟夏的情谊,也能让她在三小姐身上找到些念想。想在看来,这都是她的痴心妄想罢了,她与吟夏服侍三小姐多年,又一向唯她命令是从,从不曾违逆过三小姐一次,如今看来,她们小心翼翼这么多年,在三小姐眼里,还不是说扔就扔的弃子。 “念秋,做好你自己的事情,禁室那边本小姐全部交给了你打理,若是在外面听到了一丝一毫的风风雨雨,本小姐就要拿起是问,你最好想明白了。”崔明菱说道。 “奴婢遵命,请三小姐放心,就是拿刀子逼着奴婢,奴婢哪怕死了,都不会将禁室的事情泄露出去。”念秋磕头表忠心,毕竟崔明菱虽然以跋扈闻名冀州,但这种公然在府院里设置私刑,还建了个禁室,里面的东西更是骇人听闻,这种事情要是传出去,崔明菱的名声就彻底毁了。 到时候哪怕崔威再怎么宠爱她,也没有人敢娶这种心如蛇蝎的女人了,所以,掌管着禁室,知道了崔明菱最需要隐瞒的消息的念秋的生死,早已牢牢地操纵在崔明菱手上。 “下去吧,只要认真做事,忠心耿耿,本小姐不会亏待你的。” “多谢三小姐,奴婢告退。” 念秋下去之后,崔明菱摘下一朵大红色的山茶花,一片一片摘下柔滑如丝绸的花瓣,食指用力一摁,红色的汁液沾满了她的手指,像是花儿哭泣的血泪。 “林燕染,你暗算本小姐、勾引穆哥哥,本小姐让你后悔生在这个世上。”崔明菱咬牙切齿的说道,随后重重踏在落了一地的花瓣之上。19Sfp。 而被崔明菱牢牢惦记的林燕染拖着疲累病痛的身子,出了广平府的南城门,身形摇摇欲坠。 “老三你看着他们,我去查探下老五他们留下的暗号,小心点。”17129819 绑匪老三看了看几乎要昏过去的林燕染,按下手里费力挣扎的林安谨,对着绑匪老大点了点头。 “小子老实点。”林安谨力气太大,绑匪老三胳膊酸痛,恼怒之下一掌打在他的背上。 “我娘病了,我也照顾我娘,你放开我。” 绑匪老三看了一眼林燕染,将林安谨扔在了地上,林安谨撑着起身,跑到林燕染身边,哀哀叫道:“娘,你怎么样?” 林燕染蹲下身子,将林安谨揽到身前,挡住了绑匪老三的大部分视线,心一横,不顾自己病痛交加的身子,从空间里摸出了两粒药丸,紧紧攥在手心里,趁着绑匪老三望探前方情况的时候,用冻得几乎不受控制的手,将一粒药丸塞到了林安谨嘴里,另一粒自己吃了下去。 “安谨,别出声,咽下去。” 说完了这句话,林燕染周身的力气几乎被抽干,太阳穴处一抽一抽的疼,像是千百根银针同时刺扎,眼前昏沉沉一片。 “老三,快将他们拉上马车,老五留下的暗号里说这边官道上的驿站全部被封查,而且官道上也布满了人,咱们不能走官道,所幸,他多留了个心眼,在前面留了匹马和一辆马车,咱们走小路。”绑匪老大低声吩咐道。 林燕染晕乎乎地上了马车,身上一阵阵酸痛,脑袋越来越沉,眼皮越来越重,若不是她意志力强大,强撑着保持着一份清明,早在消耗了最后一点精神力时,就睡过去以便休养身体了。 林安谨咬牙用小胳膊撑着林燕染的身体,生怕她撞上颠簸的车厢。 马车在风雪中行走,两个绑匪都在外面探看着路况,车厢里只有林燕染母子,熬过了最痛苦的一段时间,服下的补充元气的药丸要起了效用,她终于能够睁开眼睛,头脑恢复正常的思考。 “娘,我小肚子里在发热。”林安谨眼睛一亮,不可思议地摸了摸小肚子,伏在林燕染耳边小声地献宝。 “别怕,娘怕你冻坏了,让你吃的那颗药丸能够让你抵挡一阵寒冷和饥饿。”其实,那颗药丸也不过是将人体的潜能短时间的激发出一些,就是在身体亏虚的很但又不得不ying侹着时服用的一剂兴奋剂,不过是没有后遗症和危害而已。 突然,马车停了下来,林燕染紧紧抱着林安谨,看向外面,但仍然只见一片白茫茫的大雪,没有看到人影,这两个人为什么突然停下了马车,尤其是那个被称作老大的绑匪,还趴在雪地上,将耳朵凑到地面,像是在聆听着什么。 听了一阵,叫做老大的绑匪,拉着老三嘀嘀咕咕说了一阵,声音太小,林燕染并没有听清,但之后,她从两人的举止神态上看出他们的紧张和不安,这两人将马车调转了一个方向,狠狠的在马上抽打了一记,以着风雪中最快的速度向前驶去。 林燕染转过头向着那个方向望了一眼,却仍然没有看出问题,但她觉得能够让这两人如此忌惮,一定是出了什么变故,可是,她如今精力耗尽,实在无法拖延时间,只得与这机会交臂而过。 这次马车一路疾驰,走了许久,久到拉车的马都累得大喘气,呼哧胡扯的声音清晰地传到林燕染耳朵里。 “老三,慢点,再这么下去,这匹马都要累死了。” “嗤,真他娘的晦气,刚刚那阵马蹄声,至少也要有上千人,偏偏被咱们赶上了,这下好了,与老五留下的暗号分开了,咱们两人得什么时候才能把人带回去啊。”那老三在老大耳边低声地抱怨。 “你小声点,抱怨有什么用,天色也快黑了,赶紧在附近找一找有没有能歇脚的地方。” “行,让这畜生歇歇脚,客栈我是不想了,就是不知道这鬼地方有没有村子。” 马车又走了一段时间,让他们失望的是别说村子了,连个人烟都没有看到。 “老大,你瞧前面有火光,快过去看看。” “嘿,原来是个破庙,老大,咱们今天就在这里歇着吧,不过,里面已经有人了,你等一等,我去看看那都是些什么人。” “情况怎么样?”绑匪老三问道。 “是一队行商,簇拥着个公子哥,没事,老大,咱们进去吧。” .. ------------ 69.第69章 锦衣公子谢怀远 “小子,松手!”被唤作老三的绑匪凶神恶煞地拽住了林安谨的肩膀。 “安谨,快松手,小心伤到。”林燕染小心地掰开林安谨拽着她胳膊的手,让那老三将他扣在手上。 “待会进了庙里,闭上嘴巴,若是你走露了风声,我那兄弟手上的力气可是没谱的,稍一用力,就能拧断了他的脖子。”绑匪老大又一次威胁林燕染,虽然老三说那破庙里没危险,但是若是引起了那些人的注意,露了行踪,难保不会让官道上到处搜寻的广平府官兵发现,所以,他仍然将林安谨的性命握在手里。19Sk9。 林燕染猛的一阵咳,并未理会这人,艰难地拔着陷在厚厚大雪里的双脚,跟在抱着林安谨的老三身后。 进了即使四处漏风但在燃着两大堆篝火下显得异常温暖的破庙里,绑匪老大走到林燕染身旁,脸上露出胆怯憨实的笑容,对着警惕地打量着他们的伙计说道:“各位大哥,我们不巧赶上了风雪,心里发急,看到这处能遮雪的庙宇,就抬脚进来了,还请各位发发善心,允我们歇歇脚吧。” 被护在中间烤着篝火的俊雅公子,听了绑匪老大的话,看都没看他一眼,只对着自家随从微微点了个头,便继续烤着熊熊燃烧的篝火,林燕染一眼掠过去,羡慕地看着他身上一身雪白的狐裘,那么厚实,看着就很温暖。 两绑匪隔开林燕染母子,将他们两人既夹在中间又不让他们挨在一起,坐在冰凉的泥地上,冻得哆哆嗦嗦,与那边噼啪作响的火焰堆以及散发着阵阵焦香味的面饼和肉干的香气,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林燕染与林安谨尚好,毕竟在安全没有保障之下,满心地寻思着如何逃生,一切的you惑都打了折扣,但这两个绑匪就受不住了,自掳到了他们母子二人起,刚开始藏身在广平府中时,不敢现身,吃用都是自最近的人家里偷出来的,而那一块的住户都是穷苦人,他们偷到手的食物自然是粗糙不堪,现在乍然闻到这般浓郁的香味,哈喇子都要流了出来,即使遮掩又遮掩,望着那锦衣华服的公子处的眼神仍然冒着掩饰不住的绿光。 “他奶奶个熊,不过是一个商户,搞出了偌大的排场。” 绑匪老三蠕动着嘴唇低低骂道,若不是林燕染距离极近,自进了这破庙里,又一直提紧了心神,怕是都听不见他的声音。 但那坐着锦垫,正从随从手里接过一块浸了温水的帕子擦手的锦衣公子却顿了一下,以目示意随从小心警惕,老练的随从点了点头,示意他们早已防备。 绑匪们的眼力还是有的,这对人的确是行商,带着采购的货物,原本准备一气到了乐陵府再歇息,结果路上先是遇到了一队军队,为了避开他们,绕了些远路,错过了最近的一处驿站,又赶上了这场风雪,这才不得不寻了这处破庙歇脚过夜,没想到又撞上了林燕染一行人。 当然,现在这位锦衣公子只是觉得那两个绑匪不似平常百姓,身上带着刀兵之气,将他们当做劫道的匪霸防备,命手下的随从紧紧守着带来的货物,毕竟他们这趟携带的货物都是辛苦搜寻珍贵药材,不能有一点闪失。 但是,等到随从铺上锦缎,将带来的食物放在精致的瓷器上,一盘盘摆上,锦衣公子慢条斯理地用了餐,周围却仍然没有动静,而那两个绑匪的目光几乎在食物上盯出一个洞,锦衣公子蹙紧了眉头,重新评估他们的来历。 “平泰,将咱们的干粮给他们一些。”锦衣公子意味深长地对着另一个年轻的随从说道。 “是,公子。” 平泰拿着一堆烤好的面饼送过去,绑匪老大一脸感激,连声道谢,平泰摆手示意他们公子不喜喧哗,绑匪老大才闭了嘴。平泰人虽走开了,但眼睛一直暗暗地注意着他们的动静。见那个憨厚道谢的男人,先是和另一个脸色沉着几分的男人分了面饼,剩下的才随意扔到了女人和小孩手里,尤其是对那个小孩,不仅没有一丝的怜爱,动作里明显带着作践,已是一个孩子父亲的平泰看着他们竟然这么对待一位可爱的小女孩儿,脸上便带上了怒气。17130113 “公子,那孩子怕不是他们的,八成是他们掳来的,这两人该不会是人贩子吧。” “平泰,只要与咱们无关,就随他们去,咱们只是行商,管不了那么多的不平事。”锦衣公子确认了这两人的目的不是他们之后,便不以为然地对着平泰说道。 “可公子,那小女孩儿很是可怜可爱,我看着心里都不落忍......” “平泰,咱们这次出来只带了些随从,而那两人明显都是武功高强之辈,咱们的人哪个又无父无母、无妻无子了,若是折损了那个,你又怎么与他们的亲人交代。”锦衣公子低声责问。 平泰被这一声声的责问逼的面红耳赤,哑口无言,虽然仍然觉得那孩子可怜,可也不敢再说什么,只得颓然地松了垮了肩膀,不再去看那孩子一眼,全心全意地看守着货物。 锦衣公子敲打过平泰之后,对他口中可怜可爱的孩子生出了几分兴趣,平泰随着只是他身边的一个随从,但是跟着他走南闯北,见识极广,能够让他动了恻隐之心的孩子想来不会差。 如此一想,素来喜看美人的锦衣公子有了兴致,屈尊纡贵地将眼睛转向了那四人,当然他的眼神在两个绑匪身上只是一掠而过,先是停留在了平泰口中可爱可怜的孩子脸上,果然是个粉雕玉琢般的小人儿,还透着一股子灵气,落到这般境地倒是可惜了。 随后,目光随意地瞥到那个粗服蓬头的女子身上,锦衣公子却眼眸一凝,莫名地觉得眼前女子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来,不由地多看了几眼,直到那女子似乎感受到了他的目光,抬起了脖子看了过来,被披散在两侧的乌发遮住的脸便露了出来。锦衣公子这一下,立马想起了在何处见过她了,原来是当日茶寮里佩戴着千步香的神秘女子。 锦衣公子眼眸低敛,心思飞速转动,身为富甲一方的大商贾谢氏的长房长孙,谢怀远有一项在江南几乎无人不知的爱好,那便是极喜美人,也极擅画工笔美人图,但是,却少有人知道谢怀远的另一项天赋,那便是相看美人的功力,他一向认为真正的美人在骨不在皮,所以,只要让他记忆深刻的美人,无论换了什么妆容,只要他扫上一眼,便能通过面部骨骼认不对方。而他当日在茶寮虽然阻止了见香心喜,想要上前搭讪的堂妹谢莹薇,但是,他自己对于千步香也心动不已,所以,才会只一面便记住了佩戴着千步香的林燕染,也才能在这时候,即使林燕染一身破烂的衣裳,脸色暗黄憔悴,他也能一眼就认了出来。 但是,谢怀远又看了看那两个身带煞气的男子,心思犹豫不定,这次他带出来的人除了两个侍卫,其余的都是普通的随从,而他的身手也没有把握同时对付那两人,打斗起来,难保不会伤到身边的人,如何行事,还要再仔细思量。 林燕染和那坐拥着火堆的锦衣公子对视了一眼,在瞧见他俊雅的面庞上的那双平静的眼睛之后,就收回了目光,这人眼睛太过平静,不是热心之人,怕不会仗义相救,她自收到面饼后涌起的希望又慢慢飘散,她倒是没有认出这位公子便是当初在茶寮里有着一面之缘的那对兄妹中的兄长。 忍着胃里翻涌的疼痛,林燕染努力地咽下更多的面饼,她要赶快恢复体力,赶快好了起来,在杨致卿寻到他们之前,她还是要奋力自救。子的你林的。 瞧见林安谨脑袋一点一点的几乎撞到地面上,林燕染哑声开口:“让我抱着他吧,免得伤到了。” 顾忌着锦衣公子一行人,绑匪同意将林安谨送到了她手上,而那边一直密切关注他们动静的锦衣公子突然开口,声音温润动听:“平泰,送一堆干柴过去,小孩子不能冻着。” “哎,是,公子。”平泰虽然不明白公子为什么突然改了主意,但不妨碍他心情大好地抱起一堆干柴送到林燕染身边。 两个绑匪对视一眼,而后老大对着平泰连声道谢,身边燃起篝火,橙红的火焰温暖了她几乎冷透的身子,林燕染抱紧了林安谨,脑中思虑连连。 锦衣公子又望了平泰一眼,平泰一愣,随后,蹲在了绑匪身边,并不急着离开,反而谈性很浓地和他们拉起了家常:“唉,都是这场风雪,好好的行程都耽搁在了路上,嘿,你瞧外头廊下的马,也都冻的受不住了,不过,你们的那匹马看着不错,毛色鲜亮,高大壮实。” 绑匪老大应和了几声,平泰又自来熟地问道:“听你们的口音是冀州本地人,咱们现在距离广平府和乐陵府都挺近,你们是要往哪个方向去哇。” .. ------------ 70.第70章 求救穆宣昭(上) 平泰问出了这句话之后,两个绑匪脸上都僵了一僵,眼中也浮现出了警惕的眼神,看着平泰的目光复杂了起来,但笑米米的平泰却好似完全没有感觉,边拨弄着篝火,使它燃烧的更旺盛,边耐心地等待着两人的回答。 “嗨,咱们都是些小人物,家里就在附近的村子里,哪里能够进府城啊。”最后还是绑匪老大缓了神色敷衍了几句。 “哦,我们是要到乐陵府的,原想着你们带着女人孩子的路上不方便,咱家公子爷心善,还想着若是顺路,一路上照应着你们呢。”平泰继续说道。19So3。 “多谢公子了,不敢耽搁公子的事情,我们避过了风雪,就回家去了。” “行啦,你们安心吧,若是干柴不足了,喊我一声就是了。”说着平泰回到了锦衣公子谢怀远处。 之后,除了锦衣公子处的随从聊着旅途的见闻,发着感慨,再无人关注他们四人,两个绑匪也吁了口气,毕竟现在将人带回去交给三小姐是最要紧的,最好不要节外生枝。 “这贼老天说下雪就下雪,瞧瞧外面的积雪都有一尺深了,啧啧,若不是公子带着咱们寻到这个避雪之地,今儿晚上可难抗过去,唉,这都什么世道啊,兵荒马乱,民不聊生,老天爷也跟着裹乱。”为了暖和身子,锦衣公子谢怀远命手下的这些随从们都喝了几口辣酒,但其中一个名唤平康的随从酒量极浅,微醉了之后又什么话都敢说。 “公子,小的马上让他住口。”平泰赶紧表态,平时谢怀远御下极严,最不喜嘴巴跑风什么都敢说的随从,对付像平康这样喝了酒就不受控制的人,平泰都干出经验来了,照着他的后颈给他一掌,睡着了,也就安静下来了。但这次出乎平泰预料,谢怀远对他微微摇头,示意他不要管束平康,任他继续说下去。 其他的随从不见平泰制止,知道这是得了公子的默许,当下讲话也大胆了许多。 “可不是吗?就不说别的地方了,单说咱们要去的乐陵府里,那里可是人称作‘刮骨刚刀’的冀州节度使崔威的老家,对咱们行商之人下手之狠,啧啧,他若是称了第二,没人敢称第一了。8”另一人顺着平康的话说了下去。 “哎,你说的可是号称乐陵崔氏的崔家,他家的行事真真猖狂,我也随着公子走了不少州府了,从不曾见过如此贪婪之人,别的地方若说是鱼肉百姓,他就可说是敲骨吸髓了,就这种德性,还敢号称是诗书传家的世家。” “乐陵崔氏是世家,哎呦,真是笑死我了,你们还不知道吧,他们家祖上出身可是不光彩的很呢,听说是做下三滥的行当发的财,赶上了这年头,才发达起来的。其他的且不说,若乐陵崔氏真是世家,怎么会教导出那般刁蛮霸道的女儿来,你们到了乐陵府可以打听打听崔家三小姐的名声,包管让你们大开眼界。”这是到过乐陵府多次的平康,他曾经在乐陵府的大街上目睹过一次崔三小姐鞭打阻了她纵马的百姓,下手之狠辣,让平康想起来都心有余悸。 “得了吧,这种毒妇,我可不想碰到,省的到时候稀里糊涂的送了命,呼哧,这酒真辣,不过也真带劲,现在身上暖洋洋的。” “唉,平康,照你这么说,现在乐陵府就是个龙潭虎穴啊。”另外一个从没有去过乐陵府的人不由好奇地问道。 “话也不能这么说,除了崔家,听说楚王麾下的大将穆将军现在也在乐陵府,咱们在幽州时没少听到他的战绩,那些常年受到鞑子侵扰的民间百姓,都称他为战神了。” “呦,这么神,平康你好好说道说道。” 这边众人讲得热火朝天,那边绑匪二人组的脸色黑的与锅底有一拼,听到他们大肆嘲笑崔家,两人几乎按捺不住身上的怒气,作为崔家的家奴,生在崔家、长在崔家,乍然听到主家被诋毁,即使他们这种被罚之人,听到了仍然十分生气,更何况,他们被罚之前,作为崔三小姐身边的护卫,在乐陵府可是横着走的,这些行商之人,在他们面前那也是乖顺的和孙子似的,几曾听过这种话。 “老三,不要多事,完成三小姐的任务才是最主要的。” 而林燕染脑海里蹦进了崔家、崔三小姐、穆将军这些字眼,瞬间打通了她所有的思绪,她一霎那回忆起了第一次见到穆宣昭时遇到的那个鞭打林安谨的三小姐,原来绑架他们母子的是崔三小姐。 看来这场灾祸还是穆宣昭给她惹来的,林燕染想通了此中关节,咬牙恨恨地想到,又一想起当日那所谓的崔三小姐对她的态度,更加肯定是穆宣昭招蜂引蝶的结果,这笔账她一定要找穆宣昭讨回来。 但是,现在她与林安谨困在这里,还不知道怎么逃脱,她又怎么找穆宣昭算账,而且,他们母子都失踪了这么久,想来杨致卿为了寻他们母子,阵仗必定极大,那么,与广平府相距并不远的穆宣昭知道了这个消息了吗,他会来寻他们吗? 林燕染心头烦乱,又想起贴身带着的那枚信物,自从来到这个世间,就一直告诫自己要坚强要冷静的心,却不知不觉地做起了少女般的梦幻期盼,在遇到危险的关头,有一个英雄能够从天而降救她出困境。 随之,林燕染露出了苦笑,连杨致卿都不能及时找到他们母子,她又怎么能期盼穆宣昭来救他们呢。 那边谢家的随从仍然是高谈阔论,好在谈论的话题早就跳过了崔家,两个绑匪的脸色终于正常了起来。 “老大,你说他们声音这么大,什么话都敢说,一点都不避忌着咱们,他们是太有依仗还是......” “估计是信了咱们的说辞,没有将咱们放在心上,老三,别想那么多,明日一早,他们走他们的路,咱们走咱们的道,大家井水不犯河水。”绑匪老大生完气之后,又一想,便得出了这个结论,这让他心里也放松了不少。 “小哥,您又来了。”绑匪老大一错眼看着手里拎着一个鼓鼓的皮囊和一个手炉的平泰,忙站直身子笑着问候。 “我们公子瞧着这天气越发冷了,你们还带着女人孩子,怕冻出了好歹来,命我给你们带来一囊酒和一个手炉。”平泰说着便将酒囊扔到了绑匪老大手里,然后,将手炉递到了林燕染手里。 “这位......夫人,你瞧着脸色不好,像是生病了,咱们如今歇在这荒郊野外的,可不敢生病,别说大夫了,这天气里连草药都寻不到的。” “小哥,请代我谢过你家公子。”林燕染声音嘶哑地说道,还用手背抵在唇边,闷闷咳了几声,坐实了她生病的情况。 “别客气,快笼着这个手炉,这里装的炭不仅是最好的银丝炭,而且啊,这银丝炭里还加了一味香料,据说能够强身健体、治病疗伤呢。” “小哥说笑了,那种香料有这种奇效。”林燕染微觉奇怪。 “嘿嘿,加的是千步香,是种奇香,这些都是我们公子说的,想来不会有错。” 平泰离去之后,两个绑匪将酒囊放在手边,观察了片刻,放在嘴边做了喝下的姿势,其实并未入口。而林燕染笼着的手炉,两人蹙眉等待了片刻,确信没有迷药之类的东西,才放下了心。 手炉贴着手心,暖意融融,林燕染心里却激起惊天大浪,她十分确信这手炉里根本没有放什么香料,更别说是珍贵的千步香,那个锦衣公子是什么意思,他又在试探些什么。泰后它警出。 但之后,那锦衣公子却再没有什么动静,让一直关注他那边的林燕染渐渐失望,而随着噼里啪啦的干柴燃烧声,夜色渐次深浓,身体逐渐疲惫,几乎就要睡了过去。但是,只要怀里林安谨稍一动弹,林燕染立马惊醒,眼前总会有一个守夜的绑匪,警戒地看着他们母子和那边的锦衣公子,没想到,这两个绑匪如此警惕,而那边的锦衣公子怕是也不能救他们出去。17130355 又朦朦胧胧地坐了一阵,看着那边东倒西歪只余两三个值夜随从,这边轮到了绑匪老三守夜,他也连连打着哈欠,揉着眼睛咕咕哝哝地暂时离开了篝火,站到了一处风口,吹着寒风让头脑清醒起来。 林燕染凑这机会,取了一段柴枝,在背后摸索着写出了一行字,为了防止被绑匪看到,她写的十分小心,眼睛又时时地打探着情况,这一行人写下来几乎耗尽了她的力气。收回握着柴枝的右手时,林燕染眼神不期然的撞入了一双温润却又薄凉的眼睛里,是那锦衣公子,林燕染不由长舒了一口大气,然后,不露声色地低下头,指着怀里的手炉,握起了右手心,示意对方他手里握着有他所说的千步香。 直到锦衣公子眨了两下眼睛,转开了眼睛,林燕染才从怀里掏出穆宣昭送给他的信物,紧紧地握着。 .. ------------ 71.第71章 求救穆宣昭(中)(谢谢亲… 一夜北风紧,架的高高的篝火堆只剩下不多的几根木柴还在燃着,堆起了一堆厚厚的灰烬,睡了一夜,精神恢复健旺的林安谨揉了揉眼睛,在林燕染怀里醒了过来。 伸出小手按在林燕染的额头上,小眉头皱了皱,似乎是拿不准温度,又学着林燕染的动作,额头抵着额头,用他的温度测量林燕染的体温,随后欣喜地在林燕染耳边嘀咕道:“娘,太好了,没有昨天那么烫了。” 林燕染笑着揉了揉他头上的小揪,没有告诉他,小孩子的体温比成年人要高,用他的额头测试出来的结果并不准确,但是,看着林安谨放下心,她也不愿意让小小年龄的孩子操心她这个母亲,便忍着疼痛挤出嗓音:“娘好很多了。” 早早出去查看马匹和路况的绑匪老大回来了,示意绑匪老三接过林安谨,他则对着忙碌一团的锦衣公子一行人告辞,而后,绑匪老三紧紧抱着林安谨在前,绑匪老大站在中间看着林燕染。 “四位这就要走,不如再留下吃些干粮,路上也有力气呀。”平泰来到绑匪老大身边,笑着说道。 “多谢小哥了,只是我们急着上路,不再打扰各位了。”绑匪老大急不可耐地要离开这个破庙,他们如今耽搁的越久,风险越大。 “小哥,谢过贵主人借用的手炉,请收好。”林燕染坦然地将手炉递了过去,其中左手按着上面的把手,右手托着底部,在平泰伸手接过的时候,巧妙地将穆宣昭送她的信物,一块递到了平泰手上,而平泰又横在身前,阻挡了绑匪老大的视线,两人不动声色地就完成了交接。 绑匪老大看着林燕染顺从地起身,便满意地走在她身前一步,走向外面的马车。 锦衣公子自人影一消失,就来到了林燕染用柴枝写字的地方,看着地上一排字迹,锦衣公子嘴唇微动:“求救乐陵府穆宣昭将军,祸因痒痒粉。千步香。”17129819 “公子,这是那位夫人借着手炉递来的东西。”平泰连忙将那块木雕的信物递给锦衣公子谢怀远。 “平泰,带着这块信物,将这句话传给穆将军。”谢怀远稍稍思索了一下,对着平泰命令道。 夜火额多了。“啊,公子,小人不在你身边,谁来侍候您啊。”平泰在做谢家商行的管事之前是谢怀远的贴身小厮,最是清楚谢怀远的好恶,也最是明白谢怀远在饮食起居上另人发指的精细,若他离开了,剩下的那些可都是正经的随从,怕是难达到谢怀远的要求。 “这些不重要,如今不仅能够得到千步香的配方,还能顺带结识名震幽州的穆将军,这个机会一定要把握住,你马上赶往乐陵府,将此事禀报给穆将军,记得,一定要见到他本人,快去。”谢怀远不愧是谢家商行的继承人,三两下就想到了其中的好处,至于是否会与绑匪的主人交恶,他倒是不在乎,有了上面的两个好处,不管得罪什么人也都值得了。 命平泰报信之后,谢怀远又沉思了片刻,竟然做出了让众人都反对的安排:“平康,你负责将这批药材带到乐陵府商行里,我带人跟着那两人。” 谢怀远的这个打算让平康等人大吃一惊:“公子,那两人看着就不善,您贸然前去,万一......。” “我自有打算,不要再说了,听我的吩咐,带着药材尽快赶往乐陵府,这里的事情谁都不许透露出去,都明白吗?”谢怀远心中计较一定,他只要带着两个侍卫远远缀着,不丢了对方的行踪就成了,以他的功夫虽然不能救下那对母子,但自保是没有问题的。而且,没有身边这些不懂功夫的随从的牵绊,他如果要行事,反而更方便顺利一些。 “是,公子。”平康等人一听谢怀远严肃的话语,都不敢再说什么了,他们在谢怀远身边多年,知道他这种态度便是代表着他下定了决心,不需要旁人再劝说什么,只需要手下人严格执行。 谢怀远带着两个侍卫出了庙宇,所幸外面覆盖着厚厚的大雪,马车的车辙很是清晰,为了方便掩饰行踪,并没有起马,谢怀远带着两个侍卫,循着车辙印急速追踪。 乐陵府,奉命密切关注广平府动静的王士春,看了手下送来的消息,心头一寒,脑门上出了一层的汗,脚步匆匆地赶往将军府。作为穆宣昭的心腹,王士春亲眼见过自家将军对那位林夫人的不寻常的态度,以他对自家将军的了解,不难看出穆将军对那林夫人的在意,虽然他不明白自家将军到底是逢场作戏还是动了真情,但他只想到自家将军看上的人如今不明不白地失踪了,他就能想到即将要面对的可怕的怒火。19Sfp。 想到这里,王士春面色更是凛然了几分,虽然穆将军没有命他们紧密地看着人,但是人就这么失踪了,他们也不能轻易地摘除身上的责任。 王士春一路匆忙地来到书房门口,却被告知穆宣昭现在不在书房,大约一刻钟前出去了。 “将军现在在哪里?”王士春的焦急自然看在守卫书房的亲兵眼里。 “王统领,属下也不清楚现在在何处,但是,刚才外院的管事来回了事之后,将军带着外院管事离开了,你可以去问一问外院......” 不待他说完,王士春已经匆匆转身,一路快跑,眨眼的功夫,就看不到他的人影了,只看到雪地里两行脚印。 “奇怪了,最近没听说鞑子要叩关了,幽州也有章统领在,王统领这火烧了眉毛的样子,你觉得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啊。”亲兵摸着脑袋不解地问另一边的守卫。 “不知道,王统领这样子是奇怪,我还重来没有见过他这般模样呢,你注意打探一下,若是有了消息,记得告诉我。”这人好奇心重,看着王士春的模样,心里乱七八糟地猜了多个原由,抓耳挠腮地想知道事情的最新进展。 “你也要注意些,有些事情,心里知道就好,嘴巴可要把严些。” “不用你多说,这个我当然知道。”这人应了一声,随后看了对方一眼,心里暗暗道:“当日我当值时,可亲眼看到将军许了位美人睡在书房,这件事情我可牢牢地藏在心里,没让大伙儿知道。” 王士春连扯了两人,才终于打探到穆将军带着外院管事去了新辟建处的暖房,就在演武场旁边,而且将军看着心情不错,一路有说有笑。王士春还是头一次听说了将军府里新建了暖房,纵使心头疑惑,眼下也没时间问个清楚明白了,就是听到穆将军心情不错时,他心底更是郁卒不已。不管现在穆将军心情多么好,他去了之后,包管穆将军心情立马坏了下去,想起自家将军生气时周身密布的可怕的威压,王士春牵了牵唇角,心情与地上的白雪一般苍白低落。 穿过演武场,王士春一眼看到在原先只栽种了几株树木的地方修建起来的占地不小的覆盖着厚厚稻草的暖房,提步就要进去。 “王统领,请留步。” 王士春皱着眉头转头看向说话之人,看此人面容陌生,还穿着外院奴仆的服侍,应该是外院管事身边的人,当下甩了甩手,就要进去。不想,又有一人拉住了他的胳膊,王士春愠怒,见是穆宣昭身边的护卫,才缓了脸色,“我有急事要禀报将军。” “王统领,将军有命,不许人进到暖房,怕走了热气,损了刚刚移栽进去的花树,不如您再此等候片刻,等将军安置好了花树,从暖房里出来,您再禀报。”护卫面色为难地说道,若是平时他也可以让王士春进去,可是,自将军从广平府回来,突然提出要兴建暖房开始,便对这暖房十分上心,从寻找经验丰富的工匠到修建暖房所需的材料,将军事事上心、时时过问,才没用多久,就在这处荒废的花园上建起了暖房。尤其是今日,那负责修建暖房的工匠说道里面为提高温度修建的地龙已经完备,可以移栽上运来的花树了,然后,将军便只带着外院管事和那工匠进到暖房,特意叮嘱他不许放旁人进入暖房,将军的命令,他不敢不听。 “我要禀报的事情十分紧急,若是等着将军出来再说,咱们两个都要受责罚,现在让我进去,一些后果我自己担当。”王士春推开护卫就要进去。 “王统领,属下虽然不能不遵将军的命令,但是,您既然如此说,属下也不敢再阻拦,那么,属下带您进去便是。” 王士春跟在护卫身后,掀起一扇用厚厚的稻草编成的帘子,进到暖房里,刚一入暖房,一股暖湿之气扑面而来,与外面的冰天雪地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竟然闻到了一股清冽的梅花香气,抬眼向前看去,只见自家将军身着家常袍服,挥动着铁锹,亲自动手在栽梅树! .. ------------ 72.第72章 求救穆宣昭(下)(多谢亲… 穆宣昭虽然听到了帘子掀起的声音,但是此时他正忙着栽种怒放的梅树,这些梅树都是从外边寻来的生长了多年的根深叶茂的大树,贸然移植尤其是在这种隆冬季节,极难存活,所以,他才寻来了经验丰富的花匠,还建起了这座暖房。 打量着这一树枝条老干虬龙、花色怒放傲然的梅花,低声轻吟:“故作小红桃杏色,尚余孤瘦雪霜姿。”,这树红梅即使开得热烈喧闹,却因为开在这冰天雪地的寒冬腊月,仍然不改它欺霜赛雪的孤傲不群,这倒与那林燕染十分相似,都是这种即便妥协,却仍留下几分不屈的傲骨,挑起人的征服欲望。 “将军,属下有事禀报。”王士春单膝跪地,声音洪亮地打断自家将军的兴致。17129819 带着王士春进来的护卫,很有眼色地上前接了穆宣昭手里的铁锹,站在了花匠身旁。 穆宣昭抓过一旁浸湿的毛巾擦了擦手,“出了什么事情,说吧。” 王士春将手下报上的消息说了一遍,低垂着脑袋,等着自家将军接下来的吩咐或者怒火。 “留在广平府的暗部的人呢,出动了吗?你不要告诉我,广平府的人都没有动作,巴巴地干等着。”穆宣昭一把扔掉手里的毛巾,剑眉一凝,一个个的问题劈头盖脸地砸了下去。 “将军,暗部的人一直在观望着广平府杨大当家等人的情况,而且......”王士春本想说他们的人是在事情发生两天后,察觉到杨致卿等人的动作太大,才追查事情起源,而后才将消息递给他。19Sfp。 “马上传令下去,命广平府的暗部全力追查此事,记住,人绝不许出了差错。”穆宣昭厉声打断了王士春辩解的话,下了动用暗部的命令。 王士春领命匆匆而去,穆宣昭心里却不由自主地升起了忧虑,人都失踪了将近四天,还没有找回来......。穆宣昭努力压下因为想到最不堪的后果而溢满心头的戾气,但他紧握的拳头,绷紧的肌肉,却暴露了他平静表面下的汹汹怒火。 “将军。”眼看着穆宣昭只着一身单薄的家常袍服就出了暖房,护卫忙拿着放置在一旁的大氅,急急地追了过去。 “将广平府以及冀州的地形图取出来。”穆宣昭大步回到书房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查看附近的地形图。 “冀州虽然多山,但广平府却是难得的一马平川,若是立即封了广平府,堵了所有的官道,再在府城里下了株连通告,何愁找不到人,杨致卿那个废物。”传完命令之后的王士春,又忙忙到了书房,听候着接下来的吩咐。 “这......,属下听说杨大当家自从接管了广平府,行事宽仁,一向不愿过多扰民,林夫......,咳,姑娘母子失踪之后,他派人全府城搜寻,只查封了客栈,而广平府据说要重开商道,日常进出客商多了许多,所以,没有封府。”王士春禀报着,心头为自家将军轻易就说出口的株连通告惊了惊,这株连通告他并不陌生,当初跟着将军驻守幽州时,为了防止潜进来的鞑子和城里的内应,在衙门和显眼处张贴出来的就是这种株连通告。 意思就是让各家各户不仅注意自家的门户安全,有无外人潜入,还要密切注意左邻右舍的动静,若是发现了不对劲,立马将情况报告给官府,否则若是最后在某户人家寻出了鞑子或内应,不仅这户人家要受罚,就连左邻右舍也都逃不脱干系。只是,这种株连之策一般都是在边关重镇实施,在如广平府这等府城里几乎很少使用,而且除了像自家将军这种手腕铁血、手掌重兵的人,一般的州府官员也不敢明目张胆地张贴株连通告,毕竟府城里除了平头百姓,还有大量的世族缙绅不能得罪。宣子季但怒。 “将军,大庆商行谢家来人求见,说是奉谢家大公子的命,还像将军禀报一件大事。”守护书房的亲兵,站在门外回禀道。 “大庆商行,江南第一富商谢家。”穆宣昭沉吟了一下,大庆商行的名字他并不陌生,毕竟谢家的富有天下皆知,也引得众人垂涎,楚王就曾不止一次地表露过对谢家财富的兴趣,但是,他从未与谢家打过交道,与谢家人也没有交情,更不清楚这谢家大公子是何许人,也想不通这人要向他禀报什么大事。 “将军,来的谢家之人手里拿着一件奇楠木的信物,属下......”守着大门的兵士,自然不会随随便便地就将求见将军的人通报上去,他们之前都要核查一遍来人的身份,而这个谢家的奴仆,虽然身份低微,但手里握着的信物图案却与穆将军平时佩戴的玉佩上的图案十分相似,这才直接传到了书房亲兵处。 “将上带上来,马上。”一听到奇楠木的信物,穆宣昭霍然站起身,动作太大,以致膝盖撞上了桌案,案上的地形图等东西随着桌案的倾倒发出哗啦啦的声响,若不是王士春眼疾手快地扶住,准得倒在地上。 穆宣昭紧绷的心弦不由自主地松了一松,他身上只有一块奇楠木雕琢的信物,他也只给了林燕染一人,这谢家人既然能够拿到手,还能够找到他面前,足以证明林燕染现在生命无忧。只要她还好好地活着,他就松了一口气,至于其他的,是否能够救出林燕染,穆宣昭一点都不怀疑,敢动他看上的人,他一定要让那人付出代价。 “谢家奴仆平泰......参见穆将军......” “起来,把你手里的信物拿上来。” 穆宣昭神色急迫,身上不自觉散发出来的久历战火与鲜血淬炼出来的气势,压得平泰呼吸一窒,脑海里一白,只顾得紧紧攥紧手心,连讲话都磕磕绊绊,几乎忘记了谢怀远派他来的任务。乍然一听头上冷肃的声音,头皮一麻,下意识地就将攥紧在手心里的东西递了上去。 “就是这件,她在哪里。你起来说话。”紧捏着这件他亲手送给林燕染的奇楠木信物,穆宣昭神情激动,语气急切地问着跪在地上的谢家奴仆。 “穆将军,小人是大庆商行谢府大公子身边的随从,路上遇到大雪,在一座破庙里躲避风雪,遇到了两个贼子带着一对母女,大公子察觉到情况不对......” “闭嘴,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不要说了,你直接说给你信物的人让你带来的话,你谢家的功劳,本将军自然记在心中。”穆宣昭不耐地打断这没眼色的奴仆的废话。 平泰一噎,他也不是故意长篇大论,这不是第一次见到鼎鼎大名的穆大将军,又被他气势压迫,险些忘了大公子让他的带的话,他才不得不从头回忆,借着他擅长的滔滔不绝来平静狂跳不已的心脏啊。 “小人知错了,大公子命小人带来的话是:‘求救乐陵府穆宣昭将军,祸因痒痒粉。’” “痒痒粉?”这三个字一入耳,穆宣昭就想起了第一次见到林燕染的场景,当时她用痒痒粉糊了崔明菱一脸,差点让崔明菱毁了容,难道是崔明菱动的手? “你说的破庙距离这边多远,那些人是骑马还是步行?”穆宣昭现在要确定林燕染是否已经到了崔府。 “小人奉大公子的命令,天色未明之时就从破庙出发,一路快马加鞭,不曾休息,而且小人走的是官道,一进乐陵府就来到了将军府求见。他们驾驶的是辆马车,现在外面积雪厚重,小人一路上并未看到马车。”平泰赶紧回道。 “王士春,命人探查崔府,若是没有消息,你带着人守着崔府,一旦看到可疑之人,立马拿下,记得不要惊动崔府之人。”穆宣昭听了谢家奴仆的话,稍稍思索,便知道此时崔明菱尚未得手,林燕染仍然在崔明菱派去的人手里,而且,崔威毕竟还是冀州节度使,名义上冀州职位最高的官员,又与楚王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与他也有着心照不宣的利益划分,此时,并不方便光明正大的到崔府查探,最好的办法的就是暗中解决这件事情,所以,才命王士春暗中盯紧了崔府。 “是,属下遵命。” 穆宣昭打发了王士春盯牢了崔府,但在没有见到完好平安的林燕染时,紧皱的眉头仍然没有平整下来,又负手在书房踱了几步,对着一旁垂手听命的亲兵吩咐:“备上六匹好马,随我外出。” 穆宣昭披上玄色大氅,只带了一个亲兵,命平泰引路,三人各骑了一匹马,手里却又牵了一匹马,这是为了保持速度,当胯下的马累了之时,及时换马用的。这一路穆宣昭面色冷寒,骑马的速度堪称风驰电掣,在一片茫茫大雪之中,他身上的玄色大氅猎猎作响,极为耀人耀目。 .. ------------ 73.第73章 情暖风雪夜(一) 风雪凄迷,马车一路磕磕绊绊地向前行走,林燕染的身体越来越虚弱,唇角干裂地渗出血丝,触及外面凛冽如刀子般的冷风,便疼的她一抽一抽,但是,这两个绑匪如今一门心思地要赶往乐陵府,将他们千辛万苦弄回来的人交给三小姐,只要她死不了,他们全然无动于衷。雪绊匪体来。 而且,这一路上除了昨夜里吃的那些干粮,今日自赶路到现在日头坠向西边,他们水米未进,整个人都冻得透透的了。 “娘,我身上暖和,你抱着我。”林安谨挣脱绑匪老三的桎梏趴在他娘的身上,以他的体温温暖着林燕染。 “老大,寻到了老五他们留下的线索,不过,要穿过广平府的官道,现在,不知道还有没有人在拦截咱们,你怎么看,要不,咱们别管老五他们了,咱们自己将人带给三小姐,行不行?” 绑匪老大沉默了一会,但快速转动的眼珠,却暴露了他的心动。 “老大,这人可是咱们两个冒着生命危险带出来的,老五他们可是没有遇到这么大的危险,再着说,即使咱两将人带给三小姐,咱们也可以在三小姐面前说一说他们的辛苦,三小姐必然也会放过他们,咱们也对的起他们。况且,若是咱们两个得了三小姐的看重,自然也会提拔老五他们,总比咱们所有人都落不到好强多了,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老三,老五他们可是比咱们速度要快,若是等不到咱们,他们索性不在约定的地方等着,直接赶到乐陵府城门前等着,倒时候咱们还是不能抢先见到三小姐。” “所以,老大,咱们从这个小路拐出去,直接抄近路,在老五他们反应过来之前,抢先进到乐陵府。” “那近路,有段山路,路滑坡陡,可......” “老大,富贵险中求,咱们连这种掳人的勾当都做了,还彻底地得罪死了广平府,若不给自己挣一场富贵,死了我都不甘心。” “行了,老三,别说了,直接抄近路。”绑匪老大的心火被激起来了,直接拍板同意。 马车拐道之后,一望无际的茫茫雪原,逐渐变成了陡峭的山道,马车的速度也慢了下来。8 一直小心地坠在后面的锦衣公子谢怀远与侍卫对视了一眼,“他们走了山道,待会见机行事。” 身上的温度越来越高,这场病来势汹汹,林燕染觉得她的骨头缝里都疼痛了起来,指甲死死地掐着掌心,此时此地,她无比地盼望穆宣昭的到来。 “老三,速度加快一点,天色都要黑了,再走不出这条山道,晚上就太危险了。”绑匪老大忧虑地说道,这山上可是有狼群出没的,现在这种寒冬,不仅人难过,要挨饿受冻,狼群的日子也不好过,寻不到猎物,它们也吃不饱,就时常攻击村子,寻口吃食。而这条山道,是以前的客商等为了抄近路走出来的,虽然不是在大山深处,但它距离村子很近,那有烟火人气,就常常吸引了狼群过去。 “嗖嗖。”老三狠狠地挥舞着鞭子鞭打着已经精疲力尽的马,一边骂骂咧咧地让它加快速度,马儿吃痛不住,悲嘶一声,撩起马蹄向前冲去。 “这畜生不打不动,啪啪。”老三得意洋洋地说道。 林燕染无端端地心慌了起来,这是种没有来由的第六感,一种对危险逼近的反应,“安谨,抱紧我,不要撒手。” 转到一处拐弯处,早已不堪重负的马匹,突然马蹄陷在了深厚的雪地里,一下子前蹄跪在地上,砸在地上发出轰然一声,伴随着马儿悲嘶声,马车再也保持不了平衡,向左倾斜倒去。这个变故来得太过突然,坐在车辕上的两个绑匪根本来不及反应,便被重重地甩到了一旁石头上,一时半会的爬不起来。17130126 可是,坐在马车里的林燕染母子,就没有他们的幸运了,拉车的马轰然倒地,马车却不能立即停下来,巨大的冲击力,致使马车翻转,车轮又滑在冰雪之上,竟然向着左侧的山坡滑落。套在马上的缰绳绷到了最紧时,马车彻底倾覆,林燕染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就要滚到山坡之下,但她在这万分危急之时,伸出冻僵的双手死死地拉出车轮,将即将滑落山坡的身子吊了起来。 “安谨,快,攀着我的身体上去,快呀。”林燕染催促着搂住她腰的林安谨,趁着她尚有力气之时,赶快爬上去。 林安谨咬了咬唇,攀着林燕染,时不时踩落斜坡上的积雪,手脚并用,总算在林燕染手脚酸软,就要撑不住身子的时候爬了上去。而这时候,那倒地的马匹却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它一动,连带着马车剧烈晃动,林燕染本就无力的双手再也坚持不下去了,在滑下山坡的一瞬间,眼角余光却看到了那破庙里的锦衣公子,还好,安谨有救了。19Skm。 摔得七晕八素的绑匪,终于回过了神,其中的老大一看林燕染滑到了山坡下,大惊失色,三小姐要的就是这个女人,她若是没了,三小姐绝对饶不了他们,当下提起向着滑坡冲去的林安谨扔到了绑匪老三处,顺着积雪滑落下去。 谢怀远看着眼前这一幕,脑袋霍霍地疼,只是晚来了一步,就看着人这么滑到了山坡之下。当下带着手下两个侍卫,费了番周折,制服了绑匪老三,夺过来了手打脚踢的林安谨。 “放开我,我要救我娘。”林安谨一张小脸煞白煞白,眼泪珠子滚滚而下。 “公子,这滑坡并不十分陡峭,那位夫人应该没有生命危险,但是,刚刚一位匪徒也在,您若是过去,太过危险,不如小人等下去。”谢家侍卫阻止了谢怀远,他们可不放心自家公子贸然救人。 “把孩子给我,你们下去救人。”谢怀远伸手接过林安谨。 “呜呜,放开我。”林安谨张开嘴巴,一口咬在了谢怀远的手腕上,他牙齿尖利,这一下疼的谢怀远脸色都抽了抽,手腕上留下一排整齐的小牙印。 “嘿,小丫头,你脾气这么暴,闭上嘴巴,你要再咬一下,我卸了你的下巴。”有着轻微洁癖的谢怀远,看到手腕上渗血的牙印,脸色都黑了,也就是看着一身女娃打扮的林安谨是个丫头片子,他才没有动手。 但是,林安谨依然不依不饶,他手劲又大,谢怀远既要抱紧他,还要防范着他有力的小拳头、小腿脚,一时招架不了,竟然脸上挨了一拳,这让一向将这张俊脸看得极重的谢怀远动了怒,直接一手刀劈在了林安谨脖子处,软软地倒在了他怀里,安静了下来。 谢怀远制止了林安谨,抬脚踢了踢被紧紧绑住的绑匪老三,语气寒凉:“你们是谁派来的,哟,眼神还这么凶恶,快说。” 绑匪老三吐出一口血沫子,仍然闭紧了嘴巴,谢怀远撑着下巴,暂时想不出更有效的审讯方式,不由惆怅不已。 跳下滑坡的侍卫借着雪地反射的光亮发现那里有许多的山洞和岔道,一时之间根本寻不到人,而且雪地上并没有脚印之类的线索,两人又担心上面的谢怀远,便费力地爬了上去,将情况告知了谢怀远。 “寻不到人,时间这么短,他根本就跑不了。”谢怀远蹙眉问道,他费了这么大的功夫,一部分原因就是为了千步香的方子,如今人却找不到了。 “公子,现在天色已黑,下面情势又复杂,真的不好搜寻,最主要的是,这条山道上,有狼群出没,这边闹出的动静又大,小人实在担心会引来狼群。公子,您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啊,此地不宜久留。”这两个护卫都是谢老爷精心挑选出来的,也许他们的功夫在谢家护卫中不是数一数二的,但论起对谢怀远的忠心,他们绝对无可挑剔,毕竟当初谢老爷就是觉得虽然功夫重要,但是,谢怀远只是行商,并不会招惹太大的麻烦,功夫够用就行了,忠心才是最重要的。 谢怀远却舍不下千步香,神色犹豫。 “公子,老爷常说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眼下情况不明,隐在暗处的危险重重,您不能拿自身的安全冒险,若是老爷太太知道,一定十分担忧公子。”侍卫看着天色已黑,吹过山头的风发出让人颤栗的声音,不由急道。 “好吧,你别再说了,老爷的话不是让你这般用的,我这就走。对了,带上这个人,他们走的这条道路似乎是到乐陵府的近路,咱们直接绕出去。”谢怀远无奈之下,抱着昏迷过去的林安谨,牵着绑匪老三,在这条山道之上,没有行多久,便绕上了乐陵府的官道,赶在黑夜来临之时,投奔到了一处邸店。 另一边,一路快马加鞭的穆宣昭,在赶到破庙之后,发现人早已远去,只余一座空荡荡的破庙,又在平泰的指引下,循着谢家商队留下的车辙,寻了过去。 .. ------------ 74.第74章 情暖风雪夜(二) 邸店之中,谢怀远对着座椅、茶杯、茶壶乃至饭菜一通挑剔,之后,在店主人黑成了炭的脸色下,优雅地做了下去,两大侍卫则十分无奈地将茶壶等要入口的东西用滚水烫了三遍,重新放到了谢公子面前。 “店家,过来。”谢怀远看着仍然昏迷着的林安谨,嫌弃地发现“她”头发都打成了绺,衣服也是脏兮兮的,更让他崩溃的是,他想起自己亲手抱过“她”,还被咬了一口,手里的筷子啪地掉了下去。 “公子爷,您可是还有什么吩咐。” 五十出头的店主,忍耐地看着眼前锦衣华服的贵介公子,等待着他的吩咐。 “寻一个手脚利落的女子,再寻一身小女孩儿的衣服,将‘她’给我洗干净了。”谢怀远指着林安谨说道。19SnH。 店家应声下去了,虽然这锦衣公子爷难侍候,但是扔给他的银锭少说也有五两,店家饱受折磨的小心肝终于熨烫了,心情愉快地寻了自家的老太婆,有翻找出了孙女小时候留下的衣裳,给那小女孩儿换洗。 不多时,店家脸色变幻地来到谢怀远面前,虽然他已经掩饰了一番,但看向谢怀远的眼神仍然诡异的让人头皮一麻。 “店家,你还有什么事情,是给你的银子不够么。” “公子爷,银子够了,小人......,小人来禀报一声,那位小公子醒了。” “醒了,醒了就把他抱出来就是了。等等......,你说什么,小公子?” “是啊,公子爷,小人斗胆再问一句,是给他穿女装,还是换回男装。” 谢怀远乍然受惊,面上便显露了出来,店家瞧他神色不似作伪,眼中的诡异打量便消了好些,刚刚老太婆告诉他那是个小公子的时候,见过形形色色客人的店家还以为这俊雅的锦衣公子有那种不好的嗜好,将好好的一个小公子装扮成了个小姑娘,挺为那漂亮的小公子可惜。 “有趣,枉我自诩一双慧眼,能够看穿美人的皮相,没想到今天在这个小家伙身上栽了个跟头,我竟然没有看出‘她’是个男孩,店家,再寻了一身男孩的衣裳给他换了。”谢怀远一手撑着下巴,对店家说道。 换回了男装的林安谨,一双眼睛黑沉沉地来到谢怀远身边,小眉头紧紧皱着,任谢怀远怎么哄劝,都一声不吭,实在逼急了他,就拿那双怒气满溢的眼眸盯牢了他,倒让谢怀远哑了声。 “小家伙,你先吃点东西,你娘没事的。”谢怀远安慰他道。 林安谨眼圈红了红,端起一碗米饭使劲扒拉了起来,吃的太极,差点噎住,但是,他只吃米饭,一点都没有夹放在一旁的菜肴。谢怀远看着这个倔强的小家伙,看他的表情,一直关注着外面的变化,显然是还在想着他娘呢。 “我吃完了。”碗筷放下,林安谨站了起来。 “店家,带他去客房。”谢怀远招来店家,让他将林安谨带回去。 穆宣昭一路风雪兼程,根据谢家商行众随从的指引,带着平泰竟找到了这处邸店。 “将军小心,前方有个东西。”亲兵看着前面一团黑影,语气急迫地对穆宣昭说道。 骏马长嘶一声,马蹄险险地停在了这团黑影面前,穆宣昭勒住马缰,玄色大氅划过一道圆弧,他已经气势非凡地下了马,低眉打量着雪地上的一团黑影,原来是个孩子,只是头发散了下来,覆盖了他卧在雪地上的大半身影。 亲兵箭步冲了上去,一把抱起地上快要晕过去的孩子,触到他微弱的鼻息,“将军,这个孩子身上发了热,估计在雪地里待的时间太久,他穿的又单薄,被冻伤了,如果不及时救治,怕是活不成了。” “带上他,到前面的邸店看一看。”穆宣昭并不想理会这个突然出现的孩子,他满心焦虑,只想快点寻回那个让他上心的女子。 邸店的门砰地一声被人推开,进来的两位男子,让店里的气氛都凝滞了一下,众人的目光随意掠过抱着孩子的随从,而又将凝在了当先着一袭玄色大氅的冷峻的男子上。 他的气势极为慑人,冷寒的眸子只轻轻扫过一圈,就让吃惊地盯着他围观的众人,打了个寒颤,这眼神太吓人了,就这么隔着一大段距离,轻轻地瞥这么一下,就像是面对着寒光凛凛的钢刀,皮肤上起了一阵的鸡皮疙瘩,围观众人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胳膊,甚至有人惊怕地摸了摸脖子,而后众人动作一致地收回了眼神,不敢再这么明目张胆地看了下去,最多是用眼角的余光悄悄地打探着。 谢怀远当然也看到了如此气势惊人又嚣张至极的男人,他心中一凛,俊雅的面容上笑容未敛,身体下意识地绷紧。 穆宣昭打量一圈店里的情况,而后将注意力放在了谢怀远身上,大氅一甩,迈着矫健的步伐,走向坐在最大的桌椅上的谢怀远。17130333 “公子,那是小公子,怎么会在那人怀里。”谢家的侍卫终于发现了抱在穆宣昭亲兵怀里的林安谨。 “这位......”谢怀远一时分辨不出来人的身份,但眼睛瞥到他腰间的虎牌上,确认了他是位武将,“这位大人,在下大庆商行谢家谢怀远......” “穆将军,公子。”落在后面气喘吁吁地追来的平泰,高声喊道。 “谢怀远,人在哪里。”穆宣昭扫视一圈,根本没有看到林燕染,眉头紧紧拧着,问出的话语也冷如冰雪。 “穆将军,幸会幸会。”征北将军穆宣昭的名声极为响亮,但人也十分冷厉,谢怀远之前并没有见过他。 “本将军在问你话,告诉我,托你向我求救的人在哪里。” 店座西在则。谢怀远面容一肃,飞快地打起了小算盘,眼前的穆将军神情焦躁,言语急迫,看来,那女子在他心上的地位极重,这种时候,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知道,他将人耽搁在了山坡下,眼下生死不明。 若那女子真的没了,穆宣昭估计会迁怒于他,还有那个绑匪在他一进店里,就被打晕扔到了柴房里。 “穆将军,在下惭愧,当时情况紧急,只来得及救下小公子,夫人却还在绑匪手上。”谢怀远避重就轻。 穆宣昭鹰眸转向亲兵手里的孩童,抬手撩开他额前厚重的头发,露出一张与林燕染六分相似的脸蛋,他曾经见过这孩子一面,确认了就是林燕染的儿子,心里虽然不喜,但是,以林燕染对这孩子的看重,他若是置之不理,林燕染必定与他闹上一场。 而谢怀远的话他也并不全信,对这些唯利是图的商人,他一向没有好感,厉眸转向谢怀远的侍卫,吐出三个不容置疑的话语:“你带路。” 征调了谢怀远的侍卫之后,在离开之前,对着笑容快要僵掉的谢怀远说道:“孩子交给你了,他受了冻,身上又发热,你马上带着他到乐陵府,寻了大夫诊治。” 说着,扔过去一块印信,“到了乐陵府城门,报上本将军的名号。” 马蹄声得得的远去,谢怀远脸色黑了下来,而慑于穆宣昭充满杀气的气势安静下来的邸店,在他离开之后,喧闹了起来,众人七嘴八舌地讨论着如同修罗降世的穆将军,议论纷纷。 “公子,这孩子烧的很严重,咱们赶紧给他寻了大夫吧。”一路奔波,疲劳过度的平泰,尚未来得及休息,摸着林安谨滚烫的额头,满心忧虑地说道。 谢怀远是个商人,即便刚刚穆宣昭大大地下了他的面子,他也不能不理会穆宣昭的吩咐。因为,现在身处漩涡之中,被手握重兵的各方势力虎视眈眈的是他们谢家,急于认识征北将军穆宣昭的也是他谢怀远。 “你去安排辆马车,立即出发,这个孩子现在不容有任何的闪失。”谢怀远对着平泰说道。 “是,公子。” 掉下山坡的一瞬间,林燕染不顾已经不堪重负的身体,强行进了空间,刚一进去,她就呕出了一口鲜血,这是对她透支精神力的惩罚,甚至她以后都会患上头痛的毛病,但是,眼下,她是顾不上了。 强忍着非人的折磨与疼痛,林燕染来到小屋,寻到对症的炮制好的药材,熬了一碗苦苦的黑黑的药汤,稍一晾凉,一口气喝了下去,在精神力消耗殆尽被强行踢出空间的时候,抓了那把霍绍熙送给她的匕首,重新面对眼前的风雪与敌人。 所幸,因为这段时间的耽搁,绑匪老大在跳到坡底之后,没有立即寻到她的身影,以为她躲了起来,追到了前面,在林燕染出来之后,才能有一口喘气的功夫。 但是,夜色越来越黑,北风越来越凄厉,林燕染紧紧攥着匕首,寻了一处能够遮挡风雪的山石,将身子紧紧抵在山石上,屏息凝神,防备着绑匪。 过了许久,没有听到绑匪的脚步声,林燕染刚松了一口去,却骇然发现对面山崖上一对对绿莹莹的眸子,她死死的捂住嘴巴,那是狼。 .. ------------ 75.第75章 情暖风雪夜(三) 林燕染死死地盯着对面的狼群,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只能期盼它们没有发现她,而赶紧的离开。8 这次,幸运终于眷顾了她,她听到一声惨叫,山崖上绿莹莹的如同灯笼似的眼睛随之消失,狼群向着惨叫的方向追逐而去。 惨叫声越来越小,直至什么都听不到,最后,传来一声狼嚎,狼群终于撤离了这片地方,向着传来的马蹄声而去。 “穆将军,是狼群。” 谢怀远的护卫一声惊呼,胯下的马受惊,几乎将他摔了下去,穆宣昭面孔紧绷,眼瞳里染上一抹赤红色。 大氅之下,紧身的箭袖衣袍身侧,一柄寒光烁烁的宝剑,噌的一声宝剑出鞘,亲兵怒瞪了一眼不中用的护卫,打马护在穆宣昭身侧。 雪夜之下,星月全无,只有漫无涯际的厚厚的积雪反射着冷冷的寒光,而在这片冷光之下,穆宣昭手里的宝剑,叫嚣着杀戮的欲望。 燕的同一燕。其实,在见到这群畜生的时候,穆宣昭心头已然涌起了不祥的预感,这种天气,这种环境,还遇上了这群凶残的畜生,一个弱女子,再怎么聪慧,再怎么手段百出,她保住命的可能都不大了。 穆宣昭的亲兵看着自家将军几乎没有感情的眼眸,心头一寒,知道他已经怒到了极处,这种时候,只有将惹怒他的东西全部摧毁,才能让他放松下来,镇静下来,眼前这些狼,都必死无疑。 马嘶声,狼嚎声,宝剑刺入皮肉声,不过半个时辰不到,地上躺着六具死相凄惨的狼尸,鲜血将地上的雪都染成了鲜红色。 谢家护卫面色惨白,牙齿打颤,哆哆嗦嗦地指着林燕染掉落的山坡,“穆......将军,小人......小人看到夫......人她从这里掉了下去。” 穆宣昭看了他一眼,这一眼毫无温度,谢家护卫看着他滴血的大氅下摆,滴血的剑尖,几乎要晕死过去。作为谢家护卫,谢家又是有名的富贾,在这个世道出外行商,他并不是没有见过杀人,就他的手里也是有着人命的,但是,眼前这幅如同地狱的画面,以及眼前这如同血腥修罗的男人,他从来没有见到过,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了征北将军穆宣昭的赫赫凶名是如何得来的了。 玄色大氅在空中飘浮,上面的血迹如同雨点似的滴落下来,溅落在洁白的雪地上,触目惊心。 意识模糊的林燕染,几乎快要失去嗅觉的鼻子,还是被这浓重的血腥味刺激到了,她撑着如同千斤重的眼皮,睁开了一条缝,看着面前浴血的男人。 “穆......宣昭,没想到我快死了的时候,看到的竟然是你,这真是好讽刺。”林燕染以为眼前的是幻觉。 解下身上的大氅披在她的身上,轻轻地将人抱了起来,穆宣昭看着她眼睛微睁,嘴唇蠕动,脸上露出了笑容。 他用手背试了试微弱的鼻息,额头抵着她的额头,真好,她还活着,等到了他的到来,这真好。 温热的茶水流进她干渴的喉咙,厚厚的棉被温暖她冻僵的身体,冰凉的脚边还放着暖炉,意识模糊的林燕染申银一声,这个梦真是美好,接着,她皱了皱鼻子,如果没有这股如影随形的血腥味,这一切简直是完美了,差点都让她以为回到了家里。 身材高大的男人坐在一把小小的矮凳上,稍一用力,饱受蹂躏的矮凳就发出一阵阵嘎吱嘎吱的抗议,让男人眉毛一挑,脸色一僵,急忙看向床上睡得沉沉的女人,见她并没有被吵醒,才在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坐得越发小心翼翼。 “将军,夫人喝过了姜汤,暂时没有事情了,您还没有用过晚饭,属下命那店家准备了热饭,您看,是不是先用了晚饭。”亲兵垂手询问道。 “嘘,不要吵醒了她,你先下去,自己垫垫肚子,让店家多准备些热水。”穆宣昭奔波许久,终于救出了林燕染,现在看着她的睡颜,他才安心,连带着狼血的衣袍都没来得及换,哪里还顾得上吃饭。 看了片刻,并未见林燕染惊醒,穆宣昭确定她睡得足够沉,便不满足于眼睛的巡视,伸出带着手指,点上她的皱皱的鼻子,看着她眼皮下的眼珠骨碌碌地转动了两圈,无声地笑了出来。 带着薄茧的手指,从鼻子两侧,一路向上停在了她的额头上,手指下的额头白希而又饱满,触感比他曾经攀折的荷花瓣还要光滑,让人不想停下手指。 穆宣昭眯起眸子,难得地回想起幼年时的生活,记得当时他美丽尊贵的母亲,曾经指着初初进门的堂嫂夸奖道,女人额头光滑圆润是福相,是有福气的人。 他笑了一下,挥去这许久不曾再回想的记忆,手指顺着脸颊而下,直到来到了立领中衣的衣扣上,手指无意识地捏起这颗珍珠扣。 血腥味越来越近,而且脸上一直有着刺刺的痒痒的感觉,林燕染睡得越来越不安稳,向着左边翻转了一圈,抬手打向一直在她脸上脖子上作怪的东西。 “啪。”一声清脆的声音,穆宣昭的手臂上挨了一掌,轻飘飘的,像是挠痒痒,他一点都没有感到疼痛,倒是无意识中挥巴掌的林燕染,柔软的手掌触碰到硬硬的肌肉,手心一阵麻痛,人也清醒了许多。 睁开迷迷茫茫的眼眸,“穆宣昭,我不是在做梦吗?”林燕染喃喃地开口。 薄唇扬起,愉悦的笑容越发显得俊美无铸,“你经常梦到我吗。” 原来他还能说话,原来这不是梦,她在最危险的时候,他突然出现拯救了她,林燕染鼻子一酸,几乎都要掉下泪来,心情太过跌宕,忽视了他话里的轻佻,只顾看着他笑,笑着笑着掉落一串串眼泪。 “那些畜生都死了,你没事了,别哭了。”穆宣昭见过许多女子在他面前哭泣,论美丽个个梨花带雨、楚楚可怜,都比眼前这个哭得脸上泪痕斑斑的女人好看多了,可是,看到那些哭泣的脸,他只觉得厌烦可笑。兴致好的时候,还能逗上一逗,心情不好时,直接命人拉了出去。 但是,此时看着林燕染尽情的哭泣,他竟然不觉得厌憎,甚至还能感觉到她的委屈和喜悦,这种感受真真奇妙,原来哭泣不一定是伤心,也有喜悦的意思。 所以,穆宣昭一直盯着林燕染笑中带着哭,最后,在他的注视下渐渐止了哭声,眼中却有了一丝薄嗔。 “你不哭了。”话语里竟然还有着一丝不舍。 “穆宣昭,谢谢你。” 林燕染说着,脸上终于后知后觉地飞了红霞,她竟然在穆宣昭面前又哭又笑,像个疯婆子,这真是太难为情了。 死里逃生的大惊大喜过后,林燕染迟钝的脑子重新转动了起来,她这才顾得上打量四周,从简单的木桌,到穆宣昭坐着的可怜的木凳,以及她身下躺着的简陋的木板床,可以看得出这里不是乐陵府的将军府,而只是一处简陋的客栈。 撑着酸软的手臂,拉到胸口的棉被顺势滑落,露出她粉色的中衣,想起自从被掳走,她一路风尘,一路惊吓,这身衣服自然没有换过,林燕染羞愧之下,耳朵都要烧了起来。 “穆宣昭,你可以先出去一下吗,我想......” 穆宣昭出人意料的善解人意,他站了起来,高大的身影笼罩着陷在棉被里的林燕染,越发衬得她娇小,“与你之前的张牙舞爪相比,我更喜欢你现在这样,想要什么,你和我说一声,我一定答应你。” “我要沐浴。”声音干脆利落。 穆宣昭脸上的笑容更加深了几分,上下打量了她片刻,才迈着长腿离开了这房间,让林燕染大松了一口气,却捧起烧红的脸颊,埋在松软的崭新的被子上,她刚才竟然被穆宣昭的笑容耀花了眼睛,差点就露出花痴的样子,这真是不可原谅。17129857 店家早已得到吩咐,早早地备下了热水,片刻之后,就送进来了浴桶,里面热气袅袅,店家娘子站在床边,堆着笑问道:“夫人,热水都备好了,老婆子扶着您过去。” 办坐起身子,身上一阵阵疼痛,这几天,先是被绑着手脚,后来在马车上颠簸,她这一身的骨头都要松了,尤其是乍然放松了心神,更感觉到全身的痛楚。 伸出手,扶着店家娘子,脚步软绵绵地走到浴桶旁边,却发现店家娘子还在旁边,没有离开的迹象。 “这位大娘,我自己就行了。”19Sg1。 “夫人,您身体......,您脸色还是白的呢,又刚刚睡醒,泡在热水里很耗气力,老婆子服侍您沐浴,您能省不少力气。再说,这也是外面公子爷的吩咐,他的命令老婆子不能不听啊。”店家娘子一迭声地说道,门外那俊美但可怕的公子爷,她可不敢招惹。 “你出去,他要是为难你,你说是我的命令。” “夫人,公子爷还说了,若是您不让老婆子服侍,他就自己进来了。” “......,你先给我洗头吧。” .. ------------ 76.第76章 情丝脉脉(一) 自被掳走,多日不曾梳洗,一头青丝染满了灰尘,几乎结成了一绺绺,在热水的浸泡下,与皂角的清香下,洗去了尘土,重新露出丝绸般的光泽,就像蒙尘的珍珠,拂去尘土,重归耀眼。 屋里的炭盆噼啪作响,浴桶的热水换了三遍,湿漉漉的长发披在腰侧,桶里的蒸汽袅袅而上,仰躺着的林燕染终于赶走了店家娘子,浸泡在热腾腾的水里,望着窗外素白的大雪,沉思良久。 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叹之后,将眼光从那边收了回来,炭盆里的暗红的火光不疾不徐地燃着,燃尽的炭灰却冷冰冰地,泛着一种死寂的灰色,凄冷地蜷缩在炭盆的一角,等待着它被抛弃的命运。 林燕染轻轻地笑了起来,唇角弯起,脸色舒展,只是眼神却极冷,眼前这种画面,竟让她想起以前不经意地看过的闺怨诗,让她想起那些穿着绫罗锦衣,吃着金莼玉粒,却蹙着一双娥眉,泪眼朦胧地摇着手中的团扇,望着案上的炉灰,将自己的命运比做手中秋日被抛弃的皎皎团扇,案上冷冷的残灰。 垂在身侧的布满伤痕的手,在水里浸泡之后,一阵阵刺痛,提醒着她这些日子的伤痛与惶恐,用力地拍打了一下水面,溅起的水花溅了她一脸,睫毛上一滴滴晶莹的水珠,颤巍巍地摇摆着,分不出是泪水还是热水。 门外传来沉沉的脚步声,沉稳而又有力,林燕染紧紧闭上了眼睛,睫毛上的水滴扑簌簌而下,她抬手轻轻擦了一下,再睁开眼睛时,便掩下了所有的情绪。 “这些布料太粗,再换一批。”穆宣昭不满地看着店家娘子手里的粗布衣服,沉声说道。 “爷,这是小人家里最好的衣料了,是小人女儿从府城买来的,自做了这件衣裳,她爱惜极了,一次也没有上过身呢。”店家娘子一脸肉疼地解释,声音在穆宣昭锐利的眼神下越来越低。 门外的说话声,毫无阻隔地传到林燕染耳朵里,她看着手腕上的红痕,自嘲一笑,这一路上,她风餐露宿,能够有一口吃的,就已经满足了,对于她来说,只要能够保暖遮风的衣裳,她就足够满意了,哪里还去计较布料粗不粗,是不是绫罗绸缎呢。 被青的噼蒙。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她一路艰辛,一路风雨,为了生存下去,用尽了心思,吃足了苦头,早忘了她也曾是掌上明珠,也曾被人呵护备至,她以为她早已习惯了这种风霜雪雨,这种坎坷磨难。 原来她一直不曾忘记曾经的温暖,而只是以为再也享受不到,从而逼迫着自己将它们压在心头,不再想起,却仍然埋藏的不够深,只是被穆宣昭一句衣料太粗,会磨痛她带伤的皮肤而尽数勾起。 团扇也罢、残灰也罢,此时此刻,林燕染不能否认她对穆宣昭的感激。 在穆宣昭的眼神下,店家娘子局促不安,大冷的天里,竟然出了一身的毛毛汗,让她的身子不由自主的打着冷颤。 “衣服拿进去之后,先在火盆上烤暖,再侍候着她穿上。”穆宣昭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店家娘子都拿出了家里最好的衣服,他便缓了语气。 “是。” 林燕染穿好了衣服,歪歪地倚在炕沿,店家娘子拿着吸水的棉布,一点一点试着她发上的水珠,动作温柔而谨慎,时刻记着门外满含煞气的那位脾气不好的将军爷,生怕弄疼了这位娇嫩的娘子,惹来祸端。 店家娘子在擦拭头发时,瞥到她白嫩透亮的脖颈,雪白的皮肤映着乌黑的头发,美丽极了,心里啧啧赞了两声,不由仔细打量了她的模样,这么一看,竟然越看越眼熟,仿佛见过一般。 她打量的目光太明显,林燕染很快就感觉到了,在她又一次偷偷瞄看的时候,回头看了她一眼,黑白分明清澈如琉璃的眼珠,正正对上店家娘子,对方忙心虚地垂下了头,拿着棉布的手都抖了一下。 林燕染却冲着她笑了一下,并没有发怒,让店家娘子缓解了紧张,松了一口大气。 “夫人真是漂亮,就像仙女一样,老婆子活了几十年了,从来没有见过您这么标致和贵气的人儿。”店家娘子表情夸张的赞叹道。17743766 边说边偷眼打量,直到瞧着她眉眼弯弯,唇角舒展,一双如漆似墨的深瞳还带着丝鼓励,店家娘子瞬间受到了鼓舞,压抑着的话匣子都打开了,眉飞色舞的说了许多的趣事。 林燕染听的很投入,偶尔听到稀奇古怪处,还适时地发出惊叹,更是让店家娘子有成就感,拘束与紧张不知不觉地就消散了,嘴里说出的话也不再斟酌,最后便说到了最新发生的趣事。 “要说老婆子在这儿也待了小三十年了,原先这边还是个大驿站,当时规矩严着呢,来来往往的都是有品级的官员,其他人员,凭他再有钱,没有官印都是不能住进来的,老婆子当时有幸在驿站里侍候,这双眼睛也是见过不少官老爷的。可却从未见过像外面那位将军爷那么气势盛,偏偏还这么年轻,夫人真是好福气。”1crXM。 唇角的笑容深了几分,林燕染却微微垂了头,在店家娘子看来,就像是害了羞般,不好意思了,便笑了两声,脸上的褶子都舒展了起来,手上的动作却慢了两分。这位年纪不小的店家娘子,虽然生在乡下,平生不识几个大字,但多年守着这邸店,迎来送往的客人见得多了,也就练出了几分看人的眼力,自然是将门外穆宣昭的心思看明白了几分。 虽然,之前她面对气势十足的穆宣昭,心里有着几分胆怯,然而在穆宣昭随手掏出的金锭之后,她便动了心思,知道现在要她服侍的这位夫人是个得罪不起的主儿。又换了一块新的棉布,头发已经擦拭半干,她心里转了几圈,以她的眼力,自然看得出这位主儿并不是完璧之身了,也能看出那位将军爷的心思比这位主儿热乎,她虽然想不明白这里面的玄机,但是,直觉告诉她,若是将这位主儿哄得高兴,得了将军爷的欢心,大把大把的银子就能到手了,所以,她才费力地哄着林燕染,自以为不着痕迹的夸赞着穆宣昭。 “婆婆,最近店里都有什么趣事,瞧着外面冰天雪地的,羁旅在外的游人,都要投到店里,想必近日店里十分热闹。” “您这一说,老婆子还真想起了桩趣事,前日里,店里投了一伙人,是个俊俏的公子哥,带着个小孩儿,其他的便罢了,老婆子什么怪人也都见了,就是那个小孩儿,那领着他的公子哥竟然不知道他是男是女,还是老婆子给他洗澡换衣的时候,才发现那裹着一身女孩儿衣裳的是个男孩儿。可怜见的,那孩子身上青青紫紫的,那孩子长得真可人疼,看得老婆子都心疼。” 店家娘子说到这儿,想起那个俊秀的男孩儿,心里一叹,直觉带着他的那个公子哥不是个好人,不由走了下神,手下的动作便重了两分,扯了两绺头发。立马吓的她回了神,却没听到斥责声,忙偷眼看了看林燕染的神色,却见到她收了温润的笑容,一张芙蓉面都沉了下来,倒与那骇人的将军爷有了几分相似,心下大悔,直恨自个没有眼色。 “婆婆,还记得那孩儿的样貌吗?” 店家娘子听得这句话里带着几丝幽幽,见她并无追究之意,便放下了这桩心思,仔细回想那孩子的容貌,却觉得越想越眼熟,脑子里一乱,不禁又看了几眼林燕染,这下她算是明白了为什么觉得这位主儿眼熟了,原来那个孩子长得像她。 “这......老婆子记得那是个极俊秀的孩子,也是个聪明的孩子,不过五六岁,却懂事极了,那个......”店家娘子说不下去了。 “他们什么时候走的,为什么离开?”林燕染收起了下颌,看住了店家娘子的眼睛,让她闪躲不了,只能回答她的问题。 “夫人......,那个孩子发了高烧,咱们这边没有好的郎中,他们便离开了,哎呀,当时将军爷也在一旁。” “孩子很像我。” “哎,是呀。” 林燕染默了一瞬,她已经能确定那就是林安谨了,原来她们母子只差了一步,而穆宣昭又一次见到了林安谨,想起店家娘子说的孩子发了高烧,她心里便填了焦虑。安谨的身子虽然在她的调养下结实了许多,但是这些天的煎熬受累,又在冰天雪地里吃了这番苦头,必得损耗了几分,却又发了高烧,在这种医疗落后的时代,多少人挺不过伤害风热,安谨还是个孩子,他要受多大的苦,林燕染咬住了嘴唇,眼眸里溢满了痛楚。 归根结底,这场祸事还是她能力不够,护不住自个的儿子,才让他们母子两人几乎殒命,如今知道了背后下毒手的人是势大的冀州节度使崔家的三小姐崔明菱,她更是心头难安。 .. ------------ 77.第77章 情丝脉脉(二) 拭干了头发之后,林燕染抬手要梳一条辫子,店家娘子却自告奋勇地给她松松地绾了一个望月髻,当然这种发型是已婚妇人所梳的,在这儿只有未婚的女孩儿家才能梳辫子,于她来说,实在有些不合时宜。 店家娘子见林燕染并未说什么,胆子不由大了几分,又指着梳妆台上的妆匣,笑着问她是否上些胭脂水粉,更增颜色娇艳。林燕染此时心系林安谨,哪里还有心思再上妆,抬眸看了她一眼,摆手让她退了下去。 店家娘子退下不久,穆宣昭便推门进来,看着她穿着一身靛蓝粗布衣裳,身子又清减了许多,偏那衣裳本就宽大,松垮垮地套在她身上,这么一看,更显得她弱不胜衣,衬着带着几分苍白的面容,不见了平日的盛气,却看得他不由皱了眉头。17744266 林燕染早就听到了他的脚步声,飞快地抬头冲他展颜一笑,而后强撑着酸痛的身子,起身迎接。没想到,她身子已经快被掏空了,刚刚又洗了澡,看到穆宣昭心神一松,站起来时,不由头晕眼花,身子一歪,向下倒去。 穆宣昭一惊,疾步上前,堪堪在她倒在地上之前,揽住了她,听着她急促的呼吸,甚至连眼神都有些发散,连忙张开手指,掐在了她人中上。 眼前乍然发黑,头脑一片空白,在片刻内便失去大半意识的林燕染,只能感觉到耳边轰隆隆的声响,心里知道她失去了对身体的掌控,惊惧之下,却又无计可施,只能瞧着眼前迷乱飞舞的金星,沉入了黑暗。 直到人中被掐,阵阵刺痛传来,才将她从黑暗里唤醒,初初睁开眼睛,林燕染还有片刻的茫然,有些呆愣地看着穆宣昭急迫地对着她说着话,却听不清楚他到底在说什么。 穆宣昭见着她醒来,才呼出了一口气,轻柔地抱着她,将她小心地放在床上,用手试了她额头的温度,感受到手心里温温的触感,并没有灼烫,心里也松了一些。 这时候林燕染清醒了过来,但于平日相比,昏昏的头脑让她少了几许理智,行动时多了几分随意与感性。在穆宣昭试过了她额头的温度,庆幸她没有发烧,想要抽回手的时候,林燕染却抬起右手放在了他的大掌上,压着他不让他抽开,嘴里还小声地嘟哝着:“我头疼,你给我揉揉。” 穆宣昭手一顿,惊讶地看着林燕染,她这是在向他撒娇。 “我头疼,很痛很痛。”林燕染握着穆宣昭的手催促道,她声音带着股鼻音,软软的,听得穆宣昭心头也软成了一汪春水。 “好,我给你揉一揉,你先松手。”不知不觉间,穆宣昭的声音也温柔了许多,若是让王士春、章奎等他身边的亲兵听到,准得惊掉了眼珠子,他们随着他征战多年,可从未听过他这么和气柔软地说过话。 穆宣昭的手心虽然有着一层薄茧,但他手上温度很暖,动作又到位,用的力气也不大不小,正正好合适,揉在林燕染的额头上,舒服极了,原本突突直跳,又痛又酸的额头,疼痛渐消,重新轻快起来。林燕染不由闭上了眼睛,脸上的苍白也褪去了几分,多了几丝红润,穆宣昭看得翘起了嘴唇。 闭着眼享受额头按摩的林燕染,在穆宣昭突然停了下来的时候,脸颊鼓了鼓,仍然闭着眼睛,转了转脸颊,努力蹭一蹭他的手掌,催促他继续。 结果下一秒钟,嘴唇上传来的温暖触感,让她睁大了眼睛,触目所及的便是穆宣昭高蜓的鼻梁与他微阖的眼眸。这突如其来的一个吻,让她愣住了,脸上却渐渐热了起来。 “乖,闭上眼睛。”被她明亮的大眼紧紧看着,穆宣昭伸手直接覆在了她眼上,然后细细品尝她唇间的甜蜜。 穆宣昭几乎要沉迷在她柔软温热而又甜蜜的唇齿间,将林燕染樱粉色的唇瓣吻成了大红色后,犹自不满足,伸出舌头抵上了她的上颚,在她口腔里肆虐,林燕染手臂软软地垂在他的背上,双手无力地揽上他的颈项,人晕乎乎的,几乎都快忘了呼吸。 感受到身下人呼吸不畅,穆宣昭恋恋不舍地结束了这个吻,就势翻身躺在林燕染旁边,有力地臂膀将她揽到了身上,润泽的红唇凑到她耳尖,满意地看到洁白如玉的耳朵迅速染上胭脂色,如同上好的玛瑙,低沉愉悦地耳语道:“你怎么连呼吸都不会,之前在我面前像是母老虎,现在才发现你就是个装模作样的小猫咪。”说完,还低低地笑了一阵。 林燕染羞恼不已,挥起拳头,在他胸膛上捶了好几下,她手嫩力弱,虽是咬着牙齿发狠,在穆宣昭看来,不过像是挠痒痒一般,与其说是捶打,倒不如说是调情,便高高挑着眉毛,放任她的任性。 打了几下,林燕染见他浑不在意,而她的手反而被硌得疼,不由泄了气,放下了拳头,撑起身子扑到了枕头上,不声不响,闷闷地发呆。 穆宣昭心情很好,以为她一时害羞,面上下不来,便不再闹她,只手里握着她因发髻松散而散落下来的头发,在手指上缠绕出各种形状,发丝又软又滑,握在手中触感很好,比之上好的丝绸好不逊色。 干要她之女。穆宣昭恍然忆起,不知从何处看来的话语,都说头发软的女人心也软,而再看到林燕染瘦削到能够清晰看到肩胛骨的身影,心里一紧,知道她受了委屈,吃了苦头。往日里在他面前张牙舞爪的模样也可爱了几分,竟给她寻了理由,都是这个世道不好,她又孤身无依,才不得不出手狠辣,这么一想,心头因她谋算的芥蒂便消了大半。 手掌怜爱地放在她背脊上,想着要好好地哄一哄她,却发现手掌下背部的起伏不像是正常的呼吸,穆宣昭凝神听了她的呼吸,清晰地听到了其中细微的哽咽,脸上的融融暖笑,不由凝在了脸上,散了温度。 拢起她散落在枕上的长发,穆宣昭伸指压下软枕,强势地抚上她的脸颊,不出意外地摸到了一手的湿冷,脸上便变了色,强硬地握着她的肩头,想要将她从枕上扶起,然后,遇到了林燕染的抵抗,她的手掌胡乱地挥舞,落在他的手上、腕上。这点力度对他来说,不过是蚍蜉撼树,毫无用处,一点都阻拦不了他的动作,只是,瞧着林燕染手掌瞬间发红,他轻叹了口气,无奈地收回了手。 “你这是怎么了,以后我会护着你的。”穆宣昭真的不明白好端端的林燕染为什么突然又哭了,他的性子一向不好,耐心更是不多,他自认为对林燕染已经足够纵容,对其他人,他从未有过如此的忍耐,若是换了别人,他早撩开了手,但是,眼下这人是他看中的,话里便带上了几分无奈与叹息。 默默掉眼泪的林燕染,也在问自己这个问题,之前在绑匪手里命悬一线的时候,她都没有这么委屈过,为什么在此刻穆宣昭温柔的对待她的时候,突然便想着发下小脾气,在他调笑的时候,突然便觉得心里酸酸的,泪腺也变得极为发达,一瞬间觉得所有的委屈都涌上了心头,只想着痛痛快快的哭上一场,让他呵哄。 “我这是矫情吗?还是因为发现对他的感情再也无法无视的不甘心。”她整理着自己的思绪,却发现一团乱麻,扯不清楚,唯一有一点清楚的便是,此时此刻,在她脑海里穆宣昭的身影无比清晰,他的眉眼,他的神态,再不是模糊的一团,而是极为强势霸道地出现在她眼前,躲也躲不掉,这种失控的感觉,让她越发的难过,甚至带着点微微的惶恐。1cs5Q。 再听到穆宣昭说他要护着她时,林燕染眨了下盈满泪珠的睫毛,睁开朦胧的眼睛,终于离开了枕头,翻转过身子望着他,“绑架我们母子的人是崔三,就是和你一道鞭打过我的那个崔三,她想要我的命。” 说着的时候,林燕染拼命止住不停滑落的眼泪,努力让眼前清明起来,她想要看清穆宣昭的表情,哪怕是他脸上一丝一毫的细微神态,她都要印在眼中,这个问题对她至关重要。 不管崔三身后的崔威多么权势隆重,如今,她都是她林燕染的敌人,这些天来,她时时提着心,笼罩在死亡的阴影之下,而且她的儿子林安谨还发了高烧,这一切的债,她都会向崔三连本带利息地讨要回来。 原本她是想着自己动手,并没有想着让穆宣昭出手的,因为在见识过崔三对穆宣昭的情意,以及崔威在冀州的影响,她不认为穆宣昭会为了她与崔家撕破脸皮,刀剑相向。但是,此时,她就是要问出这个答案,她想要听一听他的回答,她想要看一看在穆宣昭心里,她究竟有多少重量。 .. ------------ 78.第78章 酸涩(一) 穆宣昭何等敏锐,林燕染的神态他都看在眼里,暗叹了口气,眼眸沉了几分,手里绕着她的头发,开口道:“你让谢家的人传信过来的时候,我就猜到了是崔家,这些年崔威在冀州一家独霸,将崔明菱宠坏了,养成了她无法无天的性子,这次一定会给她个教训,给你一个交代。” 心里一沉,在这种时候,原本昏沉的头脑却快速运转了起来,委屈的泪珠也收了起来,面上反而带上了一层面具似的笑容,林燕染听明白了,穆宣昭的所谓给崔明菱一个教训,与她所想要的反击绝不相同,她要崔明菱承担绑架杀人的罪责,而他的教训应该真的只是一个小小的微不足道的教训,这两者差远了。 “是吗?要怎么教训她。”收回了眼神,垂下了睫毛,穆宣昭感觉一下子轻松了很多,没有了那种咄咄逼人的倔强。 “这你就放心吧,凡是参与到此事的崔府的奴才,一个都跑不了。” “嗯,谢谢你。” 肩膀垮了下来,脸上的笑容却越来越大,只是眼睛遮挡在浓密的睫毛下,让穆宣昭看不清。 “以后我不会让你再受到伤害,你要相信我。”17744475 说着,伸手撩开散落在她脸颊的发丝,而与此同时,林燕染侧转了脸,面颊转向了里间,这个抗拒的动作太过明显,两人之间的气氛再不复之前的旖旎,反而有些难言的尴尬。 这个小小的空间里,林燕染背对着他,宽大的衣裳掩不住瘦削的肩膀,更掩不住她渐渐转冷的心,但是,此时她眼睛里却再没有一滴眼泪,她知道她的倔脾气又犯了。 当初她的闺蜜就骂过她,说她年龄不小了,心态却还十足的幼稚,在面对至亲至爱之人时,往往求全责备,连一点的瑕疵都不能容忍,以致年龄不小了,每段感情都是无疾而终。被闺蜜骂过之后,林燕染也反省了很久,都做好了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准备时,却来到了这里。 现在她也知道穆宣昭所说的对崔三的教训是最合理的,在他们这些手握大权的人看来,她不过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罢了,即便与杨致卿有些瓜葛,也不足以与冀州节度使崔威抗衡,又怎么敢让崔威的掌上明珠崔明菱杀人偿命?她又想着穆宣昭的立场,他虽然是楚王帐下大将,在北地名声赫赫,但是,在冀州仍要给崔威留下面子,况且她又算他的什么人呢,如何能让他与崔威翻脸,这些东西她都知道。 可是,现实归现实,林燕染难过的想到,听到穆宣昭云淡风轻的说出这些,她还是意难平,毕竟她真的动了心,她想要穆宣昭的全心全意。这种时候,她不愿意贤良大方的表示她很好,一切以他的大局为重,她想要知道她是最重要的,只是,这种奢望怕是又一次的落空了。 “你转过身来,有什么不满意的你说出来,不要和我赌气。” 想通了之后,心凉了一片,听到穆宣昭的话,她张开嘴唇要回答的时候,一股冷风要灌进了喉咙里,一下子堵住了她所有的话语,撕心裂肺地咳了起来,咳到她觉得要将肺叶咳出,喉咙里一片血腥味儿。 穆宣昭慌忙拍打她的背,想要止住她这场可怕的大咳。 “水......” 喉间一股股腥甜的血沫味儿,让林燕染难受坏了,更让她痛苦的是这股血味儿,她还吐不出来,只能强咽下去,然后带动着饱受摧残的胃部一阵阵翻涌,接着火烧火燎的痛。 穆宣昭踢翻了挡道的凳子,从桌子上翻找到茶杯,倒了一杯之后却发现水壶里的开水都凉了。林燕染瞅着他大步走了出去,被喉间血味儿呛得难受,哪里还等得及,哑着嗓子,微弱弱的喊道:“给我水,快点啊......”。 穆宣昭顿住脚步,看着她竟然用手肘撑着想要起身,心里大急,顾不得水还是凉的,忙一手托着她的腰,一手端着茶杯给她喂水。一杯冷水咽下去,才冲去了喉间的血味儿,这阵剧烈的咳嗽也缓了下来,只剩下一点点的小声呛咳,以及胃部的不适。 然而,这么一番折腾,也几乎将她的精气神耗尽,好容易在邸店里养好的气血,竟又散去,看得穆宣昭脸上都带上了阴霾。 “再给我一杯水。” “不行,这水是凉的,你身子受不住,你先躺下歇歇,我去取热水。”穆宣昭收回茶杯,不许她再喝冷水。 “穆宣昭,谢谢你。” 在穆宣昭转身的时候,林燕染抵着下巴,细声说道。穆宣昭并未回应她,大踏步地出了房间,房屋发出咯吱的声音,而后被人轻轻地关上。 “穆宣昭谢谢你救了我,我不应该对你求全责备,你本就是你,我也只是我,我有什么权力强行要求你呢。”林燕染默默地想着,在开了一条缝隙,将要打开的心门上,又重重地加了一把锁。 提着热水回来的穆宣昭,看着床上面色苍白到透明的人,对着他露出一个缥缈的微笑时,一种难以言喻的滋味涌上心头,让他握紧了拳头,手背上青筋毕现,这种心疼的感觉,对他来说太过陌生。这种感觉他自家变之后,颠沛流离的时候没有过,上了战场之后也没有过,现在却突然有了这种感觉,让他不适之中又有着暴虐的想要毁灭什么的冲动。 喝了热水之后,林燕染昏沉沉地躺下,闭着眼睛,想要再睡一场,她刚刚下了那个决定,真的没有心力再面对穆宣昭了。 “我想睡一觉。” “怎么还要睡,莫不是病了?”穆宣昭试了试她额头的温度,并没有发烧,但是看着她的气色,却憔悴不堪,看着让人心疼,像是病了一场一般。 “没有,我就是累了,让我再睡一觉,养好了精神,就能上路离开这里了,我还没有见到安谨呢。”林燕染最后的话含含糊糊的。 “好,你先睡吧,不要想那么多。”穆宣昭只得答应。宣态手染他。 离开房间,坐在大堂上,面前放着一屋温酒,穆宣昭转着酒盅,思忖着林燕染的异样,他原本想着趁此时她心神放松的时候让她答应入府,这也算不得是趁人之危,只是让她明白这乱世的歼险。 刚开始的进展,倒也在他的预料之中,她对他的信赖与感激,明明白白地表露在外,更让他满意的是,与之前的强硬不同,她对他终于有了依赖与柔顺,只是,在她问出对崔三的处置之后,情势便有些变了,虽然她并未明说,穆宣昭仍然能够感觉到有什么不在他掌控之中的事情发生了。 “将军,属下已经将消息传到了府里,想来明日府里就能来人了。”跟随着穆宣昭出来的亲兵,小声地禀报道。 轻轻颔首,穆宣昭的思绪被这么一打断,便不再想他并不能完全猜透的林燕染的心思,而是问起了乐陵府里的事情。 “还传来什么消息。” “回将军,咱们府里倒是没有消息传来,但属下接到暗部传来的消息,说是......”,说着望了望大堂,见四周无人,才小声地禀道:“楚王府里的世子病了。” 才禀完,亲兵就感觉周身的空气又冷了几分,显然是自家将军制造的冷气了,毕竟在楚王府里,自家将军与楚王世子交情深厚是众所周知的,甚至世子还要称将军一声师傅。 而近些年,楚王对世子的打压也不是什么秘密,作为穆宣昭身边的亲兵,他们也是知道的,尤其是楚王偏宠曹侧妃所出的三公子,常常将三公子亲自带在身边教导,甚至将身边的老将引给三公子,而这些待遇本该是世子拥有的,现在却尽数给了庶子出身的三公子,这让世子的处境尴尬至极。1cs9d。 这些事情楚王做出了,下面的人也都看在眼里,当初在幽州时,并非无人说楚王昏了头,竟想着要废嫡立庶,好在楚王妃娘家显赫,世子由着强大的外家,才坐稳了他世子的位置。但是,现在传来的消息却是世子病了,想也知道,能够传到冀州的消息,世子这病怕是不清,如果世子有什么不测,楚王妃的娘家再显赫,又有什么用,世子可是没有同胞兄弟了。 这么一想,亲兵出了一身冷汗,他们将军可是和三公子一系极为不对付,若是将来三公子得势,对他们就极为不利了。 这些穆宣昭自然是想到了,他沉目想了片刻,放在案上的手指轻轻敲了两下,刚听到消息时的冷肃却散了几分,并不那么紧张了,楚王府里有楚王妃坐镇,世子的健康便不会出现大的问题。 即便楚王妃与世子受了暗算,世子真的病重了,以他与世子的关系,世子也会通过他们联系的渠道,及时将消息传递给他,而不会让他通过暗部得知,毕竟为了保护暗部的安全,他在幽州布置的人手并不多。 所以,世子这病多半是个饵,看一看众人的反应。 “命人严密地监控着崔威,将他的一举一动都报上来。” ------------ 79.第79章 楚王妃(一) 幽州楚王府里,楚王妃坐在榻上,背部靠着松软的锦垫,额上勒着根两指宽暗金色的抹额,脸色并不好,而眼睛下的乌青连脂粉都盖不住,贴身大丫鬟芙蓉小心地给她捏着肩膀,心疼地发现楚王妃又瘦了许多。 看着刘嬷嬷端着燕窝白果汤进来,打帘的小丫头忙拉开青绸门帘,无声地蹲下了身子,刘嬷嬷冲她们点了点头,眼风扫了一圈,而后低声吩咐:“小心看着远门,除了世子那边的人,其他的人没有王妃娘娘的允许,都不能进了院门,若是有人违了命令,扰了王妃,府里的规矩也不是摆设。” 小丫头们惶恐地应了,刘嬷嬷看着她们这副模样,额头的皱纹深了几分,嘴角的法令纹也更明显了,但接下来的话,却又安抚了这些年纪尚小的丫头:“只要按照王妃的吩咐,你们也不需怕,甭管什么狐媚子,出什么幺蛾子,你们只管秉着对王妃的一片忠心,自有你们的好处。” “是,奴婢们全听王妃娘娘吩咐,请刘嬷嬷放心。”一个机灵的丫头对着刘嬷嬷表忠心,跪在地上,眨巴着眼睛流利地说着。 刘嬷嬷暗叹了口气,这丫头虽说是机灵,可到底年纪下,之前又不是在正院受过调教的,这话说的便有几分粗俗,行礼的动作也不是很到位,若是之前,这些没有经过认真调教的丫头,那能在王妃跟前侍候,别说在门口打帘了,就是正院里的洒扫丫头她们都轮不上。 只是,刘嬷嬷恨恨地想到,人都说虎毒尚不食子,没想到曹侧妃心肠狠毒,连畜生都不如了,竟然将亲生女儿弄得大病一场,几乎送了性命,以此嫁祸给王妃和世子,让王妃百口莫辩,最后,不得不将身边的丫鬟打发出去了好些,以致堂堂王妃,院子里竟然险些没了人侍候。 一口气哽在胸口,刘嬷嬷脸色黑了下来,胸口起伏加剧,不得不深深地吸了几口气,缓了面色,才踏步进入房间。 “王妃,用些燕窝汤吧。”刘嬷嬷走到侧面,心疼地说道。 楚王妃睁开眼睛,幽幽问道:“曹侧妃哪里怎么样了,大夫怎么说。”1csae。 “王妃,二小姐还昏着,尚未醒来,府里养着的大夫全让王爷宣到了曹侧妃那里,都围着二小姐转呢。”刘嬷嬷一想着刚刚打探的消息,就暗暗咬牙,曹侧妃那个不要脸的东西,在昨日里王爷歇在她屋里的时候,夜里竟然要了两次水,那明显就是服侍了王爷,亲生女儿还没醒呢,当娘的就迫不及待地拉着王爷上床,曹家果然上不得台面,出身低贱的东西。 当然这些她是不会告诉王妃的,王妃这次又气又累,若不是为了世子强撑着一口气,怕就要躺下了,便话锋一转劝道:“王妃,眼下您还是要保重身子,完不能累着了自己,否则就遂了那起子贱人的心了,您还有世子呢。” 刘嬷嬷一提世子,楚王妃晦暗的眼神里迸出了一抹亮光,是啊,她还有一个儿子要护着呢,自进了这楚王府,挣命般生下了两个儿子,可怜长子尚未长大便夭折了,只剩下了世子这个儿子,还不受楚王待见。 一想到楚王,楚王妃捏紧了手指,楚王对她的不满、不喜,她都知道,只是,作为正妃,又先后生下两个儿子,楚王妃早不在意楚王的喜爱了,他乐意宠爱谁、抬举谁,她一点儿醋意都没有。但是,现在楚王独宠曹氏,在楚王府里曹侧妃的气焰嚣张,一切用度全都比照着她这个正妃,若不是她手腕狠,刘家一族又在幽州根深叶茂,势力雄厚,怕是连府里后院的大权,她都握不牢。 “刘嬷嬷,我明白了,芙蓉接了汤碗,莫累着了嬷嬷。” 女子本弱,为母则刚,更何况楚王妃本就不是懦弱的性子,平日里曹侧妃有着楚王的全心全意的宠爱,都动摇不了她独揽后院大权的地位,这次楚王妃没有想到曹侧妃竟然不顾亲女性命,才被她算计了去,连带着世子生病,楚王与她彻底撕破脸面,断了夫妻间最后的情分,她才灰了几分心,人也没了精神。 然而,此时想到尚未娶妻,地位不稳的世子,楚王妃咽下了心中酸楚,重新打起了精神,她在一日,就绝不会让曹氏得逞,这楚王府将来只能是她儿子的。如此一想,楚王妃挺直了腰身,伸手扯了抹额,从芙蓉手里接过燕窝白果汤,一匙一匙地送进了口中。 见王妃用完了一碗汤,刘嬷嬷面上带上了笑容,恰好此时门外小丫头脆声禀报:“王妃娘娘,世子屋里的芍药姐姐求见。” 楚王妃一惊,刘嬷嬷忙让芍药见来,片刻,只见一个容长脸儿,气度沉稳沉静的丫鬟走了进来,深深地蹲了个福礼,口中道:“奴婢给王妃请安。” “快起来,可是世子那里有事情,竟让你跑了这一趟。”原来这芍药是楚王妃特特调教好了,送到世子处服侍的,为人最是稳重,行事也周全,此时,看着她不在世子屋子里侍候着,来到这这里,楚王妃心里便是一突。 芍药走近了两步,跪在了楚王妃身前,楚王妃面色一变,打发了刘嬷嬷、芙蓉守在门外,屋子里只有她们两人了,芍药从袖口里掏出一张信纸,双手捧上。楚王妃抿着嘴角,仔细地看了一遍,看完了之后,面上带了笑,话里也带上了放松:“昀儿装病也便罢了,竟连我也骗着,他不知我这做娘的心里,听到他病了的消息有多煎熬。” 芍药是个聪敏的丫头,哪里听不出楚王妃话里嗔怪,心里开心呢,便抿嘴一乐,“王妃娘娘,这却怪不到世子,当日里世子确是病了,府里也没了大夫......,好在世子手下有个先生懂得医术,由他切了脉,库房里也有药材,便在小厨房里熬了汤药,世子身子又一向康健,只喝了一天的药,病便好了。只是,当日里王爷禁了世子的足,世子便暂时瞒下了......”。 楚王妃手握成拳,在炕桌上重重敲了一下:“可怜我儿,身为世子,竟被禁足在了这府里,反而是那庶子在府里风光无限。” 芍药这几句平平常常的话,楚王妃自然听得出来其中的凶险,世子病了,府里的大夫全被弄到了曹氏院子里,偏偏又被禁了足,根本就出不了王府,更何况去请大夫,那时候,她这里更乱,被楚王手下的亲兵团团围住,搜寻谋害二小姐的罪证,莫说出府了,就连世子院子里的消息都传不进来。若不是恰好世子手下有个懂医术的先生,若不是库房里也有药材,难说世子能不能平安的扛过去。 楚王妃抬眸冷冷地望了一眼曹侧妃所居蕴秀院的方位,心中发狠,曹氏你有胆子谋算本王妃的儿子,本王妃饶不了你所生的孽种。 “王妃娘娘,世子还让奴婢带给您一句话。” 这句话世子并未写在纸上,却让芍药亲口带话,便是比他装病还要重要,也是对芍药的信任。 “世子说,请王妃娘娘与穆将军联系,将府里世子的处境告知他,请他稳住冀州,斩断曹家在冀州的羽翼。” 楚王妃亲手扶起了芍药,从手腕上褪下了个白玉镯子,放在了她手里,慈爱的拍了拍她的手:“难为你了,昀儿身边我都交给你了,若是有什么不对头的,你只管先替他收拾了,你是我的人,也是昀儿的人。” 芍药含泪收了镯子,磕了头谢恩:“奴婢一家子的命都是王妃娘娘您救得,奴婢没什么能耐,也只剩这一腔子忠心了,世子不容易......,请王妃娘娘放心,奴婢誓死也会守好世子的院子,不会让那些人进到世子跟前。” 这些天芍药日日揪心,夜里睡觉都睁着只眼睛,自从王妃命她管理世子的院子,她便使出了十二分的心力,务求将世子院子管得滴水不漏,她这番赤诚忠心,世子自然也看在眼里,便待她十分尊敬,因她比世子大了四岁,世子私下里竟叫她一声芍药姐姐。 因此,世子在府里的难处,芍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州部色上着。 “快起来,莫伤了腿脚,昀儿那里还要你撑着。不过,也不要怕了他们,本王妃是拜了天地,祭了祖宗的嫡妻,昀儿是朝廷、祖宗认可的世子,那些子人想要动心眼,还太早了。”楚王妃情绪激荡之后,双目越加灼灼,终于拿出了早先的气势。 “你将前面多宝阁里的一把如意取来。”楚王妃吩咐芍药。1774453 楚王妃屋子里的摆设都是按照她的心意布置,一旦摆好,并不再改动,芍药在这里侍候过一段时间,所以熟门熟路地取了如意。 楚王妃接过之后,抬手将如意重重地磕在了炕沿上,芍药惊讶地张大了嘴,只见这块价值千金的青玉如意,碎裂成了两块。 “拿着,回去交给世子。” ------------ 80.第80章 楚王妃(二) 楚王府中轴线上东侧的昭明院乃是世子所居之地,因为世子尚未成婚,按照规矩和习俗,他不能自己开府,还住在楚王府里,芍药将碎成两块的青玉如意拢在袖里,拉了拉身上楚王妃刚刚赏赐的湖青斗篷,脚下的步子,快了起来。 昭明院是除了楚王所居的中轴线上的崇正院外,整个王府最好的院落,曹侧妃对这所院子虎视眈眈,但任她在楚王面前再撒娇作痴,也要不到这所院子,芍药呵了口气,冷冽的空气中冒出一阵阵白烟,转过一条青石板路,便到了昭明院的地界。 与干干净净,没有一丝雪迹的大道不同,这里的积雪并没有清理,芍药忍了气,显然这是曹侧妃趁着楚王妃顶着楚王的怒火,保下身边众人性命,坚决不认谋害二小姐的罪名,却又不得不将她们打发出王府的空当,伸手夺了内院的权力,笼络了一些人,故意给世子难堪。 这种手段,肮脏又下作,芍药想了想曹侧妃的性情,不由打了个寒颤,这曹侧妃出身不好,听说祖上是做泥瓦匠的,虽然后来她机缘巧合进了楚王府,还不知怎的入了楚王的眼,宠冠王府,娘家也跟着鸡犬升天,家里父兄都得了楚王赏赐的官爵,曹家便发达了起来。但是,曹侧妃的审美品位却没有跟着提升,一想起曹侧妃恨不得插满头的金钗珠玉,以及身上百花缭乱的绫罗绸缎,芍药摇了摇头,她真不明白楚王为何偏偏如此宠爱这位曹侧妃。在她看来,曹侧妃那张脸是长得好,可她年纪也不小了,这偌大的王府里,年轻貌美的女子比比皆是,却都夺不了曹侧妃的宠,百思不得其解,只能归咎为楚王爷口味怪异了。 见着芍药回来,昭明院里众人都很是欢悦,一口一个芍药姐姐,听得芍药忍不住笑嗔:“嘴上都抹了蜜了,个个都给我灌甜汤,行了行了,王妃娘娘说了,这段时间大家都不容易,她老人家都看在眼里,一会儿人人有赏。” 王院照照他。众人欢呼了一声,笑了开来,年轻的清脆的笑声,终于将笼罩在这所院子上空多日的阴影打散了,连呼吸都松快了。东稍间书桌前,披着一件莲青色披风的俊秀少年,停了悬腕练字的笔锋,透过开着的窗子,看到了院子里众人的欢呼雀跃,不由轻笑一声,更显得清俊至极。 然而,这副画面落在芍药眼里,却让她蹙了眉,对着少年福了一礼,便忙忙上前关了窗子,嘴里还嗔责道:“世子爷,您才去了病根,身子还虚着呢,可不敢对着这凉风吹呀。” 轻笑着的少年,也就是楚王世子好脾气地听着芍药的说落,任她关上了窗子,也放下了手里的狼毫笔,离开窗前,做到了里面的盘榻上,鼻翼里闻到房间里的炭火味,不由打了个喷嚏。 关严了窗子的芍药,看了看屋子里烟雾升腾的火盆,心里沉了沉,这火盆里的炭根本不是无味无烟的银霜炭,而是分给她们这些下人用的劣质炭,不仅火势不足,而且烟火味极大,待得久了,连她们都受不住这炭火的味儿,难怪世子要开着窗子通风,可她记得院子里早先分到的银霜炭还有一篓,眼光不由望向了世子。1cssy。 “芍药姐姐,顾先生病了,都是我连累了他,他眼下受不得风,不能再用那些劣炭,我就让木樨给他送了银霜炭。”世子笑着给芍药解惑,对这个忠心耿耿,又是他母亲亲自送来的丫鬟,他一向很是尊重。 世子口中的顾先生便是给他诊脉开药的先生,是楚王妃娘家刘氏给世子请来的幕僚,早先世子年龄尚小时,为他解惑答疑,随着世子年龄渐长,也帮着出谋划策,而顾先生妻子早早亡故,并未留下一儿半女,孑然一身。楚王妃便将他安置在了楚王府里,因为世子尚未娶妻,楚王妃又厌烦通房小妾,世子院子里十分干净,顾先生与世子讨论的投机之时,便常常歇在这里,这次楚王突然发作的时候,恰好顾先生也在,所以,世子才说顾先生受了他的连累。 “世子爷,自古邪不胜正,咱们府里的这股歪风早晚会散了,奴婢见过了王妃娘娘,王妃知道了您安然无恙,心情大好,人也精神了起来,还让奴婢带了件东西。”说着从袖口里掏出碎成两段的如意。 楚王世子伸手接了过来,把玩了片刻,眼眸一亮,瞬时理解了楚王妃的意思,嘴角不由翘了起来,看着芍药道:“娘亲这是安慰我呢,怕我在这当口乱了方寸,失了心性,进了别人的圈套,才敲碎了这如意,告诉我如意并不如意,我才是楚王府的世子,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看着芍药还不明白,世子轻声解释道:“三弟出生之时,父王大喜赐了他一柄金累丝万事如意,曹侧妃原还想着给他取名叫如意,后来才知道这名字不吉利,便罢了。” 说完,伸手触摸着断面的青玉,触感还是那么温润,可这玉终归还是断了,再怎么可惜,也回不到最初,楚王世子觉得指尖麻痒,面上的笑容也散了,母亲敲断了这柄青玉如意,除了给他鼓气,怕也有其他的意思。 她是在借机告诉他,经此一事,他心里对楚王的濡慕都可以断了,他与曹侧妃所出的三公子的所谓手足之情,也终归只是他的一厢情愿,他性情温和,行事磊落,可他的父亲和弟弟,都不信他,他们单凭着曹侧妃的几滴眼泪,几声含糊不详的哭诉,就认定了他是居心叵测、残害手足之人。17745674 所有的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终归只是他的痴心妄想,他的父亲和弟弟,早已举起了刀剑,对准了他,以及他最在乎的母亲。 芍药此时终于明白了楚王妃敲断如意的心思,也想清楚如意的不吉利,汉高祖刘邦宠爱戚夫人和幼子如意,甚至想要废嫡立庶,当时的吕皇后万般着急,最后听了张良的主意,请出了商山四皓,才保下了太子的地位。 芍药虽只是个侍女,但她跟着楚王妃,读过书识过字,自然知道张良张子房的大名,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若是世子有此等人物相助,曹侧妃、三公子便不足为惧。可这世上再去哪里寻得这般人才,芍药暗暗着急,突然想到世子让她带过去的那句话,里面便提到了穆将军,难道在世子和王妃眼里,穆将军便是解决这个困局的人物。 “芍药姐姐,顾先生那边还要你去照顾几日,其他人都没有你周全,我不放心。”世子的话让芍药一个机灵,回过了神。 她忙福身行礼,让世子放心,一定会将顾先生照顾的妥妥当当。 “我身边可用之人不多,当日教导我的师傅虽多,但大多都被寻了错处赶了出去,或是他们疏远了我,如今,能让我全心信任的也只有穆将军和顾先生了,尤其是穆将军,虽然多年未见,但我仍时时想起他所教的兵法韬略,可惜我于此不甚擅长,如今这种局势,楚王军中我唯信他一人。”世子话语渐低,温润双目看向南方,芍药心中惊涛骇浪,死死地低下了头,今日世子之语,她一个字都不敢透露出去,即使是楚王妃她都不能说,否则这话语一旦被三公子乃至楚王听到,世子和穆将军的麻烦就大了。 驿站里,虽然经过连番休整,但情绪接连大喜大悲,林燕染还是没有抗住,病倒了,时而咳嗽,时而气喘,脸色苍白,两颊却充斥着病态的潮红,这种症状一看就是重度伤寒症。 自接到紧急传唤,王士春将监视崔府的事务交给了手下,亲自带着马车,火速赶来了,被林燕染的病情弄得心焦如焚的穆宣昭,对他的速度表示了略略满意。再看到王士春颠颠地从马车里,源源不断地拿出珍贵药材和补品,甚至还有熬药的砂锅和小药炉,对他更是满意了。 林燕染给自己开了方子,穆宣昭对着这方子亲自从王士春带来的药材了抓了药,就连熬药时他都在一旁看着,一碗药汤刚刚熬好,便不顾烫手,端着送到了林燕染屋子里。 但是,堂堂穆将军显然没有喝过这种只闻气味便让人恨不能屏息远目的药汤,在喂药的时候,他竟然拿着一柄精致的小银匙,准备一勺一勺地喂林燕染喝药。 看着他这姿势,身体上的病痛加上心情上的不痛快,已经许久不曾开口的林燕染,不由从头到尾,仔仔细细地打量了穆大将军一圈。将小银匙里的汤药细细吹凉,穆宣昭看着林燕染发红的眼圈,感受到她停留在身上多时的眼光,心里得意,果然感动了,这种法子虽然麻烦,他很是不喜,但是能够博得美人的感动,还是值得的。 .. ------------ 81.第81章 两样心思(一) “乖,来喝了这匙药。”穆宣昭劝哄道。来道完但坏。 话语温柔,但他手中小银匙里的黑呼呼的汤药,完全破坏这份温柔,看得林燕染忍不住别过了头。 穆大将军轩眉一扬,大手稳稳地托着银匙,跟着林燕染的脑袋转了一圈,牢牢地占据在她嘴巴旁边的黄金位置,这股气味太刺鼻,林燕染不得不投降,手一握,心一横,张嘴咽下银匙里的药汤。 瞬间,一股夹杂着苦、涩、酸等等难以言喻的味道混合的物体,充斥了她的口腔,更可怕的是,银匙本就小,里面根本盛放不了多少药汁,林燕染悲哀地发现,除了浸满她的口腔,根本没有药汁吞下去,也就是说,这匙药汁除了让她受尽折磨,没有其他的功效了。 而喂药的穆大将军,则满意地看着眼前的成果,又送来一银匙汤药,这一次却对上了林燕染泪汪汪的眼睛,她虚弱地问道:“穆将军,我是否得罪过你,你要这么对付我。” 苦涩酸楚等等滋味交织成一种味道,便是想要吐的味道,林燕染素白的手指捂在唇边,鼻翼皱起,水汪汪的眼睛控诉地望着他,让穆宣昭一口气堵在了胸口,他好心好意地给她喂药,竟然成了对付她,这个女人太不识好歹了。 哐啷一声,小银匙撞到了瓷碗上,溅出的几滴汤药,让林燕染心头一颤,她这是惹怒了穆宣昭了,“你闻一闻这股味道,多难闻呀,这又不是美味的羹汤,要一匙一匙地慢慢品味,巴不得立马喝光了它,长痛不如短痛,就像战场上受了箭伤,军医也都是一鼓作气,快速地拔了伤口上的箭呀,哪能一寸一寸地慢慢扯呀,穆大将军,你说是不是。” 看穆宣昭的反应,林燕染确定他不是用这种法子折磨她的,更像是真的不会喂药,才让她受了这苦头,不由好笑又好气,再说话时,也软和了下来,再加上她皱皱的鼻子,右手做扇扇风,话里还以箭伤做比喻,紧张的气氛一下子缓建了下来,倒让生气的穆宣昭感觉到了不好意思。 林燕染猜测的没错,穆宣昭还真没有怎么喝过这种乌黑的药汤,他自幼习武,身体一向康健,很少生病,即便后来参了军,从小卒一步步凭军功升到了征北将军,也是受得皮外伤,用的止血药倒是不少。说起来,他想出的这种一匙一匙喂药的主意,还是幼年时,家族尚未遭逢大变,见过他的母亲这么用药,当然喂药的是他的父亲,他记得那种时候,他母亲脸上的笑容都格外甜蜜,才屈尊降贵的为林燕染喂药的。1cshv。 当然,穆大将军的记忆很强悍,他没有记错穆爹穆娘的甜蜜往事,只是,人家穆爹喂穆娘的是补药啊,说是药还不如说是膳食呢,可不是他端来的这碗黑呼呼的东西啊。 “是苦了一点,其他还好,你真是麻烦。”穆宣昭有点羞恼,为了掩饰,舀了一勺药汤,放进了嘴里,特意品了品,而后淡声说道,当然,如果他嘴角没有抽动,这番话还是很有说服力的。 林燕染想笑又不敢笑,也顾不得嘴里的味道了,紧紧抿着嘴,垂下了面孔,努力克制着肩膀的抖动,真没有想到穆宣昭会喝一勺药,多苦啊,还辛苦地强撑着,真是太让人无语了。 “辛苦穆将军了,我自己喝药吧。”伸手接过药碗,里面的汤药经过这么一闹,温度散了不少,正正好是温热易下口的,林燕染捧着药碗,一口气灌下了整碗药,放下空空的药碗,眼角余光看到穆宣昭尚未掩饰完的惊愕的眼神,像是被她这一口闷的豪爽给惊到了。 “咳,把碗给我,你再歇歇,收拾收拾仪容,准备回乐陵。”接过碗,穆宣昭一阵风似的走了。 他一走,林燕染瞬时苦得皱起了脸,眼睛鼻子都挤在了一起,摸出身上的帕子死死捂住嘴巴,这药可真难喝,她好想吃点蜜饯或者窝丝糖啊,穆大将军难道喂病人喝药的时候,不是应该端一盘蜜饯糖果甜甜嘴吗,你那法子到底是从哪里淘来的啊,害死人了。 王士春接到消息,快马加鞭的赶过来,几乎被穆将军的和蔼可亲闪瞎了眼,再一想自家将军收到林夫人失踪的可怕怒火,默默地将林燕染的地位调高了好几个等级,到了绝对不能得罪的类别,这么些年来,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让他们将军这么上心的女子,保不齐以后就是将军府里的女主人了,一定不能得罪。 心里小算盘打的噼啪响,王士春面上却不显,仍是一副严肃庄重的好手下模样,在穆宣昭出来的时候,第一时间接过了他手里的药碗,诧异地发现小银匙断成了两截,作为一个尽忠职守的下属,不该问的他是不会问的,只默默地收起了这把惨遭分尸的银匙。 “崔府里有什么动静。”将遭受了池鱼之殃的银匙掰断,穆宣昭握了拳头,骨节处一阵噼里啪啦声,又呼了一口气,才将那点莫名其妙的羞恼压下,瞥了眼王士春,问起了乐陵府里崔家的消息。 “禀将军,属下奉命带着人守在崔府左右,拿下了一批人,从他们嘴里知道,这些人都是崔府三小姐派到广平府的,而且从崔府的动静看,这些人是私下里为崔三小姐办事,崔节度使并不知情。” 王士春赶紧禀明情况,另一旁随侍的亲兵则迅速整理好屋子里的桌椅,桌子四四方方,椅子摆放的端端正正,桌上的茶水不热不凉,温度刚刚好,一切都是穆宣昭最习惯的模样。 “崔威,是个老贼,这些年冀州在他的治下乱的一塌糊涂,鞑子烧杀掠夺,各地匪徒流窜,民不聊生,如此惨象,他却还能稳稳地坐着冀州节度使的宝座,在朝里昏君僵而不死的时候,还能得到他的嘉奖。而等到昏君只剩下了空架子,群雄逐鹿的时候,他又投向势大的楚王,这人忠义全无,一身软骨,是个彻底的小人,但也不得不防,尤其是楚王年迈,世子抱负难展......”。 王士春听了忙回答道:“属下行动很是谨慎,绝无人发现,拿下的那批人,也是趁着夜色悄悄儿的,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穆宣昭满意地点了点头,端了一杯茶水,悠悠呷了一口,溢满口腔的清香终于压下了那股若隐若现的苦药味儿,“这些人问完了之后,打上奴印,运到幽州荒地,出力赎罪。” 王士春神色一肃,应了下来,看来穆将军暂时放过崔家,连主使崔三小姐都一并放过,但这笔账却记在了心里,那些动手的人,若是将军直接下令处死,反而是种痛快的解脱。如今,穆将军一声轻飘飘地运到幽州荒地,才是最狠的处罚,让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整个幽州人最惧怕的惩罚就是这一项,因为幽州荒地不仅遍布着沼泽和毒瘴,冬天极为寒冷,轻易便能冻死人,更可怖的是那里还生长着多种毒虫、毒草,稍有不慎,就中了剧毒,受尽折磨。17744989 幽州荒地的来历王士春也不十分清楚,只依稀知道是穆将军立下赫赫军功,不仅得了征北将军的封号,还得了楚王封下的一块土地,而这块土地好像毗邻幽州荒地,这块一直作为收留流放犯人的不毛之地。 后来的情况王士春也不了解,据说是穆将军看上了这块土地,一并要了过去,又做了一番整治,先是使计将近千个鞑子赶到了那里,让他们进退不得,陷进了沼泽里,连枯骨都没留下。之后,不知怎的,穆将军竟要开垦了这块不祥之地,但是危险重重之下,普通的农户无法垦荒,就想出了将犯了重罪、死罪的犯人发配到了这里,让他们开垦这块土地。 当然,在王士春开来,他觉得所谓开垦都是自家将军的托词,为的是处置犯人找一个光明正大的理由,堵住那些道貌岸然,骂他残暴的人的嘴。近些年来,王士春奉命送往幽州荒地的人中,最多的是鞑子俘虏,其他的人则是彻底惹怒了穆将军,才会被送到那里。而这些崔府的人,既是被送到幽州荒地,便知道穆将军怒火未消呢,崔家的账,自家将军一直记着呢。 稍稍同情一下被穆将军惦记上的崔家的命运,王士春继续禀报:“属下在来时的路上,见着了一队人马,似乎是从广平府的方向来的,看他们行进的方向,正是咱们乐陵府。” “广平府,杨致卿,没用的家伙,哼。”穆宣昭冷哼一声,对杨致卿的迟钝反应很是看不上。 “那将军,要不要属下阻了他们?” “罢了,这时候他们也快要进乐陵府了,动静不宜太大,但是,本将军不想看到他们惹事。”目光中的压迫让王士春不自觉地弯腰,牢牢记住这个命令。 .. ------------ 82.第82章 两样心思(二) 在前往乐陵府的官道上,骏马飞驰,地上的积雪被马蹄踏碎,扬起的雪沫子飘飘洒洒,又加上北风一吹,如同一团汹涌的雪潮,裹挟着滔天的怒意。一身森寒盔甲,唇角抿成一条锋利直线的霍绍熙,胸中怒火汹汹,将胯下骏马更加快了几分。 与王士春一行人擦肩而过的便是霍绍熙,只是王士春并不认得他,仅仅从他们来的方向和军服判断出是广平府杨致卿的人,此时,穆宣昭也没将他们放在心上。 “哎呦,这是雪缎、云锦,老婆子的眼睛都要闪花了,托了夫人的福气,老婆子可算过了眼瘾了。”店家娘子小心翼翼地捧着绚烂的锦缎衣裳,眼神里的火花,几乎和炭炉里的火星相媲美了。1csqE。 褪下身上的粗布衣裳,一件件换上这些精美的华服,雪缎中衣,嫩黄绣迎春的锦袄,莲青色裙子,外面披上白狐披风,这么一打扮,店家娘子几乎晃了眼睛。 拢在袖里的手掂了掂沉沉的荷包,更是乐开了花,在林燕染出门的时候,终于忍不住,小声地劝道:“夫人,老婆子这些年里见多了来来往往的客商,带着家眷赴任的官员也见得不少,像将军爷这般人才却是未曾见过的。在您生病期间,又这么体贴,这么上心,老婆子嘴笨,说不出大道理,但家里世世代代传下的俗语‘嫁汉嫁汉,穿衣吃饭’,想着还是有几分道理的。” 脚步顿了顿,虽然店家娘子的话语粗俗了些,这些话又与她目前的处境不符,但看着她眼里的真诚,林燕染心下还是有几分感动的,也许看在外人眼里,穆宣昭的作为足够令人感动,她一个弱女子,更得到他的另眼相看,乃是走了大运,不说感激涕零吧,也要温顺小意,否则,后果难说。这店家娘子估计也是觉得她不够和软,才想着劝解一二,这也是对她的一点善意了。 “夫人,您还是笑着最美了,老婆子不识字,也听说过美人如水,还有什么百炼钢成绕指柔的,就我家那老头子发火了,我都是哄着他呢。”店家娘子握着掌心里硬硬的银锭,笑米米地说着,说实话,她对这娴雅俏丽的夫人很有好感,不希望她惹怒了那位虽然俊美但让人发寒的爷,才在临走时略劝了劝。 王士春特意带来的这辆马车布置的很精心,里面的空间很大,铺着厚厚锦褥的车厢,很是绵软,轻轻踩在上面,脚便陷在了里面,四面摆放了六个裹得严严的熏炉,既将车厢内熏得暖暖的,又不会烫伤她,这份心思倒也精巧。 坐在车厢里,背部垫着软枕,林燕染托着腮帮,静静地想了下之后的打算,等到了乐陵府,先给杨致卿送上封信,估计这次事情把她急坏了,等她来了,再到谢怀远那里寻回林安谨,他们在一并回到广平府。 至于穆宣昭,想到这个问题,她心里闷闷的,这种烦乱简直就像是五月的梅子雨,缠缠绵绵地绕在心头,挥不去躲不开,深吸了口气,抬手开了马车上的窗子,一股沁凉的冷风吹到面上,才感觉好受了一些。 胳膊枕在脑后,马车平缓的驶着,几乎感觉不到震动,但车窗口上呼呼作响的帘绸,告诉她马车的速度并不慢,这股冷风吹在面上,也有种刀锋的凌厉,不不是那么舒服的,但是,此时林燕染宁肯忍受风吹,也不愿心间绕着那扯不开撕不烂的憋屈。 马车突然停了下来,车门被从外部打开,穆宣昭俊美的面孔出现在她眼前,下一刻,林燕染晕晕乎乎中就被揽入了一个带着凉意的怀抱中,额头覆上温热的手掌:“没有发热,是哪里不舒服吗?” “我很好,没有不舒服。”下意识地回答道,一抬眼就看到了穆宣昭线条精致的下颌,这一刻不知为何,她底气不足,有那么些心虚,像是先前远离他的打算,是一种背叛似的。这么一来,林燕染便不愿看他的眼睛,眼神虚虚地看向前方,散乱的找不到焦点。 “现在外面风很大,你还病着,不宜开窗,若是闷了,找些解闷的东西。”说着,双手在车厢上一阵敲打,拉开了一个抽屉,里面有九连环、骰子甚至还有几本书,显然这些就是给她解闷的玩意了。 再三保证她没有事情,穆宣昭干脆利落地关上了车窗,跳下了马车,呼了口气的林燕染这时候才发现她手上的书都拿颠倒了。 一路上很是平安,再没有出什么事儿,用了大半日的时间,终于到了乐陵府,守城门的卫兵,一见打头的是穆将军,忙忙地行礼,马车顺利地进了城门,直接到了将军府。 王士春瞧着守护将军府的护卫的脸色有异,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让他存了疑虑,便在穆宣昭等人进府的时候,留在了后面,“怎么回事?”前飞加洒挟。 这守门的护卫都是穆宣昭手下的亲兵,王士春作为统领,也是他们的上级,他这么一问,这被憋了半天的护卫终于有个人商量了:“王统领,崔三小姐在府前等了大半天,属下们记着将军的吩咐,这期间谁也没让进府,可崔三小姐发了脾气,伤了两个兄弟。” 王士春秀气的眉头皱了起来,打量了一圈守门护卫,果然发现少了两个人,不由气道:“你们可真是出息,在府门口都能被人伤了,将军要是知道了,你们都等着挨训吧。” “王统领,崔三小姐是千金小姐,属下们不敢动手,万一掌握不住力道,伤了她,那......,只是属下也没想到崔三小姐如此蛮野。”这护卫讪讪地分辨,他也知道这话说出去很是丢人,可是,这种事情他也不敢瞒,穆将军的脾气可不好,他还想着让王统领分说一二,饶了那两个倒霉蛋一顿军棍呢。 “怎么受得伤,伤得如何?”压下火,王士春也不是不好奇,这些护卫的手上功夫他都清楚,个个都是上过战场的,如何会伤在崔三小姐手上。 “今日午时左右,崔三小姐坐着马车来到府前,属下等按照将军的吩咐,好声好气的告诉她,将军不在府里,请她改日再来。可是崔三小姐坚持要进府,一直命马车堵在府前,崔家的仆役嘴巴里还不干不净的,属下......,就有些生气,让那些人闭了嘴。然后,崔三小姐就从马车里下来了,哎呦,王统领,您不知道,这大冷天的,崔三小姐就只穿了一身纱衣,又薄又透,稍稍一动,就能看清里面的身段,啧啧。”这护卫说着说着挤眉弄眼,眼里既是惊嘲,又是鄙夷,堂堂一个节度使的小姐,穿的还不如楼里的妓女庄重,真真让人看不起。 “胡说,即使崔三小姐真穿成这样,她又如何会出现在你们身前。”王士春想起那位崔三小姐的行事,对这话信了十足十,只是,崔三小姐傻了不成,在他们将军府门前露出那般模样,不然,按照她的脾气,早骑着高头大马,甩着马鞭冲进了府里,那还会乖巧地躲在马车里。17745556 “嘿嘿,属下就知道糊弄不了王统领,崔三小姐外面还披着一件严严实实的斗篷呢,只是她脾气太大了,一下马车,就满含煞气地甩咱们鞭子呢。咱们虽是粗人,皮糙肉厚的,但看那鞭子上勾着倒刺,也不想挨上,就挡了几下嘛,这一来二回的,不知怎么的就弄破了崔三小姐的斗篷,露出了她里面穿着的纱衣,然后,正对着的两个家伙,就愣了神,在崔三小姐的尖叫中,挨上了两鞭子。” 王士春基本可以还原当时的场景了,崔三小姐脾气太差,将军府里她没少得罪人,当然,得罪最狠的就是守门的这些护卫,他们加以戏耍,也是为昔日受得气报仇,这些事情他就不言语了,反正待会他一五一十地禀给将军,如何处罚自有将军做主。只是,禀报的时候的语气,他可以稍稍带点主观感受的,他也不喜欢那个蛮横霸道、凶残任性的崔三小姐。 “不过是挨了两鞭子,就受不住了,人呢。” “王统领,那两个家伙倒霉,鞭子抽到了脸上,再站到门口,怕丢了咱们将军府的脸面,就回去了。” “都警醒着点,你们站在将军府的大门前,代表的就是咱们将军府的精气神,不能丢脸,这事儿我会禀报将军,是你们的错,自有军法,若不是你们的错,将军也不会随意处罚,明白了吗?” 众守护心中一喜,面上也松快了下来,王统领这话音里有戏,看来他们今儿是做对了。 而进了将军府里的林燕染,在马车驶到了后院的青石道上,才扶着穆宣昭的手从马车上下来,坐了这么长时间的马车,脚上酸软,不由踉跄了一下,歪了身子,跌进了穆宣昭怀里,当然,这幅画面看在旁人眼里就不是这样了。 .. ------------ 83.第83章 两样心思(三) 将军府里的一众姬妾,满含嫉妒的看着投怀送抱的女子,绞着手帕期待的看着将军厌恶的推开她,就像对待之前那些企图勾引他的女子,然后,眼前的画面几乎咬碎了她们的一口银牙,将军不仅没有推开了,还将她抱了起来,看他的神情,就像小心翼翼地抱着珍宝。 作为被众人嫉恨的对象,林燕染自然也看到了这群美人,她饶有兴味地数了数人头,有七个人呢,真是个有趣的数字,还个个都是不折不扣的美人,瞧瞧她们害羞带怯的神态,袅娜风流的身姿,啧啧,林燕染伸手拢紧了身上的大氅,看到她们穿着单薄的绫罗,她都替她们冷。 穆宣昭扫了一圈这些女人,皱眉喝问负责布置这处院落的管事:“这些人是挑来服侍的丫鬟吗,府里的丫头都没有调教过吗,穿成这样是要看她们表演耍猴吗,这点小事都办不好,本将军要你何用。” 一通斥责,几乎骇破了管事的胆子,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抖抖索索地磕头认罪,这当口他也不敢辩解,在他奉命修缮布置这处院落的时候,后院知道消息的姬妾们就不安稳了,经常派身边的丫鬟婆子来打探消息,他只是一个普通的管事,除了听话做事之外,再没有别的本事,在将军府里的地位根本不能和穆将军手下的亲兵们相比,所以,对上这些花枝招展的姬妾们,他也没有赶走她们的底气,毕竟,虽然现在这些人不得宠,可万一将来有人入了将军的眼,到时候记了他的仇,他就吃不完兜着走了。 “拉下去,打十板子,再不录用。”冷酷的声音让这个管事彻底堕入绝望的深渊。 打扮的娇艳动人的姬妾,先是受了番刺激,接着被当做了侍候人的丫鬟,现在看着管事被如狼似虎的健壮兵士拉了下去,她们穿的又少,再被这么一吓,脸色青青白白,身子止不住的颤抖,除了打头的琵琶美人铮铮还保持着镇定,其他人提起的一口气早散了,恨不能打碎了这双腿,没有来过这儿,也不愿意对上盛怒的穆将军。 “奴婢铮铮参见将军,奴婢不是来耍猴的,是来服侍这位......姑娘的。”寒风吹在身上,这身薄薄的绫裙根本抵不住,铮铮身上很冷很冷,几乎凉透了,但这股寒冷还是比不是她看到穆将军怀里的女人的熟悉的脸时的心寒,她明明将消息传给了崔三小姐,这个女人为什么还在,按照她的设想,崔三小姐根本不会留下她的命,难道是崔三小姐失败了。 林燕染感觉到了一股恶意,她揉了揉竖起的寒毛,仔细打量了这些人,却没有发现端倪,那些女人都是一副温婉柔顺的模样,娇怯怯的,倒像是被她欺负了一般。 突然感到一阵落寞,林燕染心头发堵,知道是一回事,亲眼看到又是一回事,这些女人应该都是他的人,现在堵在这里有是怎么一回事,是给她一个下马威吗。真是好笑,想着想着她还真笑出了声,几乎笑弯了腰,眼角都笑出了滴泪水。 腰上蓦然一紧,耳边低沉的声音响起:“笑得这么难看,你就不要再笑了。”穆宣昭心烦意乱,大手也用上了力气,紧紧箍住林燕染的腰肢,掩饰心头的慌乱,他总算想起来了,这些女人都是收在将军府后院里的歌姬舞伎,当然也是他名分上的姬妾。 “这么冷的天,她们穿的这么单薄,瞧脸都冻白了,多可怜可爱,连我看着都心疼,穆将军怎么这么不懂得怜香惜玉,还让她们跪着呢。”挣不脱穆宣昭的桎梏,林燕染柔声劝说。 林燕染话音刚落,一阵寒风吹来,轻柔华美的披帛绫纱随风而舞,煞是动人,然而,铮铮身后的众姬妾,再忍不住,纷纷打起了喷嚏,一时之间,精心描绘的妆容糊成了一团,红红白白的一片一片,倒足了穆宣昭的胃口。 “姑娘严重了,奴婢们本就是侍候人的下人,那能怕冷怕寒呢,只要能够侍候好了姑娘,这点子冻算不上什么。”琵琶美人铮铮强撑着露出了一个笑容,今天她打定主意,要留在这里。按照她对女人心思的了解,此时她们不好过,看着她们的林燕染心里也不会痛快,她又上赶着找事,林燕染一定会记住她,为了对付她,也会将她留在身边,好方便折磨她。当然,她之所以要留在林燕染身边,也是为了就近知道她的消息,随时掌握她的动静,再将这些消息卖给需要的人知道,总之,铮铮不希望看到她活的舒心,用这种高高在上的眼神看着她们,这让她心里的嫉妒之火,越烧越大,几乎焚毁了她的理智。军妒推画妒。 这次林燕染感觉到了说话之人的敌意,她好笑地发觉,这个女子每次说到姑娘两个字时,都特意咬重了发音,而且画着浓重眼妆的眼尾都特意撩起,带着股挑衅。 “你是穆将军的......人,我可用不起你,多谢你这份心了。”林燕染准备一笑而过,这些唇枪舌战好生无聊,也与她不相干,她还有儿子要救,还有许多其他的事情,不想再与她们浪费时间。 “王士春,带她们下去,所有的护院每人罚十板子,这些人每人抄录十遍府里的规矩,不识字的人派嬷嬷读给她们听。”穆宣昭劈头盖脸的吩咐了一通,除了铮铮之外的姬妾都跌跌撞撞地爬了起来,恨不能立马离开这个地方,呜呜,穆将军的脸色好难看。 而琵琶美人铮铮却跪着挪了几步,一把攥住林燕染的大氅衣摆,泪珠子滚滚而下:“姑娘,奴婢会沏茶、会打扇、会女红,所有丫鬟能干的活儿,奴婢都能干,求您让奴婢留下服侍您吧。” “王士春,带下去。” “慢着,除了丫鬟能干的活儿,你还能干什么。” “奴婢还会弹琵琶,奴婢的琵琶弹得极好,在整个冀州都是数的上名的,为此奴婢还得了铮铮的名儿。” “穆将军,能暂时用下你的歌女吗?”林燕染无辜地问道,又冲着铮铮露了个柔和的笑,这个铮铮对她充满了敌意,还要留在她身边,一定有所企图,经过了这次绑架事件,林燕染受了一次教训,不轻视任何对手和敌人,那么将人留在身边,放在眼皮底下,比让她躲在暗处,像条毒蛇似的窥伺,更有利于防范。 “你喜欢的话,就留着解闷吧。” 真是大方,林燕染笑容深了几分,眼神却也冷了下来,这就是姬妾的命运,在穆宣昭眼里就是个玩物儿,喜欢了逗弄了两下,不喜欢了轻易就撩开了手,就连送人也是让人解闷的东西。 想起来他曾经提出要她做妾,林燕染心情不由暴躁了起来,这一刻,她被他抱在怀里,两人之间的距离如此之近,看着如此亲密,但两人的心思却又如此之远,远的就像隔着条银河的牵牛织女星,日日相望不得相亲,真冷啊。 “阿染,这屋里的摆设都是我画好了图,让下人对着摆放的,你看,喜欢吗?”走过长长的青石板路,穆宣昭一路将她抱进了屋子里,里面烧着地龙,暖意融融。 林燕染看着这按照她喜好布置的房屋,整个屋子宽阔敞亮,东西稍间都打通了,用雕刻精美的木质屏风隔开了视线,既保留了相对的隐私,又不显得逼仄,室内的装饰并不多,只放了一个多宝阁,上面林林总总、错落有致的放着精巧的玉器。 正堂内放在一张美人榻,上面铺着雪白的一张狐裘,看着柔软而又舒适,花梨木的案上放着瓶插了两枝高低错落的梅枝,屋内并没有燃香炉,但因有了这瓶梅花,屋内充满着一股清新冷冽的梅香,倒是比熏香更清雅。 穆宣昭小心地将她放在狐裘上,林燕染柔软的掌心,轻轻抚了抚,真是够软,几乎与她的掌心相媲美。抬头对上穆宣昭亮晶晶的眼神,林燕染忍了心中的酸楚,双手放在腰间,弯腰行了个福礼:“多谢穆将军费心,您不仅救了我的性命,还特意准备这么周全的客舍,让我实在感动。这份恩情,我将牢牢记在心中,等回到广平府,必定倾我所有以谢大恩。”177467681csKc。 这些话是林燕染斟酌了又斟酌,才说出口的,既然他们不能在一起,她便要早些说出她的决定,将穆宣昭所做的一切,都看做恩情。她林燕染的人生信条是有仇报仇,有恩报恩,救命之恩,她一定重谢。 穆宣昭铁青了脸色,重重一拳击在花梨木案上,沉重的桌案发出闷闷的声响,林燕染偷眼一看,桌案上遍布了裂纹,好好一块桌案,成了密布蜘蛛网的废材,这得要多大的力气啊,她不自觉舔了舔唇瓣。 “林燕染,你到底有多大的胆子,敢如此愚弄我,我真想看一看你有没有心肝。” .. ------------ 84.第84章 软 禁(一) 穆宣昭话语刚落,林燕染猛地抬头看向他,对上他盛怒的眼眸,又垂下了头,看向脚底的地砖,仿佛上面开出朵花儿。他还要她怎么样呢,刚刚入府,就遇到了那一幕,看着满院的姬妾,环肥燕瘦、各擅胜场,为了得到他的垂青,装扮的花团锦簇,也让她看看清了他们两人的差距。 “穆将军,多谢你的相救,请你将我的消息传到广平府,杨......” 穆宣昭再没有给她机会将话说完,一脚踹飞了身边的凳子,眼里几欲喷出火星:“林燕染,本将军对你太过宽容,才纵的你无法无天,姓杨的何德何能,你竟然念念不忘,恩。”1cVtQ。 呼吸一窒,双手无意识地搅在一起,嘴角努力绽放一朵小小的笑花:“穆将军客气了,我怎么敢在您面前放肆,这次我们母子突然遭此横祸,失踪多日,音讯全无,怕是要吓坏了阿卿,有劳您帮我报个信,既缓了阿卿的担忧,又能让她为我们母子讨一个公道。毕竟,崔家虽然在冀州权大势足,崔三小姐的这种行为,也是犯了国法了,需要给我们母子一个交代。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穆宣昭的脸色更是难看,林燕染的这话是说给他听呢,她这是在怪他没有为她报仇吗,张口闭口阿卿阿卿,他们的关系好生亲密,连称呼都这么的亲近,如此一想,他的神色更阴沉了几分。 他从来没有说不给她报仇,这次所有动过她的崔家的奴仆,他一个都不会放过,只是现在不是动崔威的时候,所以,才让她暂时忍一忍,而且,自从听说她在广平府里出了事,他便心急如焚,放下乐陵府里的这一大摊子事,不仅派出了手里的暗部,打探她的情况。连他自己都亲自搜寻她,在茫茫雪海里,费了多大的力气,才寻到了她。 可是,现在林燕染她不仅不感激,反而在身体一恢复好,就提出了离开的要求,她这是要置他穆宣昭于何地,置他堂堂的征北将军的脸面于何地。 “你休想,既然你这条命是我救得,如何安置你就是本将军的权力,你最好乖乖听话。” 手指摩挲着她的下巴,像是满意她下巴柔嫩的触感,不由摸了又摸,最后,在她耳边轻声道:“这次你不要学上次,用你的生命来威胁我,别忘了你的儿子也在我手上。听着,你若是死了,本将军就要他来陪葬,你若是伤了,本将军让他双倍感受。” 林燕染瞪圆了眼睛,心脏砰砰直跳,双腿一软,跌坐在了铺着厚厚狐裘的美人榻上,冰凉的指尖抬起,嘴唇抖了抖,终于没有说出话来。 穆宣昭看着她的惊吓,没有烟火气的笑了笑,转头吩咐铮铮等人:“好好侍候,若是有半点不妥,唯你们是问。” 转而深深地望了林燕染一眼,大踏步地离开了屋子,摔开帘绸,沉声问道:“有什么事情?” 扫到了台风尾的王士春,暗道了声晦气,又赶上了将军生气的时候,面上却更是恭谨地将守门护卫的事情说了一遍。 不想,穆宣昭听完,不怒反笑:“不错,虽然用的方法蠢了一点,但是还是记得本将军的命令,好好守住了将军府的大门,也算是将功补过了。传令下去,守门的护卫每人赏十两银子。命府里的大夫,给受伤的人好好看看,不要落下了病根,伤得可是脸面,落了疤总归不好。” 王士春惊了惊,小心地动了动耳朵,生怕是他幻听了,直到看到另一个亲卫,惊吓的眼神,才确定了他没有听错,穆将军的确说了要奖赏那些守门的护卫。 他这么来回一看,回话就慢了,穆宣昭挑眉冷冷一声:“怎么,你有意见。” 王士春惊出了一身的冷汗,连忙答话:“属下一定按照将军的吩咐去办,没有意见。” “下去吧,办完了这事,到书房来。”穆宣昭摆摆手,打发了王士春。17857230 其他的人都看出了穆宣昭此刻心情不虞,都远远的缀在后面,生怕扰了他。走在宽阔的青石板路上,穆宣昭疾步如风,大氅随着他的走动,发出猎猎的声音。 走到了一处院门,闻到一阵阵沁人心脾的冷冽梅香,穆宣昭顿住了脚步,想起了这是他特意命人建造的暖房,里面有他亲手植下的梅树。脚步一转,偏离了书房的方向,径直向着暖房而去。 暖房里的花匠,正在小心地侍弄着这些刚栽好的花树,动作轻柔而用心,连穆宣昭进来的动静都没有听到。 “这枝条已经折了,除了便是,何苦这般费力地缠上。” 原来花匠正在用稻草杆搓成的草绳,小心翼翼地将一枝折断的梅枝绑在树上,但是,因为那条梅枝断裂的太严重,花匠缠起来也很不容易,手臂都托举麻了,才缠了一半。穆宣昭看得费心,不由出声说道。 他这突然的发问,吓了花匠一哆嗦,但即便如此,花匠托着花枝的手仍是稳稳的。 “不用行礼了,你回了本将军的话便是。” 看着花匠行动不便,穆宣昭出声免了他的礼,否则,他再放手,转身行礼,这小半天的努力便是白费了,如此一想,花匠忙开口:“谢过将军了。老奴不恭敬一回了。” 转而又说道:“这株梅树是株古梅了,长了几十年才有了这番光景,很是不容易。这次移植,虽然千小心万般注意,仍然不敢掉以轻心,生怕它不适应这里的水土,再出了差错,那可就太让人心疼了。而且,将军您看,它伤得这枝并不是微不足道的分岔枝条,而是比较重要的主枝,老奴才要用心地给它缠上,梅树本身的生命力很顽强,只要缠上了树枝,用些日子它就能长上,等到了来年春天,伤口就愈合了,如果不知道,连这处伤疤都看不出来了呢。” 花匠说的饶有趣味,穆宣昭不由提起了兴趣,扰到了他的对面,抬手仔细摸了摸受伤的梅枝,微微颔首。 花匠手上的动作越发轻柔,又见了穆宣昭确实感兴趣,谈兴越发大了起来:“老奴和这些花草树木打了半辈子的交道,最是知道它们的习性。尤其是梅树,前些年里,京城里还兴起了弄梅树盆栽哩。那些官老爷们爱好风雅,偏偏不喜欢像这种高高大大,花儿开得灼灼动人的树木,就好些枝干蟠曲,枝条疏落的样儿。老奴便按照他们的喜好,栽种了些盆栽,故意将枝干弄弯,剪去枝条,弄成了一株株的病梅,倒很受欢迎呢。” 花匠说的这些东西,穆宣昭也是知道的,只是他虽然出身世族,自小受得也是世族教育,但是,在家族倾覆之后,他小小年纪就开始了颠沛流离的生活,除了骨子里的狠辣外,世族的审美之类,早随着一路的风餐露宿,丢了个一干二净。所以,这些故意将梅树弄得无精打采的放在陶盆里的爱好,他并看不上眼,府里也完全没有这些东西。倒是,此时听了这花匠讲述的如何将好好的梅树调弄成这样的过程,引起了他的兴趣。 “哦,听起来倒是有趣,梅树号称傲霜君子,自以风骨著称,没想到也能轻易被剔去傲骨,随意任人摆弄。” 宣抬姬底一。穆宣昭看着这一树颜色如火,灼灼欲燃的红梅,感慨地说道。 花匠咧嘴一笑,满脸的褶子都舒展了,“嘿嘿,这也是老奴的手艺了,再娇贵的花草,只要找到它的命脉,明白了它的弱点,就能按照喜好摆布了它们。像那病梅便是,自小就长在逼仄的陶盆之内,又时时刻刻干扰着它的生长,它自然不会像这些生活在旷野之地的花树般肆意,等它长大了,也就会成为人们喜爱的模样了。” 说完之后,花匠收了脸上的笑,又叹了一口气:“老奴年轻的时候,也为能够摆布它们而高兴,但是,随着年龄的增长,却越来越觉得天性的可贵,就像是这梅树,它就是喜欢开在冰雪里,花儿开得繁密,树枝长得粗壮,这才是它的天性。偏要扭了它的性子,将它放在陶盆里,置在案前,在老奴看来,这却也不是欺霜傲雪的寒梅了,实在是可叹。” 穆宣昭嘴角噙了一抹笑,注意力全放在了他前面讲述如何摆布病梅之上了,至于后面提到的顺从天性,他却没有听到耳里。 这自然而然的让他想起了林燕染的桀骜,之前他对她百般容忍,纵了她的性情,却不仅没有得来她的感激,反而让她越发的不逊,这让他十分的恼火,看来,他真的要收了对她的纵容,让她认清现实,改了她让他不喜的桀骜了。 如此一想,穆宣昭心头一阵火热,重赏了花匠之后,便离开了花房,召来府中的守卫,命他们牢牢守住林燕染所居的院落,除了那个小院之外,再不许她到别处,更不用说出府了。 .. ------------ 85.第85章 软 禁(二) 很快,林燕染就发现了自个的处境不妙了,在穆宣昭负气离开之后,没多久,院子里就进来了个脸色严肃的中年妇人,身后带了三个一看就很有力气的丫鬟,走到她面前,嘴里说的很是客气:“奴婢们奉将军的令,特意来侍奉夫人。” 快处说子身。但看她们的动作,可就一点也不客气了,个个拧巴着脸,身条站得笔直笔直的,直愣愣的杵在她身后。林燕染侧目打量了片刻,无奈地接下了这三个所谓的侍女,没办法,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 “我说,各位能不能不要像背后灵似的紧紧跟在我身后,你们眼明手快,我是逃不开你们的视线的,何必弄得这么累。” 在出了屋子,站在院子里眺望天空时,这三个侍女散成扇形,紧紧地将她围在里面,连个空隙都没有留下,林燕染还特意低头扫了眼地上的影子,发现她的影子上压上了三个厚厚沉沉的暗影,显得单薄又可怜。 放风的乐趣全部没了,林燕染回到屋子里,她前脚刚踏进门槛,后脚那三人就无声无息地堵住了帘缝里透进的夕阳余光,这才让林燕染忍无可忍地对三人说道。 三个侍女对视了一眼,面相平平的脸上并没有流露出多余的神色,可她们却已经达成了共识,三人动作一致,脖颈微垂,上半身保持笔直,膝盖处浅浅弯起,连说出的话都是整齐的三重唱:“奴婢们晓得了,请夫人见谅,不会再紧紧挨着夫人了。” 她们说完之后,齐齐向后退了三步,然后直起身子,警戒地守在一旁,看得林燕染忍不住扶额。这三个侍女,到底是穆宣昭从哪里找到的奇葩,放在她这里真的不会大材小用吗。 夕阳西下,暮色笼罩,屋子里烧着暖暖的地龙,点着七八盏烛台,屋檐下和院子门口,也挂在十数盏灯笼,橘红的烛光,将这所院子照的很是温暖。 门口传来絮絮地说话声,“哎呦,紫衣姐姐,小祥子给姐姐请安。”前院厨房里提着食盒送饭的小厮,进了这所很是神秘的院落,见来提饭的竟然是紫衣,不由很是惊奇,忙忙摆出样子,挤眉弄眼地行礼。 “嘘,小声点,做什么怪样子,食盒给我。”三个侍女中的头儿,名唤紫衣的伸手拍了拍小厮的脑门,接过食盒。 “诶,紫衣姐姐小心拿着,里面怪重的。紫衣姐姐,咱们厨房里都传遍了,说将军亲自带回了个美人,就是住在这院子里吧,我原还不信,没想到将军将姐姐你都派来了,看来传言不虚。”小祥子奋力地扭头看向正堂,当然是什么都没有看到。 但是,他的八卦之心越发火热,小声地找紫衣打探着。1cVuG。 “你们真是越来越闲了,什么都敢编排了,食盒等明日再来取,快走吧。”紫衣是个稳重人,不理会小祥子的八卦。 “唉,姐姐......,你只要点个头就行了,没人看的到。”想起送饭前,他们厨房的一伙人,尤其是主管,个个比灶膛的火苗还亮的眼神,小祥子急的抓耳挠腮的。 “亏你们还是管着厨房呢,你仔细想一想,这食盒里都装了些什么菜,答案不就出来了吗?”丢下鄙视的一瞥,紫衣脚步沉稳地迈进了屋子。 “唉,可不是,那里面还有道甜汤呢,说是滋阴美容来着,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呢,还是紫衣姐姐聪明。”解决了一大难题的小祥子颠颠地回去交差了。 再踏进屋子里,紫衣又恢复了一贯的面无表情,林燕染看着她提着的食盒,无声地笑了一下,眼睛里却没有笑意,反而有着几分惆怅,看来,穆宣昭是真的要把她禁足在了这儿。 紫衣三人虽然是穆宣昭特意派到这里照顾兼看守林燕染的,但她们本身并不擅长侍候人,所以,在擅长察言观色的琵琶美人铮铮,谦恭地从她手里接过食盒时,紫衣也顺势给了她。 果然,铮铮将食盒里的盘碗摆放的很是到位,颜色、顺序等等做的比她们专业多了,而且,整个过程中没有发出一点的声音,很是优雅。 “夫人,请用膳。”在紫衣三人到来之后,铮铮就老实多了,虽然眼睛里偶尔还会闪过一丝不甘,但面上却很是恭顺。 与紫衣三人的貌似恭敬实则骨子里还带着的骄傲不同,铮铮身姿柔弱,腰肢纤软,穿的也是很标准的丫鬟服装,裙幅很宽,这么盈盈施礼的时候,很是美丽动人。 看来,她留下这人在身边还是很有用的,否则身边只有那三个看着就倔强的带着功夫的侍女,一定会很麻烦。 此时,穆宣昭已经回到了书房里,手里拿着一封封口处封着火漆印的信,修长的手指,撕开信口,展开信件,慢慢地看着。 看着信上世子平静地阐述着他在幽州楚王府里的处境,点出了楚王最近的一些不寻常的动作,尤其是军队里的调任,除了跟随着楚王多年的,很得他信任的领兵的将领,保住了手下的将兵权。其他的一些性格比较桀骜,或者家族在幽州权势比较大的将领,在这次调任中,都被楚王寻了名目收了手上的兵权,当然楚王也给了他们补偿,封赏了大片的领地。 这些人名义上有的官职更高了些,但是,在这个世道,手里没了领兵的权力,傻瓜也能看出他们是遭到了楚王的猜忌,明升暗降。 世子在最后,忧虑地提到,在这次事件中,很多人提到了他的名号,说他虽然是征北将军,但是,手上的权力毕竟还是大了几分,现在又在冀州,并没有领兵作战,提议楚王收了他手中的军队。 面对这些提议,楚王很是心动,但是,楚王妃的兄长刘大人提出反对意见,指出现在幽州虽然暂时太平,但是关外的鞑子还在虎视眈眈,而且周边的节度使们又都蠢蠢欲动,整个幽州年轻的将领并不多,此时,若是收了他手中的兵权,无异议自断其臂,十分不明智。17857282 所以,楚王在犹豫了两天之后,压下了那些人的提议,留下了他手中的兵权。但是,在这之后,楚王与冀州的节度使崔威之间的联系骤然增多,世子十分担心冀州有变故发生,尤其是崔威,让他万事小心,提防有变。 看完了之后,穆宣昭平静地将信纸团成了一团,扔到了脚下的炭炉里,艳红的火苗一下子窜了上来,眨眼间的功夫就将信纸烧成了一团灰烬。 崔府里,在将军府前受了气,又被冷风一吹,风寒入体,病倒了的崔三小姐崔明菱,一边窝在床上,擦着流个不停的鼻涕,一边狠狠地咒骂着将军府前的护卫。 崔明菱的贴身丫鬟念秋低眉顺眼地侍候在她跟前,小心将她额头上晾凉的帕子取下,重新换上一块新的温热的帕子。 “那些奴才真是胆大包天,连我都敢拦着,还害得我出了那么大的丑,我一定不会放过他们的。可恨,当时穆哥哥不在府里,否则当时就要处理了那些东西。”崔明菱一想起她穿着轻薄的样子被那些模样粗鄙的士兵看到,心里一阵阵的恼羞,手指上留着的尖尖细细的指甲几乎要戳破床单。 “三小姐放心,以穆将军对您的疼爱,一定会重重处罚那些人的。”摸清楚了崔明菱的脾气的念秋,随着她的心意安慰她。 “嗯,还是你对本小姐忠心,及时护在本小姐身边。不像含冬那个没用的东西,先是给本小姐出些没用的主意,事情发生时,又只顾她自己,枉费本小姐看重她。”想起给她出主意的含冬,崔明菱阴测测的骂道。 “这......,三小姐,奴婢觉得含冬也是为了您好,虽然她的主意不是太合适,但平时她很是听话......”。念秋作势给含冬说情,却越说越挑起了崔明菱的怒火。 “你不要说了,我知道你心软,顾念着和她的情分,但是,关键时刻,不能保护主子的奴婢,本小姐不想再看她一眼。马上,将她逐出我的院子。”崔明菱羞怒交加,脸上因为风寒而起的红团,越发艳丽。 门外跪了多时的含冬,听到念秋轻描淡写地说出崔三小姐的处罚,几乎摇摇欲坠,在被两个身形健壮的婆子拉出去之前,奋力地抱住门框,凄厉地哭喊:“三小姐,奴婢不是有意的,奴婢当时脚突然麻了,才慢了一步。是有人陷害奴婢的。” 婆子的越来越大,含冬的指甲齐齐折断,仇视地看着念秋,声音越发凄厉:“三小姐,奴婢有大事禀报,念秋她......,唔。” 念秋不慌不忙地用手里的帕子堵住了含冬的嘴,对着讪讪的婆子,轻柔地说道:“嬷嬷们用点力气,三小姐才喝了药,正需要休息呢,别被她吵着了。她嘴里不明不白的胡沁,惹烦了三小姐,大家伙儿都得跟着吃挂落,你们说是不是?” .. ------------ 86.第86章 软 禁(三) 含冬绝望而怨毒地望着念秋,但是因为嘴里塞了帕子,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连一个完整的音节都发不出来,对念秋一点伤害都没有。 押着含冬的婆子,对念秋很是客气,她们在这府里服侍了几十年了,自然知道含冬这是惹恼了三小姐,以后再也没有翻身的可能了,从此也不再是耀武扬威的三小姐的大丫鬟了,只是任她们打骂折磨的贱婢了。但是念秋不同,她现在还是三小姐的贴身丫鬟,在府里行事代表着三小姐的脸面,她们对她也要客客气气的。 眼下,念秋的举动可不像是姐妹情深,看着倒是与含冬不对付,两个婆子眼珠转了转,面上便堆了笑,手下却不留情,狠狠地照着含冬腰上的嫩肉拧了下去,嘴上还客气地对念秋说道:“这小蹄子好阴毒的眼神,看着就让人瘆的慌,三小姐多尊贵的人儿,怎么能留这种丫头,可要小心冲撞了。念秋姑娘放心,咱们一定好好再教教她规矩。”17882156 念秋淡淡一笑,宽大的袖摆下滑出两个荷包,递给了两个婆子,直喜得她们笑裂了一脸褶子,见牙不见眼。“天冷了,给嬷嬷们买果子吃。含冬虽然该罚,但是,我毕竟与她一同在三小姐面前侍候了多年,总归是有些姐妹情,还请嬷嬷们让我与她说几句体己话。” 念秋本想看着含冬被带走就回去,但是,现在看着含冬不甘而怨恨的眼神,她感觉十分畅快,便想着在她临走之前,和她好好叙叙“姐妹情深。” 两个婆子对视一眼,膀大腰圆的身材,一使力推攘着含冬,就将她推到了一处僻静的角落里,然后,她们两人离开了一段距离,让念秋单独对着用汗巾绑住了双手的含冬。 “含冬,被三小姐舍弃的滋味如何,你怕不怕,唉,可怜吟夏好好的一个人,说没就没了,她还是一心为三小姐呢,只是命不好,顶了三小姐的错处,活活地被老爷打死了。你说,像你这种不忠心意图陷害三小姐的丫头,会受什么处罚呢,会不会比吟夏还厉害,毕竟咱们的三小姐眼睛里揉不进去一点灰呢。”念秋柔声细语的分说着。 含冬面上红一阵白一阵,最后转为青色,不知是被褪去了棉衣冻得,还是想起吟夏的下场吓得,只一双乌沉的眼眸,死死地盯着念秋,塞着帕子的嘴巴里呜哩哇啦的骂着。 “你现在是不是很恨我,嘴里在骂我,心里在咒我。”念秋说着抬手打了含冬一个耳光,声音沉闷厚实,显然是用尽了力气,再看含冬,白希的脸颊上,深深的五个通红的手印:“你咎由自取。” “咱们虽然不是亲姐妹,但也都是小小年纪就进了府,从小儿打一处长大,后来先后分到了三小姐跟前侍候。我原想着咱们都是些苦命的,府里的主子不拿咱们当人,不怜惜咱们的小命,咱们这些人总得顾惜着彼此吧。可你都干了什么,为了在三小姐跟前出头,你踩了多少人。现在,嫌我碍事了,要对付我了。可惜,你心够毒,手段还太嫩了,这次你撺掇着三小姐丢了大人,还提前在我的饭菜里下了药,预备着让我惹怒三小姐,你好踩着我上位。含冬,在三小姐跟前待了这么些年,你应该知道一旦我真的在那时候惹了三小姐,被打出去,一定留不下命,可你还是这么干了,一点犹豫都没有。你真的够狠毒。”念秋一想着差点被算计的没了性命,就一阵阵的恼火。 “还好,你这恶毒心思,让我早早地知道了,这才没被你算计进去。哦,还怒瞪着我呢,这都是你咎由自取,我不过是将你的算计算到了你自个身上,现在关键时刻抛了三小姐的是你,这一切的后果也是你承担。”念秋说完拍了拍手,不再看含冬,走了开来。 两个婆子见她这边完事了,就赶了过来,“嬷嬷们受累了,含冬这丫头一时还没转过弯,她脾气又倔,若是有些什么出格的言行,嬷嬷们还多担待。三小姐那边还要我回去侍候,嬷嬷们告辞了。” 念秋走了之后,两个婆子就知道怎么对付含冬了,一路上压根没有给她说话的机会,等到了押解犯错丫头小厮的地方,因为贴身侍候三小姐而吃喝穿戴都十分精细的含冬,就大病了一场,人烧得迷迷糊糊,喉咙整个肿起,想说也说不出口了。 她原本还想着拿念秋意图背叛三小姐的事情,做最后一搏,这一下,也彻底没了指望,因为在这儿凡是生了病的人,压根没有大夫,就看他们自己的命了。命大,抗过去了,再接着处罚,命薄,一病也就去了,然后一席烂席裹着扔出去,这辈子就这么完了。 走在平坦的青石板路上,念秋心里一片平静,含冬是活不成了,她没有开心更没有难过,只是平静地看着她的危机解除。 在吟夏死了之后,她就开始怀疑自小被府里教导出的对于三小姐的全心全意的忠诚,吟夏对三小姐的忠心是没得说的,要不然也不敢陪着三小姐闯进老爷的书房。可是,事情出来之后,老爷说罚就罚,三小姐见救不了,也就把吟夏丢开了手,之后,更是提都没有提过。 念秋拢了拢暖手的棉筒,跟着这样的主子让她心里发冷,时时处于不安全的惊惶之中。尤其是没了吟夏,她就成了三小姐身边最得力的丫鬟,遇到事情,三小姐都将她放在最前面。就像之前掳了那对母子,三小姐派出了很多的人手,府里的刑房让她亲自布置。想起那些森冷的刀具,念秋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她真的怕了,三小姐太残忍了。 冬因冬自服。而且,念秋不傻,相反因为小时候陪着三小姐读书,能够一道读书识字,她还比较聪明,她知道那对母子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人,怕是会引来麻烦。 到时候,这件事情只要穿出去一点,三小姐是节度使的掌上明珠,一定会没事,她念秋却逃不过去,这条小命是保不住了。可是,能够活着,谁乐意去死,她念秋虽然是崔家的奴婢,可也想要好好的活着。 所以,念秋在做这事时,就处处留心,甚至留下了些带着三小姐私印的信物,只希望将来东窗事发时,能够保下她的命。 这些东西她藏的严密,可是,还是没有完全逃过和她一个房间的含冬的眼睛,含冬虽然不明白她要做什么,但是只需要把她藏的东西交给三小姐,她就完了。 幸而,在藏东西的时候,她放了根头发,第一时间发现了不对劲,将东西重新藏了起来,含冬再没找到,又顾虑着三小姐对她的信任,怕三小姐不信她的话,一时没有出声揭发她。 但是,之后,私下里含冬总以为抓住了她的小辫子,对她的态度越来越嚣张,还谋划着除去她。只是,含冬的人缘不好,她寻药时被人看到,早早地报给了她,她才能将计就计,反而除了含冬。 回到三小姐的房屋时,念秋轻声禀道:“三小姐,含冬已经处置了。” “好,那个贱婢害得本小姐出了那么大的丑,真是该死。念秋,在将军府前的事情都处置好了吗,本小姐不希望听到到处都在议论这件事情。”崔明菱迟来的羞耻心终于爆发了,长长的指甲掐着念秋的手腕,皮肤都破了,红肿一片。 “三小姐放心,府里的车夫和护卫,奴婢已经敲打过了,他们一个字都不敢乱说。至于将军府上,想来以穆将军对小姐的看重,知道他们慢待了小姐,一定会重罚他们,更不会有问题了。”念秋知道崔明菱想要听到什么,就以极有安抚力的轻柔声音宽慰道。1d1XS。 果然,崔明菱完全放了心,不再翻来覆去的翻滚,而是躺在松软的床上,阖目睡着了。嘴角还带着一丝笑容,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美事,念秋望着她,露出一个讥诮的笑容。 整个冀州,谁不知道三小姐你的恶名,又岂是你自欺欺人就能瞒过去的,你的真面目,那穆将军怕早就知道了,真是可笑。 当然,此时被软禁在将军府里的林燕染并不知道崔府里崔明菱主仆的各有心思,她如今还分不出精力找崔明菱算账。 将要就寝的时候,穆宣昭一直没有再进来,这让林燕染舒了口气,散了头发、换了寝衣,看着那个自称叫做紫衣的侍女走向脚旁的矮榻,林燕染目光闪了闪,看来这个紫衣要留在她身边守夜。 “铮铮,过来。”林燕染轻声唤道。 她这么一喊,四个丫鬟都看了过来,被点名的铮铮更是垂了头,行了一礼。 “我夜里容易失眠,瞧着铮铮能歌善舞,想让她给我唱些助眠的曲儿,夜里就让她睡在榻上,你们都守在外间就行了。”思来想去,只有铮铮守在她身边,夜里有事时,才能惊醒她,林燕染微笑着提议。 .. ------------ 87.第87章 事发(一) 第87章事发(一) 出乎林燕染的意料,她这一夜睡得很沉,几乎沾上枕头就睡着了,一觉到了天明,连个梦都没做,醒来的时候,肌肤水嫩,神清气爽。晨起梳妆的时候,看着铜镜里的面孔,耳边传来铮铮提步走动时裙角钗环晃动的沙沙声,紫衣捧着两枝结着花苞,将开未开的梅枝,轻手轻脚地放在插瓶里,再加上熏炉上的瓜果香,一室之内的脂粉香、花香、果香,让林燕染不由一阵恍然,心神微动。 紫衣旁边的一个身量瘦高的侍女,瞧着她一直眼望外面,上前询问:“夫人,可要奴婢打开帘子?” 这室内的火龙燃的很足,温度也很高,林燕染只在中衣外面穿了件杏色绣迎春的薄袄,就这样脸颊上还透着淡淡的薄红,显然是热的。不由心中一动,那侍女便倒退了几步,再转身走到门边,将绸帘卷到了两边,没了绸帘的遮挡,一股清冷的气流便涌了进来。1d2Xo。 紫衣见状,避着林燕染,狠狠剜了自作主张的紫裳一眼,接受到她的目光的紫裳,缩了缩脖子,委屈地冲她扁扁嘴。紫衣回身取了件浅橘色大毛斗篷,轻声劝道:“夫人,外面天寒,没了帘子挡风,您又穿得单薄,怕是受不住,不如披上件斗篷,既防风又保暖。”17885970 林燕染才大病了一场,身体还没有好利索,只是那些药汁太苦,她又忖度着风热已去了大半,只剩下一点点的收尾,便想着扛过去,既能提高身体的免疫力,又不用喝那些苦汤子。 没想到这个名唤紫衣的侍女,思虑如此周全,她这边刚吸了两口冷气,紫衣已经取来了斗篷,显然是知道她此刻不宜吹风的。否则,就只是在室内,打了帘子而已,吹进来的这几丝风,还能吹病了她,要知道就是那些真正的足不出户的大家小姐,身子骨也没这么弱。 披上斗篷之后,紫衣还拿了个袖珍到只有一个拳头大的手炉,正好可以拢在袖里,既保暖又方便。 此时此景,真让林燕染恍惚,仿佛现在她不是被困在一处陌生的宅邸,而是真的是这里的女主人,过着平静安然的日子,有懂事的婢女侍候,有安稳的生活,她的任务也只是装扮好,等着男主人的到来。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林燕染霍然起身,在紫衣愣神的功夫,脚步飞快地走到了门边,抬脚就走了出去,外面的烈风吹动她身上的斗篷,猎猎作响。紫裳震惊地跟了出去,紫衣却比距离林燕染更近的紫裳还要快的到了她的身边,正正地拦在她面前,面孔仍然谦恭,说出的话却很是坚决:“夫人,您身子骨还没有好利索,不适宜在外面逗留,还请您回屋。” 林燕染是一时情急,才走了出来,冷风一吹,她的情绪已经冷静了下来,经历过风雪狼群的生死一线,她十分看重自己的性命,再不会用性命来做赌注了。此时,即使紫衣不说,她也会自己回去的,但是,现在听到紫衣的话,她突然很想知道穆宣昭给她们下了什么命令,又为她留下了什么底线。 “你叫什么名字?”林燕染眼光转向一旁侧对着她的紫裳。 “奴婢名叫紫裳。”紫裳福身回道。 “你去取一件暖和的衣裳过来,我穿的暖和了,想在府里走走。”林燕染温声对着紫裳说道。 “这......”紫裳一脸难色,看了看她,又悄悄地瞧了瞧紫衣,而后笑着劝道:“夫人,咱们府里并没有什么可看的景色,而且现在天寒,穿着再厚的衣裳,也抵不住这像刀子似的风啊。不如等天气暖了,夫人再出来散步。” 不同与紫衣的坚决,紫裳话里温软了许多,但是,她的意思与紫衣一样,都是反对她走出这个院子。 “我如果一定要出去呢,你们阻止我出去,理由便是怕我病了。可是,即使我不出这个院子,只是站在这里,也一样受着冷风,一样容易生病,可你们就只偏偏阻我脚步,那么,你们不只是为我身子着想吧。”林燕染面容带笑地说道。 她们三个真的以为她看不出她们的底细吗,其他的侍女她虽然见的不对,可只和那个铮铮相比,就能看出她们三人的不同。铮铮看着她,虽然掩饰不住眼里的嫉恨,但是,在面对着她的时候,铮铮的腰背弯的极低,为她做事的时候,也是正常的婢女的做派,带着些卑微与艳羡。而紫衣三人却不是,当然她们的面孔也是恭谦的,侍候她甚至更周全些,但是,在偶尔不经意的一举手一投足里,她们身上流露的自傲与轻视,却逃不脱她的眼神。 看来,贴身侍候她,对于她们三人来说也是一种委屈呢,从骨子里来说,她们也许看不上她的出身与来历呢,只是受了穆宣昭的命令,才不得不来侍候她,瞧瞧,就连现在,紫衣紫裳将她堵在门前,说的话多么的理直气壮。 “夫人,奴婢们一切都听从将军的吩咐,请不要为难奴婢们。”紫衣依然平静地回道。乎得林铮觉。 “哦,果然如此。”林燕染微微一笑,了然的说道。 她们当然听从穆宣昭的吩咐,林燕染也不愿意在她们身上撒气,在知道了她活动的区域只是这个院子之后,便转身回了屋子。 她如此平静,完全没有发怒或者讥嘲,倒让紫衣怔了一下,与紫裳对视一眼,均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惊疑。不过,林燕染安稳地回去,对她们来说是个好事,毕竟如果她非要出去,她们也只能硬拦了,到时候万一控制不住力道,伤着了她,若是被将军知道了,她们或许还要受罚。本来,紫衣三人都是精心挑选,从小严格训练,练出了一身的武艺,为的就是能够贴身保护女眷,甚至若是她们运气好,还能保护将军府的小主人呢。 眼下里,她们的第一位主人却是这位将军带来的美人,还是嫁过人的,连称呼都是不伦不类的夫人。紫衣她们不知道将军的心思,也不清楚这位林夫人能够走到什么地位,现在,她们只是严格地遵守将军的命令,牢牢地守候着她,不让她出事,当然,也不让她走出这个小院一步。 紫衣现下真的有些拿不准这位林夫人的脾性了,要说她脾气好,她摇了摇头,能够让将军下令命她们看守的人,绝对不是温柔如水的性子。可要说她脾气暴躁,就眼下看来也不是,她和紫裳都如此行事了,显然是惹的她不高兴了,眼里的不快她看得分明,但这位林夫人也不打不骂,确定是将军的命令之后,就默默地回了屋子,倒也很是出乎她的意料。 看来以后要更小心了,这位主儿什么来历她不知道,但是,将军对她的上心,显然多于她对将军的用心,谁知道以后会是什么局面呢,她们既然已经被分到了这里,以后怕是也回不去了,身上的这点傲气,还是早早地散了吧。 林燕染平静地回到屋子里,拿着纸笔涂涂画画的时候,紫衣从小祥子手里接过了食盒,这次铮铮巧笑着伸手时,她轻轻一闪身,避过了她,自己动手取出碗碟,布置餐桌。 手中空空的铮铮,对着望向她的紫裳羞怯一笑,垂首的时候,却露出了深思的模样。她也没有再往上凑,而是悄悄挪动脚步,站在距离林燕染不远的位置,等着她传唤。 今日的早膳十分丰富,不仅种类繁多,仅仅是粥,就有三种,一碗清淡的小米红豆粥,一碗滋补的燕窝白果粥,还有一碗鲜美的肉粥,其他的诸如汤包、酥饼、烧麦、饽饽等等,更是摆了满满一桌,比昨天的晚膳都要丰富。 扫了一眼,林燕染再抬头时,露出一抹了然的笑容,眼神看向了门外。果然,沉稳的脚步声先响了起来,随后一道挺拔的身姿出现在了门前,在发现帘子被高高卷起的时候,脚步不由一顿,而后又笃定地走了进来。 铮铮眼睛一亮,率先福身行礼,声音轻软中带着娇媚,柔的能滴出水来,“奴婢参见将军。”与她形成鲜明对比,紫衣三人则是规规矩矩的见礼,而后老老实实地退到了一边。 可惜了铮铮的一番表演,穆宣昭一进门,满眼里看着的便只有林燕染,对他来说,无论是娇声呖呖的铮铮,还是规规矩矩紫衣三人,都是无关紧要的背景板,是在他一挥手之后,都识趣地噤声的丫鬟。 与大多数喜欢与丫鬟调情的多情公子哥儿不同,穆宣昭从来不喜欢多事的丫鬟,在他看来,丫鬟就是丫鬟,尽忠职守地侍候人就对了。他要是需要女人了,自会寻找府里养着的歌舞伎,绝不会屈尊纡贵地拉了身边的丫鬟上床。所以,原本是歌姬的铮铮,在自告奋勇地留在林燕染身边当了丫鬟时,就彻底地断了她自己平步青云的路了。 ------------ 88. 第88章事发(二) 穆宣昭进来,四个婢女一个比一个恭敬,林燕染虽然生气,但也不是不懂礼数,提着裙角,微微弯身行了个礼。经过几日休整,又喝了好些苦药,最主要的是没了崔家人带来的生命威胁,即使现在知道穆宣昭将她禁在了这府里,限制了她的自由,但是,林燕染就是有一种感觉,穆宣昭不会真的伤害到她。这是一种奇妙的直觉,让她少了许多的焦灼,心里真正得到放松。 精神的舒缓真的很重要,之前林燕染一直面临着极大的威胁,每每强撑着心力谋划,一着不慎,也许就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了,那时候,她看着淡定,其实心里水深火热。夜里虽然能够睡着,可梦里尽是各种可怕的幻境,到处是悬崖,她则满怀恐惧地攀爬在一条羊肠道上,头上云烟笼罩,看不清道路,脚下万丈深渊,一不小心就尸骨无存。 每每都在掉落中惊醒,满身俱疲,头痛欲裂,这种折磨可想而知。现在,她虽然处于弱势,但她能够确保生命无虞,巨大的阴影消散,日日吃的饱,睡得好,又养好了病,小脸儿红扑扑的,眼睛亮闪闪的,一看就很有精气神。 她这样光彩照人,穆宣昭看得也满意,他可不愿意天天见人以泪洗面,憔悴支离,再说了,他将人弄到了府里,不就是要看着舒心,若真弄成了那样,还不够闹心的呢? “我看你气色很是不错,看来,还是将军府适合你。”穆宣昭轻笑一声,趋近两步,大拇指和食指轻轻掐了下林燕染透白的脸颊,唔,果然又滑又嫩,手感比看着还要好。 他的举动很是亲昵,又全不避忌,浑然不在意屋内尚有婢女在。紫衣三人立马地下了头,站得直直的,像是个木桩,但低垂眉目下,眼里流动的神色还是透露了心思。在被派来之前,紫衣她们并没有近身服侍过穆宣昭,对他的喜好并不熟悉。但是,当初教导她们的师傅们,除了有专人教授她们武艺,还请了世家大族里的嬷嬷们教导她们规矩。紫衣清晰地记得,老嬷嬷一双浸透了岁月风霜,带上了人世浑浊的眼睛,瞥着她,皱眉深刻的嘴角讥嘲地说道:“既然教了你一场,咱们总归有些香火情,老身就多嘴两句,主人家既教你习武学规矩,以后是有了安身立命的本事,小心地过上几年,攒上些银钱,日子也不会难过。如果能侍候一位有造化的主儿,日子只会越来越好。而且,你小小年纪,就这般聪明伶俐,老身倒不担心你惹恼了主家,可是,这世上聪明是好事,可若是聪明过头了,呵呵,城外乱葬岗里各府里扔来的人中,十个有八个都是聪明人。”17882162 紫衣当即就跪地上了,老嬷嬷摸着她的手,白希光滑,只有虎口处有着薄薄的一层茧子,早不似刚入府时皴裂干枯的样子,若不是见过她那时的落魄,几乎想不到她曾经的狼狈。紫衣也想到了当初的穷困,六七岁的年纪,长得像棵豆芽,细细瘦瘦的,风一吹都能折了,那双手更是在冬日里泡在刺骨的冻水里洗衣,肿的像根红萝卜,又痒又痛。 她发了个抖,脸色也白了些,后来有人用一千文钱买下了她,又辗转将她卖进了府里,她才穿上了暖衣,吃上了饱饭,就是这双手,也在日日热水烫泡,又涂上了滋养的膏油,竟也保养了回来。紫衣是个聪明的,她自然知道这一切转变的根本,就是富贵二字。当日她家穷,便活的辛苦,现在虽然身份低微,但她生长在了一处富贵之地,便吃穿不愁,享用精细。她过过苦日子,自然不愿再接着受苦,又亲见这繁华锦绣,心思也便动了。 紫衣一直以为自己掩饰的很好,可如今老嬷嬷只看上她一眼,就看透了她,还好,听老嬷嬷的话头,不像是要问罪,反而像是提点她。宣林宣胁即。 “你们在府里也都待了七八年了,年龄也渐渐的大了,心思也多了,这眼睛也越来越不纯了。别人我懒得说,只对你说一句,看清自个的身份,守好自个的本分,不要动了不该动的心思。你不要不服气,想一想进府之后,你们学的东西,你就该明白你们是些什么人。若真要你们侍候男人,选的就不是你们这些姿色一般,大手大脚的人了,呵,你去瞧瞧那些歌姬舞姬们的身段、脸庞,那一个不把你们比到了泥地里。”老嬷嬷瞥着嘴角,言辞刻薄。 紫衣腾地一下脸就火了,火烧火燎的,既是羞的,更是怒的,“你还恼了,真是年轻不懂事,身在福里不惜福啊。脑子里进了水,看不清自个的好命,倒羡慕起那些可怜人了。你且好好想一想,容貌美丽的女子多少个,最后得了善终的又有几个,恩。” 脸上的血色褪去,雪白一片,老嬷嬷看着也多了几分笑模样,知道她想明白了,是个聪明的丫头,否则她也不会废这些唇舌:“我在太原王家侍候了大半辈子,那可是传了有两朝的名门望族,富贵了十多代人了,在那里,我见多了以命博富贵的女子,也见多了死人。那条路才是荆棘满地呢,唉。像你这般倒好,主人家教你们习武识字,是给了你们一条顺畅的大道,你长得也福气,不好更不丑,既不用担心招祸,又不会惹了主家厌烦。将来的日子必定不难过。” 老嬷嬷的那番话,像是一桶兜头浇下的雪水,让她瞬间清醒了,日后认真踏实地学习各项课业,每次的考核都名列前茅,她也顺利地一路过关斩将,一路挑进了穆将军府上最得看重的侍女队了,这一切付出都只为能够体体面面的活下去。 可那些话也刻在了她的骨子里,时刻警醒着她的举止。 紫衣偷眼看着穆将军的言笑,心里一颤,她觉得现在服侍的这位林夫人十足类似老嬷嬷口中的宠妾,得了男主人的宠爱,却也得不来尊重。 正经的大户人家里,正妻都是端庄的,夫妻相处也是相敬如宾,哪里像眼前这般,大白日里,还当着她们这些婢女的面,穆将军都目若无人般的调笑,这绝对不是对妻子的尊重,紫衣心里悄悄地思忖。1d1XY。 当然,紫衣心里的这番猜想,林燕染是一点也不知道了,即便知道,她也只是苦笑一声。这个年代对女子的束缚之多,她也是见识到了,若不然,当初的嫣娘也不会被逼到绝境,现在的杨致卿也不会女扮男装,死死地守着这个秘密了。 “梁园虽好,却非吾乡。”林燕染淡淡的回道。 一声轻嗤,穆宣昭收回了手,遗憾地看着她皮肤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红痕,又苦恼地看下了手指,他明明没有使力气,只是轻轻地蹭了一下,就这样都能留下红痕,她的皮肤也太过娇嫩。 这样的人,若真的用那些霹雳手段,逼着她改了性子,怕是会吃上不少苦头吧,只是如此一想,穆宣昭便生了几分心疼。可是,听着她口里的强硬话语,想着她的倔强性子,又不免恼上了几分。 之前,他就是怕伤到了她,才一直用着和缓的法子,等着水到渠成的一日,等着她感动的一日。可是,这个女人是个没心肝的,他都为她做了这么多,还是换不来她的心甘情愿,竟然还一直想着离开。 一阵狂风吹过,吹开了帘绸,一束阳光顺着空隙穿了过来,照在穆宣昭脸上,明亮又和煦,掩去了他眸中的冷意。 “你都没有待过,怎么知道不是你心安处。这世间还有乐不思蜀呢,将军府里虽然比不上皇宫,但富贵繁华也少不了你的。好了,你别着恼,我知道你不是那等贪慕虚荣的女子,拿这些荣华富贵换不来你的心甘情愿,可是,难道本将本待你的心,你真的一点都感受不到?” 林燕染站在他的身侧,从她的角度,只能看到阳光洒在他的脸上、身上,柔化了他身上年积月累的冷厉,在他说到最后一句话,无奈叹笑之时,竟多了些暖意,十足的美好。 她不由移了眼睛,紧盯着案上的插了梅枝的白釉瓷瓶,红梅花蕾将开未开,火红的花瓣半蜷着,娇柔的花蕊怯怯的舒展着。 “那瓶花就那么美,让你盯得连眼珠都不带错的。你若是喜欢,府里建了座花房,还移栽了株老梅,开得十分美丽,你可以去哪里赏花。”穆宣昭看她只盯着花瓶不回话,心里略酸。 “将军不是将我禁足在了这小院了吗,哪里又能见着花房?”林燕染收回看向花瓶的目光,对着他揶揄的说道。她可还记得,就是今天早上,就在刚才,她不过是想走出这个四方小院,就被毫不留情的拦了下来,而且还是奉的穆宣昭的命令。他现在却又许她到什么花房里赏花了,朝令夕改不过如是吧。 ------------ 89.第89章 事发(三) 顶着穆宣昭不满的眼光,紫衣连忙弯了腰,深深地低了头,铮铮则幸灾乐祸地看了过去,当然,她也不敢做的太明显,若惹恼了将军,她就得不偿失了。 “是我的疏忽,以后府里的地方,你想逛哪里就逛哪里。”穆宣昭并没有发作紫衣等人,而是安抚地对林燕染说道。 林燕染道了声谢,清冷冷的目光绕着紫衣等人转了一圈:“你也别吓她们,若不是听从你的命令,她们何必在我身边做这个坏人,再说,让她们服侍我,本来就很是委屈了她们,我又何必再多事。” 穆宣昭眉头皱了起来,探究地看着林燕染,在他的印象里,林燕染是不会这么讲话的,这种带着些自嘲和酸味的话,和她十分的不搭调,怎么现在突然这么说话了。若说是她彻底接受了目前的处境,迫不及待地开始争宠,他是绝不相信的。 紫衣飞快地抬头看了她一眼,正看到林燕染冲她笑得意味深长。 “她们三人是府里精心培养出来的人,能文能武,陪在你身边我也放心。但是,若是她们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你也尽可教训,你是我的人,何来委屈她们一说。”穆宣昭话里带上了些警告。 紫衣膝盖一弯跪了下来,紫裳张了张嘴,带着些委屈,也跪了下来,最后一个命叫紫袖的,老老实实地随了大流,铮铮眯了笑脸,虽更弯了身子,可也没跪下去,而且与三紫不同,显然她心情愉快。 “你们这是干什么,好端端的都跪在了地上,现在天气冷,虽然屋里烧着地龙,在这石板上跪太久,对身体也不好,快起来吧。铮铮,快拉了她们起来。”林燕染声音里明显带了焦急。 铮铮一怔,没想到这个女人叫她的名字叫的如此熟练,而且在她吩咐之后,她就感到了一股极强的威势,让她不敢违逆,乖乖地听令。 “穆将军好大的威风,这才来,就折腾了这么多事情。”眼角斜睨,嘴角带笑,一脸无辜而狡黠,穆宣昭无奈地摇头浅笑,明明是她受了气,当着他的面出气呢,却又将这事推到了他身上,真是狡猾。 “你们都起来,以后多用点心,好好侍候。”穆宣昭自然不会下了她的面子,反而好好地给她收了场。 紫衣三人这才站了起来,脸上俱都恢复了严肃而刻板的表情,垂手站在一旁。 林燕染不再多说,更连看她们都没多看一眼,轻嘲一笑,这下她在紫衣等人心中,算是坐实了得志猖狂的名头了,这还没成了那颗葱,就先装上了大象了。 “好了,你也不要生气了,桌上的早膳都要冷了。”穆宣昭捏了捏她柔软的掌心,笑着安慰她。 林燕染从善如流的坐了下来,花梨木的饭桌大而宽,她坐在了左下的下首位置,与穆宣昭之间隔了很远。 “过来,坐这里。”穆宣昭不乐意了,指着身边的锦凳,不容置疑地语气命令道。 在林燕染挪到了他身边之后,穆宣昭才露出了笑模样。拿着镶银乌木筷子夹了一块糯米火腿豆皮,放到了她面前的碟子里,“来,尝一尝这个,上次瞧着你喜欢,特意让厨房里做的。” 豆皮小小的一块,轻轻咬上一口,糯米的清香裹着火腿粒的鲜咸,间杂其中鲜甜的青豆,再加上外层豆皮的筋道,味道好极了,如此美味当前,林燕染心情好上许多,眉眼飞扬。 穆宣昭看她吃得舒心,心情便也不错,黑曜石般深沉的眼眸里露出的愉悦,让一旁的铮铮看花了眼,也嫉妒地差点揉烂手里的帕子。1d30n。 “这块鹅油酥卷也很不错,来,张口。”林燕染刚刚咽下最后一口糯米火腿豆皮,嘴边又送来一块色泽雪白柔润的酥卷,引人胃口的香味飘在鼻端,不由张口含下。 与糯米火腿豆皮的筋道不同,鹅油酥卷入口即化,甜美却不腻口,清甜的滋味像是在口腔里爆出来,让人十分满足。享过了这道美味,林燕染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她接受了穆宣昭的投喂。 在又一块红枣栗蓉糕送到嘴边时,她稍稍偏了头,避过了。 只是,穆宣昭显然比她更坚决,持着筷子一直稳稳地停留在她嘴边,大有她不张嘴他就不收手的劲头,林燕染偷偷剜了他一眼。 “穆将军,我能够照顾自己,就不劳烦您了。倒是您,一直没有用餐,我也过意不去。”林燕染微赧。 “趁热吃了,恩。”他油盐不进,就像没有听懂林燕染的话似的,态度果决。 无奈地伸出舌头,吞下这小小的糕点,咽得太急,差点噎着。一旁眼明心亮,一直用心观察的紫衣适时地递上一杯温热的香茶,林燕染啜了几口,才顺了气,只是,眼角处还是微微泛了红,看着穆宣昭眼里,就像描上了一朵粉粉的桃花瓣,让人怦然心动。 他眼里的坚冰融了大半,看着她垂头喝粥,再不抬头,笑着摇了摇头,收回了手里的筷子。夹了一个玉米面的饽饽,慢慢地吃了起来,林燕染轻轻出了一口气。刚才的气氛太微妙,不单单是暧昧,更有着一层若有若无的温馨浮动,这让她沉迷又警醒。 之后的用餐,两人很是贯彻了食不语的古训,连话都没有多数一句,只默默用餐。等到穆宣昭放下筷子,林燕染松了一口,她都喝了一碗粥,吃掉了两盘点心了,差点撑着,还要时刻分心观察穆宣昭,生怕他再出什么幺蛾子,这餐饭吃得她很累,绝对不符合她的养生标准。 尤其是穆宣昭在他们漱了口、净了手之后,带笑的眼眸频频在她小腹处打转,十分可恶,吃了十分饱的林燕染恼怒地睨了他一眼,坐得笔直。 还好,穆宣昭并不是无所事事,相反这些日子他事务极其繁忙,有诸多事宜需要他亲自处理,在喝了一杯茶,给了林燕染一块府里的令牌之后,就离开了这所温暖的小院,赶回了他的书房,处理他的公务了。 “夫人,奴婢给您捏捏肩吧。”看着林燕染打了个呵欠,转动下脖子的铮铮,娇笑着上前。 紫衣三人经过这番变故,都老实了许多,再不像刚来时那样紧紧贴着她,也不再自作主张,但是,这场威风也没能吓着她们,因为她们都没有凑到她身边,连之前最软和的紫裳都远离了她。 这让林燕染舒了口气,她就说要这种效果,之前紫衣三人时时刻刻紧盯着她,说是侍候她,其实就是变相的牢头,让她一点的空间都没有,她才会借着穆宣昭的手发作一通,让她们三人老实了下来。 若是因此失了这三人的心,林燕染也完全不在乎,首先,她在穆宣昭府里的身份就尴尬,这三人看得比她还清楚,她们一来就说了是奉命来服侍她的,也是向她说明她们是将军府里的人,不是她林燕染的人。其次,她早晚都要离开这里,与她们没有太多的纠葛,没必要费了大心思。最后,远了她们三人,才能更显出铮铮来,用她来传递消息。 看,铮铮这不就凑上了吗? 软软的小手捏在肩上,力度适中,林燕染眼皮渐渐阖上,脑中飞速思忖。 “林小少爷,小少爷,你出个声吧。” “小少爷,你快出来啊,别躲了。” 谢府里所有的人都行动了起来,几乎翻遍了整个院子,声声呼唤,将府里弄了个鸡飞狗跳,愣是没有找到那个自家少主带来的小男孩。 一向注重外表,衣物饰品都要细细配套的谢怀远,此时,也没了往日的俊雅,身上的月白色大氅上溅上了点点泥污,可他只拧眉脱下了大氅,并未更换更脏污的靴子,仍然带着一群人仔细寻找。 “少主,府里都找了一遍了,还是没有找到林小少爷,他该不会是出府了吧,要不要属下带着人出去寻找。”谢怀远身边的随从平泰焦急地询问。 因着给穆将军报信求救,与林燕染母子有了几分香火情的平泰,对留在他们府里的林安谨有几分上心。今天一早,天还没大亮呢,照顾林安谨的丫鬟一声尖叫,惊醒了半府的人。 原来这丫鬟昨夜里守夜,可她夜里睡的沉,一觉睡到了天将亮,才迷迷糊糊地进内室看了看。刚开始瞧着床上被子拱起一个包,她还以为林安谨钻到了被窝里,没放到心上。结果,之后她唤了几声,都没人回应,这才心急了,结果一拉开被子,里面塞了个枕头,哪里有孩子的身影。这才慌了,扯开嗓子就嚎了起来。 众人吃了一惊,纷纷涌来,她骇白了脸,说道孩子不见了。消息报到谢怀远处,他还躺在床上呢,一听说林安谨失踪了,连梳洗都没顾得上,就亲自寻人了。 可是,现在整个府里都翻了一遍,还是没有找到林安谨,谢怀远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平泰也不由地想到了其他的地方,才提出出府寻找。17886155 “将守门的人召来,其他的人继续找,除了那些显眼的地方,所有的边边角角都不要放过,小孩子身量下,随便找个地方一缩,都能藏住身形。”谢怀远额头都渗出了汗水,平泰的提议让他心里一紧,若是在府里还好,早晚都能找得出来。可若是到了府外,且不说街上人员混杂,一个粉雕玉琢、锦衣华服的小男孩会不会被人贩子抓走,单单是遇到了他们母子的仇家,他就有着大危险。 “参见少主。” 着忙宣顶幸。“参见少主。” 守门的小厮个个头顶冒烟,也是被折腾的不轻。又一听少主宣召,一路小跑过来,声音都带着些喘气。 “从昨夜到今晨,府门开了几次,进出了几人,你们一一说来。”谢怀远沉声问道,林安谨绝对不能在他府上出了问题。 “昨夜里无事,戌时三刻就闭了府门。今日寅时开得府门,除了府里厨房采买的马车出了府,其他再没人出府。而且小的们按照往日的规矩,在厨房采买的人出府后,又闭上了府里的门,后来,到了大约寅时的时候,王管事等人回来了,按照少主您提前的吩咐,让人将他们领到了跨院里休息。”其中一个小厮口齿伶俐,说的十分详尽。 谢怀远眉头更皱了,“昨日那丫鬟最后一次见到孩子是什么时候?让厨房采买的人过来回话。” 平泰很快就带来了侍候林安谨的丫鬟和厨房采买的人。 那丫鬟白着脸,肯定地说亥时一刻的时候,她还查看了孩子,昨夜闭府的时候,孩子还在。厨房负责采买的是个头发花白身形精瘦的男子,他额头上的皱纹很是深刻,回话的时候,更是皱着脸,像是个风干的核桃,此时,他几乎是赌咒发誓:“马车上绝对没有藏人,老仆没有其他的本事,只在厨房里待得时间长了,有个精细的毛病,每天出车时都仔细检查了一遍,休说车厢,连车底都看了,绝不可能藏下孩子。” 厨房里的管事也一并来了,在一旁附和着这老仆的话,说他是个干净人,厨房里的人都知道他这毛病,绝不是瞎说。 谢怀远听完了几人的话,除了吩咐守门的小厮看紧了府里的大门,而后挥了挥手,让其他人继续寻找。而后,对着平泰说道:“看来,那小子还是藏在府里,仔细找,年龄不大,心眼不小呢。” 平泰袖着手,呵着冷气,“少主,你说林小少爷是不是生气了,他在府里也待了不少日子了,林夫人却一直没有来接他。” “你说的不错,昨日里他还在我面前吵闹着要找他娘呢,我不过是说了句她娘让人带跑了,那小子看我的眼神都带着钩子,然后气呼呼地走了。我还当他消停了,没想到他不声不响地就这么藏起来了,早知道我绝不让丫鬟照顾他,直接找个护院看着他。”谢怀远一想起这些日子林安谨折腾出的事情,脑仁就霍霍的疼。 当日里在那破庙里,明明是个纷嫩可爱的娃儿啊,即使后来发现不是乖乖的女娃娃,是个男娃儿,也是个听话的啊。怎么到了他这府里,就变成了这个样子,简直是个小魔星,再说了,也不是他扣下了他娘,不让他们母子团圆的。他还急着找他娘兑现承诺呢,可是,他已经给将军府里递过了两个帖子了,人家压根不见他,只是派了手下与他洽谈,更是不提林夫人,这让他从哪里给他变出个亲娘啊。 “少主,这一直找不到,从那房间里看,林小少爷穿的也不厚,时间长了,可别冻出个好歹啊。”平泰眼瞧着太阳都出来了,冬日的阳光空有其形,却一点都不暖和,不由焦心起林安谨的身体。 “刚才守门的说王管事过来了,快去,看一看那个擅长养狗的王护院在吗。他如果在,立马让他牵着狗过来。狗的鼻子比人灵敏,这么多人寻不到,让狗闻着味儿找。”谢怀远一拍掌,想起来王管事身边有个沉默寡言的青年,是他不久前收留的难民。 虽然没有其他本事,但胜在有一身力气,而且弓箭用的好,听说落难之前是个猎户,王管事便将他留了下来,让他做了个护院。 这种事情谢怀远本没放在心上,一个小小的护院,他也记不住。还是前几日闲来无事,和平泰几人说起踏雪打猎的事,有人说起王管事手下有人会养狗,个个膘肥体壮,带着出去打猎,兔子手到擒来,连狐狸都不在话下,他觉得有趣,才记了一耳朵。 现在突然想起,就让平泰去寻了这人,用他的狗替他寻人。 平泰眼睛一亮,应得声都响了起来,将袍角一掖,撒丫子狂奔到了跨院。王管事一行还都睡得香甜,他们昨夜里连夜赶路,今日凌晨才赶了回来,一进了府,连谢怀远都没来得及见,躺倒床上,个个睡得昏天暗地的。 平泰用力捶门,砸的手都疼了,才有人晃晃悠悠地来开门,嘴里打着长长的呵欠,见到是他,沾着眼屎的眼角狠狠瞥着:“天塌了还是地陷了,连个觉都不让人睡安生。” 这人是王管事身边的得力账房,一把算盘打得飞快,有名的金算子,但他的脾气不好,此时平泰急归急,还是陪着笑脸哄他:“哎呦,我的哥哥,这天没塌,地也没陷,可咱们府里快要掘地三尺了。少主带来的孩子不见了,大家伙儿急的鼻子眉毛都快粘到一块了,连少主都来回寻了好几遍了。这不是没招了,才想起王管事身边有个王护院,养着几条好狗,借来使使,早点找到人,早点踏实。也是解了少主的一大烦难啊。” 冷风里吹了吹,打了几个寒颤,这人彻底醒了,一听是少主的事,也不再抱怨,带着平泰敲响了一个房门,声音响亮地喊道:“王青山,有事了,快别睡了。” ------------ 90.第90章 事发(四) 王青山很快从房间里出来了,他是个高壮精悍的汉子,平泰目测,这人至少要比他高了一个头,而且只穿了件夹袄,显然很是耐冻。 听了平泰的吩咐,王青山应承了下来,冲他们二人一拱手,人便向后面的倒罩房走了过去。 “他这人话不多,但行事稳重、可靠,他的狗养在后面,他是去牵狗去了。”账房瞧着平泰面带疑惑,给他解释道。 “听说他这是附近的人,是遇到了事情,王管事救了他。”平泰忍不住低声询问。 “嘿,可不是,当时他一身血淋淋的,要多惨有多惨,倒在一处山沟里。幸亏遇到了王管事,看他可怜,就让随队的大夫给他治了,他也命大,硬是活了下来。后来,他说家里人都遭殃了,他既无处可去,又要报答王管事的救命之恩,就留了下来。还好,他有一身力气,会几手功夫,王管事就让他做了护院。出门行商的时候,他也能做个伙计。要说,他这人也不坏,谁让他帮忙,他也没有推脱过,就是不爱说话。要不是听过他开口,还以为他是哑巴呢。”账房叽里咕噜说了一通。 “呜呜......” “汪汪......” 一阵狗吠声传来,两人互看一眼,账房住了嘴。王青山牵着两条毛色光亮,高大健壮的黑色大犬走了过来,这两条狗一看就不是善茬,眼睛里透着凶光,嘴里呜呜地咆哮着,到了平泰两人身旁时,还摆出了前腿微伏,后腿蹬起的进攻姿势。 账房还好,平时见的次数挺多,平泰就不由地颤了颤,胳膊上的汗毛都立起了好些。“这......这是让它们找人,可别伤了人啊。” “不会,它们看着凶而已,没有我的命令,它们不会乱咬人的。”王青山伸手在它们脖子上揉了揉,两条狗立马乖顺了,卧在地上甩起了尾巴。 平泰这才满意,带了王青山前去见少主。17887506青是很平来。 谢怀远已经命人取来了林安谨穿过的衣物,在王青山到来之后,将这些东西给了他,又命了人跟在后面。两条大犬闻过味道,呜呜叫了几声,向前窜去,王青山跟在后面拉紧绳索,快跑着追赶。 出乎众人意料,这两条大犬直奔厨房,因着府里的人都忙乱着找人,厨房里的大厨和伙计也都没有煮饭,厨房里的人极少。 再加上这两条犬外面凶恶,一路上人人走避,而后又跟在后面,呼啦啦聚拢了一堆的人,他们也都好奇来着,那个林小少爷藏到了哪里,让他们这么多人都寻不到。 大犬进了厨房,耸着鼻子到处嗅闻,它们四条腿每迈一步,后面的人就蹑着脚步跟上一步,轻飘飘的连个声音都没有发出,甚至还放缓了呼吸,生怕出气声太大,惊着了。 “呜呜,汪汪。”大犬冲着灶眼疯狂地嚎叫,脑袋还一直向里钻。这处灶台修的很大,但因为这处宅院只是谢家商队在乐陵府里歇脚的地方,除非人很多的时候,才用得上这处灶台,平时很少使用。 里面的烟灰还是三天前的,因这几日没准备使用,厨房的人就犯了懒,只略略掏了灶灰,就没再管他。今天寻人的时候,厨房里的框框篓篓都翻找了一遍,即使有人注意到了这眼灶台,也不过是略略探头看一看,里面黑洞洞的,当然也就没看出什么名堂了。 只哪里想到,林安谨还就躲在了这里,厨房里的一众人脸色都黑了,他们的一顿罚是逃不了了。 谢怀远眉头一蹙,低声遣走了众人,只留下了平泰,他是觉得林安谨躲在了灶膛里,总是不那么体面,就不许府里的人围观了。 “安谨,你在里面吧,快出来啊,谢叔叔在外面等着你。”谢怀远弯了身子,对着灶膛喊话。 里面却一点动静都没有,他皱了皱眉,让王青山将大犬牵开,人趴在地上向里望去,乍一看过去,黑呼呼一片。眨了眼睛,适应了这环境,再看,便看到了一双黑黑的闪着亮光的眼睛。 “抓到你了,快出来,别闹了。”谢怀远怒极反笑,对着里面的人喊道。 片刻,里面果真爬出一个一身黑灰的小人儿,他本来穿着一身玄色衣裳,脸上又蹭了一鼻子一脸的黑灰,完美地与灶膛融为一体,难怪没人发现他躲在那里。 谢怀远抬起的手僵硬地落在半空,从头到脚都是黑灰的林安谨,让他无处下手,他讪笑了两声,便转了视线,这么乱糟糟的样子让他开得胸中发堵。 林安谨眼睛一闪,两只乌黑的小手啪的拍在了谢怀远的腰里,在他淡色的衣袍上,印上了两个鲜明的手指印。可怜谢怀远这个洁癖,抖着手跳了脚,脸上的笑容都僵了。 平泰清楚自家少主的这个毛病,平素出门在外都带着自家常用的器具,衣服上溅上了个泥星他都要立时替换,后来,出门行商,遇到条件不好,吃了些苦头,在荒郊野外露宿了多次之后,对食宿的要求才降低了一些。可那是没有办法,他才强自忍了,等回到了府里,只会变本加厉,这毛病越发厉害了。 现在林小少爷的这两个黑巴掌印,可算是戳到了谢怀远的痛脚,他退到了安全距离之外,三两下就除去了外袍,露出里面的中衣。 平泰按下了翘起的嘴角,十分知趣地去取衣服了。 “你站在那里别动啊,小家伙,你若再不听话,那两条恶犬可不客气了。”谢怀远觉得浑身都发痒,眼睛都有些晕,一时心急,连这种不入流的威胁都说了出来。 林安谨抬头看了他这样子,鼻孔里发出好大一声哼,再不屑理他了。目光也转向了两条大犬身上,这两条狗比他都高,牢牢地把着他出去的路,嘴巴便撇了撇。 “大黑,小黑,听话,蹲下。”两条狗狗自然感觉到了林安谨身上的微弱敌意,喉咙里呜呜着,脖颈上的毛也炸了起来。低头望地的王青山一怔,出声命令两条狗狗老实点,也自然而然地看清了对面的小小男童。 “大黑,小黑,名字好熟啊。”林安谨喃喃自语,圆圆大大的眼睛带着两分困惑看向了狗的主人。 “呀,王......”林安谨马上闭上了嘴巴,垂下了脑袋,深深地藏起了脸孔。 王青山瞳孔一缩,只觉眼前的孩子十分眼熟,又听他发出一个含混的词句,便欲盖弥彰的掩下了脑袋,心里更是起了疑,这孩子越看越熟,他一定见过。 谢怀远穿戴来衣裳,平泰极有眼色地拉了林安谨的小黑手,出乎他意料的是,林安谨极其配合,根本不用他强拉,反而拽着他向前走,两条小腿倒腾的越来越快,出了屋子后,更是一溜小跑,像是后面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在追赶似的。 “林小少爷小心着些,路面滑,可别摔了。”平泰想着莫不是被少主的黑脸吓着了,不由出言安抚。 可林安谨压根不搭理他,蹬蹬一路跑回了自个的屋子,进了房间就推着平泰出去,他的小心脏蹦蹦地跳着,小眉头紧紧地拧着,刚才见到的那个人让他很是不安,他觉得这不是个好事情。 林安谨还记得当时夜里黑黑的,他娘带着他惊慌失措地逃离王家村,路上还遇到了坏人,后来更是一气进了山,他当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现在再一想,他就知道了,一定是王家村里有人要害他娘和娘,所以,他娘才不得不带着他逃走。可是,现在他又遇到了王家村的人了,那人好像还认出他来了,他真笨。 平泰吩咐了丫鬟烧了热水,给林安谨好好地洗一洗澡,就离开了这里,回到谢怀远身边待命了。 “少主,林小少爷回了屋子,属下吩咐了丫鬟给他洗澡擦身,他躲起来的时候,只穿了身单薄的外衫,还打了好些个喷嚏,要不要让府里的大夫给他看看,再熬上碗姜汤。”平泰挺担心林安谨的。 “熬上吧,除了大夫,再派两人守着他,免得一眨眼又不见了。对了,刚瞧着他挺怕那狗的,咱们府里的人手也不够,就换成那两条狗吧,让那......哦,王护院守着他就得了。”谢怀远这一通着急上火,便想着给林安谨个教训,瞧着他怕狗,偏就让那两条狗守着他。 “嗨,少主,您怎么和个孩子计较。属下错了,这就去说。”平泰被瞪了一眼,讨了个没趣,摸了摸鼻子不敢再劝,快步走了出去,寻了王青山,一通嘱咐。 洗涮干净,又被灌了一碗热气腾腾的姜汤,林安谨披着湿漉漉的头发,安静地任丫鬟给他擦着头发,洗去黑灰的小手白白嫩嫩的,面孔被热气蒸的红润润的,一双眼睛黑黑润润的,嘴唇也红艳艳的。1d3ma。 服侍他的丫鬟,看着他这幅俊俏的小模样,受罚的怨气便散了大半,轻轻点着他的额头说道:“小少爷,以后可别再调皮了,少主在外面放了两条恶狗呢。” ------------ 91.第91章 事发(五) “砰”一声,门被重重的关上,林安谨目光复杂地看着不明所以的丫鬟:“为什么外面会守着两条狗?” 受了一惊的丫鬟拍了拍心口,面上堆笑:“林小少爷,少主为了保护您,特意命人牵了两条狗守在门口的。不过,您别怕,那两条狗很乖,不会乱咬人的,而且它们的主人也在,有他看着,完全没事。” “我知道谢叔叔怕我再躲起来,你去给谢叔叔说说,我一定不会乱跑了,让他撤了那狗吧。”带着婴儿肥的白嫩脸蛋,满怀信赖的大眼睛,长长的翘翘的睫毛,真是十足的可爱,丫鬟为难地搓了搓手,张嘴想要拒绝,又开不了口。8455124 正在丫鬟左右为难之际,平泰走了进来,他诧异地看着闭上的房门,但也没想太多,敲了两下门,丫鬟忙开了门。 “小少爷喝了姜汤了,再披一件灰鼠毛披风,少主要见你呢。”平泰笑米米地说着。 平泰对他一向照顾,林安谨心里清楚,见着是他,先露了个笑,听说谢怀远要见他,脸颊有些赧然,又很快恢复过来,丫鬟给他披上一零大红羽缎面的披风,又在他手上套上了个棉筒,整了整头上的丫鬏,才让他随着平泰一块出去。 平泰要带路,便走在了他前面,两人之间落下了大概两步远,平泰越过王青山之后,林安谨的步伐顿了顿,气息也乱了一些。 “顺子......”偏经过王青山身边时,耳朵里飘来了这句呼唤,王青山声音极低,但听在林安谨耳朵里就像是炸雷似的。他虽然极力掩饰,可到底是个孩子,面容脚步还是到出了些行迹。 前面平泰转弯时发现林安谨远远地落在了后面,以为是自己走的太快,歉意地回头望向他,脚步也停了下来。林安谨加快脚步越过了王青山,后来越走越快,以致平泰还安慰他:“慢着点,小心跌倒。” 两人的身影渐渐消失不见,王青山却一直没有收回目光。ztyY。 “王护院,林小少爷暂时不在,你不必一直守在这里,等林小少爷回来之后,你再过来即可。”丫鬟温声说道。 “如此,多谢姑娘提醒,我瞧着那位小少爷乖乖巧巧,很是俊秀,没想到还有这么调皮的时候,只是他毕竟是个小少爷,看着我r日守着他,估计心里不痛快,不知他与少主是什么关系。”王青山轻声问道,话语腼腆,一付怕惹恼林小少爷的老实样。 丫鬟噗嗤一笑:“王护院不用担心,既然是少主吩咐的,就没有事情。” 王青山低头道谢,也不再问,牵着狗回到了跨院。 他刚到跨院,便被王管事、账房先生等人团团围住,纷纷问他情况如何。王青山一一分说之后,状似困惑地询问:“我瞧着少主极重视那个小少爷,而且看他的举止,也像是出身极好,就不知他是那家的儿郎。” “他是少主带回来的,当时咱们都还在外面走商呢,少主身边的人嘴都很严,没有人乱说话,所以,他的来历咱们也不清楚。不过,只从今天他闹出这么大的一出,少主也没恼,就可以看出,少主对他的看重了。”王管事老神在在的说道。他年龄不小了,在谢家干了大半辈子,很是得谢家家主的看重,虽然谢怀远是少主,但对于像他这样的老人,也得尊敬着。只是,谢怀远年轻气盛,不比他父辈那么谨慎,行事很是大胆,用人不喜欢用王管事这种年龄大,资历老的人,他更喜欢亲自培养的年轻人,所以,王管事一面要尊着他少主的身份,有时也会挫挫他的锐气,不让他将他们这些老人都看扁了。 “王管事,我听说那孩子跟他母亲的姓,你说,该不会是少主在外面风流的......”他话没有说尽,但意思已经表达清楚了。 众人静了静,而后神思各异。只有王青山憋红了脸,瓮声瓮气地反驳:“不可能......”。他这一声很是突兀,众人的目光都转到了他身上。 “恩,我看着他们长得不像,所以才这么说的,呵呵......”。王青山一下子成了众人瞩目的焦点,生怕被人看出破绽,尴尬地摆着手。 “嗨,还以为你知道些什么呢。” “行了,行了,都别说了,越说越离谱了,连少主都编排上了。”王管事深深地看了一眼王青山,然后止住了众人,再说下去,还不知道这帮子浑人说出些什么呢。 “嘿,不说了,不说了。”有人明白了过来,打着哈哈跳过了这个话题,开始聊些其他的东西。 “说起来,你们听说过崔家的名声了吗,什么刮骨刚刀之类的,啧啧,崔家人的名声真不怎么样。尤其是他家里的那位三小姐,我不过来了三天,就听说了好多她的丰功伟绩,有些还真是匪夷所思。”一位比大多数人提前了几天过来的伙计,故意压着声音,贼兮兮挤眉弄眼,将人的好奇心吊了起来。 这个伙计是个机灵的,又喜好逛酒楼妓院,生了个巧嘴,打听事情是把好手,王管事一向人尽其用,早几天将他派了过来,未尝没有让他打探消息的意思。 而他所说的崔家之事,若但是其他,大家伙儿也不过是恨声骂几句崔家的黑心肝,咒骂几句报应之类,可现在提到了崔家三小姐,那就大大的不同了。这种事涉大家小姐的事情,人人都鸡血上了头,知道些皮毛的卖几个关子,不知道的扯着别人的袖子打探。这一片乱哄哄中,只有王青山和王管事安静地站在一旁,没有插口。 “打死婢女、纵马行凶算什么啊,反正这些事情在他们那些世族眼里也算不上大事,真正让人瞠目的可是她的不顾廉耻呢。”卖够了官司,这人才撇着嘴角,带着三分鄙视三分得意的说道:“知道征北大将军穆将军吗?那可是将鞑子打得落花流水的英雄人物,听说相貌堂堂、俊秀风流,跨马游街的时候,沿街的大姑娘小媳妇,扔的香囊、手帕等装一马车。你急什么,怎么和崔家没关系了。我给你们说,崔家那母老虎看上穆将军了,人家将军府的护卫拦着她,直接被抽着了血人了。” 王青山在听到穆将军的时候,眼眸乍然亮起,身体都绷了起来,上前走了几步,距离讲话的人更近了些。 一直注意他的王管事,自然将他的这些变化收入眼底,不由沉思了起来。而王青山却没有注意到他的神色,现在他一心要打探穆将军的事情,王家村遭了祸,他侥幸留了一命,他的满腔仇恨堆积的几乎疯狂。 可王青山只是一个猎户,即便他有着几分小聪明,也只是在王家村这种小地方有些威望。哪怕在被王管事救了之后,还收留他留在谢家商行,他也只是一个小小的护院,而没有任何办法报仇。 但是,这股灭门的仇恨憋的太久,他一直琢磨,一直琢磨,最后竟然想起了穆宣昭。当初穆宣昭投奔楚王他们都是知道的,还一度对他留下的老母妻子很是敬畏,可后来,突然有传言说他早没了,他们才敢算计嫣娘母子。也因此惹下了灭村的大祸。 王青山当初虽然不太赞同里正将嫣娘送给张屠户的决定,当然,他不是因为同情嫣娘,而是觉得王家村献上美女金钱的事情会勾起张屠户的胃口,不是个上策。对于嫣娘本人,他甚至觉得那还是王家村人给了她一条生路,一个没有任何本事的弱女子,又没有亲族的护佑,将她送给张屠户,还能保住她的命呢。 所以,在王青山听说了穆宣昭的赫赫名声之后,想方设法寻到他,求他为王家村报仇的想法,他一点障碍都没有。 只是,他想得很好,却不知去何处寻穆宣昭,当时他还跟着王管事在其他的地方,并没有来到乐陵,他还以为穆宣昭在幽州。这种执念一直扎在他心里,直到上个月他偶然打探到张屠户一伙人,被人一夜杀光,他虽然不知是何人杀的,但他的仇人已死,也算是大仇得报。大哭了一场,也不再提去寻穆宣昭的事了。 没想到世事如此玄妙,在他终于放弃的时候,竟然在这里见到了顺子,穆宣昭的儿子。这一刻,王青山一颗冰冷的心重新燃烧了起来,这一次并不是为着报仇,而是为着富贵荣华。穆宣昭如今是威仪赫赫的大将军,他的儿子却留在了谢府上,还改了姓,这一切穆宣昭一定不知道。若是,他能将顺子的身世告知穆大将军,只是想一想王青山都觉得热血沸腾,一条荣华之路正铺在他的脚下。 “小家伙,你真有本事啊,今天差点没掀了我的府。”谢怀远在这大冬天的窝了一肚子的火气,竟然翻出了折扇,呼呼地扇着风,笑声里夹着冰渣子。受面狗很。 ------------ 92.第92章 事发(六) “你耍赖,我要回家。”林安谨并不怕他,倔强地与谢怀远对视。 “我和你娘有约定,我只负责收留你,等着她来领走你。”林安谨虽然是个小孩子,谢怀远觉得他不是个一般的小孩子,口齿伶俐,条理分明,竟和他讲起了道理。 “今天是我不好,谢叔叔,对不起哦。我娘她还没有来,但是广平府的杨大人是我舅舅,谢叔叔你给他传递消息,他一定会来接我的。”林燕染一直没有露面,林安谨越来越不安,他这次躲到厨房,不是一次小孩子顽劣的调皮,他是真的想出府,他想回到广平府,求杨舅舅和周爷爷寻找他娘。 “广平府,是杨致卿杨大人吗?”谢怀远扔开手里的扇子,认真地问道。 “是他,谢叔叔,这是我写给他的信,你派人送给他。”林安谨眼睛闪了闪,从怀里掏出这封他两天前写给杨致卿的求救信。 哄走了林安谨之后,谢怀远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地开了信封,拿出折叠好的信纸抖了两下,看到林安谨稚嫩的笔触和话语之后,摇头轻笑两声,又放了回去,而后封住了信封。 “少主,穆将军回了帖子。”一脸欣喜的平泰双手捧着回帖进来了。 谢怀远接过帖子,果然是穆府的回帖,脸上便露出了笑模样,扬声吩咐:“将早先准备好的礼物理出来,告诉跟着的人,换上上好的衣裳,打扮的精精神神的,跟着少爷我去将军府。” “少主,这条和田玉腰带如何?还是这条嵌红宝的腰带。”侍候谢怀远换衣的侍女,捧着两条腰带,拿不定主意。耍他回你娘。 “红宝这条。”谢怀远思忖着穆宣昭的经历,他是依靠着军功升到了现在的位置,没听说有什么显赫的家世,但是,上次两人见面,穆宣昭气势惊人,身上又没有那些从底层爬上高位的人的粗暴之气,通身气派一点都不输所谓的世家子弟。若是只为投他所好,他应该选择低调奢华的和田玉,但是,此次他登上穆府的大门,不是为了让穆宣昭欣赏他谢怀远,而是向穆宣昭展示他谢家的财力,提高他谢家的筹码。更何况,偌大的将军府里,除了穆宣昭,还有众多兵士,这些人可不懂得欣赏素雅温润的和田玉,而闪闪发光、色泽明亮的红宝石,却能让他们一见就认作好东西。17893844 “芝儿,少爷这身装扮如何?” “少主,若不是您玉树临风,风采过人,乍眼一瞧,奴婢还以为天上的散财童子下凡了呢,真个是金光烁烁,瑞气千条,嘻嘻。”芝儿用帕子掩着嘴,打趣着笑说。 谢怀远不仅不恼,反而十分满意,他要的就是这效果,随手从荷包里摸出一个金果子扔给芝儿:“少爷今天就当一回散财童子,接着,赏你的。” 芝儿欣喜地蹲身谢了。 穆将军府内,自当日穆宣昭亲自将林燕染带回了府,还安置在了后院里,一应用具摆设,全是从库房里挑选的上等货,之后更是将紫衣三人送到了她身边,而后又频频出入,连用膳都不在书房,而是改到了后院。若说一开始还有人在观望,那么到了这时候,将军府里的人都看出了林燕染的地位,明摆着极得穆宣昭的看重。 在这种情况下,哪怕林燕染再拆自个的台,只要他们称呼林夫人这个不伦不类的称号,也没有人敢在她面前摆出任何的异样表情,个个镇静异常,眉眼都不波动一下,仿佛这个称呼再正常不过了。 打发了这些管事,林燕染撑着下颌浅浅一笑,对穆宣昭的御下手段不得不佩服,她当日进府的时候,还有一批女人给她难堪,这不过两三日,他便将府里的下人调理的服服帖帖,再没有一个人敢当面下她的面子,至于背转了身如何,她洒然一笑,若只能躲在暗处磨牙发狠,这种人也随她去罢。 若要府里的管事知道她心中所想,非要呕出一口血来,这两日府里挨罚的人,比过去一年都要多,将军这次下了狠手,拿出了治军的手段治理府邸。 这一来可苦了他们这些人了,将军府后院的人员情况复杂,有朝廷赐下的官奴,有买来的奴婢,有各地官员豪绅献上的美女,当然最多的还是楚王等人送来的歌舞伎,这些人来历身份不一,背后牵扯的关系也很是复杂。 唯一让管家欣慰的是,穆将军对这些人一视同仁,并没有格外恩宠那个,交给他的时候,也是轻描淡写的吩咐,只要将她们困在府里,断了和外面的一应联系,其他的事情,只要不出格,就随她们去吧。 管家得了这话,就像捧了圣旨一样,心里有了底,再加上穆将军大部分的时间在征战,很少踏足这个府邸,他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她们在吃穿上比个高掐个尖,反正小打小闹的也闹不出什么大事,他就当看个乐子了。 没想到今年穆将军突然来了乐陵府,还在府里待了这么长的时间,这下子后院里就热闹了,若说之前他不在,后院里的这些女人是锅滚油,经常翻滚着冒着泡,但到底折腾的动静有限,你站远一点,冷眼看着就是,到底翻不出大的风浪。可这男主人一来,还是年少英俊的将军,那可就不得了了,那是往这锅滚油里倒了勺热水,瞬间就沸腾了,整锅油都炸了,饶是你站得再远,都避不了油星溅到身上。运气不好,直接溅你一头一脸,燎出一串泡,疼的你呲牙咧嘴,运气好,有衣服挡一挡,免了这通皮肉之苦,但那个恶心劲是避不了了。 管家耸了耸鼻子,仿佛真在这冷冽的空气里闻到了滚油味儿似的,本就塔拉的眼皮更拉下去了,嘿,这林夫人的到来,那是在这锅滚油下添下把柴,拱了大火了。 这局面终于碍了将军的眼了,林夫人这把火他是舍不得熄,只有踹了这锅油了,现在可怜的管家要干的就是这事。这一通杀威棒下来,后院里的女人只要不是蠢得无可救药,就都看明白了府里的局势,安安静静的不惹事,自然少不了她的一碗饭,若是不知死活,看不出眉眼高低,那也别在这儿碍眼了。 你说说,都到了这地步了,蠢笨些的自顾不暇,伶俐些利用这局势顺带着报个仇、下个黑手,那还有人敢再惹林夫人啊,连背后的酸话都不敢讲了,谁知道窗外有没有人,隔着墙有没有耳朵呢,总之,现在林燕染在将军府的隐形地位极为尊崇。 之所以说是隐形地位,是因为这一切都是暗地里的,是府里尤其是后院众人一致认定,但是,这是没有官方认定的,也就是说没有所谓的名分,从礼法上来说,林燕染现在非妻非妾,地位很是尴尬。 这种情况,若是在其他家族里,大家伙儿还能在老太太面前掉几滴泪,告几句状,治她个狐媚之罪,可偏偏府里的人都知道穆将军无父无母,连个族人都没有,他就是将军府里的老大,一手遮天,再没有人能在他面前充大头蒜,连楚王都不能直接干涉他内院的事。所以,现在没有人敢惹林燕染,至少在她失宠之前,连最笨最跋扈的人都乖乖的夹着尾巴。 “锦瑟姐姐快暖一暖手,都冻红了。”后院一处偏僻的厢房里,一个尚带着些许稚气的小丫头惊呼道。 “你才从外面回来,比我冷,你先暖着,我再绣几针。”温婉的女声轻声说道,柔如碧波的眼睛心疼地看了小丫头一眼,而后垂下颈子,专心地绣着手里的荷包。 “谢谢锦瑟姐姐。”小丫头心里暖暖的,立在一旁连呼吸都放轻了,赞叹地看着锦瑟雪白的素手,灵巧地绣着大鹏展翅图,雪青的缎面上,神骏的大鹏栩栩如生,连翅膀尖上的细小羽毛都纤毛毕现,凌厉的眼神神气十足,对眼的当口,小丫头拍了拍胸口,一副怕怕的样子。 等锦瑟放下将要完工的荷包,小丫头绕着转了两圈,“锦瑟姐姐你真厉害,绣的真好,我在针线房里都没有见过这么好的绣工。” 锦瑟提起一直温在炭盆上的茶壶,倒了些热水泡了手,而后用细棉布仔细地擦干,小丫头熟练地翻出一颗鸡蛋,分出蛋清,涂抹到她的手上,细心地按摩着这柔若无骨的绵软双手。 “锦瑟姐姐,只剩下两颗鸡蛋了,我昨日寻了守角门的刘婆子,她说府里现在严了许多,她再带不进东西了,让姐姐你等些日子。”小丫头嘟嘟囔囔的告了刘婆子一状,往日里锦瑟姐姐没少给她好处,不过是要几颗鸡蛋,老婆子都推阻,可见不是个好东西。 “府里......,你以后谨慎些,除了领东西,不要到处乱跑,小心冲撞了什么人,到时候我人微力薄的,怕是救不下你......”。锦瑟一声叹息。1d50o。 “锦瑟姐姐,你这么好,将军会看出来的......”小丫头嗫嚅。 锦瑟眼角溢出冷笑,她在府里待了一年多了,除了在宴席上献了一次唱,再没有见过穆将军,终日缩在这处阴暗的厢房里度日,一切都死气沉沉的。现在好了,府里来了新人,人心也乱了,乱了好啊,越乱越好,水浑了好摸鱼,局面乱了她才好出头。 ------------ 93.第93章 事发(七) 谢怀远一行人到达将军府时,果然引起了围观,外院的管事看了他递过来的拜帖,上下打量了一番,目光惊异,但见他不卑不亢,眉眼带笑,身姿潇洒,便收回了目光,引着他进了府。 与经常应酬的管事不同,将军府里的士兵就像谢怀远所猜测的那样,大多出身贫寒,虽然跟着穆宣昭出生入死,拼出了头,吃喝不愁,但是,他们还年轻,穆宣昭又不喜奢华,不与人比拼豪富,他们尚未见识到世族子弟的做派。 所以,谢怀远这身金光灿灿便正与他们认知中的富贵相同,又见他大冬天的还拿着镶金粉挂玉玦的折扇,都不客气地打量了他好久。直到远离了府门,拐到了青石板路上,平泰涨红的脸色才消了一些,刚才他真感觉窘迫,几十双眼睛盯在身上,几乎要在他身上剜个窟窿,这阵仗真是受不住。 “少主,这折扇小的给你收着吧,小的觉得少主您暂时用不上它。”为了应和他,一阵冷风吹来,冷嗖嗖地打了个寒颤。谢怀远瞪了他一眼,又拿折扇敲了他一记,唰的一声利落潇洒地打开了扇面,惬意地扇了两下,幽香阵阵,“香味悠长,果是好香。” 平泰头一麻,脖子一缩,却见少主随手将折扇扔了过来,他眼睛一凝,双手一捧,趋步上前,好容易在折扇差点掉到地上时将它接了下来。谢怀远跟着管事进了院门,平泰等人跟着另一拨人去了偏厢等候,按照规定,他们是没有资格见穆将军的,平泰捧着折扇进了穿堂,扇上的香味幽幽飘来,他不由打了个喷嚏。 “夫人,请喝茶,是将军送来的上等白毫呢。”林燕染食指和中指夹着一枚白子,努力在黑子的包围中寻找出路,棋盘上黑子已得大势,白子只余边角之地喘息。以铮铮刚刚入门的眼力,觉得白子已无反手之力,只剩苟延残喘了,这盘棋局让她很是诧异,因为白子黑子都是林夫人自己在下,自己搏杀。按说自个下棋的人,要么白子黑子势均力敌,要么痛痛快快地赢了便是,像林夫人这样,黑子已经手握胜券了,她又偏要白子突围而出,这不是没事找事,自个受累嘛。 思忖了片刻,白子竟然孤军深入了,落子无悔,她的这一手大大出乎铮铮意料,但她定睛一看,大是惊讶,白子切断了黑子的气势,为一旁的白子赢得了气眼,眼见的竟活了过来。 林燕染稍稍颔首,站了起来,为了这局她坐了大半个时辰了,端起如意圆桌上的润瓷浮纹茶杯,抿了一口茶水,顿时齿颊生香,真是好茶。 “辛苦你了,来来去去的走了好几趟。”林燕染踱步到窗边,赞了铮铮一句,也不计较她自作主张剩了她的姓氏,巴巴的只称她为夫人。 “能够侍候夫人,是奴婢的福分,哪敢当得辛苦二字。”铮铮蹲身福了福,而后话音一扬,伶俐婉转:“夫人,刚刚奴婢去浮香远取山泉水烹茶,路上听说了件稀奇事,听说今天有个来拜访将军大人的人,披了一身的金玉,整个人都泛着金光,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个走动的珠宝架子呢。更稀奇的是,他这样装扮非但没人看清,前院的那些人,还个个赞他是富贵气象,说他比节度使崔大人都阔气,这可真是......,夫人您听一听,这可不好笑吗?”说着嘻嘻笑了起来,好在她模样漂亮,声音清脆,不显刻薄,只见娇憨。 “哦,这人倒挺有趣,是什么人。”林燕染看着她眼里的隐隐急切,很是捧场地问道。“外院的人说是个行商之人,奴婢又打听了下,那人姓谢呢,保不齐是富甲天下的谢家商行的人呢。”铮铮语气夸张地说道。“你懂得很多啊,连外院的人都没你有见识,不错。” 林燕染真切地赞道,姓谢,谢怀远,不管铮铮是为了什么在她面前提起这事,引起她的兴趣,只冲着她带来的谢怀远的消息,她都要赞她一声,她的儿子可还在谢怀远手里呢。 “夫人......,奴婢出身不好,被爹娘卖到了教坊,入了贱籍,听到的东西就多了些......”铮铮说着说着眼圈竟然红了,欲哭不哭的看着她,小模样十足的可怜。 怀然到洒便。林燕染微不可见的转了头,抬手丢过一条手帕:“好了,擦擦脸吧。”面对这种说哭就哭,眼泪就像水龙头似的一拧就流的人,她真的很无力,也没有心力当护花人,看多了还会暴躁,必须要忍耐,她默默地数着数。 “谢夫人,奴婢罪过,拿这些伤心事惹夫人。”1d6QR。 “行了,不怪你,去取了大毛衣裳,出去走一走。”林燕染打断了她的话,扬声吩咐道。 站在三尺外的紫衣反应极快,一听林燕染要出门,再不阻拦,反而赶在铮铮前面取了大毛披风和狐皮手筒,服侍着她穿上。 从头到脚裹得严实,林燕染又让铮铮到她屋里取香囊,一时,铮铮拿了两个香囊,一个淡黄底绣绿萼,一个月白底绣蕙兰,等着她挑选。 林燕染取了绣绿萼的挂在裙边,另一个给了铮铮:“这个颜色你戴着好。” 铮铮待要推辞,林燕染轻轻一笑:“拿着吧,这香囊本就是你做的,我瞧着刺绣做的很好,你拿着也是该当的。” 香囊虽是铮铮所做,但是里面的香料却是她配的。临出门时,林燕染停在了垂头候着的紫衣面前,无声地轻叹一声,对她说道:“紫裳两人留下,紫衣你跟着。” 紫衣欣喜地抬头,脚步轻快地跟在了她后面。出了院门,只见青石板路笔直笔直的,横平竖直,东西南北的分界全是九十度直角,十分硬朗,也与穆宣昭武将的身份映衬。这还是林燕染第一次出院门,前些日子她有兴致时,被紫衣等人拦了,等穆宣昭宣布她能够随时从小院里出来放风,她又没了心情,所以,现在看着这些景致,她觉得十足的陌生。17900941 铮铮却是将整个将军府的布局在心里过了无数遍的人了,再加上她一直观察着林燕染的脸色,她稍稍多看了那处一眼,铮铮就讲出了名字以及住客的名字,甚至有些地方她没多看,铮铮也向她点出了些名字,什么锦瑟、翠笛、吟萧之类的,真是个聪明的丫头,可惜太聪明了一点。 走着走着,不知不觉间铮铮将方向引到了前院,守卫见了她们一行人,收回了踏出去的脚步,任她们走出了角门,显然是认出了林燕染,她如今名声极盛,府里的人都知道了她这么个人,没有人敢再拦她的路。 “夫人,前面是将军的书房,这......”紫衣为难地劝道。林燕染停下了脚步,铮铮从她面上看不出什么,不由有些着急,她今天费了这么些功夫,就是为了将她引到书房里来啊。 整个将军府里都知道穆将军书房的重要性,若她连书房都能进去,那她在穆将军心中的地位就太高了,也太让人嫉妒了。如果她被拦在了书房外面,那她的名声就烂了,也让大家看清了她的地位,不过是穆将军一时高兴给了她虚妄的名声,实际上还不是和她们一样,那她们凭什么要回避她,甚至会让某些心大的人看到希望,连她这样的人都能得到穆将军的喜爱,她们比她更年轻,她们也能爬上高位,享受荣华。 而且,铮铮咬住了唇角,眼底阴沉沉一片,她的处境十分糟糕,之前她为了攀上崔明菱,将她的消息给了崔明菱,现在她却安安稳稳地待在了将军府,崔明菱显然是吃了大亏。 这些日子铮铮一直惶惶不安,崔三小姐崔明菱的脾性她再清楚不过,那从来就不是个能吃亏的主,她只是一个卑微的姬妾,哪里受得了崔三小姐的报复,而且若是穆将军知道是她在后面嚼舌,她不由打了个冷颤,这太可怕。她想尽了办法,终于为自己寻到了条生路,如果她能成了穆将军府里真正的姨娘,她所面临的困境就能迎刃而解了。再面对崔三小姐和这个林夫人时,她也不必向现在这样卑微,她也能成为人上人。 她打算的很好,可是她平时极少能接触到穆将军,现在她不顾身份,硬是留在了林燕染处做了丫鬟,虽然能够经常见到人,可穆将军眼里却从来没有她这么个人,不论她沏的茶水多么香,装扮的多么柔弱,都不能引起他的注意。 铮铮在失败了之后,想出了其他的主意,穆将军不看她,她就要经常出现在穆将军身边,让他看到她的好处。所以,她才引着林燕染来到前院,甚至要到书房。 当然,铮铮没想着在书房里怎么着,这次她是要看林燕染到底有多大的能耐,若是不能进书房,那就戳破了她的虎皮,若是能进书房,她也能借势,也就是狐假虎威,借着林燕染的势头,让府里的人不敢看清她。 铮铮的打算很好,只是林燕染真的会让她如愿吗? ------------ 94.第94章 事发(八) 紫衣眼底急色渐浓,看着铮铮,嗖嗖地放着小刀子,如果不是顾忌到林燕染,她一定会出手给这个不知礼数的贱蹄子一个终生难忘的教训。反之,铮铮低眉敛目,纤细的身段即使穿着厚厚的冬袄,仍是亭亭玉立,说不出的好看。 “既然是府里的规矩我也不能不遵守,紫衣提醒的对。”林燕染轻声说着,铮铮迅速抬了下头,面上却没有露出失望之类的表情,倒也沉得住气。 “不过,铮铮沏茶的手艺不错,穆将军送来的白毫也是珍品,我喝着很好,但是,我客居贵府,身无长物,连一针一线,一餐一饭都要靠贵府提供,纵是要感谢贵府,也送不出什么东西,只能借花献佛了。铮铮,你送些茶水进去,就说是奉了我的命令,若是书房守卫拦着,你也不要硬闯,就捧着托盘在门外等候便可,知道了吗?”林燕染语气温和地看着铮铮。 “奴婢遵命,夫人放心,奴婢一定按照夫人的嘱咐办到的。”刻意平静下的语调里仍然露出一丝喜悦的颤抖,她真的没想到林夫人会给她创造这么好的条件。 目送着铮铮离开,林燕染继续向前走,在经过通往书房院落的一处岔道时,毫不犹豫的选了另外一条道路,步履悠悠,紫衣很是意外,看不出她要去的目的地。 “紫衣,府里客人带着的随从都安置在哪里?”林燕染偏头问道。 “府里有专门负责此事的管事,夫人,来拜访将军的都是男子,他们带来的也是男仆,这......”紫衣诧异地望着她,她是真的吃惊,既没有想到她如此大胆地提出这个要求,也没有想到她在她面前如此直接,一点也不在乎让她知道,她这是有什么依仗? “紫衣,穆宣昭只说让你服侍我,没说让你管教我吧,我要见什么人还要经过你的同意么,还是说你对将军府的护卫如此不自信,连个人都不敢让我见。”林燕染收了笑容,眉毛一扬,很有压迫力。 紫衣垂了头,不敢再反对了,前车之鉴不远,她不敢再与她对着干了,上次的教训告诉她,一旦她与林夫人发生冲突,受到责罚的一定是她,穆将军是一定会护着林夫人的。况且,她说的也对,在将军府里见几个下人,虽然有些不合规矩,但天大地大,将军府里她最大,她想见那就见吧。 衣放浓底的。“是紫衣想左了,前方有个暖阁,夫人不如在那里歇歇脚,紫衣把人领过去,夫人觉得怎么样?” 林燕染随着紫衣走了段距离,来到了暖阁,这个暖阁建在一处和宽阔的广场上,前后都空空的,视野极好。负责这里的仆妇早早的打起了厚帘子,将她们迎了进去。 林燕染坐在铺着厚厚褥子的紫檀软榻上,手边一杯热茶袅袅泛着茶香,在紫衣领人过来的空当,又有人机灵地上了点心,如意纹方桌上摆上了奶油松瓤卷酥、炸糕、莲藕蜜糖糕等等点心。1d73D。 一口热茶,一口卷酥,茶香融着甜香化在了口腔里,林燕染长长地吁了口气,这暖热香甜的食物抚慰了她紧张不安的情绪,过快的心跳终于恢复了平稳,她肩头一松,腰身一软,靠在了软榻的靠背上。谢家的人终于来了,哪怕理智上知道林安谨没有危险,但是,一日没有见到他,她就一日不能安心。 片刻,脚步声响起,紫衣引着人候在了帘子外,平泰熟悉的嗓音传了进来。 “进来。”林燕染扶着软榻站了起来。 “小的见过夫人。”平泰一头雾水地被拉了过来,想破了脑袋也没想明白怎么回事,少主又不在,只小心翼翼地跟在将军府丫头的后面,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地面,连眼珠都不转动一下,生怕惹了什么麻烦。 “快起来。”林燕染打了个眼色给紫衣。 紫衣一怔,很快反应了过来,搬了把圆墩方凳放到平泰身边,小声提点:“坐下吧,夫人问话,仔细回答就是了。” 平泰忙站起了身,但仍垂着头,欠了欠身,坐在了凳子的前沿,腰板直挺挺的很是僵硬。 “谢公子可好,当ri你们主仆救过我们母子性命,平泰莫要如此拘束。”林燕染缓缓地坐了下来,嗓音清透如流水。 平泰惊愕,霍然抬头,眼神由迷茫转为恍然,话音都有些磕磕巴巴的:“您是......当日那位夫人,林小少爷的母亲,难怪......”。他动作太大,方凳擦着青砖,发出刺耳的摩擦声,眼前的景象太过震惊,当日虽然是他到将求救信交到将军府,但是,之后救人的事情他便不知道了。他猜测过那个求救的林夫人和穆将军关系匪浅,可是这种猜测在少主递上的帖子接连被拒,而林小少爷一直待在谢家却无人过问的时候动摇了。他便想着或许是他们想差了,穆将军又如何会看上一个有了孩子的女人。可,现在这场面,这林夫人的举止做派分明不输于当家夫人,平泰十分震惊,恨不得立马将这情况告知少主。 “是的,当日事情紧急,没能亲自向贵府道谢,实在是失礼了。” 平泰不再那么惊愕,恢复了些平时的精明:“夫人太客气了,府里自老太爷那辈起都立有规矩,若是见到有难的人,能提供帮助就帮一把,这也是谢家行商的规矩。” 林燕染一笑并不接话,也许谢家先祖真的有这个规矩,也有这个善心,但是谢怀远谢少爷却绝不是这种不求回报的好人,他当日帮他们母子,也是瞧着有利可图才会出手。当然,林燕染也不是要指责他,毕竟无缘无故的也能指着别人舍命相救,而且谢怀远的这种性情对她来说反而是个好事,以利益相交虽然听上去不那么好听,可只要有足够的利益,这种结盟反而足够稳固。 “小儿......没有给你们惹麻烦吧。” 平泰紧张地看了好几眼紫衣,后者显然注意到了他的视线,更深地垂下了头,却纹丝不动,一点避出去的意思都没有。17901733 “小少爷很乖巧,身体很健康,再没有生过病。” “如此便好。”林燕染面上缓缓露出笑,紫衣看得分明,这抹笑容与之前她见到的所有的笑都不一样,眉目舒展,眼底透着愉悦,这是真的发自心底的笑。 门外木铃声响起,影影绰绰的人影一闪,紫衣眼角一动,低声请示了一声,脚步轻盈却迅疾地走了过去,平泰趁此机会将憋着的话说了出来:“林夫人,小少爷一直不见您,他十分想念您,还曾想偷溜出府寻找您,他年龄还小,少主也不敢让他出门,只能将他留在府内,可依小少爷的脾气,他再见不到您,怕不会消停。” 林燕染眼眶一热,捏着手帕的手指都发白了,受了这么大的罪,醒来之后又见不到她,林安谨一个小小的孩童心里指定不要多么惶恐呢。 “多谢你了,还烦劳你带句话给你家少主,救命之恩,广平府谨记在心。”林燕染声音很轻,却十足坚定:“如今世道纷乱艰难,各方豪杰枭雄争斗不休,可苦了百姓,广平府虽然人微力小,也会尽力保下一方平安。且广平府位处通衢之地,南来北往十分便利,贵府既是商家,也可前去看一看。” “夫人,将军请您去书房。”紫衣说完,侧身而站,摆出了请她起身的姿势。 林燕染点了点头,随着她离开了暖阁,平泰躬身目送她走了之后,忙跟着将军府里的管事回了原处,想着她交代的话,后背被汗水浸透,冰凉凉的。 将军府里神秘的书房,林燕染并不陌生,当初给穆宣昭送药的时候,她就到过书房。远远的就看到厚重朴实的大门前,夹在一片灰衣中的一抹艳色,十足的扎眼,再走近了,林燕染认出是铮铮,她与书房前的护卫们站在了一处。远看着不清楚,近看才发现她身旁空出了很大的空间,两边的人都离她远远的,她身高又比这些护卫们矮多了,身上穿得又单薄,在这寒风中站着,脸都冻白了,身子都打着颤。 “夫人,奴婢参见夫人。”一见着林燕染,铮铮昏沉沉的脑袋瞬间清醒,眼底闪过亮光,麻利地拜了下去。与她的恭敬不同,书房前的护卫都一脸好奇地看着林燕染,却也没有一个人给她见礼。 “紫衣,带铮铮回去歇着,脸都冻白了,请府里的大夫给她看看,别落下了病根。”在她腰间一扫,果然那个荷包不见了,林燕染转头吩咐紫衣,眼瞧着她嘴唇都冻得发青了,再接着冻下去,即使保住了小命,也会留下病根,以后的苦头少不了。 “是。”紫衣当然不会在这里和她唱反调,应了声之后,提起铮铮,轻松地退了下去。 有护卫见此张口欲言,立马有人捂住了他的嘴,随之书房的门开了,里面穆宣昭清朗的声音传了出来:“进来。” ------------ 95.第95章 事发(九) 冬日天短,须臾之间,高高的冬阳便隐没了,天空昏昏暗暗的,而书房内更是早早地点上了羊角灯,比外面还要明亮许多,林燕染进了房间之后,眼睛由暗入明,微微闭了片刻,缓解这种不适。 在她闭眼的这片刻,手上一暖,继而一紧,耳边响起穆宣昭的声音:“手这么冰,紫衣她们怎么侍候的?” 林燕染睁开眼睛,恰好对着一盏烛台,刺目的光线让她有些不适,眼角一酸,竟流出了些泪水,好在只这么一瞬,她迅速眨了下眼睛,便掩下了这失态。 “冬天我的手一向如此,与紫衣无关。”林燕染听了出来他话里的恼意,诧异地看了过去。 “林夫人安好。”谢怀远坐在灯影暗处的方凳之上,林燕染进房间的时候,眼睛直视着前方,穆宣昭又迎了上去,挡在了他身前,所以,直道此时谢怀远起身施礼的时候,林燕染才看到了他。 “谢公子。”林燕染心头咯噔一声,但面上仍然不动声色的福了身,却在刚刚蹲了半身的时候,被穆宣昭强行提起了身,显然他认为林燕染在面对谢怀远的时候,只行半礼便足够了。 谢怀远眼睛闪了闪,不着痕迹地移了眼神,看来传言不虚,穆将军真的将这林夫人放在了心里,脚下动了动,侧了侧身子,避开了那半礼。 穆宣昭见他识趣,眼神柔和了一些,将林燕染安置到了熏笼处,他就势坐在了旁边的直背交椅上,一身青色暗纹锦袍,冷冽逼人。 “阿染,你一直担心孩子,吃不下睡不着,今日我特意让谢怀远进府,告诉你孩子的情况,你也能安心。”穆宣昭的话像是一道惊雷震在她的耳边,这些天里,只要她提起林安谨,穆宣昭就会露出嫌恶的表情,而且毫不掩饰,他今天怎么会这么好心地告诉她林安谨的情况。 “林夫人,小公子在府里一切都好。”谢怀远笑着说,清俊的面容带着让人信服的笑容。17902444 “阿染,你看我没有骗你吧,谢府会好好照顾他的,若是你还不放心,我派几个人过去护着他,如何?”穆宣昭手指轻柔地将她一缕扫到脸颊的头发别到耳后,询问她的意见。 林燕染只觉心头一阵一阵发寒,在他幽深的眼瞳里看着自己小小的身影,一脸的苍白,她绞紧了手指,穆宣昭在逼她,在用林安谨逼她。他这是在告诉她,若是她再逆了他的意,不听从他的话,他也许不会伤她,但他会派人看守着林安谨,让她再见不了他。可是,凭什么? “穆将军,谢府再好,也不如我这个亲娘,安谨还小,他离不开我。”林燕染扯着嘴角,尽量平和地说道。 “阿染,你这样不对,父母爱子女,要为他们考虑深远,而不是一味的溺爱。他留在谢府,有人照料,有师傅教导,长大了也能谋得一席之地,这才是对他好,你说是吗?”穆宣昭怕刺激她太过,又稍稍安抚:“况且,我也不是不让你见他,等你安定了下来,逢年过节的,自会让你们母子见面,毕竟血脉相连,斩也斩不断,我也不是那等冷血之人,而且我也不愿你恨我,阿染,这都是为你好。” 林燕染目光惨然地看着他,此时,她终于明白了穆宣昭的手段,先将她软禁起来,切断她和外界的一切联络,再用府里的富贵耀花她的眼,若是她就此软了骨头,那就最好,若是她没有,穆宣昭准备的这后手也便派上了用场,控制她的儿子林安谨。 她对林安谨的感情,穆宣昭一清二楚,他拿住了她最大的弱点,便能逼迫她做出任何的事情,他将她逼到了一个进退不得的局面。进,她不敢拿林安谨来赌,退,她不甘就此任凭穆宣昭摆布,这一刻,林燕染对穆宣昭动了多少情,现在就有多恨他。 “穆宣昭,你不能这么对我们,我不欠你,安谨更不欠你。”林燕染声音发哽,她最恨人逼她,可现在穆宣昭就是在逼她,用他的权势将她的人生搅得一塌糊涂。1d7f6。 “阿染,我对你好,你看不到,我原想着和你慢慢磨,可世道败坏,我没有那么多的时间了,我不和你磨了。你不要委屈,跟了我,我不会亏待你的。”穆宣昭用帕子擦干她眼中的泪珠,看着她哭泣,他也不好受,可是,她太倔强了,他对她都那么容忍,甚至不惜弯了腰、让了步,她还要离开他,他怎么能答应。再说,他的确没有太多的时间了,楚王世子的地位虽说不上岌岌可危,可也不是那么的稳固,而且,今年风雪大,鞑子那边更是遭了暴风雪,牛羊冻死无数,鞑子没了吃的,不会老老实实的等死,他们只会红着眼杀向边关,到时候,边关百姓面对的就是一群饥饿交加的禽兽,温顺的百姓如何是他们的对手,那种惨烈的画面他只要闭上眼睛都能想象的出来,他不能坐视不理。 “穆宣昭,我恨你,你会后悔的。”林燕染颓然垂头,她手里的筹码全数用上,也比不上穆宣昭的一意孤行,她终于意识到她在穆宣昭面前的所有算计,不过是托庇于他的防水,她笃定了他不会对她下狠手。现在他不愿意放纵她了,他掐住了她的命门,她便只能任他宰割 。 谢怀远坐立不安,可怜他一向自诩歼商,最敬佩的便是陶朱公,那才是真正聪明绝顶的人物,帝王将相、人心利益,算得一清二楚,他自小长在商行里,熙熙攘攘的人来人往,都是为着那利来利走。 他想的不差,也的确能利用人心贪欲将之耍弄的团团转,可终日在河边走,怎能不湿鞋,他现在恨不能有那飞天遁地之能,赶紧离开了这地方。 像是猜出他心中所想,穆宣昭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谢怀远一个激灵,打了个冷颤,腰间的红宝石腰带叮叮咚咚一阵响,这清脆的宝石撞击声,若是在其他的地方,那是相当的悦耳,还会引来无数人羡慕嫉妒的眼光,可在这个场合,在这静悄悄连呼吸声都嫌聒噪的地方,这阵声音不啻惊雷,眼瞧着林燕染看了过来,谢怀远都要悔死了,他这个自作聪明的笨蛋。 谢怀远不由正襟危坐,嘴角的笑也变得牵强,他真的很冤枉啊,他真的不愿意听到刚才的话,本来他今天到将军府,只是想着和这位战功赫赫的大将军谈一谈合作的事宜,如果说刚进府的时候,他还有着那么一丝和这位将军谈判以效吕不韦传奇的“奇货可居”的念头。那么,在这位穆大将军拿出他们谢家的家谱时,他在愤怒中这丝意气就像遇到朝阳的晨雾般化为了一阵青烟,而后,又看到穆大将军将他们谢家商行在各处的分行调查的清清楚楚时,他便恐惧多过于愤怒了。 好在谢怀远早不是娇养的公子哥了,立马认了输,软了态度,毕竟在这世道,他们谢家手里纵使握着金山银山,也比不过穆大将军麾下的十万精兵。而且,他今天来是为了寻找一位值得信任的守护者,可不是惹上一位煞星仇家,再看穆大将军的神情,显然也不是厌了谢家,他才算舒了口气,规规矩矩的站好,不敢在搞小动作。 之后,穆大将军虽然一直冷冰冰的,但也没再刺激他,对他也是客客气气,甚至允诺了只要他谢家守规矩,在北方他便给谢家保障,好容易谈完了交易,签了字盖了印鉴,谢怀远以为大事搞定,可以回去安抚他受伤的小心灵,哪里想到,真正的“苦难”才刚刚来临。 穆大将军他不敢得罪,可不代表他能肆无忌惮地得罪这位林夫人啊,单从这位林夫人轻轻松松地拿出千步香的秘方,他就不敢小看她,况且她还和广平府那边有着联系,他是个商人,在这种混战的世道,当然不愿意得罪死了任何一方。当日破庙中,那种危险的境地,这位林夫人都能撑了下去,更何况当日他怕遇到狼群,在她跌下去的时候,没有坚持救她,怕是已经得罪了她。幸好,他救了她的儿子,以林夫人爱子之心,只会感念他的恩情,不会和他计较那些事,可是,如果她的儿子在他手上出了问题,那可就说不清了,他可不愿意面对一位失去孩子的母亲的疯狂报复。 “谢公子,小儿叨扰贵府了,当日之约,我一直谨记在心,不知谢公子尚记得否?”果然,谢怀远头大如斗,看着已经克制了情绪的林燕染,越发觉得不能得罪她,除了她本身的能力之外,她对穆大将军的影响他也不能小视,这世上英雄难过美人关,枕头风小小一吹,就能掀起大浪,她对付不了穆大将军,将怒火转移到他这儿可就坏大发了。 “林夫人息怒,谢家百年家业,谢家商行屹立不倒,靠的就是信誉,谢家人言出必行,人在约在。”谢怀远拢在袖里的手,死死地掐着一个精致的香囊,上面绣工精湛的兰草,被他蹂的皱巴巴的。 “阿染,你的事情便是我的事情,你欠谢家的人情,我来补上。”穆宣昭就像没有听到她说恨他一样,神态反而更温和了一些,理所当然地要接手她和谢怀远的合约。 “谢公子,安谨是我在这世间最珍贵的珍宝,他在我在,他若不好了,我为他报仇。”林燕染用力挥开穆宣昭的手,凄然而又坚决地对谢怀远说着。 穆宣昭想要再拉着她,林燕染回身一巴掌捶在他手臂上,白希的掌心红肿了起来,穆宣昭本人却没有感觉,不痛不痒,他眼眸闪了闪,怕她再伤着了自己,便住了脚,看着她跌跌撞撞地走向了谢怀远。 “林夫人,怀远以谢家百年声誉保证,一定会照顾好小少爷。”谢怀远一声叹息,为自己鞠了一捧同情泪。 “如此多谢了,这个香包里面的香料是我配的,安谨熟悉这种香味,你拿回去给他,告诉他娘亲没有丢下他。”林燕染停了下来,解下了香囊递给了谢怀远,到了这种境地,她也不会一味地迁怒旁人,谢怀远是个聪明人,他不会得罪穆宣昭。但从另一方面看,安谨在他府里,比在其他地方要好,她给了他千步香的秘方,他总会照顾安谨更精心,现在她做不了旁的,只能做这小小的努力。 谢怀远手指发颤,轻巧的香囊在他手心像是一个烫手的山芋,又像是块烙铁般沉重,当着穆大将军的面,他们这般私相授受真的没有关系吗?尤其是穆大将军的脸都青了。 “我让你拿着你便拿着,难道你还等着他搜查吗?堂堂征北将军不会做那么没品的事情的!”林燕染语气嘲讽。 “没你的事情了,来人送客。”穆宣昭缓了面色,冲 着谢怀远拱手。 谢怀远比他还要急迫,客字的音未落,他已经迈出了步子,急急地拱手施礼,而后迫不及待地离开了将军府。 书房里此时之剩下了穆宣昭和林燕染,气氛更显压抑。 “阿染,相信我。” 林燕染冷哼一声,抬脚边走,她不愿意再待下去了,她不想再看到他,都软禁了她,将她的儿子扣在手心里当做了质子,还在她面前摆什么情深一片的面孔,他若是当真喜欢她,他就不会忍心伤害她,现在都这样逼她了,他和其他人又有什么区别。 “阿染,你若是为了广平府着想,就让他们老老实实的,不要挑战我的底线,之前是我刻意容忍他们,现在我的耐心耗尽了,若是他们不长眼,刀剑无眼,到时候不要后悔。”穆宣昭擒住她的胳膊,将她拉到身边。日没间空之。 “穆宣昭你放开我。”林燕染不想和他争吵,更不愿意再面对他。 “放开你?阿染,在我从狼群里救了你的时候,你就应该明白,我不会再放开你了。你真的以为你能从我身边逃离吗,之前是我不计较,才由着你放肆,可那不代表着你能为所欲为。你对我下迷药的事情我没有追究,连姓杨的那些人我也一并放了,你真的以为我是拿你们没有办法?你知道吗,所有敢来行刺我的人,他们的结局是什么,啊。”林燕染被他抱在怀里,他身上的热气蒸腾而上,陌生而熟悉的男子气息让她心头发酸、发堵,她不愿陷在这个牢笼里,剧烈地挣扎。 “阿染,你这么聪明怎么会不知道,我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敌人,也不会给他们第二次机会,唯一的例外就是你。”她挣来挣去,两人又靠的极近,避免不了地蹭到了他的身上,燃起了他心中的火,也挑起了他身上的火。 穆宣昭低低一笑,如铁双臂稍稍一用力,就将林燕染抱离了地面,将她的双臂折到后面,另一条手臂揽在她的腰身上,她再也使不上力气了。 林燕染的斗篷早已在之前的挣扎中掉在了地上,此时身上只着一袭薄袄,她又用力不小,头发也乱了,脸颊红扑扑的,鼻间急促的喘着气,连带着胸脯颤动,哪怕隔着薄袄,这股力道也传到了穆宣昭身上。 穆宣昭低头看着她鬓斜钗乱,靥飞双颊,樱粉色的唇瓣委屈的上翘着,仿佛受到了蛊惑般,定定地看着,越看越热,索性抱着她快走了几步,坐在了一张紫檀软榻上,抽出扶着她腰身的手臂,托出了她的后脑勺,吻上了她的唇瓣。 真软,真香,穆宣昭低低轻叹一声,用力地吮住了这软香的唇瓣,细细地砸,慢慢地品,动作间充满了珍爱,喉间发出满足的呻吟。 林燕染心头恍惚,继而大怒,偏身子被他用力箍住,连动都不能动一下,现在竟然被他强吻,在两人刚刚剑拔弩张之后,穆宣昭竟做出这等事,她唇上痒痒麻麻一片,不由脸颊嫣红欲滴,怒中带羞。 手臂被折到了后面,她动不了,但是腰身上却一空,林燕染抬腿欲踹,结果膝盖顶着了裙子,只得颓然放下,而她这番挣扎,带动着腰肢扭动,以着眼下的姿势,她是活生生地在穆宣昭身上又放了一把火。 穆宣昭喘了一声,仰靠在软榻之上,松开她的后脑,手指寻到她腰间软肉,轻轻地掐了一把,林燕染乍然受惊,“啊”了一声,紧咬的牙齿不由自主地松开了,大门洞开,彻底失守。 林燕染惊怒交加,气到极处,脑海中竟一片空白,眼前阵阵发黑,偏偏耳边的声音听得更加分明,唇齿间的感受越加敏感,她想要狠狠咬住穆宣昭的舌头,却闭不上牙齿,咬合无力。 她绝望地发现,原来穆宣昭说的对,当他不愿意忍耐的时候,当他不愿放纵她的时候,在他绝对的武力面前,她真的毫无还手之力,她力气几乎用尽了,连挣扎都不能动一下。 不知过了多久,眼眶下传来温热的触感,沙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阿染,莫哭了,只要你听话,我不会伤害你。” .. ------------ 96.第96章 责问(一) 出了将军府的大门,谢怀远大松了口气,走的越来越快,平泰等人只得小跑着,才能跟上他。谢家牵马的仆人见着他们出来,赶紧地拉好了缰绳,理好了马鞍,没想到谢怀远只对着他摆了摆手,越过了来时骑得骏马,直接坐到了后面的马车上。 平泰扶着马车,不解地询问:“少主,这马车是府里专门拉货物的,不是您出行专用的马车,里面没有炭炉、茶水,连褥子都没有铺。” 谢怀远揉了揉额头,冲他招了招手,示意他上车,而后指使众人打道回府,连一句话都没说,全是用简洁的手势完成的,平泰心里咯噔一声,他在谢怀远身边服侍了多年,自是了解他的脾性,这种情况只说明了一点,那就是现在他非常烦躁,遇到了麻烦。 谢家众人静悄悄地回了府,谢怀远在马车里颠来颠去,甚至差点撞上了额头,轻嗤一声,他拿出了两个香囊,一股幽幽的香味充斥在车厢内,鼻头嗅了嗅,果然是千步香。 不动声色地将里面的两团纸条捏在手心里,谢怀远无奈地说道:“平泰,回府之后将林小少爷搬到我的院子里,撤了他身边的看守,再添上两个侍女。” 平泰不由忐忑地开口:“少主,在将军府里的时候,林夫人见了属下,她很是关心林小少爷的安危,还提出了广平府的好处,属下看她一片慈母心肠,林小少爷要年幼,离不开生母,咱们是不是将消息传到广平府那里......”。 “住嘴,以后不要再说起广平府,咱们得罪不起穆大将军。” 沐浴之后,谢怀远一身淡紫色锦袍,眉目端凝地坐在藤椅之上,手指间的两团纸条合在一起,恰好是千步香的秘方,可此时这世间难寻的奇香到手,他却没有想象中的激动。看了两遍记在心里,一抬手便将这纸团扔到了炭炉里,火苗舔上纸条,一阵火焰窜起,而后成了飞灰。 谢怀远一直盯着通红的炭炉,眼睛酸了才眨了几下,而后终于起身,寻了笔墨纸砚,将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上报给祖父,却写着写着,雪白的澄心纸上滴上一团团的浓墨,刺啦啦地团成一团,掷到地上,不一时,干净的地砖上便堆满了废弃的纸团。 且不说谢怀远的举棋不定,焦躁难安,林燕染这边的情况比之他更要恶劣。 “阿染,睁开眼睛,醒一醒。”随着身上的衣裳一件件脱落,林燕染的身子越来越僵硬,心脏收缩之下,眼前阵阵发黑,极度的惶恐启动了身体的防御系统,耳边轰轰巨响声中,险些栽倒在地上。 紫衣、紫裳接到命令匆匆赶来,林燕染钗环散乱,面色苍白,触到她身上凌乱的衣物时,两人不自禁地抖了一下,屏住了呼吸。17902597 “穆宣昭,你要逼死我吗?”望着他宛如刀削的下颚以及薄凉的唇瓣,林燕染雪白面孔上一双黑眸亮的惊人,但她微微颤抖的声音,瞒不过她的恐惧。 “阿染,再给你说一遍,不要用死来威胁我,你的儿子,你一定舍不得是不是?若你死了,我要他陪葬,你敢不敢赌。今天我不动你,你回去好好想一想,最好自己想开了,想通了,有些苦头也就不用吃了,你说对不对。”炙热的指尖抚在冰冷的脸颊上,林燕染拢紧了身上的薄袄,转过了身。 紫衣两人给她披上大氅,搀着她坐上了肩舆,回到了小院里。 在她离开之后,穆宣昭冷冷一笑,俊美的过分以致有些阴柔的面孔冰冷慑人。 他看上的人,纳进来便是,小小的抗拒,他也能当做时情趣,可若是分寸过了,他也没有那个耐心了,更何况他都做出了那么大的让步了,林燕染还如此的不识抬举,那么他也不和她耗下去了,直接强要了她便是。 “将军,王统领求见。” “进来。” 王士春递上幽州传来的信件,轻声禀报着探听来的消息:“暗部打探到楚王府里事情,曹侧妃的女儿生了重病,王府里的大夫全都守在身边,险些没有救过来,王爷迁怒于世子,将他禁足在府内,若不是王妃一力庇护,这次世子怕是危险了。” 穆宣昭看着书信,低声问道:“迁怒?世子做了什么,让王爷迁怒。” “曹侧妃的这个女儿一向体弱,据说是胎里带出来的,一年里吃的药比饭还多,常年被曹侧妃拘在院子里。事情的起因好像是当日下了大雪,世子院子里的丫头贪玩,堆了雪人,不知怎的让她看到了,便拉着丫头要一块玩,然后着了凉,刚开始还没这么严重,只是发热,后来却越来越重,发起了高热,人也昏了过去,曹侧妃要哭死哭活的扯上了世子,说道是世子明明知道妹妹身体弱,偏要撺掇着妹妹玩耍,是要硬生生要了妹妹的命。这说来说去,是非要给世子安上一个谋害手足的罪名了,偏偏楚王爷就信了曹侧妃的话,将过错全安在了世子头上,大发雷霆,将世子骂了一大通,而后禁了足。”王士春说着都觉得世子冤枉。   “世子院子里的丫头们都保下了?” 王士春一怔,幸好消息特意说了这一点:“保下了,除了世子受了大委屈,其他的丫头、小厮挨了板子,但是都没有丧命。” “世子的性子还是这么软。”穆宣昭摇头叹息,世子什么都好,聪明伶俐,教导过他的师傅个个都夸赞他,他教导过他一段时间的骑射,虽然世子不是将才,可是他却认准了他,将他当做辅佐的对象,最主要的原因却是楚王世子知人善任、心胸阔大,更难得的是那一点赤子之心。 经历过穆家的惨事,幼年之际便随着忠仆辗转流利,穆宣昭一颗心早就冷了,投奔楚王也只是看上了幽州的处境,紧邻着鞑子,历来便是边关重镇,最容易建功立业,而楚王此人,自私凉薄,在他看来不是英主。反而世子年纪虽小,气度却不凡,又有着难得的善心,他才愿意辅佐世子,可现在这最得他看重的慈心也成了弱点。 这个话题王士春只能听着,不敢乱插嘴,他也见过几次世子,觉得世子白白净净、文文弱弱的,站在一众武将当中,很是扎眼。大家伙在他面前也都束手束脚的,连讲话都压着嗓子,生怕声音太大惊着了他,王士春当时站在后面,只觉得这小世子像个读书人,养得精细,其他的也没多想。 可现在再想一想,却悚然一惊,他们这些武将,可和那些靠着锦绣文章和伶牙俐齿立足朝堂的文臣不同,他们大多不识字不会文绉绉的讽刺人,惹急了眼什么粗俗骂什么,可他们的军功是实打实的拿着一条命拼出来的,是用人头垒起来的。要想得到他们的认可,可不是做几篇文章念几首诗词就行的,他们对世子客气,那是明显没将世子当做自己人,这对世子可不是个好事。1d7hz。 “明ri你带人到谢家,取了粮食,悄悄地运出去,不要让人发觉。”穆宣昭敲着桌面沉吟,世子的日子不好过,作为世子的心腹,他的日子也不会好过,尤其是他已经和曹家撕破了脸,曹侧妃在楚王面前吹了不少的枕头风,这种时候,若有战事,他们一定会在粮饷、兵器上做手脚,他不得不防。 “是,将军。” 王士春应了之后,并没有退下,“还有事么?” “这......,守着崔家的人报来消息,近日有人夜探崔府,惊动了崔府的护卫,崔府的守卫严了许多,尤其是崔节度使和崔三小姐身边,增加了许多身手高强的护卫,咱们的人险些露了行藏,而且他们再进府探听也不容易了,属下想着要不要查一查那伙人。” “崔家的那些人都处置了吗?” “所有在广平府露面的人都已经处理干净了,有些当日没有回府,也由那些人指认,画了图像在外面寻到劫杀了。”王士春知道他问的是什么,答得很利落。 穆宣昭颔首,王士春这桩事做的不错,“既然处理干净了,把人都撤了,崔家......还有别的用途,至于另一伙人,小心盯着。” “是。”王士春躬身行礼退下。 “崔威......,杨致卿......”最后一个字极重,听着就不是带着好印象。 了气门快仆。林燕染从肩舆上下来的时候,脚下踉跄了一下,她的容色仍然苍白憔悴,但冷风一吹,大悲大惊的心态终于平静了下来。也终于能够思索穆宣昭话里的意思,努力撇去心头的刺痛,压下对林安谨的担忧,将穆宣昭的每一句话细细的再回想一遍。 “没有那么多的时间了。”穆宣昭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什么时候会没有时间,祸害遗千年,绝不是性命不久的意思。那么只能是他没有时间和她虚耗,甚至是他停留在乐陵的时间不多了。 .. ------------ 97.第97章 责问(二) 眉头紧锁,林燕染想着他的身份,征北将军,楚王府的大将,留在这个地方的确不妥,这里既不是重镇,又不能容纳他的大军,对他实在无益。 “紫衣,铮铮在哪里?”林燕染想来想去,想不出穆宣昭接来下的举动,只能密切关注府里的动静,而眼下她手里能用的人也只有一个心思不明的铮铮了。 “回夫人,铮铮病了,为了防止过了病气,将她挪到了凌音阁养病。”紫衣束手恭谨地回答。 “请了大夫吗?凌音阁那里怎么样,有人照顾她吗?”林燕染直视着紫衣的眼睛。 “夫人放心,大夫已经诊治过,还留了方子。” “派个人到凌音阁照料她,拿着方子取了药,照吩咐煎药,我希望她能早点痊愈。” “是,夫人。”紫衣应声退下安排。 用过了晚膳,林燕染见身边只有紫衣紫裳两人,舒了口气,铮铮冻了一场,这场病来势汹汹,她虽然不喜欢铮铮的算计,可也不想她就这么送了命。 吁了一口气,心口沉甸甸的,林燕染净了面,漱了口,脑袋昏沉沉的,又痛又胀,用手指按了按太阳穴,便想着早点休息,不想被紫裳轻轻唤醒:“夫人,热水备好了,请您沐浴。” 随着紫裳到了稍间,这里专门辟作沐浴之地,地龙烧得尤其暖,一扇四季花卉屏风挡在宽大的浴桶前,热腾腾的蒸汽里夹着鲜花的香味。 林燕染嗅到花香,心里犹疑,但她此时正在换衣,这种时候她不愿紫衣紫裳在身边,只得压下疑惑。 披着外衫转到屏风后面,清清楚楚地看到浴桶内铺满一层的花瓣,“紫裳,进来。” “水里怎么这么多的花瓣,我记得曾经说过沐浴的时候不放任何东西的。” 紫裳进来的时候,手里还托着一个螺钿托盘,上面放着一双轻软的绣鞋,和一件薄如蝉翼的轻纱,林燕染看到之后,嘴角抿了起来。 “夫人,这是将军的吩咐,今天晚上......”。 “别说了。” “是,夫人,需要奴婢服侍么。” “你出去。” 林燕染咬着唇站了许久,终于在热水转温变凉之前跳了进去,洗完之后,除了紫裳拿进来的衣物,再不见其他衣物的影踪,她不得不穿上这几乎透明的薄纱,以及几乎没有实用价值,更像是情趣用品的绣鞋。 紫裳听着里面的动静,估算出时间,适时地在她穿戴好的时候出现,展开一条厚厚长长的棉布裹上她的头发,又为她披上大红猩猩毡,从稍间回到卧房。 长及腰部的头发在紫裳的擦拭下慢慢干了,香炉里的白檀香燃了一炉又一炉,室外的夜色黑了一层又一层,时间过了许久,寂静的房间里打更的梆子声听得清清楚楚。 紫衣紫裳对看一眼,而后紫衣硬着头皮对上了林燕染似笑非笑的眼睛:“时辰不早了,夫人不如歇下吧。” 打发了两人,躲过了一劫的林燕染,一头栽倒在软软的被褥间,翻了个滚,无声地轻笑了两下,笑着笑着又沉凝了脸色,而后,盖上了锦被,身心俱疲地陷入了梦乡。 门外,穆宣昭玄色的大氅在夜风中飞扬,紫裳眼尖,瞧见前几日新换上糊窗子的茜香罗上多了一个洞,那洞恰好对着林燕染的卧房。 想着之前林夫人脸上如同赴刑场的神色,再一看穆将军站立的位置,紧拧的眉心,她咯噔一下,举止越加的谨慎。1d7Qu。 “好好侍候,除了不许她出府,其他的都听她的。”穆宣昭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对着紫衣紫裳说道,而后一掠袍角,大步流星地离开了这里,他终究不愿过多的逼她。 因林燕染不愿房间里有人,紫衣紫裳两人守夜只能卧在外间的榻上,既方便侍候,又能紧看着她的行踪,取了铺盖铺在榻上,紫裳轻声细语地问道:“紫衣姐姐,我从来没有见过将军这样待人,可夫人偏偏不肯顺着将军,若是院子里其他的人有了这等机会,她们还不得乐上了天,哪能将人往外退呢。” 紫衣竖起手指嘘了一声,又瞪了她一眼:“快别说了,这些话再不要让我听到第二次,咱们奉将军的命行事,其他的事情少掺和。”17904762 紫裳努了努嘴,不再说话,两人躺了下来,呼吸渐渐轻缓。 翌日一早,林燕染命紫衣备了药材,预备到凌音阁看望铮铮。紫衣婉言提到凌音阁位置偏僻,冬风凛冽,不利于她的身子,便备了软轿过去。 凌音阁内,铮铮倚在迎枕上,一声声咳的撕心裂肺,蜡黄的脸上,几乎没了光泽,她这副模样和对面容光焕 发、鲜妍明媚的锦瑟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你来干什么,来看我的笑话吗?”铮铮气喘着喝问道。 “铮铮姑娘,你怎么这么说,昨夜里我们姑娘听说你病了,急的不得了,翻箱倒柜的寻出了手边的药材,今儿一早天还没亮呢,连早膳都没用,就急匆匆地来探望你。”锦瑟身边的丫鬟不乐意了,小嘴一张就是一串的话。 “锦瑟,你有这么好心,我呸。”铮铮捂着胸口冷笑,锦瑟是什么人,她最清楚了,当时她在宴席上得了穆将军的青眼,锦瑟嫉恨她,没少给她下绊子。 “妹妹,你现在气促体弱,更不能生气,往日妹妹对我误会,都是我的错,来,姐姐亲自给你斟茶赔不是了。”锦瑟仍然俏生生地立着,白希的手上捧着杯热茶。 “锦瑟,你又有什么把戏?”铮铮狐疑地望着她,便咳嗽便想着她的目的。 “妹妹,来,喝口水润润喉。”锦瑟弯下腰将茶杯凑到了她嘴边,铮铮早已咳的喉干舌燥,虽然心里怀疑,但干燥的唇瓣已然凑到了杯口,小心地啜了一小口,茶水温热适宜,她便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完了一杯水。 “妹妹,慢些喝,别呛着了,姐姐提了一壶热水过来呢,必让妹妹喝个痛快。”锦瑟拍着她的后背,生怕她呛着了。 喝完了水,铮铮舒服了些,一挥手拍开了锦瑟的胳膊,“不要你来可怜我,锦瑟,你不会以为我又被弃了吧,可惜这次你算错了。虽然我挪到了这里养病,但是昨日里林......已经给我请了大夫,还早人看顾着我,她现在出去给我熬药了,才让你钻了空子。” “妹妹你又想多了,姐姐知道你跟了府里的红人,怎么会落魄呢。只是,妹妹,咱们姐妹在府里处了不少年头,彼此相依相顾,总是有情分在呢。姐姐既然知道你病了,便不能当做不知道,虽然人微力薄,总也要帮上妹妹你几分。”锦瑟言语越加温和。 铮铮说了些话,额头上冒了汗,脸色更难看了,转了头不再看锦瑟,她好的时候,嘴皮子上也不是锦瑟的对手,更遑论现在她气急心躁,怕再落入锦瑟的陷阱,索性闭了眼,不再看她。 “姑娘,有人来了。”丫鬟面带忧色地提醒锦瑟,铮铮倏地睁开了眼,锦瑟面上也露出了抹喜色。 林燕染进来的时候,看到屋子内三人都福了身行礼,铮铮身形还摇摇欲坠的,眼看她不支要倒地的时候,一个鹅蛋脸大眼睛的姑娘清凌凌一声:“夫人,奴婢失礼了。”而后转身扶住了铮铮。 “紫衣,搭把手将铮铮扶到床上,我是来探病的,不是来折腾人的。”林燕染眼光掠过说话的姑娘。 铮铮躺在了床上,鼻翼里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铮铮多谢夫人记挂。”她努力地支着胳膊,撑起身子。 “妹妹快躺好,可别再受了寒风,夫人心善,必是想你早日康复的。”锦瑟扬着俏脸,对着林燕染大方一笑,福身行了个礼,而后挡在铮铮身前,将她身上的被子拉了上去。 “你叫什么名字?”林燕染看着有趣,又见铮铮的确是病得严重,就问眼前的这个女子。 “奴婢锦瑟,和铮铮同时入的府。”锦瑟温顺地垂着脖颈。 “锦瑟......,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好名字,铮铮善琵琶,你莫非善鼓瑟。”林燕染对她们的名字很有兴趣,难不成都是合着乐器起的。 “奴婢善箜篌。”锦瑟回道。 “紫衣,昨日我命你派人照料铮铮,人呢。”头征想昭里。 紫衣扯动嘴角:“夫人,她许是为铮铮煎药去了。” “许是?算了,我的话她既然不放在耳里,那边罢了。”林燕染不理会紫衣紫裳两人的反应,看着锦瑟笑言:“锦瑟,今天借你身边的丫鬟照料铮铮一天如何?” 锦瑟急忙福身应声:“她能入得您的眼,是她的荣幸。而且奴婢与铮铮是姐妹,奴婢也想着铮铮早日能好。” 双方皆大欢喜,林燕染回去的时候,身边多了个锦瑟,“铮铮的琵琶我还没听到,倒能听到你的箜篌了,这也不错。” 穆宣昭听说林燕染又从后院里带回去了个女人,也没有放在心上,只吩咐她们用心地服侍。 .. ------------ 98.第98章 责问(三) “夫人,这是云州有名的妆花云锦,还有幽州的银狐皮,并州的乌檀木梳......”自从锦瑟到了身边,林燕染开始关注府里的锦绣绫罗,珠宝美玉,而在将府库里的东西看过一遍之后,她出不了府,就命锦瑟代她出府,逛遍乐陵府里大大小小的商家,凡是有点名号的东西都出手买下。 穆宣昭很忙,听说了之后,只挥了挥手,送来一匣子的银票,由着她败坏。身边有着虎视眈眈的强敌,铮铮的病好的很快,在她素着一张小脸出现后,林燕染一视同仁,将她和锦瑟一块送了出去,为她收罗东西,两人身上揣着大笔的银票,坐着印有穆府徽记的马车,带着穆府的下人,很快在乐陵府的珠宝衣饰商人中打响了名号。 私下里传扬的沸沸扬扬,都说穆将军极宠府中两名姬妾,为了美人不惜一掷千金,真真是豪阔。 这名号没几日就传进了崔府里,骑马场上,崔明菱一身劲装,狠命地甩着鞭子,鞭打着胯下的骏马,马匹嘶声长叫,疯狂地奔跑着,一旁看护她的侍卫和马倌,一脸紧张,牢牢地护在她两旁。 念秋手里拿着她的斗篷,嘴角扬起抹快意的笑容,马匹上的崔明菱带着一顶严实的帽子,那帽子做工精细,灰鼠皮的衬底,外面是玫瑰金色的后绸,起额的地方留有一指宽的石青色镶边,上面缀了薄薄一层雪白的兔毛,配着崔明菱玫红色的骑马装,既般配又娇俏。 但是,念秋听着马匹痛苦的嘶鸣,就能想象出崔明菱暴怒的心情,她嘴角弯弯,愉悦的想着,哪怕那顶帽子再精致,崔明菱都不会喜欢,她巴不得撕烂了那顶帽子,可她不能,因为她要用它遮丑,遮掩她被剃秃了的脑袋。 “念秋姐姐,老爷派人寻三小姐。”新补上的丫鬟,小心翼翼地征求着念秋的意见,眼角偷觑着甩着鞭子的三小姐,不自觉的缩了缩脖子。 “拿着三小姐的斗篷,待会侍候的时候小心点儿,我去告诉三小姐。”不出意外地在她眼中看到感激的神色,念秋不在意地笑了笑,摸了摸她的头顶,把手上的斗篷递了过去,走向了面孔狰狞的崔明菱。 崔明菱一脸阴鸷,鞭稍上带着点点猩红,是她胯下马匹的鲜血,看到念秋走来,策马的速度逐渐停下,听到崔威找她,翻身下马,却在将要下来的时候,右脚勾了一下马鞍,一旁的侍卫大惊之下,出手制住了她的马,没想到激动之下,手肘触碰到了她头上的帽子。 “啪啪。”崔明菱双目几欲喷火,乌烧鞭劈手抽在了控马的侍卫脸上,好好的一张脸,瞬间布满了鞭痕,红肿一片,念秋扫了一眼就知道这人毁容了,即便马上上药,疤痕也除不去了。 “滚。”出够了气,崔明菱怒喝一声。1d7QG。 “三小姐息怒,老爷有事相召,这些人带下去,自有人替您教训他。”念秋软声相劝。 崔明菱瞪了她一眼,不再理会那人,对着念秋也多了几分耐心。前天她一觉醒来,头上光光一片,一头乌丝如枯干的杂草堆在脚下,惊骇之下,她大声尖叫,丽萃院里的丫鬟,全跑了进来,看到了她的丑态。 在她气怒攻心昏迷之下,念秋掐了她的人中,将她唤醒,一盏茶之后,丽萃院里除了念秋,其他的丫鬟再无踪迹。现在,为了掩饰她没有了头发,只得日夜戴着帽子,身边所有近身活计只要念秋一人服侍,这当口她即使生气,也只是喝骂几句,而不会再动辄动手,否则念秋若是伤了,她身边就没有人了。 崔府正堂,崔威心疼地看着脸颊消瘦的女儿,恼恨地说道:“菱儿你放心,爹一定找出那个混蛋,杀他三族为你报仇。”17904774 对着身边侍候的人使了个眼色,念秋知趣地退了出去,低眉顺眼地站在廊下,既能随时听到崔明菱的吩咐,又不会听到他们父女的话语。 游廊下,虽然能遮阳避雨,却不能挡风,她穿着大丫鬟发放的青绸面羊皮坎肩,手脚冻得冰凉,可一想到那夜见到的人,心里就暖烘烘的。 前夜里,念秋吃差了东西,肠胃一直不舒服,恰好不该她守夜,她便早早地回到自个的房间,捂着汤婆子,钻到了被子里。而半夜腹痛加剧,她头脑昏昏地痛醒了,手脚绵软无力,又头痛欲裂,并开了窗子,想吹一吹冷风。没想到,窗子一开,一个全身包着黑衣的人就跳了进来,一把锋利的剑刃横在了脖子上,他的手紧紧捂着她的嘴巴,威胁着她:“不要动,否则我一剑杀了你。” 搓了搓手,念秋不知自己当时那里来的勇气,竟然一点都不害怕,还想法子得了他的信任,知道了他的来意,原来是为了那对母子而来。 而后,念秋将她所知的一切和盘托出,连同手上收集的证物全都交给了他。她堵得不错,挟持她的少年虽然压着声音,她仍然听出了他年岁尚小,心肠还留有着柔软,他得到了确切的消息之后,一掌劈在了她颈项,将她劈晕了过去,可终归没有要她的性命。 到了天亮,她才知道他还给她 留了份“大礼”,剃秃了崔明菱。一看到嚣张跋扈的崔三小姐成了眼下的模样,就像被拔了毛的山鸡,她心里就一阵的畅快,为她自己,也为吟夏,为所有枉死在崔三小姐手下的苦命的奴婢。 此时这个崔威恨不得手刃的混蛋,正大摇大摆的带着人,坐在乐陵府最大的酒楼极味楼里,点了满桌的佳肴美酒,这个人正是霍绍熙。 在林燕染母子失踪之后,杨致卿搜遍了广平府都没有寻到线索,领兵回去的霍绍熙一听到这个消息,激怒之下,差点和她拼命。 而后,周军师抽丝剥茧,找出了刘昆和刘文英父女的马脚,在霍绍熙恐怖的逼问手段下,两人顶不住,说出了和崔家联手,霍绍熙带着他亲手带出来的,他信任的亲兵,来到了乐陵府。 崔威好歹也是冀州节度使,他又加强了府里的防范,霍绍熙探查了整个府邸的防范,才进到了崔府,得知了林燕染两人并不在崔府的消息。 在他查探崔府的时候,也发现了另一批人,霍绍熙将怀疑的目标转到了他们身上,可是,那些人却突然就消失的无影无踪,让他无处下手。 好在他派出去搜查的人终于给他带来了一个好消息,百药堂主治小儿病症的大夫,认出了他们携带的林安谨的画像,他们直接把这个大夫掳到了他们临时歇脚的院子里。 战战兢兢以为遇到贼寇的大夫,抖着嗓子将他所知道的一切都说了,那天大半夜的有人死命地擂着医馆大大门,他携着药箱,踏着夜色,深一脚浅一脚地出了诊,因为诊治的小孩相貌出色,又一直喊着娘,他才记住了这个小孩的模样。至于请他出诊的人家,在小孩缓了病情,直接给了他一锭银子,一顶小轿将他送了出来。从头至尾,他都不知道是哪家家请他,大夫接着羞愧地表示,他从小就有一个毛病,记不得路,所以,他都是坐堂,极少出诊,如果要他照着记忆带路,那是万万不能的。 年近花甲的大夫,摸着雪白的胡须,瞧上问话的少年脸色越来越黑,心中忐忑,这些人拿着画像在药堂里询问,目色焦急,他当日又看那孩子可怜,还以为那伙人不是好人,他们是丢了孩子的亲人,才认了下来,可此时怎么瞧着这少年也不像是好人呢。 霍绍熙虽然愤怒,可也不能将气洒在无辜的老大夫身上,深吸了口气,挤出了抹笑,请这大夫再回想一遍当日的细节。老大夫身不由己,翻来覆去的折腾那点印象,终于想出了些,告诉他当日请他的人是有钱的人家,里面仆役挺多。 霍绍熙根据老大夫提供的消息,将乐陵府里翻查了一遍,锁定了两个目标,一个是征北将军穆宣昭的府邸,一个是谢氏商行在乐陵府的宅邸。人幽名过宝。 “老大,人来了。” 霍绍熙眉心一蹙,看向了进来的一行人,走在前面的正是那个谢怀远,说话的人见他微微点头,便轻手轻脚的离开了座位,坠在了谢怀远一群人的后面。 极味楼的掌柜亲自出面接待了谢怀远等人,安排在了他常坐的雅间,平泰留在了府里,平康跟在他身边。 “少主,吴大管事在敬您酒呢。”平康眼见吴大管事端着酒杯站了起来,少主却发起了呆,赶忙悄声提醒。 谢怀远一惊,忙收敛心神,和吴大管事交杯换盏,吴家幽州最大的皮毛、药材商,他们谢家若要进军幽州等地,必要和吴家打好关系。 喝完了一杯酒,谢怀远压下心头自从知道了林安谨的身世之后的巨大震惊,他到现在都无法相信林安谨是穆宣昭的儿子,绕着林安谨转了无数个圈,几乎将青石板都磨穿了,为了平复心情,他才出府与吴家人商谈幽州的生意。 .. ------------ 99.第99章 责问(四) 一顿饭,谢怀远吃得味同嚼蜡,终于送走吴大管事之后,他脸色立马僵了下来,平康看他心神不宁,上前问道:“少主,可是有什么事情,吴家提出的条件很是优渥,而且他们在幽州根基深厚,信誉还不错。” 谢怀远摆了摆手:“不是吴家的事情,这附近有没有卖小孩子喜欢的东西的店铺,带我过去。” “极味楼斜对面有一家如意斋,里面摆放着许多精致的玩具,有木制的陀螺,精巧的竹蜻蜓等等,属下前几天采买过年货物的时候发现的。”平康垂手回复道,他人精细,看出了谢怀远的烦躁,只是想了一圈也没有找出原因。此时听他询问,还以为是烦心老宅的事情。眼看着年节将至,少主还滞留在冀州,今年过年是赶不回去了,作为才能卓著的嫡长子,少主谢家继承人的身份无人能撼动。 但是,谢家上一辈和这一辈的当家人,个个龙精虎猛,喜好美色,生了一堆一堆的庶子女,以谢家的豪富,养活这些人一点问题都没有。可有些人不知足,总是觊觎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少主的一大把堂弟庶弟们,也都慢慢长大,心眼也活络了,时不时的出些幺蛾子,虽然对少主造不成伤害,但他膈应人啊。 谢怀远不知道平康心中所想,否则他定会开怀一笑,和他现在烦心的事情比起来,那些事情简直不值一提。挑了一些男孩儿喜欢的东西,谢怀远忖度着如何安置林安谨,尤其是这个消息要不要告诉穆宣昭,如果告诉他,又要用什么方式告诉他。 他不认为大喇喇地到将军府,对着穆宣昭大剌剌地说:“嘿,穆将军你搞错了,你丢给我的那小子不是拖油瓶,那是你亲儿子!”是个好主意,连自个的亲生儿子都认不出来,这绝对不是个好事,尤其是儿子的娘,绝口不提孩子的身世,这对一个男人来说,更是个羞辱,尤其是对一个动了感情的男人。 是的,上次见过穆宣昭和林燕染之后,谢怀远就看出了他们的不对劲,他可是有名的风流公子,那两人之间的气场分明就是郎有情妾无意,然后一方恼羞成怒想要霸王上弓,可怜他做了这两人之间的炮灰。 顿于得件于。只是无论怎么看,他都没办法将林夫人和王青山口中胆小老实的嫣娘联系在一起,可林安谨都快六岁了,更不可能认错亲娘,这中间一定有问题。 “唉,不管里面有什么误会,我若是直接将这事情捅破了,任那穆将军肚量再大,也不会想再看到我了。”谢怀远觉得若是他处于这种境地,对于上报消息的人,他会直接给他一笔银子,然后远远的打发了,这种知道自己狼狈事的人,最好不要再碍眼了。可他作为谢家商行的少主,以后和穆将军的合作会越来越多,仰仗他的也越来越多,绝对不能成为卡在喉间的鱼刺般的存在啊。 可要是瞒下了这个消息,日后穆将军知道了,他就是直接的罪人,况且他也不甘心拱手放了这个能给他带来巨大好处的消息。 “除非想出一个妙计,既能让穆将军感激,又能避开尴尬,最好还不得罪那林夫人,如此一石三鸟,才是上策。”谢怀远双手击掌,声音清脆,“平康,付账,回府。” “老大,那姓谢的去了如意斋,买了许多小玩意儿,都是小男孩喜欢的。”坠在谢怀远身边的安万里一五一十地汇报。霍绍熙站了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辛苦了,先回去。” 得到他的认同,安万里挤着眼睛笑,看得周围的人牙痒痒的,他们都是孤儿,要么家里遭了灾,要么爹娘死的早,靠着乞讨或者扒窃活了下来,后来,广平府张贴布告募军,他们为了三餐饱饭,参了军。又因缘巧合的跟了霍绍熙,其他的人不太喜欢他们这些十多岁的新兵蛋子,年岁小力量比不上成年人,也没有经验。可与他们年龄差不多,甚至比他们还要小一些的霍绍熙接纳了他们,力量不够,多吃点就有劲了,不会打仗,多杀几次人就会了,难得的是他们还小,心思相对纯净,这样的人用着放心,霍绍熙慢慢的组建了只听命于他一个人的亲兵。17904931 将军府里,到处披红挂彩,尤其是林燕染居住的这个院子,不止窗棂、游廊上挂着红绸,就连院子里那棵掉光了叶子的石榴树上都挂满了绸缎制成的红花绿叶。 虽然以马上就到年节,府里是为了新年营造喜庆气氛安慰自己,林燕染看着那树远远一看,煞有其事的石榴树,心中越来越不安:“都是上好的缎子,为了装扮那棵树用了两匹了,太浪费了,多少人连件不带补丁的衣裳都穿不上呢。” 紫衣在她身边待了这么久了,已经能听出她话里的意思:“夫人,府里平日里没这么奢靡,这也是府里有了喜事,咱们院子里的这棵石榴树有了些年份,长得又好,石榴花的寓意也好,红红火火,而且石榴多子,兆头更好,将军才装扮了它,其他的树都没动。” 林燕染手指一颤,手下的琴弦断了两根,断裂的弦划破了手指,点点殷红的血迹冒了出来:“紫衣,你知道了什么?” 紫裳飞快地取了备着的药箱,这也是穆宣昭吩咐她们预备的,里面有着止血粉,棉 条等常用的药物,闻着熟悉的药味儿,林燕染认了出来这药粉还是她研制出来,送到这里的! 很快她的手指就被包了起来,紫衣垂着眼平静地回话:“夫人,这都是将军吩咐的,说三日之后,府里要办喜事。” “你们......”深深吸了一口气,还没有说完,帘子掀起,一个高大的身影笼罩了她,穆宣昭低沉的声音响起:“你们先出去。” 紫衣、紫裳听话地退了下去,“三日之后,府里纳妾大喜,你好好准备一下,除了你命人出外采买的那些东西,如果还有需要的,直接吩咐府里的管事,让他置办。” “纳妾,你纳谁?”林燕染嘴唇都抖了,心都颤了,却还是抱着那万分之一的希望问了一遍。 “当然是你。”穆宣昭看着她的眼神都带着嘲笑。 “我不答应。”林燕染看得出他的认真,可她越觉得失望。 “阿染,你又忘了,这是我的决定,你只能顺着,只能答应。”穆宣昭低低一笑,眼中却寒凉一片,他伸出手指,摸了摸她的脸颊:“不要再忘了,你的儿子还在我手里。” “三天后,我要你开开心心地待在房间里迎接我,纳妾的文书已经办好了,你现在是我的人了。我不喜欢你身上出现一点儿的伤口,你如果不听话,我就在你儿子身上加倍讨回来,你割了一刀,我就割他两刀。”穆宣昭捉住她曾经自残过的手腕,残忍地威胁着,目光触到她手指上的白布,瞳孔一缩,山雨欲来,冷声喝道:“来人。” “不......,这是弹琴的时候不小心伤到的,只是一点点的小口子。你住口!”林燕染看着眼前的这个疯子,他真的能说到做到,他的眼里没有一点的温情,她不敢赌。 穆宣昭看着面前惶恐地捂着他嘴巴的女人,她的手掌用力地扣着,眼睛带着恨意看着他,整个人带着让人着迷的刀锋似的美丽。 伸出两指钳住她的手腕,稍一用力掰下了她的手掌:“阿染,这是你求人的态度吗?” “将军,属下在。”屋外有人出声。 林燕染大大的杏核眼几乎要裂了,见着他头微微偏了一下,将欲启唇,再也忍不住:“我求你,不要伤害我儿子。” “阿染,这才对。这几天里好好打扮一下,你乖了,我也不会亏待你。”看着她眼中吸引他的神采黯淡了下去,穆宣昭拧了眉,决定打一巴掌之后给她点好处:“三天的大礼,我许你用正红色,府里一应摆设全用最好的,不会亏待了你。” 见她软坐在榻上,紧紧抱着双腿,头低低的垂下,将抗拒的后背对着她,穆宣昭心情也不好,而且外面还有一堆事务等着他处理,过来通知她的时间都是硬挤出来的。又见她听明白了他的话,哪怕为着她儿子考虑,她都不敢再以死相胁,便放了一半心,转身走了出去。 “这几天寸步不离的守着她,不许出现一点儿的问题。”再一次吩咐紫衣、紫裳两人,穆宣昭才离开了院子。 紫衣、紫裳悄无声息地进了屋子,将地上破碎的瓷片清理掉,而后倒掉香炉里的残香,换上安神香。这当口两人一点都不敢再刺激她了,否则真出了事情,她们也担不起。1d7Td。 林燕染紧紧地抱着自己取暖,穆宣昭说要纳妾,妾这一个字如同一支利矢透心而过,寒凉了她整颗心,冷如冰窟。 .. ------------ 100.第100章 决裂(一) 林燕染雪白的面孔时时盘旋在脑海中,穆宣昭手里的书页久久未翻,他呼出一口郁气,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索性放下了书本,但一想到眼下幽州的局势,楚王对曹侧妃母子的偏宠,他努力说服自己,只要今后多多宠爱于她,林燕染又是个聪明的,她会明白过来的。 三日后的纳妾之礼他是要大办的,便将此事交给了王士春办理。王士春办事周全,又是他身边的心腹,由他出面,更能看出他对林燕染的看重。 忙得团团转的王士春,在腊月里急出了满头的汗,前脚打后脚的歇不下步,连喝口水的功夫都没有,耳边时时刻刻都有回事的管事的嗡嗡声。这时候,偏又有人不识眼色,嚷着嗓门请示林燕染身边的人要出府采购,他们是否放行。 他揉了揉耳朵,一脚踹在这不开眼的家伙身上,冲着人点了点头,挥了挥手臂,示意赶紧放行,这当口只要林夫人待在府里,她身边的人哪怕要买下整个乐陵府,他也不能拦着。 挨了一脚的守卫,长得人高马大的,皮也糙实,倒也受得住,这一下子也把他踹醒了,摸着后脑勺嘿嘿乐了几声,冲着王士春挤眉弄眼:“王统领,我脑子笨,迷糊了,您踹得好,嘿嘿。” 王士春看着他那滑稽样,不由气笑了,这一笑,脚下的劲也就松了,但他嗓子发哑,懒得对他多费口舌,虚虚抬手打发了这人。 角门处,铮铮和锦瑟呵着冻凉的手,坐上了府里的马车,但因着遇到这茬事,先后打发了两拨人去回报林燕染,如此一来,身边服侍的人少了一半,除了车夫,只有两个不懂功夫的仆役。 但她们两个这些日子出门的次数多了,乐陵城里早已转了个遍,心大了,胆气也壮了,并不以为意,反而紧赶着车夫出行。 因着进了腊月,眼看着都到了过年的时候,虽然如今的世道不好,但是乐陵府好歹是崔家的祖居之地,与冀州其他动乱的州府相比,已是少见的太平之地,百姓们又一向是最知足的,年味儿便格外的浓郁,大街上的人也格外的多,瞧着很是热闹。 铮铮和锦瑟二人逛了几个店铺之后,也受了这种喜庆的气氛感染,两人出身寒微,小小年纪就离了家人,所幸生了一张好脸儿,进了那些地方,倒也没有吃了大苦头,但这种平民的喜庆热闹,她们却也是再没有感受过的。不由生了几分向往,而身边跟着的人又不多,两人对视一眼,默契的指使车夫绕了圈子。 她们所坐的这辆马车,打着穆府的徽记,拉车的马儿皮毛光滑,一看就是神骏不凡,街上的行人都眼含钦羡,远远的避开,更有妇人拉着自家的儿女,指指点点的给她们看贵人,两人心中不由自得。 锦瑟拉开车帘看着外面的人,只觉高高在上,享受着众人的追捧,心里的野望如春天的野草般疯长,染着丹寇的手指,紧紧地抓着柔滑的丝帕,沉沦至此,她不甘心。 街上的人越来越少,马车行走的方向越来越荒僻,但心事重重的两人都没有感觉到异样,直到马车突然停下,骤然而至的惯性,将她们抛了起来,狠狠地撞到了车上。 铮铮发出一声尖利的喊叫,锦瑟死死地咬住了嘴唇,眼里惊恐交加,车帘被人从外大力扯下,看到高高坐在马上的艳丽女子,两人蜷在一起瑟瑟发抖。 崔明菱嘴角弯起带着恶意的弧度,冷冷的眼睛在看到两人的如云秀发时,更是冷的如同啐了冰。 “崔三小姐。”铮铮看清来人时,仿似兜头泼下一桶冷水,从头冷到脚,手掌撑在车沿上,软着腿脚,连滚带爬地到了崔明菱身前,啜泣着求饶。 自从将林燕染的事情泄露给崔明菱,意图借刀杀人,以泄心中嫉恨,铮铮心中又是恐惧又是兴奋。可结果却是林燕染好端端地到了穆府,而且更得穆将军的看重,她心里的那抹兴奋便烟消云散,而恐惧却如春日的野草疯长,让她时时颤栗。 尤其是留在林燕染身边当婢女的这些日子,每当林燕染眼眸扫过她,她总是觉得自己被看穿了,更是惶惶不安。现在崔明菱突然出现在这里,铮铮脑子里翁然一声,身上的每根汗毛都竖了起来,冷冽的空气灌入胸肺,带入一股灼烧般的刺痛,再张口说话,便牙齿战战。 看着脚下匍匐的卑弱之人,崔明菱的心情忽然好了一些,手上的马鞭便没有挥到她身上,而是带着恶意的逗弄,一鞭鞭地打在她身侧,看着她一次次的颤抖。 在锦瑟也滚落下来之后,念秋看了看铅灰色的天色,小声地回报:“小姐,天色不好,怕是会有大雪,不如将这两个小蹄子送到附近的宅院里,慢慢审问。” 见崔明菱点了头,念秋脆声吩咐:“把她们捆起来,嘴里塞上帕子,带走。” 借着查看两人是否绑得结实,念秋留在了后面,在一行人拐出这条冷僻的街巷时,她微微侧头看了一眼后面,果然看到了一角灰色的衣角,不露声色地收回视线,轻轻地吁出一口浊气,快速地走向前,跟在崔明菱马前服侍。 “紫衣,铮铮、锦瑟两人还没有回来吗?”林燕染轻轻地问道。 紫衣舒了口气,虽然府里的人这个时候还没有回来有些反常,但是听到林夫人终于在昨日听到三日后纳妾之礼后的第一句话,她还是稍稍放了点心。只要开了口说话便好,哪怕是斥骂,都比默不作声要好啊。 “夫人莫急,奴婢着人到门房那里催一催,想必她们也快回来了。”紫衣看了紫裳一眼,后者行了一礼后,轻轻地退了出去。 门帘掀起放落的瞬间,外面艳红的红绸,抓住这倏忽一瞬的机会,映入了她的眼里,林燕染眉目间的神情虽然没变,但脸色却又白了一分。 作为习武之人,眼神格外好使的紫衣,自然是看在了眼里,生有薄茧的双手,微微握了起来,身体前倾,整个人都带了丝紧张。 出乎她意料的是,林燕染并没有发作,只是眉眼之间的冷意更甚,连嘴角的笑容都带着冰雪的味道。 “明明是肃杀寒冬,花叶凋零,用这些绸缎堆成的花儿,再相似也不是真的,灼人的美丽里透着虚假的味道,不过是自欺欺人,真是无趣至极。”林燕染边说边笑。 手里捻起一朵殷红的石榴花,这种灼灼似火的花儿,在她冰凉雪白的指尖下,都消融了那些热烈,看着也凉薄了起来。在纳妾两个字落定的时候,她心里的那点如熔岩般潜藏的心动,也都消散了,穆宣昭多能耐啊,一句话就能将她击溃。 过了许久,一脸焦虑之色的紫裳回来了,她带回了一个不好的消息:“铮铮、锦瑟失踪了。” 这是个大事情,紫衣两人都不敢瞒下,直接上报到了王士春那里。 “王统领,我们在城里寻了一圈,都没有找到人。去了些铺子里询问,都说两位姑娘早早地就离开了,后来他们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出去寻人的兵士回说。 王士春喉咙里更疼了,甚至连牙齿都痛了,不需要再多说什么了,都这当口了,连车夫带仆役,一行人全都消失了,显而易见的是遭了毒手,可问题是下手的人是谁? 是幽州的人下的手,还是冀州的人下的手。 王士春想不出铮铮、锦瑟两人身上有什么重要的地方,虽说她们两人名分上是将军的女人,但是两人既不受宠又没有后台,拿了她们又能得到些什么呢。 当院子里的宫灯都亮了起来,飘飘洒洒的雪片也落了下来,穆宣昭听了王士春的回禀和猜测,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这种事情不会是幽州的曹侧妃干的,那个女人手段阴狠,又善于隐忍,这种漏洞百出的手段,不是她的风格。 “派两个人再出去寻一寻,只在城里搜铺,下手的人出不了城,不需派大批人手查探此事。”穆宣昭随口吩咐了这件事。 转而眉头蹙紧,外面的雪越来越大,对幽州的情况却是大大的不利,他这三天的时间也越发急迫了起来。 “今夜挑出一半的人手,拿着我的令牌,命他们连夜去幽州。” 王士春一惊:“将军,再拨出一半人马,您身边的亲卫就不多了啊,冀州这边也不太平,您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啊。何况章奎已经到了幽州,若是有什么情况,他也可以独当一面了。” 穆宣昭轩眉一扬,“章奎一人太过单薄,你带着人连夜出发。” “将军,属下不能从命。”王士春一撩袍子,单膝跪地,“将军,属下等的职责是护卫您的安全,若是带着这些人离开,您身边的护卫就不足了。” “无妨,三天后,本将军边离开这里。” .. ------------ 101.第101章 决裂(二) 夜色笼罩下的乐陵城,寂静幽谧,而时不时飞速窜过的黑影,是这寂静中的躁动。 将军府里,穆宣昭一席紧身束袖骑马装,玄色的披风融入夜色,身姿挺拔如一柄寒锐的刀剑。在他面前,数百亲兵站得笔直,聆听他的教导。 “今夜出乐陵,一路疾行,赶往幽州,路上章奎接应。” 下路的亲兵眼神发亮,蓄势待发,他们是穆宣昭手下最精锐的亲兵,他们的经验都是在战场上用血与火磨练而成的。待在乐陵城的这些日子,虽然日子悠闲舒适了,但是,他们还是想要回到幽州,回到战场上,那里才是他们建功立业的地方。 “王士春,倒酒。”穆宣昭一口气喝完了一大碗水酒,为他们践行。 “属下必不负将军!”数百铁血儿郎齐声应诺,声势浩大。 “好,各队队长带队,出发。” 乐陵城门处早已做好了准备,马蹄裹上,马口上衔枚,一路无声地出了城门,直往幽州而去。 王士春劝说不了穆宣昭,但他终究不能放心,留在了乐陵城里,护卫他的安全。 乐陵城南,一处不起眼的宅院里,守门的两人无声无息的倒了下去。房间里一直燃着蜡烛,即使到了深夜,也没有熄灭。这是三间打通了的大间,中间用帘子隔开,最里边的房间里,时不时传来一两声尖细的哽咽声。这声音幽幽绵绵,时断时续,听着很是瘆人。 念秋斜躺在隔间的榻上,听着外面呜呜的风声和里面女子的哭泣声,面上一片漠然。里面的那两人得罪了崔明菱,白天时很是受了一番苦楚,饶是堵上了嘴巴,还能发出这种声音,可见她们受到的痛苦。 “吱呀”一声,这声音虽然很弱,念秋一直没睡,精神绷的紧紧的,她耳朵微微动了一下,放缓了呼吸,蝶翼般的睫毛颤颤地动了一下。 反射了烛光的刀锋一闪,念秋呼吸声重了几分,埋在被下的身子也抖了起来。咬着牙齿,眯起了眼睛的缝,看向了来人,“是你。” 霍绍熙挑了挑眉,竟是这个丫鬟。上次在崔威府里,这个丫鬟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霍绍熙森冷的表情缓和了些,垂下了手里的刀。 “崔......,身边的丫鬟。”霍绍熙一时想不起来崔家那个毒妇的名字,顿了顿。 “是,奴婢是崔三小姐身边的丫鬟。公子是为何而来?” 觑了一眼霍绍熙的眼色,忙接着说:“是为了穆将军府里的两个姬妾来的吗?公子不要误会,奴婢是三小姐留在这里看管那她们的,她们都在里间。不如奴婢将她们带了过来?” “不用,有些事情问你就行。” 霍绍熙夜探崔府之后,碍于人手不足,又惊动了崔府的护卫,没能要了崔明菱的命,只剃秃了她的头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是不能随意损毁的,割发也就意味着早晚会取了她的性命。 之后,他一直留有人手,注意着崔府的动静。所以,崔明菱一动手劫铮铮、锦瑟二人,霍绍熙那里就得到了消息。一直坠在崔家人之后,摸清了地方。 “那两人是穆将军府里的人,崔毒妇拿了她们,为了什么?” 霍绍熙随意地坐在一张长凳上,念秋识眼色地坐在小杌子上,不住地庆幸,她今夜是和衣卧在床上的,免去了一场好大的尴尬。 “崔三小姐一直钟情穆将军,近日里这两个姬妾多次出府,大手大脚的买了许多的东西。街巷里,流言纷纷,都说她们是穆将军心爱的宠姬,三小姐听了心里很不痛快。尤其是,穆将军府里传出了要纳妾的消息,三小姐发了好大的火儿,在府里很是闷气。带着奴婢等出来散心,不想正好遇到了这两人,坐着将军府里的马车,一路很是招摇。三小姐十分愤怒,就命下人们绑了她们,教训了她们一场。”念秋话里煞是委婉,多少为崔明菱遮掩了几分。这倒不是她一心向着崔明菱,而是有些话,她一个未婚的女儿家说出来,很是羞人。 “嗤,蠢货。”霍绍熙一听这些争风吃醋的事儿,更是看不上崔明菱了。 但他转而一想,上次从这丫鬟这儿打探到崔毒妇绑架林燕染母子,这次又命人绑了这两个姬妾,手段蛮横粗暴,几乎如出一辙。他面上神色数次变幻,眉头也皱了起来。这两件事之间难不成有什么关联?否则好端端的,崔明菱为什么要绑架林燕染?除非是林燕染得罪了她? “穆将军府里要纳妾?”霍绍熙并没有看向念秋,几乎是自言自语的说。 “是,据说穆将军十分钟情那个女子,三小姐恼得都砸了一屋子的瓷器了。”念秋飞快地回道。 “这女子姓名是什么,多大了,你知道么。” “这......,自上次之事后,穆将军就冷了三小姐,再不许她上门。三小姐也不曾见过那女子。只是......,奴婢从三小姐话里,隐约听到些事情,好像那女子不是清白之人,之前嫁过人。”念秋努力回想崔明菱咒骂的话语,从中提取有用的消息。 只这话一说,她不由心思一动,忍不住抬头看向霍绍熙。 显然,霍绍熙也想到了,再结合之前的线索,他不由大胆的猜测,难道穆宣昭要纳的妾是林燕染? 这么一想,霍绍熙只想马上到穆府,看一看到底是不是林燕染。这些天,自从得知林燕染出了事,他再没有一夜安枕。 尤其是夜深人静,梦到母亲吐血亡故的画面,他手足冰冷的站在一旁,挪不动半步,只能哀哀地看着。看着看着,母亲的脸孔竟然变成了林燕染,他目次欲裂,大汗淋漓的从梦中惊醒。 这种折磨,让他在战场中觉醒的杀戮之血,愈发浓烈。林燕染母子是他在遭遇了母亡,父亲追杀的残酷之后,仅剩的温柔,他不能想象失去了他们,他会变成什么样子。 霍绍熙抬步就走,到了院子,带着人,几步纵越,就离开了这里。 念秋抚着胸口,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撑着柜子,站起身,拉开帘子,果然看到里面的两人昏睡了过去。 提了一盏灯笼,看到门口,看门的守卫,一人一边歪在墙角,昏昏而睡。 一切都处理的很利索,念秋轻轻地回房,歪在了榻上。 且说霍绍熙带着安万里,一路疾行,竟是向着穆宣昭府邸而去。 “老大,这府里不简单,扎手啊。”安万里窝在一处暗影里,悄悄的说。 刚刚下了一场雪,有雪映着,天色亮了许多。若是其他的地方,以他们的功夫,自是不担心会被人发现。可现下的这府邸,里面戒备森严,警惕性也极高,他们稍不注意,怕就被发现了。 霍绍熙一连寻了三处地方,都没能进到府里,不得不在安万里的劝说了暂且了离开了这里。 回去的路上,他面色更冷了几分,越发认定了穆府里有勾当,否则何必守得如铁桶一般。这话若是让穆府的亲兵听到,准得悄悄地揉揉臀部。当初,他们一时托大,竟让一个小子潜进了府里,还惊动了穆将军,这事是他们的耻辱。哪怕受了军法,他们也一直憋着这口气,若再让人进了府,他们估计就要羞愤欲死了。 远在广平府,伏案处理政务的杨致卿,打了个喷嚏,她揉了揉鼻子,难道是有人骂她?扔下手上的东西,她站起踱了几步,烛芯摇曳间,思绪也飘飞了出去。 “阿染,你现在可好。” 回到歇脚之处,一群少年立马围住了两人。但,一见到霍绍熙的黑脸,就知道他现在心情肯定不好,没人敢在这时候触霉头。都将目光转到了安万里身上,想从他身上看出端倪。 “马上就快四更了,赶紧回去,睡觉。”霍绍熙甩下一句话,回到了房间。 安万里领着其他人一哄而散,除了霍绍熙一人睡了一间房,这些人都睡在一块,直接在地面上铺上垫褥,像是军中的大通铺。他们正是十多岁的少年郎,血气充足,又从小漂泊,个个都有极强的生存能力,对这种待遇只会满足,没有人嫌弃简陋。 “小安哥,黑子我这条命是霍少给的。只要吩咐一声,黑子我豁出命,也要报答霍少。” 一个黑黑的少年,大手搭在安万里的肩膀上,睁着大眼瓮声瓮气的说着。 有黑子带头,其他的少年,争先恐后的表态。安万里霍的一下盘腿坐着,挥着拳头,“对,咱们本来就是没人待见的叫花子,若不是老大,哪能过上这种爽气的日子,大家都是好样的,好兄弟。” 原来,今夜探了穆将军府,安万里见到了那里的戒备,又见着了霍绍熙的郁怒。他虽然机灵,惯会看眼色,但也是真心敬服霍绍熙。只要霍绍熙一声吩咐,他们这些人是能拿命来拼的。 .. ------------ 102.第102章 决裂(三) 谢府里,灯烛早已熄灭,林安谨躺在床上,睁着眼睛,耳朵戒备地听着外面的声音。 终于确定了守夜的丫鬟都睡下了,除了风声,再没有旁的声音。他小心地掀开被子,从熏笼上取下衣服,麻利地穿上身,就着外面清冷的星光和雪光,小心地避开屋内的摆设。 弯着腰,像只猫儿似的,轻轻地拉开屋门,走了出去。 他行进的路线,出乎意料的顺利,没有人发现他的行踪,让他安全地到了目的地——谢府的马棚。 马棚里亮着两盏灯笼,朦胧的光线,将马儿的影子拉的很长、很大。林安谨躲在一根粗壮的柱子后,腊月的寒夜,滴水成冰,为了行动方便,他穿的又单薄,小脸、小手都冻的没了知觉。 可这时候,林安谨感觉不到这种疼痛,他咬着嘴唇,心儿砰砰直跳,全身的血液加速涌流,甚至耳朵里都因此有了嗡嗡声。他紧张而又期待,黑湛湛的眼珠,错也不错地盯牢了马棚,终于在一堆稻草旁,看到了一个人影。 小手颤了颤,脚步向前踏了踏,却又不忙着出去,打量了一番四周。 “小子,真是警醒。缀在后面的谢怀远,将他这番动作,全看在了眼里,低低地赞了一声。 确定了处境安全,林安谨灵活地冲进了马棚。 饶是他再三小心,踏上又干又脆的稻草上时,仍然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声音。他一惊,忙顿住了脚步,但在这近乎寂静的寒夜里,这声音仍显得过于刺耳、糟乱。 被压在马棚里一天一夜的王青山,在巨大的压力和恐慌下,哪怕又饿又累,头脑昏昏沉沉,也没办法睡实了。 霍然睁开眼睛,绷紧了身体,暗暗地蓄着力。 瞧着人影一动不动,林安谨以为没有惊动他,呼了口气,脚步更加轻慢地走了过去。在两人之间的距离只有十多步的时候,比对了下两个人的体形,林安谨停下了脚步。 “喂,醒一醒。”小声叫了几句,接着吩咐:“你要是醒了,就转过头,别大声说话!” 竟然是个孩子,清脆的童声一入耳,王青山先是晃了一下神,接着蓄力待发的身躯就软了下去。而后,像是想到了些什么,猛然回过头,看了过去。 一大一小,看了个对眼。 林安谨紧紧地攥起了拳头,王青山霍地站了起来,一阵阵金属碰撞的声音传来,原来他的脚踝处缠着长长的链条,限制了他的行动。 林安谨低头看了一眼,又向前走了两步,只要不进入王青山能够抓到他的范围,他的安全就很有保障。 “顺子?!”沙哑的声音,唤着他的小名儿。 “你是王家村的人?”林安谨板着脸,力持镇定。但他毕竟年纪小,虽然面上装的像,眼睛的焦灼和急切,还是暴露了他的情绪。 “呵呵,王家村,王家村已经没了,村子里的人都死了。除了我,还有你们母子俩!”王青山咬着牙低低地回答,似哭似笑,毛骨悚然。 迎着他充满恶意与怨怒的眼眸,林安谨不仅没有低头,反而撑着气势和他对视,连心底里的焦急都顾不得了。 王青山当初在王家村时就是个猎户,死在他手里的动物,不计其数。而后,王家村遭劫,数百口人只逃出了他一个,手里更是沾染上了人命。 见了血的人,有种特有的阴厉,和他们打交道,总是让人发寒发麻,十分的不舒服。而林安谨还是个孩子,本就比成年人敏感,此时,王青山更是激出气势,全力打压他。以致这小小的马棚里,仿佛充满了如有实质的血腥味。 小心地隐在一旁的谢怀远,深深地皱起了眉头,扣在手里的石子牢牢地对准了王青山。 “哼,王大叔难道还怪我们母子不成?你们欺辱孤儿寡母,想要逼死我娘。逼的我们连家都不敢要了,连夜躲进了深山。”林安谨手脚轻颤。当日他娘带着他深夜躲进了深山,哪怕当时他不明白,后来跟着林燕染的这段时间,学了认字,又跟着师傅霍绍熙学了功夫,他的心智早不是当初王家村时的单纯了。王家村的人打的是什么主意,他现在是一清二楚。 “杀了村子里的人是我娘吗?你不敢怨恨真正作恶的人,反而将错处都推到我娘身上,真是欺软怕硬,不知廉耻。”看着王青山目眦欲裂,恨不得扑上来咬他一口的样子。林安谨轻轻笑了起来,眼中却滴下了一串串晶莹的眼泪。哪怕在王家村长大的日子十分心酸,大多数的村民对他们母子都不好,可是柱子哥和柱子爹娘,对他们很好。而且那些村民再怎么不好,他不理会他们就是了,他也不想让他们死的。 可是,王家村没了,只有这个王青山活着,他还不分好歹,将这些罪孽按到他娘的头上,他真是蠢笨又窝囊。 “据说,你还是村子里最好的猎人。难不成在你的眼里,恶狼扑杀了野鸡,野鸡不怪自个儿飞的慢,反而怪躲开的兔子,不应该逃开,而应该乖乖的送到狼嘴里,换它逃命不成。如果你真是这么想的,那我还真不敢相信你是个合格的猎人。否则,你每次打猎的时候,打着了野鸡,野鸡怪兔子,打着了鹿,鹿怪野鸡,你还不能不管它们,谁让你和它们一样想的呢。你若不听,那是你虚伪,只准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你若听了,一天的时间就这么怪来怪去了,你啥也别打了。”那段深山的岁月,牢牢地刻在了林安谨的心中。他怕王青山连这么浅显的道理都不明白,而用了这个简单的比喻。 “你......”王青山气堵胸闷,脸色涨红发紫,却硬是说不出一句话。 哇一声,他口中喷出了一口黑血,脸上的紫色才退了下去。颓然地倒在了稻草上,一双眼睛怔怔地望着马棚顶,整个人气势一消,竟有了几分死寂的感觉。 “你......”看到王青山这个样子,林安谨不由同情了几分,他本就是个善心的孩子,哪怕霍绍熙教了他人世险恶,他心中的善良仍然没有泯灭。 “你不要灰心,想法子报仇才是正经。” 王青山用力地撑起身子,恻恻地笑了几声:“是啊,没有给他们报仇,我怎么能死。” 又看了一眼林安谨:“倒是顺子你,前些时候,避我尚唯恐不及,今天怎么又来找我?还是瞒着人,偷偷地来。” “你知道我......爹?”最后一个爹字,林安谨说的极轻极轻。 “呵,你爹是外来户,在王家村住了多年。他和村子里的人都不一样,大家伙儿看见他都怕,比看见县老爷都害怕,哪怕他那时候还是个孩子。可只要他往那儿一站,就能绕着他身周画出一个大圈,大家伙儿都远远地避开,不敢凑过去。其他的人从心底里害怕,瞧见了他,都远远地避开。我和他们不一样,虽然害怕,但我从小跟着我爹学打猎,胆子比他们还是大了些,想的也多些。我看着你爹,就想起了在山上见过的老虎,那种压迫人的气势,是那么的像。所以,每次见了他,我都会多看一看。本想着能从他身上学些什么,可他和少出门,我也就没能学到,但是,这么细心注意,我也将你爹的样貌记了下来。哪怕多年不见,他高高在上,我仍然能认出来。”王青山说的时候,眯着眼睛,回忆起了自己年幼时不知天高的往事。 “你见过他,他......是谁?”这一刻,林安谨连呼吸都屏住了。 他这么紧张,不是为这个从来没有见面的爹。在山里的时候,他娘说他爹死了,他伤心了一场,就听了他娘的话,当他爹死了,反正他也从来没有过爹,只要有娘,就好了。 可是,昨天他一个人藏在暖阁的角落里,想他娘在哪儿,过的好不好的时候。听到两个人在悄悄的说话,他躲在一旁,听出了一个是这府里的主人,那个阴险的谢怀远。 他本来没在意他们的话,直到听到他们说,他们早就找到了他娘,之所以瞒着他,是因为他突然冒出了一个爹,将他娘扣住了。 林安谨咬着手指,才没有发出声音。从他们话里,他知道他爹对他娘一点儿都不好,不让他娘见他,将他娘关在了一处院子里。 最后,他们还说,幸亏遇到了王青山,知道了他爹的身份,否则他们差一点就将他送到他娘身边了,那就大大得罪了他爹了。 可到他们走了,都没说他爹是谁。只听到那个属下禀报说,将那个王青山关在了马棚里,一定不会让他爹的人发现。 林安谨等了片刻,赶紧离开了那个地方。遇到焦急地寻来的丫鬟,若无其事的跟着她回去。然后,想了许久,终于在守夜的丫鬟睡着了之后,悄悄地摸进了马棚。 他要找王青山,要问清楚他爹是谁。然后去找那个男人,让他将他娘还给他,他不稀罕他爹,他不能没有娘。 “怎么你娘没告诉过你?也难怪了,你爹那样的人,只有当年那么落魄了,才娶了你娘。如今他发达了,估计不会认你娘了。可是,顺子,你和你娘不一样,你是他的儿子。这男人能对女人狠,对自己的子嗣他还是上心的。我也不知道你为什么流落到这府里,但看着他们虽然对你客气,可对你看管甚严,想来也不是为你好。但你爹就不一样了,只要你寻到了他,我在一旁作证,让你认了爹,你以后的日子那可是享不完的荣华富贵。”王青山声音蛊惑,只要穆将军认下了顺子,必得记下他的功劳,到时候,他就能报仇了。 “你说他是谁?”林安谨牙齿咬的咯咯响,对这个爹更没有好感了。甚至还有些恨他。 “你过来一些,我告诉你。他位高权重,是威名赫赫的征北将军穆大将军。他......”王青山滔滔不绝地说着从各处听来的话,各种夸耀如流水似的,恨不得让顺子听了,立马去投奔他这富贵的爹。 隐在暗处的谢怀远深深皱起了眉。 过了近半个钟头,林安谨出了马棚,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回去的路上。 谢怀远看着他的背影,竟感到了萧瑟的味道,心头也有了些酸涩。深深灌下一口凉气,压下了这些情绪。看到一旁的平泰,满眼的心疼,和对他的不赞成。 “怎么,觉得我做错了?” “公子,这些话哪怕是一个大人都不舒服,何况林小公子还这么小,他怕是受不了。”一个男孩儿,对父亲总是有着深深的濡慕。尤其是林安谨这种从来没有见过父亲的孩子,怕是没少在心中勾勒父亲的形象。而王青山的那番话,**裸地撕开了父子之情的温馨,露出了狰狞残酷的真相。 “有些事情我也不知道,原来会是这样。”谢怀远这话并不是敷衍,而是他真的没有想到,林燕染竟然是童养媳出身,穆大将军也真狠得下心,成婚第二日就离开了,从此再没回去。 而想到两日之后,穆大将军的纳妾之礼,他要以妾礼迎进门的又是他曾经的妻子。以妻为妾,还是从不曾将她当做妻子? 哦,对了,穆大将军根本就没有认出了,他根本不知道林燕染就是他昔日的童养媳。那么,当初的那个婚礼,怕是王青山等人想错了,那根本就不是婚礼,只是收用了一个丫头而已。 不得不说,这些富贵人家行事的相近,谢怀远只是稍稍一想,就明白了里面的玄机与残忍。 可是,林燕染是这么认命的人吗?和她打了这么些交道,谢怀远不信她能这么听话地任人摆布,当年的事情,他不得而知,但是他能想到,穆大将军以后的日子不会平静了。 “不过,有他的母亲在,以这位林夫人的行事,他吃不了亏。咱们只要将谢家从这事里摘出来,两不得罪,就行了。” 总体来说,谢怀远很满意。告诉林安谨身世的人是王青山,他再使些手段,让王青山顺利地到达穆将军府,将林安谨的身世告诉穆宣昭。这样一来,穆大将军是从王青山嘴里听到,即使他怀疑谢家早早知道这些事情,可只要让王青山咬定了不曾告诉过谢府。如此一来,即便穆将军看着他们谢家不痛快,他就装成一无所知,反正他没让穆大将军当着他的面儿丢了面子,这可比他直眉瞪眼的告诉穆将军实情,要好太多了。 而在林夫人面前,王青山是王家村幸存的人,他们谢家不过是心善仁义,救了个可怜人罢了。哪里知道王青山的底细,事情闹了出去,林夫人也不能全将错儿归到他们谢府上吧。 这么一想,谢怀远心情大好,可是,事情真的会按照他的想法发展下去吗?有时候,算盘打得太精,想的太多,反而会吃亏。 夜转眼即散,透过黑沉沉的天幕,东边的天空,透来熹微的亮色。 霍绍熙准时起了身,用冷水擦了脸,打了一套拳。身上虽然只穿了单薄的衣物,头顶上仍冒出一股股的热气。 他带来的这些少年郎,个个都像他一样,早早起身,练武健身。 院门吱呀吱呀地响起,四个少年郎,两个一组,抬了两个五六层高的食盒进来。安万里指挥着他们将里面的早餐摆在了屋子里的大桌子上,热热的餐点,香气四溢。 霍绍熙看着众人都练了一圈,手一挥,大伙儿都老老实实地坐在了椅子上。 不过,这些自由惯了的家伙,很快就撑不住这层斯文的皮了。一个个吃的热火朝天,你抢了我的油条,我夺了他的卤蛋,打打闹闹,热热火火的,但见一双双筷子,你来我往,耍的煞是好看。 刚开始,还有人注意着形象,等手里的东西,被人接二连三的抢走,就激出了火气,连拳头和腿脚都用上了。 除了霍绍熙身周平静,其他的地方都乱哄哄的。但是,他们练拳练腿脚的动作幅度再大,放置食物的桌子都纹丝不动。争抢食物再激烈,也没有浪费了一点东西。 霍绍熙悠然看戏,慢条斯理的咽下一口包子。收了一群受过苦,尤其是做过乞儿的手下,霍绍熙的涵养是越来越好了。 刚开始手下这些家伙时,每到吃饭的时候,一个个狼吞虎咽,吃相煞是吓人。世家公子出身的霍绍熙,着实吓了一跳,但想到他们吃过的苦头,就没紧着他们改了这习惯。 结果,让他窝火的是,这群小子,吃饱了也不停嘴,拼命地往嘴里塞,因为吃得太饱,生生地撑出了病。看着躺在地上,揉着肚子打滚的属下,霍绍熙就像看到了当年他小时候淘气,使劲地喂锦鲤池里的鱼,然后,一条条锦鲤,露出白白地肚皮浮在水面上,撑死了! 可对这些饿怕了的家伙来说,面子、教训都不重要,填饱肚皮才是实在的。 忍无可忍的霍绍熙,不得不想出了一招,在饭桌上只摆上够一半人吃的食物,你们各凭本事争抢吧。前提是,不许摇动饭桌,不许洒了饭食,否则自动退桌,一口都不准吃。 时间久了,这些家伙终于明白,跟着霍绍熙,不用担心饿肚子,才不再吃的像饿死鬼了。可这抢食的习惯,却也留了下来。 “老大,到谢府探消息的人回来了,说谢府有个小男孩儿,和画像上十分相似,估计就是您要找的人。” “好啊,穆府里我暂时没办法,这个谢府......” 话不用说完,看他的面色,安万里就明白,接下来谢府就等着倒霉吧。 ------------ 103.第103章 决裂(四) 穆府里,张灯结彩,锦绣辉煌。紫衣带着一溜的丫鬟,分别捧着凤冠、钗环、嫁衣等等,到了林燕染面前,矮下身子,将托盘里的东西,高高举过眉头。 “夫人,这是将军命绣娘连夜赶制出来的嫁衣,您瞧瞧,若有哪里不满意,奴婢让她们改了。” 看着眼前的这些丫鬟愈发恭敬的动作,林燕染的心里就越发堵。 她淡漠地转过眼睛,紫衣没再坚持,打发了这些丫鬟,轻声轻脚地退下了下去。 “夫人......没有提出意见。”紫衣小心地措辞回报。 “选第一套,式样是龙凤呈祥的。”看她低眉垂目,穆宣昭估计林燕染没有配合,也不难为她了,直接定了下来。 “找到人了吗?”紫衣退下之后,穆宣昭问王士春。 “出去查访的人,发现了些线索,指向崔节度使府。”王士春一接到手下的回复,心底已经认准了是崔二小姐干的了。这种粗暴简单的手段,的确是她最喜欢使用的。 “崔府,崔威老儿胆子越来越大了。”幽州曹侧妃派人和崔威联络,他是知道的。崔威此人,心肠狠毒,手段狡诈,尤其擅长见风使舵。 如今,朝廷已经成了一个空架子,听说老皇帝都一年没露过面了,各地揭竿而起的流民闹得沸沸扬扬,江南、中原之地民不聊生,盗匪四起。 随着这些战乱而起的,是各地拥兵自重的藩王、节度使,纷纷自立。这些人之所以没有此时称帝,不过是怕当了出头鸟,反而成了众矢之的。虽然各地起事之人众多,但其中真正有实力、有潜力走到最后的人并不多,在幽燕冀这块地儿,当数楚王兵多将广。 崔威老儿定也是看到了这点,要转投向楚王了。 当日,他离开幽州,到了冀州乐陵府,一是为了消去楚王对他的猜忌,毕竟他手里掌着幽州三分之一的兵力,二是顺便夺下一批朝廷发到冀州的粮食武器,三就是看一看崔威其人如何。 到了现在,幽州局势变幻,崔威此人有小计而无大谋,不需要再在此地耗费精力,反而是幽州,外有草原强敌窥伺,内有曹侧妃母子虎视眈眈,情势危险。 穆宣昭看向西南方,眼眸幽深,嘴角挂着嗜血的笑容。他看的方向,正是当今皇帝居住的地方。不久的将来,他一定要亲手毁了那个地方,用他们肮脏的血,腐朽的头颅,为他丧命的亲人祭奠! 王士春不由打了个寒颤,拢了拢身上厚实的大毛褂子,却抵不住这入骨的冷。 “将军,要不要派人监视着崔府。”王士春搓了搓手,希望得了命令,赶紧离开这里,将军身周的气势太可怕了,他不想成为炮灰啊。 “府里还剩下多少人?” “章统领带走了大半,昨夜又走了些,府里现有三百多人。这三百人还包括下人、婢女,兵士只有二百多人。”王士春一算人数,心底大为不安。 “无妨。重点守着马匹,夜里安排人守夜。对了,安排的班数从二批加到四批,每一批守夜的时间缩短,保证更充足的睡眠,务必不能累着,以免精力不济,反而生事。”穆宣昭略一沉吟,吩咐道。 门外传来守门侍卫的回禀声:“将军,管事求见。” 胖胖的管事擦着脑门的汗,弯着腰递上一沓拜帖:“将军,咱们府上的喜事传了出去,这是各府送来的帖子。” 王士春看了一眼穆宣昭的面色,伸手接了过去。 管事又从袖口拿出一封金底的帖子:“将军,这是崔节度使府投来的帖子。那送帖的人,将帖子交到门房之后,人就走了,连杯茶都没喝。” “东西放下,你去忙吧。明日的事情,务必不能出纰漏。”管事忙应了,出了书房,往头上一模,出了一头一脸的冷汗。心下叹息,进书房的时候,出的是累出的热汗,见了将军,硬逼出了一身的冷汗,这两下里一激,打了个冷颤。 胖管事一边拿袖口擦着汗,一边小跑着去了茶水房,寻思着赶快喝完姜汤,否则明日的喜日子里,得了病,惹了将军晦气,他可就惨了。 将那些帖子交给王士春处理,穆宣昭抬脚出了前院。在青石板路上走了片刻,听到紫衣的声音,他才发现原来不知不觉间走到了林燕染的院子前面。 抬脚走了进去,掀开正红色的猩猩毡,一眼就看到了侧坐在暖阁炕上的林燕染。她穿着他命人送来的织金花缎,银灰的底色,大朵大朵正红色的牡丹在浓绿的叶子的映衬下,红的耀眼。在牡丹花间,用金丝绣成的凤凰,华贵美丽。室内的布置更是喜庆,满眼红彤彤的。 但,就是在这样的氛围下,在这样的锦绣丛中,他仍然一眼就看出了林燕染身上的寂寥、淡漠。 穆宣昭一进来,林燕染就感觉到了,他的存在感的确很强,周身的气势绝不是能让人愉快的平和温宁,而是充满了侵掠感。在他的这种气势笼罩下,胆子小的人心生害怕,胆子大的人会死命地反抗,直到被他打压下去。 瞧着手上乍起的疙瘩,林燕染自嘲地想,不知道放一只猫儿过来,它会不会炸毛?或者,自己现在这样,也是炸毛? 直到穆宣昭坐到对面,两人分坐在炕桌两端,之间隔着不过一个手臂的距离,她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寒冷的味道。林燕染望入他黑湛湛的眼眸,看清了他眼底的冷,以及他毫不掩饰的嗜杀。这一刻,林燕染突然觉得这样子的他才是真正的穆宣昭,是那个名声赫赫,杀人无数的穆大将军。 也许是第一次见面的荒诞,给了她很大的错觉。哪怕当时她在他的箭下,生命受到了威胁,可他终究没有扣下弓弦,之后的表现,甚至让她以为他是个登徒子。 尤其是,认出了他是林安谨的生父,脑海中有关于他的记忆,更是让她将他当做了熟悉的人,不知不觉间降低了对他的警惕。 可是,此时林燕染看着他眼底的肃杀,悲哀的发现,原来一直以来,她都在一厢情愿的美化着他在她眼里的形象。其实,他根本不是她想象中的样子。 穆宣昭看着对面女子怔怔地看着他,瞳孔上倒影着他的身影,眼眸里的悲伤一点一点的增加。这种明明你盛满了她的眼睛,却偏偏不能抵近她心口的感觉,简直糟糕透了。 他使劲地握住她的手臂,很用力,很用力。 “你瘦了?!”语气既惊又怒。虽然自前天之后,他就没来过这儿。可每天她用了多少饭,紫衣都详细地回禀了,她明明吃的不少,怎么反而会瘦了。 紫衣一个哆嗦,迎着他质问的眼眸,声音都颤抖了:“将军,奴婢不敢欺瞒。的确是夫人用了多少,奴婢就上报了多少。” “她说的是实情,况且我身边的人又不止她一个,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她哪里能替我隐瞒。”林燕染轻轻一笑,听在穆宣昭耳里,似有着说不出的讽刺。 “都退出去。”拧眉看了看她,穆宣昭将暖阁里的丫鬟都赶了出去。 “穆将军,又要上战场了吗?” “你......怎么知道?” 林燕染转身拉开妆匣,从里面摸出一块小巧精致的铜镜,就着平滑的桌面推到了他手边:“一见来,你面上就带着腾腾的杀气。我自问没那个本事,惹起你如此大的杀气。只能猜你是要打仗了。” 穆宣昭握起铜镜,真的看了一眼,“你放心,明日行礼之后,我就带着你回幽州。那里有温泉,有暖房,比这里要舒服多了,你一定喜欢。” 林燕染笑着摇了摇头,并未回话。 “别笑了,看着假的牙酸。”穆宣昭没有想到,她终于不再伶牙俐齿,和他大吵大闹,换成了这副轻言浅笑的模样,却让他更不舒服。 “穆将军,你不许人哭,也不许人笑,如此难侍候,真是让人难为啊。跟着你的人,真是不容易。”林燕染连讽刺他,都带着轻笑,并不理会他的命令。 手腕一阵刺痛传来:“穆将军,手下留情,我用惯了右手,若是废了腕子,怕是不好。这样,用左手换了它,可好?” 穆宣昭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你在威胁我吗?” “穆将军,你在说笑吗?我身无长物,一无所有,能用什么威胁你。”林燕染像是听了一个大笑话,困惑地反问。 “我对你怎么样,你不知道吗?”穆宣昭克制着自己,放松了手上的力气,“之前的那些事情,如果不是你,你以为我会允许她活下来?” “穆将军,当日的确是我错了,大大的得罪了你。”林燕染单手撑着炕桌,站起了身子,深深地蹲了下去,竟是行了大礼。 穆宣昭实在没有想到她会如此做,在她深深蹲身的时候,握着她手腕的手臂,被她的力气一带,曲着的手臂,伸长成了一条直线。 “你......” .. ------------ 104.第104章 决裂(五) 第104章 决裂(五) 一条臂膀的距离,仿若不可逾越的天堑,将他们两人远远的隔开。 止不住的心慌,蔓延,堵得他胸口难受。 “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飞扬入鬓的浓眉皱了起来,手下用力,将林燕染拉了起来。 “穆将军,昨日种种,是我错了。但愿来日之事,不要再继续错了下去。”就着他的力气,站起来的林燕染,声音飘渺。 “阿染,你敢说从不曾动过心吗?否则,当日在梅林之中,你怎会收下我的东西?”看着她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穆宣昭心头的火气蹭蹭之上。他想要打碎她脸上淡漠的面具,他不好受,她也别想好过。 “或者,对你来说,随便一个男人的东西你都能接受。先是杨致卿,再是我,接下来又是谁呢。”声音低沉,字字如针。 林燕染的面孔渐渐雪白,连嫣粉的唇瓣都没有了血色。 穆宣昭心头刺痛中,竟有了一丝畅快。就像在战场上,面对数倍于他的强敌,拼着自己中了箭矢,也要一刀击中对方要害,从而赢得了胜利之时的畅快。 “终归是我错了。这个世道不是我熟悉的那个世界,这里的女人,没有自由,没有人 权,只是男人的附庸,而已。”林燕染压住鼻头的酸涩,忍住了将要流出的眼泪。 又看了一眼穆宣昭,她痛苦的承认,之前,她的确对他动过心。她不曾料到,那一时的心动,将她陷入如今的泥淖。 前世,她大多数的时间,都与书籍医术相伴,尤其是捡到空间玉佩之后,更是将大半个心神投入了进去。对这些男女之间的事情,她是青涩的。 来到这个世界,一睁眼就成了个六岁孩子的母亲,又面临着种种的生命危机,她的心神都用在了如何生存下去。遇到穆宣昭,不小心动了心。虽然一再地告诫自己,她所处的世道已经不同了,再不能以前世的想法行事。 可她前世二十多年的灵魂浸染,又哪里能轻易地屈从现实的规则?在她潜意识里,从不曾将穆宣昭当做刚刚在上的将军,他们两人是平等的存在。 她的确动了心,可那不意味着她要接受他,更不可能做他的妾。 而在穆宣昭心里,大概从不曾见她放在同等的位置,最多是能讨他喜欢的宠物吧。就像他喜爱的骏马、锋利的佩剑之类的吧。 “呵呵......”林燕染想起他对心爱坐骑的精心,笑里更是带上了自嘲。或许,她还比不上那些呢,毕竟战马、佩剑能陪他上战场,是与他生死战斗过的伙伴,而她呢,若是那一日他忽然厌了,不喜欢了,便只能“红颜未老恩先断”了吧。 如此不平等的关系,又怎能期待两情相悦的爱情? “你就将我看做那等轻浮的女人吧,随你的便吧。”再牵扯下去,只会越缠越深,争执越来越大,到最后,怕连那点可怜的心动的影子都剩不下了。 就这样结束吧,他仍是英姿勃发的百战将军,她是无端来到这里的异世幽魂,本就不该相遇。明日之后,于世俗之中,她便是他身份低微的妾,于她而言,两人之间的情意便彻底的断了。 “你认了?你竟然承认了!”穆宣昭咬牙质问,他没想到林燕染真的敢承认了,那本就是他极度恼火之下,脱口而出的气话。 他等着她认错,等着她软下来。 可她是什么意思?这些事儿是能认的吗? “将军说什么,就是什么吧。说我是,我就是。说我不是,我便不是。” 看着她娇艳如玫瑰花瓣的嘴,吐出这么伤人的话,穆宣昭猛的箍住她的腰,只堪盈盈一握。终于,见她变了脸色,一双杏眼,瞪得圆圆的,满目流光中,只有他们两人对视。 他心情终于好了一些,低头,擒住她的唇瓣,将她想要说出的话儿尽数堵了回去。 和她的脾气相比,她的唇出乎意料的软,又香又甜,和他想象中的一样完美。 林燕染挣开手,用力地推阻,可他来势汹汹,紧紧地封住了她的嘴巴,攥住了她的双手,不容许她有丝毫的反抗。 推不开,躲不过,林燕染僵硬着身子,睁着眼睛看他逐渐沉迷。唯一能做的只能是,闭紧了牙关。 可穆宣昭吻得时间越来越长,她慢慢地喘不上气。双手攥在他的左手里,细弱的腰肢又被他的右手紧紧箍住,这么近的距离,衣袖教缠,衣襟相偎,她拼命向后仰,仍然阻拦不了他们的身体紧紧贴在一起。 穆宣昭睁开眼睛,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将她双手背在身后反剪,托着她的腰,将她抱了起来。 他顺势坐到后面的暖榻上,将她放在腿上,只用左手就能牢牢地掌控住了她。而空出来的右手,轻轻地盖在她的眼上,他的呼吸吹在她耳边,暖暖痒痒:“闭上眼睛。” 林燕染双手被制住,又挣扎的精疲力尽,呼吸急促,胸膛快速的起伏,她累的,真的很累。 可沉迷在她香甜的唇齿之上的穆宣昭,吻得越来越久。她的睫毛刷在他的右手心里,又麻又痒。 闭上了眼睛之后,听觉与触觉越发的灵敏。细细碎碎的声音,绕在耳边。 蓦然,手心一麻,林燕染不觉痛呼,便就此失了关防,只能任穆宣昭长驱直入。 唇齿嬉戏,相濡以沫,多么亲密的关系啊。 在眼睛上的手掌逐渐松开之后,林燕染能看清对面之人,投入又着迷的模样。 一颗颗泪珠终于忍不住,濡湿了她的睫毛。 像是感觉到了她的妥协和软化,穆宣昭将她的双手从背后拉到了前面,手心贴在他胸前。白嫩的手掌,放在他深青的袍服上,竟有一种惊人的糜艳。 手心下跳动着有力的心脏,咚咚咚地跳着,就像跳在她耳边。 随着这有力的搏动的是,越来越高的温度,她忍不住蜷起手掌,可握在她手腕上的大手,有力地阻止了她。 低低地喘息声,响在耳边,几乎快要窒息的她,终于能够呼吸了,麻麻痛痛的唇瓣也终于自由了。紧接着,手腕上一松,火热烫人的手掌,如铁箍般箍在了她的腰上,将她拉在身上,两人之间几乎没了距离。 脖颈间一阵阵热烫,穆宣昭用力地揽抱着她,埋在她颈间,平息如烈火燎原般的欲 望。 仿似过了许久,穆宣昭抬头,见她发鬟散乱,钗乱簪斜,乌鸦鸦的头发,松松地垂了下来,大有慵懒的风情。目光下移,更见她衣衫凌乱,对襟夹衣上面的扣子都扯开了,露出一痕雪白的皮肤。 被这美景一撩拨,刚刚平复下来的鼻息,竟又粗重了几分,右手抚上她的下巴,继而漫过脖颈,一路向下。 手下的身子颤了颤,却只有僵硬急促的呼吸,连一句话都没有。 这不太正常,之前林燕染想方设法的阻止他留宿的那些小动作,他虽然没有说什么,但都看在眼里。不过是不想吓着她,才配合着她,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现。 若按照她之前的行事,这时候,她不可能会这么温顺的任他予取予求,再说,刚开始吻她时,她还凶狠地咬她,没道理,到了这时候,反而不动了。 穆宣昭存了心要试探林燕染的底线,稍一用力,就脱下了她上身的夹衣,露出粉青的中衣。薄薄的纱料下,白希的皮肤若隐若现。 见她还是不言不语,穆宣昭将摆在榻上的条案扫到地上,一把抓过一旁的靠枕,身子一歪,竟半躺了上去。倚坐在他身上的林燕染,失去支撑力,不得不趴在他身上。 咚一声,带着吸气的闷哼声响起。 穆宣昭抚上了下巴,瞪视着她。 嘴里满起淡淡的血腥味,门牙酸酸地疼,林燕染舔了舔,还好牙齿没掉。 原来动作太突然,林燕染的牙齿撞上了穆宣昭的下巴,隔着一层肉皮,牙齿直接撞上了里面的骨头。两硬相撞,两败俱伤。 这一撞,将屋里浓浓的暧昧气氛,撞碎了些许。 穆宣昭没再继续动作,黑湛湛的眼眸,盯牢了身上的人。 林燕染手臂酸软无力,索性,也不强撑,躺在了他身上。已经下定决心认清了现实,逼着她不得不决裂,心里都是空落落的了,这副身子,若实在逃不掉,也不过当做被某种动物咬了一口罢了。犯不上,拿命交换。 滴答一声,一滴鲜血滴了下来,穆宣昭拿手抹了一下,原来下巴处撞破了皮,渗出了血滴。 因着两人的姿势,这滴血,最终滴在了林燕染的眼前,虽然穆宣昭着的深青色袍服,显不出血滴的颜色,但既然看到了,鼻尖就仿似有着挥不散的血腥味。 作为一个学医之人,对这些有着本能的洁癖,但穆宣昭失望地发现,林燕染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与昔日鲜活灵动的她相比,现在的她,就像是个没有灵魂的木偶,美则美矣,却让人索然无味。 满腔的欲念,烟消云散。 紧紧地握在她肩头,这时候,穆宣昭突然觉得无力。 .. ------------ 105.第105章 夺子(一) 穆宣昭沉沉地望着林燕染,两人之间只有沉默。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急促的喘息声,越发的刺耳。林燕染以为他会就此放过她,毕竟穆大将军一向是个骄傲的男人,她这副木头样,只会倒了她的胃口。头发上的凤尾流苏钗,扔到了地上,接着是压发的蝴蝶簪子,一件件落了下来。直到一头乌鸦鸦的长发,尽数披了下来。“宿昔不梳头,丝发披两肩。婉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穆宣昭感受着这如丝缎般光滑的头发,轻轻吟诵这首香艳的诗句。 这首诗,还是他小时候学的,当时还没有遭到家变,他还是尊贵的世家公子。看到这首诗,他一直好奇,那是如何的旖旎,现在他终于明白了。 软红门帘外,紫衣早在屋内传来重物坠地的声音的时候,就将其他的人都打发的远远的。只有她和紫裳,紧张地立在门帘两侧。屋里再没有声音传出,两人对视一眼,都松了口大气。穆将军的脾气,她们生怕他一时恼怒,下了重手,以林夫人娇弱的身子,怕是承受不住。 “放心吧,这些天,我算是看出来了。咱们将军对这位,是上了十二分的心了,怎么舍得下手?”紫裳挪到紫衣身边,凑到她耳边,极轻地说。紫衣看了她一眼,见她脸上带着说不出的羡慕,拉了她一把:“这些年,将军身边来来去去的女人还少了。远的不说,就说失踪了的铮铮、锦瑟,两人都是百里挑一的美人。可,你何曾见过将军将她们放在身上。林夫人的运气,不是每个人都有的。你可别迷了心,走错了路。” 紫裳立时涨红了脸,“你不要血口喷人,我什么时候这么想过。” 紫衣看她恼了,携了她的手劝道:“好了,我不过是白嘱咐一句罢了。”紫衣多这句嘴,也是怕紫裳一时想岔了,害了自己,再连累了她。紫裳气咻咻地拍开她的手,正要张嘴,不妨一转眼,看到前面的游廊上,有人冲她们招手。 “是将军身边的王统领,我去看一看。”紫裳说了一声,一路小跑地去了。“紫裳姑娘。”王士春叫了一声。 “王统领。”紫裳急忙行礼。 “将军......” 紫裳见他欲言又止,接过话:“将军和夫人在里面,奴婢们都在外面候着。” 王士春脸色一僵,拳头抵到嘴边,尴尬地清咳了一声。紫裳的话外之意,他听明白了。好端端的打发了所有的侍女,这情况,让人不能不多想。如果可以,他一定转身就走,绝不会在这种时刻扰了穆将军的兴致。可是,外面的事情,干系太大,他不敢拿主意,必须要立即禀报将军。 王士春几乎一步一挪地走了过去,却在三丈外,停了下来。 双手一拱,对着紫裳、紫衣作了个揖:“烦劳两位姑娘通报一声,府里有要事寻将军 。” 紫衣、紫裳面面相觑,最后,紫裳跺脚,硬着头皮,站在门帘外,轻声回禀:“将军,王统领有要事求见。” 片刻之后,门帘掀开,穆宣昭带着一股香风,走了出来。 一见他的面色,王士春抖了抖,垂着眼睛快速地说了出来:“将军,守卫抓到了一个人。原想着按照规定处置了他,没想到这人一直叫嚷着要见将军,说是您的故人,还说有一桩大秘密要告诉将军。” 穆宣昭冷冷地扫了一眼,王士春小腿都哆嗦了一下,后面的事情他本来不想说,这下必须说了:“他说是王家村人,叫王青山,说,将军您曾经在那里居住多年。他所的这桩秘密,是有关您的子嗣大事。” “王家村,人在哪儿?”浓眉一皱,穆宣昭问道。 “关在了前院前罩房里。”王青山从那人口中听到王家村的时候,就感觉很熟悉,稍后一想,可不是熟悉吗?穆将军特意派了章奎去查的那个被灭村的村子,就叫做王家村。穆将军还在那里立了一个坟,看来,这人可能真的知道什么秘密。王士春边命人绑了他,边到这边请人。 穆宣昭抬脚就走,步伐又大又快,王士春赶紧跟上。 这边,紫衣、紫裳两人,轻声地喘了口气,掀开帘子一进去,就被屋子里的一片狼藉惊吓到了。 再看到躺在榻上,散乱着长发,衣衫破碎的林燕染,倒抽了一口冷气。 “拿套干净衣服送过来。”林燕染面孔埋在胳膊里,话音闷闷的。 紫裳去取衣服,紫衣动手收拾地面,扶正条案,又小心地将一地的钗环簪子拾起来。而后拿着一把玳瑁梳子,小心地询问:“夫人,奴婢给你整理头发吧。” “不用,衣服放下,你们出去。” 两人屈膝行礼,却不敢出去,万一出了事情怎么办?便退到了门帘处,隔着一扇屏风,站定了。 前罩房里,王青山被五花大绑着,嘴巴也被塞了起来。王士春开门的声音惊动了他,拼命地在地上滚动,喉咙里发生一阵阵声音。 穆宣昭面无表情地看了地上滚成一团的人影,抽 出王士春腰间的佩刀,在地上人惊骇的眼神中,斩断了他身上的绳子,又用刀尖挑开了他嘴里的布条。 “草民拜见大将军。”重获自 由的王青山,抖抖索索地站了起来,面上狂喜。膝盖一软,扑通地跪了下来,脑门直接磕在了石板上,发出咚咚的沉闷的声音。 穆宣昭不说让他起来,王青山就一直磕下去,一进将军府,他就知道,能不能活下去,就取决于穆大将军愿不愿意相信他的话了。而穆将军一进来,这股逼人的气势一压迫下来,他心头发麻,感受到了一种濒死的恐惧,这种害怕,甚至更强于王家村被屠 灭的时候。 “有什么话要说,老老实实地说。我耐心不好,挑出错了,不会给你机会再改。”淡淡的声音里,夹杂着生死之间的大恐怖。 “小人不敢。”王青山又一阵磕头。 “大将军,谢怀远居心不良,扣押的那个孩子,是嫣娘夫人在王家村生的孩子,是您的孩子!”临走前,谢怀远许诺了他许多钱财,让他话里将谢府从这事儿里摘出去。 穆宣昭霍然站起,居高临下地盯着他,俊美的脸庞上,笼罩了一层寒霜,一个字一个字,从齿缝中挤出,缓慢而冷冰冰:“你再说一遍。” 王青山软成一团,狠狠地打了个寒噤:“小人说的都是事实。当日,将军您离开王家村,过了九个多月,嫣娘......,小人该死,夫人就产下了一个男孩儿。那天接生的稳婆是我婆娘的亲婶子,小人记得清楚。对了,那时候,老夫人还在世,她非常高兴,散了好些个红鸡蛋。” 王青山拼命的回忆,想起什么说什么:“小公子一天天的大了,长得越来越俊,村里的老人都说他是个有出息的。可不是嘛,有大将军您这么英明神武的父亲,小公子......” 穆宣昭的表情太可怕了,王青山吓趴下了,连话都不敢说了。 “你说那孩子在谢府,叫什么?”几乎是咆哮的声音。 “叫......叫......,顺子,他叫顺子。”王青山汗如泉涌,脸色惨白惨白的。 “顺子。” “王士春,送到谢怀远那里的孩子,叫什么?” 顶着自家将军刀子般的眼神,王士春的头皮也麻了:“叫林......,林安谨。” “对,对......”王青山一声喊叫,又将目光吸引到了自己身上,他也顾不得了:“顺子是小名儿,林安谨是大名儿。” “王士春,立刻把那个孩子带过来。至于你,如果你说的是真的,就留你一条命,若是假的,我敲烂你的嘴。” 王青山脊梁骨都像是被抽去了,瘫软在了地上,大口喘着气,终于保住了这条性命。 离开了前罩房,穆宣昭一拳击在柱子上,咬牙低吼了一句:“该死!” 到了这时候,很多事情都有了解释。如果王青山说的是真的,那么林安谨是他的儿子,林燕染就是嫣娘! 他根本就记不起来,王家村的嫣娘长什么样子了,唯一有点印象的是,她终日胆怯地跟在奶娘的身边,偶尔见了他,也是低垂着头,说话的声音,低的像蚊子哼哼。这么个女人,在他眼里不过是个不合格的丫鬟。 直到他要离开王家村,投奔幽州的楚王,奶娘哭着求他留下个孩子。 苍老的奶娘的请求,他没办法拒绝,只能纳了嫣娘那个丫头。可,他没想到,会真的留下一个孩子。 更没有预料到,他动心的这个名叫林燕染的女人,和那个面目模糊的嫣娘是同一个人。 林燕染在这六七年里,都遇到过什么事情,才变成了如今的这副样子?心冷肺冷,铁石心肠,竟眼睁睁地看着他差点害了亲子,这个女人,实在可恶至极。 .. ------------ 106.第106章 夺子(二) “公子,你受伤了,血都浸湿了上衣。”谢府里,平泰紧紧抱住翻身上马的谢怀远,几乎没有哭出来。 “让开,那孩子若是出了事情,咱们就都得完了。”谢怀远勒紧缰绳,不顾胸前的伤口,焦灼的吼道。 “平康,平安,都是死人吗?快点过来扶着公子。”平泰死死抱着谢怀远的大腿,大半个身子都拖在了地上,如果谢怀远一意要骑马出府,只能从他身上踏上去。 平泰一嗓子喊出,谢府的家丁里,只有两个人,彼此搀扶着,歪歪斜斜的挪了过来。其他的人,要么昏死在地上,要么,缺胳膊断腿的,站都站不稳。 这两个瘸子中的将军,学着平泰,一人扯腿,一人拉袍子角,谢怀远受伤委实不轻,竟挣不脱这三人。只得颓然地从马上下来,紧紧提着的这口气一散,他眼前冒起了金星,进而一黑,晕了过去。 平泰唬的魂都快飞了,战战抖抖地拿了手指,放在鼻下,确定了有气儿,才眼泪鼻涕的抹了一脸,手撑着地面颤巍巍的站了起来,口里说着:“我去请大夫,你们两个把公子扶进屋。” 乐陵城里最擅长跌打外伤的善济堂的四位坐堂大夫,都被平泰请了过去。这四位大夫一拐过谢府门后的照壁,全都被眼前的惨状惊呆了。 一地的伤患,红艳艳的血,衬着一旁尚未融化的白雪,怎么一个触目惊心? “小哥儿,贵府莫不是遭了强 盗?”饶是长年坐诊的大夫,都肝儿颤了颤。 “唉,这位大夫请随我来,地上的这些人,就劳烦三位大夫了。”这场天降祸事,平泰不愿多数,引了资历最老的一位大夫,给谢怀远诊治,剩下的三位大夫留下,治疗躺了一地的家仆。 “尊府主人是气急攻心,才晕了过去,内里没有大的妨碍。只这胸前的刀伤,实在凶险,若在向上错了一寸,怕是华佗来了也救不回了。”大夫先把了脉,又看了刀伤,对着焦虑的平泰解释。 剪开衣裳,一个血糊糊的血洞露了出来,大夫净了手,止血、上药、缠绷带,其中还使了烈酒擦了伤口,那种如烈火焚身的痛苦,一般人都忍不住,都得要两个人,一人按住胳膊,一人按住腿脚才行。 在这种疼痛下,谢怀远中途便醒了,硬生生地忍下了这非人的疼痛,出了腿脚有些不受控制的抽 搐,再没有发出一声儿。大夫都忍不住看了他几眼,赞他是个硬汉子。 等缠好绷带,大夫又写了个养血补气的方子,就按照谢怀远的吩咐去院子里诊治其他人了。 “扶我起来。”谢怀远喑哑的说,刚才治伤的过程中,他虽然没有喊叫,可出了一身又一身的冷汗,不仅湿透了三层衣物,连靠背的迎枕都浸湿了。 但,服侍他的丫鬟们都吓破了胆,晕过去了大半,剩下的几个也都吓直了眼,这会子,好手好脚能办事的,只剩下一个平泰。 换下这些又湿又硬的衣物,怕碰着伤口,只披了件狐裘,谢怀远努力思索解决的办法:“那几个暗地里跟在林安谨身边的人怎么样了?” “都废了,比咱们府里的人惨多了。勉强保下一条命,但以后再干不了重活了。”那几人的惨状,平泰想一想就心惊:“公子,你说,这些贼子是不是和穆将军有仇。我瞧着他们动手的时候,招招要命,又狠又毒。反而是对咱们府上的人,手里留了情,否则,外面躺着的人都得没气了。” 他这么一提醒,谢怀远也回过味来了:“你说的倒是。他们进来的时候,直接冲着林安谨的院落而去,目标明确,行动干净利落。而后,掳了人就走,一件金银器物都不取。” “扶我起来,备马车,去将军府。”谢怀远眼睛一亮,终于寻到了一线生机。 “公子,不可啊。你这伤口会裂开,大夫说了这次十分凶险。”平泰大惊。 “听我的,快,晚了就来不及了。一定要在林安谨失踪的消息传到将军府之前,赶过去。你别忘了,王青山已经去了将军府,林安谨的身世怕是已经公开了。”谢怀远越发急切,忍着蚀骨的疼痛,穿好了衣衫。 当半道上和将军府的人碰上的时候,谢怀远捂着渗血的伤口,露出了一抹苦笑:“幸好出了府,否则,这事情真的说不清了。” 马车辘辘前行,谢府的人和穆府的人,情绪都无比低落,沉默地走着,等着迎接他们的怒火。 而搅动这一切的人,正安逸地蹲在地上,手里咬着一个鸡腿,吃的香甜。 看着好端端的两个木凳,一路返祖,成了碎木块,安万里怕怕地捂了胸口,并对顶着霍老大的杀气,面不改色地啃着鸡腿的小子肃然起敬。 他的目光太灼热,狠狠地咬下小半个鸡腿,腮帮子鼓鼓的林安谨,蹙着小眉头,望了过去。 安万里一愣,随即,条件反射地露出了笑容,没办法,当初讨生活的时候,练出的见人就笑的本事,一时半会的改不了。 不想,林安谨看了他一眼,就垂了下脑袋,还换了个方向蹲着,用单薄的小脊背对着他。 安万里的笑容立马僵冻住了,他没看错吧,这个小屁孩,在嫌弃他,这小屁孩,竟然在嫌弃他! 霍绍熙将手下完败的全过程都看在了眼里,瞪了一眼安万里之后,就专注地对着林安谨放眼刀了。 “老大,你这眼神和那小屁孩一样一样的,他不是你儿子吧?老大你够猛的,十岁就有儿子了!”安万里震惊地张大了嘴巴,足可以放进一颗鹅蛋! 啃完鸡腿的林安谨,一转身,就看到了安万里如此愚蠢的表情,小手抖了抖,骨头一下掉进了袖子里。平静地摸出骨头,若无其事的扔的远远的,林安谨迎上霍绍熙的眼刀,小嘴一张,无声地吐出:“你的眼神越来越不好了,找的人真蠢。” 霍绍熙双眼一眯,长腿迈开,三两步到了他面前,淬炼过的少年,身板硬朗,罩在如豆芽菜般的林安谨面前,就像矫健的老虎在逗弄兔子似的,拥有几乎不可逾越的天赋压制。 单手提起鼓着脸颊的小男孩,霍绍熙嗤笑:“除了耍嘴皮子,你还能干什么?” 双脚离地,衣领越勒越紧,小孩的脸蛋涨得越来越红,酷似其母的大眼睛,憋出了一层的水雾,霍绍熙一怔,手下一松。 眼看着小男孩就要摔到地上,安万里大喊一声,双出双臂,想要接住他。 手臂上空空的,眨眼一看,小男孩稳稳地抱在霍绍熙手上,两人大眼瞪小眼,他不由挠了挠头,看来,这儿是他想多了。 “怎么,说了你两句就掉金豆子,嘁,男儿有泪不轻叹,给我憋着。”霍绍熙板着面孔,但手指轻柔地顺了顺林安谨的头发。 “师傅......,我没用,救不了娘,那个坏蛋,哇......”惊吓、无助、委屈,尤其是昨夜里得知了亲爹的无情带来的憋屈,种种情绪,缠在他这小小人儿的心里,几乎要压垮了他。终于,在霍绍熙冷眉冷眼下的温情关爱中,决堤了,全部化作眼泪,释放了出来。 林安谨嚎啕大哭,闭着眼睛,张着嘴巴,眼泪就像是决堤的河口,堵都堵不住,哭声嘹亮,震得霍绍熙耳膜嗡嗡的响。 这种哭,是真的被伤透了心,不管不顾的哭,也是一种极为耗费体力的哭。哭了一会儿,林安谨嗓子都哑了,眼睛也红肿了,鼻涕泡泡也吹了起来。 安万里在霍绍熙暴走之前,拿了一沓的布巾,一个擦鼻子,一个擦眼泪,努力把大哭不止的娃娃,拾掇干净。 哭声渐渐止了,林安谨窝在他臂窝里打着一个又一个闷嗝,霍绍熙手掌拍在他背上,却被凸出来的骨头硌了手。怜惜地看了眼哭脱了力的林安谨,轻轻拍了拍,这孩子这段时间吃足了苦头了,林......姐姐见了,怕要好一阵心疼。 “呜呜......,嗝......”林安谨抓着霍绍熙的手臂,噎着气,断断续续地说着话:“我......嗝,知道我娘在哪里,你要救她。那个坏蛋......嗝,他不要我们,我也不要他。” 霍绍熙没多想:“我知道你娘在哪里,明天,咱们就能团聚了。我也想她了。” 他看着碧澄澄的天空,上面的云层来去变幻,倏忽交错,倏忽又分开,在这个无边的空间里,所有的相聚和分离都是毫无征兆的,它们飘飘浮浮,悠悠荡荡,聚散如此容易。他不喜欢这些流云,没有根基,随风飘泊。 他更不愿意像这些流云一般,被迫地与人分离,连自己心爱的人都保护不了。 “以后,有我在,再不会发生这种事,我发誓!”霍绍熙尚带着少年青稚的面孔郑重的发誓。 .. ------------ 107.第107章 你,只能是我的女人… “穆将军,谢某......,没能完成您的托付,心中惭愧。”谢怀远脸色苍白,摇摇欲坠。 穆宣昭已经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也知道了那个他刚刚得知存在的孩子,又一次的失踪了!他的脸色实在难看,乌沉沉的堪比暴风雨来临的天色。 “那伙人手里拿着锋利的直刀,行动之间配合默契,不像是普通的山匪流寇。”谢怀远边咳边说。 将谢府的人都交给了王士春,穆宣昭去了林燕染的院子。 林燕染重新换了一套衣裳,头发却没有再梳绾起来,而是长长地披在后面。听着熟悉的脚步声,她嘴角微微挑了挑,情绪十分平静。 有人说过,或许不爱可以假装成爱,可如果真的爱一个人,你却无法掩饰,无法假装不爱。因为你看他的眼神,听他说话的表情,甚至他无意中带给你的痛苦,一切来自于对方的微小的事情,都能在你心里掀起滔天巨澜,这些统统无法掩饰。 而爱又是如此的不讲道理,它任性霸道,无视你的好恶,说来就来。你所有的情绪,所有的喜怒哀乐,从此不由自己做主。若是所爱非人,那么只能无助地默默神伤。 可,它又是如此脆弱而易碎的存在,也许某一个瞬间,你伤透了心,突然间它就散了。 此时的林燕染就像是突然间顿悟了,那抹脆弱的心动,烟消云散了。 站在她面前的男人,仍然和之前一样的俊美,一样的气势十足,可她的心不再受他掌控,他便除了能给予她肉 体 上的疼痛,再也不能伤到她的心了! “你是谁?”穆宣昭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困惑,眼前这个乌发雪肤,眼神果决坚毅的女子,不是嫣娘,哪怕在他仔细回忆和审视之后,不得不承认,她们的五官惊人的相似。 可,他坚信,她们不是一个人,她们骨子里的精气神,天差地别。 “我的来历,你不是早就查清楚了吗?说起来,穆将军真爱问这个问题,第一次见面,你就审问过我,没想到这么多天了,还问这个问题。” “不说吗?嫣......娘!”一字一字斩钉截铁地说了出来。 林燕染身子晃动了一下,她很快又稳住了,除了飞快而急速地眨了眼睛,其他的地方,没有露出一点的破绽,甚至还微微偏了头,一脸迷茫而困惑地看着他。 穆宣昭定定地看牢了这个只到他肩膀处的女人,眸光瞬也不瞬,看着她偏头时,带动的长发抛出如水袖般的弧度,看着她几乎毫无破绽的欺骗。 “顺子失踪了,我派去保护他的人,生死不明,谢府里流了一地的血,人人带伤,贼子出手狠辣,落到他们手里,还不知道要受什么苦。”语气里带着浓浓的担心,就像是一个父亲担心着儿子的安危。 他看不出她本已苍白的面色是否更白了几分,但她眼里压抑的痛苦,积聚如风暴。 安谨失踪了,是谁带走了他?崔家,不会,崔明菱恨的人是她,不会单独对付安谨的。而且谢家的人都受了伤,却安全地带走安谨,难道是广平府派来的人?是了,她都失踪了这么久,又在这乐陵城里闹出了这么多的事端,杨致卿他们不可能一点异常都发现不了。 “看来你不是很担心。”没能彻底地摧毁林燕染的理智,穆宣昭有些小小的遗憾。 “我不得不怀疑你不是他的亲生母亲,嫣娘在哪里!”穆宣昭容不得她再欺瞒下去,低喝一声,面容紧绷,冷淡下来的五官泛着让人颤栗的冷意。 修长手指捏着她的下颌,声声逼人:“嫣娘不识字,不会医术,性子软弱好欺,你呢,识文断字,有着一手精妙的医术,性子嘛......,这么多的漏洞,你怎么敢假冒成她?” 温热的气体吹拂在她耳廓附近,“还是你笃定了知道真相的人都死光了,才如此肆无忌惮的拐骗了我的儿子,嗯。抢夺人子是个大罪,凌迟、绞首都不足为过,你的胆子真的很大。” 林燕染不可思议的望着他:“你什么意思?” 一阵嗤笑:“顺子是嫣娘为我生下的孩子,你不承认你是嫣娘,那你就不是顺子的娘。你说,你是谁?” “穆宣昭,你颠倒黑白。”林燕染被他话里的陷阱气疯了,不管她承认不承认是嫣娘,她都没有好处。承认了,她不仅要解释清楚变化这么大的原因,更得接受嫣娘的身份——通房丫鬟!不承认,她就失去了林安谨母亲的身份,还得被他倒打一耙,担下拐骗孩子的罪名。 怎么会有这么无耻的人。 穆宣昭心情很好第斜斜靠在百宝阁上,颀长的身子闲闲地舒展着,双腿随意地交叠,自打见了王青山之后的郁气,终于发出了些。 “谁告诉你的,王家村还有人活着吗?”被人占尽先机,这局她输得一塌涂地。 “除了你们两个,侥幸还留了一个活口,否则我还被你蒙在鼓里。你心肠真毒,就眼睁睁地看着我险些......手刃亲子!王家村的事,与你有多大的干系?” 竟然怀疑她参与屠村,林燕染气极反笑了。 “你怪我?哈,真是好笑之极!薄情寡义的是你,抛下孤儿寡母,一走再不回头,你扪心问问,在这种人命贱如狗的世道,她们能不能活下去!冷血无情的也是你,明明瞧不上嫣娘,为了一己之私,夺了她的清白,毁了她的一生,你别狡辩,在王家村众人眼里,哪怕你这辈子再不回去,她也不能另嫁个好人!还有王家村的里正等人,无能又残忍,在恶人面前就像一条断了脊梁的狗,摇尾乞怜,逼迫起手无缚鸡之力的弱母幼子,却手段酷烈,面目狰狞。你们都是一样的人,不敢反抗强过你们的人,只能欺辱妇孺。如此无能的你们,难道还要将脏水泼到我身上,来洗脱你们的失败吗?”这个绝对男权的世道,她真是受够了。 她痛快淋漓地大骂了一通,对面男人的脸色,先是涨得通红,接着又成了青色,五彩缤纷,简直精彩极了。脑门上迸出筋骨分明的青筋,垂在身侧的双手,握成了一对铁拳。 她几乎要以为他要动手了,没想到他反而冷静了下来。 “你承认是嫣娘了。”穆宣昭没有暴跳如雷,反而淡淡地说了这么一句话,语气十分平静。 这个问题戳到了她的死穴上,答不答应,已经由不得她了。 “如此便好,本来你就是我的女人,只是,当日王家村里,的确委屈了你。明日,重新给你正立名分。” 林燕染侧身对着他,垂下了睫毛,不再开口。 夜,深了。 在一声声嘹亮的打更的梆子声中,浓夜逐渐消弭,东方天际,亮起道道金光,崭新的一天开始了。 这一天,是穆将军府里的大日子,从府门前挂着红绸的石狮子,到内院角落里贴着红色喜字的柴房,所有的一切都彰显着主人对这桩喜事的重视。 上门道喜的人,络绎不绝。府里的仆役、主管,忙的腿都跑细了,连护卫府里的亲兵都帮忙干了杂活,只是,前后分别派出了两拨人,留下的人并不多。 抹黑了脸色,唇上黏上了两撇胡须,穿着红袍,装扮成一位绸缎商的霍绍熙,领着一帮抬着几十箱鲜丽衣料,带着一个嘴巴抹蜜了似的甜的机灵小厮,混在了一众豪商间,竟也进了府。 “这不懂规矩的是哪来的,咱们都是事先递了帖子,送了贺礼,才得了这个机会。他怎么能抬着箱子,就进来了,这也太不符合规矩了吧。”队伍里有人看不惯,和同伴窃窃私语,只话声儿很高,清楚地传到他们评论的对象的耳里。 “没有见识的乡下小子,刚才那嘴巴甜的,腰都弯到地上去了。否则,将军府的管事会让他们进来,待会咱们赶紧换了位儿,不能和这些谄媚之人坐在一起。”这是看不上安万里的人,眼角还斜了斜,希望看到安万里露出羞愧的神情。 可惜,正主儿笑嘻嘻地对着他们一乐,全当他们是羡慕嫉妒了,这嘴甜卖乖也是个能耐,嫉恨不来的。 “一群满身铜臭的歼商,老鸹落到猪身上,谁也别嫌谁。”另一堆突然冒出了一声,无差别地嘲讽了一众富商。 先前说话的两人侧目而视,原来是本地的乡绅,只小声恨恨骂了句:“土包子。”没敢和对方呛声。 两个身着读书人的标志衣物襕衫的士子,将这段插曲尽数看在了眼底,其中一人噗嗤一笑:“这些人还真有意思,说人的时候都不照一照镜子,看一看自己的脸面。可惜,堂堂征北将军府里,竟是如此宾客。” 另一人眼含轻蔑:“不过是纳妾,卑 贱之人,当然只能引来这些逐利之人。” “贤兄所说有理,咱们这边回去吧,此等人不足为伍。”倏然,觉得背后一寒,像是被某种凶猛的动物盯上,忙闭了嘴。 阿姐竟受此羞辱,该死! .. ------------ 108.第108章 你,只能是我的女人(… 菱花镜里的美人朱颜星眸,丰厚润泽的乌发上戴着精美的凤冠,凤首垂下五串珠钗,颤悠悠地晃动在眼前、鬓边,柔婉而又旖旎。 站在后面捧着大红金线绣牡丹喜服的紫衣,从镜子上收回目光,这时候,她真希望众人的眼睛不要太明亮,最好像铜镜那般带些朦胧,这样就看不到美人面上的讥诮,只见温柔了。 穿好了嫁衣,系上了玉带,紫裳忙取出凤穿牡丹的喜帕盖在了头上。那双寒冰般的眼眸一遮上,屋内侍候的众人,都长长短短的吐出了一口气。 林燕染眼前红彤彤一片,红的像血,红的不详。 提着六层食盒的嬷嬷,一掀开红绸门帘,跨过门槛,兴冲冲的劲头,对上这一屋子诡异的气氛,像是六月的冰似的,一下子就散了。 面上的笑瞬间冻成了干硬的面具,小心地将食盒递给了紫衣,福了一礼后,撒丫子奔了出去。便跑便搓着密布鸡皮疙瘩的手臂,小声嘀咕:“娘喂,这喜堂咋这么像阎罗殿呢。呸呸,神仙不怪,神仙不怪。” 酉时,金乌西坠,吉时到。 将军府里养着的乐伎,都穿着广袖的艳色衣裙,用琴、瑟、箫笛等乐器奏起了乐曲《凤求凰》。 “昔日,司马相如用此曲,挑动了卓文君的春 心,携美人私奔。真不知穆将军看中的这位美人比之文君如何?”一位长着圆圆脑袋,米米小眼的家伙,摇晃着脑袋,一脸神往之色。 周围的人心照不宣地对视,脸上带着如出一辙的诡笑,霍绍熙手按在靴帮上,藏在里面的匕首噌然出鞘。紧紧贴在他身边的安万里连忙按在他的肩上:“老大,别冲动,寻找大小姐的兄弟,还没有发出信号,急不得。” 霍绍熙既认林燕染为姐,安万里一众人便称她为大小姐。今日,到这将军府的目的,便是从这里救出她,从堂堂的征北将军手里抢人,比虎口夺食还要可怕。饶是安万里他们,少年意气,有着一股初生牛犊的无畏,也有着很大的心理压力。昨夜里,做足了谋划,今天才终于顺利地混了进府。 与那些抬着箱子,扮作仆从的人任务不同,安万里最主要的工作就是盯着霍绍熙,随时补救他装扮上的疏漏,在他激动的时候,让他冷静下来。 穿着褐色短打的少年们,一看服色就是仆役,他们油走在前院时,并不引人注意,巡查的将军府亲兵,不过是看他们一眼,就不再留意。 等他们仗着身材瘦小,行动灵活,潜进到进入内院的垂花门时,已经脱离了亲兵们的重点巡游之地。 投出几粒石子,引开了看守着垂花门的仆役,几个像猫一样灵活的身影,迅速地钻了进去。 等嘟嘟囔囔的仆役,挠着头回到岗位时,还不知道他已经失职了。 布置的艳色灼灼的新房里,除了紫衣、紫裳两人,没有安排其他的人护卫。毕竟,有前院里的护卫巡守,这里有是府邸深处,安全一向有保证,又是办喜事,弄些刀兵,倒怕冲撞了。 一个少年取下短匕,轻轻割开窗子上糊得厚厚的窗纸,凑近向里面看去。看清了里面都是些年轻婢女的时候,心里一喜,对着其他人点了点头,用眼神示意他们开始行动。 服侍在林燕染身边的紫衣,耳朵动了动,目中疑惑地向外面看了一看,只见红绸帘子稳稳地挂在那里,连动都没有动一下,不由怀疑自己是否想太多了。但,她心里砰砰直跳,总也安稳不下来,忍不住走了几步,想要到外面看个清楚。 今日,为了迎接喜事,紫衣、紫裳两人都换下了行动方便的窄袖衣裳,而是和其他的人一样,穿着宽袖长裙,她这一动,衣裳摩擦的沙沙声,在这寂静的屋子内,无比的清晰刺耳。 “紫衣,我渴了,你给我倒杯茶水。”林燕染清清灵灵的声音,逼她停下了脚步。 外面,精神紧绷的少年们眼眸亮的惊人,领头的少年挨个看了一眼,提醒他们小心再小心,一个丫鬟都如此警戒,他们的行动只能更谨慎。 抿了口茶水,林燕染突然又发话:“将帘子放下来,拉长的黑影,我看着头晕。” 刚放下托盘的紫衣一愣,顿了两顿,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原来这正殿有五间房,正中是正间,紧邻着的两侧是次间,剩下两边的外围是次稍间,没有隔墙,全部打通贯穿。为了格局布置好看,分别用多宝阁、纱帘、和屏风隔开,这样既美观又能遮掩视线。 但,今天为了喜事,所有的屏风都撤了下去,纱帘也都卷了起来。现在她们是在东次间,这里只有紫衣、紫裳两人陪着她,剩下的丫鬟都站在正间的两侧。此时已经是酉时两刻,即下午五点半,又是寒冬,天色早早就暗了旾醢。屋子里挂满了灯笼,燃起了烛台,在这种灯光下,人的影子的确能拉得很长。可她都盖着盖头呢,那能看到影子,紫裳默默腹诽。 紫衣也不解地看了看挺着脊背坐在床沿上的人,又看了看正间努力缩低身子的丫鬟,无奈地弯了弯身,将两层纱帘都放了下来。 纱帘一放下,东次间骤然暗了暗,连耀眼的红色都朦胧了起来,仿佛是一个独立隔绝出来的世界。 饶是紫衣眼神好,在帘子的阻隔下,也只能看出正间丫鬟的模糊身影。 前院里演奏的曲子,传到后院里,也只剩下轻轻的余韵,若不是这屋子里静的很听到呼吸声,根本是一点儿都听不到的。曲声渐消的时候,突然传来一阵阵砰砰的震耳欲聋的轰鸣声,接着暗暗的天色中,绽放出一支支姹紫嫣红、务必绚烂的花朵。 天幕间,霎时漫天花开,华丽的烟花绽放,妖艳无比。国色天香的富丽牡丹,朵朵鲜丽的金黄盛菊,姹紫嫣红的火树银花,照彻整个天宇…… 年轻的小姑娘拒绝不了这盛大的美丽,正间的丫鬟们探头探脑地看了看纱帘后方,确认里面的人没有发话,就放了心,提起裙角,站到了门边,悄悄撩起帘子,看着流泻在天际短暂而又华丽的惊艳。 “好机会,动手。”少年们眼里流光一闪,扑将出来,如凶恶的雕鹰捕食呆愣的小鸡,一眨眼间,帘子旁的丫鬟就无声地软在了地上,而另外两个靠在最后的丫鬟,也只来得及瞪大眼睛,连嘴巴都没来得及张开,后颈一痛,便晕了过去。 最后动手的两个少年,扶着这两个丫鬟,没有让她们像帘子边的丫鬟倒在地上,而是将她们倚在多宝阁上,露出一截裙角在纱帘前,伪装成正常值守的模样。 这一番动作兔起鹊落,极其迅速,在外面震天的轰响中,他们的这点小动静完美地掩藏了过去。 东次间里紫裳根本没有感觉到任何的不对劲,紫衣也在看到纱帘后丫鬟的裙裾,放了心。 穆府的烟花不仅前院在放,后院里的空旷之地,也燃放了不少,冬日风又大,燃放后刺鼻的味道,也随着风向飘了进来。 为首的少年,燃起了迷 香,混杂在硫磺味里的迷 香,不易察觉。 东次间三人中,最先发觉的是林燕染,嗅到熟悉的味道,放置在裙角上的手,不可控制的颤了颤。是了,这是她亲手制的迷 香,里面添加了一味独特的草药,除了她,没有人能够仿制。 是谁过来了,杨致卿还是霍绍熙? 到了这个时候,林燕染一直高悬的心才终于放了下来,他们来了,那么昨日从谢府带走安谨的人一定是他们了,安谨没事了。 咣一声,紫裳腿一软,装在桌腿上,上面的盖碗震了震,摔倒了地上,瓷器碎裂的声音,让她们心惊胆跳。 紫衣立时察觉到出了事情,身影急速地扑到纱帘上,同时对着紫裳低喝:“有人进来了,我先挡住,你快传信出去。” 雪亮的匕首透过纱帘,直接刺向紫衣,刀刀逼到她的要害,她虽然武功不弱,可双拳难敌四掌,她一人也拦不住这么多人。不一会儿,就节节败退,更让她恼火的是,这过程中,她根本没有机会呼救,稍一分神,这些专门盯着她喉咙、腹部甚至胸口的阴险小人,就能让她身上多一个血窟窿。 眼见她情势危急,紫裳一把拖住林燕染,躲到窗边。这时候,她最担心的是林燕染的安危,如果这些人的目的是杀了林燕染,她就是成功地逃出报信,也逃不过将军的怒火。 一边拨开窗棂,紫裳惶急中发现,这些贼子打斗中小心翼翼,几乎没有发出多少的声音。 她心头狂跳,撩起束手束脚的拖地长裙,用力地踹向摆满了瓷器的檀木架,看到她动作的少年,眼睛倏然睁大。 哗啦一声清脆的瓷器碎裂声,少年的眼睛睁得圆溜溜的,呆愣愣地看着一身红衣,美丽的耀花人眼的女子,以与她外形好不相衬的勇武,举起一个大大的梅瓶,砸了下去。 .. ------------ 109.第109章 你,只能是我的女人… 从身上掏出迷 药,包在帕子上,再用残茶浸湿了帕子,之后,放到已经软到在地上的紫衣、紫裳的鼻翼下,彻底地昏迷过去。 “把这身衣服给她穿上,用她来冒充我,拖延一段时间。”林燕染便说便飞快地动手,拉开玉带,大红嫁衣如跌落尘埃的云霞,萎落到地面上。 随即,白希地手指轻灵地解着脖子上红色的菱纱上衣,接着是拉开腰间的如意结,脱下裤管肥大的裤子,直到剩下一身粉色细棉布里衣时,林燕染才抬起头:“你们带来的衣裳呢,快给我!” 递给他包袱的少年,脸烧成了虾子,眼睛飘忽游移,林燕染不由一怔,上下打量自己,中衣中裤,包的严严实实,一点皮肤都没露,他们这副样子,让她好笑不已。 “别发愣,快给她穿衣服。”不过是些十四五岁的少年,在林燕染眼里,还都是些孩子,她便将他们同霍绍熙一般看待。 脸上、耳朵上几乎蒸腾着热气的为首少年,握住地上轻软如锦霞还透着些温热的衣物,嗓子眼都冒烟了,瞄了一眼自个粗大的手掌,默默地垂下了眼帘,动作带着些粗蛮地拉下紫裳的外裳,将大红嫁衣给她穿了上去。 林燕染换好了同少年们一个样式的褐色短打,忙坐在梳妆台前,取下凤冠,散开乌发,粗粗地绾在头顶,用葛巾一系,便是男子的包包头了。 她眼角盯着回过神的少年们,警戒地警戒,给紫裳套凤冠的套凤冠,出乎她的意料,这种细致的活儿,那个身材微瘦的少年,做的利索极了。 取出自制的易容膏子,将脸上、脖子、手上的皮肤遮上,幸好天色已暗,不需要太过细致,只用了短短片刻,一个身材瘦小,皮肤黝黑的身着短打衣褂的小厮就诞生了。 掀开绸帘,就着灯笼的光亮,林燕染轻轻地呼吸着冷冽的空气,心头一阵清明,眼见着自由在望,大大的杏眼里充满了期望。就连兜头一阵寒风,灌入她单薄的衣衫,都不能浇熄她火热的渴望。 没有失去过,就无法体会到曾经拥有的珍贵。在穆府后院的这些天,就如同被困在笼中的鸟,抬眼望天,都是割裂成狭窄的一条,胸口憋闷的发疼。 少年们将她围在中间,前方的人探明了情况,后面的人掩护她避开一个个危险。天上的星子,眨着不太明亮的眼眸,好奇地看着下面这些人,一忽儿排成一队,一忽儿又弯成蛇形,走走停停,躲躲藏藏,终于恢复了正常的姿态。 终于走出了后院,从一处偏僻的角门,绕回正院的众人,如释重负。 鬓边留下几滴冷冰冰的水滴时,林燕染才意识到鬓边湿透了。极度的紧张过后,神经系统一松懈下来,耳朵、眼睛都恢复了灵敏,之前被摒弃的曲声如潮水一般涌入耳中,被无视的绚丽烟花也终于出现在了眼眸上。 “大......”少年意识到了称呼的不妥,憨憨地笑了一下:“你们赶紧回到客院,我到前院通知老大,其他的都交给老大了。” “好,按照你们的安排。” 修长的指骨,捏着断成了四截乌木筷子,大红的长袍,更显得此人皮肤愈白,眼睛愈黑。因为饮了酒,身上带着浓浓的酒香,穆宣昭随意地叠起双腿,面无表情地听着王士春的汇报:“府门前的人已经安排好了,只要踏进射程,两排弓箭手,保证能把人射成刺猬。” “你还有话要说,别吞吞吐吐的,我最看不惯这种样子。”见他说完,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穆宣昭冷冷说着。 “这......,将军,这次来府里的贺客很多,如果有误伤,怕是不好。” “让人领他们走侧门出去,后院的情况怎么样了?” “都晕过去了,除了紫衣、紫裳两人用的迷 香,其他的都是击在后颈,手法干脆,力道拿捏的几乎分毫不差。” “废物!”冰冷的眼神,刺得王士惷心头发寒,嘴里发苦。这事情他还无法推脱,为了面子上好看,今天府里敞开了迎人,只要是来贺喜的,看着没有大问题的就都放了进来。而且,经过两次抽调,府里的亲兵本来就不太够用,又抽出了两排弓箭手,没有参与巡逻,而是放在了府门处。这样一来,他手里的人更是捉襟见肘,只能将侧重点放在了前院,想着,后面的丫头婆子虽然没有什么武力值,但个个都有一把好嗓子,遇到了事情,打不过,还不会叫吗? 他安排的巡逻的小队和班次,都十分密集,只要听到叫声,在很短的时间内就能冲回后院。 可,计划比不上变化,将军特意准备的烟花一放,那些丫鬟、婆子的一双眼珠子都贴到了天上,哪里还注意后院的动静,这才让人顺利地摸到了后院,打晕了丫鬟。连紫衣、紫裳两人都没能传出消息,就被迷 香放倒了。 “是,是,得亏了将军,否则属下还发现不了。”见着穆将军眼底风暴更浓了,王士春狠狠啐了自己一口,脑子进水了,哪壶不开提哪壶。 可叹自家将军熬了近五个时辰的滋补汤,最后一个时辰,眼巴巴地亲自看着火,不敢旺了一分,也不能减了半分,终于熬出色如白玉,醇香浓厚的顶级滋补汤。 转了一圈,还是没敢自个送去,找了个能说会道的嬷嬷,将这滋补汤送了过去。接下来的事情,王士春简直不愿回忆,惊吓过度的嬷嬷,眼泪鼻涕一把地回说,藏在纱幔下的不省人事的丫鬟,跌碎的琉璃碗,以及流了满地,飘了一室的浓香。 眼前的狼藉强烈地冲击着他的视线,不知道为什么,王士春偏偏觉得这种场面,他并不十分意外。只是,一切的话语在看到穆将军面上的暴戾之后,吞回了口中。 啪的一声,四截的筷子变成了八截,王士春缩了缩冷飕飕的后颈,第一次羡慕起了远在幽州的章奎。暗暗发誓,一旦回到幽州,他立刻马上请战,他宁愿立下军令状,也不愿意再参与到将军的后院之事了。 红色的灯晕下,霍绍熙在众人之中,一眼就认出了裹着粗布衣衫,弯着眼角宁谧地冲着他笑的人。这一刻,焦灼难耐的心,拂过一阵清风,安闲了下来。 林燕染几乎能听到牙齿颤抖的咯咯声,暴露在寒风中的皮肤,像是在承受着凌迟的痛苦,一把把刀子割过,她觉得她的脸一定要冻僵了。所以,在远远地看到霍绍熙时,面部神经完全不听从大脑的指挥,只能活动两个眼珠,完成了微笑这一高难度动作。 眼中无数情绪,如走马灯似的飞速闪过,最后只简短地说了一句:“我来了。” “好。”北风吹进喉咙,声音还未响起就已被吹散,林燕染只能做个口型,但她眼睛里的喜悦,感染着每一个人。 指尖轻触,霍绍熙几乎以为摸到的是冰棱,抬手拉开大氅的系带,林燕染忙握住他的手:“不行......,我现在是你的仆从,会引起别人的怀疑的。快......走。” “走!”霍绍熙硬生生地转过头,走在最前面,林燕染仍然夹在中间。 一行人走出这处布置简陋的院落,出了门,转到了宽阔的青石板路上。 这是穆府防守最严密的一段路,手拿长矛,三五一组的巡守之人,登着厚实的牛皮靴,踏在石板上,一连串的踏踏声,重重地落在众人耳里。 唯独走在最前面的霍绍熙神色不变,尚带着少年郎特有的单薄,即使披着一件厚厚的大氅,仍然身姿清隽,如芝兰玉树一般。俊朗的面上,眉长眼深,在这深冬的寒夜里,有种温暖人心的绮丽。 站在门楼上的穆宣昭,看着星光烛色下的英武少年,精致的过分以致显得凉薄的五官,覆上了一层霜雪,眼中的戾气和手中的箭矢几乎化为一体,叫嚣着杀戮的欲 望。 耳边轰然作响,右边眼皮疯狂的跳动,心口一阵刺痛,林燕染本能地抚上胸口,重重地喘出一口气,一种十分不祥的预感传来。 “绍熙,停下。”前方的霍绍熙周身紧绷,如此针对他的浓烈的杀意他不可能察觉不了。但是,听到林燕染的声音,他脚步只顿了一下,迈动的脚步反而更大了。他有种直觉,此时如果他停下脚步,将会彻底地失去她。 安万里小跑着侧身挡在了霍绍熙身前,护住他前面的空门,其他的少年们,几下穿插,组成了完美的阵型,将林燕染围在了最安全的位置。 眼尾一收,穆宣昭冷冷嗤了一声:“小子,还有两下子。”修长如玉的手上,长弓饱满如满月,乌钢打造的箭尖,寒意森森。 这种熟悉的恐惧感,林燕染霍然抬头望向暗沉沉的前方,声音破碎如裂帛:“暗箭伤人的小人!!” .. ------------ 110.第110章 你,只能是我的女人(… 这种熟悉的恐惧感,林燕染抬头望向暗沉沉的门楼上方,声音破碎如裂帛:“暗箭伤人的小人!” 门楼上,穆宣昭黑眸中煞气沉沉,手指一松,箭矢如闪电般射了出去,带着凄厉的尖啸声,如隐藏在暗夜中的勾魂使者,一路向前,只为收割生命。 安万里嘶哑的嚎叫声响起的时候,林燕染双腿一软,周身血液瞬间凝结成冰,直到泛红的眼眸中,看到霍绍熙仍然笔直地站立着,才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悲呼。 又沉又冷的箭杆,紧紧地攥在麦色的手掌里,殷红的鲜血顺着冰冷的箭尖,无声地滴落到脚下的青石板上。而这块前一刻还完好如初的青石板,此时却布满了四分五裂如同蛛网般的裂纹,鲜血顺着裂纹,尽数渗到了里面。 两条浓黑的剑眉在额间蹙成了一个“川”字,霍绍熙紧紧地抿着唇,知道这一箭看似险要,可射这一箭的人,不是为了取他的性命,而是,以这近乎戏弄的方式来羞辱他,否则,就不是射向他头顶簪发的玉冠,而是直射他的咽喉了。可是,这人的这一箭,即使没有全力以赴,他仍然伤了手掌,为了卸下这一箭的威力,甚至踏碎了脚下的青石板。 穆宣昭是在警告他,也是在羞辱他,用这一箭来告诉他,他差远了! “绍熙,你怎么样?”林燕染推开身边护卫她的少年,踉踉跄跄地冲到霍绍熙的身边。 不动声色地藏起双手,霍绍熙努力挤出一抹笑:“我没事,你快到后面,有我在,一定能平安带你出去。” 射出这一箭后,穆宣昭将手中长弓扔给了身后亲兵,转身下了门楼。 “呵,死到临头,还在大言不惭。”浓浓的讥嘲声,响在众人耳边。 看着眼前这对情深意长的男女,穆宣昭心底怒火滔天,目光却极其清冷,如带霜的刀锋。 背对着他的林燕染,身体一僵,慢慢地转身,哀戚地看着他,“穆宣昭,让他们离开这里,我留下!” 前面是穆宣昭亲自带着的两排箭手,身后是一队队拿着长矛的亲兵,这种局势,他们逃不出去了。她不能看着霍绍熙出事,还有这些的少年,这么年轻的生命,不能葬送在了这里。 霍绍熙扔下手中的箭,用力地将手上的鲜血蹭掉,再将林燕染拉到身后,紧紧地护着她,急促地说着:“阿姐,你相信我,我一定能带着你出去的。” 他的声音还带着些少年独有的清脆,为了更有说服力,甚至还点了点头。 林燕染心中酸楚中又带着些柔软,不忍地别过头,眼眶酸的像是抹了柠檬汁,她不能答应他,也许看在她是嫣娘,是林安谨母亲的份上,穆宣昭不会杀了她,可是,她不敢想象霍绍熙落入他手中,会得到什么对待。 这个在她最无助的时候,出现在她眼前的男孩,哪怕那么狼狈,依然带着一身骄傲。不能因为她,毁了他的骄傲,毁了这个世界上,唯一给与她阳光的少年。 “你是故意的。让他们轻轻松松地进来,再一举将人拿下,真是好狠的心。”林燕染用力地咽下喉中涌上的腥甜,低低地声音里,带着无限的懊悔与哀伤。 穆宣昭看着她到了这种时候,还要来维护别的男人,怒到极处,竟冷冷地笑了起来:“林燕染,你自身都难保,还敢开口替他们求情,真是可笑至极。” 林燕染脸色白的没有了一丝血色,身子一晃,险些倒了下去。霍绍熙伸手一捞,将她半拥在了怀里,一只手揽着她,另一只手飞速地解下身上的大氅,密密地裹在她身上。 “安万里,我把阿姐交给你了。你小子最机灵,我第一次见你,就知道你就是那种无论在多么险恶的战场上,都能保住命的人。待会儿,找着机会,带着阿姐向后冲。冲到距离这里最近的西侧门,那里现在想必已经乱了套了,那么多贪生怕死的豪商巨贾,听到这里的动静,一定拼了命地挤在了那里。你带着阿姐,从那里出去......”霍绍熙语速飞快地安排着接下来的行动,自接了那一箭后,一直紧绷的面容,突然松懈了下来,甚至带上了他标志性的阳光俊朗的笑容。 但是,熟悉他的安万里,却声噎气堵,五内如焚,这是要拼命的架势啊。 “我不......,老大,我的命是你的,你带着她走,我挡在前面。” 霍绍熙眉毛一扬,低声喝骂:“兔崽子,听话,若是阿姐出了一点事,你死了都别来见我!” 话音一落,手中用力,将林燕染推到了安万里手上,拔出匕首,爆喝一声:“兄弟们,冲开后面的拦兵。” 他却没有冲到后面,而是一个箭步,冲到了穆宣昭身前,继而欺身而上,与穆宣昭贴身打在了一处。 霍绍熙选择的这种贴身打发,对于力气比不上穆宣昭的他来说,其实是吃了大亏。蓕钼可是,顶着头上两排密密麻麻的弓箭手,他只能选择这种打发。 果然,王士春看着下方拳来脚往,几乎分辨不出身形的两人,急忙对着弓箭手喝道:“不要放箭。” “王统领,那些人呢?要不要发箭阻了他们。”弓箭队的小队长,伸手指向安万里等人。 “不行!住手,谁都不许放箭。”王士春厉声制止,林夫人可在那里,如果他们真的放箭,万一伤到了她,他敢肯定,穆将军一定将他们射程了马蜂窝。 “王统领,跑了,有人向后面跑了。” 王士春凝目一望,那些人个个都是刁钻不要命的打法,剜眼手、撩阴腿,他们的兵士挨上一下,都缩成了虾子,可想而知有多疼了。 “带着一队人,跟我下去。剩下的那队,分出一半的人补上。快!”王士春权衡了一下,当机立断的带着人下去了,他十分清楚,今天最重要的不是杀了多少人,而是留下林夫人。 安万里背着林燕染,从撕开的裂口处,冲了出去。穆府的布局他早已了然于胸,当即就向着西侧跑去。 “别跑了,带我回去。”林燕染回头只见,身后黑压压地躺倒了一地人,在他们的前方,霍绍熙被重重地掼在了地上。 安万里像是没有听到,奔跑的速度越来越快。 “绍熙......,带我回去!你要他们送死吗?”林燕染双脚用力,踢在安万里的腿上。 安万里一个趔趄,脚步踉跄,差点跌在了地上,愤怒地回头吼道:“老大用命来换你,兄弟们全都要交代这里,你还要怎么样,啊!!” 他吼得撕心裂肺,一脸的泪水。 “带我回去。” 霍绍熙躺在地上,胸前抵着寒光闪闪的剑锋。 “老大......”安万里嘶叫一声,像是野兽临死前的悲鸣。 回身跑了不过十来步,身周就插满了矛尖,只要一声令下,瞬间,这些矛尖就能将他们两人捅成了刺猬。 林燕染瞥了一眼王士春,滑到了地面上,她一动,对着她的矛尖,齐齐向后缩,仍然保持着威胁的姿势和距离,却没有一根尖头碰到她一下。 “王......统领,带我过去吧。” 王士春嘴角溢出苦笑,将被打趴在地,依然啐骂不止的小子留在了身后,跟在林燕染身后走了过去。 “统领,这小子嘴巴不干不净的,干脆杀掉。” “说什么呢,堵了他的嘴,等候将军发落,明白吗?”王士春受了冷冷一记眼神,没好气地踢了嘴巴闯祸的家伙一脚。这些人是杀是埋,都得听将军的吩咐。更何况,还当着这林夫人的面,不管今天这事闹的如何,将军是不会杀了她的。女人最是记仇,哪怕他们是将军的亲信,若是将她得罪死了,日后万一枕头风一吹,他们防不胜防。 “都是些粗人,成天说些打打杀杀的,图个嘴巴上快活,真要动手,他们是不敢的。林夫人大人大量,别和他们一般见识。” 林燕染眼里只有穆宣昭拔出的剑尖,看着那上面滴答滴答滴下的液体,她头晕目眩,生平第一次涌上和人同归于尽的念头。 王士春打着哈哈干笑了两声,听不到回应,继而目瞪口呆地看着一向柔弱的林夫人,如一阵疾风飞奔,一溜烟的没了身影。 “快点,快点,再快点。”林燕染心里只有这一个念头,她眼前看不到别的,只有躺在地上生死不知的霍绍熙。 “穆宣昭到底刺了多深,这个该死的混蛋到底刺到了哪里。没事的,林燕染。只要没有伤到心脉,及时止血,是能够救得回来的,要冷静,别忘了你是个大夫,一定要冷静,一定能救回绍熙的。”呼呼的风声都在远去,呼哧呼哧,重重的呼吸声一路伴着她,将一个个拿着矛、刀的兵士落到了后面。 膝盖重重地砸在地上,可她没有感受到一点的疼痛,甚至没有看到突然刺到胸口的剑锋,全部的注意力只有霍绍熙的手腕,却怎么也找不到跳动的脉搏。 .. ------------ 111.第111章 作死的崔威(一) 膝盖重重地砸在地上,可她没有感受到一点的疼痛,甚至没有看到突然刺到胸口的剑锋,只握住霍绍熙的手腕,却怎么也找不到脉搏。 滴着血的剑锋,抵在了林燕染的胸口。林燕染就像是没有感觉一样,不躲不避,迎着他的剑锋,俯下了身。 低低地咒骂了一声,穆宣昭快速地缩手,可锋利的剑刃已然划破了林燕染身上的衣裳,“你想死吗?” 细弱的手腕被牢牢地钳住,林燕染挣扎不开,低头,张口,狠狠地咬在了穆宣昭的手腕上。绝望之下,她用了十成十的力道,温热腥甜的血液流进了口中,她依然不解气,狠命的姿势,像是要咬下一块肉。 血肉模糊的伤口上,滴上咸涩的泪水,又涩又痛,穆宣昭不由轻轻抽了口气,眼中却带了丝茫然,战场上刀剑无眼,他不止一次的受过伤,身上挨过刀砍,插过箭镞。 手腕上的这点伤,根本不能和那些相提并论,可是,为什么这一次小小的伤口,却让他感到如此的难受,心里又闷又痛? 扔了利剑的手,本已放在了林燕染的后颈上,却没能砍的下去,而是顺着她的脖颈,绕到了她的下颌处,拇指和食指合拢,想要捏下去。 不想,这个姿势看在初初疼醒的霍绍熙眼里,却以为他要捏碎林燕染的咽喉。不由目眦欲裂,强撑起身子,用脑袋撞到了穆宣昭的肩膀处。猝不及防受此大力,穆宣昭身子晃了晃,手里的准头一偏,扯了下林燕染脸颊处垂下来的发丝。 头皮疼的发炸,林燕染不得不松了嘴里的手腕,本能地抬手捂住了头发,呸呸两声吐出一嘴的血沫。 “要打要杀都冲我来,不要伤害她。”用力冲撞之后,本已受了重伤的霍绍熙,摇摇晃晃地挡在了林燕染身前。 “绍熙,绍熙。”林燕染又哭又笑地用力揽住在这种境地仍然护着她的少年。 “你怎么又回来了,我......,怕会护不住你。”失血过多,他的嘴唇带着不健康的惨白色,喃喃地低语,自责而又无奈。 “摸不到你的脉搏,你刚才差点吓死我了。” “一定是你手抖了,我好好儿的,别哭了。”霍绍熙微笑着调侃,还费力地举着手给她擦眼泪。 林燕染流着泪点头,不想眼前蓦然瞥见一线寒光,大脑尚来不及反应,身体已经抢先一步,扑到了霍绍熙身上。 从上到下,劈下的一剑,将她身上披着的黑色男式大氅割成了两半,如同断翼的黑鹰一般,垂落到了她的脚边。她感觉不到一丝疼痛,震惊地回头看向穆宣昭,哪怕光线暗淡,他握剑的手上,清晰可见根根青筋虬结,手腕上一排深深的牙齿印,汩汩地流着鲜血。 残破凄惨的大氅,昭示着穆宣昭这一剑的威力,这一次,他是真的想要杀了霍绍熙的。 但是,在千钧一发的时候,林燕染扑了上去,他拼着反噬的后果,硬生生地收回了九分的力道。饶是他功力深厚,没有毁了这条胳膊上的经脉,却也受了重伤,几乎握不住手上的三尺青锋。 只是不愿意在林燕染面前露出一点点的狼狈,才咽下口中淤血,强撑着漠然的表情,当做若无其事的站在这里。 自从家世倾覆,小小年纪的穆宣昭,无论受到什么伤害,只要还有一口气,他都不会将伤口露在外面。而成为了征北将军的他,更是将这种伪装练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除了他自己,只要他不说,再没有第二个人能看得出来。 现在,他的境况,霍绍熙看不出来,王士春看不出来,林燕染也看不出来。 “放他们走,你要什么,我都答应你,求求......你。” 穆宣昭从未想过林燕染又跪下求他的时候,他恼过她的不知好歹,烦过她的伶牙俐齿,甚至恨过她的冷心绝情,但是,他依然坚信能够将她控在掌中。 可现在她为了别的......男人,跪下了求他,他才真正体会到什么是无望。 他想狠狠地骂她不顾廉耻,不要脸面,而喉咙里堵着的血沫,让他说不出话来。 两双对视的眼睛,一双哀伤入骨,一双却惘然神伤。 霍绍熙大急,却被林燕染捂住了嘴,发不出声音。王士春等人,连呼气声都压了下来,更不敢打断这让他们头皮发炸的诡异的氛围。 直到守门的侍卫,一串长报:“穆将军,崔府的三小姐来了。她要骑马闯府,被我们拦了下来。但,崔三小姐不肯离开,说一定要见到将军。” 说完,站直等着指示。 却一直没有听到回复,不由疑惑地望了过去,一旁的王士春飞快地逡巡了一下穆宣昭,清了清嗓子请示:“穆将军,属下过去看看?” 得到了肯定的点头,王士春几步过去,扯着这传消息的守门侍卫到了府门。 为蓕钼了配合今夜的布置,穆府的四扇红漆铜钉大门,合得紧紧的,上面安排了弓箭手,下面布置有伏兵,可谓是铜墙铁壁。 这种防御,崔三小姐莫说是单枪匹马,就是带着数十人也撞不开穆府的大门。 只是,在这种大喜的日子,门外站着一位穿了一身白衣,喊着些负心薄幸之类的话的女子,总是不吉利。偏偏,这个女子又出身高门,是冀州节度使崔威的嫡女,他们不能伤着她,又赶不开,只能将这事上报了上去,由穆将军处置。 “开门。” 有成年男子腰粗的门栓,在两个士兵的合力下,缓缓打开。 府门外,崔明菱果真穿着雪白雪白的衣裙,骑在一匹白马上,手里缠着寒光烁烁的乌金鞭。 一双泛着猩红的眸子,左右看了看,没有见到朝思暮想的那人,不由嘶声喊道:“穆哥哥,你出来,你出来见我。” 王士春皱紧了眉头,看着状若疯狂的崔明菱,认命地打叠起精神,“崔三小姐,今日乃是将军的大喜之日,不方便见你。而且天色晚了,这种时候,你一个千金小姐,留在外面,实在不是......” “闭嘴,你是什么东西,敢来教训我?”崔明菱抡起一鞭,打断了王士春的话。 鞭声在寂静的夜里,传的很远。 王士春等人的眉头皱的几乎可以夹死蚊子了,这刁蛮无礼的大小姐,重来不会说出个人话! “穆哥哥,明菱知道你能听到,不要躲着我,你快出来啊。”崔明菱一鞭让穆府门前重新安静下来,执着马缰,往前冲了冲,直到被人拦住。 “穆哥哥,我知道你纳了个小妾,我很伤心,很难过。一定是那个卑 贱的女人,用些狐狸精的手段迷住了你,你放心,我已经去求了青石峰上的道长,取了破煞的灵符,一定能让这个狐狸精现出原形的。”咬牙切齿的说完,啪啪地击了几下手掌,一辆藏在街角的四轮马车,由四头马驮着缓缓地驶了过来。 马车的车厢极大,是普通马车的四倍有余,王士春不由多看了几眼,他一打量,赶车的车夫立马停了下来,距离穆府尚有好些距离。 崔明菱十分不满:“混蛋,把马车赶过来。” 穿着一身厚实的粗布棉袄的车夫,弓着身子,缩着脑袋,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一听崔明菱喝骂,条件反射性地抖了抖身子,一看就是长年受欺压,被吓破了胆子。 但这车夫害怕归害怕,却没有听从崔明菱的命令,裂开无数口子的手掌,并没有拿起赶马的鞭子,而是勒住了马缰。 浑浊的眼珠滴溜溜地看了一遍王士春等人,马夫垂下了头,声如蚊蚋:“三......小姐,这是大将军的府......府前,奴才不敢......不敢。” “好,好,你们这些该死的奴才,都反了,反了。”崔明菱尖利的嗓音,带着破腔:“念秋,你也要反吗,还不快把那两个小贱 人推下来。” 马车先是传出一声低低地女声,接着里面一阵推攘的声音,接着扑通扑通两声,两个嘴里塞着布巾,双手用绳子像串蚂蚱似的串成一串的两个衣衫不整,头发散乱的女子跌到了地上。 崔明菱打马过去,抽了车夫一鞭,再用马鞭缠着露出的绳结,将这两个女子拖在马匹后面,一路拖到了穆府门前。幸好,串着她们的绳子只捆了她们的手,腿脚还是利索的,否者,这青石板能磨去她们半条命。 “王统领,这两位不是铮铮、锦瑟两位姑娘吗?”一位负责喂马的亲兵,前些日子经常给铮铮、锦瑟两人准备出行的马车,认得这两人的长相,不由惊声说道。 铮铮、锦瑟两人,嘴里呜呜咽咽,包着清泪的眼眸乞求地望向王士春。 没想到府里失踪的这两人,真的是崔府掳走的,现在崔明菱还这么大模大样地将人带到府前羞辱,王士春愤怒地瞪向崔明菱,冷声道:“崔三小姐,掳走我们将军府里的婢女,残忍折磨,真是好威风!” “哈,婢女。”崔明菱怪笑两声,鞭稍贴在锦瑟的脸颊上,“瞧这细皮嫩肉的脸蛋,好标致的婢女。谁家的婢女日日坐着马车招摇过市,一掷千金。不过是仗着些姿色,想要爬床的贱 货,穆哥哥,就是被她们勾 引坏的,我现在就让她们现行。” .. ------------ 112.第112章 作死的崔威(二) “哈,婢女。”崔明菱怪笑两声,鞭稍贴在锦瑟的脸颊上,“瞧这细皮嫩肉的脸蛋,好标致的婢女。谁家的婢女日日坐着马车招摇过市,一掷千金。不过是仗着些姿色,想要爬床的贱 货,穆哥哥,就是被她们勾 引坏的,我现在就让她们现行。” 崔明菱翻身下马,手中的鞭子随着她的走动来回的晃动,锦瑟、铮铮发出一声如同濒死的动物的哀鸣声。 膝盖一软,锦瑟、铮铮二人噗通噗通两声,倒在了青石板上。崔明菱嘴角挂着狰狞的笑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们,拉开挂在腰间的锦囊,从里面掏出一沓绘着朱砂的符纸,还有一个火折子,两截蜡烛。 “哈,妖 精马上就要现行了。” 崔明菱阴阴地说着,手中动作不停,转眼之间,锦瑟、铮铮两人的头发上,各贴上了四五张符纸,有成年男人一掌宽,两掌长的黄色底符纸,上面用朱砂画着鲜红色的图案,贴在两个瑟瑟发抖的女子黑色的头发上,这场景怎么看怎么诡异。 就连王士春他们这些人,看着这一幕,身上也起了寒意。 更让人想不到的是,崔明菱贴好了符纸,满意地围着两人转了一圈,然后,轻轻地划亮了火折子点燃了蜡烛。 地上的铮铮、锦瑟两人涕泗横流,呜咽悲鸣。 “她要做什么?” “王统领,那纸不对......,不对,符纸颜色不对,太亮了。” 身边士兵的话提醒了王士春,他不由睁大了眼睛,“这符纸鲜艳透明,难道是浸了油的油纸?” “对,对,一定浸了油。参军之前,我家里开着个油铺子,滴上了油的纸就是那样。王统领,她要干什么?她要烧了符纸,这浸油的纸,挨了火星都能窜起老高的火苗,救都救不下,她要烧死她们!” 王士春的脸色青中透着白,箭步上前。 崔明菱扔下了鞭子,一手拿着一截蜡烛,在锦瑟、铮铮两人惊骇欲绝的眼神中,手中的蜡烛,一点儿一点儿,慢慢地折磨着她们的神经,接近了她们额头上贴着的符纸。 橘红色的火苗,蹭地拔高了一截,浸油的符纸在风中晃了晃,两者即将接触的一刹那,崔明菱的两只手腕一阵剧痛,手中不稳,蜡烛掉在了地上。 她一声尖利的咒骂,站直了身子,扭头看到王士春,双掌成刀状,仍然保持着下劈她手腕的姿势。 “念秋,你这该死的奴才!主子受了欺辱,你死了不成。来人,拿下这个以下犯上的狗奴才!” 不远处的马车上,一阵窸窸窣窣声,打头一个身形单薄的丫鬟,领着六个身材高大粗壮的婢女走了过来。 王士春抬头一看,只见到打头的丫鬟容色惨淡、弱不禁风,而后面的婢女个个垂着脑袋,下盘稳健,落地轻快,看着像是有功夫在身的样子。 但,不待他细看,濒临死亡的锦瑟、铮铮两人,呜呜地挪到了他脚下,瑟缩着躲到了他身后,崔明菱拿起了鞭子,呼啸着甩到了他的脸上。 王士春急忙避开,将那几个婢女认作了崔府派给崔明菱的帮手,不过是几个女人,闹不出大问题,就集中精力应付眼前的鞭子,不再关注那些婢女。 念秋的脸上几乎没有一丝血色,身后六 人身上的气势,压得她几乎喘不上气,多年侍候难缠的崔三小姐练就的小心谨慎、察言观色,让她不相信,身后的这六个节度使特意派到三小姐身边的婢女,只是简单的有一把子力气,只是让她们护着三小姐出一口气。 崔明菱出手狠毒,只攻不守,王士春却有颇多顾忌,一直以躲为主,一时就顾不上锦瑟、铮铮二人。 打不着王士春的崔明菱,将满腔怒火发泄在了锦瑟、铮铮两人身上,带着倒刺的鞭子,落到身上,鞭鞭见血,片刻间,两人皮开肉绽,疼的满地打滚。 眼看着两人丢了半条命,王士春忍无可忍地一把拽住崔明菱的鞭子,一用力,将鞭子夺了过去,冷声道:“崔三小姐,这两人都是穆府的婢女,在将军府前如此鞭打她们,置穆府于何地?” 崔明菱踉跄了一下,差点倒地的时候,崔威派给她的粗壮婢女终于赶到,托着她的胳膊扶稳了她。 “三小姐,你手上流血了,节度使大人把你当做掌中宝、眼中珠般的疼惜,从小到大,连油皮都没有破过一块。哪想到,来了一趟穆将军府,被人阻在门外不说,还被一个小小的奴才打伤了。节度使大人要是知道了,还不心疼死啊,呜呜,我可怜的三小姐。 穆将军,你堂堂一个大将军,领兵数十万,在幽州说一不二,连楚王都奈何不了你,更何况我们崔府,怎么敢得罪了你。可是,大丈夫行事蓕钼,理应光明正大,你先招惹了三小姐,又始乱终弃,现在寻你说一个明白,你手下的人又差点儿打死了三小姐。士可杀不可辱,你如此羞辱崔府,今儿一定要给我们一个说法!” 扶着崔明菱的婢女,捏着手帕,边抹着眼泪边说落,吐字清晰、声音凄婉,听得众人恨不得揉一揉眼睛,看看这黑白是不是颠倒了。 不说王士春等人目瞪口呆,崔明菱也无法接受,她看了看在鞭子被夺走时,蹭破了的一块皮,一抹红痕印在白嫩的皮肤上,是挺显眼的,但这该死的婢女说什么她被始乱终弃:“死丫头,你胡沁些什么!” “三小姐,这是节度使大人亲自交代的,你只要配合奴婢就成。”哭着喊冤的婢女抽空低声回了一句。 “你拿老爷威胁我。” 崔明菱眼一眯,手一动,另一个安静地扶着她的婢女就按在了她肩膀处,不见她怎么动作,崔明菱的整条臂膀都酸麻了,连抬一下的力气都没有,脸色也白了,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三小姐,你要听话!节度使大人一定会给你出气,你想要的穆......将军也会给你,现在,乖乖地不要闹。” “三小姐,你怎么了?天杀的狗才,我们和你们拼了。”婢女拼命摇着崔明菱,却得不到一点回应,便捶地大哭。除了扶着崔明菱的两个婢女,另外剩下的四个婢女,趁机转身冲向了穆府的大门,嘴里还嚷嚷着:“还我们三小姐一个公道。” 王士春大急,“拦住她们,拦住她们。” “穆将军杀人了,杀人了。” 府门外一时乱成了一锅粥,王士春不敢擅自处置,命人将情况详细地汇报给穆将军。 府里,穆宣昭终于强行将翻涌的气血压了下去,喉头虽仍是一片腥甜,但面上已找不出一丝痕迹,短暂地调匀了气息,能够说出话了:“什么都听我的,呵,我还敢相信你吗?” “我发誓!皇天后土在上,若我违背今日誓言,不得好死!” “你死了,我找谁兑现,嗯。我不要你的命,拿你心中最看重的人来发誓!”穆宣昭轻声哂笑。 “好,如果违背誓言,我最爱的人都要受我牵连,不得......” “够了,不必说出来了,只要你心里明白就行了。”穆宣昭终究不忍将她逼的太狠,看着她眼中浓浓的哀伤,他打断了她的誓言。 “来人,把这些......东西都给我扔出去!”穆宣昭手指着霍绍熙和他带来的人。 “等等,绍......,他伤得太重,我先给他包一下。” “好,但你别忘了,我的要求是,从今以后你心甘情愿地跟在我身边,你听好了,是心甘情愿!”穆宣昭紧紧盯着林燕染的眼睛,将心甘情愿四个字咬的重重的,几乎一字一顿地说了出来。 “好,我答应!” 听着她毫不犹豫的应了下来,穆宣昭脸色青黑一片,盯着霍绍熙的眼神,几乎发出了幽幽的亮光,像极了草原上被侵犯了领地的狼王。 看着她心疼无比地处理霍绍熙的伤口,手上的动作轻柔的像是对待什么一碰就碎的珍宝,这架势让他嗤之以鼻。他出手的力道自己最清楚,除了将地上的小子摔倒的时候用了些力气,让他受了些苦头,其他的血窟窿,他都拿捏好了位置,除了放了点血,根本没有伤到要害 ! 情绪一激荡,压下的气血又翻涌了上来,穆宣昭重重地抚了下胸口,目光恨恨地看着林燕染,和这毛都没长齐的小子比起来,他的内伤严重太多了,这空长了对大眼珠子的女人,竟然一点都没有看出来,还说什么医术高明,以他看,就是个庸医! 用撕碎的拭净了霍绍熙伤口上的血渍,林燕染在犹豫要不要在这众目睽睽之下,拿出伤药来了,一咬牙,她心一横,下定了决心。 手上砸来的重物,打断了她好不容易凝聚起来的意念,捡起来一看,是一盒止血药,穆宣昭从鼻孔里哼了一声,冷冷地说了一句:“别死在了我府里,晦气!” .. ------------ 113.第113章 穆宣昭重伤(一) 霍绍熙带来的少年,摇摇晃晃地围在他身边,闻言,个个都红了眼眶,瞪了过去。林燕染忙安抚了他们,好容易才让穆宣昭松了口,保住命都不错了,受点气就受着吧。 “穆将军,崔家的人在府门前胡搅蛮缠,说王统领打坏了崔三小姐,要他赔命,一群丫鬟闹了起来。” 穆宣昭听完,剑眉一蹙,眼尾一扬,眼里的流光刀锋一样:“传我的令,命王士春守住府门,有人硬闯,格杀勿论!” 说完,逼近到霍绍熙身前,对着如临大敌的少年们寒声命令:“老实听话,否则军法处置,斩了他的狗头。滚到西侧门,守好那里,一只苍蝇都不准放进来。” 他带兵多年,威势逼人,少年们一时不察,如听到军令一般,竟应了下来。还是林燕染从没有在军中待过,对这种气势有些许免疫,还能问出一句:“发生了什么事情?” 反应过来的少年们齐齐涨红了脸,羞愤欲死,“我们凭什么听你的?” 穆宣昭嗤笑:“就你们这种混子,我军中可不收。不过是勉为其难的用用你们罢了。” “你......”少年们受此毒舌,热血直冲脑门,血管都鼓了起来。 “住口。”自从林燕染立下誓言就化身成了石头,冷冰冰、硬邦邦,除了呼吸外,再不发出一点儿声音的霍绍熙终于开了口,“都听他的。” “绍熙......” 一滴泪悄无声息的从眼角没入发根,除了主人,没有任何人看到。 和正门想比,西侧门这里安静许多,来穆府贺喜的人都走的光了。门两边挂着两盏有半人高的红灯笼,里面各插着八支蜡烛,将周围照的亮亮的。 包好了伤口,霍绍熙不愿躺着,强撑着由两个少年扶着,一语不发,望着黑黑的只有几颗寒星的天空发呆。 林燕染无声地叹了口气,给他留下一个安静地空间,轻声地问着其他人的伤势。 安万里的到来终于打破了这片沉寂,脸上带着些青青紫紫,一手抱着一个大大的炭炉,一手拎着一袋子木炭,弯腰弓背,一路溜边小跑,这一副小贼的架势,让一众沉默的人也撑不住扯了扯嘴角。 “兄弟们,看我带了什么好东西。”安万里仿佛没有看到众人脸上的沮丧,咧出个大大的笑容,不妨扯到了破皮的嘴角,疼的他呲牙咧嘴,这怪表情别提多扭曲了。 “嘶,这群混蛋,下手真狠。”低低咒骂一句,接着把手里的东西在众人面前显摆:“来个人,把炉子升上,这天太冷了。” 随手将手里的东西交了出去,蹭跳着到了霍绍熙身边,搓了搓手,刚才的痞态瞬间转换成了鹌鹑,缩头缩脑的弱弱地叫了声:“老大。” 霍绍熙看了看四周,除了林燕染,其他的人看着他的眼里都带着羞愧,他突然笑了,应该羞愧的人是他,护不住他们,也保不住阿姐,他们羞个什么劲。 “都打起精神,烤烤火,活动活动手脚,别摆出这副丧家之犬的样子了,快去。”说道丧家之犬的时候,脸上还带上了谑笑,像是开着一个好玩的玩笑似的。 他这笑砸开了包裹着众人的无形的坚冰,瞬间,少年们的情绪如同破冰的水流般顺畅地流动了起来。 终于有了人气儿,安万里也舒了口气,伸手接下了照顾霍绍熙的任务,低声说道:“府门前好像出了大事,看守我的人,急匆匆地跑过去了,把我扔在了柴房里。我出来的时候,发现马棚那里在检查马鞍和套马车,很想是......逃命。”他想了想,用了个他曾经最熟悉的词。 “你爬到墙上,看看外面,有什么动静?” 安万里松了扶着他的胳膊,跑开一段距离,助跑、起跳、攀爬,一连串动作下来,轻盈地攀上了穆府高高的围墙,双手攀住墙头,稍稍露出半个脑袋,左右转动着观察情况。 少顷,灵活地窜了下来:“有人带兵围了这里,看来是和穆......结仇的人,老大,咱们怎么办,要不要马上离开。” 霍绍熙摇了摇头,“咱们人太少了,冲不出去。你去前面看着情况,见机行事。” “其他人,抓牢手上的刀,准备战斗!” 安万里一路顺畅,遇到的人连看都没看他一眼,该干什么仍然干什么,整个气氛和军营里十分相似,是一种大战在即的感觉。 他的感觉没有错,府门前,王士春捂着受伤的右臂,脚下倒着两具尸体。他没有想到,一直吵吵嚷嚷的崔府婢女会暴起发难,而且个个都有着硬功夫,如果不是门楼上还留着几个弓箭手,他险些遭了算计,失了府门。 “王统领,他们是男的,是男扮女装。”查探尸体上是否有暗器的兵士,发现这两人压根不是女的。 在王士春带人拼死阻拦下,争蓕钼取了足够的时间,穆府的大门重新关上了,只是他们面前还有四个高手,不能回到府里。 穆宣昭登上门楼,看到两队骑兵从大街的两头过来,甲胄鲜明,刀枪森森,竟然是正规的骑兵。马上的骑兵,平静而低调,分明是经过了血与火的淬炼的百战之师。 这样的骑兵,崔威拿不出来,看来今天想要他命的另有其人。 “爹,爹,怎么会这样?”早已吓傻了的崔明菱,躺在门脊的角落处,喃喃自语。 自那六个所谓的粗壮婢女和王士春拼死搏杀的时候,就没人再理会她了,若不是念秋将她拖到了这里,她就成了两方厮杀的炮灰了。 “三小姐,你小点声,别引来了人,你想死,奴婢还想好好活着呢。”念秋凑到她耳边轻声细语地讽刺,如果不是寻一块关键时刻的保命牌,管她去死。 “你......,贱 婢。” “三小姐脑子还没转明白吗,崔大人根本不管你了,他这是拿你作饵,啧啧,都说虎毒尚不食子,你们崔家人真是连禽兽都不如。”念秋痛快地骂道,只是压低着声音,不敢引来别人的注意。 “不会的,我爹最疼我了,他不会的。”崔明菱在那两个擒住她的婢女手里吃了大亏,手脚都受了伤,这时候连念秋都打不过了。 “哼,等着瞧。” 骑兵队中,躲在中间的崔威苦口婆心地劝说着:“曹大人,这些打打杀杀的活,交给他们去办就行了。作为统帅,还是要守在中间,既能看清楚两边的情况,又便于发号施令。只有像穆宣昭那样的莽夫,才每战都冲到最前面。也就是那些大头兵,出身卑 贱,没有见识,才将他吹嘘出了偌大的名声。真正的军神,都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他那样的只是没有根基的山野草莽之徒罢了,世家大族都看不上了。” 本被他说动了心的曹强,听了最后两句,却大冒肝火,心中冷笑,崔威这话是指着和尚骂贼秃么。他曹家可不是世家大族,出身连穆宣昭都比不上,好歹穆宣昭之前还是良籍,他们曹家若不是出了个曹侧妃,现在还是贱籍呢。可惜曹强太过自卑,以致太敏感了些,连崔威的出身都忘了,在百年世族面前,崔威也不过是个屠夫,根本不承认崔家是世家。 可是曹强不知道,他就认准了崔威在嘲讽他:“崔大人,养尊处优的日子过久了,连身先士卒的道理都不懂了吗?亏我还向曹妃娘娘保举你,说你能征善战,现在看了,是我看走眼了。你就缩在这安全之地‘谋划’吧,我可不敢误了曹妃娘娘的事情,驾。”说完,不理会脸色涨成了猪肝色的崔威,打马到了最前面。 崔威狠狠地啐了一口,到底不敢骂出声音,重重喘了一口气,还是骑马跟在了曹强的后面。 “原来是曹家,难怪了。”曹强穿着一身银白的铠甲,目标鲜明,穆宣昭又见过他,只一眼就认出了他,曹侧妃的族弟。 “穆宣昭,你给爷赔礼道歉,爷留你具全尸,哈哈。”曹强立在阵前,只觉豪气满胸,想起以前在穆宣昭处受的气,不由小人得志,猖狂起来。 “发箭!” 回答他的是一排箭矢,分上中下三路,直冲他而去。 看着身边曹家特意为他寻找的贴身侍卫,一下子倒下三个,曹强吓出了一身冷汗,催促着这次曹侧妃特意调遣给他的精兵:“挡在我前面,挡住箭,不许遗漏一支箭矢。” 奉了楚王密令,前来捉拿叛逆的西林军右卫将军李季十分不齿曹强,冷眼一扫,身边的骑兵纹丝不动,最后,守在曹强身前的依然只有曹家的人。 “曹大人,李将军,为免夜长梦多,咱们还是直接动手,拿下叛贼穆宣昭。” 曹强的心思他懂,不过是想趁着这机会,羞辱穆宣昭嘛,可这脑子里进水的蠢货,怎么就不想一想,他们今天的这事担着多大的干系。只有穆宣昭死的透透的,他们才能安心。 “崔节度使,先王立下的规矩,凡是谋叛之人,死前,必得有人训斥,你也太心急了。”作为现任楚王的心腹,李季从未上过战场,都是随侍在他身边,对于向穆宣昭这样一刀一枪拼杀出来的将军,自然看不顺眼。但是,崔威、 曹强这两个一个靠着阿谀奉承,一个靠着枕头风,却品阶还都在他之上,他更是看不过眼。 .. ------------ 114.第114章 霍绍熙重伤(二) “不可。”曹强厉声反对。 “李大人,万万不行啊。”崔威焦声说道。 李季心下狐疑,他不过是随口说了说先代楚王的谕令,这两人也反应太大了吧,便仔细查看这两人的面色,想要找出些破绽。 “李大人,这穆宣昭行事狠辣,诡计百出,咱们还是小心些为好啊,哈哈。”崔威干笑了两声。 曹强却指着穆府门前的几具女尸,阴测测地说道:“李大人,你瞧瞧,那些尸体都是崔节度使府里的婢女,他家的三小姐受了穆宣昭的侮辱,一时气不过,找他理论。没想到他却辣手无情,直接害了崔三小姐的性命。咱们是为了给崔节度使讨一个公道,不能让一个娇滴滴的女儿就这么没了,李大人,你可明白?” 穆宣昭谋叛的罪名怎么来的,他可是比李季更清楚,因为这就是曹妃娘娘一手策划出来的。等穆宣昭死了,什么样的脏水都能泼到他身上,随便拿出一件龙袍,说是从他府里收出来的,就能坐实了这项罪名,反正死人开不了口。 但是,现在这些话却不能说出来,万一有人流传了出去,让楚王妃和世子握到了把柄,倒霉的可是曹妃。所以,曹强的打算就是打着为崔府讨公道的口号,诛杀了穆宣昭,再将他谋叛的罪证呈给楚王,幽州王府里的曹妃,则攀扯上世子,将曹妃所出的三公子推上世子的位置,这才是他们的打算。 “你......,明明说的是利用菱儿带进那六个死士,趁机打开穆府的大门,可没说要菱儿送命。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将我们崔家的名声置于何地。”崔威小声质问。 曹强轻蔑地看了他一眼:“你这个女儿留着早晚是个祸害,我现在帮你除去,你还得谢我,否则将来你们全家都得让她害死。”一想起崔三竟然公然嫌弃三公子,还在他面前骂曹家靠着妇人裙带起来,一大家子的男人都是吃软饭的,曹强就恨不得亲手掐死她,所以,这么好的机会,他当然不会放弃,直接送那女人上路。反正崔威成了没牙的老虎,除了叫几声,也奈何不了他,将来到了幽州,还得求着他,在曹妃面前求情呢。 崔威噎了一口气,终究没敢闹出来,现在头上悬着穆宣昭这把死亡之剑,崔明菱这个女儿他也顾不上了,只在心里许诺到时候给她风光大葬。 这两人的言语动作,让李季越来越怀疑,“为了一个女子,闹这么大的干戈,你们胡闹。” “李大人,什么胡闹不胡闹的,说的这么难听。你说说,你是不是接到了密令,让你配合我和崔节度使行事,你现在只管给我冲进穆府,杀了穆宣昭,其他的事情不归你管!” 李季大怒,摸向腰上的大刀,刀鞘上的刀环哗啦作响。曹强身边的侍卫忙将他围在中间,防备着李季动手。 崔威一见这两人竟然要内讧,忙插 到他们中间,打着圆场。 李季到底不敢动曹强,毕竟是曹侧妃的族弟,他为了给楚王办事,已经得罪过楚王妃的娘家刘家,曹侧妃这边还得留下一线人情。 “既然两位都谋划好了,这破门的大功劳就留给两位,我就不留在这了,免得出力不讨好。” “哎哟,李将军你可不能这时候撂担子啊。”崔威驱马挡在李季马前。 “哼。”李季用鼻孔哼了一声,回了一句:“守侧门!” 除了曹强挑衅的时候,穆宣昭命人放了一轮弓箭,再没其他动静,只令身边不足百人的亲兵,严密防守。 下面三人的话语,他自然看不到,但从三人的动作可以猜出,这次行动的主谋是崔威、曹强,至于楚王的心腹李季,反而没有那么着急。 看着李季带着人向西侧而去,穆宣昭寒眸一闪:“他要去西侧门。” 安万里一路疾跑到西侧门:“老大,是正规的骑兵,有上千人,咱们要怎么办?” 霍绍熙指了指门外:“你听,马蹄声、刀枪声,这些人真是骄狂,一点都不掩饰。” 林燕染突然问道:“你们手里的迷 香还有多少?” 霍绍熙眼中亮光一闪。 林燕染解下头上束发的布巾,将他们手里的迷 香收集在了一起,数量竟然还不少,裹在布巾里有香瓜那么大。 “安万里,你去寻管家,找他要油纸、轻薄的丝绸布料,越多越好。” 安万里带着几个手脚没受大伤的少年应声而去。 “绍熙,我的想法你猜出来了吧。”林燕染轻声问道。 霍绍熙点了点头。 “那......待会的指挥交给你了。” 霍绍熙定定地看了她一眼,坚定地点了头,抬手接下身上的夹袍,语声极轻:“阿姐,我这件袍子里缝有夹层,为了方便,里面缝进了迷 香,拆了可以取出足够数量的迷 香,你拿着。” &nbs蓕钼p;“绍熙......”林燕染接过这件为她做掩饰的夹袍,语声轻的像是叹息。 “嘿,老大,你还真是会藏东西,下次我们也照着缝件夹袍,藏银子最好使了。”其他的少年信以为真,嘻哈着打趣。 不一会儿,安万里带着人扛着、抱着一堆堆的东西回来了,后面还跟着穆府里的管家、仆役。 “林夫人府里的油纸不多,只有这些宣纸,我就把厨房里的油给提了过来,还有这些罗纱绸缎,全是一点火就着的好东西。这里是十多具弹弓,别看它样子不起眼,料用的都是好料,准头不比普通的弓箭差。”穆府的管家经常奉命从库房里倒腾东西给她,安万里一说是她要的,立马就带着人寻了东西,他亲自给送了过来。府外的情况他们也都听说了,和穆将军的亲兵不同,穆府的仆役也就力气大了些,杀人迎敌那可是没做过,现在见了林燕染吩咐人找他要东西,他们这些惶惶不安的人,终于是找到了主心骨,一心一意地听着她调配。 “好,管家你分配他们,一拨人将绸缎撕成块,一拨人浸油,一拨人包迷 香,分工合作。绍熙,弹弓交给你了。”林燕染大略地说了几句,安住穆府管家等人的心。 只要手上忙起来,脑子里就想不了那么多,心也就安定了下来。 接着撕开手里的夹袍,悄悄拿出两个油纸包着的大包,不动声色地将宽大的油纸团成一团,倒出里面密封的密密麻麻的手心大小的小包,看在旁人眼里,只会以为是早先缝进夹袍里的,绝不会想到是无中生有。 西侧门这里,众人有条不紊的忙碌着,一块快浸了油包了迷香的绸布,很快堆了一大堆。更有机灵的仆役,寻了四架梯子,搭在了围墙上。 霍绍熙扶着安万里,指挥着梯子搭放的角度,手肩能活动的少年一人拿起一副弹弓,校准头、试手感,认真严肃的不像是对待弹弓而像是拿着一副良弓。 西侧门外,李季已经带着约三百人将这里团团围住,却没有动手。 “李将军,里面有不妥之处吗?”见他并不下令动手,手下的校尉开口问道。以他看来,这门一点都不难攻,只要冲撞几次,就能冲了进去。 “先等等,等着曹强、崔威两个蠢货先动手,我总觉得这事情不对劲。”李季有着武人的直觉。 “老大,他们就这么围着这儿了。” 霍绍熙心思电转,“他们不动,我们悄悄地动手,把那些用纸包的迷 香放在灯笼里,挂在围墙上冲着外面点燃。” 穆府的管家立马命人取灯笼。 “再提几桶水,点了灯笼之后,用细棉布浸湿,捂在鼻子上。”林燕染跟着嘱咐一声。 “林夫人,前面将军那边,要不要送些东西过去?”穆府管家的眼睛在迷 香上逡巡。 “西侧门外面是条比较封闭的窄巷,人也少,这些东西才能起到作用。府门那边,空间开阔,人又多,用处不大。” 穆府管家失望地叹了口气。 林燕染看了看霍绍熙,低低地说了声:“绍熙,我去前面看一看。” 霍绍熙坚持让安万里陪着,林燕染推脱不得,只得和他组成沉默二人组,安万里的不满几乎明晃晃地挂在了脸上,林燕染听着府门外的刀枪的撞击声,心急如焚。 府门这边的情况,比西侧门要糟糕太多,还隔着几百米的路程,她都闻到了浓浓的血腥味,外面已经短兵相接了。 门楼上方的穆宣昭,看着王士春带着人,以搏命地方式守在门前,冲上来的骑兵,死了一批又一批,可他亲手带出来的兵,也一个接着一个的倒下。 “又不是攻城门,不过是个府门,他们都冲了三回了,还没有拿下来,真是没用,和李季一样没用。”曹强十分不满,催马上前,连声斥骂。 “穆将军,林夫人在下面。” 府门外,他的亲兵血流成河,府门里,他回头看了一眼,林燕染单薄的身姿亭亭而立。 “取我的硬弓来。” 穆宣昭轻轻地摸了摸腕上的咬痕,眼中波澜不兴,却下定了决心,哪怕他此时的经脉根本经受不住一点的力道。 .. ------------ 115.第115章 穆宣昭重伤(三) 可着劲儿叫嚣的曹强,额头一凉,不可置信地盯着颤颤抖动的白羽的投影,放大的瞳孔里还带着些骄狂,却永远没有机会再横行了。 “曹大人。” “少爷。” 曹家的侍卫口中呜咽着滚下了马,将从马上掉落的曹强扶住,手指伸到鼻下,冷冰冰的没有一丝人气儿。 崔威喊了一声,见曹强已经死的不能再死了,疯狂叫人守在他前面,而他本人瑟缩成了一团,趴在马上,恨不能藏到马腹里。 但是,他面对的是穆宣昭,这世上凡是穆宣昭铁了心要射杀的人,从来没有人能逃出生天。 周身气血几乎倒逆,胳膊上的经脉几乎寸寸断裂,这种非人的疼痛下,穆宣昭闷闷地哼了一声。但对着崔威的弓箭,依然稳如磐石。 “嗖”一声过后,穆宣昭手上的长弓砸到了地上,弓弦碎裂,弓身断成了两截。 躲在众多护卫之后的崔威,依然没能躲过,箭矢穿透了他胸前的铠甲,洞穿了他的血肉,牢牢地插在胸口。 崔威以为他要死了,却在无边无际的寒凉中,感受到了疼痛的滋味,这种痛苦反而让他欣喜若狂。 “来人,来人。”与曹强的骄纵不可一世,将曹家的人聚在身边不同,崔威老谋深算,将他带来的人,安插在了这支队伍里,他一中箭,这些安静地融在队伍里的崔家家兵,都惊骇欲绝地围拢了上来。 “找大夫,送我回府,把城里的大夫......都.......带......”崔威的声音越来越低,崔家的兵丁看着他起伏的胸口,听着他拉风箱似的喘气声,才确认了他还有一口气。 一百多位的崔家兵丁呼啦啦地站了出来,十多个人托着崔威,扔下了手里的武器,就要回府。 李季带来的人一看这情况,连忙阻拦,可崔府的人都发了疯似的,摆出了一副拼命的架势,他们连忙派人给在西侧门那边的李季报信。 穆府门楼上的弓箭手,早已被自家将军两箭射杀对方两个领头的英姿激的血气澎湃,在瞧见自家神勇的将军,一指指向西方时,都拿出了看家的本事,嗖嗖嗖箭矢如流星追月,报信的人噼里啪啦摔到了地上。 崔家的家丁趁着这机会,冲出了一条路,托着崔威疾奔回了崔府。作为下人,他们或许学识不够,或许眼界狭窄,可在最底层挣扎多年,他们绝对现实和精明,崔威绝对不能死,他们的性命、家人、财富都在崔家,没了崔威,天大的功劳都和他们无关。 看着崔家兵丁顺利冲了出去,穆宣昭一直强撑着的屹立伟岸的身躯晃了晃,吐出了一口憋了许久的鲜血。 “扶我......下。”距离穆宣昭最近的小兵,不可置信地看着他顶天立地的将军,脸色比纸还白,身子摇摇欲坠。 “穆将军。”小兵带着哭音喊着。 穆宣昭耳里轰隆隆地响,像是他血管里逆流奔涌的血液,疯狂地、暴动地摧毁着他的经脉、身体。 “穆将军。” “穆将军。” 很快,不止一人发现了他的不对劲,最后,是三名亲兵将他拖下了门楼。 眼前的人影,晃动的他头更疼了,眼睛一阵阵发黑,他最熟悉的敌人也来了,带着蛊惑人心的香甜诱哄他堕入那无痛无恨的永久的黑甜乡里。 直到一张陌生而又熟悉的白净脸孔,突兀而霸道地占住他的视线,她的脸真白,白的就像冬天的白梅,她的唇真红,和那红红的水蜜桃似的,只是,她为什么不能安静下来,一直在他耳边叽叽喳喳,吵得他都睡不着了。 “睡,不能睡。”如冰水倒灌,入骨的寒冷,终于驱散了那蛊惑人的魔鬼,穆宣昭用尽力气撑开重如千钧的眼皮,“冰水......交给......你。” “冰水,是啊,冰水,降温。我怎么没想到。”林燕染摸着他跳得飞快的脉搏和热的很摊鸡蛋的温度,惊得脑袋一片空白,听了他这五个字,她才回了魂,脑子瞬间连贯了,一下子听懂了他的意思。 “你......马车......冲。”穆宣昭又挣扎着说了五个字,直到又喷出一口气,彻底地开不了口,才不再说话,改用勉力支撑的眼皮瞪着林燕染。 “来人,安万里,安万里。你去找绍熙,让他想办法再拖一拖两刻钟。” “你,告诉管家和你们领头的,所有的事情都听霍绍熙的,快去!” “你们,把他扶到最近的屋子里。” “你们准备冰、雪,越多越好!” 林燕染一连串的命令,穆府的亲兵虽然不满她逃跑的行径,但,在这种情况下,她的话,他们还是听从的。 所有人的效率都很高,背着穆宣昭的亲兵健步如飞,等林燕染追着他们跑到暖阁里的时候,他们已经手脚利落地脱去了他的外袍,只剩下薄薄的月白色绫衣。 很快,装满了冰雪的木桶抬了进来,穆宣昭坐进冰雪中时,发出一阵蓕钼压抑地闷哼。 他灼烫的体温,瞬间融化了一层雪,木桶上竟冒出袅袅的蒸汽。 踩着凳子,捞起他的两条手臂,分别把了脉搏,林燕染看着他手腕上深深地齿痕,红肿的伤口在浸了水,带上了一层触目惊心的惨白。 右手的脉搏她诊了又诊,继而沿着肩膀,一点一点地捏着肌肉里面的经络,肩膀、手肘、手腕,她每捏一下,半昏迷状态的穆宣昭都低低地逸出一声呻 吟,声音里压抑着痛苦。 怎么会,怎么会这么严重,经络竟像是断了? 这番动静自然不可能瞒住一旁虎视眈眈的穆将军的亲兵,“将军伤到了哪里?” 在他们看来,穆将军的重伤来的诡异而突然,上一刻还好端端的将军,突然就......重伤濒死,他们将前后发生的事情想了一遍,之前,穆将军两箭逞威,一举重挫了敌军。可,穆将军的长弓虽然是特制的,他们没有一个人能拉得动,但是,这些年来,穆将军从来没有出过事,这两弓根本不可能伤到了他的根基。 而看着穆将军的伤势,又像是伤到了经络,不是他们所想的中毒,所以,此刻都目光炯炯地看着林燕染。 “他左臂受了重伤,像是巨力反噬。”林燕染只说了大概,这当口具体的伤势,诸如经络断裂,气血受损这些,她是不可能说出来的。这年代,几乎所有的武将都得有出众的武力,在千军万马的拼杀中或冲杀在前面,或镇守在后面,最不济的也得有自保的能力。 而从穆宣昭的赫赫声威中可知,他是那种最能打造出虎狼之师的将军,每战都身先士卒,浴血奋战。一军主帅如此,他手下的骄兵悍将,只怕也是些悍不畏死的人。 如果她告诉他们,他们的主帅废了手臂,伤了气血,以后上不了马,拉不开弓,他们会怎么想,会怎么做,是抛弃他还是怜悯他?无论那一条,林燕染都不敢想,穆宣昭那么骄傲的人,他怎么受得了。 “反噬?将军近日有练功吗?” “没有,这几日将军都忙着准备喜事,到了演武场也只是看一看兄弟们的功夫,都没下过场。” “是啊,怎么会反噬?” 突然,其中一个啊了一声,粗壮的食指几乎指到了林燕染的额头上:“是你!” 他一声爆喝,吸引了暖阁内所有人的注意:“你们想一想,之前将军劈了一剑,要杀了那个小子。是她突然扑了出来,然后将军那一剑只是劈开了大氅,连她一根汗毛都没有伤到。你们再想一想,当时将军劈出那一剑时,我在旁边都胆寒,怎么可能伤不到她?” “是,是,难怪将军会反噬?” “我呸,搅家精!” 林燕染只觉得眼前晃满了手指,几乎让她睁不开眼睛。身上的每一道目光都充满了厌恶、嫌憎甚至是仇恨。 “将军如果出了事,我杀了你!”那个将穆宣昭从门楼上扶下来的小兵,一脸狰狞地抽出了刀,抵在了她的脖子上。 “反了你们,滚出去!”沉在木桶里的穆宣昭,冰雪的冷冽让他恢复了些神智,耳边亲兵的吼叫声、拔刀出鞘声,让他睁眼就看到了压在林燕染脖颈上的刀锋。 “将军,不能为美色所误!” “将军,这是狐狸精!” “将军,她是毒妇!” ...... 这一刻,林燕染成了千夫所指。 “出去!”穆宣昭勉力握起的拳头,重重地砸在木桶上,这一声,压下了所有的叫嚷,暖阁内静的针落可闻。 多年的威压,已经刻在了他们的心底,这些乍起青筋的亲兵们,单膝跪地行了军礼,悲愤地转身。 “替我守住府门,辛苦诸位了。” “将军......” “属下誓死完成。” ...... 穆宣昭的这句辛苦,直接让这几位化身暴熊的亲兵哑了火,流下了男儿泪。再走出去时,虽然都拿眼狠狠剜了林燕染,但终于没有人对着她喊打喊杀了。 可是,这些人的态度转变,林燕染都不在乎,她甚至都没有注意到,她脑子里来回转着一句话:“她害了穆宣昭。 .. ------------ 116.第116章 你的身体,我来负责… 西侧门边,装了迷 香的灯笼挂在围墙靠外的一面,燃着了外面的糊灯笼的纸,便借着风吹落到了下面。李季警惕地下令避开这些点燃的灯笼,但见它只是火势很大,里面并没有想象中的暗器,松了一口气。 地上的灯笼燃烧的时候,霍绍熙又让人用弹弓将浸了油的绸缎布料包,精准地射到灯笼上,包着迷 香的绸布包,一接触火焰,便腾地燃烧了起来,眨眼之间里面的迷 香就烧的干干净净。 李季虽然觉得情况不对劲,但一时找不到原因,心里焦躁了起来。 恰在此时,从穆府弓箭手下闯出来的人到了,“李将军,大事不好了,曹大人死了,崔大人重伤。曹家的人闹了起来,崔家的人带着崔大人强行回府了。” “你说什么?”李季甩了甩发昏的脑袋,吼叫道。 来人又说了一遍,李季大急,一夹马腹,催马向前冲去。不想,胯 下骏马刚刚飞踏四蹄,却一声长嘶,前蹄一软,轰然到地,马上的李季头脑一黑,直接从马上翻了下来。 “李将军。”跟在身后报信的人大喊一声,回头待要喊人,却被接二连三的扑通扑通重物砸落到地的声音,惊在了地上。 西侧门里面,趴在城墙上的众人看着眼前这一幕,个个喜笑颜开,鼓掌欢呼。 胳膊腿都不甚灵便的穆府管家,急忙问道:“怎么样了,怎么样了。” “倒了,倒了。老大,我们要不要趁机出去做掉他们?”问话的少年一脸的跃跃欲试。 霍绍熙一眼扫过去,这少年遗憾地叹了口气,摆出了一副正经的面色。 “把你们府里备好的马车赶到这里,准备出府。”自安万里来传递林燕染让他守住穆府,霍绍熙心中酸涩苦辣咸无味俱全。 穆府管家脸色一整,立马带着人安排去了。 “幸好咱们来之前,让留下的兄弟们早早地出了城。等不到咱们,怕是他们都急坏了。”安万里无视霍绍熙身上的冷气,找穆府下人要了件厚厚的斗篷,披在了他身上。 “临行之前,我嘱咐过林安谨他们,如果过了戌时,我们还没有出现,就立刻回广平。”霍绍熙淡淡地开口。 “林安谨还是个孩子,他能听得懂吗?” “安万里,你是我看重的人。阿姐和安谨是我的亲人,以后,在他们面前,你要向对我一样尊重,明白吗?” 安万里本来就是个机灵人,在今天霍绍熙受伤之前,无论是对待刚刚露面的林安谨,还是从未见过面的林燕染,他都没想过要得罪。可是今夜发生的事情,他打心眼里为霍绍熙委屈,在面对林燕染的时候,不满的情绪就带了出来。 “是,老大,我以后一定注意。”安万里心里很不服气,但此时霍绍熙身子还伤着,他只能一口应下。 外院暖阁里,地龙、火墙烧得再暖,也抵不住穆宣昭浸在冰水里,冻得唇青脸白。 手下的亲兵都被赶了出去,现在,这里只有林燕染和他两个人,穆宣昭不再掩饰伤势,之前他一直提着最后一口气掩饰,哪怕伤得太重,效果并不好。 可,这最后一口气一松,青白的脸色之中竟多了一丝灰败之色。 林燕染抖着手,拿出了一把各色用珍贵药材熬制的补血补气的药丹,一股脑地塞到了穆宣昭的嘴里,见他吞不下去,拿起手边的盖碗,用碗盖砸碎丸药,在水里一混,捏开他的下颚,连水带药地给他灌了下去。 一盖碗的药水,流出去了半碗,林燕染舒了口气,能吞下去就好,手下不停,连着又灌了两碗。 在她端起第四碗药水的时候,手腕突然一冰,冷得她抖了一抖,一个微弱低沉的声音响起:“你想趁我不便,用这苦汤子噎死我么。” 林燕染手上的盖碗啪地掉到了地上,摔得粉碎,手一翻,反手握住了手腕上穆宣昭冰冷入骨的手。她的手小而绵软,两只手都握不住穆宣昭一只手,而且她手上暖暖的,冷热触碰间,热气便不断地转到冷的一方。而冰透的肌肤,乍一遇热,温暖的同时,也会有一种极不舒服的瘙痒,穆宣昭不怕疼,却最耐不得痒,但此时,他只是微微动了动手指,并没有挣开手掌,而是忍着痒痒,让她一直握着。 “你怎么样,泡了冰水,接下来要做什么。”林燕染连珠炮地问着,既然泡冰水对他有用,他应该知道怎么治疗这种反噬的重伤。 她眼睛里带着的无限期望,在穆宣昭长长的沉默中,化为了乌有。 “泡冰水只能救下我这条命,这一身功夫和这条手臂,要废了。” 林燕染心口尖锐地疼了起来,盖在他手上的双手使力一握,“我有药,很多很多的药,治疗经脉的珍贵药材我都有,我还能用金针刺穴,总有办法的,你说是不是?” 穆宣昭嘴角的苦笑和眼中的灰败,压得林燕染几乎喘不上气,她以为这是种蓕钼强烈的负罪,毕竟如果不是她,他也不会受这么重的伤。 说着说着,林燕染眼底的神色越发坚定了起来,无论用什么办法,她一定要治好他。 “你先松手,我再给你把一把脉。”林燕染挣开手,握在了他的脉搏上。 脉搏终于缓了下来,她轻轻吐出一口气,又用手背试了试穆宣昭额头的温度,确定了热烫的体温降了下来。 “温度降下来了,这冰水不能再泡了。” 泡了这么久的冰水,虽然压制了体内躁动的气血,也将他冻得不轻,再加上手臂受伤,穆宣昭根本就没办法从这个深深的木桶里出来,更别说自己换下身上湿透了的单薄绫衣了。 林燕染想的是,找门口守着的亲兵过来,把他抬出来,再给他换上衣物。得到了穆宣昭的许可,她到门口唤了人,到另一边的柜子里寻找衣衫。 幸好平时穆宣昭经常在这处暖阁里歇息,这里放有他的衣物,当林燕染抱着全套衣物回来时,只有他一个人湿淋淋地倚坐在长榻上,那个亲兵连个影都没有了。 “人呢。” “我让他出去,外面事务繁多,没必要杵在这儿。”穆宣昭轻描淡写的解释。 林燕染张了张嘴,看着他冻的青白的面色忍了下来,把衣物放到一旁,蹲在他面前,解开他亵衣上的系带,露出他宽厚的肩膀,柔韧的腰身。手指触到亵裤时,顿了一下,在她心里打气,把他当做不能行动的病人,预备一鼓作气地褪下时,手指被握住,“先把上面的水珠擦了。” 她握着宽大的布巾,将他上半身的水珠擦净,接着服侍他穿上亵衣、中衣,这整个过程,林燕染都能感觉到身上热辣辣的目光,可她的催眠起了作用,真的做到了将眼前的男人只是当做普通的病人,心里逐渐静如平湖,手上的动作越来越稳。 在穆宣昭眼里,她神色平静地像是对着木桩子,哪里有一点羞涩之态,这副表情,让他郁闷的几乎想要再吐一口血。 “给我,我自己来。”穆宣昭真忍不不下去了,劈手夺过布巾,随便擦了两下,踢下湿透的亵裤,随意地套上新的亵裤,整个过程一气呵成。 站在他身后的林燕染,甚至没来得及转身,一不小心瞥到了结实的大腿,平坦的小腹,以及下面......,耳根处开始发热,林燕染急忙打住乱窜的心思,将刚刚那一幕忘掉。 “咳,我来吧。” 虽然之前的动作流利无比,但系带子这一关,穆宣昭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单手完成。 接下来,林燕染手中动作越来越快,且一直深深地垂着头,穿上所有的裤子之后,更是蹲下身子,弯着的脖颈下,垂下如缎的秀发,密密地遮住了她的耳尖、脸颊。 穆宣昭满心的沮丧,配合地抬起脚,穿上青缎厚底靴,一点儿没有发现林燕染的异样。 之后,已经恢复正常面色的林燕染,若无其事地给穆宣昭穿上一件夹棉袍子,而在她拿起大氅的时候,穆宣昭抬手阻止:“不用了。” 林燕染一怔,继而看了看他垂下的右臂,将大氅抱在怀里:“我还是拿着吧,待会儿在马车上给你垫着。” “这里没有女人的衣物,你穿我的。” 穆宣昭看着她身上的短打,用不容置疑的口吻吩咐。这一点上,林燕染不和他争辩,从善如流的取了他的冬衣,结果穿在她身上,袄子直接到了小腿,可以当做斗篷穿了。 “呵......”穆宣昭发出一声短促的笑,却牵动了伤口,脸色又白了几分。 林燕染扶住他的左臂,沉声说道:“是我害了你,我一定会想办法的,你放心。” “哦,你害了我。”穆宣昭凉凉地开口:“这是你的赎罪吗?” “当时你如果没有收力,不会受到反噬,而我......也活不成了。”林燕染和他对视,语音坚定:“这些我知道。” “你是这么想的,难怪你像个丫鬟一样的服侍我。” 他语气极为讥诮,林燕染咬紧了牙关。 “但,你别忘了,你不是我的丫鬟,是我的女人!” .. ------------ 117.第117章 你的身子,我来负责(… 他语气极为讥诮,林燕染咬紧了牙关。 “但,你别忘了,你不是我的丫鬟,是我的女人!” 林燕染眉头微皱,微微抿唇,露出颊边一处小小的靥窝:“我一直记得我发的誓言。” 穆宣昭还要再说话,外面一阵踢踏的脚步声,有人高声喊道:“将军,府里的车马准备好了,要不要现在出府?” 林燕染扶着他的手臂一用力,回话:“外面的人进来,把将军扶到马车上。” 穆宣昭瞪了她一眼,吸了口气,挺直了腰背,在亲兵面前保持着一脸的高深莫测。 出了暖阁门,下了几阶台阶,一辆四轮华盖马车停在了下面。 马车下放着个脚踏,林燕染先踩着脚踏上了马车,撩起车上的棉帘子,等着穆宣昭上来。 等了片刻,他已然立的稳稳的,连扶着他的亲兵都挥走了,看着脚踏的眼神很是凶戾,连驾车的马都不安地踢着蹄子。 林燕染霎时明白了过来,颊边的靥窝不由深了深,可面上一点没有带出来,她终于发现了穆宣昭的一个隐藏特点,这人十分的爱面子。 把手里的大氅放在车厢里,提着过分宽大的棉袍子,脚尖点在脚踏上,轻盈地飘了下去,伸出手扶着穆宣昭,“将军您还没有上车,我不应该先上去,一时疏忽忘了这个规矩,穆将军勿怪。” 清凌凌的声音,穆宣昭却觉得里面带着丝嘲笑,低头看了她一眼,见她面上并无异样,又见她白嫩嫩的小手,挽在他深色的衣袍上,格外显眼,也格外好看,因着连上马车都费劲的郁气,便消散了不少。 “你先上去。” 林燕染听话地上了马车,转过身,将手臂伸了出去,穆宣昭搭在她手肘处,借力上了马车,碰都没碰脚踏一下。 车厢里很宽敞,里面还放着一个熏炉,熏炉里面没有放香料,而是燃着炭火取暖。林燕染扶着穆宣昭坐在铺着厚厚垫褥的长榻上,而后把大氅展开,盖在他的腿上。 安置好了他,林燕染示意车驾上的亲兵,可以赶车了。 “吁”赶车的的亲兵嘴里喝了一声,马鞭在空中甩出清亮的响声,驾车的两匹瞟肥体壮的骏马,迈开蹄子,拉着马车平稳地行驶了起来。 穆宣昭闭着眼睛平气养神,林燕染坐到车厢的前部,拉开车帘看着外面一辆辆马车驶在两边,府里的众人,不论是亲兵还是仆役,都有秩序地忙忙碌碌。 “所有的人都安排好了吗?现在府里的事务是谁负责?”林燕染轻声询问车辕上驾车的亲兵,现在穆宣昭受了重伤,不能亲自指挥的当口,府里却一切井井有条,让人心里十分疑惑。 “穆将军之前都布置好了,而且府里的兵士五人一伍,十伍一队,队上又有参军,参军上有统领,结构严密,都有着各自的负责人。只要将军下了命令,下面各级伍长、队长、参军、统领都会带好各自手上的人,行事有序,不会乱套。”这驾车的亲兵听出了林燕染话里的疑惑,详细地向她解释。 林燕染这才了然,也更放了心,之前她让安万里转告霍绍熙再守着西侧门两刻钟,如今已经到了时限。当时事情太紧急,她心神俱慌,来不及考虑清楚,根本没想过这会给霍绍熙带来麻烦,毕竟他们这些人在穆府众人眼里也不甚友好,现在听这人这么一说,知道穆府的人都是有组织、有纪律的,不会擅自动手,她才算是稍稍安了心。 很快,有两辆和这辆马车外形一模一样的马车,驶到了前面,三辆马车行驶的路径一样,都是向西拐,显然是要从西侧门的方向出府。 林燕染不再开口,凝神打量外面的情况。幸好,不仅马车上挂着羊角灯,一路上还到处都悬挂着红红的灯笼,在漆黑的夜里,照出了一条亮亮的路,能够看清两旁的人影。 终于,在一辆停着的马车上看到了熟人,安万里手里拿着鞭子,嘴里塞得鼓鼓的,坐在车辕上,眼睛来回看着前后的动静。 林燕染忙掀开车帘,冲着他挥手,可安万里眼珠子都转了一圈,偏偏就不看她,林燕染嘴角僵了僵,在放下帘子的时候,突然看到那辆马车的车帘骤然打开,露出霍绍熙俊朗的脸庞。 手圈成筒状,放在唇边,却没来得及说出一个字,她的马车突然加速,两人错身而过,林燕染忙探出身子,对着后面的霍绍熙用力的挥了挥手。 看到了霍绍熙,林燕染彻底地定下了心,坐回车厢,放下车帘,怕漏了风,从上到下密密地整理了一遍。 等她刚舒了口气,想要靠坐到凳子上时,闭目养神的穆宣昭,不蓕钼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黑湛湛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乍然受惊,林燕染倒吸了一口气,急忙坐直了身体,拿拳头捶着胸口,带着些惊吓地看着穆宣昭,“你吓着我了,脸色这么难看,哪里不舒服吗?” “嗤,我不过看了你一眼,你就吓成这样,除非心里有鬼,做了亏心事!”嘴里虽然说着嗤笑的话,却配合地伸出手腕,老实地任她把脉。 “还好,没有变的更坏。不过,你心火太旺了,现在还影响到了口舌,这是的大问题。”林燕染撩起眼皮,看着说完话便闭上了眼睛,长睫毛在他的眼窝下方留下了一道淡淡的影子,语气清淡:“你放心,这不是大问题,熬两碗黄连水喝下去,包管心火尽除,口舌的毒也能解了。” “牙尖嘴利。”穆宣昭低低地哼了一声,抽回手腕,歪在了迎枕上。 林燕染摇了摇头,不再开口,蹲下身捡起掉到了车厢上的大氅,估计是穆宣昭刚刚站起了身,腿上的大氅便掉了下去,他坐下去的时候却忘了捡。 这次她直接将大氅盖到了胸口,在他的腰肋两侧掖了掖,确保不会轻易掉落,才坐到一旁,掰着指头思索药方和丹药。 马车厢里静静的,偶有熏炉里的炭火迸出一两个火星,溅出一连串的噼啪声,然而,这种轻微的声音,却带不来一点紧张的气氛,无论是穆宣昭还是林燕染,此时的心神都是放松而安逸的。 这种放松对他们两人都是十分难得的,不论是时刻面对着杀戮的穆宣昭,还是时刻警惕着危险的林燕染,他们的神经一直都绷得紧紧的,哪怕是睡梦中都保有一丝清醒,更何况身边还坐着另外一个人,如果在以往,他们之间绝不会有这种下意识的信任,将对方当做完全无害的存在。 也许长期面对危险,锤炼出的几乎来自本能的第六感,有时候比心还要灵敏,还要诚实。 这份难得的静谧,两人都很沉醉,竟连马车的突然加速都没有影响到他们。 车厢外面,穆府车辆的前面,是一排骑在马上的亲兵,他们冲在最前面,西侧门一开,他们便如同一把尖刀一般直刺敌人的心脏,外面已经中了迷 香,主帅甚至昏了过去的人,根本抵不住他们的冲锋。 连一个冲锋都没能挡住,穆府的骑兵冲开了西侧门前的防守,然后死死地挡在了李家军的前面,后面的马车一辆接着一辆地冲了出来,马蹄踏着青石板,一路绝尘而去。 此时,穆府府门前的大部队,在经过了曹强之死和崔威叛离之后,士气大跌。再加上李季的突然昏迷,军心摇动,连回援西侧门的这个决定都不能及时决断,直到这边穆府的人马冲开了西侧门的防守,留守的李家军的惨嚎才将守在府门前的大部队唤了过来。 可是,已经晚了。西侧门这边巷子狭窄,李家军即使人数众多,也只能分成小股小股的队伍,而不能利用大队人马同时冲锋,守着窄巷的穆家军占据这种便利,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 所以,虽然因为巷子狭窄,穆府的马车只能一辆一辆地驶出西侧门,但有穆府骑兵的守卫,他们还是能顺利地离府。 这时候,最欣慰的是一直苦苦守着府门的王士春,李季的昏迷,让他带来的军队一时群龙无首,号令尽废,大部队一拥而上全都转到西侧门那边,府门这边竟然没有留下守军。 已经浑身浴血的王士春,手拄着剑,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他身边的人都已经战死了,一地的尸体中,只有他一个活人,费力地走了两步,脚下一软,倒在了地上,竟然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了吗? 背后有人,难怕已然力竭,王士春依然听出了身后啪嗒啪嗒的脚步声,他用力地握紧了刀把,准备在那人到来的时候一击而杀。 脚步声却远远地停了下来,一个怯怯的女声,“你是穆将军府里的人么,我知道崔大人府里的很多事,你能不能不杀我,我都告诉你。” 王士春费力地转过头,只见一个穿着丫鬟服侍的丫头,他眯着眼睛仔细看了看,依稀中有些印象,像是崔明菱身边的人。 .. ------------ 118.第118章 你的身子,我来负责… 和林燕染想象的不同,穆府的大队人马,出城门的时候出乎意料的顺利,车厢里林燕染低声问他:“乐陵城的守门官是你的人?” “之前不是,现在是了。”穆宣昭口吻淡淡地说。 在穆府门前发生的这场厮杀,乐陵城里的军队都看在了眼里,即使他们不知道李季和曹强,可崔威只剩下了一口气,这时候,如何站队,站在那边,这些底层的人才是最精明的,所以,他们不会阻拦穆府的车马出城。 当所有的车马到了乐陵城外的驿站时,都停了下来。驿站的小吏一瞧着这大队车马,唬得脸都白了,立马上前躬身行礼。 穆府的大管事掏出了一锭银子,语气温和:“准备些热饭,热菜,再烧些热水,备些马匹的草料。” 小吏接过银子,腰弓得更低了,一叠声地应着,命驿站所有的人都行动了起来。 过了小半个时辰,车厢外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将军,属下王士春拜见将军。” “拉开车帘。”穆宣昭看着林燕染低声说道。 车帘外,王士春伤口累累,上面缠满了止血的布条,在他身后还跪着一个瑟瑟发抖的女孩。 “情况......怎么样?” “除了属下,其他人都......”这是王士春的声音。 “已经清点完毕,伤一百零二人,亡三十五人,剩下兵士一百二十一人,仆役四十三人,婢女十五人。”这是穆宣昭手下的一个参领。 “记下所有阵亡的兵士名录,命所有的仆役和婢女,照顾伤重的兵士。再派出两个身体健康的,快马赶往幽州,寻着章奎,将此事告知他,让他提醒世子,去吧。” “是。”参领应了声,却仍踯躅不走。 “你还有事?” “属下清点人数时,还发现谢家六人,以及到府里闹事的......” “说的是我们么,我们有多少人,安万里你告诉他。”一左一右两人搀扶着的霍绍熙,横了一眼报数的参领,语气轻慢地说道。 安万里响亮地应了声,走到参领的面前,先是嘻嘻一笑,接着整容作揖:“哎呀,真是没想到啊,我们拼死拼活地守住了你们府里的门,兄弟们又累又痛,合着在您眼里就是个闹事的啊。唉,真是愧对这名声,发亮你这对招子,看一看有我们这种帮人退敌的闹事的吗?” 参领被他讥讽的红了脸,却口舌不甚便利,只抖着手指头,指着安万里说不出话。 “公子,是您么。”跪在地上的念秋,一仰头看到霍绍熙,喜不自胜地唤道。 她叫了好几声,虎着脸的霍绍熙才听到,扭头一看,在灯笼下认了认,才辨出是崔威的女儿身边的丫鬟,不甚在意地回了一声:“是你呀。” “公子,是奴婢。”虽然只见过两次面,念秋却牢牢地记住了霍绍熙的容貌。 王士春看了看崔明菱的贴身丫鬟,她和这来历不明的一群人却是旧识,目光便忍不住瞧了一眼车厢里的林夫人,眼前的局面都是因她而起,也只有她才能平息了。 “阿姐,安谨和我在一起,我已经命人先一步送他回广平了。”说着,睨了一眼穆宣昭:“咱们也回广平吧,其他的人与咱们无关。”一路纠结,霍绍熙终于下定了决心,那个誓言算个屁啊,如果真有牛鬼蛇神,就都来找他吧,他连人间地狱都见识过了,还怕这些装神弄鬼的东西。 林燕染起身刚要走出车厢,穆宣昭抓住她的手腕,对着霍绍熙客气的点头:“多谢你照顾了我儿子,广平的杨致卿还欠我一笔账,这次顺道去瞧一瞧。” “你......无耻。”霍绍熙真想不到他会这么说。 转头看到林燕染点头,霍绍熙更是生气,没想到杨致卿竟然和穆宣昭有勾结,更没想到他能这么恬不知耻地认下儿子。 很好,很好,霍绍熙磨了磨后槽牙,你儿子恨透你了,不知道你这便宜老子能当到几时? 到底不甘心将林燕染单独留在穆宣昭的马车上,霍绍熙眼睛一瞥,看到了地上的念秋:“阿姐,这个丫鬟虽然是崔府的人,之前帮过我几次,人也伶俐,你身边现在也没人,就让她跟在你身边服侍你吧。” 说着,不待林燕染反驳,一打手势,安万里立马将人扔到了马车上。 穆宣昭眼风淡淡一扫,念秋身子就一抖,恨不得将自己缩成一团,林燕染心下不忍,又想着身边多一个人帮忙也是好的,就开口留下了她。 “你若要丫鬟,府里那么多忠心可靠的随你挑,这个不要留了。” “你送来的丫鬟,我还真不敢用,一个个都身有大才,跟在我身边浪费了,我瞧着她挺好的。”林燕染对着念秋安抚的一笑,拉她坐在一旁,随便问她几句话,让她不必这么紧张。 王士春和那个参领得到了去广平的指示后,都退了下去。霍绍熙和穆宣昭对视了一眼,彼此冷哼了声,也回到了自己的马车上。 一时,众人吃了些热饭,又给马喂了些草料,饮了些水,休息半刻钟,便向着广平的方向出发。 大多数人吃饱喝足,心情都愉快了些,连身上的伤口都觉得好了些,只有穆宣昭和霍绍熙被彼此膈应到了。 第二日,在灯笼里的蜡烛即将燃尽的时候,天色一点点亮了起来,距离广平城也越来越近。 “大人,城外有大队车马,说着来自乐陵城的穆将军,而且霍少爷也在里面。”广平城的守门官不敢就这么放进这么多的人马,连忙到官署请示杨致卿。 “开城门,放他们进来。来人,备马。”杨致卿脸色大喜,忙挥退守门官,一边又让人备马,她要亲自到城门迎接林燕染。 昨日她一接到霍绍熙传来的消息,就命人快马赶往乐陵,却在半路上遇到了护送林安谨的一行人,听他们说了乐陵的情况,这些人只得带着林安谨等人回了广平城。 她原想着直接带着广平的人到乐陵找穆宣昭要人,现在他们直接来了,倒是更好了。 杨致卿带着人风驰电掣地赶往城门,她的速度只比守门官慢了一点,到来的时候,穆府的车马才开始缓慢地进城门。 到了广平城,为了防止追兵而排在前面的那两辆和穆宣昭所乘马车一模一样的马车,已经行驶到了后面,现在最前面的就是穆宣昭的马车了。杨致卿显然知道这个惯例,直接打马到了车厢旁,双眸发亮,声音又急又乱地叫着:“阿染,阿染。” 到了半夜,撑不住睡了的林燕染,一觉睡到了进城,此时迷迷糊糊地听着有人喊她,先是迷茫地看了一眼穆宣昭,却见他肃着一张脸,不由茫然地看着左手边的念秋:“我听到有人喊我的名字,你听到了么。” “夫人,是外面。”念秋小心地伸出手指指了指。 林燕染起身推开车门,再拉开车帘,一阵清冽的冷风,瞬时扑散了她初醒的迷糊,让她立马精神无比,微微眯着的眼眸对上马上笑得灿烂的杨致卿,不由瞪大了眼睛:“阿卿,原来已经到了广平了。” “是,阿染,你终于回到广平了。” 前后不过短短月余,可对林燕染来说,却像是过去了很久很久,对这座广平城,她竟然感到了一种陌生。 “杨大人,我们远道而来,打扰了。”穆宣昭低沉的嗓音响起,打断了林燕染和杨致卿的两两相望。 杨致卿脸上的笑容僵了僵,见周围众人的视线都望了过来,只得走在最前面,领着身后穆府的车马到专门为身份尊贵的客人准备的院子。 车马行进的过程中,霍绍熙带着他的人,跟着过来接应的人直接回了他在广平的府邸。 大约行了两刻钟,众人进了一条宽阔的巷道,再向右一拐,就见到一扇四扇红漆铜钉大门,门前立着两只一人高的石狮子,大门上写着养源院三个大字。 杨致卿先下了马,对着下了马车的穆宣昭解释:“穆将军是贵客,本应准备更好的住处,只是,突然而来,我们来不及备下这么多人的住处,只有此处虽然简陋一些,但好在地方足够大,房屋足够多,希望穆将军多加海涵。” 穆宣昭轻声笑了一声,“杨大人客气了。” 杨致卿回了一笑,看了看满眼无奈之色的林燕染,引着穆宣昭等人进了养源院。 自下马车到进院,穆宣昭一直攥着林燕染的手,杨致卿的明示暗示他要么装不懂,要么当做没看到,让杨致卿没有一点办法。之后,更是拒绝了杨致卿准备的人手,只说穆府的下人足够了。 养源院一直有人蓕钼照看,所有的用具都是齐全的,所以,三人坐在正堂中时,很快,就有婢女端上了沏好的茶。 杨致卿放下茶杯,整了整衣袖,郑重地施了一礼,语气端肃:“多谢穆将军救了阿染母子,这份援手之情,我以及广平都会记在心里。日后,穆将军但有差遣,我们绝无二话。” 这个承诺,杨致卿给的极重,几乎是将她所有的一切都许诺了出去。 “杨大人,我救下自己的儿子和儿子他娘,怎么需要你的感谢。反而是之前你收留了他们母子的情意,我要给你道一声谢。”穆宣昭放下手中茶杯,极为缓慢地说。 杨致卿受到极大的冲击,不自觉地向后迈了一步,看着穆宣昭像是在看一头怪兽,直到林燕染沉痛地点了头,她才发出一声:“哈。” 穆宣昭嘴角挑出一抹笑,重新端起茶杯,慢悠悠地啜了一口,“今日事有仓促,不便招待杨大人,来日,再预备丰厚的宴席,好好招待广平的诸位。杨大人,请!” 端茶送客,在别人的地盘上,穆宣昭潇洒地端茶送走了主人,他的举止太有主人的气势,杨致卿又受了这么重大的打击,脚步发飘地领着下人,离开了养源院。 痛快地赶走了杨致卿,一回头,却见林燕染面色发冷,好心情一下子飞了,重重地放下茶碗,“扶我去休息,我累了。” 且说杨致卿晕晕乎乎地回到官署后院,抓着遇到的第一个人,问清了林安谨的位置,大踏步地进了林安谨的房间。围着正在吃豆花的林安谨转了一圈,又上上下下的大量了他一番,不由喃喃自语:“不像啊,一点都不像啊。” 已经受过这种待遇的林安谨,极其淡定地瞥了她一眼,继续用瓷勺舀着豆花吃,只是在吃蛋饼的时候,恶狠狠地咬了一大口,一下子咬去了半张蛋饼,鼓着腮帮,咬牙切齿地嚼着。 杨致卿哈哈一笑,坐在了一旁,给他卷了张春饼:“慢慢吃,这里还有,别噎着了。” 好不容易咽下去,林安谨双腿一蹬,从高高地凳子上跳了下来,跳到杨致卿面前:“你再仔细看看,我只像我娘,是不是?” “恩,是。”杨致卿十分给面子,没告诉他刚才他那气人的模样和某人十分相像。 “我娘呢,你没把她带回来。” “呃......,还要再等两天,这事情太突然了,我得冷静冷静。”杨致卿一本正经地说着。 “我去找她。” “不行。”杨致卿手一抄,拉住了林安谨:“已经陷进去了你娘了,你就别再送上门了,乖乖地待在这里。” 林安谨长长的睫毛眨了眨,低低地哦了声,在杨致卿心软之前,他主动改变了主意:“我去找师傅。” 说完,拉开了杨致卿的手臂,后面跟着两个侍卫,一路向着霍绍熙的住处而去。 打帘的少年,看到林安谨,张了嘴想要通传,林燕谨连忙竖起一根手指,轻轻地嘘了一声,少年便闭上了嘴巴,对着他笑了笑,掀开棉帘的时候,蹲下身子悄声对他说:“老大,在里面泡药汤呢,心情不太好,你小心着些。” 林安谨对他眨了眨眼睛,示意收到,穿着厚厚的棉衣,像个圆球似的滚进了屋子里。一进屋,果然闻到了一股刺鼻的药味,皱了皱鼻子,忍住打喷嚏的欲 望,悄悄地走了几步,在一架屏风后,看到了冒着热气的木桶,霍绍熙坐在桶里的凳子上,露出了赤luo的上半身。 “别躲了,你一进来我就知道了,脚步沉的我想装听不到都不行。”霍绍熙点破林安谨的行藏,招了招手,将他见到面前。 “师傅,你受伤了,谁打伤的?”林安谨凑到他身边,看着他露在外面的肩膀、后背,上面布满淤青。 霍绍熙的脸色很难看,暗幽幽的眼神盯着林安谨,抬手撩起深褐色的药汁,拍向背部。 见师傅的脸色快和药汁媲美了,林安谨转了转眼珠,知道自己问了个蠢问题,连忙搬了个高几,脱下身上厚厚的棉袍,爬到高几上,拿过挂在木桶上的瓢:“师傅,我给你浇药汁,你背上哪儿伤的最重,我比你看得清。” “嗯”,霍绍熙随口应了一声,准了他在背上的淤青浇药汁,重重地摔在地上,他后背伤得可真不清。但是,胸口上又有剑伤,不能浸水,最后,安万里想出了个办法,装半桶药汁,再在桶里放一把凳子,他坐在凳子上,让药汁浸在胸口伤处下面,这样既能温养内伤,也不会加重胸口的剑伤。 “师傅,他怎么和我娘一块来了?”林安谨一边浇着药汁,一边打探。 “他是谁?” 林安谨手顿了顿,继而有些生气地叫道:“抓我娘的坏蛋。” “哦,既然他是坏蛋,当然是用坏蛋的方法让你娘逃不出来。”霍绍熙说着睨了他一眼:“你这么关注他,怎么你想认他吗?” 林安谨气急败坏地用木瓢拍打了水面:“胡说,谁要认他,我才不要。” “行了,我知道了,你拍了,地面上都是药汁,去叫安万里过来。” 安万里就在里间,不用林安谨叫他,一听到这话,就捧着霍绍熙的衣物过来了,随手扔了一条棉巾过去,嘴里还抱怨着:“老大,咱们这里也添些丫鬟吧,你看看,现在打帘子的是男的,端茶倒水的是男的,连侍候你洗浴的都是男的。这样下去可不行,咱们这儿都快成和尚庙了。” 套上中衣,霍绍熙把沾了药汁的棉巾扔到了他头上,不理会他的怪叫:“想添丫鬟了,行啊。” 安万里顶着药汁一喜,却在听到下面的话时,僵住了:“谁想添丫鬟,就搬出我的府邸。我这儿,不要女人,怎么样啊。” 安万里嘴角一苦,举着棉巾作揖:“老大,别啊,我不要丫鬟了,这些事儿大家伙儿都能干。来,我服侍你穿衣。” 霍绍熙穿好衣物,提溜着林安谨到了练武房,和他好好讨论讨论怎么对付那个坏蛋。 广平府这边,众人是暗潮涌动,而幽州的楚王府里却几乎是剑拨弩张。 曹侧妃在房间里心神不宁,随手端起手边的茶盅,喝了一口茶水,却一下子摔了茶杯,厉声喝骂:“贱 婢,沏这么热的茶水,你想烫死我吗?来人,掌嘴二十。” 沏茶的婢女扑通跪在了地上,满心的委屈,她在端茶上来的时候,明明用手背量过杯壁的温度,只是稍稍温一点,根本就不烫。 可是,在曹侧妃面前,哪里容她分辨,只能拼命的磕头求饶。 曹侧妃看着她越发的心烦意乱:“拉出去掌嘴。” 婢女被两个孔武有力的婆子堵着嘴拉了下去,跪在外面的石板上,挨着二十下掌嘴,还不能叫疼,否则曹侧妃会命人加倍。 其他的婢女,悄悄地地上的碎瓷片收拾了,片刻,将地上的狼藉收拾的干干净净,像是从来没有发生过。 “怎么这么燥热,来人,取我的泥金牡丹扇来。” 曹侧妃大冬天的要折扇,管着她身边贵重物品的大丫鬟身子抖了抖,立马下去取了扇子来,幸好她记着所有的东西放的位置,否则今天怕是在劫难逃了。 “娘娘,三公子身边的琪人来了,说是有事禀报。”守在门外的小丫鬟小心翼翼地通传。 “快,快让她进来。” 琪人一进来,被曹侧妃灼灼的目光吓了一跳,连忙行礼。 曹侧妃一摆手,语气焦急:“是不是有消息了,快说。” .. ------------ 119.第119章 夺嫡、养病、宅斗各… 曹侧妃的模样吓了琪人一跳,她惶恐地摇了摇头:“回娘娘,三公子命奴婢取一些儿玫瑰露,近来炭火太燥,喉咙有些不舒服,他又嫌弃秋梨膏太甜腻,奴婢想着用温水冲些玫瑰露,既能润润喉咙,又不絮人,就来娘娘您这儿讨要一瓶。” “就为这事,三公子没让你带口信?”曹侧妃伸出染着大红色蔻丹的手指,几乎指到了琪人头上。 琪人骇白了脸,她本来是三公子李旭身边最得脸的大丫鬟,在曹侧妃面前也有几分颜面,人也机灵,平日里从不曾惹怒过这两母子,眼看着曹侧妃脸上压抑不住的焦躁,这是即将发怒的前兆。 她心思电转,突然想起来的时候,三公子也不似以往的温雅平和,而是在书房里转来转去,难道是真的有大事发生,“娘娘,三公子虽然没有让奴婢带信,可让奴婢过来的时候,心情很好,还让奴婢替他问娘娘安,请娘娘稍安勿躁呢。” 果然,曹侧妃听了这话,平静了一下,合拢了手上的折扇,慢悠悠地坐了下来,捧起一杯新沏的茶,啜了一口,因急躁而略略扭曲的五官平和了下来,带着逼人的艳丽与柔媚,“你去开了第二个柜子,拉开第三个抽屉,取出一瓶玫瑰露、一瓶蔷薇露、一瓶木樨露,都给三公子带回去。” 琪人接过一个精致的红漆小匣,恭敬地给曹妃磕了个头,慢慢地退出屋子,一出了屋门,转入走廊,就加快了速度,一路飞奔回了三公子所住的东紫院。 一进屋子,端起桌子上的冷茶,一仰头倒了下去,喝完半靠在椅子上喘气,另一个大丫鬟霓人不解地摸了下她的额头:“你这是怎么了,大冷天的灌冷茶,小心生病。” 琪人勉强地扯了扯嘴角:“刚回来的时候,在转角处突然跳出了一只猫,唬了我一跳,现在心口还在咚咚地跳呢。” 霓人知道她怕猫,点了下头,目光落在桌子上的红漆小匣上。 “这是我从娘娘那里求来的玫瑰露,娘娘想着三公子既然想喝这些,就多加了瓶蔷薇露和木樨露。唉,我这一吓,手脚都是软的,怕冲泡的时候浪费了这些金贵的东西,想着歇上一歇,手稳了,再给三公子冲泡。” 霓人瞥了她一眼,嘴角带笑,伸手打开了小匣,看了看,果然里面垫着紫色的绸缎,上面躺着三个巴掌大的琉璃小瓶,上面挂着一条细细的鹅黄笺子,各写着名字,只看瓶子便精巧极了,她又识字,挑出中间写着玫瑰清露的琉璃瓶,握在白嫩的掌心,睨着琪人:“瞧你说的话,合着咱们东紫阁只有你是百伶百俐的,我们都是那蠢蠢笨笨的,连沏个温水都要专等着你。你且歇着吧,我给三公子冲碗温水去。” 琪人一下子拉了脸,盯着霓人,霓人却握紧了玫瑰露,冲着她得意地一笑,脚步轻盈地进了书房。 随着书房的天青色竹纹的帘子落下,琪人呼出一口气,如释重负地坐到了椅子上,又倒了杯冷茶,一口气灌了下去,这几天她要告病,老老实实地待在东紫阁内,既然霓人想抢风头,就让她抢去吧,最好抢到曹侧妃面前。 将将一个时辰,东紫阁的大丫鬟琪人上吐下泻,好好一个水灵灵的鲜花一样的美人,只病得小脸蜡黄,连站都站不住了,三公子李旭皱眉看了她一眼,命人请了个大夫,将她打发到了西厢最里侧的屋子里养病了,东紫阁暂时交给了霓人打理。 霓人勉强绷住了面皮,却压不下眼睛里的流彩,假惺惺地对着琪人说:“好姐姐,你且安心养病,妹妹虽然不甚伶俐,打理几日东紫阁,还是可以的,你放心,东紫阁里不会乱的。” 琪人垂下眼皮,轻轻地点了点头,这般模样在霓人看起来便是不甘、恼怒,送走了众人,床上的琪人突然笑了,自作聪明的小人。 曹侧妃昨夜一直睡不安稳,头就有些昏昏的,听了琪人一番安慰的话,勉强躺在雕漆螺钿罗汉床上眯了眯眼,梦里却一直乱糟糟、黑漆漆的一团,让她睡都睡的不安生。 楚王妃胞弟刘子谦脚步匆匆地赶往世子李昀的院子里,身后带着两位面生的下人。 “舅舅!” “你们守好大门,一只苍蝇都不能放进来。”刘子谦急急地交代着守门的护卫,拉出迎出来的李昀的衣袖,语气急切:“世子,寻一处清静可靠的地方说话。” 李昀一怔,忙带着刘子谦进了书房,在一处书架上一转,露出一个小门,里面竟是一间隐蔽的密室:“舅舅你先进去,我去唤了顾先生过来。” 一转身,发现刘子谦的两个随从竟然也跟了进来,他尚在疑惑,两人抬起手,单膝跪地,抱拳作揖:“穆将军军下统领章奎、穆将军军下传信使王陂拜见世子!” “两位快起来。” “世子,穆将军出事了。” “曹强、崔威伙同楚王爷身边亲信李季,围剿穆府,将军重伤。” 李昀大惊,望向刘子谦,见他面色难看的点头,心里一寒。 “世子,奴婢端了些茶水。”书房外芍药脆声喊道。 “你去请了顾先生,让他马上来我的书房。”李昀顾不得亲自请人,吩咐了芍药一声。 少顷,顾先生宽袍缓带,却步履匆匆地赶到了书房,李昀连忙将他请人密室,命芍药守好书房的门。 密室中,带着三匹马,轮换着骑乘,一夜狂奔的传信使,红着眼珠将乐陵城穆府被围一事细细地说了一遍,众人听完,虽然反应不一,但面色俱是凝重。 李昀一脸惨白,惨笑两声:“父王这是容不下我了吗,穆将军是军中唯一护我的将领,除了他,我还有什么。” 章奎满心焦虑穆宣昭的安危,闻言不由粗声道:“世子,我们将军受了重伤,身边的人不是死了就是伤了,再有人打上门去,可就杀不过人家了。属下这就带人回冀州,守在他身边。” 世子李昀尚未发话,刘子谦先怒目而视,低声斥责道:“住口,这些话你自见了我就说了一遍,在世子面前还说,现在是打打杀杀的时候吗,事情的起因都没有弄清楚,你贸然带兵回去,只会落入别人的圈套。到时候,穆将军不反也得反了,这罪名他背的起,世子背不起!” “我管他们阴谋不阴谋,谁害将军,我杀他全家!”若不是这送信使非要扯着他来见世子,章奎已经带着人回到冀州了,在他心里,如果穆宣昭出了意外,他们这些人,全都没有好一场,以他看来,世子的命还没有穆将军的命贵重。 “两位稍安勿躁,此事十分诡异。”顾先生抬了抬手,压下他们两人的争执,沉吟地说道。 “顾先生,有什么问题,你但说无妨。” “世子,近些日子王爷对你如何,可有反常之处?” “顾先生,父王对我......,十年如一日,面上都是冷冰冰的,再加上四妹妹的事情,见到我不是喝骂就是斥责,若是有些不正常,也就是斥骂的时间多了一些,其他的没有不同。”想起楚王这个父亲,李昀苦笑着摇头。 “这便好。” 对上众人诧异的眼神,顾先生解释:“在我看来,楚王爷不仅提防着穆将军,他更惧惮刘家的势力,虽然他这几十年来,将刘家在军中的势力清除大半,但刘家在幽州经营百年,根深叶茂,和其他的世家大族的姻亲关系盘根错节,尤其是最近七八年里刘家弃武从文,配置了众多的士子文人,这些都让楚王深深忌惮。” 李昀深深叹了口气,刘子谦看了看顾先生,嘿然一声:“楚王一直看不惯我们刘家,拼了命的打压,眼看着在战场上博了一辈子的老爷子们都老了,拉不开弓,上不了马,年轻一辈,却被楚王压着不许进军营。这打仗可和读书不一样,没见过血的人,哪怕他兵书读的再好,上了战场那也是个雏儿,除非天纵之才,否则只能误了将士的性命,刘家也是没办法,才不得不养上些读书人。” 他叹了口气:“可是,幽州这个地方瑘睵,没了兵权,就没了和人掰腕子的底气。顾先生你说的那些,看着厉害,却不过是纸糊的老虎,中看不中用。若是楚王不管不顾起来,带着兵马围了刘府,我们也只能任人宰割而已!” “舅舅!”李昀面上痛苦,嘶声唤道。 “刘大人说的不错,不过,时移世易,若是十年前,刘家如此状况,楚王一定不会放过刘家。现在,世道不同了,楚王的野心也不同了,他不敢这么粗暴的对付刘家,否则,他将得罪幽州的世族,坏了在幽州的读书人中名声,失了幽州的民心。这对于志夺天下的楚王来说,失大于得,他不敢动手。” “你说了这一通,还没说到我们将军的事情上,啰啰嗦嗦的,你快说怎么救我们将军?”章奎耐心告罄,眼睛瞪得铜铃一样。 “所以,我问世子楚王待他可有反常,如果楚王真的失了神智,一心只图痛快,先灭了刘家,他这些日子一定会先安抚住世子,若是这样,事情就坏了。可他没有,待世子依然冷冰冰,王庭里的官职也没有变化,显然他没有预备对刘家下手。以刘家的分量,除非雷霆一击,一举铲除,慢吞吞地蚕食是伤不到刘家的根本的,楚王他更明白这一点。”顾先生看都没看章奎,继续分析。 “穆将军的事情奇怪就奇怪在这一点,楚王既然不准备对刘家动用雷霆手段,眼下鞑靼人又虎视眈眈,整个幽州军中,最熟悉鞑靼人且百战百胜的只有穆将军一人,他不应该动手除去穆将军啊。” 刘子谦最熟悉刘家的处境,知道顾先生没有说错:“是这个道理。” 看了一眼李昀,有些话便没有说出口:“穆宣昭再怎么得楚王提防,他也只是姓穆不姓刘,他支持的是世子,不是刘家,楚王再怎么厌烦世子,世子都是姓李的,是他们李家的血脉。既然楚王不敢拼着伤筋动骨地除了刘家,在这当口突然除了穆宣昭,刘家恐慌之下,势必要拼着鱼死网破,也要在军中安插人手,这样一来,楚王和刘家都讨不了好,怎么着楚王都是坐了近三十年王位的人了,这点账他还是能算得出来,的。” “难道要除去穆将军的不是父王,而是另有其人,是三......弟。”李昀握紧了拳头,眼眸里悲凉一片,最后一个字极轻极轻的吐了出来。 “是了,一定是他,除了穆将军,最受益的就是他了,贱 人生的贱 种,果然只会使些鬼蜮伎俩。”刘子谦醍醐灌顶,咬牙喝骂。 “那李季将军是怎么回事,难道三弟敢背着父王调兵遣将擅杀大将,他的胆子未免太大了。” “你再说一遍,李季在包围穆府时候的表现?”顾先生指了指传信使。 传信使连忙又说了一遍,并且在顾先生的连连追问之下,将李季带的兵马人数,拿的兵器,兵马的气势,以及是积极进攻还是消极防守,所有他能想到的细节都说了一遍。 “三公子的胆子如何,老夫不清楚。曹侧妃的胆大妄为,肆无忌惮,老夫不止一次地领教过了。你们也都听到了,李季虽然心胸狭窄,可他能让楚王视为心腹,掌着楚王的亲兵——西林军,他领兵的本事还是有些的。如果,楚王真的要除去穆宣昭,一定不会这么仓促。”顾先生对着世子李昀淡淡说道。 “曹侧妃......,三弟......,父王糊涂了......” “世子,现在既然知道了不是楚王要除掉穆将军,你一定要抢在他们前面见到楚王,将此事禀报上去,擅杀大将,密谋调兵,这那一桩都能让他们不得翻身。”刘子谦兴奋地站了起来,想好了要让刘家的人,上表弹劾曹侧妃母子,将他们彻底打落尘埃。 “世子,你此去见王爷,先说穆将军受了贼人围击,受了重伤,其他的看王爷的面色,酌情叙说。”顾先生没有刘子谦的信心,以他看来,楚王爷对曹侧妃母子的偏宠或许是出于宠爱,但他们也是楚王对付王妃和刘家的一把刀,除去刘家之前,楚王必定舍不得抛弃这把趁手的刀。 “顾先生,如此大好机会,怎么能够放弃?”刘子谦不满地喝问。 “刘大人,世子与王爷除了有君臣之别,还有......父子之情,和三公子之间有着兄弟手足之情。如果王爷有其他的打算,世子再咄咄逼人,那就彻底地坏了父子之间的情意。” “嘿,楚王那有一点父亲的样子。”刘子谦不屑地道。 “舅舅。” “刘大人,楚王对世子可以不慈,甚至三公子对世子也可以不恭敬。可是,世子对楚王不能不孝,对三公子不能不友爱,尤其是面对着幽州世族士子的时候,世子的名声一定要对上至孝,对弟友爱。”顾先生斩钉截铁的说道。 刘子谦听了半懂,拧起了眉头,章奎是听到他们说到穆将军,才强忍着听了下来,至于里面的深意,他却是一点也不在乎,也听不懂,只有世子李昀深深地闭了下眼睛,恍然忆起顾先生教他读《左传》——郑伯克段于鄢的话语:“面对着母亲的偏心,郑伯一直隐忍不发,对弟弟的要求全都满足,让他骄奢猖狂,最后,占了大义的名声,一举擒灭了他。” 而他李昀的处境比郑伯要艰难多了,他不能落下一点忤逆父亲的把柄,孝悌的名声是他最好的选择。 “舅舅,你先回府,先不必理会这件事。” “章统领,我在城外有处别院,你待着兵马先留在那里。”章奎待要出言反驳,李昀举掌止了他的话:“那里既临着驿道,又有水有粮,且地势易守难攻,你们驻扎在那里,粮饷不用发愁。而且,此时幽州、冀州局势动荡,你们不能回冀州。” “你不用说了,穆将军既然命你们听从我的指挥,你不得再有异议,听命行事,明白吗?” “属下听令。”章奎咽下一口气,抱拳低头行礼。 李昀对着顾先生、刘子谦点了点头,按下机关,出了密室,披了一件暗蓝色的半旧披风,向着楚王的正院而去。 刘子谦面色变幻了片刻,对着顾先生施了礼,抬脚向外走去,不想,顾先生呵呵一笑:“刘大人,且等一等,我还有些话要说。” “顾先生,刘某既然应了世子,一定说到做到。”刘子谦以为他要再叮嘱几声,不由呛声道。 “刘大人守诺之名,遍传幽州,顾某怎会怀疑这些?”顾先生笑着摇了摇手,刘子谦面色缓了些。 “眼看着近了年关,又闹出了这些事,实在扫兴。但是,这过年一定要热闹,听说刘大人家新养了班唱南边戏的家班,个个嗓音美妙,词曲华美,是幽州独一份儿,不知道惹了多少人眼馋。” “原来顾先生也爱听戏。” “呵呵,刘大人,独乐了不如众乐乐,排一出新戏,请幽州有名望的人士过府听戏如何?”顾先生笑着建议。 “什么新戏?” “父慈子孝的大戏,如何?” .. ------------ 120.第120章 夺嫡、养病、宅斗各有… “一场父慈子孝的好戏,如何?” 刘子谦眼角剧烈地跳了跳:“你对世子可不是这么说的,而且世子刚刚明明说了不让刘家掺和这事的,你现在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刘大人,楚王和世子之间有着尊卑之别,还有着父子之情,作为儿子,世子自然不能多说。可你不同,再者说,不过是请人看场戏而已,更何况我现在和你说的话,世子知道么,他不知道,刘大人,你明白了么。”顾先生语气诚挚。 “好,好,我这就回去,命人好好地排几出戏,顾先生高见,我记着了。”刘子谦暗暗骂了一声,果然读书人都是杀人不见血,不敢再怠慢顾先生,拱手一礼,带着垂头做下人状的章奎两人离开了楚王府。 且说,世子李昀一路到了楚王所居的正堂,侍候的小厮连忙躬身行礼,并告知他楚王在明心斋。 李昀跟在引路的小厮后,走了一段长廊,转过两个弯,在回廊的尽头,有一座两层的双檐铺绿色琉璃瓦的木质楼阁,这座楼阁的台基有近三米高,是整个楚王府里最高的建筑。 楚王很是喜欢这座楼阁,平时多数时候都待在这里,久而久之,连召见王府属官、恩赏亲眷,都不在正堂,而在这座唤作明心斋的楼阁里。 时间一长,明心阁也便成了楚王府最重要的权力所在地,只是,楚王很少让世子到明心斋,至于楚王妃更是没有踏进过这里,反而是曹侧妃和三公子,可以自如地进出明心斋。 尤其是在出了二小姐的事情后,楚王更是准备在明心斋的后边圈出了一块地方,预备给曹侧妃建个院子,将她从后院搬到前院里。 李昀出神地想着心事,直到前面引路的小厮停了下来,轻声地禀报着明心斋前守门的小厮。 “世子爷请稍等,奴才进去通传。” 片刻后,通传的小厮走了出来,微微弯着腰:“王爷命世子进去。” 踏在铺着金砖的长长走廊,两边摆放着一盆盆花色艳丽的茶花,这是楚王最喜欢的鲜花,每年冬天楚王府的暖房为了种植这些娇嫩的花儿,都要花费上万两银子,几乎可以组建起一支上百人的骑兵了,李昀看着这些花团锦簇,眼里却无一丝的惊艳,只有浓浓的痛惜。 “世子爷,曹侧妃刚刚来了,好生地哭了一场,王爷砸了一尊梅瓶。”出乎李昀的意料,这引他进来的小厮,低低地说了里面的情况。 李昀脚步细微的一滞,目光在前面弓腰哈背的小厮身上一转,继而若无其事的收回,轻声地说了句:“多谢了。” 小厮腰弯的更低了些,却再没出声,一路安静地将李昀引到了屋子前,伸手接过李昀解下的披风。 “儿子拜见父王。”李昀隔着以珍珠串就的珠帘,高声请安。 里面传来一声冷冷的哼声,继而飞出一个茶盏,只差了一点就砸在了李昀的面上,跌碎在他的脚边,碎裂的瓷片溅到了他的靴子上。 李昀垂眼看着,心想着幸好穿的是鹿皮的靴子,若是夏日的轻罗单鞋,怕是受不住这锋利的瓷片,要割伤了脚背吧。 “滚进来。” 李昀拨开密密的珠帘,穿的紧实的珍珠相互碰撞,发出一阵清脆的撞击声,煞是好听。 坐在宽大的高背椅上的楚王,目光深深地看着这个温和从容的儿子,这个长的和楚王妃无比想象的儿子。 李昀按照最完美的礼仪要求,恭敬地站在下方,身姿如芝兰玉树般美好,肩挺背直,眉眼温雅,又懂礼地微微垂了眼睛,没有直视楚王。 用余光轻轻扫了一眼,只见他的父亲,冷冷地注视着他,脸上带着未消的怒气。 “父亲,儿子有话要说。”李昀微一弯身,声音坚定有力。 “孽子,你干的好事,还如此明目张胆地到我面前说话,你好大的胆子。”楚王起身,指着李昀痛骂。 “父亲,儿子做了什么,惹您这般生气。” “你不知道?穆宣昭连曹妃的弟弟都说杀就杀了,猖狂若此,他是你的武学师傅,不是你这孽障挑唆,他怎能杀了曹强,你竟然还说不知道。”楚王厉声骂道。 “父亲,儿子没有。且先说曹强,我和他无恩无怨,连见都没见过,儿子又不是疯了,怎么会去杀他。再者,即便真是穆将军杀了曹强,可他为什么杀曹强,又是怎么杀的曹强,在哪里杀的曹强,这些事情必得问清楚。” 李昀说到这里,耳朵灵敏地捕捉到一丝女人的哭声,楚王更是回头望了身后一眼,接着举起手边的砚台,劈手就要砸来,他一展袍子,双膝跪地,口中说的话语掷地有声:“更重要的是,杀了曹强的穆将军如今怎么样了。儿子今日瑘睵之所以冲撞父亲,就是见到了穆将军派来的传信使,那人一路疾行,一身伤痕,他说穆将军受了重伤,如今连起身都困难了。父亲,穆将军是咱们幽州的大将军,却险些不明不白的丧命,这是什么道理?” “你说什么,穆宣昭受了重伤?”楚王手中的砚台僵在了空中,之前,曹妃一路啼哭进来,哭得肝肠寸断,说是她的族弟被穆宣昭一箭杀了,求他给曹家做主,不求报仇,只找征北将军讨要个说法。 他一听便直接怀疑上了楚王妃,命穆宣昭杀了曹家人,以此警告曹妃,甚至警告他,所以,便大发雷霆,正要命人宣世子的时候,李昀先一步进来了。可是,他不知道穆宣昭也受了重伤。 屏风后只哭得凄凄惨惨的曹侧妃,噎了一口气,消了声音,她也不知道穆宣昭受了重伤,从乐陵赶来的曹家人,磕着头哭诉曹强死了,崔威抬回崔府之后也死了,李季见势不妙,带着人跑了。 “是的,父亲,穆将军府邸受到大军围攻,穆府的护卫,死伤大半。” “大军围攻,哪里来的大军?”楚王高声问道。 “王爷,求您给妾做主,妾的弟弟死的凄惨,呜呜。”曹侧妃捂着帕子从屏风后哭了出来,到了楚王面前,身子一软,半倒在地上,半倒在楚王的身上,靠在楚王的腿上,哭的戚戚哀哀。 李昀扫了一眼,见她穿的单薄,尤其是外面竟然只罩了件薄如蝉翼的纱衣,隐隐露出里面丰腴白嫩的肌肤,心下发厌,低下了头,却也不得不停下了话语。 “你快起来,弄清楚了原委,本王一定给你个交代,像什么样子。”楚王说着就要拉起曹侧妃。 曹侧妃一听这话,哭得更是惨了两分,眼角又瞥到李昀嘴巴一动,抢先哭诉:“王爷,妾在王府里,不知道外面的勾当,可是妾的弟弟是真真儿的死了。妾那可怜的弟弟,才将将娶了亲,连个儿子都没一个,就这么死在了穆将军的箭下。” 对着楚王哭过,竟然半跪着要世子李昀磕头,李昀忙闪到一边,只听曹侧妃凄恻恻地话语:“世子,我也知道你一向不喜我,想是因着我出身低微,入不得世子的法眼,可是,死了的是我兄弟,我也不敢要穆将军抵命,只要他给我一个说法儿,好让我那可怜的弟弟,安心地去了......呜呜。” 李昀听她越说越不像话,简直是颠倒黑白,不再理会她:“父亲,曹侧妃伤心过度,还是请她去歇息吧。至于包围穆府的大军,是李季......” 楚王双眼锋利地射向李昀,额头上青筋直跳。 曹侧妃见状立马扑到楚王腿上,紧紧地抱着,眼中的泪珠扑簌簌地掉了下来:“王爷,妾不懂这些,可妾想问一问,世子的意思是妾的弟弟该死么。王爷,妾再卑微,也是侍候您的人,妾的弟弟曹强也是您的人啊。三公子也夸过曹强机灵懂事,是能为王府办差的人。呜呜,王爷,曹强他是为您办事的人,却就这么被人杀了。不知道,穆将军杀他的时候,记不记得他是妾的弟弟,是王爷您的人。” 李昀不待她说完,急声喊道:“父亲,父王!” 楚王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又轻轻地踢了曹侧妃一下,面上的怒色收了大半,眼中却越发的冰冷:“哭成这样,成何体统,下去。” 曹侧妃泪眼朦胧中见了他的面色,帕子遮住的嘴角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陪了楚王这么多年,她比楚王妃和世子都更了解楚王。 若是只是死了个曹强,楚王或许不会放在心上,可是曹强是她的族弟,她是楚王的人,穆宣昭杀了曹强,就是没将楚王放在眼里,楚王最恨看不起他的人。 弱弱地起身,盈盈地告退,曹侧妃知道她险险地赢了这一局。 果然,楚王强硬地打断了李昀的话,他不想再听到穆宣昭的名字。 李昀急切地说道:“父亲,穆将军受了如此重的伤,如果再将这无妄之罪加在他身上,这是寒了他的心啊。” “闭嘴。他大胆狂妄,曹强是曹侧妃的族弟,是我们楚王府的外戚,现在,他说杀就杀了一个外戚。是不是,过段时间,他还能说杀就杀楚王府的王亲,啊,打狗还要看主人,他将本王这个主人放到了哪里?” .. ------------ 121.第121章 曹侧妃送美妾(一) 李昀还待继续分辨,一抬眼看到楚王燥怒的眼神,突然想到顾先生要他见机行事的话,显然现在无论他说什么,楚王都听不进去了,甚至他的话反而会火上浇油。 竭力压下满心的不甘,李昀不再开口,垂头听着楚王的喝骂。 见他识趣,楚王一甩袍袖,冷冷地说道:“这件事情,你不许再插手,穆宣昭身份敏 感,你老实地待在府里,不许私下联络他,知道么。” “是,父王。” “恩,你这不稳重的性子也要改改,就抄十份《孝经》静静心吧。下去吧。”楚王背转过身,挥了挥手。 李昀只得退下。 出了屋子,那带他来的小厮仍然等在外面,连忙将手里的披风,给他披上。而后,领着他向外走去。 帘是珍珠,木是檀香,栏杆木柱上以金粉粉饰,雕梁画栋,旖旎无穷,却也极尽穷奢极欲,幽州贫瘠苦穷,父王真的不知道么。 “你叫什么?”李昀摇了摇头,苦笑着将这些念头放下,想起来时引路小厮的好意提醒,便问了问他的名姓。 “世子爷,奴才百文,自小就进了王府,没有姓儿。” 李昀轻轻一笑:“百文,这是谁起的名儿?” “是曹侧妃起的,奴才叫百文,还有个十文,千文的,侧妃的意思是奴才们现在只能当着起‘文’,若是侍候的好了,将来再改叫‘银’、‘金。’”百文低声回道。 “你们都是在父王面前侍候的人吧。” “是的,可这侧妃赐下的名字,奴才们也不得不领着,谁叫她是侧妃呢。好歹还是个‘文’,也能当个钱使呢。” 李昀脚步一顿,眉头紧紧一拧,一声长叹。 “世子,奴才大胆说一句,侧妃虽是个主子,可这王府里除了王爷便是您最大,凭谁也不敢越过您去,这天大的事儿也当不起您叹气。”百文突然停了脚步,将侧着的身子转向李昀,大胆的说道。 “你......” “世子,王妃娘娘救过奴才的命,否则早在五年前,奴才都没了。这些年来,奴才一直记着王妃的大恩,可王妃仁慈,只让身边的姐姐嘱咐奴才好好当差。奴才不能忘恩负义,眼下里王爷宠信错了人,将个小人当做了忠臣,奴才身份低微,别的也不懂,只求王妃和世子都好好儿的。” “起来吧,日后小心些,不要引了人注意,丢了性命,唉。”李昀凝视了他片刻,虚虚抬手,让他起身,还轻声地叮嘱了一声。 百文望着世子半旧的披风划了一圈,如涟漪一般的消失在了回廊转角,肃手垂头,重新老实规矩的站好。 三公子从来没有穿过旧衣,无论袍服鞋袜还是香囊玉饰,无不是簇新金贵的,可和世子一比,就显得俗气了。 而且,世子对府里的人,即便是洒扫挺远的粗使杂役,都那么和气,隔着厚厚的夹袍,仿佛依然能摸到那个长长的伤疤,当年三公子不过十岁,就能有那般狠劲,但愿将来继承了王府的是世子,不是那位人面兽心的魔王。 撵走了李昀,楚王一脚踹翻了桌子,坠地声、碎裂声,听得后面曹侧妃留下的丫鬟心惊胆战。 楚王虎着脸,一阵风似的到了里间曹侧妃休息的地方,一路上的婢女,全都面色发白的跪在了地上。 “曹心儿!” 楚王虽然在世子面前装的若无其事,可他也不是蠢货,李昀说的那些话,他稍稍一想,也能明白了六七分。只是,被曹侧妃话一激,又引起了他心里的旧恨,一时恼起了穆宣昭不将他放在眼里,才郁怒地打发走了李昀。接着便要找曹侧妃算帐。 “王爷,妾错了,您消消气,不要气坏了身子。”曹侧妃自回来,就先打散了头发,零落地披在肩头,又将一应的金钗玉饰全都取了,只留了一件精致小巧的珍珠钗,斜斜地插在鬓边,随着她的动作,泪珠大的珠子串成的流苏,便婉转地摇摆着,娇柔又可怜。 楚王身上一暖,只见曹侧妃腮上挂着泪痕,满脸惶惑地扑到他的怀里。 “李季是怎么回事,曹强又是因为什么死的,你给本王说清楚!” 肩头上被勒的生疼,可曹侧妃却稍稍地放下了心,楚王话里听着恼怒,可这声音已经是降了下来。 “王爷,妾自知出身低微,能够服侍王爷是天大的福分,可是,三公子和二小姐虽然是从妾肚子里出来的,却是王爷您的子嗣,是楚王府的主子。只是妾连累了他们,沾上个庶字,被人瞧不起。”曹侧妃雾蒙蒙的眼睫上挂着颗晶莹的泪珠,看着实在让人怜惜。 楚王最恨的就是生母出身低,带着个庶字,受了多少委屈,此时曹侧妃将庶字挂到了嘴边,恼恨之下,手上的力道加大,差点掐下曹侧妃肩上的肉。 “本王问你李季的事,你提什么庶出。” “王爷,妾也不愿提,可外面的人不让妾母子三人安生,自从妾侍候了王爷,他们骂妾的话都没有停过。如今,又绕上了三公子和二小姐。尤其是那些官员,他们顶着王爷赏的官职,拿着王爷给的银子,却骂着王爷的子嗣,真真是一群没良心的白眼狼。”偷偷觑了一眼楚王阴沉的面容,继续哭诉:“尤其是穆大将军,他眼里从来只有世子,从不曾正眼看过三公子。” “他是给昀儿当过武学师傅,当时旭儿还小,习不了武,而且,旭儿一向让你拘在内院,他见过几次,你的话从何说起?”楚王心里一动,嘴上却强撑着反驳了两声。 “王爷,妾倒真想是看错了。可是,冀州的来信写的清清楚楚,穆大将军坏了崔威的女儿的清白,始乱终弃,竟然,还将这女儿许给三公子。妾的族弟曹强恰好在冀州办差,就找了穆大将军理论此事,反被他嘲笑一通,轰出府门。妾这才气不过,想要教训他一次,族弟曹强就找了李季将军助阵......” “助阵?” “是啊,想那穆大将军武功高强,手下又尽是精兵强将,族弟曹强自受了欺辱,险些吓破了胆,这次也是不忍三公子受辱,才拉了李季将军助阵。” “冀州的信在哪儿?” 曹侧妃心头一喜,脸上挂着泪珠,柔柔地起身,自梳妆台上的匣子里拿出一沓信,跪下恭敬地递到了楚王手上。 楚王快速地翻看,一页页地翻下来,脸上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尤其是最后一封,甚至写着崔威之女的亲口话语:“楚王之子不及穆大将军万分之一,岂能入得明菱之眼?” “可恶。”一把摔在地上,楚王恨声怒骂。 楚王来回踏了几步,再一看地上无声地哭泣的曹侧妃,身上的轻纱半露,里面杏黄色绣大朵白色茶花的肚兜裹着雪白丰腴的圆润胸脯,半遮半掩地诱人眼球。 偏面上又梨花带雨,惹人怜爱,这般模样,让楚王不由忆起她素日的温存,心头一软,虽然明知事情还有隐瞒,也不忍再呵斥于她。 “李季之事,没有下次,本王最恨人欺瞒。” “王爷,妾知错了,这是妾一时糊涂,忍不下这口气。以后,无论再有什么事情,妾都不会了。妾一直记得,有王爷您在,妾母子三人就能无忧,您是妾母子的天。”曹侧妃挂着泪珠娇羞地望着楚王。 楚王果然面上好了些,微微眯了眼,拿手揉了揉被这事闹的有些发胀的脑门。 “王爷,可是头又疼了,让妾给您按一按吧。” “不用,本王还要处置李季惹下的祸事。”楚王摇了摇手,抬脚向外走去,走了两步,“将三公子请来。” 曹侧妃深深福了一礼,目送楚王离开,过了片刻,确定楚王进了前边,才站了起来,长长的出了一口气,招手叫来贴身丫鬟:“赶到王爷那边的人之前到三公子院子里,就说把事情推到李季和曹强身上,我这边已经将他摘了出来。走那条小道,快去。” 打发了丫鬟,曹侧妃才在众多丫鬟的服侍下,净了面,匀上了脂粉,重新打扮的光彩照人,哪里还有刚才的哀婉可怜。 将将过了半个时辰,打帘的小丫头禀报:“娘娘,三公子求见。” “让他过来。” “儿子给母亲请安。”一位貂裘锦带,腰悬美玉的富贵公子,轻舒袍袖地给曹侧妃请安。 “旭儿,快过来,坐到娘身边,你这孩子,总是这么多礼。”曹侧妃面上欢欣,一叠声地嗔怪道。 “娘,儿子是王府的公子,这些规矩断不能少的。”瞧着只有十五六岁的李旭,眉梢一跳,眼角带着说不出的风流,玩笑着回曹侧妃的话。 若不看他眼神里有意无意地流露出的阴森,也是位风流佳公子,可惜眼神不正,看着就有些阴鸷。 “旭儿,王爷都说了什么?” “你尽管放心,事情都推到了李季和曹强身上了,和儿子无关。只是可恨那穆宣昭,明明都已经废了,父王也厌了他,却仍然不肯直接除了他。父王竟然还要我亲自带着财物去笼络他,真是可气。” 曹侧妃眼珠一转:“都带些什么过去?” .. ------------ 122.第122章 曹侧妃送美妾(二) 这几天,幽州府城里新奇事一桩桩地冒了出来,惊破了众人的眼珠。 连到了年节的正日子,有名望又眼明心亮的人家,都没能踏踏实实地过个安稳年。 依着规矩,腊月二十六起,楚王府的一应属官都要放假,连楚王都收了印,不再处理事务,更不会在这种吉庆的日子处罚官员。 但今年的年节显然不好过,先是鞑靼人遭了雪灾,冻死了无数的羊马,就打上了边境城镇的主意,掳掠抢夺了无数次,甚至胃口一次比一次大,甚至左相王还叫嚣着打到幽州府城,打开楚王府的宝库。 这一闹,惹怒了楚王,连年都不过了,筹措粮饷要狠狠教训一下这些蛮人。如此一来,楚王府的属官都没了休假。 这打仗不是楚王说打就能打啊,最起码要有粮食、银子,还要有能打胜仗的将军兵士。为了谁领兵出征,又是一通扯皮,最后,楚王妃的娘家刘家提出的征北将军穆宣昭,以百战百胜的骄人战绩,得了大多数人的认可,连对他越加不满的楚王,都不得不承认他是幽州的第一悍将。 大伙儿的好不容易松了口气,哪里想到刚扯皮完,连军令还没签发的时候,又出了大事。 楚王明面儿上说的是,西林军左将军李季不满这个决议,瞒着楚王,悄悄地带着手下的兵士到了冀州,围了穆宣昭在乐陵的府邸。两人脾气火爆,一言不合,中间再加上冀州节度使崔威的挑拨,动起了手,然后,穆将军一怒之下,杀了曹强和崔威。 楚王对此事大为震怒,下旨斥骂了通崔威这个死鬼,并罚了李季一年的俸禄和五十军棍,甚至夺了李季府里的女眷和儿子的诰封和荫职,听着甚是凄惨。 但,幽州的世族和官员,听了这通解释和对李季的处罚无不嗤之以鼻,罚了再多,却保留了李季的西林军左将军的衔,其他的那些不足紧要,只要留了这个左将军的职务,李季就能东山再起。 若李季真犯下这么大的罪,杀了他三族都不为过,如此这般似严实宽的惩戒,怕是李季也受了冤枉。 紧跟着世子的舅舅刘子谦,广发帖子,在正月初四请众人过府听戏,据说,还是两出新排的好戏,一曰《美人叹》,一曰《娇子怨》。 拿到请帖的人家,看着这明显意有所指的戏名,脸上的笑别提多么意味深长了。 到了初四那日,一辆辆豪华马车,一顶顶华美轿子,堆满了刘家府前空荡荡的街面。 为了让众多贵客坐得舒服,听的享受,刘家挖空了心思,将原先听戏的绕梁阁用厚厚的缎子,隔出了大大小小不等的隔间,里面再置上暖炉,放些瓜果鲜花熏香,这一番布置之后,虽然说不上奢华,但这些客人可以三三两两拉着交好之人,单独坐在隔间里,闻着果木的清香,听着戏台上婉转清脆的嗓音,也是很舒适的。 而且,刘家特意在正中留出了一个足以容纳十多人的大隔间,专为了幽州府城里的头面人物而备。更妙的是,相隔所用的缎子,还可以撤开,若是有人想要和旁边的人交流,只要命侍候的侍女撤了缎子,就可以和旁边隔间的人畅所欲言了。 第一出《美人叹》唱过,正中的大隔间里,微妙地安静了下来,刘子谦端起茶盏,言笑晏晏地招呼幽州传承最久、名望最高的六大世家的当家人喝茶,面上一派和煦,看不出一丝的不满。 “刘兄雅兴,唱戏的花旦,嗓音妙美,身段风流,倒和戏中美人有些相像,想来当年迷惑晋公,以致酿成晋王室大乱的骊姬,也不过如此,呵呵。”和刘家关系最亲密的戚家家主笑呵呵地点评。 他一开口,其他的人也都含蓄地说了两句,心里都想着刘家真是憋屈的狠了,竟想出了这法子,戏中的晋公宠妾灭妻,放任宠妃骊姬暗害嫡子,最后险些丢了江山,让人不能不想到曹侧妃啊。 等第二出《娇子怨》唱到一半,戚家家主慢慢地摸着花白的胡子,感叹地说道:“卫公宠溺幼子州吁太过了,堂堂一国君王,竟然伏在地上当马给那黄口小儿骑。若不是长子出身高贵,怕是这世子之位都是州吁的了。” 刘子谦顶着众人灼灼的目光,波澜不惊的开口:“戚兄说的是啊,可这后面的戏更精彩。卫公虽然没能立了州吁为世子,可他给了心爱的儿子高官厚爵,以及长子爱护幼弟的承诺,而那州吁的胃口太大,欲壑难填,最后,竟然害死了长兄,篡了位啊。” 戚家家主悠悠叹道:“卫公的长子真是仁孝之至矣,侍候父亲极为孝顺,对幼弟州吁也是百般包容,可惜了,可惜了。” “戚大人,刘大人,众位大人,岂止是卫公长子可惜了,‘美人叹’中被骊姬所害的晋公嫡子也是一样的冤屈,如此的至纯至孝,一心信赖君父,却枉死在歼妃之手,可叹,可叹。”个性耿直的林家家主,扼腕叹道。 看完了两出戏,绕梁阁内轰然做响,一些小隔间内甚至能听到拳头击在桌案上的咚咚声,更有些情绪激动的士子,呼唤侍女取来笔墨纸砚,他们要写诗文。 刘子谦站了起来,朗声说道:“今日刘某招呼大家看戏,不是为宠妃骊姬,也不是为逆子州吁,而是为那两位仁孝的公子。如今世道艰难,礼法也崩坏了,但是这仁孝二字,却不能抛费。若是,今日与座的才子文豪,能为这两位纯孝的儿子做些文章诗词,既是幽州的一大盛事,也是缅怀这两位公子的盛事,刘某不胜感激。” 戚家和林家的人都拱手道好,其他的家族,看着团团作揖的刘子谦,暗骂他狡猾,弄出了这么大的阵仗,直白地将曹侧妃和三公子比做了乱国的歼妃逆子。 他们还等着这两出戏传到楚王耳里闹出大热闹呢,结果,刘子谦话锋一转,将锋头指向了仁孝二字,闭口不谈骊姬州吁,更是不提一字曹侧妃和三公子。 这下子,等这些文章诗词传了出去,幽州凡是识字的人,能不将世子和这两位悲情公子联想在一起吗?尤其是在发生了李季的事之后,楚王的解释他们傻了都不信,没人指使,李季他敢围了穆宣昭的府邸,敢伤了穆宣昭? 穆宣昭又是世子的武学师傅,杀了他,就是重创了世子,对付了世子,谁得利,有脑子的人一看就知道是三公子和曹侧妃。 结果,穆宣昭大难不死,躲过了这一劫,楚王还要指着他对付鞑靼人,暂时动不了。可就这样,楚王也不舍得惩戒三公子和曹侧妃,反而是受了委屈的世子,被狠狠训斥了一顿。 这人心啊,一旦偏了,连眼睛都跟着偏了,反的成了正的,正的反而成了反的。可碍着父子尊卑的名声,世子只能咽下这委屈,连句不满的话都不能说。 刘家也只能借着这两出戏,用幽州的士子文人的口,为世子表一表这委屈了。 肚皮里腹诽归腹诽,面儿上还得装的若无其事,多多少少地要说几句,夸一夸戏文里的两位孝子,毕竟世子是正经的嫡长子,母家又是幽州的第一世族,和三公子相比,他们这些没有军功的世家,还是要靠着世子。 刘家的这两出戏闹出的动静极大,《娇子怨》刚刚落幕,楚王府里的所有主子,都拿到了完整的戏词。 曹侧妃屋子里的瓷器又要重新换一遍,留下满地狼藉,曹侧妃带着人风风火火地冲到了三公子的东紫院,而后差点将东“紫”院变成了东“红”院。 三公子李旭喘着粗气平静下来的时候,东紫院里悄悄地拉下去了两个打的血肉模糊瞧不出模样的丫鬟。 不过,随着曹侧妃火速新配了两个杏眼桃腮的美貌丫鬟到东紫院,所有看到的人都一致地忘了那两个抬走的丫鬟,甚至都闭口不谈霓人二字。 除了病了三天,人瘦了一圈,小脸还没有巴掌大的琪人,偶尔会想起曾经有个经常和她作对,长得明艳又泼辣的“好姐妹”霓人。 和三公子只能拿身边的人出气不同,楚王提着刀直接冲到了世子李昀的院子里,口口声声要打杀了这孽子。 早早就来到儿子屋子里的楚王妃,伸出素白的手腕,握住刀刃,冷冷地道:“王爷,昀儿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坏事了,你要杀了他!” 楚王眼珠猩红,狠狠地用眼刀剜着楚王妃:“刘氏,你生的好儿子,阴险狡诈,违逆父亲,李家的脸都险些让他丢光了,本王再不能容他了。” “父亲,儿子到底做了什么,你要亲手杀了儿子。你是我的父亲啊。”李昀眼眸里带着深深的哀痛,虎毒尚且不食子,楚王却要亲手杀了他! “昀儿,退下。你是告祭了祖宗的世子,是李家的嫡孙,你父王现在受了蒙蔽,脑筋不清楚了。圣人有言:‘小杖受大杖走’,为了你父王的名声,为了李家的名声,楚王府绝不能有父杀子的丑闻。来人,带世子出府避祸!”楚王妃面不改色地喝令心腹将哀痛欲绝的李昀带出了王府。 楚王大怒,转身欲追,刀刃却被楚王妃死死地抓着,而除了他,王府的护卫没一个敢真的死命拦住世子,不过是做做样子,还没碰到世子的袍角,就滚在了地上。 楚王的脑子里还绷着最后一根弦,不敢真杀了楚王妃,只能红着眼睛看着李昀一路远走。 世子逃了,王妃杀不得,楚王咆哮着要拿了刘子谦,一路怒火高涨地冲回了明心斋。 “王妃,王爷要杀舅爷,这可如何使得?” “他不敢,大哥不过是请人看了两出戏,既没有偷出兵符,又没有陷害大将,甚至连上表都没有。若是如此他还要责罚刘家,整个幽州的世族都会寒了心,他王爷的位置也别想做的安稳了。”楚王妃早已磨没了最后的一点夫妻之情,和楚王几乎成了仇人,冷笑着说道。 “王妃,您且忍一忍,这药粉沾到伤口上有些疼。”芍药取来伤药,小心地给楚王妃割破的两根手指上药。 “你只管上药,这治病的药疼才对了,越疼才越有效,越疼越能死了心。”说到最后,声音低低的,自己的儿子什么性情自己清楚,希望今天之后,昀儿彻底痛醒,不要再在楚王身上寄托濡慕之情了。 明心斋里,楚王厉声道:“来人,传本王的谕令,将刘子谦以及刘府的成年男子都捆了来。” 接令的人看了看一旁死命劝着楚王的幕僚,踌躇了几步,慢慢地挪着。 “王爷不可,刘家没有大错,没有罪名,怎么能将刘家的男丁都拿下?” “是啊,王爷,凡事都有规矩,刘家的成年男丁身上都挂着官职,如果没有确凿的证据,西林军没有权力直接捉拿官员。若是强行冲入刘府,就是西林军的错处了。” 楚王咬了牙:“那就任刘子谦侮辱本王,本王却耐何他不得。” “王爷,小不忍则乱大谋,现在实在不是动刘家的时机。” “是啊,王爷,自古成大事者都擅忍耐。” “本王忍不下去了,你,用刘子谦大不敬的罪名拿下他。”楚王怒喝。 “不可,王爷,大不敬只能是忤逆皇上的罪名,您万万用不得。”这下子两个幕僚惊得脸色都白了。 “皇上?幽州已经十年没有交过赋税,更没有理会过朝廷的敕令了,早就是幽州的土皇帝了,本王用个大不敬的罪名又有何不可?”楚王越说越动心。 “王爷,自古名不正则言不顺,哪怕您是幽州实质上的皇帝,可现在您还是朝廷册封的藩王,您依然不是名义上的皇帝,不能僭越。” “如果本王做了皇帝,是不是就能行使皇帝的权力了?” “理论上是的。” “好,本王就暂时放过刘家。”楚王心中的野望如疯长的野草,分不清前面是否险恶,只一味野蛮地生长。 两位幕僚心中掠过不安,可他们又劝不下楚王,只能沉默。 “本王如果要称帝,需要准备些什么?”楚王目光发亮。 “王爷,其他的事情慢慢准备也可以,眼下却有一桩大事拖不下去了。” “哦,什么事情?” “带着王爷您的亲笔手书,和大批的礼物前往冀州,慰问穆宣昭将军,不能让他寒心。自古千军易得一将难求,穆将军是将才中的将才,日后王爷若要实现心中大志,离不得穆将军。”幕僚劝解道。 “本王已将这事交给了旭儿,等过了年,再让他出发。既然你这么说,那就让他后天启程吧。”楚王微微皱起了眉头,明白要笼络穆宣昭是一回事,但他一个藩王被逼迫着向一个将军低头,心里的滋味却是不好受。 “王爷英明。”幕僚看着楚王的面色,咽下了三公子不适合的话,违心地夸赞。 “你们下去吧。” “是。” 楚王挥退了幕僚,称帝的野望让他暂时将对刘家的恼恨放在了一边,但他心里依然有着些不舒服。 “你去三公子那里,让他做好准备,后日启程到冀州。” “来人,传歌舞。” 明心斋里一时莺歌曼舞,气氛迷离。 东紫院里三公子李旭得了吩咐,恰好曹侧妃也在,不由焦声问道:“母亲,你那日问我都带些什么东西过去,我说都是些金银玉玩,你便让我再等一等。现在,父王定下了后日启程,可再耽搁不得了,你到底要备些什么,准备好了么。” 曹侧妃横了他一眼:“什么大事,值得你急成这样?咱们横竖已经和穆宣昭结下了死仇,这次你去冀州,也不是冲着和他泯恩仇的。不过是你父王用惯了他,一时半会不放心别人,才给他个台阶下罢了。” “这些我的知道,以我的意思,直接结果了他最好。可,母亲今天刘家的戏本你也看了,刘家的贱 人竟然将我比做州吁,眼下却不能再违了父王的命令,不能杀了他了。”李旭气恨道。 “那就暂时留着他,他不是说受了重伤了么,管他是真是假,咱们一定要让你父王相信,他真的受了重伤,这样短时间内他别想回来掌兵。你再趁势推举个能打仗的,既解了你父王的急,又能拉拢人,一举两得的好事。”刘家的戏本人的确让曹侧妃生气,可气过了之后,她更害怕了,怕万一世子即位,王妃饶不了她。巨大的恐慌之下,她一定要将李旭推上去,只有李旭成了下任楚王,她才能继续锦衣玉食,奢华享受。 “母亲说的是,可你到底要准备什么。”李旭一边兴奋地想着无比美好的前景,一边又好奇曹侧妃到底要做什么。 “一个女人。穆宣昭在幽州的红颜知己,你一块带过去。”曹妃染着大红蔻丹的手指抵着下颌幽幽地开口。 .. ------------ 123.第123章 曹侧妃送美妾(三) 幽州的这些鸡飞狗跳的烂事,还在章奎派出的飞骑的包裹里,冀州广平府里的穆宣昭还不知道。 这些天,虽然每天要喝很多苦苦的药汤,要忍受筋骨巨疼的药浴,但和享受到的温香软语、细语温存相比,这些痛苦也都不算什么了。 这个年节,因为是杨致卿他们攻下广平城的第一年,为了安抚城里的百姓,以及向外面的人展示他们的实力,在周军师的安排下,城里一派火热景象,尤其是下了一道手令,免了整个正月里的宵禁,晚上东市里灯火通明,亮如百昼,逛夜市的人摩肩接踵。一时之间,小小的广平城俨然有了京都的繁华。 正月初五清晨,虽然受了严重的内伤,不能习武,但多年的习惯下,穆宣昭仍然早早地醒了过来。 林燕染的医术加上他强悍的体质,他已经可以自己穿衣洗漱了,尤其是他敏锐地观察到,林燕染不喜欢侍女贴身服侍他,哪怕她没有说一个字,他依然察觉到当侍女服侍他起身、穿衣时,她眉宇间的不喜,这点发现让他有些淡淡的得意。 故意在穿亵衣时不予配合,让服侍他的侍女折腾的红了脸颊,而他则在端严的神色下暗暗注意林燕染,想要她再将这些贴身照顾他的活儿接回去。 结果,一次两次之后,贴身服侍他的侍女手上的动作越来越慢,查看他恢复情况的林燕染看着他似笑非笑,这让他极为郁卒,立马挥退了侍女,用左手单手胡乱套上了衣袍。 而让他惊喜的却是,在他吃力地单手乱糟糟地套上衣衫后,林燕染看着一身狼狈的他笑得打叠,却又在他羞恼之际,拈起梳子,露出颊边小小的靥窝:“你的脾气越来越大了,赶跑了侍女,还能勉强穿上衣服,还能单手梳上发髻吗?” 纤白的手捏着褐色的木梳,一下一下插 入他的长发时,穆宣昭心里泛起久违的安谧,只觉得在林燕染的手下,他硬硬的头发也变得柔软起来,在她指间听话地绕来绕去,温顺地服帖。 她捧起发冠轻柔地覆在发髻上,专注地插上一根洁白的玉簪,而后,端起铜镜欣喜地举起,他的目光却一掠而过自己的发冠,定定地落在身后眉眼都带着笑的女子身上,十分诚恳地赞道:“很好,很美。” 林燕染一阵大笑:“穆将军你真能自夸。”随着她的笑,手上的铜镜也跟着翻转,穆宣昭黝黑的眸子上染上笑,抬手托稳了她举着铜镜的手腕:“你看是不是很美,嗯......” 林燕染渐渐止了笑,伸出细长的手指虚虚一点,眼角轻轻一斜:“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穆将军你的伤势逐渐在恢复,而且胳膊、手腕这些都是需要经常锻炼,否则就会逐渐笨拙,所以,从明天开始,你要自己梳发了哦。” 想着这些,穆宣昭轻轻地叹了口气,掀开被子,赤着上身,踩着软软的露着脚背的鞋子,从架子上取下衣衫,飞快地穿在了身上。 而后,又认命地拿起梳子,束好了发,走出了房间,向庭院走去。 外面守候的亲兵,听到动静,立马将备好的热水提了进去,轻手轻脚的放在了梳洗的隔间里,而后,又轻声地退了下去。 跟在穆将军身边的人都知道,现在整个养源院里的侍女、嬷嬷之类的,都不许再贴身侍候了。而这些提水之类的活计,由他们这些亲兵轮流着来做,幸好穆将军只让他们做些粗活,没让他们侍候着洗手、净面。 沿着走廊走了一圈,穆宣昭回到梳洗间,洗漱了一番,走到正间,恰好亲兵提着个攒心盒,在楠木桌子上摆出里面的早膳,一溜的素淡。 穆宣昭皱起了眉心:“今天怎么是这些?” 亲兵递上乌木筷子,回答道:“这是林夫人特意嘱咐的,说是穆将军您昨日吃多了红烧肉,对您的伤势不好。今天要清清肠胃,不能再吃肉了,这些是她特意准备的清粥和素菜。” 瞪了他一眼,穆宣昭说道:“不过多吃了两块,我这些日子要么喝药,要么吃这些没滋味的东西。” 顿了顿,他向外扫了扫,却没见到林燕染,不由问道:“她人呢。” “林夫人昨夜出去了,今天还没来呢。” “那这些是怎么回事?” “林夫人昨日出气之前,先嘱咐了厨房,还拟出了菜单,属下们都是按着她给的单子准备。” “好了,你下去吧。”穆宣昭端起一碗白粥,没滋没味的喝着,眉头越皱越深,昨夜里杨致卿带着他儿子林安谨一块过来,要林燕染一块出去逛夜市,他还特意嘱咐她早点回来,结果到了早上,人还不见踪影,真是过分。 刚吃完早膳,亲兵又提着装着浓浓药汁的盒子过来了,揭开盒盖,把还冒着热气的汤药放在小托盘上,放到他面前。 “药是谁煎的?”下意识地望了望,穆宣昭有些明知故问。 “是属下,将军放心,两天前林夫人就交待了属下煎药的法子,从头到尾都是我煎的,中间没有经过第二个人的手。”这亲兵知道其中的厉害,十分仔细。 “两天前?怎么没有告诉我?”穆宣昭深沉的眼眸扫了过去。 “是林浪客中文夫人不让......告诉将军。” “你......,以后无论她再说什么,你都要禀告给我,明白吗?下去,下去。” “是,将军。” 喝完了汤药,依然不见林燕染的身影,穆宣昭的脾气越来越焦躁,再也坐不下了,待要叫个人来问,却又发现亲兵全被他打发下去了,他要下过令,不许侍女再进来,这下子,连个人都找不到了。 只得自己走出去,杨致卿安排他们住的这个养源院,前后共五进,而且因为养源院是作为客院而建的,这五进并没有分前院和后院,都是一色的阔大、硬朗的布局,方方正正几乎没有一点柔腻的地方。 而现在整个养源院里只住了穆宣昭和他手下的人,住处十分的宽裕,从他住的第三进院子一路向前走,路上都没有碰到什么人。 在第二进院子的左边,有一个大大的演武场,穆宣昭隔着远远的石子路,都听到了里面的喧嚷。 负手一路前行,跨进了演武场的门,只见里面两队人马,分成两列,全都穿的薄薄的,甚至有些褪下了上衣,赤luo着膀子,两人捉在一起,正在摔跤。 穆宣昭打眼一扫,其中一队头上勒着蓝色布巾的是他的亲兵,另一队头上勒着红色布巾的他却不认识,显然不是他的人。 再定睛一看,蓝色布巾的领头人是还瘸着腿的王士春,而红色布巾那群人都以一个眼熟的矮个子少年马首是瞻,仔细一瞧,这个少年是当日进府跟在霍绍熙身边,依稀叫做安万里。 穆宣昭抬手,对着外围看到他的一个兵士摇了摇,示意他不要出声。 “将军,您来了。”小兵跑到他身边行礼。 “他们是怎么回事?” “回将军,昨天晚上大家伙逛夜市的时候,和他们撞在了一起,起了些小冲突,他们的头就提议大伙比一比。因为咱们都带着伤,就没动真刀真枪,只比比摔跤。” “情况怎么样,赢了?” 抓抓脑袋,这个小兵不好意思的回道:“回将军,刚刚比了六个回合,平了,还有三场。” 穆宣昭眼眸暗了暗,左右一瞧,走到了回廊转角处,一撩袍角,坐在了廊子上,这处既隐蔽,又占着地势高能够清楚地看到前方战况。 里面捉对厮杀的两人,都使出了浑身的力气,脑门涨得通红,浑身的肌肉都绷紧了,旁边诸人分别给自己的队友大气,伴着两声嘶吼,两人一上一下的滚到了地上,最后,上面的人拼着最后一口气,险险地掐上了下面人的喉咙,赢了这一局。 站在穆宣昭身后的小兵,瞥见上面人头上的红布巾,飞快地睃了一眼自家将军,羞愧地低下了头。 四比三,霍绍熙的人暂时拔得头筹,安万里得意地笑,阴阳怪气地说道:“嘿,穆大将军瞧不上我们,我们一直想着他瞧的上人是什么样子。没想到,你们这些他带出来的亲兵,却输给了我们,哈哈,不知道穆大将军是以什么标准选人的。” “或许是以饭量选的,谁能吃就选谁呗。”安万里身边的少年跟着起哄。 “你怎么知道?” “这不明摆着呢嘛,你看看他们个个人高马大,一看吃的就不少,再瞧瞧咱们的细胳膊细腿,那能和他们比。” 穆宣昭的亲兵们怒目而视,这种侮辱他们受不了,王士春止住他们将要出口的回骂:“闹腾什么,还有两场呢,胜负尚未定,你们急什么,将军平日怎么教导你们的,切莫学那些眼皮浅的人,得志便猖狂。” “王大人果然是读过书的,一张嘴就一股子酸味。”安万里怪笑。 “下一场准备。”王士春哼了一声,挪了挪腿,对着自己队里准备下场的人大声喝道。 “准备,这场拿下了,大家伙去绝味坊喝酒吃肉!” 安万里这边轰然叫好。 可惜,眨眼之间,勒着蓝色布巾的一方夺下了这一局,四比四平。 只剩下最后一局了,场中的气氛凝滞紧张了起来,安万里和王士春都沉默了下来,谨慎地估量着自己的队员。 “还没拿下,绝味坊的酒菜我可都备好了。”随着响起的声音,一身黑色锦袍却在襟口、袖口镶着三指宽红色掐边的霍绍熙走了进来。 .. ------------ 124.第124章 脸白还是脸黑(一) 霍绍熙一出声,穆宣昭便看了过去,别以为他不知道这几日躲在后面挑唆林安谨生事的人是他! 只见他一身黑色锦缎四片短袍,却镶着红色阔夹边,红色的织锦阔腰带,勾勒出柔韧纤细的腰身。 袍摆下是一双裹在黑色长裤中的长腿,脚蹬着乌靴,腰上坠着血玉佩。 乌黑的头发全部上束,金冠紧紧箍住发髻,越发显得他少年意气、英气勃勃。 穆宣昭暗暗骂了一句,好端端的男子打扮的如此风 骚,让人看着心里不爽快。 霍绍熙踏了两步,感到一束带着刺的目光,顺着一看,只见穆宣昭慵懒地坐在廊子上,极不友好地看着他。 若是在以前,霍绍熙一定憋不住火气,可在乐陵穆府,他吃了那么大的亏,还让林燕染为他立下了如此的誓言,少年脆弱的心早已碎成了一片片了。 如今,他好不容易粘好了,索性破罐子破摔,再不管他什么风度不风度,只要能让穆宣昭不爽快,他就做什么。 双手抱拳,面上带着俊朗的笑,霍绍熙遥遥地冲着穆宣昭一礼,而后,抬起左手小指轻轻地敲了敲脑门,带着淡淡地懊悔转身冲着门外勾了勾手。 穆宣昭随着转了转眼睛,立刻咬住了后槽牙,眼神锐利如针,只见一个穿着和霍绍熙几乎一模一样的衣袍,只是缩小了许多的小男孩儿,踏着厚底乌靴,绷着张小脸,学着大人样,迈着四方步走了进来。 他看的再清楚不过了,这分明是不肯开口和他讲一句话的他的亲生儿子——林安谨。 霍绍熙灿然一笑,眼角不经意地看了看穆宣昭,而后弯下身子,伸出手包住了林安谨的小手,声音低低地:“今天师傅带你看个好戏,别再苦着张脸了,我看得难受,来,笑一个。” 林安谨借着衣袖的遮挡,一爪子挠在他的掌心上,而后仰着酷似林燕染的小脸,眯着眼睛笑得欢畅。 咔嚓一声,穆宣昭身旁的栏杆传出一声脆响,垂着头站在一旁的小兵缩了缩脑袋,脚下不着痕迹的退了几步。 别看他们都是男的,晚上围着火炉,烤着肉饼,没少说闲话,霍少爷和穆将军的恩怨他们看得一清二楚,而林夫人和林小少爷更是差点没惊破他们的眼珠。 尤其是在将军都承认了林小少爷是他的长子的情况下,林夫人仍然让小少爷姓林,压根没有让他认祖归宗的意思,这将军的心情能好才怪了。 他不过是个小兵,遇到这场面,他谁都惹不起,心里暗暗后悔,之前不应该因为胸口的伤还没好,就站在后面了,早知道他死撑也得撑到王士春统领的队伍里,哪怕和人干一架,也比在这儿感受将军的冷气好啊。要知道,现在可是正月天,滴水成冰,真的不需要冷气的。 拍裂了栏杆,穆宣昭果断地起身,大踏步地走向林安谨。头上垂下一片阴影,将冬天难得的暖阳都遮了过去,林安谨不满地抬头一看,撞上了他所谓的亲爹。 林安谨一抬小下巴哼了一声,转过了头,留了个后脑勺儿对着他亲爹。 穆宣昭神色一下子阴沉了下来,深深吸了口气,压下了这股火,脸上尽力舒缓,声音努力平和:“谨儿,过来,让我看看。” 林安谨小身子一僵,霍绍熙爽声一笑,踏前一步,连他挡在了身侧:“穆将军,安谨小孩子,有些认生,不太喜欢理会不熟悉的人,你大人大量,不要和他一个小孩子计较。” 接着话锋一转,对着呆了的众人道:“比试的结果如何了?我可是在绝味坊摆下了大桌的好酒好菜,待会儿院子里的儿郎们不分胜负,都随我去喝酒。” 因着他们两人的突然出现而呆了的王士春等人,脸上都露出了恼色,这最后一场还没比呢,他就说出这种话,太目中无人了吧。 王士春脚步不稳地走了过来,看了看自家将军的眼色,对着霍绍熙一拱手:“霍小将军此言差矣,胜负未分之际,就摆出庆功酒,不大妥当吧。” 霍绍熙朗朗一笑,将林安谨推到紧跟着过来的安万里等人怀里,眼光对上穆宣昭,“我原想着他们早早就能了了此事,没想到酒菜都已备好,他们却还在这里磨蹭,只得自己找了过来,看来穆将军的兵马不亏勇悍二字。如此,这最后一场,我便来领教领教。” 穆宣昭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重重地一拊掌:“好。” “将军,不可。”王士春一听霍绍熙竟然不要脸的要亲自上场,就暗叫糟糕,连忙拉着穆宣昭的袍袖,急急地截断他将要说出口的话。 和他们这些人受的皮外伤不同,穆将军受得可是内伤,是损了经络的反噬之伤,他们这些伤口,看着可怕,其实只要止了血,长好了伤口,就没有大影响,而穆将军的伤,若是不小心,是能伤了根本的。这口气虽然重要,可和穆将军的安危一比,这算不得什么。 穆宣昭推开王士春,剑眉微蹙,启唇正要应下,一个稚浪客中文气的声音响起:“你不许上场。” 众人目光齐齐聚在林安谨身上,小男孩一点都不憷场,扬着下颌,带着些骄气:“你太老了,不许以大欺小。” 霍绍熙先哈的一声闷笑,而后眼神凉凉地扫了林安谨一眼,而后看向了穆宣昭。 而这被儿子讥讽老了的亲爹,差点气红了眼,他才二十多岁,哪里老了? 林安谨神来一句,穆宣昭哽了一口气,闷了片刻,王士春趁机指了个亲兵上场。 最后一场比试,毫无悬念的,霍绍熙三两下就打倒了对手,赢下了这场比试。 林安谨在插了一句话后,低头闷闷地玩手指,揽着他肩头的安万里低头在他耳边悄声说:“小没良心的,白费老大对你这么好,你胳膊肘往外拐,关键时刻给他塌台。” 林安谨翻了翻眼皮:“师傅赢了,他要是上场,师傅估计就赢不了了。” “嘁,合着你还是为老大好?” “嗯,我都问清楚了,师傅的伤都是他打的。” 安万里气笑了:“那你知不知道你也伤了,伤的还比老大重多了,你娘都给你说了吧。” 林安谨咬了咬嘴唇,不理他了,大大的杏眼望向赢了比试,迈着长腿走过来的霍绍熙。 “师傅。”小孩儿十分乖巧地叫着。 霍绍熙横了他一眼,转身对着穆宣昭抱拳作揖:“穆将军承让了,绝味坊的酒席,不知道穆将军赏不赏脸?” 穆宣昭气的内伤差点加重,暗暗运了运气,沉声回道:“霍公子少年英雄,确是赢了他们。” 又抬眼扫了扫垂头丧气的自家亲兵,接着说道:“你们输了是技不如人,既然霍公子大度要请你们吃酒,就跟着过去吧。” 霍绍熙意外地挑了挑眉,又听他说道:“至于我,阿染千叮万嘱要注意饮食,看顾的严实,连点荤腥都不许我沾,休说喝酒了,如此,多谢霍公子这番美意,我就不去了。” 穆宣昭话说的这么明白,霍绍熙眼里早没了笑意,面上的笑也像层面具似的浮着,冲着他点了点头,带着手下的人呼啦啦地散了。 王士春等人沮丧地跟在后面,安万里紧紧地拉着林安谨。 却不想,他们刚刚踏出门槛,穆宣昭大声地咳了起来,以及他清晰的话语:“来人,备车,将夫人请回来。就说我这病情加重了,必须要她过来,快去。” 领头赶路的霍绍熙脚尖一顿,脸上青红交加,气恼地转身,拉过林安谨,步履飞快地离开了这里,没想到除了功夫,连脸皮厚他都比不过穆宣昭,真是太可气了。 霍绍熙没有骑马,而是坐进了林安谨的马车里,冷冷地哼了声。 林安谨早没了大早上的被从被窝里挖出来的起床气了,从炉子上的水壶倒了一杯水,讨好地递到霍绍熙手边,圆滚滚地杏眼眨巴眨巴地看着他。 霍绍熙被他水汪汪的眼睛瞧得没了脾气,接过茶水,一口气喝了下去,扔下茶杯,用两根手指夹着林安谨肉肉的耳垂:“有什么借口,说吧,我听听。” “嗷,师傅,你轻点,疼!”林安谨眼里水雾缭绕,瞥了一眼神色依然冷峻的师傅,小手托住他的手腕,小声地说:“为了给他治伤,我娘翻医书翻的眼睛都熬红了,好不容易才治好了些,若是......被你打坏了,累的还是我娘。” 霍绍熙怔了怔,面上添上了苦意,松开了手指,靠在了车壁上,宽大的袍袖遮住了面孔。 林安谨不安地叫了他两声,霍绍熙闷声应了,小孩儿松了口气:“师傅,刚才安万里说他脸都气黑了,可我瞧着他脸色一直挺白的啊,哪里黑了?” 霍绍熙极快地调整了情绪,又一听他这问题,不由哭笑不得:“哟,你还看他脸了。” “嗯,我听见有人骂他小白脸儿,说他长的不像个将军。今天安万里又说他脸黑,我就瞧了瞧。”林安谨十分老实地回话。 这下子霍绍熙忍不住了,扑哧乐了:“他长得的确太白了,安万里说的不是他脸黑,是他气得心肝肺黑了,哈哈,你这小子。” .. ------------ 125.第125章 脸黑还是脸白(二) 昨夜逛了许久,回到杨致卿特意给她收拾出来的院子后,林安谨又拉着她的衣袖,要她说故事,为了哄他睡觉,又说了小半个时辰的故事,之后,林燕染听着三更的鼓声,迷迷糊糊的睡的也不甚安稳。 穆宣昭派的人到来的时候,她才揉着胀胀的太阳穴,舀着糯米莲子粥恹恹地吃着。 穆府来人急声说他们将军身体不舒服,请夫人赶紧过去看看吧,林燕染索性放下了粥碗,坐了马车出了府门,直奔穆府而去。 “将军,夫人到了大门口了。” 安排好的人,一瞄到马车影子,立马前来禀报,穆将军一算时间,面上一喜,让他去找管事的讨赏去,打发了他。 林燕染一进到他住的院子,走上台阶,先看到整个院子里空荡荡的,而屋门上的棉帘子还卷了起来,冷风打着璇儿的吹进了毫无阻拦的屋子里。 她一进来,揉了揉鼻子,打了个喷嚏,这屋子里的地龙和炭盆都白烧了,一点的暖和气都没有,和外面一般的冷。 抬脚走了几步,只见穆宣昭靠着大迎枕,仰躺在宽榻上,腿上盖着厚厚的裘毯,眼睛紧紧地闭着。 林燕染仔细地看了看,见他面色红润,肤色白希,看着很是精神,放下了心。抬手掖了掖滑到了地上的半截毯子,而后轻手轻脚的放下了棉帘子。 一直在装睡的穆宣昭,眨了眨眼睫,睁开了条缝,对于林燕染只是望了望他,既没有紧张地换他,更没有滴下几滴泪,心里颇有些不满。 但眼睛一直随着她的走动,慢慢地转着,见她放了棉帘子,又给炭盆里加了些炭,点上炉子烧了壶热水,看她忙忙碌碌着给这空荡荡的屋子里添上了温暖与宁馨,这点不满渐渐地化为淡淡的甜。 屋子里总算不是冰窟一般的冷了,林燕染这才解下身上厚重的斗篷,挂在架子上,搓了搓手,提着炉子上的热水,寻了茶叶、茶盏,烹了杯茶,握在手里慢慢地暖着。 一转身,正对上穆宣昭清亮的眼睛,时间一长,他看的入了迷,也不再装睡了。 “醒了?”林燕染对他嫣然一笑。 “嗯,给我也倒一杯。” 将手上的茶盏放在高几上,林燕染回身倒了杯白水,而后晾了片刻,加了几勺蜂蜜,递到了穆宣昭手上。 “这甜的腻人的东西,我不喝。”穆宣昭拧眉望着蜂蜜水。 “你有伤在身,不能饮茶,而且你不是说伤口又加重了么,更不能喝浓茶了,屋子里太燥,喝杯蜂蜜水最好了。”林燕染眼里带着笑,特意点出了他加重的伤势,白希的掌心托着墨彩的瓷杯,递到他跟前。 穆宣昭知道她是明白了这是他找的借口,也不再说,而且他是真的渴了,接过瓷杯,一口气喝了个精光。 这些日子他喝得药汁比水都多,早练出了喝药的本事,一接过药碗就屏住呼吸,而后一鼓作气,灌到肚子里,能舌尖漫上苦意时,早就全喝下了肚,现在他用喝药的本事来喝蜂蜜水,让林燕染看得忍俊不禁。 习惯了涌上来的药味,突然换成了腻腻的甜味,穆宣昭不耐的皱了皱眉,一喝完,就将手里的墨彩瓷盅扔到了林燕染手上,带着些懊恼:“放这么多蜜,你是故意的吧。” 林燕染双手一托,接住瓷盅,只带着笑,并不辩驳。 穆宣昭看着她带笑的眸子,黑黑的瞳仁里像是漾入了碎碎的星光,觉得屋子里有些人,揭下了腿上的裘毯,让出了榻上的空间,声音低沉又有些暗哑:“坐这儿。” 林燕染没理会他,拖了条圆凳,坐在一旁。 “你坐那么远,怎么给我把脉?”穆宣昭不乐意了。 “我坐在这儿,恰好是你伸出手臂的距离,正适合把脉,坐得近了,反而不适合了。”说着,点了点下颌:“给我胳膊。” 穆宣昭无奈,懒懒地伸出胳膊,凝眸看着她细弱的手指按在他的手腕上,有种奇异的美感。 “你院子里怎么没有人,万一有事儿怎么办?”收回手指,将他卷起的袍袖拉下去,遮住露出的手腕,林燕染问道。 见她没有长篇大论的说些要他注意的事项,穆宣昭挑了挑眉,知道这是他身体没有大问题的缘故,又一听她的问话,想起了之前霍绍熙带着林安谨气他的事情,低声咳了一声。 “一直将他们拘在府里,怕是憋坏了,给他们放了一天的假,再说,我身体好的差不多了,留不留他们无所谓。”穆宣昭不愿落了下风,尤其是身体方面,实在不愿被霍绍熙比了下去。 他伤势恢复的情况,林燕染是最清楚的,不过浪客中文,她也不会戳他痛处,见他眼神有些飘忽,她反而认真而坚定地点了点头,表示了肯定,倒让穆宣昭一怔。 “咳,既然我身体恢复的差不多了,今夜我陪你逛夜市,如何?”穆宣昭早在她进门的时候,就注意到了她鬓发上插了一支精致的钗子,上面的蝴蝶十分精致,栩栩如生,两片薄薄的翅膀上镶着碎碎的蓝宝,眼珠却是正色的红宝,极为漂亮。 而让他在意的不止是它的华美,更是因为这种钗名叫雪蛾,是冀州女子在正月元宵前后赏夜市必须佩戴的首饰,只是女子爱美,与蛾子的拙胖相比,更爱蝴蝶的美丽,所以,虽然这种首饰依然叫做雪蛾,年轻女子头上却都插着蝴蝶头钗。 林燕染一向喜欢小巧精致的物件,这种蝴蝶钗子,她很少佩戴,今天却戴着它过来,看来昨夜里她就是戴着这根蝴蝶钗逛的夜市,而陪着她的或许是杨致卿,更甚者是霍绍熙。 如此一想,穆宣昭心里酸酸涩涩的不大爽快,就想着今天夜里一定要带她看更好的风景,并且扔了这根钗子,戴上他备下的更衬她的首饰。 “不行,晚上太凉了,你的伤势还要......”瞧着穆宣昭的面色,林燕染遮了遮嘴角:“广平城的夜市没什么看的,都是些司空见惯的东西,和幽州没的比,我昨夜看了一遍,也没瞧出什么好的,你更看不上眼了,还不如留在府里呢。” 穆宣昭一腔热情换来了一桶冰水,林燕染一点不懂他的意思,她以为他想逛夜市,真是好笑。 怕穆宣昭再提什么夜市,林燕染连忙拿话岔了出去,提起了近日的趣事:“腊月里,连着下两场大雪,城外积香庵里的红梅今年也怪了,大冬天里开得绚烂,白雪衬着红梅,说不出的好看。你要是憋的闷了,明天早上套车出城,赶到中午恰好能到积香庵,去看一看这琉璃世界白雪红梅,又能赶上积香庵的素斋,一举两得,比逛夜市有趣多了,怎么样?” 穆宣昭对这些踏雪寻梅之类的雅事,没什么兴趣,但见林燕染面上一片向往之色,突然觉得这什么白雪红梅的也不错,就点了点头。 林燕染见他也有兴趣,开心起来,笑得眉眼弯弯,之后,两人低声随意地聊着,不知不觉到了用午膳的时间。 早上的白粥素菜吃的十分没劲,到了午膳,菜单子还是按照林燕染拟的做的,盘盘盏盏的摆了一桌,却还都是些白饭清素的菜肴,唯一一道荤腥,还是用鸡汤煮的萝卜丝汤。 专门负责厨房的管事,提着食盒摆上的时候,还战战兢兢的,自家将军无肉不欢的性子他最清楚,早上的时候就不乐意了,这中午再弄这么一顿,估计将军忍不下去了。 出乎他的意料,这清清淡淡,颜色煞是清新养眼的一桌一摆好,林夫人含笑在下首一座,自家将军瞥了一眼这桌饭菜,不仅没有一点不满,还舀了一大碗米饭,吃的有滋有味的。 管事收拾了食盒,一出屋门,喃喃地念了声佛,希望以后每餐饭林夫人都来作陪。 下午时候,院子外面一阵杂沓的脚步声,其中夹着年轻男子高高低低的呼喝声,十分吵闹。 正在费心琢磨着药膳单子的林燕染,把手里的澄心纸一推,起身说道:“我去看看,这么杂乱,别是出了什么事?” 穆宣昭耳朵灵敏,听出了是王士春等人的声音,再一听他们沉重漂浮的脚步声,就知道八成是喝多了酒醉了。 想来也是,霍绍熙等人在乐陵时吃了大亏,好不容易找着了这个机会,哪能轻易地放过他们,没把他们撂趴下,就算不错了。 “无事,有管事在,出不了大事。” 果然,大约一刻钟后,声音渐渐弱了下去,又过了小一刻钟,管事过来禀报:“将军,王统领他们醉了,幸好王统领出门的时候,特意命大厨房备下了醒酒汤。给他们端了过去,一人一碗,又让几个侍女轮流守着,随着备着温水,现在他们都歇了,明天一早醒了酒,就没事了。” “王士春是个精细人,你也不错,今天府里所有的人,每人赏一个月的月例,你记着。”穆宣昭敲了敲楠木高椅的把手,吩咐管家,今天王士春他们心里一定憋屈坏了,赏些银钱表明他的态度。 .. ------------ 126.第126章 谁是你的红颜知己… “娘。” 棉帘子晃悠悠地打着转儿,林安谨人未到声先到,小脸蛋红扑扑的,一头扎在林燕染怀里,扭着小身子撒娇。 穆宣昭挥手让管事下去,每当这小子来的时候,他身边都不留人,实在是有些场面不太和 平。 “你去喝酒了,谁带你去的?”林燕染闻到一股淡淡的酒味,抬手拢了拢他歪斜的发冠,微微蹙了眉问道。 “呵呵,娘,没有喝酒,就吃了碗酒酿圆子。”林安谨笑着扭着她的袖子。 “小小年纪就撒谎,站没站相,都跟着人学坏了。”穆宣昭可不相信这么浓的酒气是吃酒酿圆子吃来的,又见他倚着林燕染扭股糖似的撒娇,衬着桃花眼,芙蓉面,倒像是个女孩儿,没有一点男孩子的硬朗,想起自己因为容貌带来的多年心病,不由出声呵斥。 林安谨一听炸了毛,重重地跺了跺脚,仰着脖子斜了斜眼睛,拉着林燕染的手就向外面拖:“娘,霍师父在外面马车等着我们呢,咱们快走!” 虽然不满意林安谨喝酒,但林燕染更不乐意听到穆宣昭这冷酷的呵斥,心里有些不爽,瞪了他一眼,又拗不过林安谨的力气,像前踉跄了两步。 “站住,事情败露了,不想着设法解决,只会逃跑,你这是懦夫。”穆宣昭这下子是真有些生气了,之前,哪怕林安谨冲他发脾气,使性子,他其实都没有真正生气,在他看来,男孩子胆子大是好事。 可现在林安谨这是做什么,先是用一个拙劣的谎言掩饰错误,接着又想着逃避,愚蠢又懦弱,是他最看不上眼的人! 林燕染晃了两下,稳住了身子,掰住林安谨的小肩膀,低下头认真地看着他询问:“安谨,到底是怎么回事?” 显然懦夫两个字伤害到了林安谨小小的男儿心,小胸脯气的一鼓一鼓的,眼圈火辣辣的,狠狠地瞪着眼神冷冽的穆宣昭,心里又愤怒又委屈,只觉得自己白白帮了个坏人:“你胡说,我不是懦夫。” “阿姐,别冤枉了好人,是我带着安谨去的绝味坊,他没有喝酒。”霍绍熙一进屋,锋锐的眸子对上了穆宣昭的冷冽,嘴角带着似嘲似讥的笑:“至于穆将军说的酒酿圆子不能带出这么大的味儿,这个问题我可以说一下,因为煮圆子的不是水,是我特意寻来的山梨酒。虽然用酒煮了圆子,可安谨只是吃了酒酿圆子,并不算喝酒,所以,他说的是实话,没有撒谎,是穆将军你刚愎自负了。” 林燕染歉然地看着委屈的林安谨,轻柔地揉了揉他的脸蛋。 “强词夺理。”穆宣昭冷哼一声,霍绍熙玩的文字把戏,把酒到到酒酿圆子碗里就不算喝酒了,幼稚! “呵呵,总好过有人落井下石!”霍绍熙喝的有八分醉了,这几天冷眼看过来,发现林燕染竟然真的将当日的誓言认了下来,心里一直憋着股气。 瞬间,冲突的双方换成了霍绍熙和穆宣昭,间或夹着林安谨的抽泣声。 林燕染觉得他们两个一把年纪了实在有些幼稚,反倒是年龄幼小却被质疑诚信的林安谨更需要劝慰,尤其是当他用手掌捂着眼睛,控诉地问她:“娘,你刚才是不是也不信我,呜呜呜。” “好了,好了,我下次一定问清楚,快松开手掌,我给你檫檫。” “不要,我伤心了,你要补偿我。”林安谨透过手指缝,学着林燕染的语气说着。 “明天带你去积香庵,打雪仗,堆雪人,捕鸟儿,行吗?” “好,一言为定。”林安谨兴奋地跳了起来,手掌一松,眼睛亮亮的,哪有掉一滴泪。 林燕染用食指点了点他的脑门,嗔笑了他一记,心里却很高兴,林安谨越来越有着他这种年龄段的男孩子的调皮,这很好,至少那段被绑架的记忆没有给他带来太深重的阴影。 穆宣昭不满地望了林燕染一眼,说好的明天他们两人单独出游的,怎么又加上了林安谨这个泼皮孩子,他敢肯定明天的行程一定会出意外。 “阿姐,我都闷坏了,你出去游玩,怎么不叫上我?”霍绍熙语气软软地抱怨,听在林燕染耳里带着十足的幽怨。 “你的伤口还没好利落,今天就喝这么多的酒,把我的嘱咐都当做了耳旁风么。” 霍绍熙乖乖点头,认错态度极好,林燕染说不下去了,看着他瘦了一圈的脸,心里更多的是心疼:“伤口没痊愈之前,不许再喝酒了。否则,将你关在屋子里,哪里都不许去!” “阿姐,你答应了。”霍绍熙冲着穆宣昭挑衅的笑。 林燕染既然应了下来,穆宣昭也无话可说,翌日一早,霍绍熙骑着马早早地去接了林燕染母子,并给他们备好了马车。 临出行时,一直缩在她的院子里的念秋,提着两个攒心盒上前给霍绍熙行礼。 抬了抬手让她起来,霍绍熙想了想说道:“阿姐,把她带上吧。” 念秋立马眼巴巴地望着林燕染,自从来到广平,虽然她吃喝不愁,却一直闲待着,连穆府的人都没找她问过崔家的事,这种闲置仿佛是忘了她这个人似的,让她心里一直不安。 林燕染看了看紧张不已的念秋,点了点头:“你回去穿件厚实的袄子再过来,那边不比城里,冷一些。” 念秋面上浸出笑,将食盒放在桌子上,深深一福,雀跃地退了下去。 “阿姐,是不是不放心她,才一直没用她?”霍绍熙想了片刻,索性问了出来。 “那倒不是,我这边没什么事情,用不上她来帮忙。”林燕染笑了笑。 “她虽然是崔府的丫头,但以我之前所见所知,她是卖进崔府的丫头,孤身一人,和崔府没有牵扯,而且,崔威当日抬回府没熬多久就死了,崔家失了崔威,再没有能用之人,现在是树倒猢狲散,整个崔家已经败了。她又有些伶俐劲,那些大家族里的腌臜事,心里门儿清,有她跟在阿姐身边,多少也能有些用。” “而且,她还识些字,阿姐翻医书、拟药方、抓药材等等的时候,她也能帮些忙。”霍绍熙不愿每次林燕染到养源院给穆宣昭诊脉,都一个人去,就大力推荐念秋,务必要她带上个丫鬟。 霍绍熙都这么说了,林燕染便点头应了。 “对了,阿姐,一会儿谢家的人也一道出城,咳,到积香庵......赏梅。”霍绍熙说着有些气弱。 “谢家,谢怀远,他还在广平?”林燕染讶异地问浪客中文道。 不怪她如此询问,说来谢怀远也是倒霉,当日在乐陵时,先是被霍绍熙带着人进府打 砸了一遍,带走了林安谨。 他带伤到了穆府,又遭了曹强、李季等人的无妄之灾,幸好,穆府的人撤离时,带上了他们。 到了广平府,杨致卿安排穆宣昭的人马住进了养源院,也顺便将跟着他们的谢怀远几人一道安排到了养源院。 结果,次日,谢怀远几人借口谢家在广平府置有宅院,辞了穆宣昭,住进了自家的院子。 所以,这几日里林燕染没有见到过谢家的人。 “当日在乐陵时,我和他之间有些误会,这几日我府里堆满了他下的帖子,我懒得见他,又不好一口回绝了他。想着恰好要去积香庵赏梅,索性叫上他一块去得了。” “不过,阿姐放心,我让他先到了城门口等着,到了地方就分开,妨碍不着咱们。” 林燕染对谢怀远的观感极为复杂,大体觉得他就是个标准的商人,凡事以利为先,但霍绍熙都已经邀了他,她只得允了。 城门口,一身宝蓝色绸夹袄,披着白狐裘的谢怀远,站在马车边,远远地看到两匹并行的骏马,后面跟着一溜的马车,平平垂下的双手不由虚握成拳,及至看清了马上的两人,温雅的面容便僵了僵。 霍绍熙果然还记恨着乐陵的事,让他夹在他和穆将军之间,积香庵再美的景致,他都看不下去了。 “穆将军,霍......公子。”原本广平人都称霍绍熙为霍小将军,一是因为朝廷没有封诏他,当然在现在朝廷自己都风雨飘摇的时候,估计压根不知道有他这号人。二是他年岁小,真正的少年成名。 但,现在他和穆宣昭一块出现,谢怀远清咳一声,这时候若再提这个“小”字,就有些微妙,便称了他为公子。 穆宣昭点头应了声,招呼了他一声,反正已经带上了最可恶的人了,再多一个他也不那么在乎了。更何况是和他有盟约的谢怀远,在乐陵让他遭受了无妄之灾,穆宣昭都记着呢。 和穆宣昭一比,手里摇着湘竹湖丝洒雪鞭的霍绍熙,看在谢家人眼里就有些倨傲了。 目送着两人两骑带着五辆马车浩浩荡荡的离开,谢怀远进了自家的马车,跟在后面,幸好下了两场大雪,道上并不干燥,否则一定是满路烟尘,他们更受苦。 “少爷,府里又来了信,你瞧瞧。”平泰从匣子里倒出一大沓的信件,都是府里老爷等人的信,一天一趟,攒了三四天,积累了这么一大沓,谢怀远再不乐意,也得拆看。 一张又一张的笺纸落在马车上铺的淡黄锦褥上,平泰低头打量,这些信笺一封比一封精致,什么桃花笺、竹叶笺,轻红浅碧,色彩缤纷,细细一闻,上面还都熏着清淡的香味,尽是些檀香、沉水香之类的名贵香料。 真是败家,好好的爷们,用这些富丽女气的东西,平泰愤愤地鄙夷。 “少爷,老爷他们又是要你回去吗?” “不知道他又听了谁的撺掇,要我回去定亲,真是......”谢怀远低低地骂了声老糊涂。 “乐陵的事,差点吓破了王管事等人的胆子,现在冀州的事情全在少爷手上,他们不敢再来往的信上说三道四,老爷怎么想起来要少爷你回去呢。” “南边乱起来了,府上的粮库已经被抢走了三个,其他的酒楼、绸缎庄倒了一小半了,你算一算,最少要损失多少银子,那些眼里只盯着面前三分地的东西,现在也回过味了,知道南边一乱,将来......大头就在北边了。他们能不眼馋吗?” 谢怀远厌恶地扔开那些信笺,慢慢看着手上的这封最普通的白纸黑字的信件,这是他二叔写来的,将家里的事情全都说了一通,劝他一定要稳住,不可丢了好不容易开拓出的局面。 “二老爷怎么说?”府里有些主子的嘴脸着实难看,平泰这个伙计都看不下去。 “二叔是个明白人,他又只有莹薇堂妹一个女儿,手里的偌大家业不知道惹来了多少人的垂涎,他早就恼了,不想再和那些人厮缠下去,已经着手变卖了产业,只等开春,带着婶娘、莹薇北上。” 谢怀远晃了晃手上的信,面色带上些笑:“看他的意思,还要在这边给莹薇堂妹寻个佳婿,真是,叔父的性格还是那样。” 平泰一拍手,乐道:“少爷,我看二老爷的想法不错,这边还真有些年少俊俏的郎君。” 谢怀远心中一动,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嘴角翘了翘,只是这事必须要谢莹薇等人到来再说,现在贸然开口,一个闹不好,损的是他们谢家的名声。 “这事咱们知道就行了,切不可出去乱说。” “少爷放心,我这张嘴严实着呢。” 谢家主仆轻声商议着事情,领头在前的穆宣昭和霍绍熙胯 下所骑的都是百里挑一的骏马,彼此又不想让,一路飞速行驶,比预计的时间早了近一个时辰,就到了山下。 到庵堂的上百阶石阶扫净了积雪,林燕染拉着林安谨,念秋提着攒心盒,跟在一旁。 到了山门,积香庵前立着两位迎候的师太,林燕染忙上前见礼,因着早到,两位师太直接将他们迎到了后山的梅林。 一树树红梅,压着素白的雪枝,红装素裹,分外好看。 穆宣昭被霍绍熙绊住脚步,落在后面,只能看着前面袅娜绰约的身影,狠狠地瞪了一眼霍绍熙,正要甩开他的时候,章奎派来的送信使一路紧追,赶了上来:“将军,章统领送来的急信。” .. ------------ 127.第127章 谁是你的红颜知己(… 这送信使一来,穆宣昭的面色带上了些冷峻,直接拆开了信口的火封,里面章奎将这几日幽州发生的事情巨细靡遗的写了一遍。 尤其是当日在世子密室里,刘子谦和顾先生两人的话,当时章奎虽然听不懂他们话里暗含的意思,可他看着人粗鲁,其实心思挺细,将那些话牢牢记在心里,回到府里,就找了个文书一五一十的记了下来。 穆宣昭看到此处,眼中掠过丝阴霾,再看到楚王对李季的处罚,以及派了三公子李旭带着些珍宝玉玩,打着探视他病情的旗号,光明正大的以楚王的名义来冀州,更是明白了世子的处境。 看完了之后,团了一团塞在了信封里:“章奎带着人驻扎在了哪里,后面派去的精兵,他都怎么布置的?” 为了安全,有些消息,章奎并没有写在信里,而是让这个传信使记牢了,亲口说给穆宣昭听,毕竟是军事机密,泄露不得。 传信使眼睛溜了溜,看了看不远处的霍绍熙和谢怀远等人,低低地开口,将这些机密之事,说了一通。 穆宣昭听了,赞了声:“章奎辛苦了。” 说完了这些事情,传信使声音拔高了些:“将军,还有一件事,章统领命属下向您请示。” “你说。”穆宣昭抬手止了他行礼的动作。 “是......是有关薛姑娘的,章统领打听到楚王府的人用楚王的名义强硬的赎出了薛姑娘,如今薛姑娘的身契在楚王手里。章统领一直命人暗中注意着薛姑娘那里,可听到回报的时候,还是晚了,薛姑娘已经被接到了楚王府里。这接下来要怎么办,还请将军吩咐。” 传信使的这番话,一字不漏的将章奎的原话背了出来,而且他连语气都学得惟妙惟肖,将章奎的犹豫以及微微自责的语态,学了个十成十。 而和王士春的机敏不同,章奎虽然也见过林燕染,可他很早就回了幽州,乐陵府里的事情他并不清楚。 而且,章奎虽然长得五大三粗,看着就是个粗莽汉子,他偏偏最喜欢文雅温柔的女子。出身世族,才貌双全却家族落败入了贱 籍的薛韵,在他眼里就是高不可攀的神女。 所以,在穆宣昭偶然见到薛韵,并十分看顾她,让她安稳的待在楼子里,除了偶尔抚抚琴,再没人敢勉强她见客,过着实质上的千金小姐的日子后,章奎就将她当做了未来的小夫人。 故而,在他回到幽州后,即使穆宣昭没有嘱咐,他依然命人暗中护卫着薛韵。章奎一直以为,等穆宣昭再回到幽州,以他的功劳,消了薛韵的贱 籍不过是小事一桩,哪怕按照朝廷的律法,她这种籍没的女眷,是一辈子都不能赎身的。 章奎既然如此想,自然将这件事当做了要紧事让传信使带了来。 穆宣昭愣了愣,眼睛不由望了望前面的身影,恰看到林安谨踮着脚摘了一枝红梅,插在她乌鸦鸦的青丝上,一时看出了神。 传信使后面的这段话,声音不低,谢怀远和霍绍熙都听了个清楚,谢怀远尴尬的拿拳头抵着嘴,虚咳了两下,霍绍熙则直接鄙夷地嗤笑,只等着听下面的回话,才没有出言嘲讽。 不想,等了这许久,穆宣昭竟一语不发,再侧目一看,那厮竟然色 眯 眯地望定了林燕染,气的捏紧了拳头。 “霍公子,稍安勿躁。”谢怀远眼角一跳,连忙拉住霍绍熙,轻声劝解。 “将军......”传信使也弱弱地唤了一声。 穆宣昭回过了神,忆起了他口中的薛姑娘,是幽州浮香楼里的薛韵,当日他每次下了战场,上涌的血气未消,心浮气躁的时候,晚上睡不安枕,只能灌醉了事。 而幽州最烈的酒只在浮香楼里有,他便常常到浮香楼里点上一桌饭菜,数十坛烈酒,倚在窗前,就着明月清风,消磨了一个又一个不眠之夜。 当时,他身上杀伐之气未消,浮香楼上至老鸨下至最低等的龟 公都怕他,将酒菜一送,恨不能离他十丈远。 只有一个女孩不怕他,就是薛韵,记不清从那日开始,中途给他添酒的都是薛韵,次数多了,穆宣昭也就注意到了她,记住了她的容貌,时不时的帮一帮她。 后来,他再到浮香楼,一见他就哆嗦的老鸨,就只让薛韵接待他,慢慢地他知道了她的身世,一朝由千金小姐沦落成尘,他不由地生出了些怜惜。哪怕没多久,他戒了喝酒的习惯,也依然时不时地去看一看她,一直护着她在浮香楼里安安生生地活着。 只是,自从一年多前他离开幽州,先是辗转在边境,后来到了冀州,尤其是遇到了林燕染之后,他几乎忘了薛韵这个人。 “楚王府消了她的身籍,是王府何人消的。”此时骤然听到薛韵此人,还和楚王府牵扯上了关系,穆浪客中文宣昭不得不多想一二。 “章统领打探出,不是王妃,怕是曹侧妃为楚王......选美......”。原来章奎以为是楚王看上了薛韵的才貌,才将她弄到了楚王府。 “如此......”穆宣昭沉吟了片刻,突然听到了一声刺耳的冷笑,摆手让那传信使先回了广平府养源院,湛然双目望向了霍绍熙。 有谢怀远从中缓和,霍绍熙又听到了那薛什么去了楚王府,便咽下了那些不中听的话,只冷笑了两声,远离了穆宣昭。 谢怀远歉然地抱了抱拳,快步追去,直到一株虬结盘旋的老梅处,才追上了停了下来的霍绍熙。 他一拳头擂上老梅粗壮的树干,白雪花瓣飘飘洒洒地落了两人一身,谢怀远脖子里立时冷飕飕一片,发上、肩上甚至眉毛上都挂着珠水,夹着红艳艳的梅花瓣,一片寒凉中泛着幽幽冷香。 “霍小......将军,老梅何辜,要受你这一拳。”谢怀远是个风流爱美的性子,看着他如此暴殄天物,语气痛惜。 “伪君子!你说这事我......说还是不说。”霍绍熙极为纠结,一面想着拆穿他,让林燕染看清他龌龊的一面,一面又想着这事都已经过去了,他再说出来,显得十分没品。 “在下多嘴一句,林夫人有什么打算?你息怒息怒,我没别的意思,就是......当日乐陵的事情,是个什么章程。” 谢怀远悄悄挪了两步,迎着霍绍熙几乎喷出火焰的双眼继续说道:“这个......,在下看着林夫人未必会在乎,再者那传信使所说的薛姑娘,若我没有记错,应该是在幽州名声极响,才色双绝,被称为幽州第一才女的浮香楼薛韵。” “不过是个妓子,被捧出了个虚名,怎么,你也见过她?”霍绍熙掰下一枝覆着厚厚白雪的枯枝,弹飞枝上的雪层,洋洋洒洒的洒了一片雪沫。 谢怀远意味深长的一笑:“在下私下有个爱好,喜欢画美人图,曾经慕名拜访过薛姑娘,可惜,薛姑娘看不上在下,没接我的拜帖。” “不过,后来在参加幽州知名才子的聚会上,有幸见到了薛姑娘,的确名不虚传,色如芙蓉,质如冰雪,是个大美人。” 霍绍熙冷静了下来,抱拳作揖,算是谢过了谢怀远,转身踏上了条小径去寻了林燕染母子。 谢怀远站在原地,忆起那次见到的薛韵的容貌气度,和林燕染一对比,虽然姿色上两人春兰秋菊,各擅胜场,但以他浸淫丹青,多年画美人图的积累,不得不说一声,一个是精雕细琢,无一处不精致,另一个却是清水出芙蓉,一段天然难雕饰。 如此一比,他不由自失一笑,徒羡一声,穆将军好艳福。 且说,霍绍熙一路疾行,落雪红梅洒了一头一脸,终于见到了林燕染带着林安谨徐徐而行,轻柔地给他讲着:“梅花花蕾能开胃散郁、生津化痰、活血解毒,而且它的树根研成末也能入药,所以,它不单单好看,还有着实际的作用......” “阿姐,别人赏花都要做些好诗词,一味地夸它漂亮,你倒好,讲这些医理,安谨要是随你看多了花,以后怕是吟不出诗了。”霍绍熙收拾了脸上的表情,打趣道。 林安谨掌心托着几朵红梅,歪着脑袋打量着,闻言笑嘻嘻地回话:“我都习惯了,娘带着我进山的时候,给我指了好些能吃的花儿,还说桔花可以涮暖锅吃呢。” 霍绍熙想起了那一路的逃难,在遇到他之前,林燕染带着幼子,日子恐怕不好过,野草野花的没少吃吧,想着想着一阵堵心,瞥了身后一眼:“安谨,是不是你饿坏了,嘴馋了,才想着吃这些花呢,嗯。” 林安谨想到了在王家村饿肚子的日子,尤其是他娘晕倒的时候,他叫了好多声都没叫醒,心有余悸地抱住了林燕染,“我不馋嘴了,娘。” 穆宣昭停了脚步,再次听到这些话,他突然心里涌来无边无际的愧悔,也许,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在他佳肴玉酿,美人相伴的时候,林燕染带着儿子正在受苦。 他隔着一株怒放寒梅的距离,紧紧盯着林燕染的眉眼,心忽的一沉,她面上带笑,云淡风轻。 .. ------------ 128.第128章 我的人你要么(一) 积香庵回来之后,林燕染总觉得穆宣昭有些怪怪的,经常盯着她看,眼神里带着说不出的感觉,犀利中带着些探寻。言悫鹉琻 可,等她回望过去的时候,他又若无其事的转了头,让她很是无奈。 平静的日子总是过的很快,一转眼,就快到元宵节了,林燕染还是天色落黑见到林安谨提着一盏栩栩如生的兔子灯时才知道的。 “娘,我想提着灯笼出去玩玩。”林安谨很喜欢这盏灯笼,想要提着它和那些新结识的小伙伴儿玩耍。 伸手将他头上歪了的兔毛暖帽扶正,林燕染知道霍绍熙特意挑了些和他年龄相仿的玩伴,他们这群孩子玩闹的时候,身边都有人看着,也很放心,点了点头,嘱咐了几句,将他放了出去。 林安谨一走,院子里好像一下子清静了下来,夜色渐浓,一轮圆月高高悬在头顶,清辉流银,令人有些淡淡的怅然。 穆宣昭进来的时候,看着她仰头望月,情绪低落的模样,脚步特意放重了几分,果然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林燕染怅怅地笑了笑,转眸见到穆宣昭颀长挺拔的身躯,站在屋檐投下的长长的阴影下,只他一人,稳稳一站,就站出了渊渟岳峙的气势。 “你怎么来了?”林燕染有些奇怪的问道,她住的虽然是个独立的庭院,但周围都是杨致卿的府邸,穆宣昭几乎从来不到这里,今天怎天突然来了。 穆宣昭顿了顿,迈开长腿,漫不经心地回答:“我和周君复谈了些事情,顺道接你回去。” 说着,握了握她在月光下白的几乎透明的手,寒凉浸骨,不满地睃了一眼:“手这么凉,站了多长时间了。” 林燕染张了张口,想要辩解她压根没觉得冷,但手指触到他掌心火热的温度,两相对比,只得沮丧地闭了口。 接着,身上披着的羽缎披风轻飘飘地落在了地上,随后带着他体温的厚沉沉的大氅压在了她肩头,指骨分明的手指利落地在她颈下打了个结。 温暖骤然袭上身,她后知后觉的打了个寒颤,而后,被半抱半拥着出了院子,等她晕乎乎的回过神,已经坐上了马车。 穆宣昭看着她难得的迷惑,兜在他大氅里的脸小的出齐,鼻尖上还带着抹红晕,迷瞪瞪地望着他,心情大好,笑出了声。 穆宣昭本就生的极好,五官精致,眉目雅致如画,只是他不喜这种太过精致的容貌,平时总是用冷冽的气势压住,让人不敢直视他的容貌。但他此时舒怀大笑,覆在面上的冰霜尽消,有种惊心动魄的美丽。 美丽的事物,总能让人心情愉悦,林燕染心尖一跳,堵在胸口的惆怅奇异的消散,靠着大迎枕上,无意识地跟着一笑。 “暖暖身子,喝杯果酒。”穆宣昭抄起矮矮的案几上的转心瓶,倒出一杯温温的酒,送到了林燕染唇边。 仿若受到蛊惑一般,她没有丝毫的抵抗,就着穆宣昭的手喝光了杯里的酒,甜甜的,带着一丝淡淡的酒香,很好喝,就是不知道是什么果酒。 穆宣昭接连喂她喝了三杯,到第四杯的时候,林燕染握住他的手腕,就着车厢里朦胧的灯光,凑近看了看,洁白的酒杯里,漾着一汪红红的酒液,色泽纯正透明,十分美丽,却又不是葡萄酒,不由好奇地问道:“这是什么酒,酸甜爽口,很不错。” 穆宣昭见她目光仍然清明,有点失望,但面上一点不显:“这是石榴酒,石榴多子,有着百子团圆的寓意,酿成酒,很适合你们女子饮用,来,再喝一杯。” 林燕染咽下喉中的酒液,心里好笑,石榴酒是适合女子饮用,可那是因为它有美容的功效,和那什么百子团圆有什么关系,可她嘴里含着酒,说不出话来。 最后,满满一转心瓶里的石榴酒,都让她一个人喝了下去,石榴酒的度数不高,可她这具身体几乎没有喝过酒,这么一瓶酒下去,林燕染自觉脑袋清明,但身体已经飘飘呼呼了。 不过,这种感觉很好,暖洋洋、虚飘飘,堵在胸口的烦心事全飘走了,她索性将胳膊枕在脑后,轻轻地笑了起来。 见她已然半醉,穆宣昭拿出另一瓶烈酒,直接对着瓶嘴灌了几口,多日不曾喝酒,烈酒甫一入喉,不由低低叹了一声。 马车悄悄地停在了在院子里,赶车的亲兵和护卫早已静静地退了出去,穆宣昭不想离开这窄小而温馨的空间,俯下身将半醉的林燕染揽在身边。 “阿染,明天幽州就要来人了,我可能很快又要上战场了,有些事情,我不想再糊弄下去了,你知道么。”喝过酒的声音带着些独有的沙哑醇厚,吹在林燕染耳廓上,痒痒的。 她抬手拨了拨,迷离的眼眸睁开又闭上,转了转头,却没有出声。 “安谨是我的儿子,他要认祖归宗,跟着你随便的姓林,像什么话。” “安谨......”林燕染真的有些醉了,一瞬间竟然没有反应过来,而后才钝钝的想起,喃喃地开口:“没有我,就没有他,没有他,我当日也没动力活下去,你要抢走他吗?” 穆宣昭轻柔地吻在她的鬓角,声音极为缠绵地蛊惑:“不,我不是要抢他。你依然是他的母亲,而且咱们在乐陵已经行过礼了,你是我的女人了,不能带着他出去住,你要跟着我。以后,你的荣耀都由我挣给你,明白么。” 林燕染蹙了蹙眉,困难地理解他话里的意思,断断续续的忆起乐陵的片段,忍不住推开伏在她上方的面孔,“我知道我发了誓言,很严重,很严重,一定要遵守......” 穆宣昭身子僵了僵,深邃湛然的眸子盯牢了身下的人,几乎是小心翼翼的轻声问道:“这些日子,给我治伤,照顾我的饮食和起居,这些只是......因为誓言吗?” 等待的过程中,穆宣昭屏息静气,连呼吸都不敢大声,这是他自积香庵回来之后,一直压在心底的疑惑。 这些天,他细细观察她的神色,越看越不安,尤其是不久后他可能要回到幽州,要与她分离多日,在他已经将她放在了心里,甚至将她当做了妻子的时候,他不能容忍她是因为誓言而留在他的身边,哪怕这结果是他自己造成的。 林燕染吃力地睁开眼睛,甩了甩脑袋,她想要睡觉,不想理会绕在耳边的烦人的声音,啪地一声脆响,“不要再烦我了,我要睡觉。” 穆宣昭一时不察,脸上挨了一下,虽然不疼,却在这当口被打了,霎时,所有的小心翼翼全都飞了,他恼怒地盯着身下重新闭上眼睛的女人,锲而不舍的在她耳边威胁:“不说不让你睡觉,快说。” 林燕染恼火地翻了身,用手指堵住耳朵:“我说过了,誓言很重要,我不会违背的,你闭嘴啊。” 穆宣昭当然不会闭嘴,喝下的烈酒全变成了心火,掰下了她堵着耳朵的手,手臂顺势压住了她的胳膊,鼻尖相对,漂亮的眼睛里染上了火焰:“生下了我的儿子,盖了红盖头,你已经是我的女人了,你......” “我知道啊,我说了会遵守誓言的,你还要怎么样,好累,让我睡觉。” “你的人你的心你的魂都是我的!”穆宣昭吻上她的唇,嚣张霸道而又缠绵入骨的呢喃。 林燕染呼吸着他身上的醇香的酒香,觉得头更晕了,他的面孔靠的太近,看起来很陌生,这些话更是像飘在半空的浮云一样虚妄,可奇异的挑起了她的骨子里的战斗欲 望。 当日穆宣昭强逼着纳她为妾,断了她那刚刚萌芽的爱情,而逼着她发的誓言,直接将她的心田烧成了一片荒芜。之后种种,她付出一切为他治伤,无微不至的照料他,或许是因为懊悔、愧疚、歉疚等种种理由,唯独不是因为爱。 那个誓言,虽然最后穆宣昭阻止了她说出口,可是誓言就是誓言,说不说来又有什么区别,以她永不得见的亲人做赌注,她不敢赌,她一定会守好这个誓言的。 原本,她已经认了输,反正她也没有两情相悦之人,守着荒芜的心和穆宣昭耗下去也没什么损失,无爱也便无恨了。 可现在他说什么,要她的人她的心她的魂,林燕染咯咯地笑了起来,眼眸亮的惊人,极度惊怒下,让她一片灰烬的心田里窜出了点点火星,只待春风一吹,便成燎原之势。 “我的人我的心我的魂,你真敢开口。”林燕染一使劲挣开被压着的胳膊,用手肘支着车厢里厚厚的褥垫,尖尖的指尖抚上穆宣昭的脸颊,划过下巴,划过喉结,最后滑到他的心脏的位置,拇指抵着另四指,并成锥子状,尖尖的指头狠狠一戳:“我的心不难要,用你的心来换就成,我的魂也不难要,拿你的魂交换就可以了。你还敢要么。” 说着,戳了他心脏的指尖一路上移,压在了他额头的发际线上,在继续摸索的时候,林燕染嫌弃他的发冠挡了路,直接拆了发冠,散了他的发髻,而后指尖按在了他的头顶上。 扯断了多根头发,穆宣昭捉住她不甚灵活的手,低哑着声音压在她身上:“我的人你现在要么。” ------------ 129.第130章 我的人你要么(三) 身子酸酸软软,脑袋昏昏沉沉,林燕染很是疲惫,模糊中觉得过了许久,穆宣昭撩开了床帐,跳了下去,很快端来了温水,浸湿了帕子,轻柔地给她擦了手。 在喝了一杯温温的白水之后,林燕染眼皮发沉,再不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 穆宣昭眉眼含笑, …… ------------ 130.第131章 薛韵到来(一) 广平城南门外,进城的百姓都远远地躲在一边,为这一行气派的车马让路,出城的百姓则直接被告知到其他的城门口,有些脾气大的不乐意绕远路,和守门军理论:“杨大人是个好官,特意下了布告安抚老百姓,从不难为我们的,我担子里有给生病的娃子抓的药,走了北门,至少要多耽搁一个多时辰,军爷你行行好,让我出城吧。言悫鹉琻” 其他的人纷纷附和,守门军脸色沉了下来,手里的长枪挑了挑,但想起杨致卿治军的严厉,终究不敢放肆,瞪着眼睛训斥:“你们知道要进城的是谁么,是楚王爷的儿子,你们若是冲撞了他,一家老小的贱命都不够赔的,快滚,快滚,再啰嗦,小心我手里的长枪不长眼!” 他这副形容凶恶又可怕,出城的百姓缩了缩脖子,不敢再争辩,背着篓子、挎着褡裢、担着担子,离开了南门,从北门绕远出城。 三公子李旭骑着马走在前列,脸色阴阴的,心情很是恶劣,从幽州到广平,路途并不远,若是快马加鞭不过大半日就能到了。 只是,李旭不愿辛苦赶路,每日只走三个时辰,为了一日三餐饮食精美,晚上休息的舒适,他带了三大车的用具,如此,走走停停,用了近十日才到了广平城城门口。 但是,看着空荡荡的城门,只有几个谄笑的低等城卒,却没有一个上的了台面的人来迎接,身为楚王的爱子,李旭心火烧得别提多厉害了。 守门官见他们并不入城,甚至勒马停了下来,还以为他们是不满意城门口的杂乱,几人商量了几句,分成了两拨,一拨将远远躲开的进城的百姓驱远了些,另一拨则谄媚的凑到李旭马前,点头哈腰的说道:“公子爷,卑下给您牵马,请进城吧。” 李旭居高临下地睥睨着他,像是看着卑微的蝼蚁,冷冷地开口:“广平的主事官是谁,胆子倒是很大,安排你这种人来迎我进城,他是存心和楚王府过不去吗?” 蹭蹭蹭,李旭身边的侍卫拔出雪亮的长刀,寒气森森,守城官吓得面如土色,腿脚一软,险些瘫在地上,颤抖着嘴唇回话:“公子爷,卑下就是个卑微的守门的,不敢......不敢迎您入城。” “听不懂我问的话吗,看来你没有活着的必要了。” 眼见着大刀横到了胸上,守城门几乎吓破了胆子,身子抖得筛糠一般,话却说的又快又利落:“广平年前已经归了杨大人了,他原先是外地的山匪,凑足了人手,一夜就占了广平城。公子爷,是杨大人安排卑下等人守在城门口的,不管卑下的事啊。” 李旭命人将他拖到了远处,脸色难看的问身边楚王派来的主簿赵庆:“广平城是冀州数的着的富庶之地,虽然这几年败落了些,可也不能由着个匪徒占了。对这个杨致卿,父王是怎么打算的?” 主簿赵庆是楚王派来协助李旭的,他四十岁出头,过了不惑之年,脾气早已磨得圆滑,一张团团脸,天生一双笑眼,一路上奉李旭为主,从不主动张口,故而和李旭相处的还算愉快。 现在,李旭堵在广平城门口发火,赵庆虽然不甚赞同,面上却一点不显。听着李旭提到杨致卿的口气不好,看了他一眼,暗自腹诽明明出发的时候,楚王已经将冀州尤其是广平的局势细细说了一通,连给杨致卿的委任诏书都准备好了,如今还这么问,看来是大大不满杨致卿的怠慢了。 “三公子,王爷的意思是崔威已经死了,崔家落败了,冀州的局势不太好,广平的这个杨致卿,虽然出身匪徒,但他受了......穆将军的招抚,奉了咱们楚王府为主。王爷宽宏大量,仁德无双,说他既然归了正途,也就给他个机会,封他做广平城的知府。” “穆宣昭招抚的人,果然可恶。” 赵庆见李旭的面色更难看了些,暗叫糟糕,一时不察,将穆将军说了出来,只得干笑两声。 这边僵持着,后面一辆马车上,粉色的绸帘轻轻掀起,露出一张粉团团的小脸,张望了片刻,脆生生地对着车里看书的娴雅女子道:“小姐,前面就是广平城门了,好像出了事情,车队停了下来,并没有进城。” 轻轻地翻了书页,女子抬起面孔,细细的柳叶眉蹙了蹙,曼声开口:“润儿,这些天你越发放肆了,到处打探,言笑无忌,虽然三公子大度,不和我们计较,可前面就是广平城,若是被别人看到,一定会说我轻狂,连身边的丫头都养得这么无礼。” 虽然这女子语音轻柔,嗓音动人,润儿却白了脸,极是害怕,她恭敬地跪下:“小姐,奴婢错了,再不敢了。” 女子轻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书,细细打量了番润儿的脸,声音里辨不出喜怒:“你不是错了,是太蠢了,我教了你这么久,还分不清形势。前些天是在路上,见到我们的都是楚王和三公子的人,自然不会说我的闲话,在他们眼里,我可是曹侧妃送出的人。可现在已经到了广平城门口,穆......将军就在城里,也许他的人正在关注着这儿,你是我的丫头,贸贸然的和楚王的人谈笑风声,打探消息,传了出去,只会给我惹麻烦。” 原来这个女子就是薛韵,跪在她前面的丫头,是她临行之时,特意找浮香楼的老鸨要的润儿。 “小姐,奴婢知错了,再不会犯的。” “这次算了。”薛韵冷淡的开口。 润儿磕了头,觑着她的神色,取出了美人锤,轻轻地给她捶着腿。 薛韵侧躺着,右手支着脸颊,宽宽的天青色的衣袖滑落,露出白希手腕上的羊脂玉镯,玉质上佳,温润洁白,衬着她的手腕有种透明的质感。 她静静地想着前路,那一日,她刚刚为一位客人抚了琴,回到房里,狠狠地揉搓着手指,哪怕他为了听她一曲琴音,送了她千两白银,她依然觉得委屈,不愿意忍受那人的年迈老朽,只看着她都嫌脏了眼睛。 她不甘心,为什么她一介贵女,却流落到这种地步,为什么她一心等待的人不给她赎身? 手腕一酸,软了下去,碰疼了她的脸颊,薛韵坐了起来,摸了摸滑腻如瓷的脸颊,嘴角翘了起来。那日她几乎忍不下去的时候,屋子里突然响起一声极媚的笑声,那种媚只听声音,就能勾人心弦,她警觉的望了过去,因为这种媚声,连她在浮香楼这种地方,都没遇到过。 “真是个美人,可惜是蒙了尘的明珠,没人珍惜。”声音的主人啧啧地赞叹着她,薛韵被戳到了痛脚,怒视着来人。 之后,薛韵惊讶地发现来人是曹侧妃,是出身贫贱却最得楚王宠爱的女子,也是她暗中羡慕的女人。 想的太出神,薛韵脸上带上了丝潮红色,一直观察她的润儿突然抖了抖,手上美人锤的力度大了些。 薛韵疼的嘶了一声,冷冷地看着润儿,低低地喝骂:“蠢货,这点小事都做不好,到了广平,别让我给你收尸。再这么蠢笨下去,死了还得带累亲人。” 润儿低泣两声,跪着讨饶:“小姐,奴婢会改的,请扰了奴婢的弟弟吧。” 薛韵抬起她的下巴,十分失望,当日之所以选中润儿,就是看中她长了这么一张娇俏无害的脸,和她曾经看过的一张画像上的少女有着七八分的相似,虽然两者的气质天差地别,年龄也差了几岁,可只要她依着画像中的少女的发髻装扮给润儿扮上,一定能打动画像的人。 只是,这丫头太笨了,她都教了这些天了,还笨手笨脚的,怎么给她做事。但是,她身边没有可用之人了,剩下的几个丫鬟婆子,都是曹侧妃给她的人,只有润儿,拿捏住了她弟弟的命,只听她一个人的,又有着这么一张脸,薛韵如此一想,压住了怒气,重新摆出了温雅的浅笑。 “起来吧,你也别怪我教训你,只想想以后的日子,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你还这样毛手毛脚的,我怎么能放心。唉,也是我太心急了,一心要把你调 教成伶俐的丫头,却忘了你本不是这种性子。” 薛韵极会哄人,不仅话里带着疼惜,连面上的表情都无懈可击,饶是润儿吃了不少的苦头,在她亲自拿着帕子给她擦脸的时候,心里依然感动了,讷讷地开口:“小姐,是奴婢太笨了。” 薛韵眼波流转,轻轻地吹了吹她泛红的眼角,拍了拍她的手掌:“罢了,以后我再教你吧,谁让我身边只有你呢,润儿,你也别嫌我脾气急,除了你,我也不会对旁人发脾气,我信不过......” “小姐......” “润儿,你弟弟我都安排好了,给他找了户好人家,还给他请了先生,读书识字,以后就是个出息的读书郎了......” “小姐,我错了,我错了,以后我一定都听你的!”润儿堵着嘴,哭得几乎接不上气。 ------------ 131.第132章 薛韵到来(二) “润儿,你弟弟我都安排好了,给他找了户好人家,还给他请了先生,读书识字,以后就是个出息的读书郎了......” “小姐,我错了,我错了,以后我一定都听你的!”润儿堵着嘴,哭得几乎接不上气。言悫鹉琻 “傻丫头,脸上都哭成了个花猫儿了,来好好檫檫。”薛韵柔声劝慰,递了条帕子过去,满意地看着润儿一脸的死心塌地,在浮香楼的这些年,她早就不是当初怕的发抖的小女孩了,这些收服下人的手段,她都是信手拈来。 润儿擦干净眼泪,不好意思地低了头,对薛韵敬重中带着畏惧,只要她下个命令,哪怕前面是悬崖,她也敢跳下去。 车厢外传来轻轻的叩击声,润儿连忙问了一句,车外的人高声说道:“薛小姐,三公子请您下车。” 薛韵沉吟片刻,应了下来,扶着润儿的手,踏着地上奴仆的背下了车。 唤她下来的是位中年嬷嬷,身量圆润,脸庞带笑,眼神却极锐利,见她下来,微微躬了躬身,走上前,将润儿挤了出去,扶着她的胳膊,小声地说道:“广平这边的人尽是些不懂礼数的莽夫,三公子现在心情不好,薛小姐说话行事都注意着些。” 润儿紧紧跟在身后,听得清楚,抬头瞄了一眼,见这老婆子声音虽然放的轻,语气里却带着一股子颐指气使的味道,脸上看着恭敬,眼睛里却很是倨傲,心想着果然是曹妃娘娘派来的人,难怪小姐忌讳她们。 “嬷嬷放心,三公子的话,我一向都听得。”薛韵仿似一点儿异样都没发现,轻言浅笑着就应了下来。 李旭已经下了马,身边侍候的人搬来了一张楠木的靠背椅,他大马金刀的坐在上面,恰好正对着城门口,赵庆等人围在他身边,脸色都不好看。 薛韵远远地看到,对着润儿低声吩咐了两句,润儿应声疾步转了回去,中年嬷嬷不满地说道:“薛小姐,别让三公子等的久了。” “嬷嬷你看,前面围了那么多的人,我又是曹妃娘娘送来给......,不好见外人,你说是这个道理吗?” 润儿片刻就回来了,手上拿着一顶冪离,薛韵戴上了冪离,隔着层轻纱,对着嬷嬷歉然一笑,继续前行。 中年嬷嬷抿了抿嘴角,鼻翼两周的纹路深刻了几分,暗暗啐了一口:一个楼子里的头牌,在我面前充哪门子的大家小姐,没得害臊。 薛韵一点儿异样都没有,依然亲亲热热的任她挽着胳膊,款款地走向三公子李旭那边。 “见过三公子。”薛韵福身行礼,身段优美,如行云流水一般,头上的钗环,腰上的玉佩,没有发出一丁点的声音。 李旭摆了摆手,让她起身,赵庆等人都极快地扫了她一眼,浮香楼薛韵的大名他们都是听说过的,只是一路上她深居简出,他们倒是没有近距离地见过面,如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又一想到关于她和穆将军的传言,以及这次王爷将她送来的目的,这些人眼中都带上了些暧昧,毕竟英雄美人什么的,听着就香艳。 “看来,广平城的人不欢迎咱们楚王府的人,随随便便弄些阿猫阿狗的恶心本公子。”李旭等了这么久,依然没有见着穆宣昭或是杨致卿派来迎接他的人,闷了一肚子气,恨不得立马杀进城里。 “这......三公子,或许是穆宣昭伤得太重,才没来迎接。”赵庆看了看那几个正在挨板子的守门士卒和空荡荡的城门,又不能不理会差事,只得违心地给穆宣昭寻借口。 李旭重重哼了声,却不得不接下了赵庆递来的台阶,楚王让他来安抚穆宣昭,他不能还没见着人就走,不过,他对穆宣昭的恨意又添上了一层。 “重伤!既然如此,咱们也得体谅体谅他,赵庆你带着薛小姐进城,先代本公子慰问慰问穆大将军。”李旭咬实了大将军三个字,很有些讽刺意味。 赵庆一张常年带笑的脸也笑不出来了,眼见着李旭怒极了,他不好再劝,只得接下了这命令,带着两个人,单独拉着薛韵的马车,进了广平城的大街。 躲在城门洞里暗中观察的小子,见着他们动了,挥了挥手,身后的人一溜小跑地将情况禀报给了杨致卿。 “杨大人,那个一身锦衣的公子气的不轻,现在还坐在外面喝冷风呢。只让一个看着就很歼诈的家伙,带了个女人进了城。” 杨致卿霍地站了起来:“女人?你说他们带了女人。” “是啊,身上裹着层白纱,看不出来美丑,不过身段真不赖。”报信的小子挠了挠头。 周军师轻轻咳了声,没理会这女人的事情,得知那几个守门官都挨了打,便捋了捋胡子,说道:“楚王的这个儿子,心胸偏狭,不是能干大事的人,这么个小小的试探,就惹怒了他,此人不妥。” 原来,自穆宣昭到了广平,就暗中和周军师做了交易,默许了他们在冀州扩充势力,不过,明面上要归顺楚王。 周军师自家人知道自家事,他扶持的小主子杨致卿,不是真正的男儿郎,又养成了光明耿直的性子,他的一腔抱负随着年龄增大,是越来越小了。 所以,和穆宣昭谈了几天,就同意了他的意见,不过,在楚王的两个儿子上,他还是保留了几分,正好得知三公子李旭要到广平,他便趁机试探了下,结果十分失望,这三公子实在不堪大任。 “军师,安谨是穆宣昭的儿子,阿染是他的......,现在楚王他们送来个女人,是什么意思?”关于林燕染和穆宣昭的纠葛,杨致卿还是比较清楚的,尤其是林燕染松了口的时候,他虽然不甚赞同,却牢牢地站在林燕染身后,为她撑腰,所以,乍一听楚王送了女人来,十分不爽快。 周军师看了眼一语不发的霍绍熙,呵呵笑了阵,没理会杨致卿的愤怒,起身掸了掸袍子上不存在的灰尘说道:“试探的结果已经知道了,咱们就去迎一迎这位楚王爱子吧,小霍,你去哪儿,这么大的事儿,你作为杨家军的副统帅,怎么能不去?” 霍绍熙只得停了脚步,面无表情的跟在周军师后面,杨致卿拧着眉,召来侍候的丫鬟吩咐道:“给养源院的林夫人说一声,就说楚王送了个女人,让她不要怕,一切都有我呢。” 丫鬟点头退了下去,刚走了两步,就被拦了下来,霍绍熙寒声道:“不许去!” 杨致卿揉了揉太阳穴,十分无奈地劝说:“霍绍熙,阿染现在什么都不知道,不提前给她说一声,让她有个准备,猝不及防下她一定不好受。” 霍绍熙不赞同她的话:“提前说了又怎么样,那个女人就不存在了,阿姐现在不过一时受到蛊惑,头脑发热了,正应该让她看清楚穆宣昭的为人。” 周军师止住两人争吵:“小霍说的对,而且,那女人的来历你们也没有弄清楚,别帮了倒忙。” 杨致卿叹了口气,无话而说,三人骑着马,带着各自的随从,一路赶往南城门。 半路上,远远地看到一辆装饰华美的马车拐进了养源院所在的街面,霍绍熙勒紧了马缰,眼眸深幽地看了一眼,又一打马鞭,追了上去。 养源院里,王士春带走了大半的人,去了城北的清渊潭,院子里静悄悄,空落落的,穆宣昭穿着极薄的箭袖,拿着柄剑对着虚空比划。 “将军,府外来人了,说是奉楚王的命令来探视将军的。”守门的小厮气喘吁吁的禀报。 穆宣昭点了点头,手里拿着出鞘的剑,迎了出去。 赵庆面上端着,心里很是忐忑,穆宣昭的脾气和他的功劳一样大,这抚慰正使三公子较上了劲,不愿进城,他虽然是个主簿,极得楚王信重,可此次只是副使,若是穆宣昭挑起理来,他怕是落不了好啊。 与赵庆的忐忑相比,马车里薛韵更是坐立难安,神思不属,马上就要见到能让她改变命运的男人了,兴奋、激动种种情绪交织。 “将军。”小厮们的行礼声,让赵庆回过了神。 “穆将军,下官赵庆见过将军。”赵庆眼睛一亮,深深地作揖,将来历一一道来:“王爷听闻将军受了伤,心里十分牵念,但幽州事务繁多,王爷不能亲自来看望将军,以致心绪难安,特命下官过来。” 赵庆见穆宣昭英气勃勃,穿着极单薄,竟然还单手提着一柄重剑,心里大为诧异,看起来完全不像是重病的样子啊。 可是,他重伤的消息在幽州传的人尽皆知,甚至因此,楚王还处置了心腹李季,无论如何,他都不应该表现的如此若无其事啊。 穆宣昭没有看见李旭,只见着一辆马车,及赵庆几人,略一思忖,大概明白了,冷哼一声,将剑抛到空中,略略一抱拳:“原来是主簿赵大人,楚王厚爱,本将军心内感佩。” 赵庆眼角一跳,知道他生气了,忙解释道:“王爷还命三公子一道过来,只是,一路上车马众多,三公子焦心将军的伤势,特意命下官带着将军的故人,先一步赶过来。” 穆宣昭呼吸一窒,仿似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马车,问道:“什么故人,本将军不记得在幽州有什么故人,值得王爷千里迢迢的送了过来。” 车里薛韵捏着帕子的手一紧,眼里滚出了两滴泪,狠狠地擦了两下,虽然看不到泪痕了,但红红的眼睛,湿湿的睫毛,更让人怜惜。 一上车就脱下了冪离,整张脸都露了出来,在赵庆接话之前,薛韵拉开车帘,跌跌撞撞的下了马车,哀戚的望着穆宣昭,低低地唤着:“穆爷。” 这个称呼是尚未成为将军的穆宣昭,到浮香楼的时候,薛韵唤他的,这么些年,只有薛韵一人如此称呼过他。 “薛韵。”穆宣昭一眼就认了出来她,联想起积香庵梅林里听到的回禀,瞬时就明白了前因后果,脸色更冷了些。 “穆爷,您没事就好了,奴在浮香楼里听到您受了伤,一直挂念,只能祈求佛祖保佑您。前些日子,不知道王府的曹妃娘娘怎么听说了奴,奴便跟着王府的车队来了这里,如今,见着穆爷您好端端的,奴......也安心了。”薛韵一见他的神色,心里就咯噔了一声,赶紧解释,将自己从楚王府里摘了出来。 穆宣昭冷浸浸的目光如刀锋一般扫过赵庆,却轻轻地放过了薛韵。 赵庆硬顶着发炸的头皮,笑呵呵地说道:“王爷一直担心将军的伤势,想到将军一直没有娶妻,身边连个照顾的人都没有,王爷心里更担忧了。薛小姐既是将军的故人,又聪明伶俐,王爷便命下官将她一并送了过来。” 薛韵温顺地站着,极为安静,眼角红红的,面上却不悲苦,柔弱中带着坚韧,正是当初穆宣昭最喜欢的姿态。 穆宣昭微微闪了闪神,不由忆起了之前的那些日子,心里就软了软。 赵庆极为擅长察言观色,立马抓住机会,“穆将军,王爷知道薛小姐出身高贵,只是当年薛家被歼臣如害,才家破人亡,对薛小姐的遭遇极为怜惜,又偶然听了她的一首词,感情充沛,缠绵悱恻,才知道薛小姐是担忧将军所做。王爷叹息良久,说道英雄美人、侠骨柔情,他就做次月老,成全了这份美满。” 穆宣昭回过神,神色变幻莫测,看了看一脸恭敬的赵庆,明白了过来,不管薛韵以前是什么身份,现在她都是楚王送过来的人,他推辞不了。 又见薛韵立在寒风里身姿瑟瑟,他心里一叹,若是今日拒不接下她,只怕恼羞成怒的李旭,将怒火洒到她身上,只会害了她。 “来人,将薛......带进去。”穆宣昭顿了顿,交代小厮。 小厮应了声,薛韵柔柔地看了他一眼,深深地蹲了个福礼,带着润儿跟在后面。 “站住。”穆宣昭又喝停了小厮,顿了顿道:“把她交给夫人,让夫人先安顿了她。” 薛韵一张俏脸青青白白,不可置信的回头看着穆宣昭,脑子里疯狂叫嚣:“夫人,什么夫人?不可能,不可能!” 穆宣昭突然想到可以将薛韵交给林燕染安顿,心里顿时轻松多了,便不再理会薛韵,和赵庆继续互相套话。 薛韵不甘愿地回过头,耳朵里嗡嗡作响,转着一个又一个疯狂的念头,差点撞上前面的柱子,润儿连忙拉着她:“小姐,小心。” 薛韵回了神,习惯性地笑了笑,就着润儿的力道,转了脚步,轻声叫住小厮:“小哥,我有些难受,麻烦停一停,好么。” 小厮见她脸色青白,唬了一跳,忙停了脚步,这还是他第一日当值,生怕出了意外,以后再没有机会,便摆了摆手:“没事,你脸色可真难看。” 润儿连忙谢了他,急的拉了薛韵靠在了走廊上的柱子上,急切的问道:“小姐,这是怎么了?” 薛韵轻轻摇了摇她的手臂,对小厮温婉一笑,轻声道了谢,又说道:“耽误小哥的时间了,是我的不是。” 这个小厮是穆府的奴仆,并不是穆宣昭手下的亲兵,原来只是做些跑腿的活,今天不知道怎么的,守门的亲兵全撤了下来,换上了他们几个小厮。 他年龄不大,平常又大都是混在男人堆了,在乐陵的时候还好些,府里有些个外面人献上来的美姬,他们虽然见不着正主,也能和侍候她们的丫鬟搭声话。 而到了广平,在这养源院了,除了些年纪大的婆子们,连紫衣、紫裳这些容貌不出色,靠着功夫立足的丫头都深居简出了。如今乍然见到薛韵这般平易近人又如此美貌的女子,温声和气的说话,他便有些不好意思。 薛韵淡淡一笑,浮香楼的头牌,自然有些手段,面上带上了些害怕:“小哥,你刚才也听到了,我......我是来服侍将军的。” 见小厮脸红了红,继续说道:“我和将军以前相识,不曾听说他娶了妻子,不知道府上的夫人......是哪家的千金,出自哪个名门望族。我待会也想拜见,还请小哥告诉我一声儿。” 小厮飞快地望了望四周,想起了乐陵时的事情,以及他们私下说的林夫人厉害的话,对这个弱不禁风的美人很是同情,小声地说道:“咱们夫人姓林,其他的我也不清楚。你待会恭敬些,千万别惹恼了她,咱们将军十分看重她,切记啊。” 薛韵见他不再多说,睫毛扑闪了扑闪,揉了揉帕子,扶着润儿走了一步,微微屈膝:“多谢小哥提点,还请小哥领路,我们也好早点拜见夫人。” “哎”小厮欢快地应了声在前引路。 薛韵瞄了眼手里,被她掐破的伤口,狰狞可怕,她却感觉不到疼痛。 ------------ 132.第133章 穆宣昭的危机(一) 林燕染看着盈盈下拜的女子,眉心无意识地拧出一条褶皱,这种最容易形成皱眉的动作,她平时很注意,可现在她却理会不了了,她从来没有想到会有个女子娇柔地叫她姐姐,唤她姐姐的理由更是荒唐:与她共事一夫。言悫鹉琻 这种所谓的姐妹关系,她只要想一想,就觉得恶心,可现在却真实的出现了。 “夫人,将军说这位姑娘交给您安置,奴才告退。”小厮溜溜地转了转眼睛,被这里凝滞的气氛压的喘不上气,连忙交了差事,溜了下去。 薛韵保持着福身行礼的姿势,半蹲的身姿,虽然好看却也极累人,可她面上依然带着浅笑,一丝异样都没有。 “夫人。”念秋小心地看了看林燕染的神色,诧异地发现她看似盯着下面的女人,其实眼神发散,甚至带着些惘然的神色,不得不小声地提醒了两句。 “你起来吧,来人,扶她坐下。”林燕染回了神,舒展了眉头,眼中惘然一扫而空,却添上了丝愤怒,一丝对于穆宣昭的愤怒。 薛韵脚步踉跄了两下,差点跌倒,润儿惊呼一声,连忙扶住了她,眼眶里蓄上了泪水,垂头站在她后面,一主一婢,一个强打精神,一个无辜可怜,让见惯了内宅争斗的念秋眼光一闪,精神紧绷。 林燕染端着茶杯的手抖了抖,身上一阵寒,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自己好像成了个恶人似得,要不,那婢女怎么抖成了寒风中的小花,天知道,她只是受不了这个刺激,出了会神而已。 “既然穆宣昭将你们交给我安排,我自然会好生安顿你们。念秋,领她们到后院的西厢房。”顿了顿,又对着薛韵说道:“缺了什么,只管和她说,不要憋在心里委屈。” 走了长长的一段路,念秋将她们主仆领到了后一进院子的西厢房,这里处于养源院的偏后方,幽深清静,尤其是穆宣昭住进来以后,府里的将士和仆役大都安排进了前面两处院落,他自己因为要养伤,才住进了第三进院子。 而后面的两进院子,只零星住着紫衣、紫裳等婢女,所以,林燕染才将薛韵主仆安排到了西厢房,其实也是为了她们两人着想。 只是,她的好意别人未必领情。 念秋一走,薛韵就寒了脸,呆呆地坐在了凳子上,手心的伤口蜿蜒地流出殷红的鲜血,刚才若不是这股刺痛,她险些要撑不住了,那个女人,竟然穿着诰命的礼服,难道她真的是穆宣昭明媒正娶的夫人? 不,这怎么可能? 润儿擦了擦眼睛,刚刚她是真的害怕了,生怕小姐惹怒了夫人,现在房里只有她们两人,她才放松了些。 “小姐,你的手......奴婢给你上药,我记得咱们的包袱里有盒玉容膏的。” 润儿急忙找出药膏,掰开薛韵的手,在掐出的伤口上抹上药粉,突然听到她幽幽的问话:“润儿,她有我漂亮吗?” 润儿抬起头,不假思索的回道:“当然是小姐漂亮了。” 薛韵笑了两声,却摇了摇头,目光凄迷,像是想起一些久远的旧事,吹了吹包好的手心,“我先认识他的,当时他还不是将军,那时是我陪着他的,凭什么好处却让旁人得了,我真的不服。” 润儿恭顺的站在她身侧,前些日子的教训告诉她,这种时候,最好不要打扰了薛韵,否者吃苦的是她。 “润儿,只有你陪着我了。” 念秋回去的路上,心神不定,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这个名叫薛韵的女子和三小姐崔明菱十分的相似,哪怕两人长得一点都不像,可那股让人胆战心惊的隐藏的煞气,太像了。 林燕染见念秋自从回来脸色就有些不对劲,便问道:“都安置妥当了,还是有什么事儿?” 念秋张了张口,终归都是她自己猜测的,没有证据,也不好说,就婉转地说了两句:“夫人,将她们安排在西厢房,是不是太近了些?” 林燕染摸着手上赤金镶红宝的镯子,冷冰冰的华丽,她并不喜欢这些,但是,穿着这身大礼服,就必须佩戴这些首饰。 而在她决定要和穆宣昭纠缠到底的时候,是不是也要面对这些女人呢。 “不清楚底细的人,还是放在身边好一些。” 林燕染喝完第三碗姜糖水后,终于听到前厅里传来喧嚷的闹声,更有小厮跑来禀报:“夫人,幽州的人到了,将军在前面招待三公子他们,让小的过来回报一声,那些车马下人之类的琐事,有劳夫人提点着管事处理。” 小厮报完信一溜烟的跑了出去,接着果然府里管事的一个接一个都过来请示,林燕染忖度着穆宣昭昨日说的话,拿捏着态度,让他们只要不失礼即可,遇到打探的人,只咬准一句话:穆将军已然大好。 一忙碌起来,林燕染暂时顾不得胸中的郁气,将薛韵抛在了脑后。 前厅里,被众人簇拥着的李旭,一脸傲然的坐在了正中的座位,却见到穆宣昭只穿了一身家常的常服,心里极不痛快,不悦地问道:“父王听说穆将军受了重伤,让我替他来看一看将军,不知道将军的伤可好了?” 穆宣昭含笑道:“多谢楚王了,本将当日是受了小人的暗袭,猝不及防之下受了些伤,幸好遇到了位神医,如今已经好了。” 说完,对着北方拱了拱手以此表示对楚王的尊敬。 李旭眼角垂了垂,有些拿不定他话中真假,便又拿眼溜了一圈,发现他穿的极为单薄,只一身缎子箭袖,心里突然一动,再一看他虽然气势凛然,力持镇定,可那微微发颤的手腕,却出卖了他。 原来是故意唬我呢,李旭心中一喜,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烈酒如腹,腾起一团火焰。 “呵呵,恭喜穆将军了,来,本公子敬你一杯。”李旭站起身,将斟满的酒杯握在手里,紧紧看着穆宣昭,看他的架势,这杯酒穆宣昭是躲不过了。 出乎他意料,穆宣昭极为爽利,连推脱都没有,隔空对他举了下杯子,仰头喝光了杯中的酒。 李旭眸光闪了闪,喝酒的时候,还暗地里嘲讽:“装,接着装。” 赵庆接了李旭两记飞刀,领会了他的意思,腆着团团的笑脸,口舌如簧,连敬了穆宣昭三杯酒,让一旁奉陪的杨致卿皱起了眉。 霍绍熙看着这两拨他都不待见的人互相残杀,心中畅快,把手中酒杯扔在了地上,清脆的碎裂声引起了众人的注意,他朗笑道:“大家都是爽快人,只喝闷酒也太不痛快了,不如玩些好样,下些赌注来的有趣。” 李旭看了他一眼,只知道他是跟着杨致卿一块去了城门迎他的人,却不知道他的具体身份,现在听他的提议,对他倒有些好处,瞥了穆宣昭一眼,笑着问道:“不知道这位如何称呼?” 穆宣昭随意地介绍:“广平城里新出的小将,霍绍熙。” 李旭不甚在意的点了点头,赵庆听得他姓霍,不由正色仔细看了看,越看越吃惊。 霍绍熙本来注意力全在穆宣昭身上,察觉到盯着他的视线,不悦地看了过去,眼中满带着戾气,让赵庆心头一寒,连忙转过了头。 “霍小将的提议甚好,穆将军觉得如何?”李旭见到杨致卿变了神色,便连声应了下来。 “主随客便。”穆宣昭闲闲一句话,差点让霍绍熙又呕出一口血,这是明晃晃的告诉他今日林燕染也是主人,他不过是个客人。 “好,穆将军爽快,临行时父王一直忧心将军的伤势,给我讲了好些将军当年的功绩,一人一骑,杀得鞑子闻风丧胆,而后又痛心将军受伤,生怕一代名将就此陨落。现在,见到将军安好,父王若知道了,一定宽慰。” 李旭噙着恶意的笑,提议道:“可惜,我不曾见过将军的英姿,实在遗憾。而且,对于将军的伤势,幽州众人议论纷纷,都说以将军信中所写,怕是要养个一年半载的。虽然我和赵大人亲眼见了将军,也怕不能服众,不如就比试一场弓箭,既让我见识将军的武艺,又能堵住幽幽众口,如此一举两得,如何?” 霍绍熙深深地看了眼李旭,听他将一番话说的冠冕堂皇,更鄙视了他几分,还没开口,耳边传来杨致卿的话语:“霍绍熙到此为止,别再添乱了,穆宣昭的伤势你比我清楚,即使阿染医术再高,他终归是动了根基,不可能没有留下隐疾。大丈夫行事当光明磊落,你走偏了,别再错下去了!” “杨致卿你胡说什么?”霍绍熙羞恼地低吼。 “阿染已经选了他,你要承认这个结果,不要再任性了,否则,伤心最深的是阿染!”杨致卿眼睛澄澈,真心的劝告。 霍绍熙心头一颤,憋着一腔怒气却发不出来,差点憋红了眼珠。 他们两人声音都压的极低,所说的话只两人听到,但注意力一分散,就没听清楚接下来的话,直到一阵响亮的叫好声,才发现原来穆宣昭同意了李旭的提议,只是将场地定在了室内,就在这厅堂里。 穆宣昭召开管事,低声吩咐了几句,片刻后,管事领着四个小厮抬了一架精美的屏风,远远地立在厅堂的东侧,又有七八个小厮各捧着一副弓箭,走了进来,站在宴席上众人身后,任人取用。 李旭含笑点头:“好精美的《瑶池庆寿图》,穆将军莫不是要效法古人,不射箭靶,而要射图。” 穆宣昭起身,伸出一指,指着图上正悠闲漫步的梅花鹿道:“诸位请看,这鹿头上的角一左一右各绣有两个小小的寿字,恰好有箭尖般大。今日的比试就是射破寿字,却又不能损了屏风,三公子可同意?” 李旭眼角抽了抽,虽然他一向认为论骑射功夫,他远远超过了世子李昀,但和穆宣昭比,他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 幸好他身边有为贴身侍卫,有百步穿杨的本事,他才敢提出和穆宣昭比试弓箭,只是,这既破了字,又不损屏风是什么意思? “三公子,本将观古籍中善射之人,能空弦射飞鸟,今日比试,我也想试一试。只要将弓箭上的力度拿捏的精准,则可以在用箭气的锋利刺破寿字后,坠落在地,就不会损了屏风。这种比试,才有意思。” 李旭瞥了一眼侍卫,见他一脸凝重,显然这种技法极难,怕是压不住穆宣昭。但,转念一想,这人明明伤势未愈,手腕都稳不住,待会怕是要出丑,便欣然应了下来。 穆宣昭敛了笑,神色肃穆,接过弓箭,屏气静气,箭如霹雳射出,在众人的惊讶声中坠落在屏风前,守在旁边的小厮喜道:“左边的寿字破了!” 李旭的侍卫神色紧绷地拉起了弓弦,松手之后,箭头直接穿过屏风,射进了墙壁里,他面如死灰地扔下了弓箭。 宴席上一片安静,李旭脸色红红白白,狠狠瞪了眼侍卫,却不由怀疑:难道穆宣昭的伤势真的痊愈了? 面对这种凝滞的气氛,赵庆连忙说了些喜庆话,打了些哈哈,总算是惊醒了李旭。 “三公子,如此可能让众人信服。”穆宣昭一句话,成功地将赵庆活络的气氛又凝成了冰霜。 李旭恼怒极了,几乎就要拂袖而去,赵庆连忙拉住他,劝慰道:“三公子忍耐,忍耐啊。” 从牙缝里挤出丝冷笑,李旭硬生生地顿住了脚步,找了个借口:“本公子喝多了酒,需要更衣。” 穆宣昭召来管事,命他引李旭去净房,赵庆紧跟在后面,两人离去后,一直没有出声的周军师问道:“老夫瞧着那位三公子今夜是睡不着了,不过,穆将军如此咄咄逼人,老夫却看不懂了。” 握着手里的酒杯,穆宣昭手腕微微颤动,这次是真的稳不下来了,但他面上却不显,冷声回答道:“我要让他不开心。” 曹侧妃送了薛韵过来,让他极为不爽快,再看到李旭,他很难压住心火,这次的比试,他就是要狠狠地挫下李旭的心气,要他永远地畏惧他。 ------------ 133.第134章 穆宣昭的危机(二) 曹侧妃送了薛韵过来,让他极为不爽快,再看到李旭,他很难压住心火,这次的比试,他就是要狠狠地挫下李旭的心气,要他永远地畏惧他。言悫鹉琻 “穆将军不怕弄巧成拙吗?” 穆宣昭微微一笑,“这世上总有些自作聪明的人。” 周军师见他如此自信,便不再说话。 且说赵庆追上李旭,苦口婆心的将他劝了下来,李旭头脑清醒了些,咬牙切齿的问道:“穆宣昭的伤势到底如何了,难道他真的痊愈了?” 赵庆踌躇一阵,开口说道:“我刚才注意到他的手一直在抖,尤其是射完那一箭,怕是他一直在伪装,故意露出实力,来迷惑咱们。” 李旭赞赏地看了他一眼,点头道:“我也看到了,若能再找出些证据印证,才能让父王相信。” 赵庆一抬腿,腰上一阵刺痛,骑马多日,他早受不了了,心里想着回去以后,一定要贴一贴药膏,否则这腰都疼的似要断了,好在这次带来的药膏是高价买来的,说是药味并不刺鼻,想来不会让旁人闻到。 药味?突然赵庆一拍脑门,福至心灵:“三公子,臣想到了,从乐陵传信到今天,也过了小二十日了,这么长的时间里,穆将军喝的汤药想来少不了,只要查一查他用的药方,上面都有什么药材,就能知道他身体到底如何了?” 李旭醍醐灌顶,响亮地击了一掌,“不错,这事就有劳赵大人好好查查了。” 两人商议已定,李旭的心情也好了些,整了整衣衫,风度翩翩的回了厅堂。 “穆将军好酒量,本公子佩服。” 穆宣昭微微颔首,竟是接下了李旭的赞扬,让他不由顿了顿。 “不过,我只粗粗一看,见你这院子里的小厮、仆役都有些毛毛脚脚的,也太不像话了,显然是缺了位贤内助的缘故。幸好,父王想的周到,将薛小姐送了过来,想来以她的才华,一定能将穆将军的后院料理的妥妥当当,以后穆将军再无后顾之忧了。” 赵庆苦了下脸,貌似他还没来得及将穆将军有了夫人的事情告诉三公子。 “楚王的好意,本将心领了,只是我已经有了夫人,后宅自是交给她打理。”穆宣昭长眉一扬,面上的笑容更深了几分,可眼里却积蕴着风暴。 “你说什么?你有了夫人,穆将军是看不上父王送来的人,故意想出的托词吗?”李旭惊怒道,虽然曹侧妃的打算他并不看好,不过是个女人,再美也只是个玩物,怕是对付不了穆宣昭。 可是,现在穆宣昭的话,无疑是重重打了他的脸,让他下不了台。 “娶妻大事,本将还不至于开玩笑。哦,对了,三公子还不知道吧,本将的长子已经六岁了,聪明伶俐,甚是可爱。” 霍绍熙一口酒差点呛了出来,按着杨致卿眼疾手快塞来的帕子,咳得眼泪都差点下来了,穆宣昭的脸皮太厚了,林安谨到现在都没见过他一声爹,亏他还有脸来炫耀。 李旭狠狠瞪了一声霍绍熙,觉得他是在看他的笑话,巴巴地给人塞了个女人过来,结果人家告诉他,他已经有妻子了,还有了儿子,可你都不知道,真是太可笑了。 赵庆瞧着三公子的脸都气青了,连忙接过话:“穆将军真是瞒得滴水不漏啊,贵公子竟然都六岁了,我们却还不知道穆将军已经成亲了,这真是......。哎呀,这消息要是传回了幽州,不知道要惹得多少女儿家伤心了,穆将军还不知道吧,当日将军跨马游街的英姿,可是让无数的姑娘心动呢。下官恍然还听说,连王妃娘娘都在赏花宴上说过,要为将军选位才貌双全的夫人。现在看来,倒是不用王妃费心了,呵呵。” 李旭听到赵庆提起楚王妃,忽然冷笑道:“是啊,穆将军瞒得真高明,就是不知道如此死死地隐瞒妻儿消息,是为着什么?连王妃都不知道,还要给你做媒,难不成将军是专门瞒着我们楚王府,是提防着谁不成?” 这话说的太过诛心,赵庆都青了脸,周军师更是皱了眉,说实话,他并不赞成穆宣昭如此大张旗鼓的将林燕染母子宣扬出去,这种时机选的并不好。 “三公子是什么意思,好端端的本将军为何要防着王府,嗯,难不成在三公子眼里,本将和王府的关系竟是这般不堪?如此,倒要三公子为本将好好解释解释了。” 被倒打一耙,李旭猛然起身,他用力太大,竟然带翻了身后的椅子,哐当一声,砸在了地上,声音震耳。 “你......,胡说八道,自你来到幽州,父王一直十分看重你,还为你请封征北将军,放眼整个幽州,武将里那个不比你年龄大,又有那个有你的官衔高。听到你重伤了,生怕你身边没人照顾,巴巴地送了你看上眼的女人过来。可怜父王一腔好心,都白费在了你身上,他还不知道,有人从头到尾都防着他呢。” “赵庆,你说,朝廷对带兵出战的大将的妻儿是怎么规定的?你是主簿,这些律条规矩你别说不知道!” “凡将在外,其父母、妻儿都要在京中,无故不得出外。” 李旭冷笑道:“穆将军有何解释?” 穆宣昭容色不变,甚至还带有几分云淡风轻:“赵主簿背的不错,只是话里有三处不妥。一则是,你说的是朝廷节制大将的律令,而我虽然受得是朝廷的诰封,掌得却是幽州的兵,若我没记错的话,五年前楚王就上过表,言说幽州的兵马幽州养,不再受朝廷的节制。二则是,本将是从小卒拼杀成的将军,而且是从冀州到的幽州,如何算?三则是,京城可不在幽州,赵主簿你明白吗?” “哦,原来你的妻儿是在冀州就有了的,呵呵,本公子可听说穆将军出身寒微,看来你的妻子也是卑贱之人,难不成你是怕说出来惹人耻笑?”李旭耳听着穆宣昭条条反驳,暗恨拿不到他的错处了,待听到他说到小卒时,突然想到他的出身,电光火石间想到或许他是看不上他的妻子。 虽然富贵易妻是人之常情,可这种事情传扬出去,终归是惹人耻笑,既然拿不到他大的错处,拿到他私德的错处也可以。 李旭的推测,赵庆暗自点头,却冷不定对上穆宣昭森冷的眸子,脖子一缩,连忙挡在李旭面前。 周军师暗叫声不好,急步走到穆宣昭身前,暗中他抽出匕首的手腕,特意提高了声音:“三公子醉了,赵大人快带他下去歇息。” 赵庆额上挂着硕大的汗珠,招呼着李旭的侍卫,连推带拉的将他带了下去。 杨致卿剜了一眼穆宣昭,摔了手上的杯子,扣住霍绍熙的手腕,将喘着粗气的少年,拉出了府。 周军师摸了摸酸麻不已的手,苦笑着退了一步,劝说道:“穆将军千万不要和他一般见识,眼下且动不得他们。” 穆宣昭下颚咬的紧紧的,几乎能尝到口腔里的血腥气,冷森森的眸子里情绪变幻,最后沙哑着出声:“李旭的话,不要告诉阿染。” 周军师眼睛一眯,声音轻缓:“歪打正着,你真的那么想的,难怪他们两个脸色都那么难看,难怪了。” 穆宣昭嘴角抿成一条深刻的纹路,眼里仿似覆了层冰雪,乐陵的事情,终归是他错了,只是,这错刻在他心底,入了血肉,再碰不得。 “嘶,我好似听见安万里那崽子嘟囔过什么纳妾的事情,穆将军,林夫人对我们有大恩,老夫绝不能看着他们母子受委屈,你给老夫透个实话,他到底是怎么打算的?”周军师只要一想霍绍熙的冲劲和杨致卿的真实身份,心头一寒,捋胡子的手一抖,扯断了几根胡须,他却顾不得心疼,只意识到兹事体大。 “安谨是我的嫡长子,她是我的妻子!”穆宣昭寒声说道。 “可你是用妾礼纳的她,这事儿若是捅了出去,你让她如何立足?”周军师怒声道,乐陵的事情,霍绍熙说的含含糊糊,杨致卿说的不清不楚,这位更好,直接否认了,可是,他们真的以为他们不说,事情就不在了吗? “再办一场婚礼而已!” “穆将军,不知道林夫人生子的时候,是你什么人?是妻还是妾?”周军师看他神情就气乐了。 “穆将军真是英明啊,先是不知有子,接着纳妻为妾,现在又嘴巴一张,要娶妾为妻,你是征北将军,位高权重,旁人管不着你,可你将阿染置于何地,你让她以后如何见人?她好好的名声,就这么被你糟蹋了。” “闭嘴。”穆宣昭低吼一声。 “有我在,没有人敢嚼舌。”穆宣昭想过这些事,而他的解决的办法就是握住更大的权势,让所有的人都闭嘴。 “既然穆将军有了法子,老夫不再多嘴了,告辞。”周军师一甩袖子,离开了厅堂。 ------------ 134.第135章 穆宣昭的危机(三) “有我在,没有人敢嚼舌。言悫鹉琻”穆宣昭想过这些事,而他的解决的办法就是握住更大的权势,让所有的人都闭嘴。 “既然穆将军有了法子,老夫不再多嘴了,告辞。”周军师一甩袖子,离开了厅堂。 穆宣昭站起身,挥退了战战兢兢的下人,一阵旋风般地穿过走廊,回到了后面。 头上突然压了黑影,念秋唬了一跳,慌忙回头,一见是他,连忙屈膝行礼。 “夫人呢。” “安排完了事务,夫人身子有些不舒服,才在里面暖间里歪了歪,奴婢正要给夫人熬一碗党参汤。”念秋回道。 “下去吧。” 转过屏风,撩开棉帘子,穆宣昭脚步轻轻地进到了暖间里,见林燕染裹着被子,躺在贵妃榻上,脸色有些苍白。 他坐在榻下的几凳上,出神地看了片刻,忍不住拿手蹭了蹭她的脸颊,不想,林燕染睡眠极轻,睁开了眼睛。 “吵醒你了。” 林燕染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看花了眼,竟然看到穆宣昭讪讪地笑,还有些讨好,她可从没有见过他这样。 “扶我一把。”昨夜又是饮酒又是贪凉,今天她差点撑不住,小腹胀胀的痛。 穆宣昭连着被子一举将她抱了起来,又抽了个嫩黄色绣葵花的大迎枕垫在她身后,让她半躺着。 林燕染略一动,腰上就酸酸的疼,不耐地拍开他的手,将被子拉到腿上,从里面拣出个手炉,放在小腹上,叠起双腿,才舒服了些。 “你怎么过来了?”她还有些迷糊,随口问道。 “前面事情了了,过来看看你。” 林燕染捂着嘴打了个呵欠,人才清醒了些,拿眼看了他一眼,终于确定刚才她没看错,穆宣昭面对她的时候,的确有些心虚,特别像是做了错事的人的底气不足。 等等,他做了什么错事? “楚王送来的美人,我已经照你的意思,安顿在了西厢房。”林燕染边说边探究地看着他的脸色,越发狐疑。 “哦,随便你。” 穆宣昭不在意的接口,顿了顿,开口:“阿染,过些日子,我让人选定了吉日,三媒六证的娶你进门,好不好?” 林燕染噗嗤一声乐了,越想越可乐,头上的钗环叮叮当当,好不热闹,最后,看着穆宣昭的脸色实在难看,才揉着肚子抽冷气:“哎呦,我肚子好痛,你......别再招我笑了,真受不了了。” “很好笑,嗯!” “特别好笑,真的,我忍不住。”林燕染睫毛上都笑出了泪珠了。 “林燕染,你......”穆宣昭勉强忍住了,没有口出恶言。 “你怎么想到那儿的,好端端的发什么疯。” “昨夜......的话你都忘了吗,我要你成为我名正言顺的妻子。” 林燕染定定地看了他片刻,自失一笑,原来他们还是没想到一处,当日在乐陵的时候,他强逼纳她为妾,她不愿意。可若是那时候他说要娶她为妻,她也是不愿意的。 不论为妻为妾,都是他用强逼迫,有什么意思,虽然两者的名分地位不同,可说到底也只是名称不同而已。 之后种种,誓言、围杀、反噬受伤,这些种种复杂的情绪,终于冲破了她心中的藩篱,孤注一掷的接受这个世界的游戏规则,同时也向他宣告她的规则。 “名正言顺的妻子?穆宣昭,你觉得除了我,你还能有别的妻子吗?”林燕染的声音很轻,却极坚定。 向上蹭了蹭,坐直了上半身,林燕染抬手戳了戳穆宣昭心口,和昨夜的举动一样,如深潭的眼睛望定了他:“休说旁的妻子,连妾你也别想有!那个美人叫薛韵是吧,我之所以安置了她,是因为考虑到你在幽州的处境,可不是答应了她做妾。让我和旁人共事一夫,我告诉你——没门!” 穆宣昭捉住她的手,心里别提多复杂了,既有对她没有翻旧账的欣慰,又有她直言不讳的不贤良的不满。 “你这是妒妇。” 林燕染笑了笑,苍白的脸颊上染上了层绯红:“是你要我做妒妇的呀。本来你可以拥有贤妻美妾的,是你自己不选的,我也没办法呀。” 她这副模样实在娇俏,穆宣昭心底一热,身子也紧了紧,压了下去,低低地缠绵地问道:“怎么是我选的,净胡说。” 林燕染双手撑住他,隔开一段距离:“你昨夜说的话好生狂妄的,要我的人我的心我的魂,真是狂妄啊。你要的太多了,我只能做妒妇了。” 穆宣昭眉头微蹙,张口欲言,外面却传来一阵脚步声,小厮站在外面禀报:“夫人,事情办好了。” “好,去找管事说一声,让他给你记个二等功。”林燕染回道。 “谢夫人,奴才告退。”小厮喜不自胜,一脸喜气的退了下去。 林燕染好心地给他解释:“楚王府的人打探消息的时候,我让他们行了个方便,给的金银都收着,只管告诉他们,再寻几包药渣,一块包给他们。他们很喜欢这差事,不过,你伤病未愈的名声可就落实了。对了,你还没说,怎么提前回来了。” 穆宣昭见她问到了这里,刚才又见她不甚在意乐陵纳她为妾的事,便将李旭等人的话,略略地说了一遍。 “这李旭的生母就是那个得宠的侧妃吧,只片刻间,就能想到那里,看来他对于生母的出身耿耿于怀啊。”林燕染好心地点评。 “你不生气?”穆宣昭真的诧异了,他觉得哪怕林燕染再豁达,对这种猜测也不可能不生气吧。 “为什么要生气,我这个出身的确不高啊,你嫌弃也是真的嘛,否则......” 穆宣昭捂住了她的嘴,沉声说道:“之前的事情......我错了,别说了。” 林燕染话还没说完,就被人堵住了,噎的难受,扒着他的手臂,呜呜着继续说,不想他手捂的太严,声音破碎,连不成语句。 “阿染,乐陵的事情委屈了你,别再提了,好不好?” 说完,定定地望着她,林燕染差点都被憋得喘不上气了,只得点头。 脱离了桎梏,深深地吸了口气,林燕染呼吸急促,一口气说完:““不管你当日怎么看的,我却不觉得我出身不好,更不会以为我配不上你。” 没想到她竟然如此说,穆宣昭有些呆愣。 林燕染笑了一下,眉眼间极为愉悦:“所谓世家,世卿世禄之家罢了,挣下家业的先祖出身未必就好,后世的子孙争气,家族繁衍下去,三五代下来,就称为贵族了。如果子孙不争气,家业就败了,再抱着祖辈的荣光,做出高人一等的样子,只会惹人厌烦。其实,我倒觉得三公子耿耿于怀生母的出身倒是正中旁人的下怀,他缺的未必是显贵的出身,而是广阔的胸襟和气度。” 穆宣昭眼瞳深如寒潭,怔怔地看着她,锦袍下的胸腔起起伏伏,极不平静,低喃地说道:“你说的有道理。” 气氛古怪了起来,那些话林燕染说的时候很是随心,因为她的生长环境和这里的人都不同,虽然阶层一样存在,人们心里也都有一把无形的尺子丈量着旁人的高低贵贱,但至少没有了明确的阶 级划分,更没有律法礼仪的强制规定,所以,她可以不在乎。 而此时穆宣昭的神情太奇怪了,似悲伤又是释然,脸上的神情怔怔松松,像是被触动了内心最隐秘的所在,看着他,她连呼吸都放轻了。 “没想到,我自诩英雄,竟然还没有你看得开。”穆宣昭突然古怪的笑了一声,这一笑如云破日出,破除了压抑了他多年的某些情绪:“阿染,你早看出来了吧,秦氏不是我的母亲。” 林燕染轻轻地嗯了声,根据脑海里的记忆,她的确猜想过,现在穆宣昭是要告诉她他的来历么。 “......穆家因此被夷了三族,男丁无论大小,全被赐死,女眷没为官妓,除了我,穆家几百人口再没有活口。秦氏是我的奶娘,她和其他几位忠仆,护着我连夜奔逃,我当时的年岁和安谨差不多大,知道家里出事了,却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一路上追兵不断,护着我的人也越来越少,每天一睁眼就是逃命,连睡觉都不敢闭眼,日子过了多久,我都不知道,只看着外面的树叶子由绿变黄,最后剩下一树一树的褐色枝桠,奶娘他们的眼睛也和枯枝一般浑浊。” 穆宣昭说的极为顺畅,显然这些记忆是深深地刻在他脑海里,连回忆都不用回忆,只要一想,那些画面就扑面而来:“后来,终于在落雪的时候,到了一处落脚地,过了些安稳日子,我也明白了家里的事情,懂得了许多的炎凉事态。不过,这种日子过了几年,再过不下去,收留我的亲族的脸色一日日难看起来,直到我看到他们眼中的贪婪,抢先一步带着奶娘离开了,又辗转多地,后来,落脚在了王家村。又遇上了你。” 林燕染震撼难言,他只是寥寥叙说,可她只想象就可知道,他遭遇的种种,埋伏着多少的险恶。” ------------ 135.第136章 李旭生事(一) 穆宣昭最后说道:“穆家一朝倾覆,亲族俱灭,只除了我。言悫鹉琻穆家也彻底的败落,往昔的荣光,彻底的倾颓,而我即使顶着真名,在世人眼里,也只是卑微的士卒,没有人将我和曾经煊赫的穆家联系在一起。” 说完这些,他沉吟了许久,才叹息一声:“如今想来,是我执迷太过了。” 而后,给她裹了裹被子,转身进了书房。 回忆这些事情,一定不会愉快,只是旁听着他淡淡的叙述,林燕染就仿佛看到了那段笼罩着血光的时光,而当年他却只是一个小孩子,这是何等的残忍。 不自禁的打了个寒战,穆家的悲剧,起源于十多年前的一桩皇室阴谋,性情宽和的太子暴毙,接着他的两个年幼的儿子一夜之间夭折,老皇帝受到打击,一病不起。重病之时,立次子晋王为太子。在册封太子的大典上,太子妃的父亲江城伯泣血上书,说是晋王害了太子,人证、物证确凿,老皇帝差点气死过去,撑着一口气,命禁卫军拿下晋王。 没想到,晋王棋高一着,早已投靠他的禁卫军统领临阵倒戈,抢先拿下了老皇帝以及殿中宗亲大臣,接着封了宫门,逼迫老皇帝写传位诏书,直接即位为帝。 殿中不愿下跪的大臣,全都成了刀下亡魂,皇极殿里血流成河。 而作为老皇帝心腹重臣的吴国公穆廉,却是第一波跪下恭贺新帝的臣子,晋王杀了三分之一的大臣,终于控制住了宫里的形势,在五日以后,他封地的大军赶到京城时,开了宫门,活着的臣子才青白着脸,踏出了宫门。 晋王以血腥手段登基成了新帝,对于识趣的吴国公穆廉,他毫不吝惜,大肆封赏,一时间素来享有清名的穆廉,名声彻底坏了,几乎成了歼臣贼子的代名词。 但是,林燕染一想到穆宣昭后面的话,长长的叹一口气,吴国公穆廉是穆宣昭的祖父,他接下来的行事彻底的葬送了穆家。谁也没有想到穆廉手里有着老皇帝的密诏,一份能调动外地藩王进京勤王动摇晋王帝位的密诏。 可惜,穆廉没有成功,这份密诏传到了晋王耳里,怒不可遏,直接夷了穆家三族。 当年的晋王,现在也成了老皇帝,他先是弑兄逼父登上皇位,杀了无数反对的臣子,接着皇位未稳,又出了吴国公密诏一事,杀光了穆家之后,依然惊惶难安,又屠戮了一轮,一直杀了三年,整个京城的天都弥漫着殷红的血气。 这种血腥恐怖的气氛下,全国的官员都人心惶惶,京城的官员每天上朝的时候,都对着妻儿泣哭,留下遗言。人祸之下,天灾又来肆虐,北边一年半载的不见雨水,土地干旱,南边偏又洪水泛滥。 旱灾、水灾、蝗灾等等轮番肆虐,晋王甫一登基,便是民不聊生,过了不到五年,北地边境活不下去的百姓,就揭竿而起,星星之火,很快燎原,不止灾民起 义,各地封疆大吏,纷纷自立,更有楚王这些外地藩王,趁势而起。 穆宣昭讲完这些陈年旧事,林燕染在无尽唏嘘中,明白了这天下的局势。 第二日,自觉受了羞辱的李旭,不愿意再待下去,将楚王送来的东西放下,就带着满腔郁气辞别,穆宣昭微笑拱手,他这番模样,看在李旭眼里更像是嘲讽,恨恨地离开了广平城。 李旭等人走远了,林燕染在送行的人群中没有见到霍绍熙,边拉了拉杨致卿的衣袖,向她询问。 杨致卿苦笑一下,两人寻了处冷僻之地,告诉她:“快要开春了,南边的商旅也要来了,我听人报说,官道上又盘踞了些山匪,不太平。昨夜就让他带着人出去剿匪了。” 林燕染半信半疑的问道:“这种小事用不到绍熙亲自出面,你手里的那几个人都能完成吧。” 杨致卿眨了眨眼:“这条官道连到并州,他去最适合。”她说的很是真诚,其实心里有些心虚,官道的确连到并州,却离并州节度使的府城很远。而之所以让霍绍熙连夜出发,也是怕他压不住脾气,再惹出乱子,她故意提到并州,也是怕林燕染问到底。 “并州......随行的有大夫吗?” “大夫、文书、运粮官,这次都配置齐了,阿染,咱们广平现在底子厚多了,你就放心吧。”杨致卿安慰她道。 林燕染反而有些不好意思:“我倒不太清楚广平的近况了。” 杨致卿突然说道:“阿染,你继续回来帮我吧。” 林燕染顿了顿:“阿卿,当日是你手边人手不够,又刚到广平,所有的事情堆在了一起,我才插了一手。现在,广平的士绅都服气了,你也不缺人了......” 杨致卿继续劝说:“我的情况,阿染你清楚。除了周军师和你,我再不敢让旁人知道的。广平现在明面上看着好了,还不是用了你的建议,增加了广平的人口和收入,用新增的利益暂时平衡了那些人。现在不过是一时的平衡,如果我的势力进一步扩大,他们被压制的野心也会蠢蠢欲动,新的争斗是难免的。” “阿染,你是知道我的,我不喜欢这些争斗,只想尽力将手下的土地治理好,让百姓们过的好一些。”说着无奈的摇了摇头:“我的这个愿望却没法说明白,即使我说了,他们也不信。阿染,前段时间,我招了些幕僚,他们都是广平一带士绅子弟,的确有些能耐,我给他们说了我的想法,你知道他们的反应么。先是将我夸成了一朵花,诸如爱民如子,再世尧舜之类的溢美之词,差点没砸晕我,可恨当时我还当他们和我想的一样,还甚是开心。” 林燕染瞧着她耳根都气红了,不由好奇问道:“怎么了?” 杨致卿颇有些羞恼:“第二天他们就上了表,言辞肯肯的求我称王,私下里还堵了周军师,要将自家的妹子、女儿许配给我。” 林燕染知道她的情况,撑不住笑了:“称王、联姻,他们野心可真不小。” “我一恼,把表书扔到了他们脸上,说我从来没有称王称帝的打算。结果,私下里他们骂我虚伪,说不是想着占地为王,假惺惺的做什么爱民的把戏。” 林燕染默然了,握住她气的发颤的拳头,叹息着说:“别气了,总有人能理解你的。” 杨致卿昨夜为了劝解霍绍熙,大半宿没睡,又想起这些憋气的事情,心情便不大好,好在说给了林燕染听,这些郁闷才散了些,又得到了她肯定的答复,便笑了起来。 穆宣昭拐过回廊,冷不定地看到他们两个执手相看,笑得甜蜜,脑子里嗡的一声,差点崩断了弦。 林燕染背心一凉,一侧身看到了冷冷望着她们的穆宣昭,她无知无觉的对他笑了笑,手还握在杨致卿手里,压根没觉出不对来。 杨致卿敏锐多了,怕给林燕染添上不必要的麻烦,手腕一动,抽出了手,回头对着穆宣昭作揖行礼,特别的坦荡。 穆宣昭走到两人身边,深邃的眸子闪了闪,慢悠悠地回了礼,神色不善。 “穆将军,林夫人,在下告辞。”杨致卿见自己吸引了穆宣昭的全部怒火,甚是欣慰,提出告退。 杨致卿走了之后,穆宣昭抓过林燕染的手,用力的搓了搓,嘴角抿的紧紧的,十分认真。 “你......”林燕染瞬时明白了他的不对劲,却没法分辨,只能干巴巴的解释:“你想多了,不是你想的那样。” 穆宣昭哼了一声。 “他们回到幽州,会不会对你不利?”林燕染干笑两声,态度极好地任搓着手,还不时地蜷起手指,挠了挠他的掌心,见他不像是生气,连忙转了话头。 “楚王只要脑子没病,就知道怎么选择。”穆宣昭冷声说道。 三天之后,三公子李旭一路快马加鞭,风尘仆仆的回到了王府。 连衣服都没换,直接进了明心斋见了楚王。 楚王顾不得心疼瘦了一圈的爱子,一把扶起他,问道:“穆宣昭的情况如何了?” 李旭瞥了瞥随行的赵庆等人,哑着嗓子将穆宣昭招待他们的事情说了一遍,楚王听说穆宣昭能饮烈酒,箭射寿屏,不由喜道:“这么说来,他伤势已经痊愈,能够领兵出征,大好,大好。” 李旭眼底划过一丝阴霾,突然跪在了地上,沉痛地继续说:“父王,儿子刚开始也以为穆将军无恙,心底十分欢喜。可,后来却发现......” 楚王倾身向前,急迫之下砸落了砚台,连声催促:“怎么了,你快说。” “父王,儿子知道您一直挂念穆将军的伤势,特意寻了上好的药材带了过去。到了穆将军那里,儿子提了一句,略问了问他服用的药方,穆将军却冷了脸。儿子以为他是伤势痊愈了,怕提到药方之类的晦气,就没再说。直到儿子注意到他射完弓箭之后,胳膊发颤,连端着酒杯都发抖,儿子不由忧心。后来,儿子好奇地问了问是那个神医给穆将军治疗的,结果,他府里侍候的人却说,府里没有大夫。” 楚王吃惊地问道:“什么,没有大夫?这不是胡来吗,难道你欺瞒本王,他其实没有受伤?” “不,不,他是真受伤了,儿子已经探听清楚了。只是,在儿子去的时候,府里没了大夫。”李旭连忙说道。 ------------ 136.第137章 李旭生事(二) “不,不,他是真受伤了,儿子已经探听清楚了。言悫鹉琻只是,在儿子去的时候,府里没了大夫。”李旭连忙说道。 “那他是怎么回事?”楚王不解地问道。 “父王,儿子悄悄的着人问了问,原来是穆将军忖度着我们到达的时间,提前布置了一番,所以,我们到的时候,穆将军府里不仅没有大夫,他还表现的特别神武,若不是儿子细心查问了许多,还真的以为穆将军伤势已好了呢。”李旭说着还忧虑的叹了口气。 楚王面色更不好看了,看向赵庆等人:“你们说说,穆宣昭他如此做,是什么意思?” 回来的路上,赵庆收了李旭的好处,自然要为他说话:“王爷,在广平的时候,穆将军一直忧心鞑靼人,言辞恳切,让下官自愧不如。下官猜想,也许穆将军太过担心进犯的鞑靼人,才故意隐瞒伤势的吧。王爷,虽然穆将军欺瞒的行为不对,但他却是一片忠心,一心为大局着想,还请王爷原谅了他。” 李旭得意的笑了,果然听到楚王的质问:“糊涂,他带着伤,怎能领兵?若是本王真的被他骗了过去,将大军交给他,他能打仗吗,啊!他是忧心本王,还是忧心领兵劝落在别人手里,其心可诛!” 楚王在明心斋的这番话,李旭等人自然没有传扬出去,可第二天,楚王就任命了胡浜为游击将军,领着十万兵马,浩浩荡荡的从西大营出发。 自逃出王府,一直躲在别院里的世子李昀,听着章奎的消息,几乎按捺不住,急声命人牵马,他要回王府。 章奎大手一抓,将奉命出去的小厮拎住,粗声说道:“世子你疯了不成,这时候回王府,王爷再拿剑砍你,属下可救不了你。” 李昀立马羞红了脸,楚王府里的喊打喊杀,在楚王妃的默许和刘家的积极散布下,压根不是个秘密了,章奎等人知道的清清楚楚。 “胡浜那人刚愎自用,好大喜功,根本不能做主帅,父王怎能派他出征?”李昀虽然没有进过军营,但是作为世子,这些武将的资历、性情他还是清楚的,乍然听说楚王派了胡浜,他不由大急。 “胡浜也打过几场胜仗的,再说,大军已经出发了,再说什么都晚了。反正楚王是不会让我们将军领兵的。”章奎见他颓然的坐了下去,才松了手,将勒个半死的小厮放了。 李昀苦笑着摇了摇头,胡浜的确打过胜仗,可是,这次是和擅长突袭的鞑靼人作战,他的脾气实在让人不能放心。但是,现在他连王府都回不去,更不能质疑楚王的任命了。 “世子,我们将军前天又来了封信,要我们听你的指挥,属下想着,胡浜打他的仗,咱们也不能白闲着不是。”章奎想着穆宣昭的安排,大大咧咧的问道。 “世子,章统领说的有理。” “顾先生!”李昀吃惊的站了起来,这别院位置极偏僻,他怕顾先生遇到危险,没带他过来,没想到他竟然找了过来。 “顾先生来了,请坐。”出乎李昀意料,章奎对着顾先生比早先要尊敬许多。 察觉到李昀探究的目光,章奎黝黑的脸上热了热,幸好他生的黑,旁人看不出来,这也是穆宣昭特意嘱咐的,说论心眼,顾先生能甩他一条街,让他多听少说,只要专注自个的老本行——带兵打仗就行了。 顾先生笑呵呵的坐了下来,端起茶盏,闻了闻茶香,赞叹道:“茶香甘醇,更带有淡淡的兰香,顶级的云雾茶。这种茶产自西南三千米的山巅之上,茶树吸收日月精华,每年至多有十多斤,我还多年没喝过了。章统领真是豪爽之人,今日真是有口福了。” 云雾茶名声极大,素有茶中圣品的美誉,但产量极少,一直都是专门供奉皇室的贡品,一年四季都有兵丁看守着那三株茶水。每年到了采茶季,更是守卫森严,新茶一炒制好,直接就进了皇宫,外人根本就不得见。 也就是这十多年里,皇室衰微,各地藩王崛起,楚王府里才见到了云雾新茶,不过,每年楚王也不过得个一二斤,奉之若宝,轻易不拿出的。 更别说像章奎这样一次泡了一大壶,而且他肉疼的想起,刚才他情绪激动之下,好像打翻了一杯茶,这是暴殄天物啊。 章奎却不懂他们说的什么云雾茶,咕嘟咕嘟一口喝尽,一抹嘴角,满不在乎的说道:“我是个粗人,尝不出那些道道,不过这茶用来消腻是真好,甭管吃了多少肉奶,喝一碗这茶,包管不上火,我手下的兵都说好。” “你用他解腻!”顾先生再不能淡定,抖着手大声控诉。 章奎吓了一跳,连忙缩回倒茶的手:“是啊,怎么了?” “章统领,这茶你是从何处得来的?”顾先生颤着声音问。 “是前天将军命人送来的,除了这种茶,还有其他的,好多种。将军一向关心将士,每年冬天都给大家伙熬茶喝,就怕一冬天只吃荤腥,身子受不住。”章奎被两人灼灼的眼神吓住了,他实在不觉得这些茶有什么天大的来头,让他们连正事都不说了。 “快让我看看!”顾先生蹭地起身,窜到章奎身前,双手摇着他的手臂,形象全无。 章奎眼睛都快跌碎了,连忙唤人,赶紧把将军送来的包裹取来。 等一队五个小兵,人人手里捧着大大的蓝布包裹,飞快地跑了进来,一股股诱人的茶香弥漫了整个房间,连并不嗜好名茶的李昀都坐不住了。 而爱茶如命的顾先生,一把推开拦路的章奎,急步跑到小兵面前,一叠声地命他们打开包裹。 包裹一打开,里面密密麻麻的码着一包包的褐色纸包,顾先生两眼放光地打开纸包,差点晕了过去,这一整个包裹,大三十斤的茶叶全是云雾茶,这怎么可能? 李昀也走了过来,从另一边拆纸包,惊声道:“这是上好的乌龙茶,一包裹都是。” 另外三个包裹里,无一例外的都是顶级的名茶,刺激太大,李昀和顾先生相顾茫然,一时竟然没了反应。 “老夫莫不是在做梦?”顾先生狠掐了一记过来查看两人情况的章奎的臂膀,期待的问道:“疼吗?” 他用了十分的力气,饶是章奎皮粗肉厚,也疼的咧嘴,憋气地回道:“顾先生怎么不掐自己,不过是些树叶子,你们至于这样么。” 顾先生听他如此诋毁,不由大为生气,也清醒了过来,脑子一转,就发现了其中的大问题,西南的云雾茶一年才产了十多斤,这穆将军寄来的这一包裹少说也有三十斤,这怎么可能。可是,以他的眼力,根本不可能认错,这茶的质量甚至比他当年有幸得到的那一两还要好。 “章统领,穆将军每年用的都是这些茶吗?”李昀问道。 章奎揉着差点被顾先生的毒手掐掉的那小块肉,和他们拉开了段距离,想了想回道:“我可分辨不出这些茶叶的区别,将军新送来的茶叶,大伙儿才喝了两天,倒是都说比往年的要好。特别解腻,对身体特别好,对了大柱,是不是你手下的一个兵往年冬天肠胃受不住荤腥,总要闹肚子,差点成了顽疾,结果喝了一天这茶,就到处嚷嚷着说它能治病来着。” 捧着包裹的大柱咧着一口白牙:“是属下手下的二愣子,他是南边人,受不惯咱们北边的饮食。不过,统领,属下也觉得今年的茶是真好,往年里的茶汤,带着苦涩味,喝起来像是药汤子,喝多了,晚上还睡不着。将军送来的这茶不同,喝着可香了,还滋养肠胃,大家伙都悄悄的说这茶或许能治病呢。” 顾先生见问不出什么,也顾不得寻根问底,连忙让人将包裹封好,让大柱给他扛到马车上,开玩笑,这千金难买的云雾茶,怎么能让他们这么糟蹋。 大柱不舍地看了看包裹,眼巴巴地看着章奎,章奎顾不上看他,连忙跳脚抗议:“顾先生,这茶叶可是将士们过冬的重要物资,你可不能拿走啊。” 顾先生语气坚定,不容置疑:“章统领放心,我不会白拿的,稍后让人给你拉三车茶叶过来,反正你们只是喝茶汤解腻,我专门给你们找解腻的茶,不会让你吃亏的。” 章奎心一动,不妨尝到好处的大柱吼了一声:“章统领,送茶来的兄弟说了,这茶可是咱们将军夫人寻来的,特意给大伙儿送过来的。夫人的心意,怎么能随意送人?” 章奎一拍脑门,他想起来了,好像送东西的人提了一句夫人,当时他喝了些酒,还以为是说的薛韵小姐呢。现在一想,他心头一震,貌似来人说夫人姓林来着。 李昀吃惊地瞪大了眼睛,他怎么不知道穆宣昭有了妻子,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顾先生眼神一闪,跟着三公子去了广平的下人,好像提到过这事,只是,世子不在王府,他不好到后院找王妃打探,暂时没有理会,现在看来,穆将军的这夫人如此大手笔的送顶级名茶,怕是来头不小吧。 ------------ 137.第138章 楚王妃的封赏(一) 最后,顾先生依仗三寸如簧之舌,又拿出了三百两银子,瓜分了一半的云雾茶。言悫鹉琻 亲眼看着自家的仆役抱着褡裢,离开别院,顾先生才放了心,笑米米的和章奎继续讨论之前的问题。 三人商议了近一个时辰,又斟酌了穆宣昭送来的书信的话,做好了下一步的谋划。 见天色已晚,章奎就将顾先生留了下来,商议已定,便知机的离开,留给世子和他两人说些隐秘事。 “真没想到穆将军已经娶妻生子了,世子,这事情一定要告诉王妃,由她出面封赏穆夫人,不能让三公子再借此生事。”顾先生凝重的说道。 “这事情......我万万没有想到的,以前穆将军从来没有透露过这消息,太令人意外了。”李昀真的挺惊讶的,以他和穆宣昭的亲密关系,竟然都一点不知道。 “或许其中有隐情吧,不过,这位穆夫人,老夫真的十分好奇,能一次拿出手这么多的云雾茶,还是给大头兵们解腻的,老夫真不知道是说她有魄力还是败家了。”对于章奎等人牛嚼牡丹般的糟蹋“茶中圣品”的云雾茶,顾先生依然有些耿耿于怀。 广平府里林燕染打了个喷嚏,一旁的穆宣昭皱了皱眉,取了架子上的夹棉披风,不由分说的裹在了她身上。 林安谨眼珠溜溜转,凑到杨致卿耳边小声说:“炉子里的火旺旺的,我身上都出汗了,一点都不冷。你看娘耳朵旁的头发都湿了,她一定是热的,而且昨天娘讲的医书上还说伤风有受冷引起的风寒,还有热伤风呢!” 他自己觉得声音小,其实围着火炉的人都听清楚了,穆宣昭凝了眼眸,果然看到林燕染鬓边滑下一滴小小的汗珠,颇有些尴尬。 杨致卿郑重的点了点头,特别正经的回道:“你书背的不错,值得奖赏。” 林燕染看着映在炉火的诸人,有种特别温暖的感觉,侧头冲着穆宣昭暖暖的一笑,虽然不冷,却也没有解下披风。 穆宣昭决定不和林安谨计较了,潇洒的坐了下来。 对面,杨致卿拿了火钳,拨开炉子里的炭,夹出里面烤成黄褐色的圆圆的果子,一股淡淡的清香飘了出来。 “嗯,闻起来倒是香甜。”杨致卿第一个先给了周军师,他拨开外皮,露出里面的果肉,先赞了一声,咬下一口,口感沙软中泛甜,赞许的点了点头。 林安谨倒腾着手,吹着热气,好容易拨开了果子,先献宝似的给了林燕染,得了夸奖,眼神亮亮的。 “吃的倒能填饱肚子,这是什么东西?”穆宣昭晚了儿子一步,不过,他不怕烫,一口气剥了好几个,摆在白瓷盘子里,用勺子挖着吃,倒也很方便。 杨致卿看了看林燕染,叫了陈顺虎进来,指着他手里的藤篮说道:“把篮子里的东西都倒出来。” 陈顺虎应了一声,篮子里的果子骨碌碌的都滚了出来。 穆宣昭把盘子递给林安谨,捡起一个碗口大的黄皮扁圆果子,看了看,说道:“这和炉子里烤的果子不一样,是又一种吗?” 陈顺虎抓过身旁的一个拳头大的圆圆的果子,摊在手心说:“穆将军,军师,大当家的,炉子里的是这种,那种个头太大,不太好烤。” “这篮子里的东西都是你寻来的,都是些什么,你说清楚些。”杨致卿望了林燕染一眼,问道。 陈顺虎扭捏的笑了笑:“大当家的,一接到你的吩咐,我们就张贴了布告,寻找善农之人,以及各种果子,还特意去了乡下宣传。这不,到今天都送了好几袋子了,连听到信的商人都带了些种子过来。这篮子里的果子,都能烤着吃,又挺符合大当家你说的什么......高产啊,就是没听明白那些农人说的道道,不过,大当家,我把人给带来了,就在外面。” 林燕染轻轻点了点头,杨致卿把人叫了进来。 来人穿着厚厚的棉袍,鼓鼓涨涨的,身材瘦小,脸上一道道皱纹,伛偻着腰,看着众人神情很是拘谨,怯怯的笑着。 杨致卿忙安慰他几句,陈顺虎又给他搬了个凳子,他别扭的做了个沿,紧张地抠着手,直到问起炉子里烤的果子时,老农才大起了胆子,讲了起来。 “回各位大人,咱们本地人都叫它芋艿,是从外地传过来的。它的花和桔花很像,长得又高,一片片的种在一起,十分好看,刚开始咱们这儿的大户人家花园子里喜欢种它,图个新鲜。可这东西它好养活,随随便便的栽在地上,不用管它,都能活一片,富贾人家就嫌它粗陋,看不上它了。穷人家里也没那闲心养花种草的,就慢慢的没人种了。还是前几年,日子难过,俺们填不饱肚子,连树皮草根都吃了。小人家里也是难熬,挖野菜的时候,遇到了几棵,刨了它的根,竟然挖出了些果实,和芋头似的。当时都快饿死了,也顾不上有毒没毒,就煮煮吃了,没想到还真能吃。小人就专门寻这种果子,总算熬过了冬天,还留了几棵做种,翻了年就在河滩上的贫地里种上了,嘿,这东西不用怎么侍候,结的果子比上等田里的麦子还多了几石。” 周军师起了兴趣,又问了些问题,那农人拍着胸脯保证,这东西顺便种在滩涂地里都能长,产量还高,他们家就是靠着它,才没有饿死人。 之后,陈顺虎客气地扶着老农离开,周军师目光灼灼的望着林燕染,话却是对着杨致卿说的:“大当家,这就是你预备要广平一带的农人种的东西么?” 林燕染嘴角含笑,结果火钳,夹了几块红薯放进了火炉,她听了当日杨致卿说的话,突然想到了空间里的东西,尤其是红薯、土豆之类的高产作物。 找了杨致卿询问,才知道目前广平一带却是没有这些作物的,农人们一年辛苦,也只能种一季麦子,一季棉花,只是这年代麦子的产量极低,累死累活的,一亩地最多能得三百多斤麦子。 这还是风调雨顺的年景,若是遇上了旱灾之类的,像十多年前的那种旱灾,真的是赤地千里、颗粒无收,百姓的凄苦可想而知。 听了那些,以及眼前见的,林燕染心情极为沉重,再没有犹豫。但,拿出的法子,却要做些掩饰,她便和杨致卿说了说,让她张贴布告,派人下乡,寻找奇种异果,这样她再拿出来,就不会太突兀。 至于寻到的这种芋艿,真的是意外之喜了。 “嗯,我准备先圈出一块地,先试种,看一看效果,如果真的高产,再推下去。”杨致卿回道。 一直沉默的穆宣昭,眼光奇异的看着林燕染,仿似想明白了些什么,却没开口问。 直到一股冲鼻的香甜味传来,他才将目光移到火炉上,接过火钳,将炭灰里烤的焦黄微黑的东西夹出来,一一放在众人面前。 周军师朗声一笑,眼角泛起笑纹:“如果这些东西真能丰收,是广平乃至冀州百姓的福气,对寻来此物的人,老夫只有感佩的!” 穆宣昭和他对视一眼,两人无声的达成了协议,各自紧绷的情绪松懈了下来。 中间,念秋将林安谨带下去洗漱睡觉,周军师和穆宣昭两人谈妥了事宜,击掌为誓,而后告辞离开。 送完杨致卿和周军师,林燕染呵了口气,看着赖在原地的穆宣昭,挑了挑眉。 穆宣昭装作没看到她的脸色,坐在长廊上,手一使力,将她按在腿上,低沉的笑道:“今夜本将军不走了,山不来就我,我去就山,既然你不去养源院,我只有待在你院子里了。” 他的气息热热的拂在耳边,林燕染看了看头顶如水的星光,闭了闭眼睛,轻声问道:“你不问吗?” 额头上传来暖暖的一吻,腰上的手紧了紧,穆宣昭的声音更低了些:“阿染,我想了很多,从头到尾都想过了。譬如我年幼时的颠沛,一路上有着家将的保护,我和奶娘尚且九死一生。后来,我更是见多了饥民,除了些青壮,能挣到活路,那些妇人、幼子的处境,太惨了。你带着安谨逃亡的这些日子,都遭遇过什么,我都不敢想。惟有庆幸你们能平安,就像周君复说他只有感佩的,而我只有庆幸。” 说着说着,他温柔地将她揽在怀里,笑容柔如春风:“再说,你交给他们的那些茶叶,是故意的吧。” 林燕染轻轻的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不算故意的,是顺其自然,随你猜想了。” 穆宣昭笑了:“你知道你送的那些茶叶多么珍贵么,不过,章奎他们是喝不出好坏的。” 林燕染却很有信心:“我的茶叶的好处多多,哪怕他们喝不出味道的差别,也分辨出其他实实在在的好处。尤其是适合他们在严寒的地方喝,既能调理他们的肠胃,还能安神。毕竟,按照你的打算,他们待不了多久,就要上战场。鞑靼人的地盘上,气候更恶劣。” ------------ 138.第140章 楚王妃的赏赐(三) 第二日早晨,林燕染醒来的时候,另一侧冷冷的,一点温度都没有,显然穆宣昭早已起床了。她看了看透窗的阳光,怕是已经过了辰时,难怪了,以穆宣昭的习惯,每日早早的就起床练拳了,除了伤重的这些日子,再没有误过一天。 和他一比,林燕染觉得自己 …… ------------ 139.第141章 楚王妃的赏赐(四) “夫人,许是将军他们一时忘了时间,要不属下去看看情况?”领头的安慰道,又提出这个建议,好将功补过。言悫鹉琻 林燕染见天色越来越暗,同意了:“你们两人一块去,若是有事,记得早些回禀。” 领头的应了声,带上沉稳的那个,两人也没有马,索性放开脚步,一路飞奔。 林燕染又站了片刻,肩上一沉,赶着出来的念秋急声说道:“夫人,夜里凉,你穿的单薄,小心别冻着了,快披上斗篷吧。” 她这才觉出身上都凉透了,忙裹上斗篷,见念秋提着盏灯笼,在黑黢黢的府门前照出块小小的亮地,前些天,她这儿很是热闹,都早早的点上了灯笼。随着霍绍熙出外剿匪,杨致卿一心忙着暖房育苗,今天穆宣昭又带走了林安谨,她这边霎时冷寂下来,只有念秋陪着她,幸好还留下两个暗哨,这时候派上了用处,让他们取了蜡烛,搭上矮梯,一气挂上了六盏灯笼,将府门照的亮亮的。 府里亮堂堂的,林燕染看着高兴,进了东次间,瞧见榻上念秋的针线簸箩,拿过竹针,见她织的像模像样,比她示范的好上太多了,很是夸了她几句。 念秋脸上泛红:“夫人,关键的地方,奴婢还没想明白呢,拆了好几次,才织成这样。还误了时间,让您下了厨,奴婢真是惭愧。” “已经很不错了,可惜我只能画出样子,其他的也教不了你。”林燕染不在意的说,把针线放了回去,不经意的看到一个快完工的荷包,配色得当,绣工精细,想起了王雨,说来她之所以想起织袜子,还是由她送来的那羊毛挂屏启发,而且她的目的也是为那羊毛而来。与这些细细的丝线、棉线相比,羊毛线显然更适合用竹针。 “这样吧,一人计短,两人计长,明天,你去找王雨,和她一块参详参详,比你自己苦思要好些。” 念秋一喜,却又不放心:“夫人,王小姐心灵手巧,奴婢比不上,能得她指点,是奴婢的造化,只是,她是大家小姐,奴婢身份低,尊卑有别,她会不会觉得辱没了身份。” 林燕染忙问道:“你怎么这么说,今天送东西的时候,她说了什么吗?” 念秋慌忙摇头:“没有,王小姐人很好,是奴婢想多了。” “不是,念秋,只是让你找她讨教些针线,你怎么会那般想,怎么就辱没了身份。” 念秋眼泪都快下来了,跪在了地上,哽咽着说:“夫人,您待奴婢很好,和以前的日子相比,现在的日子就像掉进了福窝里。可是,奴婢一直记得自己的身份,不敢违了规矩,忘了自己的出身。朝廷律法都定了的,贱籍之人身份卑微,自古良贱不止不婚,连来往都不许的。奴婢若是奉夫人的令,到王小姐那里走动,自是没事,可若是奴婢私下寻了王小姐,传了出去,对她名声不好。” 林燕染惊讶了,一面让她起来,一面问道:“这些是崔府的规矩吗?” 念秋擦着泪起身,飞快地看了她的面色,见她提起崔府没有生气,松了口气:“奴婢......签的是死契,卖身为奴,入了贱籍,连赎身都不能了......” 林燕染沉默了片刻,继而笑道:“没事,咱们这儿的人不讲究这些,再说了,广平的官衙都易主了多少次了,连田契、房契的存根都丢了好些,更何况你的卖身契。而且,崔家自崔威死后,树倒猢狲散,已然败了,没敢再追究你的来历。你现在是我的人,我说你是良民,你就是良民。要是有人问起,你就说签的活契,过了一两年就到期了。” 见念秋呆了,林燕染促狭一笑:“到时候,我给你备一副丰厚的嫁妆,让你风风光光的嫁了出去。” 念秋哗啦啦的流着泪水,颤着嘴唇连声说着:“谢夫人,奴婢谢夫人。” 林燕染好一番相劝,她才止住泪,咬了咬唇,将压在心头许久的事情说了出来:“夫人,奴婢有事禀报。” “奴婢怀疑崔三小姐没死,她深恨夫人,以她的性子只要有一丝可能,她都不会放过夫人。” 原来,当日乐陵府一战,崔威的放弃,虽然沉重地打击了崔明菱,又挨了曹强的人的暗算,但她心性偏执,在仇恨的支撑下,活了下来,后来,又趁着崔威重伤,乱糟糟的时候,藏匿了进去。 想起她临走时那双带着刻骨仇恨的眼睛,念秋背上一凉,服侍崔明菱多年,她清楚她的性格,狠辣、记仇,而她最恨的就是林燕染。 念秋以崔府的隐秘相告,才让王士春饶了她,直到遇到霍绍熙,跟了林燕染,中间,她辗转打探过崔家的消息,只说崔家彻底败了,关于崔三小姐,说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都猜测她许是死在了偏僻之地。 清楚她手段的念秋却不信,她觉得她一定还活着,带着满腔仇恨缩在阴影了,只是这些都是她的猜测,她不敢说。毕竟她曾是崔明菱的贴身丫鬟,说了出去,旁人最多一笑了之,或许还会骂她狠毒,背弃旧主,还缠着不放。若不是今日林燕染如此待她,她也不敢说的。 “崔明菱......”默念了这名字,林燕染情绪复杂,无缘无故的结了仇恨,哦,不,是有缘故的——穆宣昭。 因了她,她们母子差点丢了命,也是因为她,才和穆宣昭纠缠不清。 “但愿她能想通,若是活着,好好的过下去吧。算了,不说她了。” 林燕染不愿再提崔明菱,结束了这话题,安慰念秋明日只管去寻王雨,专心织袜子就行了。 大门突然响了,接着是脚步声,很快就是气喘吁吁的回报声:“夫人,属下打听到了,下午的时候,将军带着小少爷回了养源院。”原来是探听消息的人回来了。 “可是出了什么事情,怎么到现在都没过来,也没让人过来回报?”林燕染拉开绯色撒花棉帘,一连串的问道。 “属下不清楚......,怕夫人着急,属下先赶了回来。”这人也知道自己办事不爽利,低头认错。 林燕染摆了摆手让他退下。 这人麻溜的闪身出去了,关上大门,才抹了抹脑门上的汗,对上另两位兄弟鄙夷的眼神,哽了一口气:“你们这什么表情,啊。” “切,合着打探消息都像你这样的,一问三不知,还说是老兵呢,就这德行。你在这守着,我们俩去打听去,包管清清楚楚的。” “站住!”脑门顶着汗的老兵,低喝一声,一人踹了一脚,踏着两人的后背,咬牙低骂:“笨蛋,我好容易才脱了身,你们两个蠢货要主动跳进去,淹不死你们。你们知道将军为什么早早的回了养源院,又这么晚了都没回来吗?老子告诉你们,楚王送来的美人病了,还差点病死了。” 越说越恼,恨恨地戳着脚下人的额头,看那架势使了十分力,一戳一个红印:“谁有能耐,进去告诉夫人去,嗯!” 奉命端了热茶、面饼过来的念秋,耳朵贴着门缝,听得清清楚楚,瞪了一眼大门,暗骂一声:“渴死你们,喂狗也比喂了你们这些没良心的强!” 回去口齿清晰的说了一遍,惴惴不安的看着林燕染的面色,见她没有发怒,才寻了话安慰:“夫人,将军一向不在意她,她才故意装病,引了将军过去。” 林燕染笑了一笑,“你去厨房把暖锅端过来,等了这么久,我可饿坏了,天大地打,吃饭最大。” 念秋小声应了,跑了三趟,才将一应东西,上齐备了。 林燕染给了她一个锅子,便将注意力放在了面前的暖锅上,这暖锅虽然带着锅字,其实和鼎相似,三条腿支撑,下面燃着炭火,很快方形锅里的水就咕嘟咕嘟的开了。 吃完了备好的一半食物,实在受不住念秋的担忧的眼神,林燕染才停了下来,其实她真的只是饿了而已,这丫头想多了。 星河翻转,更鼓渐多,一夜很快过去,林燕染早早就起来了,望着东方奋力挣破云层的朝阳,她欣慰的笑了,总算没有再睡到日上三竿,一日之计在于晨,早睡早起才是养生之道。 自觉体质下降的林燕染,舍弃了大袖袄、曳地裙和云头履,穿了一身束袖紧身袄裤,慢悠悠的耍了套五禽戏。 备好早膳的念秋,忧心忡忡的看着做着白鹤晾翅动作的夫人,觉得她将气闷在心里,还不如摔几个茶碗呢。 打完一套,林燕染身上出了些汗,看着已跃出云层的太阳,不自觉的笑了起来。 这才是她的生活方式,差点她都忘了,冲了澡,吃了早膳,将满心忧思的念秋赶去王家,林燕染拿出裁制的本子,写下了近日的计划。 中午的时候,念秋还没回来,林燕染叹了口气,在本子上重重地记上——寻厨子!! ------------ 140.第142章 楚王妃的赏赐(五) “属下参见将军。言悫鹉琻” 穆宣昭牵着马,脚步放的轻轻的过来时,冷不丁见着了他安排下的暗卫,眼瞳缩了缩,“你们......先下去。” 随手将马缰扔了过去,轻手轻脚的开了府门,撩开帘子,悄悄地进了东次间,没有惊动林燕染,悄无声息的站在她后面,看她写写画画。 林燕染正在写二月份的计划,一项一项的,事务繁多,她专心致志,连腹中饥饿都忘了,突然被人握住手腕,她吓了一跳,笔锋一抖,滴了一滴浓墨。 认出来人,她捂住砰砰急跳的心口,怒声道:“你走路是飘的吗,一点声音都没有,吓我很好玩么。快放手,我这张纸毁了!” 穆宣昭并不生气,见她中气十足,他蹙紧的眉头反而松了,手指一翻,抽出了狼毫笔,劝哄道:“你写了这么多,小心累着,先歇歇。” 一转眼,纸笔都飞了,林燕染人矮力弱,拦又拦不住,夺又够不着,恼得她攥紧拳头,狠狠地砸在他肩头。 林燕染自觉用了大力气,可在穆宣昭看来,不过是挠痒痒而已,他莞尔一笑,扔开纸笔,接下她的粉拳秀腿,稍一用力,将她拥在了怀里,额头抵在她颈窝里,笑得身体都抖动了。 出师不利反被擒,鼻尖还撞上了他硬实的胸膛,酸疼中激出了泪花,只得深深吸了好几口气,才缓过劲来。 可,呼吸中,林燕染闻到一阵若有若无的清淡香味,将眼角的泪珠蹭到穆宣昭身上,她辩出了这是沉水香的味道。 这种香料很名贵,味道淡雅中带着甜谧,一向是女子所用,更何况穆宣昭不爱熏香,连香包都很少佩戴。 看来这香味是他从别处沾染的,想一想他昨夜一夜未归,答案呼之欲出,林燕染心里忽然一阵腻味。 “放开,你身上的味道熏到我了。”挣脱不开,林燕染冷声说道,只是她鼻子撞了一下,瓮声瓮气的,反倒听不出多少冷意。 穆宣昭愣了愣,以为她要秋后算账,虽然他自认坦荡,但欢 爱之后,却一天未归,这让他有些小小的心虚。 抬起衣袖,闻了闻,继而蹙起了鼻子:“咳咳,昨夜一宿没睡,没来得及换衣衫,没想到熏着阿染了......” 林燕染趁势推开他,睨了他一眼,淡声问道:“昨夜忙什么重要的事务,连觉都不睡?还有,我儿子呢,你带着他出去一天一夜,他人呢。” 穆宣昭见她面上带霜,眼中含谑,又想到门外由暗转明的暗卫,猜到她估计听说了些什么,脸上的神色严肃了些,看着她说:“阿染,昨天的事情是意外,薛韵病了,府里没有大夫,王士春带着她身边的侍女出府寻大夫,恰好遇到了我身边侍候的人。我听说她人都烧糊涂了,心下不忍,才提前回去了。” 昨天,小厮禀报的时候,他先还不信,印象里薛韵并不娇贵,而且养源院里的人他都信得过,没人会害她,且一应衣食供给全是按着他的标准,按理说,薛韵不会生病。 怀疑之下,他见了薛韵身边的侍女,哭得很是凄惨,王士春也说她病势严重,他这才信了。 急忙,带着大夫回府,匆匆赶到薛韵住的西厢。 大夫把过脉,连呼侥幸,说若是再晚一个时辰,就是大罗金仙来都救不了了。 穆宣昭见了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薛韵,想起之前的疑虑,很有些愧疚,连声吩咐大夫,不顾一切,赶紧救人,野山参之类的大补之物,他这儿应有尽有,只要需要,立马取来。 忙乱半宿,扎了针、喝了药后,薛韵身上滚烫的温度退了下去,人也醒了过来,脸色憔悴,眼窝都凹了,却在见到他的时候,虚散的眼睛亮如寒星,怔怔的看着他流泪,喃喃着:“穆爷,我莫不是快要死了,才在梦里见到您。” 那般情态,饶是穆宣昭心冷如铁,也不由唏嘘,尤其是薛韵还是故人,总有些旧时情谊。他便收回了抬起的脚,留在原地,对她说道:“你且安心养病,大夫说了没大问题,养几天就好了。若是有人慢待你,你只管给我说。” 因这一句话,他耽搁了一夜,直到现在才回来。 林燕染似笑非笑的“呵”了一声,伸脚将远处的圆凳勾到身边,端了茶盏,坐上凳子,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穆宣昭脸上带上无奈:“阿染,不过是为薛韵寻医问药而已,你为何做出这副不依不饶的样子。都是因为曹妃,她才来了广平,且是因为我,曹妃才注意到她,她也是个可怜人,等幽州情势一定,我就将她送走,你放心。” 林燕染失望地望着穆宣昭:“你是这么想的,只是这样?” 穆宣昭眉头也皱了起来:“阿染,我一夜未睡,今早又出了城,很累了。事情我都告诉你了,你还要我说什么?” 林燕染拧眉问道:“安谨呢,你一直没说他在哪儿?” 穆宣昭揉着太阳穴,苦笑了声:“他不仅是你的儿子,也是我的长子,他跟着我,你有什么不放心的?阿染,我是你的夫君,是你们母子的依靠,你要相信我。他昨夜闹着不肯睡,四更后才睡。” 林燕染摇了摇头,不明白地看着穆宣昭,怎么他比她还激动,他一夜未归,连个信都不报,听了暗卫的话,还安稳的等着他,这样的信任,还不够吗? 穆宣昭见她瞪着圆圆的眼睛,看着十分的无辜迷茫,自失一笑,轻轻地摸了摸她泛红的鼻尖:“阿染,你要信任我。” 林燕染鼻子一酸,心头一阵委屈,拍开他的手指,冲口而出:“别碰我,闻闻你身上的味儿,熏了一夜别的女人的香,我闻着难受!” “你......”穆宣昭羞恼的吼了一声,拂袖而去。 林燕染灌了一口凉茶,盯着天青色的窗纱发呆,他们这是吵架了,可她要说的话还没说呢,怎么就谈崩了。 而且,穆宣昭也太过分了,说不过,就甩袖子走人。 “走人!”林燕染心一凉,霍然站了起来,难道穆宣昭觉得她无理取闹,不能沟通,受不了她这蛮横之人,然后去找那个温柔如水、善解人意的可怜无辜的薛韵了。 咬牙切齿的骂了声,林燕染被她脑补的狗血剧雷倒了,震惊了。 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声,让深陷狗血剧情的林燕染回了神,忙不迭地搓顺胳膊上乍起的汗毛,忍住牙酸,拉开帘子,看外面的情况。 入眼就是一张冷脸,冷脸主人脚下倒了几把凳子,愤怒的质问:“我的衣裳怎么全都没了,你做了什么?” “原来他没走啊,还好,还有些智商。”林燕染庆幸的瞥了穆宣昭一眼。 “说话,我的东西怎么都不见了?!”穆宣昭更怒了,他怒气冲冲的冲了出去,冷风一吹,拐到了暖阁里,倒了一桶冷水,涮了一遍,却找不到干净衣裳。 不得不再套上脏衣服,穆宣昭的脾气能好才怪。 林燕染从狗血剧中回了神,打量了他卷起的衣袖裤腿,还滴着水珠,心情大好,笑容满面:“穆将军,稍等,妾身给您准备新衣。” 昨天倒腾衣柜的冬天,顺带着把穆宣昭的衣裳也收了起来,难怪他找不到。 取出一套从内到外搭配好的衣裳,林燕染抱着去了暖阁,隔着屏风喊了一声,放好衣裳。 拿起一个青瓷盒,倚着屏风,放在了里面,笑微微的说:“这是玉脂膏,去秽除垢的效果特别好,请穆将军一用。” 说完,飞快地放下青瓷盒,拔腿就跑,将一阵伴随着怒吼的哗啦啦的水声抛到了身后。 用帕子拭去手背上的水滴,林燕染踢了踢软了的腿脚,对自己的速度十分不满意,这么好的机会,还溅上了水滴,若是穆宣昭真的恼了,她一定跑不掉。这年头身体好才是本钱,从明天开始,一定要找找起床,锻炼身体。 不过,看穆宣昭生气,她心情好极了,笑了一阵,腹中更饿了,而念秋还没有回来,林燕染只得再次进了厨房,准备午膳。 锅里的鸡丝面咕嘟咕嘟冒出香气,林燕染挑了一碗面条,慢条斯理的吃完,洗了手,回了东次间。 洗完了冷水澡,换上了干净长袍的穆宣昭,大马金刀的坐在榻上,对她怒目而视。 “既然你喜欢这张榻,就让给你好了,西边有张罗汉床,我去那边了。”心情很好的林燕染准备午休,很好说话的让了贵妃榻。 “回来。” 脚步未停。 “站住。” 穆宣昭不再遵守动口不动手,箭步上前,将人压在了榻上。 “你头发还没干,水滴在我脸上了。”林燕染很不满。 穆宣昭瞪了她一眼,随手将湿法拨到了后面,带着一身危险的气势,将她压在身下。 林燕染起初还和他对瞪,直到气氛越来越古怪,他的鼻息越来越灼热,她的眼睛越来越水润,瞪视变成了对视,眼波缠绵。 “你......”林燕染只说了一个字,就被人狠狠的吻住了唇。 气息教缠,衣袍落地,在穆宣昭强势的侵 略下,很快就点燃了她特内的情火。 林燕染在穆宣昭怀里微微喘着气,然后,被他安放在榻上,双腿跨在他腰间,他身子一沉,带着急迫冲了进去。 随着浑身血流的翻腾,在这残冬时节,两人的体温节节攀升,穆宣昭冲过冷水澡的身子,更是灼热,林燕染的肌肤也柔软而又热烈。 身上人发上凉凉的水滴,时不时滴在她胸前腰间,激起她一阵阵颤栗,只能大口大口的喘着气,身体里迸发出难耐的激动。 穆宣昭体内也激起一阵火焰,一阵猛烈的冲刺,背脊一麻,低吼着快速地刺了进去,释放了自己,闭上眼睛享受着这逍魂的时刻。 林燕染脸色潮红,紧紧地闭着眼睛,将脸埋在迎枕上。 室内只有两人的喘息声,轻轻重重、急急缓缓。 而府门外,得了闭府命令的两个兼职门卫的暗卫,拦住了回府的念秋,任她怎么说都不开府门,急的念秋跺脚将他们骂成了猪头。 终于躲开穆宣昭的纠缠,林燕染披上了中衣下榻,拿了条厚厚的棉布巾,扔到了穆宣昭身上。 身体释放的穆宣昭脾气极好,老实的擦着湿发,对林燕染丝毫不温顺的动作,毫不在意。 在她转身欲离开的时候,伸开长臂,将她勾了过去,嗓音低沉:“床榻尚温,你就离开,阿染,你太无情了吧。” 林燕染不可思议的打量着他,在他下颌处摸索,间或使力抠一抠,这人怎么越来越无赖了。 穆宣昭低低一笑,竟将脸颊凑到了她手里,“阿染,仔细瞧瞧,看是不是假的?” 林燕染缩回手,擦了擦,不再理会他。 穆宣昭讨了个没趣,用脸颊蹭了蹭她的脸颊,“阿染,我喜欢你这样,率真无伪,以后,你要一直信我,好不好?” 又说到这个问题,林燕染才发现他们还没有吵完呢,这人中途退席了,现在这是要糊里糊涂结账的架势吗? 葱白手指点上了穆宣昭的唇,“穆将军,你让我信你,你可信我?” 穆宣昭皱眉:“叫我穆郎。”他不喜欢听她叫他穆将军,尤其是这种时候。 林燕染张了张口,总觉得太亲昵,叫不出声,恼道:“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穆宣昭嗯了声,并不理会,只目光灼灼的望着她。 “穆......穆郎。” 他这才满意了,亲了亲她的额头,“阿染,我怎么会不信你,你是我的妻子,是我最亲密的人,如果不信你,我还能信谁。” 他的声音带着叹息和微微的萧索,林燕染知道他的身世,不由心疼,抱住了他,枕在他颈侧,问道:“那你为什么不给我带信,告诉我你是因为薛韵病了,才留在那儿,你什么都不说,让我怎么想。还是你觉得不告诉我,是为我好,还是你怕告诉了我,我会对她不利。” 终于说了出来,林燕染最受不得欺瞒,尤其是这种本身就说不清的事情。 穆宣昭绷了脸,认真的说道:“阿染,你怎么这么想?我不会纳薛韵的,时机一到,我就将她送出去。昨日我就怕你乱想,才没告诉你的。” “昨日她一醒来,病成了那样,还是强撑着说了曹侧妃的布置,虽然这些事情我都能查出来,可她这份心,也是难得。” 薛韵身世堪怜,穆宣昭虽然对她并无男女之情,但心中总有些怜惜,便想着幽州事定后,好生安排她,让她以后衣食不缺,日子顺遂些。他想着既然对她无意,这些事情也没必要告诉林燕染。 林燕染闭了闭眼,不再追问。 穆宣昭叹了口气,不再提薛韵,想起还有另一桩事情:“阿染,后天幽州的使者就要到了,是为你而来。” “做什么?” “为你颁发诰命夫人的印绶和钗钿。” ------------ 141.第143章 楚王妃的赏赐(五) 说到幽州的事情,林燕染便多问了几句楚王妃的事情,穆宣昭只说她是个聪明人,分得清轻重,其他的并不多说。言悫鹉琻 半个时辰后,被单独留在养源院的林安谨,气咻咻的回来了,进到明间,单膝跪地,似模似样的给林燕染行了问安礼。 穿戴整齐的林燕染,看着萌萌的儿子严肃着一张婴儿肥的小脸,跪地、抱拳,一举一动都尽力做到完美,只是他身子矮,四肢也没长开,这动作看在她眼里,就是小孩子充大人的可爱了。 看着儿子一脸认真,林燕染用帕子压下翘起的嘴角,伸手扶起他:“看这一头一脸的汗,快檫檫,别吹了冷风。” 林安谨人轻力小,轻而易举的被她拉了起来,脸上发臊,羞恼的喊了声:“娘,我还没说完呢,现在不能起来!”说着,又向下坠了身子,拖在地上。 林燕染愣了愣,摸了摸儿子的额头,没发烧啊,他们母子讲话从来没这么多规矩的,这是从哪儿学得啊。 穆宣昭斜了眼角,夹了一眼下面坑爹的儿子,当然,他动作隐蔽,林燕染没有看到。 “娘,儿子有要紧的话要说,要单独和你说。” 林燕染望了望穆宣昭,用眼神请他回避,见他不动,还点了点下巴以示催促,穆宣昭无奈,只得掀了帘子出去。 “地上硬,快起来。”林燕染心疼地拽起儿子,不顾他的反抗,十分坚决。 “娘,你别难过。”打发走了闲杂人等,林安谨乖乖地起身,拉着林燕染的袍角,仰着粉粉的小脸,安慰他娘。 这又是从何说起,林燕染好笑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娘,我说真的。那个女的很丑,不笑也哭,笑也像哭,就会拉着旁人的袖子掉眼泪了,最讨厌了,只有那个笨蛋才被她骗了。他那么笨,分不清好人坏人,娘,你不要为他难过。”原来昨夜林安谨强忍着瞌睡,死缠烂打跟在穆宣昭身边,是为了给他娘侦察敌人啊。 林燕染笑不出来了,蹲下身子,平视着林安谨,问他:“安谨,这些话是你想出来的,还是旁人教你的。还有,你怎么见了她,你爹......穆宣昭带你去的?” 林安谨见他娘急了,撇了嘴回答:“说来的带我出去玩的,马驹才牵出来,他就要丢下我。哼,我才不让他如意,就跟着他了。结果,他急匆匆的回去,是要看那个女的,还哄我去睡觉。院子里的人都说了,那个女的是楚王送来的,非常漂亮,他一见就喜欢上了。胡说,明明很丑,连笑和哭都分不清,丑死了。” 再三向林安谨保证她一点都没有难过,完全不用担心,小孩儿才半信半疑的点了头,打了呵欠,回房睡觉了,昨夜熬了大半夜,白天的补觉也没睡好,总担心着他娘,现在,亲眼瞧见他娘没事,精神一松,他就小鸡啄米似的点起了头。 安置好儿子,林燕染快愁死了,过完年,林安谨也才七岁,怎么就发起这种愁来了,这种事情是他该操心的吗?他只要快快乐乐、安安稳稳的长大就行了,真不用操这么多的心。 她这边正思虑着,终于得允进府的念秋,一路小跑,气喘吁吁的拉开帘子,见着林安然好好的坐在那儿,才吁了口气,半蹲行礼。 林燕染向外看了看,问道:“将军还在外面吗?” 念秋拿脸溜了一圈,耳朵一红,小声回道:“先前奴婢回来,在门口被拦了,在外面溜达了一圈,才再回来的。没瞧见将军,只有门口那两个门卫。” 看来,穆宣昭带着送林安谨过来的人出去了,不再多问。 念秋怕扰了林安谨睡觉,越发轻手轻脚,林燕染问起她和王雨探讨的情况。 “夫人,王小姐真是个聪明人,她稍一点拨,奴婢心头就敞亮了,才知道自己想岔了路子。在她指点下,奴婢织出了半个样子了,等明天,奴婢就能织出一双完整的袜子了。”提起专业问题,念秋眉飞色舞。 林燕染微笑颔首,又鼓励她几句,念秋越发来了精神,张口闭口都是王小姐如何如何,显然对王雨十分敬佩。说了一刻钟,突然“呀”了一声,抱歉的行了一礼,匆匆的去了厨房。 八仙桌上刚刚摆上晚膳,穆宣昭派来回信的随从过来说了他今夜有事,回不来,让她自己用膳。 林燕染点了点头示意知道了,让念秋打发了他,并没多问,倒让这随从怔了怔。 翌日一早,林燕染起床先耍了套五禽戏,用过早膳,带着林安谨去了杨致卿的院子。 杨致卿身边的人都认识林燕染,得知她找自家大人,立即在前引路,面上带着笑说道:“林夫人,您是不知道,这两天我们大当家简直都疯魔了。跟着那些个农人一块钻到了暖房里,哦,对了,这个暖房不是为了种菜养花,是为了育苗。连吃带睡的都在暖房里,我们怎么劝都不听,小的们恨不得给老天爷一天上三炷香,让那些土疙瘩里快点长出苗。” 走了一段距离,到了暖房,林燕染谢了他,带着林安谨掀开稻草编的毡帘,一进里面,一股湿润的热气扑面而来。 里面数十个穿着粗布衣短打的人,有的铲土,有的浇水,或者三五成群的争论着,或者拄着铁锨沉思着,几乎没人注意到他们的到来。 两人小心的避开诸人,沿着一条窄窄的土道,单脚交替着,慢慢的走到里面。 正在听着两个农人说话的杨致卿也是一身布衣短打,与众人嫌热捋了袖子,挽起裤腿不同,她穿的整整齐齐的。 这暖房里闷热,她脸色蒸的红润,听得很认真,蓦然看到林燕染,眼睛一亮,和农人说了几句,走了过去。 “阿染,你来了,我带你看样东西。”杨致卿轻快的招呼她,招了招手,带她向里面走去。 到了地方,杨致卿指着一片散发着新鲜泥土气味的土地给她看:“阿染,你看,这是育苗的地儿,不过二天时间,里面都发出了芽,在过几天,就能出土了。大家试了多次,才找到这种育苗的方式,原来不是整个种下去,而是要切成片,再种下去。” 杨致卿兴致很高,一一指点了多块地给林燕染解说,说实话,这些育苗方式,林燕染还真不懂,虽然她那空间里有多种作物,可因为那里面的条件太逆天,刨个坑,填上土,就能茁壮成长了。而现实的庄稼,却有太多需要注意的,先是育苗的时间,有的作物生长时间短,春天种,夏天就能收了,有的生长周期长,夏天种,冬天才熟。 其他的诸如耕地的粗细,雨水的多寡,林林种种,不一而足,这些只有世代种田的农人最清楚。 她最多从他们未听说的角度上提一提,具体的实践还是要靠着他们。 所以,林燕染听得很认真,偶尔问些问题,转完了整个暖房,热出一身汗,才挥别意犹未尽的杨致卿,顺道将玩泥巴玩的不亦乐乎的林安谨留下,这玩泥巴就玩泥巴吧,总比和楚王送来的美人较劲好。 这一天,林燕染心情很好,拜访了好友,开导了儿子,还顺带从杨致卿那里要了个厨娘,还收到了念秋送的袜子。 托着这双羊毛线袜子,林燕染很大手笔的赏了念秋一锭银子,而后迫不及待的换下了脚上宽大的布袜子。 虽然有些刺刺的,但这点小小的缺点,在暖和、舒适、跟脚的优点下,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念秋脸红红的,期待着看着她,林燕染笑着赞扬:“很好,穿着很舒服。” 之后,又对念秋说,除了织袜子,还可以织褂子、坎肩,穿在里面,保暖又轻柔。 “这样就太好了,王小姐还发愁今年收的羊毛太多了,咱们这边的人又嫌弃用羊毛做大毛衣裳,她们可急了。现在好了,按着夫人你的主意,她们再不用急了。” 林燕染笑了笑,她就是看到王雨的挂屏,才想起冀州多羊的事情,继而想到用竹针织袜子,所以,对念秋的话,并不吃惊,让她继续努力。 入夜的时候,林安谨回来,而穆宣昭依然没有回来,仍然派了随从来说,林燕染想起他说的幽州使节的事情,猜想他估计在忙着幽州的事情。 第二日中午,继三公子李旭之后,楚王妃的使者也到了广平。 与傲慢的李旭不同,楚王妃的使者极为谦逊,效率也高多了,只用了三天,就从幽州赶到了广平。 消失了两天的穆宣昭,终于顶着薄霜出现了,一大早将他们母子接到了养源院,迎接楚王妃的使者。 因为知道楚王妃派人的来意,这次林燕染没穿诰命礼服,而是穿着一身华贵的常服,领着一众侍女站在二门处。 楚王妃选的使者很会办事,很快就领会到了穆宣昭的意思,热情寒暄之后,就到了二门处,展开盖有楚王妃的印玺的册书,抑扬顿挫的念了起来,先是骈四俪六的溢美之词,接着是恭喜穆将军新婚大喜,最后是以楚王妃的名号赐下的诰命冠服、印绶。 林燕染听到使者念道:“......金镶红宝五凤冠、大红织金大衫裙、绣云纹霞帔、绣鸳鸯纹绶带......”这是二品诰命的正式礼服,从此林燕染作为穆宣昭妻子的地位,再不容人质疑。 ------------ 142.第144章 薛韵的谋划(一) “小姐,你身子弱,病还没好全,大夫嘱咐了不能吹风,让奴婢关上窗子吧。言悫鹉琻”润儿面带焦虑地看着坐在窗前的薛韵,轻声劝哄道。 薛韵缓缓的摇了摇头,因着这场病她瘦了一圈,越发显得脸小眼睛大了,裹在厚厚的银红色银鼠毛出锋袄子里,却依然身姿婀娜,只是一身的寂寥之气,看着就让人怜惜。 “小姐......”润儿声音哽咽。 “你听,那边多热闹啊,乐声、笑声,我听着都能想象到她有多么得意。”薛韵幽幽的叹道。 润儿绞着手指,不知道怎么劝解,知道了那个林夫人的底细,自家小姐一直不甘心,今天之前,她们还有个盼头,可现在楚王妃出面,赐下了二品的诰命,坐实了林夫人的名分,这个消息,对自家小姐的打击太大了。 “和她一比,我......就如丧家之犬般,凄凉无助......” “小姐,不会的,穆将军他在乎你的,知道你生病了,他很担心,还开了府里的药库,让大夫挑选上好的药材。还说西厢房阴冷,要给小姐选一处好的住处,自穆将军发过话后,奴婢再在院子里走动,遇到的人都很客气,咱们的月例供应,全都是最好的。”这些话,润儿一气说下来,嗓音脆脆的,说的又是实话,让薛韵面上好看了些。 只是,薛韵颊上的笑转瞬即逝:“曹妃派来的嬷嬷、丫鬟都处理好了吗?” 润儿点了点头:“除了钱嬷嬷,其他的人都被带走了,压在了前院,有好些人看着。钱嬷嬷吓坏了,这两天一直在床上躺着,眼睛都抠了,见了奴婢,就趴在床上叩头,求小姐饶了她。” 薛韵冷冷的讥诮:“软骨头的奴才,当日在我面前何等威风,现在还不是软成了一滩泥,这种人改当做一辈子的奴才。”又想到,就是这么让人厌弃的人,当日自己也要给她陪笑脸,心中一阵郁愤,眼中冷意更甚。 “小姐,现在就打发了曹妃的人,会不会激怒了她。”润儿虽然没有见过曹妃,可作为楚王的宠妾,曹妃的名声极大,和她作对,润儿自己心里先怯弱了。 “不是还留着个钱嬷嬷吗?这些日子的遭遇,你还不明白吗,穆......他是铁了心的站在世子身边了,和曹妃、三公子母子就是仇敌了。我偏又是曹妃送来的,他......不信我。”薛韵掐了朵水仙,拿在手里把玩着,白希的手背和水仙花瓣的颜色,几乎融为一体。 “若不是我用这场病,来向他剖白,将曹妃的人交给他,怕是咱们还要孤零零的受苦。”说着说着,呛了冷风,捂着帕子一阵咳。 润儿急步上前,好一阵拍,才缓了下来,忙端了杯水,忧心的劝道:“小姐,快关了窗吧,若是落下病根,罪过就大了。” 见薛韵点了头,润儿利落的关上了窗子,放下帘子,又将薛韵扶尚了床,盖上被子,小声说道:“小姐,你先躺一躺,奴婢去厨房提午膳。” 瞧着润儿离开,薛韵掀开被子,赤脚下了地,脱了大袄,露出里面浅黄绫中衣,用冷茶浸湿了帕子,解开中衣,一咬牙夹在了腋下。 薛韵捏着拳头,身子不住的颤抖,刚刚养出些红晕的面色,不过一刻钟,又惨白一片。 提了午膳回来的润儿,脚步轻快,声音清脆:“小姐,奴婢回来了,今儿厨房里的特意拨了个婆子,专门准备咱们院子里的饭菜。奴婢一去,那婆子就笑嘻嘻的迎了出来,将还冒着热气的清粥素菜,放进了攒盒里。说是提前得了吩咐,特意给小姐备的,其他的大灶都忙着做大菜,那些荤菜,小姐你可吃不得。” 润儿说着笑了,将攒盒里的饭菜,端到桌上,五个菜一份汤,三种养胃粥,显见是厨房里的人用了心思,“除了穆将军提前吩咐了她,她才这么用心,这下子小姐可要放宽了心,养好病才是最重要的。” 摆好饭菜,拿帕子擦了手,走到床前,轻声唤了一声,却一直听不到回话。 润儿疑惑的撩起床帐,触目就是薛韵惨白的面色,“小姐!”她大喊着,扑到床前,抖着手摸上额头,热热的,显然是又起了热,眼泪扑簌簌的下来,回身就向外跑。 薛韵奋力拉住她的衣袖,声音低微:“站住,不许去。” “小姐,你又发烧了,这病拖不得啊。”润儿呜咽着说。 “眼下喜庆的日子,不能因为我添了晦气,抓来的药还有,你给我熬一副就行了,不要出去。” “可是,小姐你才好了点,又发烧,谁知道这方子管用不管用,若是耽误了,病情严重了可怎么好。上次的大夫就说了,再晚一点,小姐你就危险了。”润儿继续劝说。 “没关系,我还能说话,比上次好多了,等今儿的事办完了,再请大夫,别让人心里厌烦。”薛韵咳嗽着,喃喃的嘱咐:“你熬药的时候,在西边的走廊里,那边没风,药味散不出去,去吧。” 润儿抹了一把泪,一步一挪的走了出去,依言将药炉放在了最西边,这是整个西厢最里头的屋子,整个冬天见不到一丝的太阳,连风都吹不进去,阴冷潮湿,现在住着钱嬷嬷。 熬好了药,润儿端了进去,薛韵倚着迎枕,费力地吞了进去。而后喘了几口气,“把饭菜倒掉一些,将碗筷送回厨房,给那婆子一串铜钱,道声谢,别说我病又犯了,去吧。” 润儿看了看已经凉透的饭菜,忍了泪,一样拨了些,裹在帕子里,埋在了院子里海棠树下,提着攒盒去了厨房。 院子里的门开了又阖上,薛韵靠在迎枕上默默数着数,数了片刻,听到一阵极细微的声音,唇翘了翘:“嬷嬷,来了就进来吧。” 脚步声重了些,进来一位中年妇人,穿着褐色袄裙,额头、鼻翼两侧的皱纹深深,眼睛里带着恨意。 薛韵轻轻叹息:“两日之前,嬷嬷还穿绸着缎,面色丰润白亮,看着年轻又精神,一点都不像年过四旬的人,让我很是赞叹嬷嬷保养的好。没想到,现在一看,嬷嬷脸上皱纹密布,头发花白,连手上都皴裂了,十足的中年落魄妇人。” 她说一句,钱嬷嬷眼中恨意就增一分,自从搭上曹侧妃,一路飞黄腾达,虽然顶着奴仆的名分,可她一家吃香喝辣,穿金戴银,过的比一般的富户还要滋润。曹侧妃爱美,连带着侍候她的人也都跟着学,为了保养这一身皮肉,她不知道填了多少白花花的银子,结果就因为眼前小贱 人的告密,她差点吓死,两夜不敢合眼,精神气泄了一半,半老徐娘的风韵全吓没了,看着就是一个老态龙钟的妇人。 “戏子无义,婊 子无情,薛小姐真不愧是楼子里出来的,耍的一手好戏,转手就将我们卖了,你忘了临来的时候,跪在曹妃娘娘身前立下的誓吗?”钱嬷嬷终归怕死,不敢用她惯常的泼妇骂战,绞着肚肠想着文雅的词儿。 薛韵唇角更弯了,却不生气,听她说完,慢慢的说道:“虽然我身边的事务大多都是另一个嬷嬷处置,但是,曹妃的心腹应该是你吧,和她联络的人也是你。” 钱嬷嬷冷哼一声,这两天她翻来覆去的想,跟着薛韵过来的人,除了她和润儿,其他的人都被逮了起来。留下润儿她明白,那丫头本身就是薛韵从浮香楼里挑的人,而留下她的命,她一开始以为是自己谨慎,可后来这话她自己都不信,想来想去,只能是薛韵别有所图,所以,听了这话,她也不如何吃惊。 “嬷嬷知道那些人的下场么。”薛韵笑盈盈的问道。 满意地看着钱嬷嬷绷紧了身子,她也不等她回答,开口说道:“我是跟着三公子的车驾过来的,虽然是打着楚王的旗号,可曹妃接我过府的事情,瞒不了有心人。我身边安插有曹妃的眼线更是一目了然的事情,这种简单粗暴的法子,娘娘真是自信。” “薛小姐,曹妃娘娘不容你诋毁。”钱嬷嬷冷声道。 “可是,穆将军何许人,漫说曹侧妃,怕是楚王都摆布不了他。他不动你们,不是怕了曹侧妃,是根本没将她放在眼里。可是,受你们拖累的是我。若我不将身边处理干净,我永远出不了头,你又能得到什么呢,钱嬷嬷。你家里的人都在楚王府,若是你一直不能送出有用的消息,听说曹侧妃的耐心不好,不知道她的脾气好不好。” 钱嬷嬷最熟悉曹侧妃,身子晃了晃,脸色更难看了,咬牙问道:“你要做什么?” 薛韵轻轻的拍了拍手:“嬷嬷果然是个聪明人,想明白了我是在救你。壁虎断翼才能求生,舍了那些人,嬷嬷才能活下来。不过,嬷嬷还要再明白一个道理,有我在,你才有用,我是主,你是仆,不要搞反了。” ------------ 143.第145章 薛韵的谋划(二) “那些人关在前边,没有人用刑,只是将她们关在屋子里,分开关着,一人一间屋子,门窗全都封上了,无论白天还是夜晚,都黑呼呼的,她们什么都听不到,除了自己的呼吸声。言悫鹉琻这法子是我提的,我对穆将军说,在楚王府的时候,曹侧妃就这么对付过我。”说完,冷冷地看着钱嬷嬷。 钱嬷嬷腿都软了,这法子还是她向曹侧妃提议的,只是薛韵聪明,在曹侧妃面前伏低做小,并没有受这罪,眼下她这么说,就是在报复了。一时之间,钱嬷嬷本来笃定的判断,有些松动。 “你......你,我没有得罪过你。”薛韵的确没有在王府受过大罪,如此一想,钱嬷嬷又理正气壮了。 “嬷嬷不必急着分辨,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再追究也没了意义,我提这些,不过是嬷嬷明白其他人的处境,和自己的幸运。只是,嬷嬷还要明白,一时的幸运算不得什么,多少人前一刻笑他们命不长,下一刻自个归来丧。荣辱富贵还得靠自己,譬如嬷嬷,服侍曹侧妃十多年,恭敬小心,外人看着嬷嬷一家也是鲜花着锦,光鲜亮丽。哪知道到了最后,却要抛家舍子,陪着我这个棋子,来到这里。”说到这里,薛韵笑出了声,听在钱嬷嬷耳里却是无比的讽刺。 钱嬷嬷牙根都咬酸了,想到她初初接下这份差事时,曹侧妃的说辞,面容是她极少见到的温和,夸了她一通,赏了她一百两银子,还将她的小女儿,接到了三公子的院子里当差,这份恩赏不可说不体面。 可回去后一细想,钱嬷嬷脸都白了,曹侧妃之所以派了她,最主要的是原因是她一家子都是楚王府的家生子,她男人、孩子全都攥在曹侧妃手里。 “薛小姐,有话直说吧,能活着没人想死。”钱嬷嬷耷拉着眼帘。 薛韵满意的笑了:“你递出了几回消息了,最近一次是什么时候?” 钱嬷嬷呼吸一紧,虽然她的命握在了薛韵手上,可是她一大家子还在楚王府,若是牵连上他们,她情愿不要这条命。 “嬷嬷你想差了,我问这些,不是要和曹侧妃撕破脸皮,而是要和她更好的合作,当然对你也有好处。想来曹侧妃要你回报的内容,是关于穆将军的军马、密报等大事,可这些情报嬷嬷你轻易也得不到,若是干巴巴的寄过去,反而让她不痛快。不如,换个方式,极显出了嬷嬷的能耐,又得了她的欢喜,嬷嬷的家人也能过的好,如此一举两得,岂不大好?” 她的话说到了钱嬷嬷的心坎上,再加上之前的担忧受怕,刚才的走投无路,此时听了这定心的话,紧绷的情绪一松,她竟有种死里逃生的庆幸。拖着软绵绵的双腿,走到薛韵面前,浑浊的双眼,射出热切的光芒:“薛小姐,有好的法子,若是能不连累我的家小,老婆子都听姑娘吩咐。” 薛韵直起身,从枕头下拿出折叠成方胜赚的笺纸,交给她,“你拿回去,照着上面的内容,抄一遍,传给曹侧妃。” 钱嬷嬷慌不迭的双手捧着,藏到了袖子里,笑出了更多的皱纹。 薛韵重新躺回去,挥了挥手,示意她出去。 钱嬷嬷退了两步,面上由笑转为焦虑:“小姐,你这病看着没有起色,要不让我出去催催,着人给您请个大夫?” “嬷嬷费心了,这事我自有打算。只是,嬷嬷关心我,这份心虽好,但是行事要谨慎,首要记得这儿是将军府,王府的那套行事手段,在这儿用不上。嬷嬷以后就安心的待在屋子里,脾气也改改,最好让人夸忠厚老实。每次只要照着我给你的消息,抄一抄就好,这样旁人也疑不到你身上。嬷嬷说是不是这个理?”薛韵清楚她的脾性,最是会媚上欺下,才打叠起精神,说教了一通。 钱嬷嬷老脸一红,讪讪地退了下去,一出屋子,后背的冷汗受风一激,直冷到了心里,面上漫上一层阴霾,对薛韵只有忌惮和畏惧,眼中的恨意早已不见了影踪。 楚王妃的使者宣礼完毕,谢了穆宣昭款待,竟要连夜回去复命。穆宣昭脸色不虞,那使者只得叹了口气,深深施了一礼,说道:“穆将军,不是我等不识礼数,实在是......实在是临行之前,得了王爷命令,只给了我等六天时间,来时用去了三日,再加上今日,只剩下二日而已。若是我等不能按时赶回去,怕又是一桩罪过。” 穆宣昭一拳砸在案上,恨声道:“楚王昏聩,当日李旭来时仿似游玩,用了多少时间,却又如此要求你们,如此行事,让人如何信服。” 使者闻言,深深赞同,恭敬地弯下腰,语气沉肃:“穆将军,世子仁孝却处境艰难,还请将军大义,保全世子。” 直到得了穆宣昭的保证,使者才直起了身,倒退着出了正厅,和众人告辞,带着人,星夜回返。 送走了使者,穆宣昭唤来王士春等人,在演武厅一旁的厢房里,对着堪舆图,吩咐了一番。而后才信步回了后院,此时已近亥时,夜已深沉,养源院里已点上了灯烛,院子里的兵丁和仆从,都已经歇下了,一路上煞是安静。 不想,转过了一道垂花门,竟听到一阵扰攘的叫声,他负手站定,沉声责问:“何人喧哗,滚出来。” 他这声爆喝,如定海神针般,止住了众人沸腾的声音,立时安静了下来。 穆宣昭打量着束手垂头的众人,最前面穿着青缎子棉褂的丫鬟有些面熟,后面的三个婆子,看着面生,他喝问道:“你们在何处上差,管事的都是谁,为何在此处喧哗?” 排头的丫鬟,抬起头,抖着嗓子回道:“奴婢是侍候薛小姐的润儿,小姐又发了高热,奴婢熬了两副药,都没有好转,焦急之下,想再请大夫来看看。这几位嬷嬷,是受了奴婢连累,才冒犯了将军,都是奴婢的错。” 原来薛韵一直拘着润儿,不让她找管事,但是,润儿心眼直,哪里能掩饰面上的忧色,她又多次来往厨房,这副情态自然落入厨房的婆子眼里。因为刚来广平的时候,穆宣昭的兵丁大多都带伤,原先负责厨房事宜的火头兵,又都跟着那批精兵北上幽州,厨房里的一时忙不过来,便从广平本地雇了些身家清白的婆子。 这些婆子虽然手脚麻利,老实听话,却到底和令行禁止的兵丁不同,总爱说些闲言碎语。早先这些婆子只是白天做活,到了时辰就出府,倒是没有大问题,而自李旭到来,这些天来,府上的事务不断,才在后面辟了住处,安置了她们。 结果,今儿润儿一直出出进进,面色又惶急,她们就打听出了薛韵生病了,才闹腾出这一出。 问明白事情原委,穆宣昭召来听到动静及时赶过来的管事,吩咐:“你着人到前边套辆马车,请大夫过来。” 管事应声而去,润儿喜极而泣:“谢将军。”说着一串泪珠顺着面颊流了下来,穆宣昭无意间扫了一眼,恍然觉得似曾相识,只是一时之间想不出来,但被惊扰的怒气,已经散了一半,便随便一摆手,命她们都下去。 瑟瑟发抖的婆子们,得此大赦,磕了头,慌不迭的就跑下去了,只剩下润儿一人。 “你也回去吧。” 润儿见他和颜悦色,突然乍起胆子,怯生生的问道:“将军不去看一看小姐吗?” 穆宣昭眉头一扬,眼神变得威严,润儿立时怕了,抠着手指,嗫嚅的请罪:“奴婢错了,请将军责罚。” “下去吧。”犯不着和这么个丫鬟置气,穆宣昭看着自觉退到安全距离,而后一溜烟跑没影的人,觉得好笑,踱了几步,却又蹙起了眉头,他总觉的这丫鬟面熟。 这种面熟又不是多时不见的熟悉,他确信不曾见过这个名叫润儿的丫鬟,就是觉得她的相貌,尤其是笑起来的表情,似曾相识。 这疑问一直困惑着他,连林燕染和他说的话,都没有听清,随意地点头,然后手上塞了个杯子,他浑不在意的接过,喝了一口。 一入口,穆宣昭就瞪圆了眼睛,捏着杯子的手,力道大的几乎要捏破,两腮鼓鼓的,嘴里的东西,咽不下去吐不出,控诉的望着林燕染。 看着他这副傻乎乎的样子,林燕染笑得弯下了腰,便揉着肚子便断断续续的喊着:“念......秋,取我的镜子过来,真是......像极了......青......” 穆宣昭闭着眼睛,咽了大半,而后手臂一捞,将笑得欢畅的林燕染拉到了怀里,而后吻上了她的唇,将这味道古怪的东西渡了过去。 林燕染被迫咽了几口,又被缠着激 吻,直到面色潮红,气喘吁吁,穆宣昭才放开了她。 ------------ 144.第146章 即将出征(一) 大口大口喘了几口气,林燕染退了几步,和穆宣昭拉开距离,斜睨着他。言悫鹉琻 穆宣昭轻笑出声,连被她哄骗着喝下酸醋也不生气,笑得颇为自得:“这醋是夫人自己要吃的,为夫却是受了无妄之灾。” 原来薛韵那边一闹起来,就有人将消息传报过来,尤其是薛韵的丫鬟润儿拦着穆宣昭哭求,她本来只一笑置之,并没有难为薛韵的意思。只是,穆宣昭进来的时候,一副神思不属的模样,她连着问了好几遍,都没得到回复,见他压根就没细听,林燕染心里不痛快,便拿了手边预备的醋,倒进了茶杯里,递给了穆宣昭。 没想到,他稀里糊涂的就喝了,滋味可想而知了。 “回魂了么。”林燕染故意揶揄他。 穆宣昭不自在的咳了一声,整了整腰带,故作镇静地回道:“不过是想了些事情,你不要多想了。” 林燕染一面笑,一面站了起来,走到他身边,认真地看着他的面色说道:“我可没想多,不过有一个问题一直想不明白。” 穆宣昭揽着她的腰,低头看向她,斜飞入鬓的眉眼,带着朦胧的笑意:“什么问题,你说。” “你什么时候将她挪出去?” 穆宣昭愉快地笑了起来,神色很是得意,置于她腰上的手,微微用力揉搓,一副“你终于承认吃醋了吧”的表情。 林燕染好气又好笑,用拇指和食指掐他胳膊内侧的肉,气急地催促他,只是他皮糙肉厚,她手指都酸了,他却依然不痛不痒。 穆宣昭还故意张开双臂,摆出一副任君处置的架势,在林燕染看来,这是明晃晃的鄙视,她一恼,索性不掐了,改为轻轻地瘙痒。 如此一来,穆宣昭反而受不住,身子一抖,反手捉住林燕染的手,深深吸了一口气,讨饶道:“夫人,快住手。” 边说,双腿抵住林燕染的腿脚,一用力,带着她倒在榻上,紧紧地扣住她,不给她再次作 乱的机会。 林燕染伏在他胸膛上,挣扎间身上的夹袄领口大开,露出一痕雪白的皮肤,正正对上穆宣昭的眼睛。 感觉到身上一阵热,一偏头,林燕染看到他灼热的视线,低头压了压,让他回答刚才的问题。 穆宣昭遗憾的挪开视线,漫不经心的回道:“她今儿又犯病了,这病暂时挪不得,我已经备下了一处宅子,等她病好了,挑个好日子,让她搬过去。” 话未说完,觉得林燕染这番发作实在可疑,她之前并不将薛韵放在眼里,而起他也明确表态过,怎么她突然就不放心薛韵了呢。 “怎么突然如此在意?” 林燕染摇了摇头,敷衍了过去,说实话她之所以想要将薛韵早早挪出去的理由,是出于强烈的直觉,只是这种理由不好说。 得了穆宣昭的明确回复,她也不再说有关薛韵的事。 见她不再关注此事,穆宣昭松了一口气,问起她近日行事,待听到她语气兴奋的讲起暖房育苗、羊毛纺织等事,且一口一个杨致卿,亲昵而又敬服,他觉得嘴里又泛起了醋酸味,想要封住她的嘴。 想到便做到,穆宣昭牢牢掐住她的腰,用胳膊将她圈在胸口,狠狠地擒住红艳艳的唇,辗转吮 吸。 石青、娇黄色的缎子袄在地上相偎相依,架子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床上红浪翻飞、鸳鸯交颈,浓夜正好。 自楚王妃颁下赏赐,幽州风平浪静,非但楚王,连三公子李旭都没再闹出事端,仿似将广平甚至冀州抛到了脑后,而穆宣昭,更是被他们选择性的遗忘了。 尤其是二月二十六日,奉命出征鞑靼人的胡浜,斩杀了一队百人鞑靼骑兵,初战告捷,楚王大喜,大肆封赏胡浜等人。李旭则趁势在民间宣扬胡浜的威名,几乎将他夸成了不世出的将帅之才。 穆宣昭看着从幽州递来的消息,连连大笑,王士春等熟悉他的人,在他笑声里,听出了浓浓的嘲讽。 “这是章奎的密报,王士春你来看看。” 王士春双手接过,一目十行的扫过,面上大喜,原来章奎趁着胡浜大军进驻云中郡等边城时,在刘家的掩护下,悄悄的进了草原,寻到了和鞑靼可汗、左贤王等人不睦,被赶往最北边的右贤王一部,双方约为盟约。 “将军,右贤王一部在北部苦寒之地,和幽州之间隔着鞑靼可汗等部,既面临着北端异族的威胁,又无法抵近我朝丰腴之地,对鞑靼可汗早已心生不满。和右贤王结盟,两相夹击,绞杀鞑靼可汗的王庭,此计甚妙。只是,属下担心,蛮夷无礼,若是中途毁诺,背弃盟约,投靠鞑靼可汗,到时候,腹背受敌的就是我军了。”王士春喜过之后,不免担忧。 “你想的很周到,鞑靼人出尔反尔,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不过,这次由不得右贤王左右摇摆了,鞑靼可汗尤利达现在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了,双方再无媾 合的可能了。”穆宣昭心情奇好的给了他另一封信。 王士春看完,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直冷到了骨子里,这计太毒辣了:“以胡浜的大军为掩护,装扮成右贤王的部族,趁着鞑靼可汗尤利达率青壮攻青州时,奇袭鞑靼王庭,斩杀尤利达阏氏的两个儿子,却留下了尤利达庶子的命。” “这是世子身边顾先生的计谋,大胆又狠毒,实施起来困难重重,一着不慎,反会陷入敌营。天时、地利、人和,顾先生眼光精准,算准了尤利达和胡浜的性格,选准了时机,章奎寻到右贤王所部后,出动百余精骑,直捣鞑靼王庭,不仅杀了尤利达等人留下的妇孺,而且一把火,将王庭的帐篷烧了个干净。如此,右贤王、胡浜和尤利达算是结下了死仇。”这份谋划,穆宣昭也不由击节赞赏。 王士春并未想到胡浜,经此提醒,更是打了个激灵:“将军,这......,虽然鞑靼可汗等人的妻儿被杀,可他们的青壮无损,如今激起了他们的凶性,幽州等地就要面对他们的血腥报复。可,眼下楚王却还在大肆庆祝胡浜初战告捷,这......”后面的词他都说不下去了,楚王也太蠢了吧。 “这份消息,楚王等人都不知道,胡浜......有勇无谋之辈,死到临头,犹在沾沾自喜。”穆宣昭摊开舆图,点着幽州的州府定州:“世子自被楚王逐出府,形同放逐,楚王又频频加赏三公子,增食邑一万户,私军三千人。如此下去,世子哪里还有活路。” 布置下命令,挥退了王士春等人,穆宣昭负手站在舆图上,双眸盯着中部靠南的那一点用朱砂圈出的红圈,恨意汹涌。 三日前得到密报,老皇帝崩了,吃了毒丹,肠穿肚烂而死,宫里秘不发丧,太后、礼王、禁军统领等人各自拥立皇子,争斗不休。楚王等外地藩王诸侯终于迎来了他们期盼已久的机会,世子李昀面临着生死存亡的危机,穆宣昭忍了多年的仇恨,仇敌却先死了一步,怒恨交加下,只有鲜血才能让他平静。 所以,顾起密信一至,他毫不犹豫的就应下了,瞒着世子定下了这等计谋,和鞑靼可汗尤利达接下血海深仇,将祸水引到楚王处,挑起血战,灭掉楚王依赖的军队,楚王妃的娘家刘家稳住幽州世家,他掌控兵权。一内一外,逼迫楚王让位给世子李昀,如此,幽州便是他们的天下,他们能凭借幽州的地势,南下中原,问鼎帝位,然后,或是报仇雪恨或是称王称霸,一切随心耳。 二月二十八日,二月的最后一天,阳春天气,桃红柳绿,清渊潭里的冰早已融化,浅碧色的水清凌凌的。 穆宣昭在舟船上,招待广平城的谋主周君复,王士春亲自撑船,一道道波纹,打破平静的水面。 两人喝去了一壶酒,却依然说着闲话,未入正题,早春的风,吹起两人素绢广袖长袍,映着乌船绿水,身姿清癯,几可如画。 “幽州大捷,不知道穆将军有何打算?”周君复呵呵一笑,开口问道。 穆宣昭悠闲地喝下一杯酒,问道:“周先生只关注幽州,不闻京师消息么,难不成十多年的蹉跎,磨光了你的雄心吗?” 周君复神色一凛,苦苦思索,只是与楚王、穆宣昭等人相比,他的消息没那么及时,想来想去,也想不出缘由。 见他神色不似作伪,穆宣昭为他解惑:“宫里的昏君死了。” 出乎他的意料,周君复呆了片刻,竟仰头大笑,猖狂而又畅快,甚而击掌庆贺:“死得好,死得好!” 收了笑,周君复歉意地作揖:“老夫与那狗皇帝有些陈年恩怨,大喜之下,情绪激动,有些失态了,望穆将军见谅。” 穆宣昭自然不会和他计较,听他如此说,反而颇有些惺惺相惜之感,随笑道:“无妨,此乃普天同庆之大喜事,只是,以后的局势就更混乱了。” 周君复本就聪明过人,得了这个消息,再听穆宣昭所言,心中便有了计较:“乱 世出英雄,穆将军的机会来了。” 穆宣昭放下酒杯,冲着王士春点了点头,后者便放下划船的木桨,转身进了船舱,取了檀木匣,恭敬地交上去,而后悄声退下。穆宣昭取了钥匙,打开木匣,将里面的纸张取出,放在周君复面前。 只扫了一眼,周君复就认了出来,这是当初双方签下的协议,他们拿下广平,穆宣昭为他们提供保护,而他们每年上交粮食。 后来,种种事端,尤其是林燕染母子的身世,这份协议双方并没有再提起,而现在穆宣昭突然将它拿了出来,还只约了他一个人,连杨致卿都没能参与,看来,近日将有大变发生。 “穆将军这是何意?” 穆宣昭一直仔细看着他的神情,见他除了刚听闻老皇帝死了的消息时,大喜而笑,其他的时候面上都是一派平静,看不出端倪。 “当时旧 约,随着情势变更,颇多不合时宜之处,譬如广平乃至冀州的归属。杨大人已经接受楚王的官职,名义上广平便归幽州统属,本将觉得有些事情,可以重新商榷。”穆宣昭一向不喜辗转试探,遂直接说了自己的打算。 周君复神色不动:“穆将军,老夫只是一介谋士,这些事情需要和我家主上商议。” 穆宣昭轻声一笑:“周先生,咱们已经合作过,彼此的底细都清楚,没什么可遮拦的,本将既然寻你,自然是有我的道理。” 周君复闻言,虽然面上维持着波澜不惊,心里却连连苦笑,哪怕穆宣昭不清楚杨致卿的真实身份,却敏锐的寻了他来商议,未尝不是看清了杨致卿没有争霸天下的野心。 罢了,罢了,扶持一个心善的主上,在这乱世之中未尝不是件好事,况且她终归是女儿身,野心赫赫未必是福气。平安喜乐地过完一生,将来他到九泉之下,也算对得起先太子夫妇的大恩了。 “穆将军,请说吧。” 穆宣昭颇为诧异地望了他一眼,总觉得一瞬间,周君复周身竟然多了些超脱之意。摇了摇头,将这颇为无稽的想法抛去,说出了自己的打算。 周君复神色严肃地听着,等他说完,提出疑问:“穆将军要我们投入世子麾下,这个不难,每年提供二百万石粮食,五万件棉衣,三万件铠甲,一万件弓箭,一万杆长枪,这个数字太大了。广平一地百姓不吃不喝,将田地里产的粮食全都交出,也达不到二百万石。” “不止是广平,是整个冀州。世子许诺,封杨致卿为冀州节度使,总领冀州事宜,而冀州历来水土肥沃,只要稍加治理,休养生息,区区二百万石粮食,不在话下。至于广平,交通南北,扼守三州,官道四通八达,我瞧着南来北往的豪商巨贾,数不胜数,那些棉衣、铠甲、弓箭、长枪,对周先生和杨大人来说,并不困难。”穆宣昭不慌不忙的算着账。 周君复沉吟良久,权衡利弊,认下了这笔交易,不过,对最后一条,他却不打算退让:“霍绍熙是难得的将才,穆将军若要我们收复整个冀州,只能靠他。老夫不能将他割让给将军,否则我们保证不了冀州的太平,百姓不能安居乐业,这些东西,自然也就拿不出来。” 见他态度坚决,穆宣昭只得放弃,却依然交代了一句:“乱世之中将才难得,而如霍绍熙般的悍将,更是像一柄绝世利器,虽然能克敌,却也要防止伤及自身。这个道理,周先生自然懂得。” 周君复莞尔一笑,幽默的接了一句:“老夫以为没有人敢撄将军的锋芒,在穆将军面前,即便是绝世利器,也要收敛锋芒,所以,将军自管放心。” 两人议定,击掌为誓,白纸黑字,签字盖章,王士春划船上岸。 又过了几日,到了三月三日,上巳节。 杨致卿自占了广平城,将盘踞在周边的盗匪恶贼,剿灭干净,保证了百姓的安全。又施行轻徭薄赋的政策,免了城里贫民的人头税,降低小商户的税金,甚至在开春播种时,免费发放种子、青苗给无钱无粮的农人。种种保境安民的政策施行,让广平迅速恢复了生机。 这日里,广平城的百姓,穿着轻薄的棉麻布,家资充裕的,则穿着柔软的纱、罗,或步行,或骑马,或坐车,携家带口、呼朋引伴的出城踏青游玩。 林燕染掀开车帘,看着衣饰绚烂的少女笑脸盈盈,听着顽童的欢声笑语,脸上不知不觉的带上了笑容,这种无忧无虑的平凡俗世幸福,真是久违了。 “奴婢从不曾见过这种景象,都多亏了杨大人,还有夫人。”念秋的眼睛一直追随着一家人,他们身上穿着浅黄色的麻布衣,挽着木簪、木钗的父母,手里分别拉着一双儿女,大的女儿七八岁,小儿子大约四五岁。两个孩子也穿着麻布衣,头发却梳的整整齐齐,手脸也都洗的干干净净,圆溜溜的眼睛好奇地望来望去,有着孩子的天真无邪。 念秋眼睛微微湿润,多年前,她和这个男孩年纪差不多大的时候,也有父母、弟弟,只是眼睛里不是这般的童真,而是如同无数大人一般的麻木、死寂。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以为早已忘掉了的事情,在面对那么多的痛苦的时候,都没想起过,却在猝不及防的遇到这么安逸幸福的家庭时,猝然想起。 那对姐弟接过父亲买的麦芽糖,满足的含在嘴里,四处打量的眼睛,看到林燕染坐的马车上挂着的风筝,讶然的瞪大眼睛,拉着父母的袖子,伸出短短的小手,好奇的指指点点。 “念秋,送他们两个风筝。”林燕染顺着念秋的眼神,看到了这一家,轻轻一笑。 ------------ 145.第147章 即将出征(二) 这段插曲很快过去,出了城门,马车向着城外景色华美的水淀而去。言悫鹉琻 沿途的官道宽阔平坦,马车行驶在上面,很是平稳。只用了半个时辰,就到了地方,林燕染下了马车,看着碧蓝如洗的天空,以及澄澈的水边上盛放的各色花朵,不由赞叹。 “这处淀子虽然不是最大的,但水质清澈,水流浅又缓,而且沿岸植了数千株桃杏树,怒放的花树,云蒸霞蔚一般,倒也可看。”穆宣昭翻身下马,顺便将林安谨抱了下来,来到林燕染身边,指着不远处的树木介绍。 “这么漂亮的景致,怎么游人不多?”林燕染游目四顾,却发现除了他们,再没有旁的人,不由问道。 穆宣昭不甚在意的回道:“广平城外,水淀子众多,咱们独享一处也算不得什么。” 言外之意就是提前进行了清场,林燕染心下不赞成,但此事已成定居,为了不坏了游玩的兴致,她只不赞同的摇摇头。 “娘,我们放风筝。”林安谨握着绳线,提着一个燕子风筝,一脸跃跃欲试。 林燕染也来了兴趣,挑了一个蝴蝶式样的风筝,试了试风向,高高抛起,拽着绳子,想要将它放飞。 只是,她虽然上面换上了窄袖夹衫,但是身下的裙子却是盖住脚面的凤尾长裙,速度可想而知,根本就带不起风筝。 反而是林安谨,在穆宣昭的指点下,燕子风筝高高地飞在蓝天下,他得意地牵着风筝一路向着桃树丛边奔跑。 “这孩子......”林燕染对冲着她挤眉弄眼的儿子翘起了大拇指,小孩儿更得意了。 打发着走了儿子,穆宣昭却抱臂闲闲而站,不准备继续帮忙,他这架势让林燕染牙痒痒的。 “夫人,奴婢没放过风筝,实在惭愧。”念秋摆弄了片刻,险些将线缠在一起,羞愧地退了下去。 穆宣昭眼中泛笑,长眉一挑,等着林燕染开口,却愕然见她将裙裾塞到腰间,没了牵绊,奔跑起来再无阻碍,很快,蝴蝶展开绚烂的翼翅,飞上了天空。 围在四周的侍卫,心头一跳,齐齐背转过身,穆宣昭收回扫过众人的视线,迈开长腿,追了上去。 “你成何......”下面的话,戛然而止。林燕染一手牵着平稳的风筝,一手轻抚裙角上绣的缠枝莲花,无辜地望着他,顺利放飞风筝后,她放下了裙裾,又恢复了端庄娴雅的模样。 穆宣昭绷紧的面色舒缓了,还笑出了声,一副转怒为喜的模样,不想,林燕染见他如此,头皮一麻,连忙放软了身段,抢先握住他的手腕,轻轻揉捏着,无声地求饶。 手腕上痒酥酥的,穆宣昭任她捏着,另一手却揽在她腰侧,将两人拉得极近,几乎肌肤相触,林燕染紧张地望了望四周,咬牙斥道:“你快放手,安谨在旁边。” 怕他发疯,她都提前讨饶了,这几天,不知道是春天来了,还是这人受了什么刺激,总是缠着她厮磨,她都不敢看养源院里管上夜的婆子了。 可现在不仅是白天,还是在空旷的淀子里,林燕染耳根烧得通红,使劲踹了一脚,希望踹醒这满脑子春 宫的家伙。 “阿染,咱们又没做什么,你怕什么,还是你......想......”穆宣昭伏在她耳边,笑声低沉醇厚,热气拂过耳珠,红得几乎滴血。 林燕染狠狠地拐了他一肘,正待说话,却见一个背上插着小旗的骑兵,飞至而来。 “急报......” 穆宣昭神色一正,安抚地抱了下林燕染,放开她,走到前去。 骑兵翻身下马,单膝跪下,递上一封密报,林燕染没有听清他们说的话,只见穆宣昭看了密报,走了过来。 “阿染,有些事情,需要我去处理,我先回去。” 林燕染有些担忧地问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穆宣昭揉了揉她的额头,温声笑道:“不是坏事,只是比较紧急,不用担心。” 林燕染点了点头,看着先是交代了一番留下的护卫,而后带着报信的小兵骑马离开。 眼里的人影越来越小,林燕染才转了头,捡起一旁坠落的蝴蝶。 “夫人,咱们是回府还是......”念秋问道。 “再玩半个时辰,安谨很喜欢这里。”林燕染看着在桃林外围玩的兴高采烈的儿子,也不由笑了。 “来,带上风筝,咱们也去那儿。” “是。”念秋脆生应了。 林安谨见到林燕染过来,挥舞着手臂,兴奋地和她打着招呼。 “娘,你拿着这个燕子,我给你放上去。”林安谨很贴心,仰着红扑扑的小脸,自告奋勇地要帮忙。 将蝴蝶风筝递给儿子,林燕染握着燕子风筝的线,含笑跟在奔跑的儿子后面,直到见他拐进了桃林,忙提醒他:“安谨,别进树丛里面,小心绊到。” 一面说,一面忙跟着进去,这块桃林的树木栽的密密的,灿烂若云霞的桃花,开得灼灼。因为这儿紧临着水淀子,水源充足,这儿桃树都长得十分繁茂,一进去,就被树枝挡住了,几乎看不到人影。 跟着林安谨的护卫,紧跟着前后脚的进了桃林,受到桃枝阻碍,不得不分散开来,所以,等到林燕染进去的时候,剩下的护卫,急忙向这边跑了过来。 林燕染揉着眼睛拨开打在她额头的桃枝,命令道:“所有护卫都听着,带着小少爷出来。” “夫人......”念秋一声凄厉吼叫,奋力扑到林燕染背上,压断了无数嫩枝花蕊。 猝然被击,林燕染重重地砸在地上,肘部一阵阵刺痛传来,耳边响过撕裂的风声。 “有刺客!”林燕染大声喊道。 被阻开的侍卫,吹响哨子,传递着警报,距她最近的三个侍卫,跳过树枝,将她们围在身边。 林燕染握着插在念秋肩胛上的箭羽,面沉如水,如果不是念秋挡了这一下,这支箭,将会从后背刺入她的心脏,派遣刺客的人是要她的命。 林安谨被侍卫抱着送了过来,他紧紧抿着嘴,乖巧地任侍卫护着,不哭不闹,直到见了林燕染,确认她好好的,没有受伤,才揉着眼睛,抱住了她。 “夫人,这林子里怕再有古怪,让属下护着您和小少爷出去吧。”两边侍卫相加有了七个,能够组成严密的防护,护着他们出桃林,有侍卫提议。 林燕染检查了念秋的伤势,确认了箭上没有淬毒,且没有伤到要害,但是也要尽快回去诊治,轻声安慰她:“没事的,别怕,回去上了药,养几天就好了,再抹上雪容膏,连疤都不留的,别怕。” 念秋知道夫人在安慰她,忍着疼,惨白的面上笑了笑,张了张口想要道谢。 林燕染眼圈都红了,忙轻柔的按住她的手:“别说话,留着力气,可以闭眼休息,千万不要真睡着了,听话啊。” “你来抱着她,小心,不要碰到她的伤口。”林燕染指了挨着念秋最近的侍卫。 一路平安的退出桃林,上了马车的时候,追击刺客的侍卫,吹了两长一短三声哨子。 “夫人,抓住刺客了。”两个侍卫替下了来时的车夫驾马车,听了哨声,对林燕染说道。 “给他们说一声,抓活的,别让人死了,直接交给你们将军。你们两个,驾车回府,快点。”林燕染现在没时间追究刺客,吩咐完之后,立马催着侍卫驾车。 马车上,林安谨一直乖乖的,在念秋疼的受不住出声的时候,伸出手小手握住她的手,皱着小眉头,认真地给她呼呼,想让她不那么疼。 一进养源院,林燕染直接将念秋安置在了前院里,取了她用惯的药箱,给她取箭上药,而后喂了她一碗安神汤,这安神汤她一回来就命人熬上了,先喂了林安谨,经历过这种事情,怕吓着了他。 喂给念秋,则是既减轻了她的痛苦,又能让她入睡。 她一出去,见到一个满面羞愧的侍卫,回报:“夫人,那刺客死了。” 林燕染眼神一凛,冷声问道:“怎么死的,什么时候死的?” 侍卫头垂的更低了:“属下无能,让她服毒自尽了。” “带我过去。”林燕染擦了手,吩咐道。 侍卫带着她到了南边的倒座房,屋子前边还守着两个侍卫,见她过来,都羞愧的垂了头。 见到刺客,林燕染怔了怔,没想到要杀她的刺客竟然是个女子,还是个年轻的少女。倒在地上的少女,嘴边流着乌黑的血,流到身上桃粉色的衣衫上,看着触目惊心。 “夫人,小心,她衣衫上沾有剧毒,不能触碰。”见她凑近观察,侍卫惊声阻止。 “她的毒藏在衣衫上?” “是,属下缚住她的手脚,将她锁在这屋子里,等着将军回来再审问。属下失察,以为卸了她的下巴便无事了,没想到,还是让她中毒死了。而且是在属下等人眼前中毒而死。”侍卫语气里颇郁闷,绑住了手脚,卸了下巴的刺客,当着他们的面,伸出舌尖,低头舔了衣领,然后就死了,这简直是对他们的嘲笑和羞辱。 林燕染神情凝重,拔下一根钗,挑开刺客的嘴唇,看了片刻,沉声说道:“她舌头上有伤口,这毒应是见血封喉的剧毒,去厨房要只活鸡。” 门外的侍卫应声而去,很快一手提了一只活鸡过来。 “划开口子,用伤口触碰她的衣领。” 侍卫应诺,先拔了鸡脖子上的毛,而后拔出长刀轻轻一触,划出一道细小的伤口,提着鸡翅膀,将伤口挨上刺客的衣领。片刻后,高声嘶叫的鸡,只来得及蹬了下腿,就再没了声息。 再用另一只鸡试探刺客身上毒药所在的地方,从下到上,受了伤的鸡一直扑腾惨叫,直到挨上衣领最上面的那点,只挨了一下,即可毙命。 “划下她的衣领,小心些,别伤了自己。仔细查看她携带的弓箭上有没有淬毒。”说完,林燕染让人提着两只死翘翘的鸡出了屋子。 解剖了两只毒鸡,林燕染对这种毒药心中有了数,听着侍卫的回报:“刺客带的是袖弩,这种弩小巧好携带,绑在手臂上,用宽大的衣袖遮着,外人很难察觉。许是因为要贴身携带,弩上没有毒药。” 见林燕染点了头,侍卫接着说:“刚才属下剪了一小块淬毒的衣料,泡了一木盆的水,没想到,这毒如此霸道,扔了一条鱼进去,很快就翻了肚皮。” “这毒......我心中有数,你看好她的尸首和东西,别让人误碰了。还有,所有接触过毒的东西都烧干净,那盆毒水也注意着,去吧。”林燕染挥手让他退下。 到底是什么人要杀她?还派出了这么敬业的杀手,连用的毒都如此的大手笔,她想不出和什么人接下如此大的冤仇。 接到消息,穆宣昭急匆匆地就赶了回来,虽然报信亲兵说林燕染母子没有受伤,可不亲眼看到,他无法放心。 他回来的时候,林燕染刚泡完热澡,正漫不经心地擦着湿漉漉的头发,冷不防被人一把抱住,她刚刚松弛下来的神经,条件反射的绷紧。 “阿染,是我,是我。”穆宣昭心疼地抱着她,轻轻地揉着她的后背,让她缓下来。 林燕染觉得她并不害怕的,她以为自己是突然受了这种惊吓,有愤怒、惊骇等情绪,却不应该有害怕这种于事无补,还会误事的没用的情绪的。 她泡澡也是为了干净,没想到,被穆宣昭揽在怀里,听着他温言抚慰,她的身子止不住的颤抖了起来,眼中也酸酸的,原来她还是会害怕的,她原以为自己足够坚强,足够适应这残酷的世界。却原来不过是因为知道无人依靠,而不得不催眠自己的谎言。 依偎在穆宣昭怀里,感受着他灼烫的体温,林燕染慢慢地平静了下来,轻声说:“南边瘴疠之地,有一种树汁巨毒无比,见血封喉,那毒里有这种毒汁,还有蛇毒,显然是经过精心泡制的毒。只要碰上一点,华佗在世也救不回来......” ------------ 146.第148章 谁在下毒(一) 幽州,楚王府。言悫鹉琻 鞑靼可汗尤利达,将满腔怒恨发泄在了胡浜身上,斩杀了他手下的两千骑兵。 明心斋里,楚王愤怒地咆哮:“胡浜这个废物,进了尤利达的圈套,两千骑兵尽灭,那是本王的精锐,精锐!” 痛心之情,溢于言表。 底下众人,都是深的楚王信任的心腹之臣,没有人开口为胡浜求情,也没有人落井下石,原因当然不是他们有节操,而是楚王前几天才大张旗鼓的封赏过胡浜,赞他是悍将。 结果,就来了这一出,差点没噎死楚王,作为知情识趣、为主上着想的臣子,这时候他们保持沉默就行了,最好不要往楚王心口上撒盐了。 “王爷,眼下尤利达这个贼子还围在青州城外,拒斥候报,他命人日夜喝骂、叫嚣,骂词极为不堪。臣......担心青州守军,受不得激,贸然出城,再受了伏。青州是幽州的门户,若是......后果将极为严重。”赵庆垂头禀报,他深知楚王的性格,故话里话外都没提胡浜的名字。 “尤利达!”楚王狠声骂了一句,额头上皱出深深沟壑,他恼怒的同时,又十分不理解,一向以奇袭为主,都是抢了财物、女人就跑的鞑靼人,为何突然一反常态,和他们玩起了攻城战。 这个问题,底下的诸位也都摸不清头脑,面面相觑了片刻,有人突发奇思妙想:“王爷,是不是因为京城的消息传到了草原上,尤利达动了不臣之心,不满足于称霸草原,妄想着进占中原锦绣之地?历史上,蛮人入关也是有的。” 楚王悚然一惊,不由倒抽了一口气。他虽然反感鞑靼人无休无止的袭扰,不然也不会提拔用鞑靼人的鲜血铺成英雄路的穆宣昭,但是,只要守住青州、宣州、同州这些边关,鞑靼人最多杀些人、放些火,动摇不了他的根基。 若是鞑靼人有了进占中原的心,那将是不死不灭的结局了。但是,眼下胡浜损了精兵,士气低迷,怎么拦下尤利达的虎狼之师? “王爷,臣有一言。”赵庆接到三公子李旭的眼风,双手举高笏板,扑通跪在地上。 李旭不动声色地收回眼神,站在后面,看着无比的老实。胡浜大败,虽然楚王没说,但是最为推荐胡浜的人,他不得不低调行事。 而为了堵住将来来临的口诛笔伐,他不得不提前抛出计划,转移众人的注意力。 赵庆的突然下跪,让厅堂内的气氛一肃,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他身上。 “什么话?”楚王怔了怔,挥了挥手,示意他起来:“这儿都是忠于本王的臣子,你说吧。” “臣请王爷解万民于水火之中,诛歼臣,灭妖妃,匡扶社稷......”赵庆目光灼热,一字一字说的极为诚挚热血,一旁的臣子,听到这儿,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纷纷撩袍子跪了下来,甚至有几个,恨恨地盯了赵庆一眼,这种劝进的话,他们早就准备好了!只是为了寻个吉日,再找个吉兆,才好上表,结果,一着不慎,这个拥立的天大功劳,让赵庆这个混球给摘了桃子。 李旭膝行到了楚王身边,双目含泪:“父王,请举义旗,清君侧,安天下。” 赵庆立马附和:“请王爷决断。” 众人齐声劝进。 楚王呆了呆,虽然私下里他早已透露过要称帝的念头,老皇帝死了的消息传来,他更是蠢蠢欲动,但是,眼下他还没有做好准备啊。 李旭伏在楚王脚下,大声喊道:“参见皇上。” 被他提醒,赵庆等人额头触地,齐声喊着陛下。 楚王看着面前跪扣的诸人,心底窜起一点火,继而这火极速地窜遍全身,他微胖的身躯都打着颤,嗓音甚至因为太过激动而有些干涩:“众卿......平身。” “谢陛下,吾皇万岁。”李旭做足了三跪九叩的礼节。 明心斋里楚王畅快的笑声,回旋、荡漾,安静地守在外面的百文,抬起面孔,平静地看了看,而后重又恢复了低头垂手的姿势。若不是他嘴角上多了一丝嘲讽,和往常并无二致,是楚王最满意的木雕傀儡一般的奴仆。 明心斋里的事情,一个时辰后,就传到了楚王妃的耳里。 坐在檀木高背椅上,楚王妃的背脊挺的笔直,微扬着下颌,眼神明亮而锐利,芙蓉安静地站在一旁。 “给顾先生传信,让他依照计划施行,世子那边不需再瞒着了,这些事情他必须尽早清楚。”接着,幽幽叹息一声:“忍了这些年,我不能让一切前功尽弃。有时候,我宁愿......生子如狼,也不想生子如羊。” 芙蓉不自觉地舔了舔干涩的嘴唇,自从听说明心斋的消息,王妃坐了半个时辰,又说出了这种话。 世子是王妃唯一的儿子,也是王妃唯一的依靠,王妃从来没有对世子有过失望,可这话听着让人心里发憷,她努力挤出了笑,劝道:“王妃,世子一向聪慧,顾先生和穆将军经常夸赞。再说,圣人都说,仁者得天下,世子仁爱,更能得民心。” 楚王妃无声地笑了笑,止住芙蓉的话,站起身,透过撩开的门,望向前院金黄色的琉璃瓦,那里代表着楚王府最高的权力。 “我只能护他到这里了,接下来的风雨,只能由他自己来抗了。”楚王妃淡淡地说道。 随着尤利达的疯狂,青州城岌岌可危,为了转移集中在胡浜身上的视线,李旭等人的行动,快的惊人。 明心斋劝进之后,第二日,赵庆在王府议事堂上,正式上折,跪请楚王称帝。 三日后,有人献上白鹿,说是上天降下的吉兆,接着,有人献上仙石,上面刻着天命归楚的吉言,种种吉兆不一而足。 五日后,楚王率着王府属官、幽州士族,浩浩荡荡地告祭宗庙,献上最高的祭礼——五牢三牲。 他的这番苦心没有白费,李家的祖宗,当夜就托了梦给他,在宗庙里宿了一夜的楚王,欣喜不已的宣告这个好消息。 七日后,楚王称帝,建大楚国,年号建元。 楚王登基之后,第一份命令,就是派遣使者,献上金银、美女,请求鞑靼可汗尤利达退兵。 而在诸多推诿之后,这个使者的任务,落到了赵庆身上。 新任礼部尚书兼使者赵庆,压着一箱箱金银,坐在马车里,对着路线图唉声叹气,不时咒骂着刘子谦。 “你们刘家有本事找陛下闹去啊,陛下压着不封皇后、太子,我这个礼部尚书又有什么办法。捏我这个软柿子,你们刘家也就这点出息了。”赵庆拉开车帘啐了一口,却吃了一口黄沙,呛了个灰头土脸。 刘府里,刘子谦狠狠地打了两个喷嚏,“哪个混球在骂爷?” 顾先生端着茶杯的手一僵,盖上茶盖,让小童端了下去,刘子谦见他做派,不爽地哼了一声。 “顾先生,皇上都登基三天了,还压着封后的折子,连提都不提这事,反而命人准备曹侧妃的礼服,难不成他真要对我们刘家动手了?”刘子谦横眉立目的问道。 “哦,你怎么知道是曹侧妃的礼服?” 刘子谦翻了翻眼皮:“礼部有刘家的人,说是以皇贵妃的礼制做的,他还真是大方。” 顾先生摇了摇头:“既然是皇贵妃,那还有什么可担心的,除非是封她为皇后,其他的皇贵妃和采女,又有什么区别。封后的事情,不需要担心。反而是派赵庆向鞑靼可汗尤利达求和,才是大事。” “章奎已经和右贤王结盟,尤利达吃了那么大的闷亏,他能同意?即便他同意了,他麾下的左丞相王也不会同意,尤利达的大阏氏可是他的女儿,死的那两个小王子,是他的外孙,大阏氏能罢休?没想到章奎看着粗豪,还能临时想出这法子。”刘子谦以为这是章奎自作主张做的,毕竟谁也不卜算出哪个是嫡子,哪个是庶子。 顾先生微笑不语:“尤利达这个人,能征善战,而又有谋断,难说,难说。” 刘子谦更烦闷了:“那要怎么办?” “是穆宣昭出山的时候了。”顾先生淡声说道:“能结盟,就能毁盟,皇上送钱,穆将军再把它拿回来,你说,鞑靼人能受得了这气。” 刘子谦眼睛慢慢睁大,跺脚笑道:“好,好,快让穆将军回来。” 广平府,穆宣昭又烧掉一封信,火光明明灭灭,林燕染坐在一旁,低声问道:“查清楚了吗?曹侧妃为什么要刺杀我?” 穆宣昭脸色阴沉,他派出去调查刺客的人,查到曹侧妃娘家曹家收留了许多南边的人,其中就有擅长制毒之人。 抓了些人查问,他们只知道是曹家要用毒,其他的那些人也不知道了。 他一直支持李昀,和曹侧妃母子自是有仇,可是,派出刺客也应该对他下手才对,为何要向林燕染下手? ------------ 147.第149章 分离 林燕染没有刻意隐瞒遇刺一事,广平府很多人都知道了,杨致卿大为紧张,送了两个贴身女卫给她。言悫鹉琻 收下之后,穆宣昭却说这两人功夫不行,他又将紫衣、紫裳调到了她身边,如此一来,林燕染身边有了四个女卫。 经过一番变故,紫衣、紫裳两人更加沉默了,林燕染瞧了两天,发现两人眼里的傲气都消了,真正地奉她为主,而不是如以往那般不自觉地将护卫当做监视。 时间到了三月底,正值暮春,天气渐热,到了裁制夏衣的时候了。 念秋在养伤,这四个女卫便兼着处理府中庶务,因着紫衣、紫裳的主动避让,由她重新取名为青木、青禾的两人,暂时充当她身边的大丫鬟。 “十七,接着册本,我揉揉手臂。” 新得了名字的十七,抄手接住飞来的册子,不乐意的纠正:“夫人给我取了名字,青禾,别再叫我十七了,十八。” 改名为青木的十八,不在意地摆了手臂:“这不是叫习惯了,一时忘了吗。好了,好了,我下次记得,不再叫你十七了。不过,比起你最早的名字狗丫,十七这个称呼已经不错了。” 青禾脸皱了起来,伸出两指,拧在了她脸颊上:“难听死了,别再说了。” 青木笑着讨饶,两人打闹一阵,揉着肚子坐在长廊上,低声开口:“对了,我刚要和你说,刚才我去西厢那边,给一直病着的薛姑娘主仆量身。不知怎么的,身上毛毛的,手臂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青禾没想那么多,捶了几下小腿,整了整裙摆,不甚在意地回道:“许是薛姑娘病的太久了,我听说那些长时间病着的人的屋子里,都比旁人要阴冷。你又对这样,一向在意,才觉出不同的。” 青木也想不出原因,只得点了头,放下这事,挨着青禾,一块回去。 林燕染看过两人报上的册子,略添了几项,吩咐青禾:“每人三套夏季衣裳,这事情交给你办。” 青禾应了下来。 “夫人,王雨小姐来了。”紫裳站在帘子外禀道。 林燕染一喜,忙让人将她请进来。 王雨来的时候,带了个身材高大的丫鬟,这丫鬟提着个很大的藤篮,看她走动的吃力,篮子里沉甸甸的。 “王雨参见林夫人。” 林燕染连忙扶起她,笑着说:“快起来,你我之间不需要如此多礼。” 王雨抿嘴一笑,俏皮的说道:“如今我是在夫人手下做事,伙计见了东家,哪能不行礼呢。” 林燕染也乐了,原来自她出了主意,念秋又常常寻王雨请教针线,一来二去,王雨反而上了心。 征询了林燕染意见之后,牵头建了个羊毛作坊,组织当日的王家村的妇人,用竹针加工羊毛袜子,羊毛衫子等。 在她们的作坊上了轨道之后,林燕染去看过一次,不得不佩服这些巧手妇人的创造力,只竹针就以粗细分了十几种,织出的袜子、衫子等,极为精致,图案也不是她画出的基本款,而是各种精美的花纹图形,再在口边,缀上珍珠、玛瑙,价钱立马翻了几十倍。 林燕染赞叹不已,看了堆积在一旁劣等的羊毛,顺口提出可以用这些羊毛做军队的棉衣和棉靴。哪知王雨听了,顿时起了兴趣,让她画了样子,解释了一番。 王雨如此上心,且将作坊管理的井井有条,林燕染心头一动,想起她的初衷,乃是建一大的商号,借广平的便利,销往南北诸地,如此,必将财源广进。 她试探地提了提,王雨听得双眼发亮,一脸跃跃欲试,林燕染莞尔,两人一拍即合。 而后,她拿出了八千两银子,作为启动资金,王雨负责具体事宜。 近一个月的发展,小小的作坊,终于有了商号的雏形,改名为瑞福祥,第一批大批量的袜子和对襟羊毛衫,也卖了个精光,还有好些没抢到的商人,提前预定了下来。 盘点之后,净赚了五百两银子,望着白花花的银子,一向温柔贞静的王雨,张大了嘴巴,热切地看着林燕染,就像看到了财神。 “王统领吩咐制作的袍子,已经做好了,我拿来给夫人看看。”王雨打开藤篮,取出里面新制的衣袍。 本来这些事情,林燕染交给了念秋,由她到瑞福祥和王雨联络,而她受伤之后,林燕染又一直不得闲,王雨才不得不带着东西过来。 “这是......斗篷?”林燕染不太确定地问道,王雨手上的这件极厚实的袍子,样式和斗篷极像,只是羊毛全露在外面,里衬却是结实又廉价的褐色粗布。 王雨手一软,忙将手里的袍子给了带来的大力丫鬟,解释道:“这是王统领特意嘱咐的样式,说是卖给鞑靼人的。” 林燕染“哦”了声,明白了过来,她先前在穆宣昭面前提过几句瑞福祥,随口说了一句鞑靼人的草原上,养了许多的牛羊,更有适合上战场的骏马,若是能用茶叶、绸缎、瓷器等和他们交易马匹就好了。 “鞑靼人没那么多的讲究,习惯皮毛翻在外。” 王雨点了点头:“之前在山里时,大家伙没这么多讲究,也有这么做的。进了城,凡事都跟着富贵人家学,冬天穿的大毛衣裳,也就在领口、襟口、袖口出风,除非是极珍贵的貂皮、狐皮或是用孔雀毛、雉鸡毛捻着金线,才反在外面。做惯了那些,乍一见到这种袍子,我还吃了一惊,险些以为是王统领给错了样子。” 王雨颇不好意思,。 看来穆宣昭将此事交给了王士春,林燕染想着。 “夫人,将军打发人过来,说有事相商。”紫裳进来,低声禀道。 王雨连忙起身,福了福,就要告退,林燕染送她出门,想了想,让紫裳给王士春传了消息,告诉他瑞福祥做好了他要的衣袍。 林燕染进了书房,穆宣昭正在看着堪舆图,目光极为专注,她便站在一旁静静地等着他。 片刻后,穆宣昭转身歉意地笑笑,看着林燕染欲言又止。 他这副神态,让她狐疑不定,不好的预感浮上心头。 “阿染,狗皇帝死了,楚王称帝了,太子之位却没定。” 林燕染看着他,静静地听着。 “幽州......需要我回去。” 猜测变为事实,林燕染反而没了不安,握住他的手,无声地安慰着他。 穆宣昭扯了扯嘴角,扣住她的手指,他知道她在劝慰他,只是,他不想再等下去了,等了十多年,却等到了仇人死亡的消息。 经历过家族覆亡的惨剧,他更明白权力的无常和血腥,为了守护自己的妻儿,他不愿再受到任何威胁。尤其是,得知曹侧妃派来刺客,险些得手,这让他怒不可遏。 “什么时候出发?” “五日后。” “好,我等你回来。” 翌日,东边的天空刚刚泛出鱼肚白,养源院偏门处,冲出了一匹骏马,穆宣昭一手拉着缰绳,一手揽紧裹着披风,窝在他怀里的人。 早上夜露大,又刮着风,所以,那人将头脸都裹在披风里,看不清相貌,只依稀看出她婀娜的身段。 这时辰,广平城里大部分人还在睡乡里,只有卖早点的摊贩,挑着担子,燃上炉子,一缕缕的香气逸散。 穆宣昭打马飞奔,城门口的守卫,远远见着一匹遍体乌黑色,只四蹄雪白的骏马,就认出了来人,恭敬地站在城门口,低头行礼。 一路畅通无阻地出了城门,官道上更显空旷,穆宣昭更是催马前行,只见四蹄翻飞,雪白蹄毛如残影一般,一溜烟地就不见了影踪,只留下一道烟尘。 不过半个时辰,就到了目的地——一处带有温泉的别院。 从马上下来,撩开披风,林燕染被风吹得眯了眼睛,打量着这处别院。 门楼高耸,围墙又高又厚,里面占地却不大,前庭、后院,只有一处四四方方的院落,她有些好奇,穆宣昭为何带她来了这里。 “阿染,我找了很久,才看中了这个院子。它原先是一巨贾建的,专门防着贼寇,里面修有密室,还有密道和一处树林相连。走,我带你看看。”穆宣昭解了她的疑惑。 举着火把,他们两人走进了密道,这密道修的极好,又高又大,林燕染走着毫不费劲,穆宣昭也只是在岔道处才需要低头。 每隔百步左右,壁上凿有一洞,里面放着一盏煤油灯,里面的油满满的,走了许久,才走到了尽头。 “从这里上去,外面是一处密林,距离这密林不远处就是积香庵。”穆宣昭说道。 “如果短时间内不能出去,你看,右边有一处大洞,里面藏着食物和水,这边洞顶有出气口,能藏一段时间。” 穆宣昭絮絮地说了许多,确定林燕染都听明白了,才带着她出了密道。 到了这时候,林燕染更清楚地意识到,穆宣昭的这次北上,危险重重,不然,自傲如他,怎么会为她安排这处逃命的地方。 她的忧虑从眼神里流露而出,穆宣昭吻了吻她的额头,笑着说道:“没事,我放不下你们母子,提前做了些安排,你只当过来游玩就好了。” 林燕染弯了弯唇角,灿然一笑,既然事情已经来临,不得不接受,她只能迎难而上,不要拖累了他。 一来一回,朝阳已经升起,林燕染见了摆在厨房里的兔子和野鸡,笑着提议:“这些野物还新鲜着呢,咱们烤肉吃吧。” 厨房里一应调料俱全,穆宣昭手法利落,三两下就收拾干净了兔子和野鸡,而后,燃起了火堆,在她的指挥下,穆宣昭将鸡兔烤的金黄油亮。 吃过烤肉,穆宣昭又带着她看了密室,尤其是储粮室,而后眨眨眼,嗓音低沉而醇厚:“走,我带你去看温泉。” 温泉在后院,由汉白玉砌成一座大池子,池子里有台阶和石床。 窗子上的厚实的缎子拉下,屋子里暗了下来,轻软的粉色纱幔从屋顶飘拂垂下,层层叠叠,小巧的香炉里,燃着淡淡的木樨香。 轻纱飘拂,暗香浮动,朦胧的水汽让室内氤氲一片。 这场景,旖旎而暧昧,林燕染垂下了头,脸颊上轻粉浅红。 穆宣昭的笑声,荡在室内,更让人浮想联翩。他拉着林燕染进了池中,将她放在石床之上。 抽开她腰间的丝绦,一件件脱下她身上的衣物,短襦、裙子,直到露出她杏黄色的小衣,长长的乌发顺滑而下,如同黑色的丝绸披在两肩,掩盖着白希的肌肤。 林燕染看着他,起身,按住他的双肩,将他的身子拉低,拢住他的发髻,拆掉束发的方巾,抽掉玉簪,散开他的长发。 靠在他颈窝处,五指并拢成梳,一下一下地划过他的黑发,他的头发出乎意料的柔软。 “阿染。”穆宣昭的声音染上了沙哑。 林燕染手上的动作一顿,拉起身子,坐在了他怀里,低低地应了一声,伸出左手,探进他的领口,合在他心脏的位置。 穆宣昭喉结滚动,胸膛微微一震,缠绵的唤道:“阿染......” “我在......”林燕染低声呢喃,而后轻轻吻上他的喉结。 穆宣昭全身一震,身子燥热,满目柔情地看着怀里的人,她的主动,让他血液奔涌。 林燕染轻轻一笑,她想要让他快乐,两手下滑,一手解开他的腰带,一手褪下他的衣袍。 深青色的外袍被扔在了一旁,那双柔软的小手,又解下了他的中衣。 林燕染将脸颊贴在他滚热的胸膛上,双手环抱住他的腰,轻轻抚 摸他结实紧致的肌肤:“你身上好热。” “哄”一声,穆宣昭血液倒涌,他觉得自己快要炸开了,身下那根硬得发疼,他轻颤着手,抱住怀里女子的纤腰,紧紧搂住,恨不能嵌入自己的身体里。 小腹抵上一根坚 硬的物事,灼热的唇吻上她的脖子,急切的索取。 林燕染微闭了眼,双手一动,接着下滑,隔着裤子握到了那根棍状物,灼热坚硬,她的小手一握上去,那东西在她手心跳动了两下。 穆宣昭难耐地呻 吟一声,唇滑过脖颈,一路向下,拉开颈间细细的呆子,杏黄色的丝绸飘落。 眼前的美景,让他红了眼,梨形雪乳丰润饱满,颤巍巍的动着,顶端两粒粉红樱桃,香甜诱人。 他重重喘息一声,低头狠狠地含 住,用力的吮 吸,啧啧出声。 林燕染身子又麻又酥,软软地哼出了声,她的热情更刺激了穆宣昭,越发疯狂的吮 吸,娇嫩的樱桃被吸的几乎发疼。她喘着气,放开的双手重又合拢,握住他下面的坚 硬,轻轻一捏。 穆宣昭再受不住,抬起头,用最快的速度扯掉裤子,下腹处的坚 硬傲然挺立,灼热逼人。轻柔地分开她的大腿,深深地捅入,进 入她的身体。 穆宣昭熬红了眼睛,抓着她的大腿,狠狠地挺腰,脑中几乎一片空白,沉溺在那温热湿滑的所在。 林燕染夹紧他的腰,受不住地叫了出来,“轻,轻点......”。 “啊......”她喘息着呻 吟,一阵战栗全身的酥麻从下腹涌起,汹涌而来,席卷全身,眼前阵阵白光,下身惊鸾绞缩。 穆宣昭哼了声,猛的擒住她的唇,撬开,含 住她的舌头,用力吸 吮,林燕染眼角都红了,双手用力地抓着他的背,划开一道红痕。 刺痛之下,穆宣昭全身一震,下面一阵剧烈抽 插,用力地抵着她,一阵颤动,滚热的液体喷薄而出。 两人紧紧的拥抱着,余韵一bobo的涌来。林燕染静静地埋首在穆宣昭怀里,他爱怜的亲吻着她的肌肤,肩头、胳膊上落下一个个温热的吻。 然后,他低头,鼻尖贴上鼻尖,含上她的唇瓣,舌头探入她的口中,缠绵嬉戏,带着怜惜与不舍。 林燕染闭上眼睛,眼角泛着桃花红,悄悄地滚落一滴泪珠。 “阿染......” “穆......郎......” 下午,腿脚酸软的林燕染,靠在穆宣昭怀里,他慢吞吞地骑着马,回府。 翌日清晨,东方的天空刚刚泛出鱼肚白,林燕染醒来,摸到了身边冷了的被褥。 接下来,穆宣昭日日早出晚归,忙得脚不沾地,两人几乎连说话的时间都没有。 终于到了那日,二更的梆子声响过,穆宣昭回头看了她一眼,而后,只带了十多人,风驰电掣般地离开了广平府。 林燕染一直望着,直到滚滚的烟尘都消失,才回了院子。 天色还没亮,她却再也睡不着了,转了两圈,问青禾:“东西收拾好了吗?” “收拾好了。”青禾诧异地望了她一眼,昨天晚上都禀报过了呀,夫人这么快就忘了。 “马车套好了?” 青木见青禾发呆,忙回道:“套好了,就在侧门边放着呢。” “紫衣,抱了小少爷,紫裳,扶了念秋,回......那边。” 四人面面相觑,见林燕染失魂落魄的样子,不敢劝说,在这二更天里,连夜赶着马车,离开了养源院,回了林燕染的院子。 西厢里,薛韵站在台阶上,听着动静,马蹄声后,又听到了马车声,攥紧了手,咬破了唇角。 润儿刚张了口,还没出声,对上了她阴狠的眼神,吓了一跳,不敢开口劝了。 薛韵又站了一刻钟,钱嬷嬷走了出来,打发了润儿,开口说道:“姑娘,夜风大,病情加重了,坏了姑娘的事,就不好了。” 冷冷地看了钱嬷嬷一眼,薛韵伸出白得不见血色的手指,尖声问道:“你到底有没有把信传过去,为什么没有回信?” 钱嬷嬷瘪了嘴角,嘴巴处沟壑深深:“姑娘,皇上登基的诏书都到了广平了,娘娘的身份更尊贵了,贵人事忙,一时注意不到,可是有的。姑娘还是多点耐心吧。” 楚王称帝的消息,终于在两日前传到了广平,钱嬷嬷的腰杆也挺了起来,虽然不得不依附着薛韵,但态度已经不如之前的恭顺。 冷哼一声,薛韵轻蔑地扫了她一眼:“曹妃就是成了皇后,对你又有什么好处,你最好认清现实,别犯了迷糊。否者,背叛曹妃,谋害诰命夫人,随便一个罪名,都能要了你全家的命。” 她病了许久,耗费心神,眼底青黑,眼白上笼着血丝,立在灯笼下,形如厉鬼,钱嬷嬷唬得差点叫了出来。 终不敢得罪她太过,软了语气:“姑娘,穆将军离开了也好。”挨了一眼,连忙解释道:“我没有别的意思,穆将军带着人一走,留下的人就少了,那......就好动手了,你说是不是?” 见薛韵虽然神色不虞,但没有出声,就知道她听进去了,钱嬷嬷又转了转眼珠,以商量的口气问道:“你说......这情况咱们要不要传回去?娘娘听了,一定重视,再派的人就多了。” 薛韵心头一动,她倒不是要害穆宣昭,而是要将事情绕到林燕染身上,“扶我回屋,我好好想想如何措辞。” 润儿见她们进来,松了口气,端上一碗温热的汤药:“小姐,要喝药了。” 闻着苦涩的药汁,薛韵捂着帕子干呕,扬手打翻了药碗,寒声道:“我的病就好了,药都扔了。” 润儿甩了甩沾上药汁的手,不解地问道:“小姐......,大夫说要按时用药的呀。” 钱嬷嬷差点笑出了声,这傻丫头,长个脑袋是做摆设的么,这么长时间都没看出猫腻,真是蠢啊。 薛韵深深地吸了口气,压下火气,这个丫头还有用,还得留着,挤出个可怕的笑容,尽量地放缓了声音:“好润儿,我知道你为我着想,可是,这药喝了这么久,一点效果都没有,可见它是没用的,都扔了吧。” 润儿这才应了声,蹲下身子,用帕子包着碎瓷片,退了出去。 ------------ 148.第150章 亲事(一) 念秋的伤口结了痂,逐渐好了大半,她不愿白白躺着,便求了林燕染,要了针线笸箩,做些女红,打发时间。言悫鹉琻 林燕染进来的时候,她正在分着丝线,一旁的小圆桌上放着王雨刚送来的图样,看样式是件女式骑马装,只见图画上领口、衣襟、袖口上面缀着色泽艳丽的宝石,华丽中带着粗犷的暴发气息,非常符合鞑靼人的一贯审美。 她边摆手阻了念秋的行礼,边问道:“又是鞑靼人,王雨最近将精力都放在了这上面吧。” 念秋也笑了:“可不是?自从咱们搬到这儿,这三天她都来了小十次了,她自己都说扰了夫人了,结果,说完又来了,连我都被她缠的有些怕了。” 林燕染一怔,原来穆宣昭才离开三天,她却觉得过了好久。 “不过,我还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对鞑靼人这么有兴趣了,好好的图样,她都不满意,一遍一遍的改,非得让大家都说好。以我说,反正鞑靼人也不讲究,做的精细了,他们还不一定看得出来呢。”念秋一乐,顺口说道:“尤其是她还做了件袍子,上好的湖蓝色绸缎,用同色的绣线绣着云纹,针法细腻,若不是在日头底下,根本看不出来。以奴婢看,她这份用心,连绣嫁衣的待嫁女儿家都比不上。” 第二日,林燕染在瑞福祥,见到了这件精心裁制的衣袍,同色暗纹,流水般滑在柔滑的丝绸上,低调华美。 看到王雨眼神如水,带着少女的羞涩,林燕染蓦然想起念秋无意的话,心里咯噔一下。 离开瑞福祥,坐上马车,林燕染叫来紫衣,踯躅片刻,低声吩咐了几句,紫衣眼眸闪了闪,应了声,跳下马车,自去办差。 马车缓缓地行驶,拐到街面的时候,突然停了下来,骑马跟在旁边的青木连忙上前回禀:“夫人,前面过来一队车队,堵了路口,奴婢去前面看看情况。”得到允许便打马而去。 林燕染掀开车帘,果然看到一队绵延的车队,粗粗一扫,就看到七八辆四轮马车,更有好些护卫、仆婢,将这条不甚宽敞的街面,塞的满满的。 命随从停了车,不多时,见青木身后跟着一人过来。 来人脸上带着笑,躬身作揖,报了家门,并连声道歉。 “谢家?”林燕染轻声说道。 自称谢府管事的中年男子,微垂着头,耳朵动了动,听她语气里像是知道谢家的,忙恭敬地说道:“是,家主是江南谢家商行的三老爷,夫人,可是认得?” “谢家商行,谢怀远可是他家的少爷?” 谢府管事眼眸一亮,抱拳施了一礼,面上堆上了笑:“正是我们府上少主。” 林燕染点了点头,命车夫让到了一侧,让谢家的车队先行。 那管事深深行了礼,道了谢,回了车队。 过了足足两刻钟,谢家的车队才走完,紧紧护在马车周边的护卫,散了阵型,护着林燕染的马车回了府。 林燕染并没有将这事放在心上,而谢家那边,躺在车厢里,面容憔悴的主人听了管事的回报,挣扎着坐起身:“认识怀远侄儿,还带着训练有素的护卫,想来是这边那家大户的夫人,唉,应该我去打声招呼的。” 谢莹薇连忙在他身后垫了迎枕,低声劝说:“爹爹,那位夫人不是跋扈的人,等见了堂兄,问清了来历,咱们再备一份礼送去,想来无碍的。” 谢家三叔听着女儿思虑周全的话,既欣慰又有些难过,他膝下就这么一个女儿,平素爱如掌上明珠一般,怕她受委屈,不惜千里迢迢的从南边迁到冀州广平。 这一路上,他们虽然带着上千护卫,但是,不幸连着遇上了三拨匪寇,护卫折损了大半,抛下了好些装着细软的马车,连夜赶路,人都熬瘦了一圈才到了冀州边界。 他们夫妻毕竟上了年岁,绷的那一口气一松,竟都病倒了,反而是谢莹薇打理起了车队的事宜。 磨难最能让人成长,短短时间内,天真烂漫,一团孩气的谢莹薇迅速成长起来,约束下人、打理庶务,都井井有条的。 看着稳重成熟的女儿,作为父亲他却是骄傲中掺杂着心疼,尤其是发生了那件事。 “辛苦我儿了。”谢家三叔伸出枯瘦的手指,摸了摸女儿的脸颊。 谢莹薇对着父亲灿烂一笑,鼻翼微皱,颇有些昔日的娇憨,谢家三叔便露出了笑模样。 一行车队,按着一路打听的方向,慢慢地驶到谢怀远的住处。 才得了消息的谢怀远,急慌慌地带人迎出来时,谢家三叔的车队已经快到了府前。 谢怀远心知有异,见着了容色憔悴不堪的三叔,和半昏迷的三婶,心里一沉,直到看见神色如常的谢莹薇,才放了些心。 安顿好众人,谢家三叔却拖着病体,拉着谢怀远,执意和他说些要紧话。 婢女、护卫等人都退了出去,谢莹薇咬了咬唇,最后走了出去。 “三叔,出了什么事?”谢怀远见自家三叔神色有异,面带焦虑,忙开口问道。 “怀远......,这一路虽然辛苦,总算都了下来。只是,有一桩事,我是寝食难安啊。”说着,重重地叹了口气。 谢怀远眼露关切,“三叔,你说,有侄儿在。” “唉,都是我身子不争气,眼看着到了冀州,却得了肠疾,而你婶婶身子一向弱,受不得长途奔波劳累,只能躺着休息。我又病了,事情.......都落在你妹妹肩上了。”重重叹了口气,谢家三叔眉头紧皱,说起了压在他心里多时的忧虑:“本以为到了冀州,路上就太平了。哪成想,不知从何处流窜了一伙匪寇,极为狠毒,护卫们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他们砍瓜切菜般杀了进来,却不要金银,只要拉车的马。我见他们似乎是急于逃命,就让剩下的护卫围了个小圈,将外面的车马,都送与他们。只是,没想到......,没想到,薇儿却在那马车上。” 饶是知道谢莹薇平安无事,谢怀远仍然白了脸,短促地“啊”了一声,手指微微颤动。 “三叔,妹妹......” 谢三叔急速地摆了摆手,打断他的胡思乱想:“薇儿没事,天幸遇到了个年轻小将,救下薇儿。” 谢怀远长舒一口气,忙问那救下薇儿的小将是何人。 待听了谢三叔的描述,他面色不由古怪起来,又听得三叔问道:“可惜,他不曾留下名字。我观他仪容不凡,必不是无名之辈,又在冀州边界,侄儿,可知他是何人?” 谢怀远一手撑额,回答道:“听三叔叙说,侄儿猜想,应是霍小将军,他是广平府杨致卿辖下最能征战的人,又奉命在外剿匪,想来是他。” 不想,谢三叔越听脸色越黯淡,最后,竟连连叹息。 “三叔......”谢怀远不解地唤道。 “怀远侄儿,他......可曾娶妻?” “不曾,三叔,可是要将妹妹......” 谢三叔苦笑着扯了唇角:“依我本心,不愿将你妹妹许给武将,不安稳。只是,当时匪寇掳了薇儿,虽然无事......,却也在众目睽睽之下。我以重金酬谢,那......霍小将军却极矜傲,并不接受。他又位高权重,若是有人将当日之事散播了出去,你妹妹的名声......”后面的话,他却再也说不下去。 谢怀远面孔肃了肃,以自家三叔对薇儿堂妹的疼宠,怎么能让她受那些委屈?况且,霍绍熙一表人才,年纪轻轻,就身居高位,还救了薇儿,也算是为佳婿,故此,谢三叔才打探他有无娶妻。 “三叔,先约束好了咱们自家的人,都管好嘴巴,不能乱嚼舌根。等霍绍熙归来,再备上厚礼,重重谢了他,他御下极严,想必不会传出不好听的流言。至于薇儿堂妹的婚事,三叔养足了精神,再细细考虑不迟。”即使觉得霍绍熙是个不错的人选,谢怀远还是劝说谢三叔考虑清楚,毕竟事关谢莹薇的终身,而他又很疼爱这个堂妹。 得知了救下薇儿的人的名姓,谢三叔落下胸中大石,听了侄儿的劝,便要回房休息,临走时,突然想起给他们避道的那位夫人,忙说了管家的回报,见谢怀远点了头,记下了此事,才宽心离开。 尚不知被人记挂的霍绍熙,连打了三声喷嚏,不爽地揉了鼻子。安万里笑得促狭,打马凑近,贼兮兮的说道:“俗话说,一想二骂三念叨,准是有人在念叨老大。” 霍绍熙笑骂一声,扬起马鞭,狠狠地甩在他的马上,安万里胯 下骏马长嘶一声,撩开四蹄,狂奔而去。 “老大,小的错了,救命!”安万里尖着嗓子怪叫着,一溜烟的狂奔而去。 “整队,最先到达青牛山的队伍,每人晚上加一只鸡。” 霍绍熙一宣布,众人嚎叫着应了,呼哨声、马鞭声、催喝声不绝于耳,烟尘阵阵。反而是他,却停了马,留在了后面。 烟尘消去,霍绍熙望着西边并州,若有所思。 ------------ 149.第151章 亲事(二) “娘,让我再看会儿,好不好?”林安谨趴在桌上,护着书册,偏着脑袋,眨着大眼睛软软地求着。 林燕染很坚决地抵住了儿子的卖萌,摇了摇手指:“安谨,娘怎么和你说的,每过半个时辰,就要起来活动活动,向远处眺望一刻钟。你说说,坐了多长时间了 …… ------------ 150.第152章 亲事(三) “阿染,你来了,我正有事要寻你呢。”杨致卿温言唤道。说着,坐在了她旁边。 林燕染嘴角噙笑,好奇地问道:“什么事情?” 杨致卿挥退了府里的丫鬟,考虑到她现在的身份,留下了紫衣和青禾。 “建元帝忒多事,封我做了节度使,便要我去定京谢恩,广平事务繁忙,我哪里有时间如此浪费。”杨致卿很不以为然,而且自周军师以下,她身边的属官都不敢让她在现在这种情况下入幽州,太危险了。 林燕染略略一想,也摇头:“的确不妥。” “我原想着直接拒了,周先生说不能闹僵,最好委婉一点,要我托病。我的情况......,只能麻烦阿染了,或配一副药,或用针,总之瞒过去就行了。”随着官职越来越高,杨致卿反而底气越加足了,拆穿身份什么的,她也不像以前那般担心了,只要手里有粮有兵,就算世人知道了她是女儿身,又能耐她何呢。 “这个没问题,只要稍使些手段,改了脉相,再高明的大夫,一时半刻间,也闹不明白。”这些林燕染很有把握。 杨致卿很信赖她,听她如此说,点点头,便将这事丢开了。 “阿染寻我,可是有事?” 林燕染点了点头,将林安谨跟着周军师的事情说了说,杨致卿听得是此事,忙开口解释:“这事我听了一些,都怪我,说了些让周老丈不甚满意的话,他恼了我,说要寻个比我强百倍的。听说他挑了数十个孩童,最后,好似就留了安谨一人。” 想起和周老丈的争执,以及由此引出的身世,杨致卿眼神一暗,情绪低落了下来。 林燕染看得分明,却又不好问,只得劝解了几句。 幸好杨致卿性情豁达,没有钻进牛角尖,笑了笑,将此事抛到了脑后,提起了谢家的事情:“昨儿,谢家递了贴子,谢怀远的二叔来了广平,帖子上向我道谢,我还纳闷,寻了人一问,才知道,原来是他们在来的路上遇到了匪寇,多亏了霍绍熙,一行人才得保全。” 林燕染想起路上遇到的那队自称谢家的车队,或许便是谢怀远的二叔。 一直垂目安静地站着的紫衣,听到谢家,身子动了动,欠了欠身,低声地说道:“夫人,谢家的人也给咱们府上递了贴子,只是递到了养源院。” 杨致卿惊异了:“还给你递了贴子,难不成是真的?” 见林燕染迷惑,便解释道:“呃,谢家带了个小姑娘,一直在打听霍绍熙的事情,看着像是......” “像是怀春少女。”杨致卿想了想,选了个最准确的词。 马车上,林燕染一想起杨致卿提起这个词的表情,那个牙酸胃疼的劲,噗嗤乐了。不过,她倒挺想见见那个谢家小姑娘的,能一眼看上霍绍熙,小姑娘很有眼光,也很有胆量。 下了马车,早已候在门边的紫裳,忙迎了上来,边走边回道:“夫人,刚刚谢家来了人,是他们家的四小姐,在府里等了半个时辰,奴婢瞧着夫人一直没回来,就让她先回去了。” “四小姐?是谢怀远二叔的女儿吗?” “正是呢,才刚来广平,说是来给夫人道谢的。”紫裳笑着回道。 林燕染进了屋,一错眼,扫到堆在一处的漆盒,形状扁长,上面雕着云纹,很是雅致。紫裳忙说道:“这是谢四小姐带来的,说是江南的缭绫。” 一共三个漆盒,里面装着三匹缭绫,紫裳、紫衣、青禾分别捧着天水碧、雨过天晴、银红三种颜色,色彩斑斓,光华流转。 林燕染让青禾收了漆盒,又对她说道:“缭绫自古贵重,不能白收了她这份礼物,得回她一套才行。对了,库房里有套象牙描金带彩什锦梳具还不错,你去取来,再带上我的贴子,送到谢府,请四小姐后日来府里......赏花。” 想了想林燕染找了个赏花的名头,取了笔墨笺纸,写了张请帖。 “是。”青禾福了福身,接了请帖,退了出去。 又提笔写了张请帖,林燕染踌躇片刻,叫了紫衣,捏着纸角轻声说道:“这张请帖,送给......王雨。” 紫衣飞快地看了她一眼,双手接过,行礼退了下去。 “青禾,你拿着我的贴子,去周大人处,找他要些牡丹。他若是不肯,就说我听说弘文馆的牡丹开的极艳,小少爷在学堂也学的极好,我看了他开蒙的书,心里欢喜极了!” 青禾连忙应了下来,她可从没夫人面上看到多么的欢喜,看来,弘文馆的牡丹,是必要拿到的。听说,弘文馆里都是些连鸡都抓不住的文弱读书人,她一个能打他们十个,他们若是不肯,她抢也能抢到。 打发了三人,林燕染坐在空荡荡的屋子里,发了会儿呆,去了东边耳房里,瞧了瞧念秋。 “夫人。”坐在窗边榻上,借着光亮穿针的念秋,忙下榻行礼。 “快坐着,你的伤口还没好利索,别管这些虚礼了。”林燕染摆手免了她的礼。 “夫人,礼不可废,再说奴婢的伤口好了大半了。”念秋笑着福了福。 林燕染将她按坐在榻上,才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支着下颌看着念秋绣了大半的芙蓉图。 “这是做什么的?” 见自家夫人仿似有心事,一直坐着,不声不响的,念秋多少知道些她的脾气,便拿起针线开始绣,此时听了她的问话,笑着回道:“是做扇面的,马上就到了夏天,正要用上团扇了。” 林燕染“哦”了声。 “还是王雨小姐提醒奴婢的,说来好笑,她提醒了奴婢,自个却还在做夹棉絮的袍子。” 林燕染轻轻笑出了声,饶有兴趣的听着念秋念叨着:“......更好笑的是,做完袍子,她还愁眉苦脸的问奴婢,鞑靼人夏天都怎么过,穿什么衣服。奴婢就笑她,虽然咱们都说鞑靼人野蛮,可他们也是人,也怕热,夏天当然要穿的单薄,不可能穿蓄棉的夹袍,她的袍子暂时是卖不出去了。” “她......真是关注鞑靼人。” “是啊,奴婢也说她了,难不成是钻进了钱眼里,一门心思要挣鞑靼人的银子。”念秋好笑的说道。 “但愿如此。” 念秋笑声戛然而止,吃惊地道:“夫人......” 林燕染顿了顿,耳边响着紫衣的话,但王雨温柔的面孔,一颦一笑又仿似在眼前,她不相信王雨和薛韵搅合在一起。 “没事,瑞福祥的事情,多亏了你们两个,后日我在府上办个赏花宴,请了谢四小姐和王雨,到那ri你也做在席位上。” “夫人,奴婢身份低微,不敢和两位小姐同坐。”念秋慌了,急忙丢下手里的针线,惶然说道。 “念秋,若不是你为我挡了那一箭,我怕是躲不过那一劫,你对我有救命之恩。明天,我便销了你的卖身契,从此,你便是自由身。”林燕染说道。 “夫人,奴婢谢夫人大恩。”念秋大惊大喜,忍不住哭了起来,自从卖身为奴,她从来不曾奢望过恢复自 由身,只希望能够安稳的活下去。直到这刻,知道自己能够摆脱奴婢的身份,她才知道原来自己是如此的向往着自 由身,又是如此的喜极而泣。 林燕染轻轻拍了拍她,默默地递了条帕子,其实在那日回府之后,她就动了这个心,只是当时条件不够,即便放了念秋的身契,旁人也依然将她看做奴婢。 而现在杨致卿成了冀州节度使,名副其实的冀州第一人,有她下令,最起码广平城内,没有人敢为难念秋。而且,念秋还有一份瑞福祥的干股,随着瑞福祥的生意蒸蒸日上,念秋手里不会缺了银子,以后的日子更有底气。 “好了,这是好事,别哭了。” “奴婢......太欢喜了......”念秋哽咽着说。 “别再自称奴婢了,以后你就叫我姐姐吧。” “夫人,这怎么可以?” “嗯,为什么不可以,就这么定了,来,叫声姐姐。” “......姐......姐,呜呜。” 念秋哭成了泪人,林燕染却觉得她这一刻最为鲜活,仿似罩在她身上的无形的罩子,都破碎了。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如此的神奇,念秋曾经是崔明菱身边的丫头,她们彼此敌对,何曾想到,有一日,念秋会在她身边痛哭流涕,叫她姐姐。 这一刻,林燕染想起了王雨,与念秋这种纠葛的关系不同,她们一早就是朋友,一见如故。作为她为数不多的朋友,她不想在事情没有查清之前,先下了结论,在心里断了这段友情,如此的不信任,这种友情太脆弱,也太可悲了。 有疑问,那便去解决,去查探,甚至是查证,哪怕最后证实了,都比这种无端的怀疑要强。 后天,她一定要亲自问王雨,听她的解释。 ------------ 151.第153章 亲事(三) 翌日一早,林燕染便到了杨致卿的府邸,只见,四扇红漆大门上,新挂上了一块匾额,上书冀州节度使府。昨日她过来时,尚未见到这块匾,想来是今日特意挂上的。 从正门东侧的偏门进府,穿过青石甬道,沿着抄手游廊,在丫鬟的引领下,进了东间的休息室,杨致卿在里面“养病”。 “阿染,你来了。”据说身体不适的杨致卿,半躺在美人榻上,一手举着本书,一手枕在脑后,姿态闲适,见她进来,搁下手里的书,愉快地向她招手。 林燕染接过青禾手上的黄杨木药箱,解开铜扣翻开盖子,上面一层有隔断的屉子里,放着大小长短不一的银针,把屉子取下来,放在几案上,两手一拉,木箱子变成了三层的架子,里面是一格格分开的格子,每个格子上都放着个布袋子,飘散着淡淡的药香。 杨致卿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个药箱,对里面的构造很是好奇,看来看去,甚至想要动手查看一番。 林燕染取了银针,让她解开衣袖露出胳膊,边动手下针,边说道:“这箱子是穆宣昭仿造军队里的军药厢造的,轻便小巧,装的东西也多。” “是挺不错的,等过几天,让造办处的那些人仿着这个造一批,给霍绍熙的队伍里用。”杨致卿乖乖地递了胳膊过去,眼光一直望着药箱,不敢看林燕染施针。 说来好笑,她自小充做男孩儿长大,胆子比男孩子都大,什么刀枪剑戟,她不仅不怕,还很喜欢,又练得一身的好功夫。平日里,受了刀伤箭伤,眉头都不皱一下,这也是即便有人觉得她长相清秀,却从未怀疑过的原因,只是,除了林燕染,没有人知道她很怕扎针,尤其是细如牛毛的银针。 眼角瞥到林燕染收回了银针,杨致卿才转了转僵硬的脖颈,冲着她,讪讪地笑了笑。 见她如此,林燕染不由乐了。 笑了一阵,听到隔壁一阵吵嚷声,其中一道尖利的声音尤为刺耳。 “杨大人病的真是巧,咱家前脚宣了旨,后脚就病了,是受不住皇上赐下的福气,还是自个装病呢。”末尾还冷冷的哼了声,林燕染揉了揉手臂上立起的疙瘩,小声问:“内监?” 杨致卿厌恶地瞥了那边一眼,解释道:“楚王一称帝,到现在都不立皇后、太子,倒是宫里弄了一堆的内监,这次来传旨的,还是个有品阶的太监呢,听说是司礼监出来的。” “莫公公,大人病了,我们广平府人人忧心似焚,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可是要挑拨皇上和大人的关系,嗯!”有人厉声质问。 被称为莫公公的人,阴阳怪气的回道:“这个罪名咱家可背不起,咱家是皇上的奴才,奉圣命来幽州宣旨,一言一行都是按照皇宫的规矩。红口白牙的诬陷咱家,你莫不是心虚,倒打一耙,咱家的忠心断不容你污蔑!领旨谢恩,这是皇上定的,杨大人还是不要抗旨的好!” 又是一番唇枪舌战,莫公公胡搅蛮缠,广平府众人引经据典,一时战了个平手。 眼看着日头高升,客场作战的莫公公,不免焦虑,恨声道:“咱家都来了半天了,连杨大人的影子都没见着,未免欺人太甚。” 中场轮换,休息了一轮的广平府属官,提前喝过了一杯润喉茶,闲闲地回道:“公公,大夫千嘱咐万叮咛,要大人静养,千万不能受了吵闹。眼下,实在不适合来见公公。” 莫公公气的两眼发直,想他自楚王登基后,走了曹妃娘娘的门道,入了司礼监,成了正四品的太监,威风八面,人人见了他,都得恭声称呼一声:“莫公公。” 却在广平这弹丸之地,受了这般羞辱。 “砰”瓷片迸裂,莫公公摔了茶杯,一脚踹翻了几案。 这番变故,室内沉默了一瞬,只有莫公公重重喘气的声音,以及厉声喝骂道:“何太医,滚进来,为杨大人诊脉!” 她们在东间里,将那边的话听得清清楚楚,杨致卿这才懒懒地起身,躺在了屏风后的榻上,林燕染带着青禾去了后面的内室。 很快,乱糟糟的一群人到了门口,一番扯皮,只进来五个人,当先一人,头戴凌云巾,身着飞鱼袍,腰系白玉带,端看身姿也是位俊俏郎君,却面白无须,眼神阴鸷,损了大半风采,林燕染暗道,看来这位便是那莫公公了。 紧跟在他后面的中年男子,身形偏瘦,眼神飘忽,提着药箱,想来便是何太医了。 再后面三位,却全穿着官服,看来是广平府的属官。 莫公公一进来,就坐在了屏风前的椅子上,尖着嗓子凉凉地吩咐:“何太医,好好诊脉,皇上还等着杨大人进京呢。” “是,是。”唯唯应声之后,何太医弯着身子转过屏风,告了声罪,开始诊脉。 “杨......杨大人,请伸出左手......”何太医额上汗珠滚滚而下,颤声请求。 杨致卿忍下笑,装作虚弱的样子,慢吞吞地伸了左手。 “林太医,情况怎么样!”莫公公不耐地喊道。 可怜的何太医,诊脉的手一直在抖,汗水流到眼里,又涩又疼,他也不敢擦了去。 几乎过了一刻钟,杨致卿低低地咳了两声,刚刚和莫公公对吵的着绯色官袍的男子忍不住问:“莫公公,宫里的太医,诊脉都如此磨蹭吗?还是这位何太医故意拖延时间!” 何太医用力眨了眨眼,勉强睁开,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声音颓然而虚弱:“公公,杨大人脉相虚浮无力......,滞涩难行.......” 莫公公阴鸷地盯着他看,暴喝道:“废物,哪个要听你背医书,咱家只问你,他能不能进京谢恩,用八台大轿抬着过去,都没问题!” 何太医双腿软到在地,莫公公话里的暗示他当然明白,可是,杨大人的脉相太虚弱了,他不敢说,倒不是他有什么医德良心,而是他们何家三代行医,祖传的牌子,不能砸在他手里。 若是今天他敢说杨大人无碍,路上出了差池,第一个填命的人就是他,甚至会祸延家族!何太医无比的后悔,不该为了打压一直压在他们何家头上的医药世家莫家,投靠了三公子。 原以为这趟任务极简单,只要拆穿姓杨的装病就可以了,他在医术上一向自负,即便是真病了,他自认也能吊着命,直到他进京。 怎么想到,会遇到如此古怪的脉相,时断时续,简直是夭亡之兆,他再自负,也不敢保证一路上万无一失。 “......杨大人不宜出行......”何太医做了决定,抖着嗓子说道。 “混账!”莫公公抬脚将他踹翻在地,怒声斥骂。 “莫公公,杨大人还在休养,不要在这里吵闹,要打要骂,请出了屋子,悉听尊便。”绯色官袍男子语带奚落。 莫公公羞恼交加,待要耍横,身边带的人,又不如杨府人多,狠狠地甩了袖子,怒气匆匆地走了出去。 绯袍男子叫了几个婆子,捉了何太医,拉出了屋子,而后领着另两人,行礼告退。 “阿染,你真厉害。”杨致卿翻身下榻,心悦诚服地赞道。 林燕染走出内室,说实话,为了保险,她特意将杨致卿的脉相改的十分虚弱,却没想到,真的将那位太医唬得不清。 “阿卿,那边连内监都派了过来,幽州最近可有发生什么大事?” 杨致卿知道她是担心穆宣昭,忙安慰她道:“阿染,你放心,自建元帝和鞑靼可汗尤利达签了盟约,每年交纳百万岁币,买来一时安宁。领兵的胡浜,由大将军成了阶下囚,建元帝损兵折将,剩下的精兵,重新选了李季统领。而上次李季替曹氏母子背了黑锅,怨气难平,不可能再为他们卖命。他又不肯立皇后,刘家联络了诸多世家,联合施压,现在建平帝是焦头烂额,不敢也不能再寻穆将军的麻烦了。” 离开的时候,林燕染将她的药箱留了下来。 回府后,一眼看见庭院里一盆盆花团锦簇的牡丹,周君复老先生很爽快地选择拿花买平安。 紫衣、紫裳两人布置好了明日用来待客的花厅,林燕染看了看,见一应摆设用具俱全,点了头。 从杨致卿那里挖来的厨娘,也备好了明日的点心、果酒,林燕染拿着单子琢磨明日的主食,紫衣匆匆地赶了过来,回说道:“夫人,养源院的外院管事过来了,有事要禀报。” “让他过来。” 管事过来,行了礼,肃手禀道:“夫人,幽州来了信。”从袖里掏出信封,恭敬地递了上来。 林燕染接过来,见封着信口的火漆完好,对管事道了声谢,紫衣连忙掏出个荷包,递到了管事手上。 管事连声说着不敢,恭声道:“夫人,将军军令严明,属下不敢收。” 林燕染便让紫衣带他下去吃杯茶,休息片刻,再回去。 拆开信封,熟悉的字锋飞扬的字体映入眼帘,正是穆宣昭亲手所书。 ------------ 152.第154 亲事(四) 这是穆宣昭到了幽州后,传来的第一封信,她看了一遍,唇角边含了笑,到了最后,却又忍不住叹了声气。 穆宣昭性格坚毅,哪怕她再三要求,依然是报喜不报忧,只说万事安好,她从杨致卿那里听来的问题,信上只字未提。 轻叹着将信塞回,手一松,信封掉落到了地上,从里面滚出一物,林燕染连忙弯腰捡起。 白嫩的手掌托着一粒龙眼核大小的圆圆的东西,色红如玛瑙,触之清凉如玉石,玲珑可爱。 林燕染将这圆润的红石握在掌心,想起穆宣昭特意送来礼物,却在信上不提一字,不由轻轻一笑。 一夜安眠。 谢府里,谢莹薇对着摆满了一榻的衣物发愁,吃了两贴药,缓了过来的谢二婶,拿起一件小团花大袖短襦,一条红黑间色裙,在她身前比了比,不解地问道:“薇儿,这套襦裙是江南新出的花样,你不是很喜欢吗?” 谢莹薇努了努嘴,挑出一件淡青色的半臂,回道:“娘,这些是江南的式样,我听说广平这边,不流行南边的样子,反而都崇尚幽州传来的北样。” 谢二婶放下手中的衣衫,招手让女儿过来,温柔地说:“薇儿,昨儿你大哥说了,林夫人为人和善,性情再好不过了,你只要穿的大方得体,就行了。如果你喜欢幽州的衣衫式样,过两天,再请了裁缝师傅过府,为你制新衫,好吗?” 谢莹薇咬了咬唇,自家刚来广平,路上又狼狈,带来的仆婢、细软都没有收拾好,这些她都知道。只是,她已打听过了,林夫人不比旁人,与他有姐弟之谊,前儿她去拜访,不想林夫人并不在家,只得留下谢礼。没想到,林夫人遣人送了贴子,邀请她赴宴,她想要光彩照人的出现...... 谢二婶笑着拍了拍女儿的脸颊,温声哄道:“再说,我的女儿长得美丽,穿什么都好看。” “娘,哪有这么自家夸自家的......”谢莹薇面上一派娇嗔之色,腻在她娘怀里撒娇。 谢二婶统共就这么一个女儿,自然千娇万宠,尤其这一路上,她身子骨弱,早早地累倒了,反要谢莹薇操持,更是心疼。 现下谢莹薇露出这副小女儿态,谢二婶真是爱到了骨子里,哪怕这时候谢莹薇要星星月亮,她也想方设法给捧过来。 “娘的薇儿自然是最好的。”谢二婶微笑着说,冲身旁的丫鬟扬了扬下颌,吩咐道:“去我房间里,取了梳妆台第二层匣子里的那套珍珠首饰来。” 而后又做主挑了件天光霞色的衫子,配着绯色的月华裙,清爽又喜庆。 从丫鬟捧着的匣子里,挑了一对珍珠串成的蜻蜓钗,簪在她的发鬓上,蜻蜓的眼睛由红宝雕成,和绯色裙子相呼应。 谢莹薇站在镜子前,由着谢二婶打扮,眼中水润润的,脸颊粉红,比最好的胭脂都好看,最后束上一条珍珠腰带。 “娘的薇儿长大了。”看着娇娇悄悄的女儿,谢二婶骄傲地叹道。 “娘,我过去了。”谢莹薇掐了掐手里,心跳加快,行了礼,便带着一行人,坐着软轿去了林夫人府邸。 林燕染见到谢莹薇,不由闪了下神,赞道:“谢四小姐真是漂亮。” 谢莹薇笑眯了眼睛,蹲身福了一礼,笑声娇俏:“谢夫人夸奖。” 她的笑容带着少女不识愁滋味的天真烂漫,很有感染力,林燕染也不由笑了。 紫衣跟在后面,看着前方两人谈笑盈盈的样子,默默地望了望天,一个夸的真诚,一个接受的利落,看来,夫人和这位谢四小姐应该处得来。 与谢莹薇的神采奕奕,烂漫活泼相比,稍晚一刻来的王雨,一身淡雅浅蓝衣裙,只在襟边、裙角绣了五色蝴蝶,添了些亮色,一向温雅的面庞上,仔细看去,带了些微不可查的清愁。 花厅里,王雨和谢莹薇一左一右坐在林燕染身侧,念秋噙着笑,安静地坐在王雨下手。 林燕染给她们相互介绍,说道念秋的时候,谢莹薇不了解情况,自然地接受了,王雨却激动地红了眼眶,起身,端了杯酒相贺,并一口干了。 念秋连忙起身,看了看林燕染的面色,也喝了一杯酒。 林燕染陪喝了一杯,看着又倒满了酒杯的王雨,笑着劝道:“这酒虽然是果酒,并不太烈,可也不能这么喝。否则,三五杯之后,后劲上来,你就醉了,到时候就不是赏牡丹花,而是赏醉海棠了。” 谢莹薇笑着拍手:“王姐姐两靥飞红,娇羞袅娜,可不是像海棠吗?” 王雨瞧着念秋也噗嗤乐了,自己也笑了,嗔怪地看了看林燕染,放下了手中的杯子。 又说笑一阵,谢莹薇伸头伸脑地向摆在外面的牡丹上看,林燕染便提议出去走一走,念秋便顺势走到谢莹薇身边,和她相携着赏花。 “夫人......”王雨走到林燕染身边,低低地唤了声。 林燕染点了点头,停在一株看着雪白花朵的牡丹前,等着她继续说。 王雨顿了顿,讲起了瑞福堂的事情,说外地客商蜂拥而来,说本地有些商户开始仿造瑞福堂的织物,但是,他们都比不上瑞福堂,拉拉杂杂的说了许多,甚至说道事务太多,她一人打理不全,请她再安排个人一道处理事务。 林燕染听她说了许久,说了许多,就是没有提到鞑靼人,说实话,她不是不失望,等她说完了,一边轻轻拂过洁白的花朵,一边不经意地问道:“经常到养源院里打听消息的那个眼睑上长了颗痣的丫鬟,是你的吗?” 王雨呆了呆,面色白了,难堪地垂了头,应了下来。 “为什么?”林燕染问道。 王雨头垂的更低了,却不回答。 “你的丫鬟频繁出没在养源院,根本瞒不过人,你又打听将军的行踪,阿雨,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刺探军情的罪名你背的起吗?” 王雨眼眶一红,泪珠打转,她哀求地说道:“夫人,我只是想知道......去了哪儿?他不声不响的突然就离开了,什么都没说,我什么都不知道,我真的受不了了,才让丫鬟守着养源院的,夫人,我没想过刺探军情这些。” “谁?”林燕染沉声问道。 王雨脸颊涨得通红,声如蚊蚋:“夫人,我再不打听消息了,求求您,别问了。” 林燕染望定了她,轻声问道:“是穆宣昭吗?” 王雨惊骇地抬起头,红红的眼睛里满是不可置信,身子微微打颤,颤声说:“夫人,谁在背后乱嚼舌根,您对我有大恩,我......我怎么会那般不知廉耻?不是,不是将军......,咳咳,夫人......” 她再说不下去,堵着帕子呜呜痛哭,瘦削的肩膀起起伏伏,哭到抽噎,断断续续的说着:“不是.......,是王统领。” 这边的动静很快惊动了念秋两人,林燕染脸色阵红阵白,看着哭的喘不上的王雨,为她之前的无端猜忌而羞恼。 偏偏这时候,青禾急匆匆地进来说道:“夫人,门外停了辆养源院的马车,里面的人是薛小姐,来给夫人请安。” “让她进来,在客厅等着。”林燕染蹙着眉头说道。 “夫人,我......我去更衣。”王雨连忙擦干净眼泪,勉强笑了下。 林燕染颇不好意思,叫了紫裳过来,带她下去重新梳洗换件衣衫。 念秋不知道王雨发生了什么事情,满心焦急,再听说薛小姐来了,心头更是一跳,忧虑地望向林燕染。 谢莹薇也瞧出情形不对,乖巧的说道:“林姐姐有事先忙吧,我有念秋姐姐陪着呢,不要耽搁了林姐姐的事情。” 林燕染冲她笑笑,示意念秋好生照顾她,带着青禾去了客厅。薛韵来的时机也太巧了。 客厅里,薛韵坐在右手边的交椅上,容颜丰美,妆容精致,听见林燕染进来的脚步声,不慌不忙地起身整了整衣袖,双手放在身侧,郑重地行了一礼,肃声开口:“给姐姐请安。” 林燕染脚步一滞,坐到上首,望着依然保持着行礼姿势的薛韵,淡声开口:“薛小姐,我前天才认了个妹妹,并不是你,这声姐姐,却是叫错了。” 如此不留情面的话,薛韵却像是没有听明白,姿态恭谦,低眉顺眼,说出的话却让人发堵:“是妾僭越了,请夫人恕罪。妾自幽州而来,身子便不曾好过,幸而将军怜惜,不曾嫌弃妾,延医问药,花了多少银子,废了若许精力,妾总算没辜负将军,这不争气的身子算是保住了。却一直没给夫人行礼问安,实在无礼,故今日来给夫人请安。” 林燕染气笑了,不可思议的看着仿若娇花弱柳的薛韵,她竟然以穆宣昭的妾自居! “薛小姐,你的病终于好了,我很欣慰。将军既然将你交给我了,我自然按照他的意思,为你立户籍、备宅院、选奴仆。薛小姐出嫁前,府里按时发放月例,以及一应开销,等到你出嫁时,再添上一份嫁妆。”林燕染冷声说道:“这是将军为薛小姐做的打算,望你不要辜负了他的热心。” 薛韵跪倒在她身前,抬目哀哀哭泣道:“夫人,妾是陛下赐给将军的,您再不喜欢妾,妾也是御赐的,代表着陛下的颜面。您这么做,会触怒陛下,给穆......爷招祸的。妾比不上夫人能干,只有一颗为着穆爷的心,只求夫人开恩,看在陛下的面上,将妾留在身边,日日端茶打帘的侍奉夫人。” “你真是自甘下贱!” ------------ 153.第155章 亲事(五) 走在石阶上,薛韵背脊挺的笔直,下颌抬的高高的,暮春的阳光已有了初夏的燥热,她却浑身冰冷,“自甘下贱”这四个字她虽然表现的不在乎,可她心里滴血。 “我才是出身高贵的名门之女,总有一日,我要拿回属于我的荣华富贵。而你,林燕染,出身微贱的贱奴,不配拥有这些。”帘子落下,遮住薛韵狠毒如淬毒的眼神。 打发走了薛韵,林燕染呼出一口浊气,去看了王雨。 只见梳洗一新的王雨,站在窗前,怔怔地看着窗外发呆,见她进来,不自然地垂下眼皮,绞着帕子,低低唤道:“夫人。” 林燕染让紫裳等人出去,只有她们两人,她看着一副羞惭无地,没法见人表情的王雨,吐了一口气,轻声问道:“什么时候的事?王士春可做了对不起你的事?” 王雨慌不迭的摇头,讷讷地说:“没有......没有。” 又拿了帕子遮了脸,哽咽地说道:“穆将军把鞑靼人的事情交给了他,他便常来瑞福祥,我们就常见面。一共只有几天,他也没说什么,直到有一天下午,他待了许久,还吹了一首笛音,很苍凉,让人听了心里头难过。他问我可有婚约,我说没有。他说可巧了,他也没娶妻呢。我没理他。他便不再多说,上了马,突然回头冲我笑,问我嫁他怎么样?” 王雨脸上表情复杂,甜蜜又惆怅:“我吓了一跳,连忙看了看四周,确定没人才骂了他,他哈哈大笑,打马离开,嘴里还吟唱着诗句,我隐隐听见两句,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之前我只是觉得他不错,从来没有想过那些,可是,那天不知道怎么了,他走了之后,我一直心慌慌的,什么都干不了去,眼前总是他的影子。一夜我都没睡着,夜里黑黑的,我翻来覆去的翻身,头疼眼睛也疼,可我睡不着。我想着天一亮,我就去找他,问问他是不是认真的。没想到,天亮后,遣去寻他的丫鬟告诉我,他不见了。我慌了,找人一打听,才知道穆将军带着人走了,我想着他们一定是去打仗了,想起他临走时的诗句,太不吉利了。”说了这么多,王雨早已冲破羞涩的底线,脸上隐现着决然的神色。 “那之后,我常常做梦,梦到战场,或者在高山上,或者在大漠里,到处都是死人,我一具一具地扒开尸体,终于翻到了他,他还有一口气,对着我笑,问我有没有婚约。我每次都在要回答他的时候醒来,身上汗淋淋,心口跳的发慌。夫人,我是不是不知廉耻?” 林燕染递了帕子过去,心口发酸,王雨做的这些噩梦,她毫不陌生,只是她掩饰的更好,温言道:“不会,男未婚女未嫁,与人无尤。只是,你别让丫鬟再去胡乱打听了,你想问什么,写封信给我,我帮你带过去。” 能说不能说的,王雨都说了出来,她也不矫情,强忍着羞涩,拜倒在地上,两行清泪顺颊而下。 为了备着林安谨读书,这屋里笔墨纸砚俱全,林燕染指了地方,便走了出去。 花厅外石径上,谢莹薇深深地嗅着一朵碗口大,花色似紫似红的重楼形牡丹,小手轻轻扇着,陶醉地说道:“花儿漂亮,还有淡淡的香味,真不亏是花中之王,果真是国色天香。” 林燕染听到微微一笑。 “林姐姐。”谢莹薇见了她,欢呼一声,拉了她的手臂,俏声问道:“姐姐你看,这花的颜色真漂亮。” 林燕染还是头一遭遇到这么热情的女孩儿,听着她甜甜的唤着姐姐,不由忆起另一个时空,她的那个自小就爱缠着她的表妹,恍惚一笑,跟着谢莹薇走近前。 “这是洛阳红。” “洛阳,富丽繁华的东都,可惜了。”谢莹薇感叹道。 “怎么了?” “我们家从江南过来的时候,本来是预备走水路到洛阳,再换马车的。不想,听到了原豫州节度使自立为王,洛阳府府尹拒不降贼,双方便打了起来,洛阳府守了两个月,打光了城中守军,耗光了城内储粮,才被攻破了城。只是,那个节度使不是个好人,得罪了周边的诸侯,他前脚破了城,后脚就有人围了他的老巢,他急着回军援救,又恼恨洛阳百姓苦苦守城,就放了一把火,烧了个干净。”这些话都是谢二叔打探来的,她听着都身上发寒。 这事情,林燕染还不知道,此时听了,心头恻然。 “我们家的商行受到了很大的影响,江南的粮仓都被抢了好几个,爹爹怕那边乱了起来,才带着我们到了广平。一路上很辛苦,遇到了好多次山寇路匪,幸亏都化险为夷了,尤其是到了冀州边界......”谢莹薇声音渐渐低了,不自觉地笑开了颜。 林燕染见她这副模样,哪里还不明白,她已经听说了霍绍熙救了她的事情了。 “多亏了霍公子。林姐姐,我想问您件事,好不好?”谢莹薇颊上朵朵红霞。 得到了肯定的点头,她灿烂一笑,极认真地问道:“爹爹说要答谢救了我们一府性命的将士,我们江南有种柞蚕吐出的丝,极柔韧,用这种蚕丝制成的内衣,轻薄贴身,被称作软甲。若遇到箭矢,轻则能起到防御作用,重则裹着箭头入肉,如此一缓,再取出箭头便容易许多。爹爹说,想要给霍公子他们每人作一件这种软甲,但是,我......爹爹又不知道将士们的身材高矮胖瘦,想请姐姐告知我...爹爹。” 林燕染无声叹息,这借口真是有够拙劣的,从来不曾听说过军队里发放的甲胄,需要每个兵士都量身的,只有主将,还是有钱有权的大将,才有底气量身定做铠甲。这软甲既然能称作甲,又是丝织的,带有弹性,按照军中标准大小裁制便成了。 显然她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想要打探的只有霍绍熙,当下微微一笑:“军中将士都有籍册,这些内容虽然都是机密,但是只抄录身高、身材,还是无碍的,等摘抄好了,我着人给你送去就行了。” 谢莹薇露出失望之色,但是,她又不能直接张开说出来意,微微嘟了嘟嘴,应了下来。 “夫人,你都笑了一柱香了。”送走了王雨和谢莹薇,林燕染坐在花厅的长榻上,对着一丛郁郁葱葱的美人蕉,笑的开怀,念秋捧来茶,笑着问道。 “对了,待会儿你去节度使府邸,寻陈顺虎,让他找一个兵曹处的书吏,抄录一份绍熙部下的兵士资料。除了安万里,他那边的情况,我也不清楚。”说着,从佩袋里解下印符,让她拿着作为凭证。 念秋接下,又听着她说:“等幽州的使者,尤其是那个内监莫公公离开广平,就到鸿宾楼订酒席,向大家昭示,我认你为义妹。不过,在正式办礼之前,你唤我姐姐还是可以的,嗯。” 虽然念秋已经知道林燕染要认她为妹,再次听她如此说,她依然欣喜交织,巨大的喜悦之下,说话的声音都有些颤颤的:“姐姐。” 林燕染笑米米的应了,和念秋闲话了两句,紫衣走进花厅,脸色难看,福身拜倒禀道:“夫人,薛小姐回去的路上,不知怎的和幽州来的莫公公撞到了一处。繁华大街上,莫公公当着众人的面,惋惜薛小姐明珠蒙尘,受了大委屈。” 林燕染收了笑,端起茶杯,用茶盖拂着漂浮的碎末,淡声道:“说下去。” “薛小姐不说话,只一径地哭,听说,十分的惹人怜惜。后来,有人说道,薛小姐是陛下送给将军的,却瘦成了这样,显然是日子过的不好。莫公公斥责了那人,说穆将军劳苦功高,身在广平,却心忧定京大事,一听说了战事不利,不待陛下传召,就飞骑入了京师。穆将军如此辛劳,怕是关照不过来陛下赐下的小小侍妾。” 紫衣吸了口气,见坐在上首的夫人,依然气定神闲,自听到这消息以来,一直狂跳不停的心脏霎时平静了下来,再开口便不那么燥急了:“接着,又有人接嘴,说是男主外,女主内,这内院的事情,自古便是主母掌管,薛小姐自然是在穆将军的夫人手下讨生活。结果,薛小姐如此凄惨,显见将军夫人是......悍妒之人。” 林燕染吹了口气,碎末幽幽荡开,澄黄色的茶水,悠出一圈一圈的涟漪,层层叠叠,动荡不休。 湖心投入一颗石子,受到波及的湖面也如此般,不管远近,都荡荡悠悠,幽州定京的夺嫡之争,终于波及到了广平,到了她身上了。 “还没说完,你继续说。” 紫衣头垂的低了些,轻声回道:“夫人,那群阉人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们的话不听也罢。最后的结果是,等众人说完了话,受了大委屈的薛小姐,却出来说夫人对她很好,一直让她养着病,她十分感激夫人,希望大家不要误会夫人,然后,晕了过去。” ------------ 154.第156章 自甘下贱宁为妾 “晕倒了!”林燕染冷笑道:“自她来了广平,说病就病,说好就好,说晕就晕,简直是得心应手。” “她怎么出的养源院,驾车的是谁,怎么就凑巧遇上了莫公公,这些都给我查清楚。她现在在哪里?” 紫衣小心地禀道:“她晕了之后,莫公公带她去了驿馆,没有回养源院。婢子怕莫公公那边再来生事,要不着人将她接回来?” 林燕染摇摇头,否决道:“不妥。他们在大街上演了这么一出双簧,口口声声地说是将军的妾,我若是命人去接,不就是认了她妾室的身份了?休想!让她先在那里待着,你这两天其他的事情放一放,回养源院,让那外院、内院的管事协助着,把养源院给我查干净。” “这是外院的银鱼符,若是将军留下的亲兵不服,出示此符。”说完,轻轻一掰,扣合的严丝合缝的银鱼符,咔咔一声轻响,分作了两半,给了紫衣一半,另一半放进了佩袋里。 精致玲珑的银鱼符一点都不重,紫衣拿在手里,却似握着万钧般沉重,更像是握着一团灼烫的火,她是将军府里教导出来的贴身女卫,经见的事情多了,知道这银鱼符的来历和意义。 凭这符信,可以调动穆将军身边的亲兵,甚至紧急情况下,能以此符,代穆将军发号施令,因为这银鱼符本就是穆将军仿照朝廷调兵的鱼符而造,两者只有数量的不同,而本质是相同的。 如此重要的信物,穆将军给了林夫人,这已经不仅仅是宠爱了,这是以权力甚至性命相托的信重。 驿馆里,昏迷的薛韵悠悠转醒,推开润儿的手,如风摆杨柳般孱弱无力地弯腰行礼,莫公公摸着光滑的下巴,啧啧赞叹,如此楚楚可怜的美人,让他这有心无力的人看着,都心尖一颤,恨不得揉在怀里好生抚慰一番。 “快起来,没眼力见的贱婢,还不快扶着你家小姐。”喝斥了润儿,又猥琐地笑了两声,拉着声音叹道:“一直听闻‘浮香楼里韵娘娇’,可惜一直无缘得见,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薛小姐真是个花容月貌的大美人。” 又啧啧摇头道:“可惜了,配了个不懂怜香惜玉的武夫,瞧瞧这小脸憔悴的,咱家看着都心疼。” 心疼两字拉得尤长,润儿一边扶着自家小姐,一边胆战心惊的看着这死太监伸出手指,托着小姐的下颌,留的长长的指甲比来划去,她真担心,一不小心伤了小姐。 薛韵眼神一暗,垂下眼睫,哀声泣道:“万般皆是命,妾也无能为力,只是辜负了曹妃娘娘的一片慈心。来之前,娘娘特意请人教导,殷殷嘱咐,定要侍候好穆将军,是我无能。” 提及曹妃,莫公公讪笑了两声,收回了手,扫视了一圈侍候的人,见她们面色如常,才放下心来,他刚刚夸薛韵的那句话,前面还有一句,却是说曹妃“楚王宫里曹妃俏”。这话可不是什么好话,浮香楼是定京城里最出名的青楼,薛韵是官妓,和她排在一起的能是好人么。 这话可不是夸曹妃的,原先也只是在上层暗地里流传,莫公公十分怀疑在楚王登基称帝后,编排曹妃的话突然大街小巷传遍,一定是刘家在捣鬼。 可恨他一时大意,险些落了个把柄,再面对薛韵便有些气短,强笑着道:“薛小姐还不知道吧,再过几日,咱们曹妃娘娘,就是皇贵妃了。” 薛韵忙揩了眼泪,向着北边拜了拜:“娘娘大喜。”又对着莫公公福了一礼:“多谢公公告知,愿公公加官进禄,蟒袍加身。” 莫公公见她如此懂事,哈哈一笑,这蟒袍是内臣的最高荣誉,如今他是司礼监太监,再升一级,就是提督太监,就能腰围白玉带,身着大红蟒袍,这也是他最高的追求。 “真是张巧嘴,说出的话就是熨帖,难怪皇贵妃娘娘看重你。”莫公公尖着嗓子笑说,他相貌并不差,堪称俊俏,只是气质阴沉猥琐,让人看着极不舒服。 这就不得不佩服薛韵了,她看着他的眼神,就像是望着一位顶天立地的英雄,崇敬仰慕而又带着丝丝哀怜,被这样的美人全心全意信赖着,哪怕是位怂包都热血上涌,硬充做好汉,挡在她面前,打倒欺负了她的人。 而这莫公公,虽然少了一条腿,却一向以英雄自居的,当下豪气上涌,尖声道:“你既是陛下钦赐给穆宣昭的,娘娘又一向疼爱你,咱家断不会看着你吃苦的。广平府里的这些个匪类,披了层官皮也遮不住一身的土包子气,那个什么夫人和他们混在一起,啧啧,得是多寒嘇的人啊。” 薛韵大喜,双眼发亮,看来莫公公的确受了大气,当下婉转相询。 莫公公便狠狠地咒骂了通杨致卿,骂词极为丰富,小一刻钟不重样,废物何太医也不幸中了枪,挨了不少的骂,如此,薛韵拼拼凑凑,大致明白了缘由。 等莫公公喷够了口水,呷了口茶润喉的时候,她便添油加醋的将穆宣昭的夫人懂医,而且和杨致卿交情甚好的事情说了出来,最后,又状似无辜,怯生生地推脱:“杨大人也真是倒霉,身体一直好好的,好容易有了得见圣恩的福分,却突然病倒了,巧合的简直和那戏文似的。” 说到戏文,忙拿了帕子捂了嘴,又急急告罪:“公公恕罪,我说错了话,不该将杨大人比做戏文里装病的歼臣。宫里的太医想来医术不错,又有公公坐阵,明辨秋毫,自然辩得清那些鬼蜮伎俩。想来是杨大人福薄,受不住,才病了的。” 莫公公脸色青黑一片,下颚抽动,咬牙切齿骂了声:“贼子欺我。” 缓了气,怒声问道:“给我说说姓穆的娶的夫人的情况,咱家要会一会她!” 薛韵笑了,终于成功了。 林安谨骑着小马驹,亲卫骑马护在两侧,慢悠悠地从学堂回府。 过了街,转入小巷,却发现前边被堵上了,他人小个矮,看不清前边到底堵了多少车马,但看着那面陌生的旗帜,他便急了眼,急声道:“大牛叔,你过去看看,是什么人拦在前面,娘亲那里出了什么事?” 唤作大牛的亲卫,脸抽了抽,顾不得和小主人探讨小名和大名的区别,利落地翻身下马,跑了过去。 另一位亲卫也下了马,挡在林安谨骑得小马驹前面,警惕地四处扫看,拉着马缰,慢慢地退出小巷,卡在拐角处。 并连声阻止想要下马的林安谨:“少爷,别下马。瞧着那面旗帜,似乎是幽州的,先等着大牛探来的情况再做打算。” “娘亲还在里面!”林安谨低吼道。 “少爷放心,夫人府前有护卫的暗卫。这些人不是暗卫的对手,他们要是对夫人不利,早成了死人了。”护卫打着包票。 很快大牛回来了,紫赯色的脸上带着薄怒,声音响亮:“一群狗仗人势的东西,挡着了咱们的道。少爷,待属下将那些没根的东西扔出去,给您清道。” 他声音极响,清楚的传到前边人的耳朵里,里面跟着莫公公过来的内监,面色愤然,挽袖叉腰,就要回骂。 莫公公带来的禁卫军,气势汹汹地冲了过去,大牛怪笑两声,让同伴护好林安谨,挥着腰里带鞘的长刀,当做棍子一般,将冲过来的家伙,凑了个鬼哭狼嚎。 大牛踩着叠在一起的三人背上,蔑视地看着倒退回去的家伙,喝道:“都给爷爷让开道。” 那些人听着同伴的惨叫,头皮发麻,听话地让出了中间的道。 大牛踢了下脚,脚踏三人组,最上面的那人眼皮一翻,晕了过去,骂了声怂包,大牛转头对着林安谨躬身,满面煞气的带刀大汉立马成了忠厚淳朴的贴心仆从:“少爷,属下给您牵马。” 林安谨过处,人头攒动,纷纷给他让路。 到了府门前,就听到里面传来尖刻的声音,深奥的词句他听不明白,但这人声音里的不怀好意,却是一听就懂的。 他夹了下马腹,直接骑马进了府。 此时,林燕染正带着府里的所有人,跪在香案后,听着所谓的“圣上口谕。” 香案前,莫公公挑着眼,拖着长音,说着骈四俪六的句子,用着文雅的词喝骂着林燕染。 他又故意拖着时间,让林燕染一直跪在石板上。 四月底,气温已高,林燕染换上了罗衫纱裙,又轻又薄,跪在石板上,膝盖又酸又痛,别提多难受了。 额头沁出汗珠,呼吸急促,眼前发黑,偏偏耳边那死太监还在念经一般的宣着所谓谕旨,林燕染掐了掐手里,用疼痛保持清醒。 斜着眼皮看着下面面色发白,摇摇欲坠的女人,莫公公面上挂上冷冷的笑,他最厌恶的就是那些所谓高贵的女人,而这位林夫人赫然便是这种类型,更让他厌恶的是,这女人和楚王妃有些相像,更是让他想起在楚王妃手下受过的教训,真是该死! ------------ 155.第157章 周先生的毒计 “林氏,咱家在宣读圣上口谕,你却跪得歪歪斜斜,莫不是对圣上不满?”莫公公阴阳怪气的质问。 林燕染眼前阵阵发黑,翻江倒海般的难受,勉强开口,一字一顿的反驳:“我听了这许久,总算是听出了莫公公的来意,代陛下责问我善妒。我身为二品诰命夫人,却受此斥责,心中惴惴,更不敢担上藐视圣上的重罪。为了洗清冤屈,不得不上表陈诉此事,求皇上给将军和臣妇一个清白了。” 威胁,这是对他的威胁,不过,他有曹妃撑腰,这却威胁不到他了。莫公公冷笑道:“咱家奉圣上旨意教你为妻之道,主母之责,林氏,你不要不识抬举。” 林燕染脸上汗如雨下,面色苍白,唇角咬出了血痕,再说不得话了。 莫公公趾高气扬,大为得意,一摆拂尘,斜着眼,轻蔑的说道:“林氏,你的错处咱家已经给你提了出来,心狠善妒,将圣上赐下的美人折磨的奄奄一息,这种大错,可是犯了七出之条,休了你都不为过。不过,为了穆将军的脸面,暂且饶你一次,但是,以后你若再犯,就是天王老子都救不了你。” 瞥到急匆匆跑进来的林安谨,见他捏着拳头,眼冒怒火,莫公公不屑地打量了他,预调拔高:“哟,这就是你生下的那孩子,和你真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一样的无礼。可怜穆将军,娶了这样的女人,生了这样的儿子,啧啧。” 林安谨蹬蹬蹬跑到林燕染身前,扶着她的胳膊,掉着眼泪焦急地唤了几声娘,林燕染想告诉儿子她没事,一张口,还没出声,眼前一黑,一头扎了下去。 “娘!” “夫人。” 念秋去了官衙,紫衣、紫裳两人去了养源院,只有青木、青禾两人在,眼见到林燕染晕了过去,两人唬得几乎魂飞魄散。 看着娘亲惨白的脸色,林安谨望着莫公公的眼神几乎噬人,是他害了娘亲。 “大牛叔,杀了他!”林安谨怒喝道。 紫赯色的方脸大汉,噼里啪啦的捏了手指,面色狰狞地走了过去,单手一提,如同拎鸡崽似地将莫公公提了起来。 “少爷,要他怎么死?快的还是慢的,属下建议,还是慢慢的弄死他比较好,太痛快的,便宜了这阉货了。”憨厚的汉子兴致勃勃的一口气说出十多个酷刑,听得众人毛骨悚然,只觉阴风阵阵。 听着都如此了,更遑论被拎着的莫公公了,他叫嚣的话越来越低,挣扎的力度越来越大。 “大胆,你们要造反吗?” “放开莫公公。” “你们这是欺君大罪!” 奉命保护莫公公的禁卫军,无论手里拿着的是刀剑、还是长枪,一径地横在胸前,靠在一起,冲着林府诸人叫嚣。 青木搀扶着林燕染,青禾手忙脚乱地翻出香囊,放在她鼻子下面,难受至极陷入昏迷的林燕染,闻到这股清凉的味道,勉强睁开了眼皮。 “青禾,传令下去,拿住这假传圣旨的太监。” 见她醒来,两人总算是有了主心骨,听了她的吩咐,虽然心里对皇帝一类的有着本能的惧怕,之前不敢反抗,但是此时听了自家夫人说那太监是假传圣旨,两人胆气立马壮了。 “府里众人听令,这太监犯了假传圣旨的重罪,拿下他们!” “林氏,你胡说,我是奉旨行事。我是司礼监秉笔太监,是皇上的家奴,你不能杀我,快放了我。” 这杀猪般的叫声,让大牛极为不爽,捏着醋钵般的拳头,砸在了莫公公的后颈处,头颅软软的垂下,世界安静了。 禁卫军本就武力不高,又当莫公公已死,心神惊骇下,哪里还能反抗,很快,就躺了一地,束手就擒。 穆宣昭留下的亲卫武艺高强,手又毒辣,收拾起这帮人,毫不留情,拳头不过瘾,拿了刀子比划了几下,吓得那些人鬼哭狼嚎的时候,不可避免地弄出了些伤口。 林燕染闻到血腥味,再忍不住,捂着胸口,大口大口地干呕了起来。 “娘。” 林安谨狠狠地踹在莫公公的肚子上,听到青木的叫声,连忙跑了回去。 “安谨,你去......去寻你周爷爷,这里的事情交给......他。” “带我回屋,快点!” 小腹一阵阵坠疼,这让林燕染无比惊惶,她的小日子迟了三天了,若是......,她原谅不了自己。 青木、青禾连忙应了下来,飞快地将她扶回了寝室。 “大牛叔,把他捆了,扔到茅厕里,你带我去找周爷爷。”林安谨自觉是个能保护娘亲的男子汉了,停下了跟着过去的脚步。 “是,少爷。” 弘文馆里,周君复低声呵斥蹙着小眉头,蹭着地面团团转的林安谨:“大丈夫当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你看看你,靴底都要磨穿了。敢下令杀人,你就得敢承担后果。” 林安谨停下转圈的步子,急躁地问道:“周爷爷,娘亲病了,我要早点回去照看她,你快一点好不好?” 周君复不满地看着他,冷声问道:“你回去能做什么,你是会看病,还是会熬药,嗯。” 见小弟子的头越垂越低,好不容易寻到了教导机会的周大军师,继续发问:“那些你都不会,就不说了。就说些简单的,你说回去照看你娘,你怎么照看,端茶倒水、喂饭更衣,这些活计,任何一个丫鬟都比你强。” 林安谨猛然抬起头,红着眼回道:“先生你说的对,那些我都不会,可是,我放心不下娘亲。娘亲见了我,也会多些安慰。” 周君复心里一软,几乎要应了他,但转瞬间想起杨致卿,软下的心又硬了下来,他已经养出了一个“好人”了,不能再养出一个。 他老了,林安谨是他最后的弟子了,局势纷繁复杂,广平诸人的性命身家不能只挂在穆宣昭一人身上。他见多了能同贫贱却不能共富贵的人,若是将来穆宣昭得了大造化,单凭一个林燕染的影响,他实在不能放心。 可是林安谨不同,他是穆宣昭的嫡长子,生来就是他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只要教好他,才是他们诸人甚至包括林燕染的依靠。 “安谨,你娘让你寻我,难道只是让你通知我这么简单吗?”缓了声音,周君复温和地问道。 林安谨怔了一下,想了想,摇了摇头。 “你能在危险关头,敢于发下杀令,救下你娘,这是好事,你做的对。”周君复先是夸了他,接着话锋一转:“但是,安谨,你的疏漏之处更大。若是那些人那么好杀,你娘为什么还要受他们的气,跪那么久?是你娘不如你吗?” 林安谨脸色由红转白,重重地摇了摇头。 “你娘是忌惮他们,才忍了气。你父亲人在幽州的定京城,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那个莫公公是皇帝的心腹,他若是进些谗言,你们母子在广平能够没事,可你父亲就不一定了。所以,你娘才跪了很久。” “那他......我爹会没事吧。”林安谨咬着唇问道。 “你下了命令后,你娘才说了他假传圣旨对不对?你娘这是师出有名,先定了他的罪,你们再动手,便是名正言顺的,旁人也找不出你们的过错。以后行事,记住不可冲动莽撞,必要思虑周全了,在动手。” “周爷爷,我知道了。” 周君复欣慰地看着已经反应过了,臊的面红耳赤的林安谨,“那现在你明白了你娘让你寻我的用意了吗?” 林安谨用手扇了扇,给烧烧的脸颊降温,吸了口气,垂手站得笔直,认真地回道:“娘亲一定是觉得周爷爷聪明能干,更能够对付那些人。” 周君复的笑僵在了脸上,什么叫他更能对付那些人,这小子是拐着弯的骂他吗? 可是,他一脸的认真,又不像啊。 “小崽子。”周君复闷了口气,骂了一句。 老狐狸一出手,就犀利无比。他先是大张旗鼓的命人送了拉了一车金银绸缎,一路招摇的去了驿馆,用锣鼓唢呐开道。后面跟着一抬八人大轿,两侧各站着两位广平城里有名的媒婆,个个嘴巴利索,能把黑的说成白的。 驿馆就在城东,和弘文馆距离并不远,可这队人马却绕了远路,足足绕城一圈。 这番热闹,自然引起了围观。那四个媒婆在广平城名声甚响,很多人都认识,盖因广平城经年战乱,孤男寡女甚多,杨致卿又贴了劝寡妇改嫁的布告,这要做亲的人就多了,媒婆的生意就好了。 “齐婆子,这是那家要下定啊,好大的排场。” “哎呦,马家的,你上次还说给我家说个好郎君的,我家女儿貌美贤淑,这么好的人家,你怎么没告诉我?”一涂脂抹粉的中年妇人,看见车上的五颜六色的绸缎,眼冒绿光,拦住马姓媒婆,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她质问。 车队不得不停下来,得了吩咐的众媒婆,先是唉声叹气了一番,接着便说出了来之前背下的那番话。 说前两遍的时候,还中规中矩,说多了之后,四个媒婆本性毕露,唾沫横飞,眉飞色舞,将皇帝赐给穆将军的美人是个名妓的事情,说的那个香艳无比。 皇帝、将军、美人、名妓,这种戏路,是老百姓最爱听的,人人听得心神俱醉,甚至有些性急的,还发问了。 “马婆子,你别是胡说吧,皇帝好好的能拿妓 女送人吗,这是磕碜人呢吧。” 不等马婆子开口,有人就反驳了:“这你就不知道了吧,那可是浮香楼的头牌。你知道浮香楼吗?幽州青楼里第一家,那里的头牌,绝对的美人。” 更有猥琐点的凑趣:“青楼里的姑娘好啊,调 教的好,该大的大,该小的小,岂是良家女子比的上的?” 眼看着话题跑偏了,混在人群的托,大声问道:“齐婆子,这帝王将相,美人名妓的,都不和咱们相干。我就问你,你们带着这些东西,招摇过市的,是要做什么去啊?难不成那家也看上了楼子里的姑娘,让你们去聘去。” “拉倒吧,咱们广平城的楼子早关了,你去哪找妓去?”有人嗤之以鼻,骂这个土包子。 齐婆子微微一笑,气沉丹田,高声回道:“管教各位得知,咱们啊,是去驿站莫公公处,迎回薛小姐去。” 众人情绪更激动了,他们听到了什么?莫公公,公公这两字的意思太清楚明白了。广平城是个小地方,这里的人都听说过公公,却不见得有一个见过活生生的公公,而现在齐婆子告诉他们,驿馆里就住着个公公呢,还是个拐了皇帝赐下的名妓的公公。 这事情太惊悚,太猎奇了,众人的好奇心全都吊了起来。 可是,齐婆子这些人却不说了,拨开挡路的妇人,继续前行。 急的众人抓耳挠腮的,这话说了半截,简直憋死个人了。 于是,混进去的托儿,便舌灿莲花,开讲起现今的建元帝以前的楚王,与那位麻雀变凤凰的曹妃的一二三四五件事。 等车轿到了驿馆,广平城里消息灵通的人都知道了,建元帝赐给穆大将军的女人是个名妓,她可不是个普通的女人,听说和曹妃是姐妹,要不曹妃的儿子能亲自把她送过来?要不定京里的公公能为她撑腰,就凭她大街上掉了几滴眼泪? 啥,你不信? “呸,老子才没胡说呢。那莫公公带着一群人,气势汹汹的找林夫人算账了,你别说不知道林夫人是谁?是穆将军的正室夫人,朝廷封的二品诰命。还在积香庵收养了孤儿 ,是个大善人。这样的好人,却被个阉货欺负了,老天不公啊。”一个说书的一拍云板,叹息地说道。 “你问为啥?还能为啥?她是曹妃的妹妹,曹妃是谁?那妲己、妺喜你们知道不,曹妃就是那种宠妃!” 得了,到最后,话题严重偏了,大家伙的压根不关心薛小姐的说辞,受了主母的虐待之类的了。 大家伙全都在猜曹妃有多美,为啥认了个青楼名妓当妹妹?总之,越猜越香艳刺激。 这些话传入驿馆时,一些定京来的官员坐立难安了。诰封节度使,当然不可能只来了内臣,前朝的礼部官员也来了,只是由司礼监太监莫公公打头而已。 原本,得了这差事的官员,都是仕途不太得意的,不太讨皇帝喜欢的,在世子和三公子的夺嫡之争中,即使站了队,也不得看重的。 所以,莫公公能够压下这些官员,独领风骚。当然,这些官员本身也不在意就是了,只要平平安安的离开冀州,回到幽州,他们就满意了。其他的,随便莫公公折腾,反正他是皇帝和曹妃面前的红人,他们也得罪不起。 可是,现在这话越传越难听,直接编排了曹妃,说她和青楼女子是姐妹,这可了不得了。 眼下定京局势不明,世子一系与三公子一系可是殊死之争,这当口传出这话,曹妃的名声可就别要了。 他们坐立难安,凑到一起,一致决定要阻止了这流言,绝不能任它流传下去。 否则,他们就大大得罪了曹妃和三公子了,万一,迁怒到他们身上,就冤枉大了。 “卜大人,这事蹊跷,短短时间内,传遍广平城,幕后之人,有何打算?” “洪大人,那位薛小姐一来驿馆,莫公公就带着人去了穆府,你说幕后之人是谁?”这位受了殃及的池鱼,显然脾气不好,冷冷地呛了回去,在座诸位那个是笨蛋,偏姓洪的要耍小聪明,到了这时候,还藏着掖着。 洪大人讪讪地笑了笑,看了看另一位不知是真平静还是假镇定的贾大人,问道:“贾兄的养气功夫,我等自愧不如。不知兄有何良策?” 那贾大人哼笑了两声:“内臣不周,与我等何干。” 卜大人急眼了,他的父母妻儿可都在定京城,他又攀不上三公子,万一出了事,他不得急死。 “贾大人此言差矣,这趟差事,我等既然与那阉......内臣同行,自是一损俱损,尤其是此事又攀扯上了陛下,天子圣名,岂容玷污,我等必得维护陛下的英明!” “那你有何办法?”洪大人急忙问道。 话眼又到了他这儿,卜大人暗恨,但是,与那两个孤身之人不同,他有家小拖累,少不得要第一个开口了,不过,他们也别得意,到了最后大家伙都成了一条绳上的蚂蚱,谁都别想跑。 想通了,便开口:“杨致卿刚受封节度使,就病倒了,这里面的道道,大家都明白,那躺在柴房里的何太医可就剩了一口气了。今儿,莫公公一去穆府,就传了这一出。广平诸人想要的是什么,你我都清楚。眼下,少不得要和他们谈一谈了。” 洪大人一想起广平守军的钢刀,脖颈一阵发寒,连忙点头。 贾大人依然淡定的开口:“为君上分忧,我等义不容辞,下贴子,宴请周先生叙叙吧。” ------------ 156. 第158章 青木、青禾站在门槛外,焦急地望着屋内,眸内的急色几乎要烧透了湖蓝软绸。 夫人一进了寝室,就将她们两人打发了出来,既不让请大夫,又不让人进去服侍,只让她们守紧了门户。 已经过了快一个时辰了,屋内安安静静的,她们两人心惊胆战的,放在帘子上的手,抬起又放下,犹豫不定。 室内,进了空间,恢复了大半元气的林燕染,倚着背靠,右手轻轻地按在小腹上,嘴角带着温柔的笑,这里孕育着和她血脉相连的生命。 却差点因为她的大意而失去,眉头微皱,她一定要护好这个孩子。 “青木、青禾,进来!” 望眼欲穿的两人,连忙应了下来,一把拉开帘子,小跑着进了内室。 “夫人。”见她好端端的靠在床头上,两人舒了口气,才匆忙行礼。 “事情怎么样了?”以周军师的脾气,这段时间足够他做出安排了。 不想,这两个青心眼实,一心担忧着她,哪还顾得上探听外面的消息,都摇了摇头。 林燕染无奈的笑了笑,摆了摆手让她们出去看看,青木呆了呆,恭敬地退了下去,青禾却留了下来,垂头盯着脚尖,小声的说:“夫人,您身边不能没人侍候着,奴婢笨了点,好在手脚麻利,请夫人让奴婢留下吧。” 如此,青禾留了下来。 见林燕染时不时揉着腰,忙走到床边,轻声询问:“夫人,先前跪了那么长时间,可别伤了腿,要不奴婢打些热水,您泡泡?” 卷起裤腿,膝盖处青青紫紫,很是吓人,便点了头。 很快,青禾提了一木桶热水过来,扶了林燕染起身,退了袜子,卷了裤子,泡了进去,热水没过了膝盖。 “不要放药,只用水泡泡就行了。”见青禾取了祛瘀的药粉,林燕染忙开口阻止。 “可是这样效果不好啊。”青禾不解地问道。 林燕染顿了顿,摆了摆手,青禾只得放下药粉。 浸泡了热水,酸麻的腿脚舒服了许多,直到水凉了下来,才擦净了水珠,重新换了衣服,林燕染歪在床上,听着打探了消息的青木回话。 “......眼下周老大人派去的轿子,还停在驿馆内,等着薛......上轿呢。” 见自家夫人的脸色并不太好,青木担心地问:“夫人,可是有什么不妥。” 周先生的法子其实很好,另辟蹊径,绕开了薛韵,甭管她是否真的受了委屈,他一概不理,却将薛韵出身青楼的事情,摊开在众人眼前,更将曹妃牵连了进去。 这个世道,女人的名声至关重要,一个青楼出身的女子,是没有什么好名声了,即便真是桢洁无辜,旁人也不会信了。 青楼两字对好人家的女儿来说,哪怕听听,都嫌污了耳朵,曹妃是无论如何明面上都不能和薛韵扯上关系。 这时候,恐怕驿馆里的人更心急吧。 可是,这法子再好,她却不想用,只因为,这法子虽然能堵了幽州众人的嘴,甚至对莫公公反打一杷,却有一点,那就是建元帝赐下的女人——薛韵,从此便是穆宣昭名义上的女人。 驿馆内,润儿拿了凳子堵了门,又怕堵不住,人也靠在了门上,身子随着咣咣的拍打声,一颤一颤的。面孔骇的雪白,颤声叫着:“小姐。” 薛韵摘下头上珠翠,擦掉脸上的脂粉,拿手指把一双眼睛揉的红红的,衬着黄黄的脸儿,真是楚楚可怜。 “润儿,开门。” 刚才趁乱被人踹了两脚的钱嬷嬷,瘸着腿,扑到薛韵面前,死死拽着她的腿,嚎道:“不能开门,谁知道他们要把咱们弄到什么地方去?姑娘啊,你还年轻,不懂这些人的狠毒,人到了他们手上,是生是死,都由不了咱们了。” 薛韵掰开她的手指,看着她的眼神极冷,声音更冷:“嬷嬷,是想即刻就死吗?刚刚的场景你也看到了,那些人直如饿虎般扑了过来,莫公公一去不还,连消息都没了,这才是生死不知了。咱们现在就是林......砧板上的肉,逃也逃不掉了。不如,拼死搏一搏吧。” 钱嬷嬷吓得打起了摆子,手上的劲送了,喃喃地问道:“那我......他们是要反了,我要怎么办?莫公公可是曹妃娘娘面前的红人,她竟敢......” 薛韵眼神一厉,断喝道:“闭嘴,曹妃娘娘身份贵重,咱们微贱之躯,怎么会入得她的眼?更别提和她攀上关系,就是莫公公,咱们和他也不相熟。” 钱嬷嬷打着嗝,闭了嘴,缩在地上,害怕的看着她。 “出去之后,看我的行事,你们两个不会说话,就别开口,只管哭,听清楚了吗?润儿,开门!” 润儿早已吓傻了,木愣愣地挪了凳子,拉开门闩,她捏着门栓头,傻呆呆的看着呼啦啦摔到她面前的叫唤的人,看那服饰,竟是护卫驿馆的禁卫军。 门一开,守在外面众人如潮水般涌入,将她们主仆三人围在了里面,而后分站到两旁,让出中间的通道,留给来接人的媒婆等人。 钱嬷嬷目瞪口呆,不敢相信驿馆里的禁卫军将她们给卖了,双手撑地,结结巴巴的质问离她最近的军士。 那军士翻了翻眼皮,大喇喇的回复:“这是上面大人下的军令,我们这是奉令行事。” 薛韵还算镇定,挺着脊背,抬着下颌,冷冷地看着为首的婆子,很有种凛然生畏,不可侵犯的气势。 众媒婆还真被她唬住了,一时,静了下来。 踱到门口,冷眼旁观的贾大人,淡淡地浮出笑容,越众而出,对着薛韵说道:“薛小姐,这些是穆夫人派来迎你回府的人,驿馆里毕竟人来人往,万一冒犯了薛小姐,可就不好了。” 齐婆子率先反应过来,踏步上前,堆着满脸的笑,携了薛韵的手,啧啧赞叹:“真是个美人儿,难怪脾气大了些,老婆子多嘴一句,小姐就是真的受了委屈,只管和夫人说,以夫人的宽厚仁慈,自然不会不管的。小姐实在不该偷偷地跑到驿馆来,闹得满城风雨的,小事儿都闹成了大事儿。快和我们回去吧。” 薛韵冷眼听着,这婆子的话里,竟像是承认了她的身份,这怎么可能,那女人明明不肯承认她,还要将她赶出养源院,甚至还要将她嫁给旁人。绝望之下,她才求了莫公公,难道那悍妒的女人服了软,认清了现实? 她目光逡巡过众人,最后定在了贾大人身上。哀声问道:“可是贱妾给诸位大人惹了麻烦?” 说着,素净的面庞上留下两行珠泪,无辜又可怜,贾大人眼神一闪,语气认真了些:“薛小姐问错了人,我等是奉陛下之命前来的,内宅之事,我等无法插手。有了麻烦的是莫公公,他......唉,犯了糊涂。” 薛韵攥着帕子的手一颤,嘴唇翕动两下,看了看众人的神色,瞧见有人眼底闪过不屑、厌恶、好笑诸多情绪,心沉沉而下。 双膝一软,竟在众人面前跪在贾大人面前,凄婉道:“大人,贱妾奉皇命来了自定京来了广平,身边只带了一老一小两个仆从,一路风餐露宿,抛了故乡。但是,一别幽州,妾实在想念,在街上偶然遇到莫公公,对妾来说,就是遇到了故乡人,万不该多说了两句,结果惹出了这番麻烦,给主母添了烦恼,一切都是妾的错。” 她哀哀哭泣,齐婆子众人看着她却面色复杂,青楼名妓的身份被揭穿,她还能如此自然的称定京为故乡,她们简直不知道是要鄙视她还是要佩服她了。 贾大人却笑了起来,暗赞这女人识时务,放得下身段,当着仆婢、军士的面,该跪就跪,该哭就哭,将事情一推三二五,全数推到了莫太监头上,洗净了自个儿,厉害。 “你们快扶了薛小姐起来,莫公公的事情看来是不和她相干的,驿馆里又人多事杂的,薛小姐快和他们回去吧。”说完,贾大人带着禁卫军离开了房间。 贾大人骑上仆从牵来的马,绕了几条弯,到了一处位置隐蔽的院落,轻轻叩了三声,大门咯吱开了,他闪身进去。 听到脚步声,招待周君复的卜、洪两位不由翘首以望。 “周大人,卜兄、洪兄。”贾大人面上带笑,团团见礼。 “贾大人。”坐在首位的周君复颔首回道。 “贾兄......”卜大人最心急,作势起身,焦声询问。 一旁的洪大人忙拉住他的衣摆,将他拉坐了下来,保留了颜面。 “周大人,薛小姐是个聪明人,她亲口说了只是见到故地之人,心绪激动下,才去了驿馆,和穆将军的夫人无干。看来,是莫公公做了错事,扰了那位夫人的清静了。” 周君复呷了口茶,捋了捋胡子,一派仙风道骨的模样,卜、洪两位却等不及了,眼巴巴地看着他。 “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三位都是难得的才俊,断不能因了些内帷私事,坏了前程。老夫答应三位,那些流言,不会传出广平,节度使杨大人,也十分感念陛下的圣恩,具表谢恩,等病好了,一定会亲到定京谢恩。至于那位莫公公,和三位也不相干,他假传圣旨的事情,三位也不知情。三位先行一步,等三位交了差事,广平自会着人将莫公公送回去。”周君复笑呵呵的说道。 贾、卜、洪三人也都笑着应了下来,一时间,宾主尽欢。 周君复喝了两盅酒,便不再喝,又和三人闲话谈笑一番,他学识渊博,各地风物人情,信手拈来,又姿态洒脱,引得那三人钦佩不已。 宴席散了后,周君复坐到马车里,见到等候着他的林安谨,微微叹了口气,摸了摸他的头发,说道:“回去劝劝你娘,那不过是个玩意儿,碍不着什么,实在不喜,就等过段日子,风波消停了,随她发卖。”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林燕染听完儿子的复述,无奈的笑了笑,她就知道这种事情,在他们看来,都是无关紧要,所谓姬妾,不过是个玩意罢了。 可是,被逼着承认薛韵的身份,她很不开心。 “娘,周爷爷是什么意思,我怎么听不懂。”林安谨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娘亲的面色,提出问题。 林燕染捏了捏儿子粉嘟嘟的面颊,突然想起当初穆宣昭强逼纳她为妾的事情,更郁卒了。再看看金童般的儿子,从小在这种环境下长大,会不会将这些事情视为理所当然,她心里一寒,便将儿子当做了大人,将周君复的话解释给他听。 “娘,你别怕,我长大了护着你,他要是对你不好,你就休了他!”林安谨挥舞着拳头,恶狠狠的说道。 好像有些矫枉过正了,林燕染满脸黑线,连声问道:“安谨,你怎么这么想,刚才的话你听懂了吗?” 林安谨对她的质疑极为不满,这么简单的事情,他早就懂了好吧。 “这些事,我早就明白了。周爷爷都讲过好些个故事了,有些男的就是喜欢姬妾,搞得一团糟,像幽州的那个皇帝,还有霍师父......” 林燕染扶额,这些事情,为什么要讲给一个六七岁的孩子听? 等等,霍绍熙,周君复怎么会知道霍绍熙的身世? “你周爷爷怎么说你霍师父的?” 林安谨瞧了瞧,见只有他们母子二人,便凑到林燕染身旁,小小声的说:“周爷爷说漏了嘴,我缠着他问的,才知道了原来霍师父的爹也不是个好人。周爷爷很担心霍师父,怕他忍不住去找他爹报仇,落下恶名。我觉得周爷爷想多了,霍师父的爹害了他娘,他去报仇天经地义的,外人凭什么要骂他?” 见他义愤填膺,举着拳头挥打着,林燕染心中一沉,连忙握住他的手,柔声问:“安谨,你可是觉得他父亲很坏很坏?” ------------ 157.第159章 林燕染的处置 见他义愤填膺,举着拳头挥打着,林燕染心中一沉,连忙握住他的手,柔声问:“安谨,你可是觉得他父亲很坏很坏?” 得了肯定的回答,她声音更轻柔了:“那......安谨觉得你爹坏吗?” 林安谨长长的睫毛忽闪了忽闪,抿了抿唇,倔强的不开口,却见他娘一直望着他,最后不得不妥协,嘟囔着说:“他对娘你好,他就不坏,要是对你不好,他就坏!” 林燕染胸口像塞了一团棉花,又闷又难受,他还这么小,却已经受到了影响,这对他的成长太不利了。 一个怨恨父亲的孩子,童年怎么能快乐,可是,看着他抿直的嘴角,倔强的眼神,她的话,怕也说不进他的心里。 “安谨,那个薛韵伤害不到娘,你父亲也不会伤害我,这世上的父亲大多数都是好的,像你霍师父的爹那样的是少数。你父亲......还是疼你的。”将儿子抱在怀里,林燕染眼中涩涩的,微微抽动的小腹又提醒着她,另一个小生命的即将来临,这两个孩子绝对不能失去父亲,这一刻,林燕染无比的确定,她不会允许任何人觊觎她的男人,她孩子的父亲。 柴房里,莫公公被五花大绑着扔在了地上,嘴巴里堵着破布,衣袍破烂,头发散乱,之前的趾高气扬全不见了,奄奄一息的躺在地上,活像一只被八光了亮丽羽毛显出了原形的山鸡。 见那名将他打个半死的莽汉,面色狰狞地逼近,吓得要死的莫公公,呜呜地叫着。 大牛咧嘴一笑,莫公公更害怕了。 和他一块过来的侍卫,轻笑着拍了他一下,劝道:“得了,吓死了这怂货,反而坏事,快点让他画押吧。” 大牛这才从怀里掏出一副白绫,双手展开,看了半天。一旁的侍卫急了:“你是要盯出朵花吗?快点读!” 大牛红了脸,好在他脸色黑,也看不出来,嘟囔道:“这是谁写的,这字怎么这么难看?” “怎么会?这可是弘文馆的才子写的,拿来我看看。”说着,夺了过去,看了半晌,他也挠头了,这字怎么都只认识一半,另一半怎么看怎么陌生呢。 两个难兄难弟互看了片刻,大牛啐了一口,一手抢过写满了字的白绫,一手提起莫公公的后颈,将这颗躺着的粽子扶正了。 “我们夫人慈悲,说什么不教而诛怎么着的,哦暴虐。”记起了这个可以用来骂人的词,大牛很得意,提留着莫公公,继续说:“所以,要我们告诉你这阉货,你犯了什么错儿,深刻的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并诚恳的认错。” 说着,在莫公公眼前,晃了晃白绫:“看清了吗?这就是你的罪证。” 和这两个有勇无谋的武夫不同,能够升任司礼监第二把手的莫公公,除了长得不错,又抱上了曹妃大腿外,他的文化知识也是相当过硬的,最起码这白绫上的字,他全认得。 正因为如此,柔体受到残酷蹂躏的莫公公,精神上又遭重创,几乎呕出一口心头血,眼前点点金光,脑海里只回荡着一句话:“吾命休矣。” 大牛见他不动弹了,忙招呼同伴,狠狠地掐在他的人中和虎口上,愁道:“这阉货忒不中用了,看了几行字,就要吐血寻死了,这不是给咱们添乱吗?” “随他死不死吧,咱们赶紧让他划了押,办差要紧。” 悠悠醒转的莫公公,胡乱挣扎,两只手紧紧扣在一起,掰都掰不下开。 “你也知道怕了,早前的威风哪里去了,告诉你,今儿这手印你是按定了。再不老实,爷爷剁了你的手,想怎么按就怎么按!”大牛高声威胁。 莫公公身子一抖,流着眼泪,抖抖索索的盖上了手印,那表情简直比死了爹娘都难看。 办完了差事,大牛也不愿再看这软骨头的东西,扔垃圾似的将他丢了出去,折好白绫,出了柴房。 这边,大牛将盖着莫公公手印的白绫交了上去,那边,养源院里,终于正了名,得了妾的名分的薛韵,面色惨白的提着笔,恶狠狠的望着奉命监视她的紫衣、紫裳。 原来,去驿馆接她的一行人,将一车金银绸缎送了驿馆,抵了她的花费后,将她塞入轿子,抬回了养源院里。 不过,这次她的待遇就没那么好了,一下轿子,就被押送到了西厢,奉命清理养源院内贼的紫衣、紫裳两人,得了命令,就带了几个膀大腰圆的婆子,守住了西厢的房门,差点将薛韵气死。 “薛小姐,哦,不对,从今儿起就要称你为薛姨娘了,墨都要干了,眼看着都到了奴婢回事的时间了,你快点写吧。”紫裳话说的一点都不客气。 薛韵咬着嘴唇,身子打着哆嗦,哀声说:“我已经落到了这地步,你们又何必再落井下石,真的逼死了我,恐怕你们也没好果子。再说,我毕竟也是将军的人,夫人再恼我,总得为将军考虑,不能这么对我啊。” 紫裳笑了,就薛韵这种人,真狠下心,舍得死了,反而是造福了旁人。她可是听说了,莫公公受了她的挑唆,上门寻了夫人的麻烦,让夫人跪了足有半个时辰,差点出了事儿。作为将军亲自选派到夫人身边的贴身女卫,她和紫衣可不敢再犯事,幸亏夫人没有大碍,否者她这条小命可就危险了。 对于生事的罪魁祸首,她可是没有一点怜惜的心,遂冷笑着回道:“眼下的局面,不就是薛姨娘算计来的吗?马棚里捆起来的那两个婆子,可是口口声声叫着薛姨娘的名字,要不是薛姨娘给了她们一人五十两银子,让她们给守门的门卫下了泻药,她们也断不能犯下这般大的错。她们家里可都有老有小的,受了薛姨娘你的蛊惑,转眼间,好端端的日子就没了。奴婢可不敢对姨娘落井下石,只求姨娘发发善心,给我们这些侍候的奴婢们,留条活路吧。” 一直静静站着的紫衣,瞧着薛韵脸色乍白乍红,轻声斥责紫裳:“你少说几句吧,那些话,是你能说的吗?” 见紫裳闭了嘴,又对薛韵说:“姨娘还是快点写吧,我们是有时间和您耗着,可是夫人和驿馆里的众位大人却没这么大的耐心。哦,姨娘还不知道吧。莫公公骄横跋扈,仗着曹妃娘娘的宠幸,假传圣旨,差点害了夫人,眼下夫人可还在床上躺着呢。你说说,堂堂二品诰命夫人,竟被一宦官逼迫,这事情若是传扬了出去,得令多少官员心内惶惶,让他们的妻子、母亲,多么齿冷啊。” 听到林燕染只是受了伤,薛韵眼中闪过一层寒光,暗暗恼恨莫公公本事不济,怎么没有弄死了她。 但面上不显,甚至哀哀喊冤:“可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为什么非要我写下来?” 紫衣听了并不在意,继续说道:“姨娘是否有冤屈,奴婢能不清楚。只是姨娘出现在驿馆里的时机实在很巧,由不得人不怀疑,不过,夫人宽宏大度,信了姨娘在驿馆的话。可是,口说无凭,夫人信了,旁人未必也能信。所以,才要姨娘将在驿馆说过的话,原样写下来,日后也能有个凭证。” 先是挑拨生事,事发后,又将事情都推到莫公公一人头上,将自己摘得干净。薛韵的确好手段,很是恶心了林燕染一把。但是,没有人是傻的,话能随便说,可白纸黑字的写上,谁得了好处,谁受了害,那就一清二楚了。 林燕染让薛韵写的,就是她从街头遇到了莫公公起,她身边带的人,说的话,一点不漏的写明白,再将驿馆里的事情写清楚,最厉害的却是莫公公事发后,她在驿馆里为求自保而说的那番话。 三项对照,即便薛韵天赋过人,编出了一套完美无缺的谎言,但是对照结果,林燕染受了罪,莫公公险些丢了命,只有她薛韵——无辜的小可怜得了好处。 写完之后,薛韵颓然的摔倒在地上,脸色比纸还白。 紫衣、紫裳两人拿着她写好的陈词,转身出了西厢房。掀开帘子,又吩咐守在门外的婆子好生看紧了门户。而后,紫衣继续留在养源院,紫裳带着东西去了林燕染的府邸。 紫裳到来的时候,已经到了掌灯时分,林燕染安抚好了儿子,给了布置了任务,林安谨此时正坐在书案后,刷刷的画着给他爹的家信。 念秋在官衙里听说了这事,也匆匆的赶回来了,故紫裳进来时,看到的便是夫人满脸无奈的躺在床上,而念秋一脸喜色的团团转,手上还端着碗桂花栗子羹。 “写完了,拿给我看看?”林燕染起身,冲着紫裳招手。 “夫人,快躺下,我拿给你。”念秋慌忙放下羹碗,冲到床边,边说边将她按在床上。 自知道了林燕染有了身孕,念秋比她还紧张。 ------------ 158.第160章 地震 在贾大人三人和周君复双方的默许下,驿馆使臣圆满完成了差事,离开了广平,留下了莫公公。 两天后,定京征北将军府前,奔来一骑快马,马上的人出示了牙牌,府前守门的护卫,看了他背负的旗帜和牙牌,眼神一凛,立刻开了府门,让他骑马进了府。 书房里,穆宣昭一面凝神看着案上的沙盘图,一面向世子李昀等人解释着鞑靼右贤王占据的地盘对鞑靼可汗造成的威胁。 正说到章奎又带人袭扰了紧邻着右贤王的朵颜部时,有亲兵来报:“将军,广平的信使到了。” 李昀眼尖的看到穆大将军的眼睛亮了亮,立刻想起他的妻儿都留在了广平,当下便笑着起身,对身后的人说道:“累了穆将军半上午了,且先歇歇。” 说着,对穆宣昭点了点头,领着众人散开,王士春又机灵地命人端上了茶果点心,凝重的气氛一时放松了下来。 广平的信使进了书房,跪地行礼之后,递上了书信。穆宣昭知道林燕染一向有分寸,如此紧急地回信,怕是出了事情。 马上拆开了信封,越看脸色越难看,最后,捏着那沓薛韵亲笔书写的陈词,眼眸幽深。 以他为中心,方圆一米内的温度急速下降,王士春等人默默的退了几步。 纸张折起的哗啦声,成了书房内唯一的动静,站在窗口望着庭院内树叶招摇的桐树的李昀,感觉到异样,回头望去,正看到穆宣昭脸上一闪而过的杀机。 他怔了怔,脱口道:“穆将军,发生了什么事情?” 收起脸上的异色,穆宣昭不带丝毫温度的笑了笑,回道:“没什么大事,阉竖在广平做了次跳梁小丑耳。” 这显然是在说莫公公。 李昀听得云山雾罩的,不过,瞧了瞧一屋子的人,他也没多问。 穆宣昭很快将局势讲完了,除了世子李昀留了下来,其他人都由王士春领着出去了。 “世子,曹氏的胆子越来越大,不能再放任下去了。”穆宣昭单刀直入的说道。 李昀叹了口气,说:“父皇自登基之后,日日沉迷酒色,全无往日气概,再这么下去,大楚险矣。” 这些日子,若说最煎熬的,就是李昀了,顾起在章奎事定之后,就事无巨细的全告诉了他,打碎了他心中的最后幻想,让他认清了现实的残酷。而建元帝迟迟不肯封后,将对他们母子的厌恶,大白于天下,作为世子的他,被生父推到了最尴尬最危险的位置。 历代夺嫡,非活即死,若是失败了,不仅他李昀会死,跟随着他的所有人都得死,背负着这么多的性命,李昀必须做出抉择。 “世子如此想,我就放心了。”穆宣昭满意的点了点头。 幽州定京城里暗潮涌动,就像一锅滚油,而自广平回来复命的贾、卜、洪三人带来的消息,则是溅入这锅滚油的热水。 曹妃在殿内大发雷霆,喝骂:“这群狗才,本宫要杀了他们,剜了他们的狗眼。” 这些日子,虽然仗着建元帝的偏爱,她得意非凡,可骂她的人也不少,什么歼佞、妖妃、媚宠的词,听得曹妃怒火万丈。 她本就忌讳自己的出身,对这些揭她伤疤的人,她更是恨得牙痒痒的,而现在广平城扣拿了莫公公,给他扣了一顶假传圣旨的罪名。定京城里,谁不知道莫公公是她的人,拿了他就是和她过不去,就是在打她的脸! “这事情是由穆宣昭的夫人引起的,他和我作对,他的夫人和你作对,这两人实在碍事。”一旁的李旭恼声道。 曹妃一听,连忙问道:“那穆宣昭又惹你生气了?” 李旭狠狠一拳砸在桌子上,阴狠的说道:“他带兵多年,父皇虽然夺了他的兵符,但那些将领,依然奉他为主,他在定京一天,咱们的人即便得了兵符,也收编不了那些军队。” “更可恼的是,李昀那怂包出行都带着一队甲士,将他护得滴水不漏。前几日,由舅舅出面,寻了些江湖人士,想要扑杀了他,还没近身,就被他身边的甲士杀光了。”李旭万分遗憾的说道。 “娘,现在父皇御案上请求立后的奏折堆成了山,而且我瞧着父皇有些动摇了,这对咱们实在不利。” 曹妃眼神一厉,恨声说道:“都是穆宣昭害我们的好事,若是除了他,事情便好办了。” 李旭也如此想,只是乐陵的教训犹在,穆宣昭实在是个硬骨头,他们除不去啊。 “鞑靼人肆虐边关,赵庆虽然不辱使命,议和成功,可边关有着这群嗜血的野狼,父皇寝食难安,是不会下旨除去穆宣昭的。”李旭说道,当然穆宣昭羽翼已丰,建元帝也除不掉他。 “既然这样,只能智取了。” 曹妃连声问道:“你有办法?” 李旭阴森森一笑:“赵庆去和鞑靼人议和的时候,路上遇到了一个有意思的人,那人......可以一用。” 当下低声将计划说了一遍,听得曹妃眼神连闪,喜上眉梢,甜腻腻的赞了李旭一通,叫了心腹进来。 广平城,林燕染躺在花厅的贵妃榻上,花厅里的窗子都打开了,微风拂过糊窗的绿纱,柔柔的吹了进来。 谢莹薇和念秋坐在一旁的圆桌上,低声讨论着蚕丝软甲的制作情况,怕吵了好容易睡着的林燕染,两人声音一大,便连忙捂了嘴巴,再悄悄的看了看,见她面上蒙着纱巾睡得香甜,便放了心。 突然,一阵剧烈的摇动,只坐了椅子边的谢莹薇,直接摔到了地上,强烈的颤动直接震醒了林燕染。 飞快的坐了起来,眼中睡意尽消,她迅速镇定下来,喊了声:“地震了!” 念秋已经飞扑了过去,搀着她的胳膊,焦声道:“夫人,咱们快出去吧。” 林燕染点了点头,拉了谢莹薇一块出去。 这场震动持续的时间很短,花厅里除了桌椅案几倒了一地,墙壁地基并无损伤。 地震后不久,结束了装病的杨致卿,就带着人匆匆地赶了过来,见到林燕染安好,舒了口气。 “阿染,你们没事就好了,刚刚地动的动静太大,幸好咱们广平没事。” “看来震中不在咱们这儿,不过刚才那么大的余波,恐怕地......动的地方距离广平也不远。”林燕染颇为忧虑。 “嗯,我命人去打听。”杨致卿随即下了命令,又担心在外的霍绍熙,怕林燕染焦虑,便没说出口,说了几句话后,便带着人匆匆离去。 对广平城诸人来说,这场地动只是虚惊一场,而在定京,它却掀开了一场腥风血雨的序幕。 虽然建元帝称帝不久,但是,作为藩王,楚王府历史悠久,历代楚王对宗庙陵寝极为重视,自第一任楚王,请了有名的阴阳师,选定了风水宝地,历代楚王的陵墓,就都葬在了西山。 而建元帝建号大楚后,又命钦天监测算了风水,在西山南麓,建了天坛、日坛、社稷坛,北麓设了地坛、月坛、先农坛。 “监正大人,北麓......三坛震坏了。”钦天监里,一脸死灰的属官,揪着钦天监监正的官袍说道。 年过半百的监正,抖着花白的胡子,深深叹息,对着不争气的下属说道:“该当有此一劫,去取了罗盘,进宫见陛下。” 大殿里,建元帝坐在高高的龙椅上,听着殿内意见不一的众臣,吵成了一团,吵得他脑仁疼,袖子一甩,砸了一方砚台,才让殿内平静了下来。 “陛下,钦天监监正求见。”内侍怀里抱着拂尘,磕头禀报。 “宣。” 钦天监监正跪下行了礼,得了平身的话后,也不起身,依然跪着,说道:“陛下,地龙翻身,实乃凶兆,也是上天对人间的警示,不可不察。” 建元帝不耐烦的喝道:“地动之事,哪年没有?察看百姓有无伤亡才是最紧要的,偏偏要扯上子虚乌有的事情,误国误民。” 站在左首第一位的刘子谦,闻言讥诮的看了龙椅上的建元帝。 “陛下,自古帝王有错,上天便降下灾祸,此次地动,声势浩大,且震毁了西山北麓三坛,险些波及到太庙,如此凶险,实因陛下......失德!”年老的钦天监监正,以头抢地,悲呼出声。 建元帝大怒。 李旭眼角一跳,立即出列,沉声说道:“陛下登基以来,仁信爱民,何来失德一说,监正你怕是年老发昏,迷了心窍了,来人,扶监正出去,将他送到太医院。” “慢着。”刘子谦厉声喝止将要动手的内侍,轻蔑的扫了眼李旭,慢悠悠的说道:“监正大人的话还没说完呢,三公子何故如此急迫?” 挤兑了李旭,又对着钦天监监正温言道:“老大人年高德劭,与这天文地理一途,素有令名,众人皆是信服的,还请老大人慢慢说。” 李旭狠狠地瞪了眼内侍,呵斥道:“还不动手?” ------------ 159.第161章 谢怀远的心思 “哪个敢?”刘子谦怒喝道,挡在钦天监监正面前,内侍咽了口唾沫,退了开去,他们可不敢对他动手。 “大人请说吧。”斥退了内侍,刘子谦温和的对钦天监监正说道。 “陛下登基以来,祭祀了天地宗庙,却独独没有祭祀先农坛,而此次地动偏又震坏了西山北麓三坛,此次灾祸难道不是因陛下的失德而来吗?臣请陛下知错能改,善加纳谏啊。”年迈的钦天监重重地磕在金砖上,沉闷的声音撞入在殿中众人的耳膜里。 李旭感觉大事不妙,正要亲自动手将钦天监监正拖走,都察院里的御史出列奏对。 “陛下,先前之所以没有祭祀先农坛,盖因宫中未立皇后。社稷之重,首在百姓安居乐业,而农人种田产粮,又在诸事之首。麦黍丰收,又全赖风调雨顺,所以,才要帝后亲往祭祀。现在,却因为后位空悬,以致不能礼敬上天,西山北麓受了崩塌之祸,此乃上天示警。臣,恳请陛下册封皇后。” 文臣里的言官御史,纷纷出列,跪倒一片,高声奏请册封楚王妃为后,以安乾坤。 建元帝独坐在龙椅上,愤怒的看着下面众多臣子,逼迫他册封刘氏那个毒妇。手指紧紧的抓握在龙椅上,他气得发抖,又心中发寒,这场景和他当日夺取楚王时多么想象啊。为了斗败兄弟,他不得不迎娶了刘氏,抛弃了自己心爱的女人,当日他有多心痛,他就有多恨刘氏。 忍了这么些年,他不再是当年的那个无能为力的庶子了,他成了楚王,现在,更自立为帝。 他成了皇帝,本应大权在握,生杀予夺,可是,他却不能杀了刘氏,只能将她晾在一边,眼不见心不烦。他已经如此大度宽容了,刘家和那逆子却不知足,如此的逼迫他,真是可恨,该杀! 建元帝藏在重重冕毓下的眼睛,阴沉沉地望着殿内的众臣,扫在李昀、刘子谦身上,更像一把带着钩子的弯刀,恨不得刮下他们的皮肉。 “诸位......都要逼朕吗?”压抑愤怒的声音,回荡在殿内。 李旭扑通跪在地上,哭泣道:“臣等无能,竟让陛下受......” 一个辱字尚未出口,穆宣昭昂首出列,语气强硬:“阴阳调和,方能万物昌荣,臣等恳请陛下立皇后,是为着大楚的昌盛绵延。臣,附议监正大人,请陛下选吉日,行封后大典。” 跟在他身后的大半武臣,也都跪了下来。而且武将不比文臣文雅,他们这一跪,便弄出了很大的声响,更兼声音洪亮,一开口,险些震聋了旁人的耳朵,越发显得声势浩大。 可怜人单声弱的李旭,哭得再大声,也只能是淹没在这股浩大洪流中的一朵小小浪花,翻不出风浪了。 建元帝浑身颤抖,文臣的逼迫他还能将他们拖出去打板子,内忧外患之际,他却不敢这么对付武将了。 “穆宣昭......”骤然起身,点着手指,低声喝问。 穆宣昭单膝跪地,背脊挺直,眼神坚定,毫不妥协。 建元帝怒火中烧,又不得发泄,直气的面白耳赤,咚一声,众人只见,一向壮硕结实的建元帝,捂着胸口,踉跄的跌坐在龙椅上。 “陛下......”侍候在一侧的内侍,惊恐的尖叫。 “退朝!”建元帝翻着白眼,含糊的说道。 “陛下谕旨,散朝。” 定京朝堂上的纷乱,并没有影响到广平。 将将进入初夏,晌午时,气温已经很燥热了,广平城里的人大都换上了夏衣。 虚惊一场的地动,根本没有影响到广平百姓的生活,甚至连闲聊时,都不会提上一句半句。若是有人好奇的问上一句,一定先受一顿嘲笑,然后再有人好心提点,节度使杨大人新下了布告,鼓励大家开垦荒田,新开出的田地,免三年赋税。如此优厚的条件,别说村里的农人,就连城里的人都眼馋,家里有宽裕人力的,都寻了村子里的亲人,找了保人,去开荒了。大家伙忙都忙不过来,哪有闲心打听闲事啊。 是了,在广平的百姓心里,只要杨大人、林夫人这些让他们过上安稳生活的人,好端端的,他们才不在乎谁做了皇帝呢。 小民百姓不关心这些事,巨贾豪商却不能不上心,谢府里,谢怀远与谢二叔,坐在凉亭里,一边慢吞吞的落着棋子,一边说着谢家的事情。 “二叔,那批软甲装了两车,送到了霍绍熙手里,杨大人特意派了人送来了一千两银子。”谢怀远夹着枚白子放到了中腹之地。 休养过来,恢复了精神的谢二叔,神采奕奕地笑道:“远儿棋风还是这么凌厉,和你小时候一样。” 谢怀远轻笑着摇头,自接手了家族事务,他都快忘了以前的脾气了,越来越圆滑,见人先带三分笑,行事之前,先考虑得失,这样子的他,他自己都不喜欢,更遑论旁人。 “我倒真想像儿时那样,无知无畏,无法无天,想要什么就要什么,无论是抢是夺甚至是骗,总要拿到手里才肯罢休。” 谢二叔本是打趣他,见他虽是笑着说,面上却带着落寞,心里一紧,紧张地望着他:“侄儿,可是有烦心事?” 自嘲的叹了口气,发觉自家二叔似乎被他吓到了,他便笑着解释:“没事,只是觉得咱们家不能一直做商贾,我昨夜多想了些,今天多发了些牢骚。” 谢二叔舒了口气,他性情温和,不是穷根究底之人,既然谢怀远不愿说,他也不再问,便接着这话题说了下去:“你说的对,咱家商行开遍南北,富甲天下,可这世道一乱,咱家就是一块惹人垂涎的肥肉,不知招了多少饿狗。”说道这些不开心的事情,谢二叔脸色便不好看了,发泄郁气似的挥了挥手:“且不说虎视眈眈的外人,就连自家内里,都出了不少的不肖子孙。一个个乌鸡眼似的,你啄我,我咬你的,都不用外人打进来,自家都先败光了。唉,我就薇儿一个女儿,不知道惹了多少红眼之人,迫不得已才拖家带口的来了这儿。二叔知道怀远侄儿,你不是久甘人下之人,胸中自有丘壑,北边的生意,二叔都交给你,谢家的将来,都靠你啦。” 虽然北边的商行,事实上已经控制在了他手里,现在听到自家二叔亲口说出交权的话,饱受家族苛责埋怨的谢怀远,很是感激,他起身,行了稽首大礼,声音哽咽:“小侄谢二叔看重,定不辱家族门楣,不堕祖先威名。” 谢二叔欣慰一笑,弯腰扶起了他,叔侄二人相视一笑,完成了新旧两代的交接。 “二叔,杨大人除了送银子,还提议要咱们谢家粮行,押送运粮队到幽州,我应承了下来,过两日我就带人出发,这边的生意,要累二叔照看了。” “行。”谢二叔爽快地应了下来。 “多谢二叔了。” ########### “娘,你别动,我给你端过去。”自前日知道了娘亲肚子里有了小地弟,林安谨先是一脸惊异地绕着她转了无数的圈,目光炯炯地盯着她的肚子认真的看。 接着,又受了念秋的影响,生怕她磕了碰了,一有空就偎到了她身边,做起了小尾巴。 林燕染不过多看了一眼高几上盛开了的碗莲,林安谨就迅速把这盆碗莲端了过来,小心的放在她面前。 “别跟你念秋姨似的,一惊一乍的,娘亲没事。”林燕染无奈的点了点儿子的额头,摇头嗔道。 林安谨扮了个鬼脸,显然没将这话放在心上。 林燕染被他逗得笑出了声,这宝贝儿子,说也不听,赶也不走,只能想法子让他转移注意力了。 看到桌案上摆着的书,计上心头,“安谨,念书给娘听吧。” 林安谨对这差事不排斥,蹦蹦跳跳的取了书本,坐在娘亲身边的小圆凳上,清了清嗓子,念了起来。 小男孩的嗓音清脆干净,林燕染微微阖目,嘴角噙笑的听着。 “娘,弟弟能听到吗?”念完了一首咏春的诗句,林安谨敬畏地看着他娘的肚子,好奇的问道。 林燕染乐了,摸了摸他乌黑柔软的头发,说:“他现在还很小很小,耳朵还没长全呢。” 林安谨的包子脸垮了下来:“这样啊。” “不过,一直听到安谨的声音,等他出生以后,一定能认出你的。”林燕染捏了捏儿子纷嫩的脸颊,安慰道。 林安谨开心的笑了,耳尖红了红,一本正经地坐直了身子,十分认真的准备接着念诗。 念秋端着黑漆托盘,上面放着两碗乳浆,走了进来,笑着说道:“先歇歇,喝碗乳浆吧。” 自林燕染确定有了身孕后,亲自拟定了食谱,每日一碗乳浆,便是必不可少的。 “娘,我去外面采几朵鲜花插瓶,儿子告退。”被强制要求陪喝乳浆的林安谨,不喜欢这股奶味,皱着鼻子,就要退下。 “喝完了再出去。” “娘。”拖着嗓音求饶。 “乖。”柔柔的劝哄。 “念秋姨,给我吧,我喝。”含泪一口吞下。 “娘,我出去了。”飞奔而出。 林燕染用小匙慢慢舀着,笑着说:“这孩子。” 念秋等她喝完,才轻声说:“谢家递了帖子,想下午过来拜见夫人。” ------------ 160.第162章 册后大典(一) 念秋等她喝完,才轻声说:“谢家递了帖子,想下午过来拜见夫人。” 林燕染没想到谢家来的人不是谢莹薇,而是谢怀远。 厅堂内,两人分宾主坐下,身后站着一众丫鬟,谢怀远看着林燕染端庄却略带疏离的笑容,眼眸暗了暗,忙用微笑掩饰。 “再过半个多月,阿卿推行种植的洋芋就能成熟了,据人查看,产量极高,如此一来,广平便能粮食充足,不用再担心饥馁。广平粮食既足,就有余力为穆宣昭筹粮。”这些话是前几日周君复老先生说的。 听了谢怀远的来意,林燕染明白了,看来这项运粮重任交给了谢家。不过,她还是不太清楚谢怀远今日上门的目的,便淡淡颔首,听他继续说下去。 “冒昧打扰夫人,是想借几个夫人手下的护卫一用。此次运粮,是要运到青州,那里是边防重地,时刻面临着鞑靼人的威胁,一路上怕是太平不了。夫人手下的人,骁勇善战,有他们跟着,我们才能安心。”谢怀远说的极为诚恳。 林燕染无声的笑了笑,他说的简单,请她出借护卫,怕不只是防着鞑靼人的缘故。莫公公一事后,估计整个广平有头有脸的人,都知道了穆宣昭给她留了亲卫,谢怀远怕是冲着这才开口的。他要带着这些亲卫的理由,林燕染也明白,穆宣昭带兵的狠辣风格,她早已如雷贯耳。这年头,军队可没有什么不动百姓一针一线的纪律,那些战功彪悍的骄兵悍将,可是手狠辛辣、翻脸无情的很,在他们手下吃了亏也没处找去。谢怀远要带上穆宣昭的亲卫,也是为着预防万一。 即便不太喜欢谢怀远身上的商人式的精明和冷酷,但是,她喜欢率直的谢莹薇,而且运粮的事,更是关系到穆宣昭的大事。林燕染便应了下来,只是出发的日子太赶,略略沉吟说道:“后日出发,怕是来不及,不如再等两日,备齐一应事物,再出行。” 运粮的时限本就充裕,再晚两天,也误不了事,谢怀远没有异议,拱手道谢告辞,退出了厅堂。 出去的时候,转过花圃,看到了那几株凋谢了的牡丹,怅然一叹,停下了脚步。 “公子?”见他一直盯着郁葱葱的叶子,平泰左瞧右瞧也没看出朵花来,只得对着前面引路的丫鬟歉意的笑笑,轻声提醒。 谢怀远收回眼眸,轻声呢喃:“花开花落二十日......,一年的等待,只有二十天的花期,若是错过了,再无缘了。” 引路的正是青木,她耳朵尖,听清了内容,连在一起却不懂了,不解的瞟了他一眼。 “有劳姑娘久等了,走吧。”谢怀远回了神,温和的说道,抬脚大步流星的走了出去。 送走了谢怀远,青木回来好笑的将这事讲给了林燕染听。 林燕染想了想,好像之前谢莹薇也挺喜欢牡丹的,开口说道:“待会你带人送两盆过去,一盆洛阳红,一盆胭脂红。” 将浮动的心思压在了心底的谢怀远,正在账房里,拨弄着算盘和手下的管事们对着上月底的账册,平泰悄声走了进来,面上带着惊异,低声回报:“公子,林夫人送了两盆牡丹过来。” 眼珠一转,又加了一句:“正是公子您在林府里看得目不转睛的那种话。” 谢怀远身子僵了僵,突然感到一种难言的羞恼和尴尬,虽然这令他羞怒的原因,除了他自己,没人知道,可这感觉十分不好。 偏平泰又用自以为小声的音量说:“公子你若是说一声喜欢牡丹,咱们商行在洛阳、菏泽都有分行,让他们送来就是了,偏偏要看上了林夫人......” “闭嘴!”谢怀远耳尖都红了,厉声呵斥,手上的算盘猛然掷在了地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空出了的手,重重拍在平泰背上。 “......府里的东西。”平泰单薄的身子,扑到了地上,后面的字吓的噎在了喉咙里。 全神贯注核算账册的账房们,被这突然的变故,有的惊得跳起来,有的打翻了砚台,还有人目瞪口呆的望着一向镇定温和的少东家,嘴巴张的能塞一个鸡蛋了。 “少主!”账房管事咽了口气,惊吓的喊道。 谢怀远佯咳了声,弯腰拉起脑袋发蒙的平泰,呵呵干笑了两声,解释道:“最近练了一套拳法,这个力道大了些,没事啊,你们继续。” 平泰委屈的揉着摔疼的胳膊肘,憋着嘴待要发问,受了一记眼刀,马上闭了嘴。 “平泰,对不住了,快去寻平康,找他要瓶跌打伤药,给你揉揉。”说着,飞快的摆着手,像是赶苍蝇似的将平泰赶出了账房。 赶走了平泰,谢怀远耳尖上的红痕已经褪了下来,面上的慌乱早已消失无踪,他站得笔直,一边慢条斯理的整理着垂在腰间的双鱼佩,一边以极有压迫性的眼光扫视了一圈,沉声说道:“都算清楚了?那我就从左边开始问了,嗯。” 众位发呆走神的账房浑身一震,连忙低下了头,寻了笔,摸了算盘,装作一副十分忙碌的样子。 霎时,噼里啪啦的算盘声响了起来,刚才的尴尬,仿佛从来不曾发生似的,谢怀远轻轻吁了口气。 “你盯着,我出去透透气。”和管事说了一声,谢怀远走了出去,他走的很快,又漫无目的的随便走,不知不觉到了花园里。 “大哥。”正在指挥着花匠,栽植牡丹的谢莹薇,抬头看见了谢怀远的后背,连忙喊了声。 “薇儿,你来了。”谢怀远负手走到前面,仔细的看着花匠的动作,生怕他们弄坏了根须。 “你看,这是林姐姐送来的牡丹呢,这盆是胭脂红,可漂亮了,花型像是千层台阁,花瓣薄嫩,光洁晶莹,色如胭脂,所以,才叫胭脂红。” 谢怀远微笑着听着,却见那花匠不知是太过紧张,还是怎么的,手突然一抖,掰断了根径须,“慢点,别弄坏了!” 他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吓得花匠手都不敢动了。 “牡丹在盆里好端端的栽着,为什么要移种到园子里?另一盆别再动了。” “大哥,是我让他们移栽的,你不喜欢的话......”谢莹薇想不到她这一向温和的堂兄突然发怒,吓了一跳。 吓着了堂妹,谢怀远很自责,但是这几天突然涌入心头的情绪,让他极为焦躁,接连失态,他对这种没用的情绪十分不满,必要剥离了去。 如此一来,眉头皱的更紧了,见谢莹薇委屈的看着他,迅速收了脸上的怒色,指着天上的乌云说:“天色不好,怕是要下大雨,不适合移栽,等天气好了,再栽种吧。” “果然是,刚刚还没乌云呢。我听哥哥的。”谢莹薇仰头看了看乌云,知道自己做了傻事,心虚的眨了眨眼,脆生生的应了下来。 看着她这副娇憨的样子,谢怀远摇头笑了。 谢府花园里的牡丹种下不久,狂风乍起,乌云蔽日,天地一片暗沉,接着一道雪亮的闪电划破黑暗,和着震耳欲聋的雷声,豆大的雨点哗啦啦的砸了下来。 林燕染站在窗子后,见外面连成片的雨幕,倾泻而下,只是看着,她都能感觉到那股水汽。 饶是院子里有抄手游廊连通,顶上遮住了雨水,青禾从厨房里提着食盒过来,裙角上还是被溅湿了了。 穿上念秋拿来的坎肩,林燕染看到了青禾湿透的裙裾,开口说道:“回房换一身干净的衣服,再喝碗姜汤,别受了寒。” 青禾的确冷了,道了谢行了礼,就回了屋子。 念秋动手将食盒里的饭菜摆了出来,刚刚摆好碗筷,林安谨跑了进来,后面跟着青木。 “娘。”林安谨笑嘻嘻的凑了过来。 林燕染仔仔细细的上下打量,看他身上干干的,才笑着问青木:“牡丹送到了谢家?你们两个怎么走到了一块?” 谢家在西边,学堂在东边,背道而驰的路程,林燕染才如此问道。 青木福了一礼,回道:“婢子送了东西,回来时经过双福街,恰好遇到了小少爷,就和少爷一块回来了。” 林燕染好奇的问道:“安谨,你不在学堂,上街做什么?” 林安谨蹭到她身边,小心的避开肚子,笑呵呵的说:“今天先生有事,早早的放了学,我就带着大牛去逛了逛。” 又认真的保证:“娘,我们就随便在店里看看,没有惹事。” “好,娘信你。” 林燕染笑着说,瞧见青木的裙摆上也淌了水,忙让她也下去换衣服,喝姜汤。 而后,三人安静的用了晚饭。 翌日,经过一夜大雨的冲刷,天空清透,浮尘尽消。而定京里的气压却越发的低了,并没有因为这场雨有好转。 建元帝提早退朝,不过是争得了半日的清静,之后,终于还是屈服在一波接着一波劝谏的朝臣下,准了立后之事。 ------------ 161.第163章 册后大典(二) 夏五月,钦天监选定吉日,太常寺奏起中和韶乐,楚王妃刘氏,头戴九凤五龙大凤冠,身穿日月星辰十二纹章大礼服,从皇极殿大学士手里接过后印金册。 礼成之后,她坐在丹墀之上,皇贵妃曹氏引着内宫嫔妃,跪拜行礼。 在内监悠长的声音里,曹妃 …… ------------ 162.第164章 王雨的婚事 送走了王雨,青禾取了美人锤,轻轻地捶着林燕染的腿,冷不丁听到她问:“青禾,你多大了?” 青禾愣了愣,手上的动作没停,轻声回道:“奴婢今年十八岁了。” “十八了。”林燕染叹了一句,又问道:“家里可还有亲人?” 青禾摇了摇头:“都没了,那些年日子不好过,家里又遭了灾,一大家子千辛万苦的出来逃难。只有我命大,辗转了好几个地方,留了条命。” 说起这些,青禾语气低沉了些,但也不太难受,在遇到当时的大当家现在的杨大人之前,她从未想过自己可以活下去,一直觉得过不了多久,她也就下去和家人团聚了,所有的泪水和悲伤,都在饿得肠子抽搐着疼的时候,消耗殆尽了。 如今,她活的很好,想起家人,只有惆怅与遗憾,若是老天开眼,让他们撑过那道坎,多活几年,活到现在就好了。这样一辈子念念不忘儿时在富贵人家办的流水宴上喝过的那口梨花酿的滋味的爹爹,能喝到整坛的梨花酿,还有玉桃香、高粱春等等的酒。 可惜,这些都不可能。 正说着,念秋进来,听了一耳朵青禾的话,接话道:“以前兵荒马乱的,日子都不好过,幸好现在咱们广平安稳下来了。” 青禾瞧着林燕染面上沉肃,忙笑了下,说道:“是呢。”又见念秋有话要说的样子,笑着说厨房里的燕窝粥快要炖好了,便福身出去了。 念秋坐在软榻下面的杌子上,取过美人锤,接替青禾,力道拿捏的恰到好处。 “姐姐,膝盖好些了吗?” 念秋担心的问道,前些日子的一场大雨,不知怎的,勾出了林燕染腿上的一处暗伤,酸疼的厉害。她又怀了身孕,不敢敷用药性强的药,只能慢慢的用饮食调养着,间或用热水浸了毛巾敷着。 “好多了。” 见她神色安稳了许多,念秋放了心,想起来之前听到的话,说是王雨姐妹气着了夫人,她便试探的问了问。 她如此一问,林燕染笑了笑,将王氏的话说了一遍,继而叹气:“她说了那么多,将王士春夸成了一朵花,却又说两家门户不对,不愿同意。这明显的敷衍之语,让我听了生气。结果,她说了真话,我却更生气。” 念秋也没想到王氏会如此势力,竟然是因为觉得王士春无父无母,家底单薄,尤其还是一个要上战场搏命的低级武官,又今天没明天的,万一遇到了刀剑无眼,或许就丧命了,她自然不愿意了。更何况,现在王雨管着瑞福祥,靠着林燕染这座大山,她又生的清秀温柔,颇是让广平的一些士绅动了联姻的心思。 “我原先看着她爽利干脆,是个能干懂事的女子,没想到才富贵了,心眼就大了。她说了几家动了联姻心思的人家,拿出的要么是庶子,要么是旁支,哪里是看上了王雨,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看上了王雨后面的靠山。”说着说着,咳嗽了起来。 “姐姐,别生气了。她又懂得什么,或许是受了旁人的挑唆,脑袋糊涂了。那些钻营的人家,个个歼猾,冲着咱们来的,咱们可得小心着。” 林燕染摇头笑道:“不止,他们是冲着阿卿来的。眼下阿卿是冀州节度使,建元帝又远在幽州,阿卿手下有兵有粮,他们摆布不了了,明的不行,这些人就要来暗的了。” “那要和杨大人说吗?”念秋不懂这些,焦急的问道。 “先让王雨带些人去定京,暂时避开。” 林燕染停了片刻,语气颇为惆怅的说道:“一直听说军中将士娶妻困难,经了这事,我才明白。王士春乃是五品统领,王家只是平头百姓,王氏却还看不上他,真是没想到。” 念秋默然片刻,想起以前听说的故事,军中统帅为了安军中兵士的心,将籍没的罪臣女眷以及婢女,配与兵士,以解决这一问题。其实,想一想,若是民间百姓愿意将自家的女儿姐妹嫁给兵士,这些兵士也不会娶身为奴籍的妻子。 “姐姐,过些日子,打的仗少了,也许就好了。” “或许吧。”林燕染知道这是她的安慰之词,幸好,好在眼下还没到必须急迫之时,便将这事暂时压下,筹谋王雨北上的事情。 过了三日,林燕染亲自给王雨送行,看着她坐在马车里,随着谢家的车队,浩浩荡荡的一路远去,直到看不清人影,只见黄烟尘土,才回了府。 骑着骏马走在后面压阵的谢怀远,回头望了一眼,停了片刻,无声的笑了笑,带着平泰等心腹,扬起马鞭,一路疾驰,从队尾到了最前面。 王雨离开之后,瑞福祥交给了念秋打理,这样一来,念秋便不能常陪着林燕染,反而是谢莹薇,经常进府,她性格开朗,娇憨喜人,有她伴着,林燕染也不寂寞。 日子平静的顺滑过去,林燕染的病痛终于好了,却又迎来了又一道难关——呕吐。 “夫人今天好些了吗?”青禾手捧着漆匣,小声的问青木。 “才吃了半碗白粥,没过一刻钟,又吐了。”青木掀起帘子,忧虑的回道,眼睛瞟了眼青禾手里的匣子,面上带了些忧愁。 青禾跺了跺脚,进了屋子。 吐得天昏地暗,手软脚软的林燕染,无力的躺在软榻上,听到刻意提起的脚步声,拿下蒙在脸上的轻纱,淡声问道:“是青禾吗?” 青禾屈膝福身:“是奴婢。” “夫人,刚养源院那边送来一个漆匣。” 林燕染翻身坐起,接过来,认出是穆宣昭送来的匣子,从荷包里取出钥匙,开了漆匣,里面放着一摞厚厚的信札。 青禾垂手立在一旁,待见到她看完信札,扶着*柱,想要起身,连忙小步上前,扶着她缓缓的站起。 林燕染走到书案前,提笔写了信笺:“送到王家。” 青禾伸手接了。 这封信笺是青禾亲自带人送到王家的,王氏惶恐的接下,送走了青禾,慌张的催着府里识字的丫鬟:“快看看,林夫人说了什么。” “说......,说是给咱们二小姐定了一桩亲事,两日之后,就有媒人上门,下定。”丫鬟被她催的心急,急忙说了大概意思。 “什么?”王氏一下子坐在了凳子上,“是哪位?” 丫鬟连忙翻到后面,找到名字:“骁骑营都统领王士春。” “是他......”王氏失神的喃喃。 “姐姐,齐媒婆和马媒婆是广平最出名的两位官媒婆,选了她们两位,包管王家寻不出错处。”念秋说道。 “行,瑞福祥的事情先放一放,先把聘礼单子列出来,给我看看。”林燕染恹恹的说道。 “姐姐,还是吃不下东西吗?”念秋关心的问道,“要不再寻几位厨师?” 林燕染摆了摆手:“不必了,过了这段日子,就好了。” 停了停,问起养源院里薛韵:“她最近怎么样,老实吗?” 奉命回来的紫衣,轻声回报:“刚从驿馆回来那几日,薛......小姐很是闹过一阵,砸烂了好些杯盏,还病了几日。” 自强迫薛韵写了几乎相当于口供的陈词之后,林燕染就没再理会过她,现在突然听她问起,紫衣心里很有些忐忑。 “病了?大夫怎么说?” “急怒攻心,肝火燥郁。”紫衣说道。 “上火啊,她是得上火。”林燕染笑了一声,“让看守她的婆子松懈些,给她机会,我要看看她接下来要做什么。” 紫衣心里一紧,连忙福身应下。 “你们都下去吧。” “是。” 念秋、紫衣等人退下之后,林燕染取出匣子里的信札,刷刷翻到那一页,整整两页,都是关于薛韵的事情。穆宣昭收到了她送去的信件,自然也看到了薛韵的亲笔供词,当然知道了他多了位薛姨娘。 林燕染知道她不该生气,毕竟为了大局考量,眼下穆宣昭不能和建元帝翻脸,况且认下薛韵的姨娘身份的人是她,穆宣昭远在定京,鞭长莫及。可是,看着他信笺上将错处归结在了莫公公和曹妃身上,对薛韵则是轻轻放过,只说让她暂时禁了她的行踪,等他回来再处置,她就来气。 用力的将信笺摔在地上,再踏上一脚,突然肚子一疼,林燕染连忙捂着腹部,坐在软榻上,等这阵疼痛过去,她的怒气也渐渐消了,不由揉着肚子苦笑,这阵子她的脾气真是越来越不好,越来越焦躁了。 “这样下去不行,焦躁易怒,这种情绪下,太容易坏事了。”林燕染苦笑着想着。 齐媒婆和马媒婆不愧为广平最有名的媒婆,经过她们走了一趟,大半个广平城都知道了王家的姑娘得了为如意郎君,到了三日后下定,一车车的各色丝绸锦缎,一箱箱的珠玉宝石,流水价的拉到了王家,如此丰厚的聘礼让另一小半的人也都知道了穆将军麾下的王统领要娶妻了。 ------------ 163.第165章 蛇蝎人心(一) 六月初一,一场大雨后,定京街道上的青石板冲刷的干干净净,呼吸之间,空气清新湿润,是个凉爽的好日子。 被迫立了皇后的建元帝,嘴角的法令纹更深了,一双沉沉的眼睛,又添了几分浑浊,整个人都散发着阴郁之气,除了曹妃母子,能在他面前嬉笑无忌,旁人俱都战战兢兢,生怕一不小心,不知道哪里犯了他的忌讳,挨一顿斥骂都是轻的,丢了命才是冤枉。 一大早,得了宣召的世子李昀,平静的站在殿内,忍受着建元帝的咆哮怒骂。 “愚蠢!” “无能!” 骂累的建元帝,粗声喘着气,却看到李昀一脸无动于衷,将他的话当做了耳旁风,一点没放在心上,更是恼恨,抓起手边的印章,砸了过去。 “滚出去。” 李昀微微侧身,躲过砸来的东西,躬身作揖:“儿臣告退。” 出了建元帝的宫室,一早等在外面的皇后殿内的内侍,连忙上前行礼,引着他去了刘皇后那里。 刘皇后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番儿子,没有看到伤口,才放了心,拉着李昀的手,神情沉凝的说:“一听到他叫了你过去,我这颗心就砰砰的跳,一刻不得安心。” 这话说的甚是心酸,儿子得了父亲的宣召,母亲却悬紧了心,生怕儿子出了不测,这那里是父子,分明是仇人。李昀心里一阵酸楚,忙强笑了下,掩饰了过去,故作轻松的劝慰母亲:“只是让儿子接待即将过来的鞑靼使团,没有旁的事情,母亲不要担心。” “那就好。”刘皇后拍了拍儿子的手,命人端来早膳:“你住在宫外,一大早就赶了过来,肚子空空的,快点吃些热粥饭垫垫。” “哎。”李昀笑着应下。 从宫里出来,李昀直接去了穆宣昭的将军府。 建元帝称帝后,改定州为定京,楚王府为皇宫。整个定京仿造前朝都城,分为皇宫、禁城、内城、外城。各王公大臣的宅邸都在禁城之内,但是因着建元帝的小心眼,穆宣昭的府邸并不在禁城,反而离着皇宫远远的,一直到了内城与外城的交接处。 不过,凡事有利有弊,穆宣昭的府邸位置不好,但是,和禁城的寸土寸金比起来,内城的土地就宽裕多了,他的宅邸占地广阔,不止是和他同品阶的二品大员的宅邸的三倍,甚至超过被封为宁安侯的曹家的宅邸的面积,在整个定京城里,是独一份的阔朗。 如此广阔的宅邸,自然容纳的下他带来的亲兵,以王士春为首的将士,都住在他的府上。 刚走进前院,远远的就听到练武堂那边传来一阵阵笑声,李昀听了一阵,走了过去。 走近了,听清里面大着嗓门的将士,扯着喉咙说着恭喜之类的话,李昀好笑的问着随从:“府里又有喜事了吗?” 随从正要说是,突然发现他的神情颇为奇异,连忙解释:“是王统领的喜事,还是夫人给他保的媒呢。据说那姑娘又漂亮又能干,大家伙都羡慕着呢。” 李昀点了点头,迈步走了进去。被众人围着打趣的王士春,涨的一头一脸的汗,一见了李昀,就像见着了救星,揉身从包围圈里出来,打躬作揖:“参见世子。” 众人见了李昀,都收敛了各自的动作,整衣行礼,瞧着文雅多了。 李昀拱了拱手,当做回礼,笑着和众人玩笑,言道莫要因他扰了众人的兴趣。旁人尚未说什么,王士春急忙跳了出来,抹着脸上的汗水,嬉笑道:“卑职多谢世子相救,否者,定被这些粗人磋磨坏了。” 众人轰然一笑,更有一个黧黑面孔的汉子,重重的拍了他的肩膀一记,瓮声瓮气的说道:“王统领,你忒是小气,眼看着就要娶了美娇娘了,却不肯做一次东道,让大伙儿粘粘喜气,太不够意思了。” 王士春生挨了这记蒲扇大掌,倒吸口气,边撕扯着他的手掌,边咬牙回道:“二黑子,你着混球快拿开这对熊掌。”手上运气,躲开了二黑子,忙对着众人团团作揖:“各位兄弟,我是那等小气人吗,且等着,今晚上在西花厅里,我叫上定京最好的席面,大家伙只管痛快的吃。” 李昀带头叫好,众人也都跟着鼓噪,一时气氛热烈。 终于得以脱身的王士春,吁了口气,虽然现在将军特意下令这两天不拘束将士,由着大家闹两天,可是,毕竟是在世子面前,还是留些面子的好。瞧着世子可是斯斯文文的读书人,被他们这些粗人闹到了,恼了就不好了。 王士春引着李昀出了练武堂,去了穆宣昭的书房。 书房里,穆宣昭哈哈大笑:“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眼下王士春得了这桩亲事,下面的人都跟着热闹,我就随他们闹去了。” 李昀笑着应和,两人说笑了几句闲话,李昀便将建元帝让他接待鞑靼使臣的事情说了。穆宣昭沉吟了片刻,说道:“这事有些奇怪,咱们是反对和鞑靼人订立盟约的,三公子才是主张牵头的人,怎么陛下却将这桩差事交给了世子你?” 想起早上建元帝的横眉竖眼,李昀苦笑着摇头,说出自己的猜测:“尤利达的王庭被右贤王一锅端了,事后,他恐怕已经猜出里面有咱们的手笔了。又怎么不恨我,父皇将此事交给我......” 穆宣昭挑眉说道:“来者不善,怕是要好好准备一下了。” 好在五城兵马司的指挥权在刘家手里,鞑靼使团只要进了定京城,就是到了他们的地盘上,他们占据主场优势,自然能够防备着这些鞑子。 只是,事情的发展出乎意料,原本鞑靼使团定在六月初五日进京,却在初二日下午,鞑靼人的信使突然送来一封书信,说道此次担任正使的鞑靼左丞相王,因为年事已高,路途劳顿,中了暑,需要在空旷的地方安歇休养,暂时不能进京,提出推迟进京的日子。 建元帝得了信,不知怎么想的,竟然选了两个太医,要世子李昀带着太医,迎出定京城,探望鞑靼的左丞相王。 李昀无奈只得应下,由穆宣昭护着,初三日天色未亮,就出了城门。 广平,林府里,林燕染勉强喝下一碗八宝粥,站在窗前,小心的修剪着一盆紫袍玉带月季,忽然心尖上一阵刺痛,手里的剪刀掉在地上,花枝上的尖刺划破皮肤,一滴滴殷红的血液落在碧绿的叶子上,触目惊心。 端着冰盆进来的念秋大惊:“姐姐,你的手。” 抚着胸口站直身子,林燕染深吸一口气,轻声说:“别惊慌,没事。” 在念秋找出药粉给她包扎的时候,林燕染心里越来越慌,她蹙着眉头,望着窗外白花花的日光,闭了闭眼,开口说:“你去看看安谨下学了没,若是还没有,和先生告个假,带他回来。” “姐姐,出了什么事情?” “没事,只是看着外面烈阳太盛,安谨又怕热,别中暑了。你见了他,别吓着他。再让厨房准备几份冰碗,去吧。”林燕染牵起嘴角弯了弯。 念秋担忧的看着她本就因食欲不振引起的苍白的皮肤,更白了些,咬了咬唇瓣,眼中闪过一抹坚毅,屈膝福了福,退了下去。 心跳遽然加快,林燕染跌坐在窗前的方椅上,鼻尖划过紫袍玉带的幽幽花香,这早一刻还让她心旷神怡的香味,突然就无法忍受了,她伏在椅子上,一阵阵干呕,肠胃里翻江倒海,却连口酸水都吐不出来,难受得眼泪汪汪。 此时,距离定京三十里的一处连绵起伏的帐篷群里,浓烈的血腥味,引来一群群的野兽,密密匝匝倒在地上的新鲜的尸体,是这些豺狼的饕餮大餐。 居住在附近村落里的农人,躲过了正午灼人的日光,戴着斗笠,穿着短打,牵着耕牛,身后跟着大小不等的孩童,开始了又一轮的辛勤耕种。直到一个牵着家里的土狗的七八岁孩童的尖叫声响起,才打破了这片平静。 “啊,啊,爹......爹.......” 从吓得面无人色的孩童断断续续的叙述中,老实的农人,骇的一屁股蹲在了地上,“狗娃......,快跑回村,躲起来.......,谁叫你都别出来,快回去。” 赶走了自家幼子,吓破了胆子的农人,一步一跌的去寻了他所知道的最高的官员——里正。 里正一脚踹翻了报信的农人,雪白着面孔带着人进了县城,报给了县令。县令显然比里正懂的多,问清楚了地点,飞速去了现场,只一眼,认出了被撕扯得四分五散的尸骸上的衣袍样式,双膝一软,瘫倒在了地上。 当县令头勒白布,腰系麻带,哭天叫地的将消息递了上去,定京府官衙里,恸哭声响天彻地,五城兵马司里,喧哗声震天,定京城内大乱。 ------------ 164.第166章 蛇蝎人心(二) 刘皇后目眦欲裂,声声啼血:“昀儿......若是遭了不测,我要他们曹家一族来陪葬!” 顾先生紧锁眉头,忧心不已,那场面太过惨烈,连个完整的尸骸都没有留下,只是从搜寻出的衣袍和腰牌看,李昀带去的侍卫几乎全部遇难。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没有寻到李昀和穆宣昭的衣物。 “皇后殿下,穆将军武功高强,定能够带着世子安全离开。” 顾先生的安慰,让处于焦灼崩溃的刘皇后,抓到了一根浮木,她颤声说道:“当日宝禅寺的法师说过,昀儿是个有福气的孩子,他一定能躲过这一劫的。”声音越说越大,这些话不仅是说给旁人听,更是说给她自己听。 忽然,一个气喘吁吁的小内侍跑了进来,迭声禀报:“娘娘,国舅爷带了人围了宁安侯府的宅子,领着五成兵马司的指挥使和副指挥,搜了宁安侯府,在库房里搜出了上百把军中制式刀,还在后院锁着的跨院里,逮出了两个鞑靼人,国舅爷大怒,以勾连鞑靼,密谋造反的罪名,将宁安侯父子以及府中年满十岁的男丁,都下了牢狱。” 刘皇后沉沉的面色上,露出一抹冷笑:“私藏兵器,勾结蛮夷,曹家人是要造反吗?拿得好。” 顾先生心头一动,一听说李昀出事,他就火速进宫寻刘皇后,没想到刘子谦行动如此迅速,抢在建元帝和曹妃做出反应之前,先锁拿了曹家的男丁,这招乱拳,在这混乱的时候,倒也有效。 “殿下,刘国舅身为宗人令,管理皇亲国戚的一应事宜,宁安侯身为曹妃之父,却品行不端,犯上作乱,国舅爷理应拿他。而且,世子突然遇袭,却没有回城求援,若说当时情形危急,来不及进城,那么到了现在,世子却依然没有踪影,恐怕是担忧城内有案犯的同伙,才不敢回来。待会,若是陛下发怒,还请皇后殿下,好生和陛下解释。”顾先生立马抓住刘子谦递来的这个机会,一口咬定曹家和鞑靼使团里应外合,害了李昀。 “先生的话,我记下了。”刘皇后面色沉毅,缓缓点头。 “先生但请放心,内宫的安稳,我这个皇后做得了主,宫外的事情,昀儿的安危,我就托付给先生了。”说着,想起生死不知的儿子,刘皇后眼眶发酸,竟对着顾先生行了一礼。 顾先生连忙倒退两步,深深打躬作揖:“臣,领旨。” 顾先生刚出了宫,得知了娘家被一锅端了的曹妃,几乎厥了过去,被贴身侍女揉醒了之后,一声凄厉嚎叫,哭着去寻了建元帝告状。 当建元帝携着爱妃气势汹汹的打上皇后的宫门,却惊骇的发现,以往一向能忍的刘皇后,手持长剑,身后立着两排身着戎装,横眉立目的健壮婢女,冷冷的注视着他们。 曹妃惊呼一声,挡在建元帝身前,以大无畏的姿态说道:“皇后娘娘,你再生嫔妾的气,也不能在陛下面前挥刀舞剑,小心伤着了陛下。” 她嘴巴一张,两片嘴唇一碰,就将刘皇后说成了要行刺建元帝了。 建元帝抬手将她揽到身后,指着刘皇后怒声道:“御前带兵器,皇后你要弑君吗?” 刘皇后冷冷的看着这对贱 人,嘴角露出一抹不屑的轻笑,“陛下,是为什么而来,是为着昀儿来的么。” 李昀在城外中了鞑靼使团的埋伏,生死不知的事情,建元帝已经知道了,但是,他现在过来,却是为曹妃出气,闻言,苍白浮肿的面皮上,不由红了红。曹妃一眼觑见,唯恐他生出悔意,一把抓住他的衣袖,人匍匐跪在面前,声泪俱下:“陛下,妾的父亲已经六十多岁了,身体一向不好,大热天里都要穿着夹衫,不敢受一点冻,他这么大年纪了,却被抓到了牢狱里,这不是要了他的命吗?还有妾的小侄子,才十一岁,就是上月里进宫请安,陛下还夸他画儿画的好,他还是个孩子,也进了牢狱,陛下啊,妾家老老少少都是老老实实的人,怎么久得罪了国舅爷,一家子连个冤都来不及喊,就差点下了黄泉啊。” 建元帝脸上笼上了一层黑雾,将那点可怜的羞恼丢了开去,哪里还记得不知死活的李昀,怒骂刘皇后:“刘子谦眼里还有朕这个皇帝吗?宁安侯堂堂侯府,皇贵妃之父,他哪里的权力和胆子,将曹家一门逮到牢狱,简直是无法无天,目无君王。朕若是再纵着,下次他就敢逼宫了!” “陛下,息怒啊。”曹妃嘴里叫着息怒,却拿眼看了一眼身边的心腹,打了个眼色,那宫女便趁着混乱,偷偷的溜了出去。 建元帝这番话一出口,宫殿里哗啦啦跪了一地,越发显得刘皇后和她身后的两排婢女显眼了。 “本宫的兄长本就是宗人令,皇亲国戚犯了事,都是交由他处理的,他既担了这官职,便有责任约束各家勋戚。此次,他既然将宁安侯府下了狱,那么宁安侯府必是犯了大事。至于犯了什么事,陛下也别为难臣妾,自来后宫不干政,陛下也别被几滴眼泪滴软了心肠,蒙住了眼睛,分不清朝堂内廷,寻错了地方,反误了大事。”刘皇后一腔有理有据的话,将建元帝的脸呛成了猪肝色。 “至于臣妾手提利剑,在陛下面前失了规矩......”刘皇后声音陡然软了下来,眼圈红红的:“那是因为臣妾的儿子,也是陛下的儿子,为了陛下的江山社稷,受了歼佞的歼计......不见踪迹。” 深深吸了一口气,刘皇后突然举剑斩断袍袖,厉声喝道:“鞑靼人犯我边关,杀我百姓,害我亲子,我刘丽质对天发誓,必要用贼人的鲜血和头颅来祭奠死在鞑靼人手里的子......民!” 刘皇后的话掷地有声,李旭得了曹妃的密报,对禁卫军统领说刘皇后心智失常,御前携带刀剑,怕要对陛下不利。大惊之下的禁卫军统领带了人,匆匆赶到皇后宫殿,听到了刘皇后的这番慷慨之言,无论如何都不信刘皇后疯了的话,反而武人的热血发作,行了军礼,大声说道:“皇后殿下英明。” 跟在后面的李旭差点气歪了鼻子,建元帝被挤兑的身子发抖,瞪着浑浊的眼,死死的看着刘皇后。曹妃眼前一黑,气急之下,忘了正跪在建元帝身前,一头撞上他的腿弯,仰面跌倒。 宫里一时乱作一团。 因为禁卫军统领的不识时务,曹妃母子失去了锁拿刘皇后的最后的时机,等顾先生协助刘子谦用五城兵马司的兵力,控制住了投靠李旭的一干大臣,定京的形势越发波诡云谲。 而世子李旭和大将军穆宣昭失踪的消息,也像长了翅膀一样,传遍了定京城。 消息传到广平,杨致卿忧心忡忡的到了林府,下了严令,在林燕染身体好转之前,不许人走漏了消息。 “若是有人管不住嘴巴,传了不该传的话,我饶不了她!”林燕染这一胎,怀的着实辛苦,肚子里的 孩子不停的折腾,她的身子越来越虚弱。杨致卿又担忧又愧疚,她总认为都是因为那姓莫的阉人让林燕染在大太阳下跪了一场,伤了她的根基。 “真应该杀了那阉人!”杨致卿恨恨的想道。 “大人,奴婢们知道这其中的厉害,不会乱说的。只是,小少爷若是出了府,这消息就瞒不住了......”青禾蹙眉说道。 杨致卿惊的站了起来,她差点忘了林安谨,急忙问道:“安谨在哪里?学堂吗?” 青禾忙回说:“前儿夫人突然心慌,伤了手,当日接回了小少爷,并且告了两天假,这两天一直在府里。但是,明天销了假,小少爷就要去学堂了,若是听了闲话,小少爷毕竟还小,在夫人面前,露了馅,可就糟了。” 这是个问题!杨致卿想了片刻,说道:“你们守紧门户,外人一概不许出入,安谨那里交给我。” 等她说完,等在一旁的念秋,福了一礼,轻声说:“姐姐得知大人来了,很是着急,特意让我带大人过去。” 走在路上,杨致卿问念秋:“阿染不应该知道这消息,为什么着急?” 念秋已是得知了穆宣昭出事,心里凉透了,又怕在林燕染那边露出了行藏,极力掩住面色,险些揉烂了帕子,得了杨致卿的询问,连忙吸了口气,压抑着声音说道:“姐姐这两天一直心绪不宁,成宿成宿的睡不好。白日里,她又吃不下东西,两相一击,姐姐......瘦了一圈。刚才知道了大人来了,却不先进去见她,姐姐险些打破了茶盏。大人,这消息能瞒住姐姐吗?” 杨致卿长长一叹,对上念秋充满忧虑的眼眸,沉声说:“现在情况不明,穆将军突然失踪,众说纷纭,她身体又不好......,等过几天,有了穆将军的消息,再给她说。” ------------ 165.第167章 结局倒计时(一) 薄暮时分,天地都染上了晚霞的红光,独自站在花厅廊下的林燕染,听到马蹄踏在青石板上的得得声,她欣喜的仰头,望着骏马上的俊美男子微笑:“你回来啦。” 一面说着,一面提着长长的裙摆,如蝴蝶般轻盈的飞到马前,马上的骑士脱下盔帽,解下长剑,俯身用结实有力的臂膀,将她抱到马上,温热的鼻息喷在她的耳廓处,她有些发痒,格格的笑了起来。 在她的笑声中,马儿一声嘶鸣,前蹄翘起,如一阵疾风般奔出了府院,闪过了大街,出了府城。 不知过了多久,马儿的脚步慢了下来,林燕染由着他从马上抱了下来,她拿手顺了顺被风吹乱的头发,睁开半眯着的眼睛,惊讶的看着这陌生的景色,嗔怪道:“这是什么地方啊。” 揽着她的男子却只是望着她笑,林燕染发急:“你说话呀,你怎么一句话都不说呢。”佯装生气的跺脚,这么久没见了,好不容易这人回来了,却不说话,任她一个人嘀嘀咕咕的唱着独角戏,这是个什么事儿啊。 此时,太阳已经下山,暮色四合,林燕染摇着他的手薄嗔佯怒,却突然一阵狂风刮来,她身子一歪,不得不放了手,等到风停,苍苍茫茫的天地间,却不见了那一人一马。 林燕染四处寻找,不见他的影踪,大声喊,没人应,只有她一人,站在荒郊野地里,穆宣昭不知到了哪里。 她大声呼喊,连名带姓的喊,喊声落在荒野里,好像给吞吃了似的,没有留下一点音响。沉沉的夜色下,只有她一人孤凄的站在那里。往前看,是一层比一层加深的昏暗,她无助的走在这条道路上,一边用着沙哑发疼的嗓子低低的喊着,一边寻觅着出路。 “他去了哪里,为什么要抛下我?”林燕染想不通这个问题,走了许久许久,却始终走不出这片昏暗,到了最后,她甚至不知道她要走去哪里,无助而惶急的站在这旷野里。 “穆宣昭!” 悲愤忧急中,突觉脚下的土地一软,不由自主的陷落了下去。 “啊。” 抹着一头一脸的汗,林燕染拥着薄被,呼呼的喘着气。 外间守夜的紫裳,听到动静,立即弹了起来,望了望窗外,黑沉沉的,她轻悄的走到门边,怕惊吓到林燕染,特意轻声而缓慢的问了一声:“夫人?” “泡杯安神茶。” 紫裳送茶进来时,林燕染已经点亮了烛台,披着一件粉青色的单衫,拿着一卷书,怔怔的出神。 “夫人,可是哪里不舒服?” 接过茶盏,一气喝完,咚咚惊跳的心总算缓了下来,林燕染摇了摇头,说了声没事,让她别惊动了旁人,便摆了摆手让她出去了。 紫裳临退下的时候,目光一触,看到她手里合上的那本书封皮上写着易经两个大字,心尖一颤,装作不经意的打量了一眼她的面色,继而满怀忧虑的退了出去。 早饭后,林燕染明显精神不济,回到寝房补眠。 回廊上,紫裳拦下了要出府的念秋,担忧的将夜间的事情说了一遍:“......夫人脸色发白,鬓角上湿湿的,眼里的焦虑几乎都要溢了出来。可是,夫人又只让我沏了一杯安神茶,什么都没问。我怕言语面色上露了行迹,也不敢劝夫人,只得看着夫人点着灯烛,再没睡下。” 念秋心沉了沉,但看着紫裳忧心忡忡的样子,只得安慰了她两句,并再三告诫她不要露了痕迹。 到了午间,林燕染在*上躺了一上午,脑袋昏昏沉沉的,眼角酸酸涩涩的,她翻了个身,揉着发疼的太阳穴,坐了起来。 套上软鞋,走出寝室,坐在廊下发呆的青禾、紫裳两人,见她出来,脸上忙都带了笑,一左一右的扶着她。 林燕染任她们扶着,问道:“安谨和念秋在哪里?” 紫裳笑着回:“小少爷跟着周老爷子读书。念秋姑娘去了节度使府,杨大人那里有些事,需要姑娘去帮忙。” “这儿太闷热,我去花厅坐坐。”林燕染不再追问。走了两步,又对着搀扶着她的两人笑:“我哪里就那么弱了,要你们两个寸步不离的搀着。对了,花厅里的罗汉*是用黄花梨制的,太硬了,你们去把东稍间的那条藤编的软榻,抬到花厅,我好躺着。” 青禾、紫裳无奈只得福身退下,两人走后,林燕染脸上的笑瞬间垮了下来,她沿着回廊,大步走到花厅,望着这和梦境里一模一样的地方,想起前几日突然伤了手的征兆,面色复杂难言。 肚子里的孩子突然动了动,她隔着轻薄的罗衣,轻声安抚:“孩子,别闹,你父亲一定会没事的。” 这一天,府里的人都小心翼翼的察看着林燕染的神色,偏她面上淡淡,并无异色,让念秋等人吁了口气,以为是她们想多了。 哪成想,到了次日,一早,林燕染就命念秋到节度使府送了帖子,接了匣子,打开看了帖子的杨致卿,苦笑了一下,急匆匆的到了林府。 客厅里,杨致卿坐在对面,端着茶盏,坐立不安。一接到林燕染郑重送来的请帖,她就知道事情瞒不过去了,可是,距离穆宣昭失踪都过了四天了,幽州那边都乱成了一锅粥,刘皇后和曹贵妃剑拔弩张,图穷匕见,双方的争斗彻底摆到了台面上,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到了这时候,世子李昀和大将军穆宣昭依然没有一点动静,生不见人......,这当口,她要怎么和林燕染说? “阿卿,事情是不是很多,你都瘦了。” 杨致卿没想到林燕染说这些,她摸了摸脸颊,的确有些微微凹陷,抬眼对上她平静的眸子,微微叹了口气。 “事情再忙,也别亏待了身体。无论做什么,身体健康都是必须的啊。” “阿染.....” 林燕染轻轻一笑,打断了她的话:“阿卿你别给我保证,你呀,这头刚点完头,答应好好照顾自己,转头就能忙到天黑,将这话全忘到了脑后。我可还记着,刚拿下广平城的时候,你忙得昏天黑地的,早上给你送的饭盒,到了晚上收的时候,还是满满的,连动都没有动一下。” 被她一打趣,杨致卿也想起当时的趣事,那时刚刚得了这座城池,她满心激动,所有的心神精力都放在了建设恢复这做城池上,连吃饭睡觉都忘了,若不是林燕染陪着她日夜操劳,照顾她的吃喝,怕是她还没有弄清眉目,都先病倒了。 可,也是她疏忽,忽视了内贼,让她们母子遭人掳走,受了大苦。若不是那次绑架,她也不会向穆宣昭求救,不会和他成亲,不会......再受一番苦。 “阿卿,我想让安谨改姓,他是穆宣昭的长子,总是姓林到底不妥。” 正沉思往事出神的杨致卿,闻言瞪大了眼睛,怔怔的望着林燕染:“阿染,你怎么想起这事了?” 林燕染的面容平静,好像她说的话,就像是吃饭喝水一般的平常。一点都不在乎,在眼下这般情势下,她的这一举动,会引来多少目光,带来多少敌人。 “阿染,安谨姓什么,都是穆将军的儿子,况且穆将军也没提改姓的事。你为了安谨受了多少苦,他也是知道的。而且,民间里也有儿子随母姓的,为母族传续血脉......”为了打消她的想法,杨致卿从情从理上拉拉杂杂的说了一大通。 可惜,她的这些话都没用,林燕染只是摇头,显然是打定了主意,杨致卿无奈,只得依她。等听到林燕染将改姓的地点、时间、主宾人等等安排的井井有条,她更是明白,这事是她深思熟虑过的,不是心血来潮。 用茶盖拨着茶碗里的茶叶,杨致卿绷着身子坐在交椅上,等着林燕染的质问,到了这时候,再自欺欺人的人都不相信她不知道穆宣昭出事了。 “阿卿,事情都这么安排吧,我身体不争气,没办法亲自去拜见周老先生,麻烦阿卿帮我向老先生道个谦,让安谨代我给他磕个头,请他做后天的见证人。”林燕染说道这儿,气喘吁吁,脸色白的一点血色都没有,可见她身体的糟糕。 杨致卿急的喊了念秋进来,念秋急匆匆端了一盏补血安神汤,喂了她喝下。 林燕染猛咳了一阵,抓着念秋的手,颤颤的站了起来:“阿卿,一切都拜托你了。” 念秋对着杨致卿深深一福,说声抱歉,扶着林燕染进了里间躺下。杨致卿还有许多事要办,一再追问,确认了林燕染没有大的危险,才离开了林府,骑马回去的路上,她突然想到,自始至终,林燕染都没有问一句幽州,说一句穆宣昭。可是,只看她的面色神态,又绝不是不在乎,反而是在意到了骨子里,她都做下如此安排了,为何又不问? 带着这个疑问,杨致卿回到节度使府上,一进府,就直奔后院书斋,周军师教林安谨读书的地方。 “近乡情怯,近情情怯,她是不敢问。不问,心里还有个念想。”听了杨致卿的述说,周老先生捻着梳的极为滑顺的花白胡须,悠悠叹道。 杨致卿皱起了眉头,听到周老先生说出最糟糕的情况,心里不高兴:“穆宣昭未必会有事。阿染还怀着孩子,您老别乱说。” 周老先生嗤一声笑了:“都这些天了,全天下的势力都看着定京呢,只咱们派去的探子都有四五拨,可还是一点消息都没有。你难道没看出这里面的名堂?” “什么意思?” “要么刺客得了手,刘皇后一族垂死挣扎,要么他们所谋甚大,事情机密,咱们被埋在鼓里。”这是周君复翻来覆去翻看探马传来的情报,得出的结论。 “阿染......什么都不知道......”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好在她还有安谨这个儿子,正名改姓也好,如此,天下人都知道了安谨是穆大将军的嫡长子,他若成功了,他们母子的地位更稳固,他若失败了,安谨就是他名正言顺的唯一的继承人,可以收拢他的部将。” 这些话,听得杨致卿心头发寒,她不可思议的问道:“穆宣昭战功赫赫,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他若真的出了事,那些人可都要来寻阿染母子复仇了?” 周君复冷哼一声,淡淡的瞥了她一眼:“之前闹得那一场,该知道他们母子的人,早就知道了。他们母子在明,那些人在暗,躲是躲不掉的。林燕染比你果断,她为安谨正名改姓,虽然会引来一些豺狼,但是,在现在这四面受敌的当口,征北大将军的嗣子也是安谨最得力的护盾。凡事都有利有弊,端看如何取舍,她是个聪明人。” 杨致卿想起自己的身世,只觉得浑身无力,她跌坐在宽椅上,低声说:“无论穆宣昭成功与否,阿染母子再无路可退了,我知道她并不喜欢这些杀伐争夺的。有我在,她不必如此的,我总能护着她安然度过乱世,过她喜欢的安乐康泰的小日子的。您说的那些,权谋算计,虽然有道理,可是,我知道阿染的本心不是那么想的。她是为了穆宣昭,若他出了事,她就收拢他的部下,为他报仇。” 可是,若是他没事,而是如周君复所说的那样......顺势谋划,她悚然一惊,正对上周君复冷的没有温度的眼睛:“那阿染的担惊受怕,孤注一掷,又算什么?” 这话太可怕,太残酷,她不能说。 周君复也不逼她,收回目光,说了一句好好打理,就起身离开了。 次日,该知道的人,已经都得了信,连远在冀州与并州交界处剿匪的霍绍熙都带着人,一路烟尘滚滚的赶了回来。 养源园,西厢房,薛韵红着眼睛低声咒骂:“毒妇,夫君下落不明,她不派人去营救,却忙着争权夺利,真是该死。就她那儿子,不知道从哪个旮沓窝里弄出来的野种,也配继承夫君的衣钵。” 钱嬷嬷慌忙的看了一圈门窗,没看到人影,松了口气,冲着薛韵摇手:“我的姑奶奶,你小点声,让人听见,传到夫人耳朵里,咱们可就糟了。” 薛韵轻蔑的瞥了她一眼,嘶声骂道:“她是哪门子的夫人?你怕她,我可不怕。” 钱嬷嬷被骂了一通,脸上讪讪的:“姨娘是不怕,可别忘了守在咱们门外面的婆子,不过这几日才撤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西厢房是那衙门里的牢狱呢,哪里知道是将军府里姨娘的闺房呢。” 这几句夹枪带棒的话,让薛韵脸色由红转白,又转青,瞧着十分可怕。 被冷落在一旁,毫无存在感的润儿,看着这两人又吵了起来,吓得瑟瑟发抖,懦懦的开口:“姨娘、嬷嬷,马上就到婆子送晚饭的时辰了,别让人听到。” 薛韵冷笑一声,转过头,静了片刻,压下了脸色的怒色,冷声对着钱嬷嬷说:“眼下咱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我要是完了,你也得不了好。曹妃娘娘那边的人都安置好了?” 钱嬷嬷也是被这些日子的情势吓破了胆,窝了一腔的火没处发,才撩拨薛韵的,实际上自从薛韵动手除了曹妃埋伏在她身边的人,单单留下她一个人的时候,她就从心底里忌惮害怕薛韵,不敢和她撕破了脸皮。一见薛韵先服了软,她也就势下坡,压着声音回道:“都安排好了。不过,无论是养源院还是那边的府邸,都有人守着,还需要姨娘想法子将他们引到外面。” “这些是我的事儿,自然不会出纰漏。” 转眼到了林安谨归宗那日。 因为养源院毕竟是隶属于广平府的客院,在那里举行仪式不妥。杨致卿就将地方选在了节度使衙门的大堂里,又备了香炉、玉圭等物。 到了选好的吉时,穆宣昭留下的所有部将,都肃然巍立在堂下,林安谨穿着一身玄色大袍服,白嫩的小脸上带着与年龄不符的严肃。他跪在蒲团上,对着穆氏先祖的牌位郑重的行了三跪九叩之礼,行礼完毕,又对着一张放着穆宣昭临走时交给林燕染的印章的香案,行了跪拜礼。 立在香案右侧的林燕染,望着儿子一板一眼的叩拜,眼眶阵阵发酸,对幼小的儿子要用那稚嫩的双肩,扛起整个穆家的责任,充满了抱歉。 “安谨乖乖,对不起了,娘亲让你走了这条艰难的道路。你放心,娘亲一定陪着你,无论多难,娘亲都不会留下你一个人。” 林安谨行完了礼,额头上红肿一片,他像是听到了娘亲的心声,一双黝黑清澈的眼睛定定的看向了林燕染。娘亲的微笑赞许,激励了这个男孩,他抿了抿唇角,小身子挺得更加笔直,面对着堂下众多染血带煞的将士,一点都不怯场。 身披铠甲,腰悬利剑的部将们,溢满仇恨的眸子里,也带上了对这位少主的满意。铁甲碰撞声如雷鸣骤响,满堂巍然如山的汉子,单膝跪地,右手抚胸,以坚定的声音宣示他们的效忠:“属下参见少主!” 铁塔般的部将整齐划一的声音,震得整个大堂嗡嗡作响,少主两个字久久盘旋。 林安谨,不,认了父姓,背负了父族的荣耀与责任的安谨,从此只能姓穆。 小男孩稳稳的立在七层台阶上,单薄的身影压在厚重的袍服里,在部将的声音里,右手举起那柄父亲送的宝剑,稳稳的接下部将的忠诚。 “夫人,您的脸色不好,接下来的事情,少主在就行了,奴婢扶您下去吧。”紫衣、紫裳恭敬的立在她身后。 接下来的仪式,林燕染目光触及抬上来的桌案上满满的杯子,和一柄柄雪亮的匕首,她喉间一甜,人也踉跄着退了一步。 紫衣、紫裳连忙趋前一步扶着她,好在她们行动迅速,这边的动静没有惊动旁人,“夫人,先回吧。” 林燕染抓着紫衣的手,不停的颤抖,肚子里的孩子受到她情绪的影响,不安的动着,她心似油煎,受着三重煎熬。满嘴的血腥味,挑战着她忍耐的极限。 这条路是她选的,她必须走下去。 “夫人,回去吧。”紫衣还在不停的催促,夫人怀相本就不好,再受了刺激,万一......,她们死了都愧对将军。 “无事!” 林燕染抽回手,眼眨也不眨的看着她的儿子,撸开袖子,露出与刀锋一样白的手腕,一线鲜红的血流落在白瓷杯里,白与红的对比,触目惊心。 她的身子细细的颤抖着,可她割腕的儿子,一连串的动作都是那么的行云流水,沉肃的小脸上,没有一点的害怕与不安。 炸雷般的声音,将她惊醒,复仇的字眼,窜入她的耳膜,一杯杯的鲜血泼到了香案上巨大的铜鼎里,一股股浓重的血腥气,窜入鼻孔。 “穆宣昭,你看到了吗?你的儿子,你的将士,他们的鲜血,你怎么能......死!” 安谨步下台阶,走入人群的时候,转头看到了一直陪着他的娘亲,他绷紧的面孔终于放松了,对着她笑了笑。 林燕染回了儿子一笑。 “去厢房。” 她没让两人搀扶,用着最后的力气,一步步沉稳的离开大堂。 一出大堂,她脚下一软,差点一头栽在地上,挥开紫衣两人的胳膊,踉跄两步,冲到花坛旁,一口血吐了出来。 “夫人。”紫裳哀声呼叫,连忙递上手帕。 吐了血之后,林燕染觉得沉滞的胸口舒服了许多,擦干净血渍,她倚着栏杆,低声吩咐:“把血迹掩上,别张扬出去。” 紫衣留下善后,紫裳扶着她去了后边的厢房休息。漱了口,林燕染的脸色好了些,紫裳压下扑通扑通惊跳的心,才发现自家夫人衣襟上落了血渍,好在随身带着换的衣裳,重新换了身颜色相同,只是花纹有些差别的衣衫。 “夫人,薛姨娘领着人,在外面哀哀哭泣,奴婢得了信,瞧着实在不好看,放了她进来。”紫衣回来的时候,带来了这个消息,接着一脸不可思议的说道:“奴婢已经叮嘱过养源院里的人,她怎么又跑了出来?” 林燕染从罗汉榻上坐了起来,睁开一双如寒星般冷寂的眸子:“她终于来了,带她过来。” 紫衣下去带了薛韵进来,为了保证安全,将钱嬷嬷和润儿两人阻挡在了外面,只让她一人进来。 瞧着一身素服,神色哀戚的薛韵,林燕染厌恶的皱了眉。或许是因为已经撕破脸皮,暴露出本性的缘故,薛韵一改以往柔弱可怜的模样,而是一副哀伤却坚韧的样子。 她行了礼,双目直视着林燕染,语调悲戚却咬字极为清晰的说道:“妾身给夫人、少主道喜,愿少主平步青云,扶摇直上,称孤道寡,终成那登上宝座的‘孤家寡人’!” 这话太过诛心,紫衣、紫裳怒目而视。薛韵用眼角的余光看到了两人的愤怒,眼神却还直盯着林燕染,她放缓了呼吸,极为期待林燕染的愤怒。可让她失望的是,林燕染面上平静极了,甚至还牵了牵嘴角,一点发怒的迹象都没有。 “谨儿的福分的确大。不过,他是至阳之命,尤其忌讳隐晦之气,薛......姨娘吧,你的话在我面前说说就罢了,万不可出去乱说,没得因为你,坏了谨儿的运道。” 薛韵被如此嫌弃,气得浑身发抖,却又发作不得。 “夫君在外横遭大劫,夫人你却顾着为自己的儿子争权夺利,你至夫君与何地。”她抖着手质问,眼中珠泪滚滚,倒是一副焦虑夫君的烈女模样:“可怜夫君那般待你,却不知你如此的无情无义......” “薛姨娘你疯了不成,满嘴胡吣。”薛韵说话太快,紫衣反应过来,捂住她的嘴的时候,已经晚了。 虽然她们都知道林燕染已经知道了幽州出事,可是这话到底没有人敢挑明了和她说,现在薛韵突然挑破,会造成什么后果没有人知道。 紫衣力气很大,薛韵习练歌舞的那点花拳绣腿,根本挣不脱,她手脚抓挠踢动,也只是给紫衣造成些小小的麻烦。过了片刻,她先耗光了力气,薛韵手脚酸软的横在紫衣手臂上,心里骂了一百次贱婢了,暗暗发誓等她除了林燕染,再将这些贱婢统统剐了。 自觉受到侮辱的薛韵,在看到林燕染白了面孔,一脸痛苦的捂着腹部时,心里十分的快意。 “夫人,快喝口参汤。”紫裳狠狠的剜了眼被制住的薛韵,急忙从暖壶里倒了杯温热的参汤。 林燕染扬手挥开,手掌用力的砸在紫裳的手腕上,杯盏落地跌得粉碎,参汤溅了一地,“紫衣,放开她,让她说。” 紫衣动作迟疑,林燕染撑着榻起身,喝道:“我被你们死死的瞒着,现在你还要在我面前堵了薛姨娘的嘴吗?放开。” 薛韵脱了身,阴毒的扫了紫衣一眼,眸子一转,一脸惊讶的问道:“难道夫君出事的消息,夫人竟然不知道?” 林燕染捂着小腹,没有出声,可那幅沉沉的表情印证了她的话。 “好个狗奴才,这么大的事,将夫人瞒在鼓里。”骂过了紫衣、紫裳,她忽然跪在了林燕染面前,痛哭道:“妾身自得了消息,心似油煎,身如火炭,寝食难安。才误会了夫人和少爷。请夫人救救夫君吧。” 林燕染垂目被她攥紧的裙角,染上了她的泪水,心里一阵阵恶心,面上却还要撑住,声音痛苦:“你从哪里得知的消息?” 薛韵眼皮抖动:“城里都传遍了,连那些无知的妇孺都知道了。夫人,你还不信吗?”她声嘶力竭的哭道:“夫人,求你救救夫君。婢妾知道不得您的喜欢,只要夫君平安,婢妾发誓再不碍夫人您的眼,削了头发,常伴我佛,为您和......祈福。” 伴着她的话,林燕染跌坐在榻上,呼吸急促。 “要怎么救?幽州远在北边,隔着几百里的距离,我手里没兵没钱,要怎么办?”薛韵垂眸听着她语无伦次的话,暗暗鄙视她处事慌乱,懦弱无能。 “你有好法子没有,快说啊。”得了催促的薛韵,抬头看着她流着清泪摇头:“妾身身份卑微,不能在争斗中助夫君一臂之力。只能在佛祖前,虔心为夫君祈祷,希望神佛有力,庇佑夫君遇难成祥,渡过难关。” 她边说边流泪,拿起帕子擦拭脸上的泪珠时,袖口一滑,露出腕上缠着的佛珠。因为连年灾难,朝不保夕的百姓在巨大的痛苦中,信了宣扬庇护众生的佛 教,希望能得了神佛护佑,在乱世中活下一条命。而林燕染和积香庵的大师的关系也不是秘密,薛韵以此推断出她信神佛,想以此将她引到她们布置好人手的庙里。 “对,对。他离开后,我在积香庵里求过签,明明是上上的大吉之兆,他不会有事的。紫衣,备车,去积香庵。”林燕染一叠声的吩咐,苍白的面孔上也染上了抹粉红,仿佛久旱的禾苗突然得了甘霖,瞬间鲜活了起来。 “夫人,积香庵在城外的山上,您的身体撑不住。而且,现在时辰也晚了,到不了庵里,天都黑了。”紫衣大惊,急忙劝道。 “我的身子我清楚,快去备车。”林燕染竟是不依不饶,坚决要立刻去积香庵。 紫衣、紫裳两人急的冒汗,不住的规劝,就是不愿传话。在林燕染发怒起身,亲自去吩咐的当口,薛韵细声细气的开口:“夫人,除了积香庵,城内也有佛法精深的寺庙。那里的平安符是极灵的,妾身在幽州的时候,就常听说出外的商旅士子都要去那里求个平安符带着,都平平安安,顺顺坦坦的呢。” “哪个寺庙,在哪里,你带我过去。” ------------ 166.第168章 结局倒计时(二) 在紫衣、紫裳的千般劝阻下,林燕染总算是同意将去隆福寺祈福的时间改在了明天。事情敲定,薛韵挑起唇角,满意的离开。 次日一早,林燕染撇下儿子,只带着紫衣、紫裳两人,坐一辆不起眼的青绸马车,悄悄的到了隆福寺。揭开竹帘,蹬着脚踏下了马车,为了在佛祖面前求个心诚,她们刚过五更天,就起来了,此时太阳刚刚升起,晨光照在写着隆福寺三个字的匾额上,恰像是镀上了一层金光。让稍显破败的寺庙,看上去到多了些佛法的神秘,反不显苍凉了。 提早等在寺门前的薛韵,看到她们到来,忙惊喜的迎上去,她还以为林燕染会带上护卫,没想到她只带了两个丫鬟,倒是省了她的力气了。就是那个小崽子没有跟着过来,不能一块处理了,是个遗憾。不过,以后的机会多得是,且让那小崽子再多吃几顿饭,多活几天吧。 “夫人,您来了。”一面心中算计,到了林燕染面前,薛韵还是得屈身请安。 “紫衣拿来香烛、香油等物。薛姨娘辛苦了,天色不明就等在了这里,你的孝心,我记下了。”林燕染手搭在紫裳腕上,轻轻瞥着薛韵,淡声说道。 薛韵站起身,走在她身后,隐藏在袖里的手握成拳头,面上依然带着笑:“妾身不敢当。”进了寺门,林燕染忽然停下了脚步,看着寂静幽深,却又带着颓败之气的殿堂,目露犹疑。 “夫人,这寺庙里的和尚好生无礼,来了香客,他们也不来迎接。还有,您瞧那边的殿阁都破成了什么样了,也不修修,哪有积香庵的洁净、肃穆?”紫裳连珠炮般的一阵挑剔,不满之情溢于言表。 薛韵生怕林燕染转头离开,上前一步,急声道:“夫人,隆福寺可不是无名的寺庙,它乃是百年前前朝的太宗之子冀王,为了给太宗祈福特意兴建的,是按照皇家寺庙的标准建起来的。而且,隆福寺刚刚兴建完毕,高僧圆慧大师就来了这里开坛讲经,没多久,饱受头痛折磨的太宗的病就好了。太宗大喜,夸冀王是诚孝之子。更在年老之时,立了冀王为太子,是为以后的宣宗皇帝。至此,隆福寺的名声就传遍了天下。只是,后来前朝败了,冀州就大乱,隆福寺的名声便不显于世了。妾身也是机缘巧合,才从来自冀州的商贾官宦口里,得知了隆福寺的灵验。况且夫人已经踏进了寺门,怎么能不烧香拜佛就离开,万一,得罪了菩萨,再惹来祸端,就更糟了。” 林燕染定定的看着巧舌如簧,一定要将她引入里面的薛韵,声音里带了冷意:“薛韵,你一定要我入内吗?” 薛韵心里蓦然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但是,嫉妒与仇恨的疯狂,让她不愿错过这个机会,她跪在地上说:“夫人,为了夫君,请您进殿。” 林燕染扬起下颌,再不愿看她一眼,一心要作死的人,神仙也拉不回来,“如你所愿。” 走了一段路,由薛韵引着,进了西侧大殿观音阁里。 紫衣递上香烛,林燕染跪在蒲团上,在袅袅烟雾中闭目祷告。站在她身后的薛韵,一双如淬毒匕首般的眼睛,寒光森森的刮在她身上。 祷告完毕,林燕染转身说道:“薛姨娘,你也在菩萨面前拜一拜吧。”一转头,对上薛韵阴毒的眼神,不由怔住:“薛姨娘......” 薛韵此时的面容太过可怕,就像是从地狱里逃出的恶鬼一般,紫衣、紫裳看得心惊肉跳的,挡在林燕染面前,厉声喝道:“薛姨娘你要做什么?” 薛韵放声大笑,原本清秀可人的面貌,狰狞的可怕,她恶狠狠的指着林燕染:“就凭你也配当二品诰命夫人?夫君出身高贵,却受了你这卑贱之人的连累,还有那个贱种,谁知道是你在哪儿偷生的野种,也想占着夫君的嫡长子的位置,真是该死。” 紫衣、紫裳两人虽然知道薛韵心机深重,却万万没想到,平日里总是一副大家小姐模样的女人,嘴巴能脏成这样,骂出这种污言秽语,简直比市井里的泼妇还要肮脏。 “原来这才是你的真面目,撕开了那文雅才女的面具,里面的瓤子真是臭不可闻。哦,我倒是忘了,你本来就是浮香楼里出来的,本色如此罢了。”林燕染淡声说道。 薛韵大怒,再受不了被她居高临下的睥睨,在紫衣出手之前,尖声大喝:“来人,出来,给我杀了她们。” 说完,迅速倒退,躲到了柱子后面,紫衣一顿,迅速回身,护在林燕染身边。 薛韵喊叫之后,旋风般冲进了一群着黑色劲装,手拿横刀的满身带着杀气的亡命之徒,霎时,观音阁里的气氛凝滞。端坐在莲台之上的菩萨,静静的看着这场即将到来的杀戮。 躲在阴影里的薛韵,只看到进来了一群人,看不清他们的面貌,自以为得计,胆子又壮了,隔着柱子叫嚣着:“巴扎尔,按照你们鞑靼人的规矩,将中间的那个女人,杀了。事后,我再送你一斛珍珠,十个美人。” 紫衣恨得咬牙切齿,薛姨娘真是太狠了,凡是在北边的百姓,和鞑靼人打过交道的都知道,这群鞑子根本不是人,就是一群尚未驯化的野兽,落到他们手里的女人,死状之惨,所受侮辱之深,是幽州、冀州这些北地州郡百姓心底最深的梦魇。 “薛姨娘,满天神佛都看着呢,你会下地狱,遭报应的。”紫裳大声喝骂。 “下地狱?哈哈,等你们死后,再挫骨扬灰,贴上镇符咒,你们就永生永世待在地狱里,尝那火焚水淹之刑吧。”薛韵从不信神,更不怕鬼,她只信现世的富贵荣华。先弄死了林燕染,再宰了那小崽子,无论穆宣昭死活,都有一条通天的荣华之路在等着她。 紫裳气得发抖,却又要顾着林燕染的安危,不能打她。出乎众人意料的是,被唤作巴扎尔的领头之人,解下蒙面的黑布,冲着林燕染单膝跪地:“夫人,埋伏在寺庙里的恶徒已尽数受制,接下来的安排,请夫人指示。” 薛韵傻了眼,呆愣愣的被揪了出去,如同垃圾似的被扔到了林燕染面前。重重地摔在地上,白嫩的脸颊,蹭出一道血痕,片刻前的张扬不见影踪。 “林燕染,你算计我。”刀俎鱼肉的位置,瞬间转换,薛韵几欲发狂。 “外面的人都引出来了吗?”连最后一点利用价值都没了的薛韵,在林燕染眼里甚至不如丧家之犬可爱的薛韵,林燕染看都懒得看她一眼,径自问着扮作巴扎尔的护卫。 “那些人都招了,属下已经派人去追拿了,夫人放心。” 林燕染赞许的点了点头:“一个都不能让他们跑了。严刑拷问,将他们知道的事情全都榨出来。尤其是问明白,远在北地的鞑靼人,为什么能轻易的进入广平?” 护卫躬身应了。 “回府。”林燕染出来的目的已经达到,带着瞠目结舌的紫衣、紫裳两人就要离开。 “夫人。”护卫踌躇了一下,问道:“薛......怎么处理?属下手里都是男子,怕是不合适。” 林燕染笑了,只是这个笑容寒气嗖嗖,一点都不温暖,护卫不小心看到,全身的汗毛都抖了起来。 “通敌,卖主。你跟在你家将军身边多年,犯了这两项罪名的人,你家将军都如何处置的,你不知道么?” 护卫赶紧低了头,刚才这位薛姨娘说的话,他可都听到了,这样张狂毒辣的小妾,估计没有一个正室夫人能够容忍。看来夫人是要下狠手了,眼下将军下落不明,夫人手握印章,又有少主在位,且用了这两条大罪,人证、物证俱在,他处置了这薛姨娘,将来将军归来,应该不会降罪吧。 想通了利害,护卫干脆利落答了是。目送林燕染三人离开观音阁。 刚寻了条汗巾塞在薛韵嘴里,忽然见到紫衣转回来,护卫是认得她的,笑问:“可是有事情忘了交代?” 紫衣沉着脸,站在薛韵面前,轻声说:“刚才薛姨娘说的话,你都听到了吧。而且自薛姨娘来了广平,发生了多少事。薛姨娘手段之高,由此可见一斑。事情的原委,怕是没有人比薛姨娘更清楚了。要是薛姨娘不愿意说,你大可用姨娘刚才说的法子,向鞑靼人学习。” 护卫瞪大了铜铃眼,紫衣的意思是要用那种法子对付薛姨娘,老天,她可是大将军的小妾,他敢在证据俱全的情况下,送她痛快的上路,可真的不敢找人歼了她! 薛韵呜呜的骂着,眼泪鼻涕一起留下来,紫衣看着恶心,嫌弃的转了头。 “自作孽不可活,薛姨娘不说,谁知道还有这种办法?既然薛姨娘喜欢用,你就给她用。所有的事情,有夫人担着呢。”说完,紫衣给那护卫使了个眼色,轻嗤一声,走了出去。 ------------ 167.第169章 结局倒计时(三) 马车上,紫裳后怕的拍着胸口,小声抱怨:“夫人,您怀着身孕呢,还亲身涉险,奴婢差点吓死。” 林燕染倚着软枕,听出了她的话外音,埋怨她不该不顾身子,以身做饵,打消了薛韵的顾忌,让她无所顾忌的成了捕蝉的螳螂,而她留下的后手,则是那一网打尽的黄雀。她没有解释,若是只为了捉捕薛韵和曹妃派来的杀手,她不需要亲自出面。可是,她的目的不止是那些,她这一胎怀得太辛苦了,尚不足四个月,她就常常感到心虚气短,又要日日思谋着穆宣昭的事情,她的精力大不如前。 这当口,她不想再放着薛韵这条美人蛇躲在阴暗的角落里,时刻寻找着机会,对她下手。她给了薛韵最后一次机会,可薛韵依然要杀她,为了孩子的安全,她只能先下手,除了这个难缠的敌人。 但是,上次薛韵挑唆着莫公公,差点害了她流产,她将事情原委写了信笺,寄给了穆宣昭。可,穆宣昭......没有动手为她除去危险的源头,他对薛韵即便无爱,也有着分量不轻的怜惜。所以,她不能简单粗暴的除了薛韵。而像现在这般,将犯了死罪,证据确凿的薛韵交给他留下的亲信处置,是她所能想到的最好的法子了。 只是,这些话没必要说给她们听。 “以后不会了。” 林燕染的许诺,让紫裳大喜,马上止住了碎碎念,车厢里安静下来。 薛韵的事情,就像是一滴落入大海的水一般,没有溅起一点的波浪。林燕染看着送上来的招供,眼眸沉沉,“崔明菱。” 真没有想到,崔威身死,崔家树倒猢狲散,不知所踪的崔三小姐竟然到了鞑靼人的地界,还成为了鞑靼王尤利达的*妃。 青禾、青木不知道崔明菱是谁,紫衣、紫裳却很清楚,更亲身经历过乐陵府的那场恩怨。乍然得知,通过曹妃的渠道,潜入广平的这些鞑靼人,竟然是间接受了崔明菱的指派,她们也很意外。 “夫人,他们还搜出了一封曹妃和鞑靼人勾连的密信,上面印有曹妃的印鉴。”紫衣在将军府多年,很清楚这封信的分量和作用。 “你亲自拿着交给杨大人,请她处置。” “是。” 这封信交给杨致卿处置,才能发挥出最大的作用。而受不住严刑,将一切都交代清楚的那些杀手,也该得到他们应得的处罚了。 养源院临时改建的刑房里,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闪闪烁烁的烛光,在一排排各色刑具里,就像是勾魂的幽幽鬼火。 因着身份特殊,独占了一整间房间的薛韵,并没有如旁的受刑者那样,皮开肉绽,忍受酷刑,而是直着脑袋蹲坐在铺着藤席的地板上,衣着整洁,若不是她脸色太憔悴,神色萎靡不振,倒是和往常闲居时一般模样。 钥匙打开刑房的哗哗声,传到耳里,薛韵费力地小小幅度的转头,饶是如此还是被吊在头发上的绳子扯得头皮生疼,勉力用眼角的余光看到来人的大致轮廓,她张嘴喝骂,可惜整整两天两夜没吃没睡的身体,太虚弱,表达不出她的愤怒的情绪,只发出了两声弱的听不清的哼哼。 “薛姨娘,请上路吧。” 薛韵猛力挣扎,一绺绺头发落到地上,绑缚着的双手,向着来人扑打。 来人皮糙肉厚,她的这点力气,连道印子都留不下。展开手中三尺白绫,来人拱手抱了拳,说了声请,便将柔韧的白绫套在了薛韵细弱的脖子上。 一刻钟后,紫衣得到了薛韵身死的消息,“好生安葬了,对外就说得了急病突然去了。” 这消息紫衣没有立即告诉林燕染,在她看来,什么事情都比不上怀着身孕的夫人的健康重要,薛姨娘死就死了罢。 不知杨致卿动用了多少人手,那封曹妃和鞑靼人勾连的密信,到了刘皇后的手上。 定京城里,随着李昀失踪的天数越来越多,争斗也越来越激烈。皇宫里,建元帝错失了最后一次拿下刘皇后的机会,在投效刘家的禁卫军护住了皇后寝宫之后,建元帝再也无法简单粗暴的柔体消灭刘皇后。 此时,刘皇后捏着这封密信,多日的担忧而憔悴了不少的容颜,如覆冰雪。 皇后的胞兄刘子谦自然也看到了那封信,但和作为母亲的刘皇后不同,他在担忧失踪不见的外甥的同时,还要操心因为李昀的失踪而带来的内部的动荡。 “娘娘,昀儿还是一点消息都没有吗?现在李旭那小子龟缩在曹贵妃的宫里,重重守卫,想要杀了他难如登天。如果昀儿再没消息,咱们的处境就不妙了。” 建元帝身子早就被酒色掏空了,又连番动怒,病倒的消息早就瞒不住了,更何况太医院的四位御医整日整夜的守在他的寝宫里,人人都知道他没多长日子可活了。可这当口,世子下落不明,等到他驾崩了,唯一活着的儿子可就只有李旭了。 父死子继,这是谁也打不破的规矩,要他看着李旭继位,他刘子谦非得呕出血不可。 “昀儿若是......,娘娘,刘家已经没了退路,干脆反了他娘的!” 刘皇后一掌拍在几案上,怒声呵斥:“反!你拿什么反?五城兵马司的人都是什么德行,一百个人里未必有一个见过血!禁卫军里投在刘家的人最多有一半,你别忘了李季还活着呢,他手里还有着三千精兵。他和曹妃有仇,和你刘子谦也有仇,眼下他不动,是因为皇帝还在,你还是打着昀儿的名声行事。等你反了,你拿什么抵挡他的兵?别让那大殿上的宝座冲昏了脑子!” 刘子谦挨了一顿训斥,很是委屈:“娘娘,我也是为了刘家,昀儿是我外甥,我也担心他。” 刘皇后发泄了一通,情绪缓了下来:“若是......到了最坏的情况,刘家也不能反。你别瞪眼,听我说完。你回去后,找几个月份小的孕妇,要清白可靠的,挑出一个机灵健康的,送进宫来。皇上的子嗣太少了,本宫最为皇后,总得为皇家血脉的延续打算。” “娘娘,你要狸猫换太子?瞒得过去吗?” 刘皇后嗤笑一声:“本宫说那是皇帝的种,他就是!” 刘子谦想了一阵,也觉得这法子比他带着头造 反要好,万一建元帝撑不住了,提早去见了祖宗,他们刘家手里也有皇子,还是不懂事的婴儿抑或是尚未出生的遗腹子,这再好不过了。 “还是娘娘考虑的周到。” 刘皇后忧心儿子,对为了曹妃母子而害了她儿子的建元帝,几乎是恨之入骨,如果不是要留着他稳住局势,她身姿都想亲手杀了他。不能杀了建元帝,不代表她要容着曹妃蹦跶。她手指用力,几乎捏烂了手中的信。 “曹家的人怎么样了?” 刘皇后突然问起下了狱的曹家人,刘子谦心头一动,回道:“曹家的那群软骨头的货,刚到狱里的时候,大喊大叫,喊打喊杀的。受了一次教训,就老实了,一个硬骨头都没有,成天哭天抹泪的,为了吃饱肚子,曹家的男人都对着狱卒磕头了。啧啧,这群东西真够丢人现眼的。” “没用的东西,就别白养了。你拿着这封信,让他们交代,交代不清的,都不留了。” 刘子谦早就想对曹家人下手了,尤其是在曹妃母子缩在宫里,摆明了抛弃了曹家人的情况下,他死扣着曹家人,一点用都没有。所以,刘皇后一松口,他立马就应了下来。 “还有,告诉曹家人,他们是被谁连累了。” 刘子谦打躬告退。从宫里出来,刘子谦一边命人悄悄的在家生子里寻找孕期在三个月左右的孕妇了,一边亲自去了压着曹家人的牢狱。 “贵妃娘娘,有人拿着伯府的牌子,送来了一箱礼物。”曹妃宫里的总管太监恭敬的回报。 因着思虑过重,眼角新增了好几条细纹的曹妃,精神却极为亢奋,一听是曹家送来的东西,立马让人抬了进来。 箱子打开,里面是一个个码放的整整齐齐的小匣子,曹妃心急的命人打开匣子。 匣子一打开,看清了里面东西的曹妃,一声尖叫,身子瑟瑟发抖,几欲昏死。 得了消息,匆匆赶来的李旭,眉头一紧,跑了进来,一把扶住摇摇欲坠的曹妃,对着跪了一地的太监、宫女发火:“没用的奴才,快去宣太医。” 曹妃唇青面白,筛糠般抖着的手指,紧紧攥住李旭的衣袖,磕磕巴巴的开口:“旭儿,把那箱子扔出去,扔的远远的。” 李旭这才注意到身边还有一个大箱子,而那箱子周围散落着一地的小匣子,其中有些匣子打开了盖子,露出了里面的东西。。 李旭瞳孔骤然放大,指着匣子里的东西,厉声责问:“这是什么,哪里来的?” ------------ 168.第170章 完结倒计时(四) “旭儿,你要为你外祖父、舅舅他们报仇。李昀已经死了,刘皇后那个贱 人,没了儿子,还凭什么蹦跶。让你父皇马上封你为太子,将刘践人贬为庶人,关在浣衣局里,做最低贱的活计。还有刘子谦,刘家的人,旭儿,你一定一个都不要放过。我要他们为曹家的人偿命,不,不能轻易让他们死了,太便宜他们了。他们不是自命清高,看不上我们母子吗?我要让他们堕入地狱,尝尽屈辱,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女的都发配到军营,给那些最低贱的军士做军妓。男的都没入宫廷做内监。”曹妃苍白的脸上,因为仇恨,眼睛通红发亮,曹家男丁尽死的消息,给她带来的打击太大,她神智有些疯狂了。 李旭对曹家人的感情没那么深,他乍然得知消息,惊怒比悲愤更多,李昀生死不明,虽然刘皇后坚决不承认李昀已经死了,但是,在他心里,已经认定了李昀是个死人了。在这个当口,作为建元帝唯一的儿子的他,自然是名正言顺的太子,甚至在建元帝驾崩之后,就是新的皇帝了。 但是,这个时候,刘家的人竟然还敢杀了他的外家曹家的人,刘皇后和刘子谦难道是要谋反吗? “母妃,曹家的仇儿子会报的。不过,现下最要紧的是......皇位。” 曹妃眼里划过一抹狠色,强撑起身子,阴狠的说:“你父皇一辈子都被刘家压着,他早就想除了这个眼中钉、肉中刺了,他一定有安排。刘皇后自以为将这宫里布置的密不透风,她却忘了,你父皇最防备的也是她,我才是你父皇信任的人。我命人出宫,将刘皇后谋害皇上的消息传出去,命李季等人勤王救主,你带些人冲进皇上的寝宫,拿到传位诏书。” 李旭大喜,又和曹妃商议了片刻,布置了下去。 在定京城里,一场生死之争揭开帷幕之时,西山脚下,暮色笼罩中,一队队骑兵,悄然转出。 骑兵的人数并不多,但是,他们身上的彪悍之气,却让山上的虎豹等野兽,感到了本能的危险,早早的避了开去。 “将军,属下终于等到了您了,这些天,弟兄们隐蔽在山上,按照您的吩咐,一点风声都没有漏出去。”章奎激动的眼圈发红,话都说不利索了。他嫌弃自己不够爷们,用粗壮的手指狠狠抹了下,嘟囔了一句:“贼老天,风太大了。” 穆宣昭重重的拍了他肩头,身上的甲胄叮当作响:“辛苦了。” 章奎行了军礼,退了下去。 穆宣昭面对着这千余名亲兵,双手重重下压,刀锋般压迫的眼神扫过那一个个他亲手带出的兵,气势沉凝:“太子遇刺,险死还生,妖妃乱国,清君侧,匡国运,穆某多谢诸位了。” 说着,穆宣昭竟然对着他们行了军礼。 众位将士大惊,却记着不能闹出动静的军令,不敢出声,不敢还礼,只能受了他们最崇敬的将军的礼,一个个激动的心头发热,热血涌动。 马蹄裹着,将士口中衔枚,这队骑兵如霹雳般在黑夜里穿行。 “太傅,情况如何了?”身子虚弱的李昀,半躺在车厢里,焦急的问着穆宣昭。自中了鞑靼人的埋伏,穆宣昭单人匹马带着他逃了出来,险死还生,之后,李昀坚持称他为太傅,甚至行了拜师之礼。 天地君亲师,师仅仅排在亲之后,李昀是以实际行动告知天下,穆宣昭不仅仅是大将军,还是他李昀的师长,将来他登基之后,穆宣昭就是帝师。 “太子,皇后安好。今夜之后,一切都会尘埃落定。” 穆宣昭的镇定,让李昀渐渐平静了下来:“一切仰仗太傅了。” 定京城皇宫里,哭声震天,血水满地,李旭终于闯进了建元帝的寝宫。 瘦成了一把骨头的建元帝,挣扎的坐了起来,浑浊的眼睛,仇恨的望着笑盈盈把玩着传国玉玺的刘皇后。 “父皇,儿臣来迟,让你受苦了。”李旭没想到刘皇后竟然也在,但他自信手上的兵力,一怔之后,马上跪在地上,嘶声悲呼,给建元帝请安。 “好一个孝子,演的精彩,芙蓉打赏。”刘皇后莞尔一笑,淡淡瞥了眼李旭,轻飘飘的将他比做了戏子,完全没将他看在眼里。 “贱妇......”建元帝喘着粗气骂。 “皇上,本宫奉劝你省着点力气,那碗补汤,可是用光了太医院里所有的朱果、千年人参,这才给你续了点命,让你看场好戏。你骂出一个字,可得少活一刻钟,要是戏没看完,你就走了,那可就死不瞑目了。”刘皇后淡声说。 建元帝眼中凶光更盛,喉间嗬嗬有声,却说不出一个字了。 “皇后,你要犯上作乱,逼害父皇吗?”李旭大声逼问。 “太吵了,拿下。” 李旭眉头一跳,马上命令带来的人动手。 没想到,刘皇后身边的侍女啪啪拍了两下手,殿外殿内顿时涌来一群群精兵,将李旭等人团团围住。 “李旭,目无父母,谋反做乱,废为庶人,拿下!”刘皇后对着建元帝吃人眼神,笑得嚣张。 “刘氏,你这个贼妇,毒害父皇,残害皇子,外廷的大臣不会放过你的。”李旭的腹部挨了一记重创,匍匐在地,嘴角鲜血汩汩。 这个时候了还来放狠话,这种蠢货。 刘皇后鄙视不已,却又看到龙*上,挣扎起身的建元帝,更是大怒,她的昀儿聪明伶俐,善良懂事,在这个渣渣眼里,却还不如李旭这个蠢货,生生受了多少委屈。现在,都死到临头了,建元帝却还在心疼那个蠢货。 “让他闭嘴。” 咔嚓一声,李旭的下巴被卸了下来,他双腿拼命踢腾,面部扭曲,这一切都在说明着他的痛苦,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呜呜......”建元帝身子颤抖,呜呜大叫。 “皇上,这戏好看吗?啧啧,动了不过一盏茶,就动不了了,这就是你*爱的儿子,真是无能啊。别这么看着我,让本宫想挖了你那双招子,有眼无珠的东西,留着做甚?”李旭的垂死挣扎,刘皇后面上开心,心里却又想起了她的儿子李昀,在面对鞑靼人的时候,不知道受了多少痛苦,心里杀意翻涌。 “皇上嫌这场戏不够精彩吗,怎么闭了眼了。是了,还少了一个人,来人,带曹妃。” 披头散发的曹妃,被人丢垃圾似的扔到了殿上。 建元帝目眦欲裂,李旭被一杯冷水泼醒,爬了过去。 “曹心儿,勾结大臣,谋反弑君,贬为官奴。”他们越痛苦,刘皇后越开心,慢悠悠的说着。 “刘氏,是你要谋反,你这不得恩*的丑女人,你在嫉妒我,你这辈子从来没有得到过皇上的喜爱,你的儿子死了,你就要杀我的儿子,你会有报应的。”曹妃脸上挨了两巴掌,被人堵住了嘴巴。 她以为她句句戳中刘皇后痛脚,不想刘皇后并不如她预想中的那样暴怒,只是冷冷的瞥了她一眼,冷得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曹氏,你很得意你得到的恩*吗?” “那就让本宫看看,你的皇上如何选择吧。” 刘皇后露出抹魔鬼般的笑容,芙蓉怜悯的看了眼曹妃,端出早已备好的酒水,端到了曹妃身前。 “这三杯酒里,有两杯带毒,一杯无毒。毒是入腹就毒发的钩吻,只要一柱香的时间,就肠穿肚烂而死。”刘皇后声音幽幽,曹妃却满目惊恐,瑟瑟发抖。 “本宫原本想着,让你们随意选一杯,是死是活,听天由命。可刚刚听到了曹妃你的话,心肠突然就软了,就给你们一个多活命的机会。只要曹妃你喝下三杯,废皇子李旭和皇上就都能活了。” 说到这里,她故意听了下来,见曹妃面如死灰,满眼不甘,才接着说:“当然,若是废皇子李旭,孝心可嘉,也可以喝下三杯,曹妃你就可活命了。” 李旭疯狂的摇头,哈喇子都流了出来,而刘皇后天籁般的声音适时响起:“只是可惜了废皇子李旭了,年纪轻轻,还没留下个一儿半女就要赴了黄泉。皇上,不如您为了这个心爱的儿子,喝了酒水吧。” 建元帝的眼神里终于带了惊恐。 “唉,看来皇上不愿意呢。这可怎么办呢,不然,还是按照本宫早已的打算,听天由命吧。”刘皇后失望的收回目光。 曹妃拼命摇头,捂着她嘴巴的宫女冷不放被她咬了一口,手上一松,让她得了空:“皇后娘娘,不要,不要,求求您,让贱妾和陛下说两句话。” 曹妃本以为必死无疑,她虽然嚣张跋扈,可是,面对死亡的时候,却一点都没胆量。眼下,突然有了活命的机会,她当然要死死的抓住,挑选毒酒,听天由命,若是她选中了毒酒怎么办?她还年轻,她一点都不想死。 “哦,好吧,芙蓉把她带到皇上面前,让本宫听听,皇上最*的*妃如何劝说他,是谁去死?” ------------ 169.第171章 结局倒计时(五) 压着曹妃的宫女,得了命令,松开了她。 曹妃软着腿脚,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此时的她,哪里还有当初的不可一世,嚣张张狂,可怜瑟缩的如同寒风中的枯草。 端着酒水的宫女,将托盘交给了曹妃。曹妃抖着手,攥着托盘,走向建元帝的方向。 曹妃唇角青紫,一脸的可怜相,刘皇后哂笑出声,昔日还是楚王府侧妃的曹妃,当着当初的楚王,如今的建元帝,没少表演她的楚楚可怜,一张蜜桃似的诱人脸蛋上,眼圈泛红,恰似一朵妖娆盛开的桃花瓣,当真是让人怜惜至极。为了她的那幅作态,刘皇后和世子不知道吃了多少的暗亏。 可惜,现在曹妃真正落到可怜的境地,她身上的风情却全都雨打风吹去,丑陋至极。 刘皇后脸上的笑容更大了,以色侍人的女人,当着男人的面,她的眼泪、委屈、可怜,统统都是武器,只有到了这时候,她的荣华富贵、性命等等一切,都攥在另一个女人手里,才能剥去她的画皮,露出肮脏的真容。 “陛下,妾服侍您饮下水酒。”在她死还是建元帝死之间,曹妃果断选择了自己的性命。 建元帝喉间怪响,却发不出完整的声音,不过,紧紧挨着他且熟悉他的曹妃,还是听到了几个断续的字:“践人......白眼狼......” 这些字眼骂在身上,曹妃眉毛都没动一下,一手端起一杯酒,一手扼住建元帝的下颚,就要灌下去。 病入膏肓的建元帝,当然抵不住疯狂的曹妃,三杯酒水顺着他稀疏的胡子流下,很快沾湿了他身上的龙袍,越发显得他形容枯槁。 灌完了酒水,曹妃尖叫一声,跪在地上:“皇后娘娘,贱妾已经做到了您的吩咐,请您信守承诺,绕过贱妾母子。” 刘皇后大笑出声,走到建元帝身边,看着他血红仇恨的双眼,以及满脸的惊骇恐惧,幽幽开口:“陛下你知道吗?二十年前,喜堂之上的三拜,我是真心实意的,洞房初见,我也是真心想要做好你的妻子的。当时,我虽然是刘家的女儿,却一直牢记着,嫁为李家媳的责任。你要夺世子之位,刘家全力支持,你要*爱青梅竹马的表妹,我也好生待她。世子妃也好,王妃也罢,我自问没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可是,你都做了什么呢?新婚不久,你就纳娶了心心念念的表妹,一切礼仪与我这正妻不差什么,这些我都忍了,可是你竟然还想着*妾灭妻。我刘氏嫡女,在你心里就如此的不堪,过了河就拆桥,世上有这么便宜的事情么。后来,你那表妹死了,死在了你的亲娘她的亲姑母手里,说实话,虽然贾夫人心狠手辣,但她那份决断,我是很佩服的。如果不是有那么位亲娘,就以陛下你的能力,绝不可能夺嫡成功。在我眼里,你看似精明,实则懦弱,看似多情,实则自私至极。” 建元帝呼哧呼哧喘着粗气,显然是受到了极大的刺激。 “呵,这就受不了了。贾氏死了之后,你还真是消停了些日子,我便想着和你就这么过下去。没想到,虎毒尚不食子,你却连畜生都不如,亲手害死了我的长子。”刘皇后闭了闭眼睛,深深喘了口气,长子的夭亡,一直是她心里无法愈合的伤口。 “至此,我对你完全绝望,昀儿出生以后,我拼着半条性命,才将他护得密不透风,长大成人。而这期间,你不知从哪里寻到了曹氏,将她当做了心头肉,甚至对着刚刚出生的李旭,说出了孤王之第一子的话。原来在你心里,我那无辜惨死的长子,我那可怜的昀儿,都不是你的儿子。既然你视我们母子为仇雠,那咱们就只能是生死仇敌。” “刺杀昀儿的鞑靼人,是你安排的吧。我这一生,空守在这深如海的宫廷之中,两个儿子,竟连一个都......没了。谁让我痛苦,我就让他生不如死。”刘皇后声音阴沉,眼睛紧紧盯着建元帝,突然笑了:“陛下,腹中可疼?是否如刀剑绞腹,如万虫啃噬?” 建元帝捂着腹部,弯成了一团,身上汗出如浆,扭曲的面容,彰显着他的痛苦。 曹妃瘫在地上,烂泥一样,她哆嗦着问:“不是......说很快就.....肠穿肚烂吗?” 刘皇后对她嫣然一笑,声音里很是愉悦:“当然是肠穿肚烂,不过,时间长了点,更何况皇上差点吃光了太医院里的补药,撑的只能更久。曹氏,你身为皇上的心头肉,这最后的时间,就由你陪着他度过。来人,将他们压到偏殿里。” 曹妃惊骇欲绝,看着三分像人七分像鬼的建元帝,面如死灰。 刘皇后带来的人手脚利落,在曹妃喊叫之前,抓起她的领子,提了出去。 “废皇子李旭,赐鸩酒。” 刘皇后在痛苦的认识到李昀活着的希望越来越小之后,除了刘家满门的性命,再没什么能让她放在心上了。痛失爱子,已经让她接近疯狂。 她不惜暴露手里所有的力量,暂时掌控整个宫廷,在鸩死了李旭,给建元帝下了剧毒之后,突然觉得一阵阵的疲惫袭上心头。 “芙蓉,命人好生照看宫里有孕的嫔妃,若是有一人出了差错,身边所有的宫女、内侍,全部杖毙。” 芙蓉连声应下,她知道刘皇后口中的有孕嫔妃,就是刘家偷偷运到宫里的孕妇。 宫里的事情,通过某些隐秘的渠道,影影绰绰的传了出去。 刘子谦和顾先生,已经控制住了投靠李旭的官员,而定京城的京军,经过那场大败,也不复早先的战斗力。如今,李旭已死,刘家所面临的障碍,只是李季一人而已。 “娘娘,李季将军带着人堵了宫门,口口声声要觐见皇上,还说见不到皇上,他就不离开宫门。”宫侍慌忙跑来禀报。 刘皇后挑眉站起,沉声吩咐:“去请国舅和顾先生。” 曹妃派出的人手,尚未出去宫门,就已经被刘皇后截获,而李季也并不在乎曹妃的死活,他只忠诚于建元帝。 而建元帝称病不出宫门多日,再想一想生死不明的太子李昀,李季心头一阵狂跳,今日得了内线传来的消息,说宫中大变,刘皇后进了皇帝的寝宫,久久没有出来,李季再也坐不下去了。 李季坚持要见建元帝本人,刘皇后不允许,气氛一触即发。 “李将军要硬闯宫门吗?你可知道这是什么大罪?” 受了李旭牵累,李季罢职在家的日子,并不好过,原本乌黑的头发,一片花白,满脸皱纹,如同一颗干瘪的干枣,而眼下这颗干枣,神色复杂的看着一一身端严的皇后,语气坚决:“皇后娘娘,臣只是想见一见皇上,确保御体安康,臣没有其他想法,更不知犯了什么罪。” 刘皇后冷笑:“李将军还不知道吧。废妃曹氏和废皇子李旭,意图篡位弑君,幸而本宫及时发现,才救下了皇上。只是,很可惜,皇上受了极大的刺激,昏厥了过去,再醒来,身子都动不了了,太医院的众位御医诊治之后,说是皇上患了中风,只能小心养着,再不能受刺激。李将军一片拳拳忠君之心,本宫明白,只是,李将军若是不顾御医劝告,执意去见皇上,圣体若是有了万一,李将军......何以自处?” “什么?皇......李旭弑君谋反?”李季一万个不相信,以建元帝的偏心眼,李旭要什么不能得到,哪里需要弑君。 “李旭言之凿凿,说太子已崩,逼迫皇上立他为太子。皇上不愿,李旭便联合曹氏,逼迫皇上写传位诏书,欲要弑君。本宫发现之后,极为痛心,如此不忠不孝的乱臣贼子,唯一一死,才能赎罪。” 为了印证刘皇后的话,立于她身后的一位彪悍将士,带着将装有李旭人头的匣子,走到李季面前,让他看得清清楚楚。 李季大震,大声喝问:“娘娘,皇上到底何在?皇上只有两子,如今都......,大楚的国运如何维持,臣今日死也要见到皇上。” “谁说皇上没了子嗣?太子还在呢。”刘皇后情绪激动。 李季冷冷哼了一声:“娘娘还要自欺欺人么,若是娘娘真的相信太子还在世,又怎么于此时杀了皇三子?”李季受过李旭的牵累,对李旭并无好感,然而,现在他见了李旭的头颅,心头还是有种悲凉之感,毕竟他和刘家也有过节,若是建元帝有了不测,他又怎会全身而退,还不如靠着手里的兵马,闯上一闯。 “李将军今日是一定要强抢宫门了?” “臣,要见皇上。”李季丝毫不退让,顶着刘皇后和刘子谦的压力,一字一字的说出来。 双方兵马,白刃相见,一触即发。 ------------ 170.172章 大结局(一) 谈判破裂,李季反心已露,顾先生当机立断,命心腹家将护着刘皇后,进了寝宫。 李季也是个狠人,一出手就是置刘子谦于死地的狠辣一剑,刘子谦险险躲过,但胳膊上划下一道深深的伤口,血流如涌。 双方在宫门前,展开肉搏战,场面惨烈。 “芙蓉,你亲自带人将曹氏两人押过来。” “芍药,你把有孕的那几人安置在后殿,安排重兵,护住她们。” 刘皇后安排完事务,隔着繁复华丽的云锦,捏了捏袖中硬硬的火石,目光中带着疯狂的坚决,若是万一......宫门有失,她还有最后一步棋。 刘子谦一手捂着汩汩流血的伤口,看着顾先生凄然的说道:“情况不妙,请先生先离开,如果上天要亡了我刘家,只请先生护住刘家一息血脉。” 置身于血海之中,顾先生一身青袍,面容沉静:“李季的人死伤的也不少,眼下李旭已死,依附他的家族,铲除的铲除,散去的散去,李季并无助力。再等等,或许会有转机。” 刘子谦听着他话语坚定,凭空添了些力气,召来副手,大声宣布:“胜利之后,守门之人,人人有赏,杀一人黄金百两,杀十人封子爵。身死,爵位黄金,归其子。” 刘家军中,士气更为振奋,抵住了李季的又一轮进攻。 时间一点点过去,李季越发焦躁,时间拖得越久,对他越是不利,等刘家的援军过来,他就是面临腹背受敌的状况,狠狠的抹了把汗,杀气腾腾的宣布:“列阵,全冲上去,后退者,斩!” “吾命休矣。”刘子谦绝望的想着,闭上了眼睛。 他耳边听着震耳欲聋的喊打喊杀声,心头一片冰凉。过了好久,他没等到冰冷的钢刀,突然听到顾先生惊喜的声音:“刘大人,咱们有救了。” 刘子谦霍然睁开眼睛,随着顾先生的目光看过去,激动的嘴唇颤抖:“那是......是穆将军。” 穆宣昭带着将士,夺下了城门,终于赶在关键时刻,赶了过来。 “太子殿下回京了。” “太子殿下到。” 李昀撑着病弱的身子,骑在马上,李季见了他,脸色灰败,难看至极。 作为建元帝的嫡子,李昀代表着正统,只要他在,就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此时,哪怕李季还要反,他手下的将士都会犹豫。 “投降者,不杀。” “只诛首恶,不问余凶!” 穆宣昭命人反复高声喊着这两句话,同时,他率领的骑兵黑压压的如同压城的乌云般,催命般的压了过去。 李季手下的将士,面色几变,终于有胆小者,扔下武器,匍匐在地,投降。 大势已去,李季颓然的垂下双肩,更显苍老。 解了宫门之围,穆宣昭急命人将李昀送进皇宫诊治,而他本人则带着兵马,控制了定京城。 两日后,建元帝薨,死因极为不堪,宫里传出,据说是被他心爱的*妃曹贵妃,活活闷死。 而废妃曹氏,则在建元帝死后,一条白绫自缢而死。 这说法小老百姓们,将信将疑,而必须进宫为皇帝守丧的三品以上大员,却亲眼见到,建元帝的尸身青紫,像极了窒息而死。 太子李昀仁孝,以为父皇守孝的名头,拒绝了礼部登基的折子。 定京的消息,让天下哗然,更是早早的传到广平。 养源院里,穆宣昭留下的亲兵,人人都喜上眉梢,除了负责和林燕染联络的管事。 听得他又一声声的唉声叹气,有人很是同情的问道:“怎么了,夫人还是不许你上门。” 那人眉毛都打结了,耷拉着嘴角回道:“何止不许我上门啊,夫人还将将军送去的人都赶了出来,眼下,除了小少爷身边的那两人,夫人府上,一个咱们的人都没了。” “紫衣、紫裳她们不是还在吗?让她们好好劝劝夫人。” “你当我没找过她们。我刚一开口,话还没说完,那两个丫头就冷笑着堵了回来,说她们是夫人的丫头,夫人说什么她们就听什么。若是逼着她们忤逆夫人,她们宁可一头撞死。你听听,这叫什么话?合着我是要害夫人还是怎么着啊。” 他气咻咻的说完,一旁听着的人面上同情之色更重,自家将军出事的消息传来之后,他们也以为是真的,悲愤莫名,却除了北上杀人又不知道能干什么。 而这时候,他们终于见识到了夫人的能力,人心才渐渐安定,并除去了薛韵那毒妇。说实话,他们都佩服夫人的心智手腕。 所以,眼下他们对夫人的怒火,极心虚又无奈。 “军中大事,泄露不得,将军也是没办法,这才不得不瞒着夫人嘛。”有人低声嘟哝了两句。 那人嘟哝之后,突然见四周的同伴,眼神不善的聚集在自个身上,不自禁的打了个寒战。 “二子,你说得很不错嘛,这样吧,劝解夫人的任务就交给你了。诺,这是将军大人传来的命令,一定要夫人亲笔写封回信,这任务交给你,我放心。”受了无数次闭门羹的家伙,斜着眼,慢悠悠的说道。 “别啊,哥哥,我错了,我嘴贱,我掌嘴行不?放过我吧。”二子哀嚎着抱头鼠窜。 “夫人,定京的信使又到了,奴婢按照您的吩咐,不准他们进府,可他们都堵在了门口了。”紫裳觑着林燕染的面色,小声说着。 “广平的巡检司呢,你到广平府的官衙走一趟,就说府上受到骚扰,让他们来拿人。”林燕染不慌不忙的比对着手上的衣料,嘴角微微一抿,淡声说道。 紫裳知道自家夫人心里的火还没散呢,无奈退下。 刚刚下过的一场大雨,洗净了定京城里的血腥味。大楚的臣子连连上表,说太子为先帝守孝,都是以日代月,太子已守孝二十七日,仁孝之心,天地可鉴。而国不可一日无君,为了万民,请太子登基。 已经成了太后的刘皇后,虽然只穿着一身素淡布衣,却比当日珠围翠绕时,还要容光焕发。 “昀儿,这些臣子们说的有道理,命钦天监选出吉日,责礼部和鸿胪寺议定登基大典如何?”刘太后嘴角上翘,眼中满满都是喜意。 养了近一个月,李昀的身子骨好转了许多,最起码从外表上看不出端倪,登基时,断不会让旁人看出问题。 “太傅和先生以为如何?”李昀温声问着穆宣昭和顾先生。 “臣是武将,为殿下开疆拓土自然没问题,内政礼仪之上,刘大人更有经验。” 穆宣昭如此一说,自李昀叫了他太傅之后,脸色微微下沉的刘太后,面色缓和了许多。 刘子谦自然同意刘太后的话,顾先生也是赞同,很快宣召了钦天监监正。 翌日,宫里传出太后懿旨,加封穆宣昭为武安侯,刘子谦为承恩公,顾先生为永平伯并加封太子太师。 这道旨意传到将军府,穆宣昭淡淡一笑,一抹极淡的讽刺转瞬即逝。 内乱未平,外患重重,而新一轮的争权夺利难道就要开始了吗? 想到这些,他揉了揉疲惫的眉心,靠在宽大的藤椅背上,深深吸了口气。 一股淡淡的、冷冷的香味传来,这股味道有种冰雪寒梅般冷冽的味道,一闻到就使人精神一振。 “这是什么味道?” 小心擦拭着香炉的小厮,被他一扫,身子瑟缩了一下,连忙低头回道:“回将军,是才从广平送来的香料,府上的大夫验看过了,小的才听了章统领的吩咐,点了这炉香。” 广平,穆宣昭想到广平的人,面上的冷峻不知不觉淡了下去,嘴角的弧度也弯了下来。 小厮大着胆子瞥见,悄悄松了口气。 “这香可有名字?” 穆宣昭问话时,颇有些心虚,早先是怕漏了消息,他的布置全都瞒着林燕染。后来,没想到崔明菱竟然成了鞑靼的王妃,鞑靼人派来刺杀李昀的杀手,全是鞑靼可汗尤利达豢养的死士。 李昀受了伤,为了摆脱鞑靼人的追踪,他带着李昀不得不遁入荒漠。之后,李昀的伤势得了控制,他们决定利用这个机会,永绝后患,才迟迟不露面,让建元帝等人,以为他们已经死了,从而放松警惕。 只是,这个计策,不仅瞒过了建元帝,也瞒过了林燕染。想到她那时,面对着他生死不明的境遇,竟然还让安谨认了穆姓,穆宣昭心里虽然内疚,更多的却是难言的激动与火热。 “这香没有名字,只是在寄来的纸笺上画了一幅画——一只凤凰立在一块冰山之上,更奇怪的是,天上还有一轮烈日。” “画在哪里?马上送来。” 打发走了小厮,穆宣昭苦笑连连,阿染真是生气了。烈日之下的冰山,看着煊赫,唯一的命运却只能融化成水,而那站在冰山上的凤凰,不就成了落水的鸡了吗? 被林燕染如此嘲讽,穆宣昭却一点气都生不出来,谁让他有错在先呢。 ------------ 171.第173 大结局(二) 溽热难熬的暑季终于过去,迎来了天高云淡的秋季。瞙苤璨午 昨日,一场秋雨之后,天气渐渐凉爽,积香庵后的早桂,繁密的绿叶中,洒满点点金黄的米珠大的桂花。 林燕染穿着一身浅绿色的宽松衣裙,款款走在石子道上,嗅着甜甜的桂花香味,面上也露出了笑。 抽高了一截个子的安谨,小脸绷得紧紧的,严肃而紧张的看着他娘,自从林燕染的腹部显了怀,肚子一天比一天大,小男孩也越来越担心他娘了,这么大的肚子,他娘太辛苦了。 “安谨,娘做桂花糕给你吃怎么样?”林燕染揉了揉儿子软软的头发,见这个小男子汉眼中露出向往的神色,温柔一笑。 青禾几人取出小巧的藤篮,采摘桂花,林燕染轻声安慰儿子:“安谨,你也去摘花吧,娘向你保证,一定会没事的。” 安谨歪了歪脑袋,眨巴了下大眼睛,坚定地摇了摇头:“我想和娘在一起。” “娘的儿子真棒,会保护娘和妹妹了。”林燕染心中微涩,前些日子发生的事情,还是影响到了安谨,这让她对罪魁祸首更恼了一分。 此时,积香庵山门前,一队甲胄分明的信使,和守门的侍卫大声争执些什么,又亮出了手中的信物,终于得以进入庵堂。 “有人来了,紫裳,护着夫人和少爷。”紫衣最先警觉。 林燕染听得动静,拉着儿子的手,站在紫裳、青禾几人后面,她现在有孕在身,一定要保护自己的安全。 “恭喜夫人,恭喜少爷,将军大人获封武安侯,封地八百户。”来人跪在地上,大声报着喜讯。 说完之后,却没有等到意料之中的惊喜声,更没有打赏的声音,他疑惑起来,难道是他声音太低夫人没有听见,不由抬起了头,想着再喊一遍。 林燕染顿了片刻,伸手止了那人,刚才的声音还震得她耳膜疼了,再来一次,桂花都要震落了,她还要吃桂花糕呢。 “紫衣,带他们下去,将他们交给杨大人。” “夫人,将军......不是侯爷还命属下带了东西,就在山下......”来人急了,连声分辨,话没说完,就被紫衣领了下去,他不敢和夫人身边的侍女动手,七尺大汉,十分委屈的任小女子赶着走,不断回头,用无助的眼神看着林燕染,看着煞是可怜。 林燕染很是无语,自从她拒了一批又一批信使,穆宣昭派来的人,是越来越奇葩,由一身杀气的百战之将,直接到了现在这种对比鲜明的滑稽之士,明明膀大腰圆,却长着一双无辜的大圆眼。 “武力威慑不行,你以为卖萌就可以啊,呸。”林燕染暗暗啐道。 新任侯爷穆宣昭最近很烦躁,并且将这种不爽明明白白的带在了脸上,这可苦了不得不来回事的一干亲兵,一点点纰漏,都被毫不留情的挑出来,然后对着侯爷一张阴沉如水的俊容,欲哭无泪。 “王统领,你可要想想法子啊,大家伙现在一听到侯爷宣见,腿肚子都转筋。”一个亲兵苦着脸,拉着王士春的袖子,抹着眼睛,他真是冤啊。想想他六剩子,活了小二十年了,挨过饿,受过打,拼过命,杀过人,刀枪剑雨里闯到了现在,不说天不怕地不怕,好歹站出去也是一条好汉。可是,这条好汉,他不识字啊。看着那密密麻麻的字迹,他宁肯再上沙漠,砍鞑子去。为什么侯爷大人要他们识字啊?他们是当兵的,不是那些穷酸? 王士春揪着这小子的领子,扔了出去,嫌弃的看着他干干的眼眶,装哭都装不像,还来装可怜! “你小子有能耐了啊,有这功夫,回去多描几遍,侯爷可是说了,连着三天,写不出来十个字的,可要扔到西山里操 练的。”王士春凉凉的说道。 六剩子头皮一麻,白眼一翻,若是他略懂一点墨水,定会扬天长叹一声:天要亡我!可他天生和墨水反冲,此时,只默默在肚子里骂娘。 王士春见这小子蔫了,满意的哼了声,踱开了步。 “王大人,小的们的小命全仰仗您了。”王士春看着自个烟岚色袖子上的大粗手,眉头皱的死紧,抽了抽手腕,发现被抓得太紧,竟然抽不动。而这身袍子乃是娇贵的绸缎所制,更是自家娘子亲手缝制,要是弄坏了这身新衣,他一定揍死这臭小子。 “放手!” “统领大人啊,现在不仅小的们吃不消,您老的日子也不好过吧。是不是侯爷大人分外看不顺眼您?总是将奔波劳碌的事情交给您?您老已经六天没进过家门了吧。” 王士春眼神犀利的盯着他:“小子,你胆子很大啊。” 六剩子自然听出了其中浓浓的警告,不过,为了不写字,他拼了:“统领,难道你就没看出里面的门道?那个......去广平送东西的,连人带东西都给扔了出去,看来夫人这次真的气大发了。” 王士春眯了眯眼睛,这小子有点意思,点了下脑袋,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您说,要是夫人气消了,侯爷的脾气还会这么大吗?”六剩子凑近,挤眉弄眼的说。 王士惷心说你这不废话吗,这明摆着事儿,谁不知道?可让夫人消气,谁能做到? “小的听说统领大人的娘子和夫人相熟。” 王士春眼睛一亮,福至心灵。 望着六剩子滚远的身影,王士春脚步匆匆的回到自家府邸。 穆宣昭还不知道自己被属下抱怨了,他正在客厅里陪着顾先生,慢悠悠的喝茶。 “明人不做暗事,顾先生今日所谓何来,穆某清楚,先生更清楚。” 顾先生朗朗一笑,说:“侯爷是个爽快人。是圣上让老夫过来的。”说着,从衣袖里抽出一本折子,递了过去。 穆宣昭自是认得这是自己上的折子,建元帝已死,新帝初初即位,而刘太后一族,或许是之前受到的压制太狠,骤然大权在握,便有些放 纵起来。他不愿与皇帝的亲娘和娘舅起冲突,便上了折子,归还兵权,得几日清闲日子。当然,更重要的是,他要尽快赶到广平,林燕染的态度,让他实在不安。 “圣上的脾性,侯爷再清楚不过了,而且侯爷还是帝师,这折子侯爷请收回吧。” 穆宣昭并不接,面上带笑:“顾先生是个聪明人,懂得也比我这个武将多,自然更清楚疏不间亲的意思。无论圣上如何选择,作为臣子的,断不能做离间天家骨肉的事的。” 顾先生叹了口气,面色一整,肃然道:“圣上比老夫更了解侯爷。临出宫时,圣上特意叮嘱老夫,道若是侯爷执意如此,让老夫不得难为侯爷,一切都听侯爷的。” 穆宣昭不接话。 顾先生临走之前,留下了一幅画,说是皇帝李昀亲笔所画,特意送给穆宣昭的。 穆宣昭展开画轴,见画得是周公辅成王,便敛了面上的笑容,眼中带着感慨。昔年周武王早逝,留下年幼的儿子成王,命弟弟周公辅佐。成王年龄幼小时,周公大权独揽,一时流言纷纷,甚至连成王都惶惶不安。直到另两位王叔管叔、蔡叔勾 结殷商遗民反叛,周公挺身而出,用了三年,力挽狂澜,并开疆拓土,更在成王年长之后,归还政权。 从此,周公辅成王,便成了所有强势的臣子和根基不稳的君王的理想。 李昀送来这幅画,是在向他表示,不管流言如何,他都全心信任武安侯穆宣昭。 “当皇帝,怎么能一味心软呢,唉。”多年的师徒情分,穆宣昭对李昀的心软良善,又爱又恨,一个善良的皇帝总比一个暴虐的皇帝要好太多了,可当皇帝最不需要的又是善良。 “罢了,有些事情只有靠他自己选择了。” 穆宣昭收起了画,不考虑定京这里的暗潮汹涌,他还是想想怎么让林燕染消消气吧。 “侯爷,天色晚了,该用晚膳了。” 穆宣昭蹙着眉头,将案上的纸张团了,随手扔在了地上。 进来的小厮低眉顺眼,对着满地的纸团视若无睹。 “广平那边今天都吃了什么?” “芙蓉虾,百合芹菜,云腿汤......”小厮嘴皮子溜,一连串的报着:“桂花糕。” “桂花糕,桂花开了吗?”这些日子黑天昏地的,穆宣昭哪里注意到已经到了秋天,连桂花都开了呢。 “早桂开了,这桂花糕还是夫人亲手做的呢。”小厮反应过来自己说的什么,险些咬破了嘴皮子,连忙捂着嘴,深深的垂下头。 “那就让厨房也做盘桂花糕。” 且不提他一句话,让厨房里一片兵荒马乱。穆宣昭咬了一口香喷喷的桂花糕,吃起来却没滋没味的,甜的发腻,香的熏人,阿染做得一定不是这味,他为什么不能吃到阿染做得,却要吃这些赝品呢。 实在咽不下去,穆宣昭扔掉残糕,迭声命令:“来人,备马,回广平。” 不等皇帝的圣旨了,他要回去夫妻团圆! ------------ 172.第174章 大结局(三) 穆宣昭一路风驰电掣赶回了广平,可在进府时,不出意外的被拦在了府外。 “侯爷,小的们......这也是没办法了,夫人下了命令,若是小的们不能守好府门,就将我们全都打发出去,这......请侯爷宽恕小的们啊。”拦着穆宣昭的亲兵,眉毛耷拉着,脑袋垂着,苦哈哈的样子。 穆宣昭气笑了,这些小崽子们翅膀硬了,连他都不认了。 “侯爷,稍安勿躁。”王士春急忙上前劝道。 穆宣昭深吸了口气,勒住缰绳,冷声问:“可去通报夫人了?” “侯爷,夫人......,不在府里,昨儿一早,就带着小爷去了积香庵,说是要在那里住几晚。” 穆宣昭脸上瞬间没了表情。 王士惷心道坏了,忙继续劝道:“侯爷,内子明儿就能赶回来,不如让她先去拜见夫人,瞧瞧情况。” 众所周知,积香庵是一个尼庵,他们若是硬闯,自然可以进去,可眼下林燕染怀着身孕,穆宣昭当然不敢惹她生气,只得同意了王士春的意见。 “那......侯爷,要不先回养源院?” “不。去节度使府上通报一声,我要去见见周君复和霍绍熙。” 杨致卿亲自接见了穆宣昭遣来的亲兵,问道:“穆侯驾临广平,竟然没有提前通知,下官等人未曾迎接,真是失礼了。” 那传信的亲兵,听她这话说得不阴不阳的,硬着头皮说:“杨大人,侯爷待会就要过来,大人若是有什么问题,亲自要侯爷说就是。” 杨致卿哼了声,打发走了这人。踱了两圈,问大马金刀坐在靠背椅上的霍绍熙:“你说他这是什么意思,要来我的府上,却不提见我,只见周先生和你。” 霍绍熙尚不知杨致卿的女子身份,瞄了她两眼,心说还能为什么啊,阿染姐姐见都不见他,却日日惦记着给你送汤水,送糕点,这对比,他见了你,绝对气死。 不过,霍绍熙诡异的收回目光,阿染姐姐的补汤也太有效了吧,这厮怎么越发的细品嫩肉了,连下巴都光滑白希的如同女子一般。 杨致卿不知道霍绍熙正转着什么心思,她背着手走了两趟,想不出原因,不得不丢下。 “要阿卿到定京面圣,敢问穆侯,这是圣上的意思还是旁人的意思?”周君复沉声问道。 穆宣昭看着周君复,神情很是诚挚:“是我向陛下提议的,杨大人能力卓著,自然胜任冀州节度使一职,只是.......有些事情,周先生还是要早做安排的。” 周君复神色一肃,自然明白穆宣昭的意思,杨致卿的女儿身的确是个极大的隐患,原先是年龄小,少年时期,纵使有些女儿态,也还说得过去,只是到了现在,年龄一日日大了,要瞒过去也一日日困难了。 “再说,定京城里还有太后和刘氏一族,冀州的大权他们很难不动心。刘家族里,适龄的小姐可不少,周先生最是明白,那些大族最喜用族中女儿联姻了。” 话说到这里,周君复的脸色更显沉凝:“如此,老夫多谢穆侯提前告知了。” 穆宣昭淡淡一笑:“周先生客气了。前段时间,我的妻儿多谢周先生照顾了。” 周君复不愧是见惯了大风大浪的老狐狸,立马就听出了穆宣昭的话外之意,当下捋了捋胡须,朗声一笑:“穆侯客气了,安谨是个好孩子,又做了老夫的关门弟子,老夫自然疼他的。而林夫人更是贤内助,临危不惧,巾帼英雄。” 穆宣昭眼中的笑,终于带上了温度,嘴角微微一翘,他的阿染自然是最好的。 陪坐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的霍绍熙,看着他腻歪的样子,大为不满,冷哼一声:“虎狼环伺在外,蛇蝎作恶在内,阿姐那能不能干?!” “绍熙。” 周君复忙呵止他,林燕染再怎么和穆宣昭闹,都是他们夫妻两人之间的事情,不到万不得已,他们这些外人最好不要牵涉在内。 “以后,我不会再让她受一点委屈。”穆宣昭说得很慢,但极为坚定,黑曜石般的眼瞳,带着深入人心的力量。霍绍熙哪怕不喜欢他,也受到极大的震撼,张了张嘴,却只能挫败的说了句:“希望你说到做到。” 穆宣昭以看不懂事的少年人的目光看着霍绍熙,对周君复说:“周先生陪着杨大人进京之后,冀州的军队可以交给霍小将军来带,本侯已经在皇上那里为霍小将军要来了任命文书。” 周君复很是满意,霍绍熙眉眼极为忍耐,却又不得不接受,脸色极为难看。 霍绍熙不开心了,穆宣昭心情却好了许多,果然看到自己讨厌的人不开心是件让人开心的事情。 送走了穆宣昭,周君复将事情对杨致卿说了一遍,最后叹气:“眼下朝廷已经覆灭,各地称孤道寡的不知几人,你的身份再不是问题了。让你一个娇娇的女儿家,从小女扮男装,受了诸多辛苦,难为你了。” 杨致卿对这些倒不觉得委屈:“周爷爷,我不觉得委屈。相反,作为男儿长大,我觉得更好。” 周君复摇头叹息:“阿卿,你很好,可惜却是......女儿身。太子和太子妃,知道你这么优秀,九泉之下也安心了。” 提到没有一点记忆的父母,杨致卿眼眶酸涩,她是前朝太子的遗腹女,在太子被前朝末帝夺宫害死之后,是周君复护着怀有身孕的太子妃躲在了乡间。而太子妃在诞下一女后,悲伤抑郁下,不久身亡,又是周君复携着刚出生的女婴逃过追查的官兵,将小小女婴抚养长大。 “阿卿,你不喜欢权力争夺,眼下没了悬在头顶的夺命剑,就寻个机会恢复女儿身吧。选个优秀的小伙子,嫁了,生儿育女,安安稳稳的过一生,也挺好。” 周君复话音颇为萧索唏嘘,以他的心性,那是宁肯搅乱世界,也不肯不战而降的,眼下为了这个看大的当做“孙子”疼的孙女,做出了如此违心的安排,看来,他真的老了,心软了。 “周爷爷,你是不是说错了,怎么是我嫁,我只有娶人的份。”面对周君复如此感性的时刻,杨致卿一点都不配合,非但没有泪湿衣襟,还说出如此不解风情的话,让周君复一口气哽在胸口,闷着疼。 “你......出去。”呼了好久的气,周君复牙疼般的低喝,将她赶了出去。 第二日,王雨紧赶慢赶终于到了广平,连城门都没进,直接去了积香庵。 林燕染见到王雨很是高兴,拉着她的手,看着她梳了发髻,温声问道:“日子过的怎么样,王士春对你好吗?” 饶是王雨是个大方的姑娘,听了这么直白的问话,依然不好意思的垂了头,脸颊烫烫的。 “夫人,您瞧,王娘子脸都烧红了,眼睛水亮亮的,这一看,就过得差不了。”紫裳笑着打趣。 林燕染大笑。 说了一会儿话,王雨从身边下人手里接过一个裹得严严的包裹,一层层打开,露出里面缝制的极为精细的小衣裳,笑着说:“这是我给小小姐缝的几件衣裳,姐姐看看,可还入眼。” 林燕染拿起一件小小的红色上衣,发现布料极为柔软,却又不是丝绸,没那么顺滑,再看针脚,不仅极为细密,还都收在了外面,里面竟一点针脚都没有,这份用心,不止是高超的女红所能达到的,还必得有耐心在里面。 “非常好,又软又平整,难为你了。” 王雨笑得很是温婉。 “这是什么面料,摸着不像是丝绸。” “不是丝绸,丝绸太凉滑,不适合做婴孩的贴身衣物。棉布倒是熨帖些,只是和丝绸比起来,又太粗糙。我就想寻到一种既有丝绸的柔顺,又有棉布的熨帖的布料,寻了好久,终于给找着了。姐姐,这布料叫做白叠布,是南边一个海岛上出产的,据说是用一种树木上产的果子,纺出线,织成的布。原料既难得,需要的织女的手工又高,一年最多产几十匹。”王雨笑盈盈的介绍。 紫衣、紫裳两人互相看了一眼,低下了头,林燕染手指一抖,面上的笑却没变,王雨既说这布料难得,却又做了这么多见小衣裳,想来这布料不是王士春能得到的,那布料从何处而来,可想而知了。 “有心了。” “紫衣,收起来吧。” 王雨当做没看到这主仆几人的异样,依然笑盈盈的陪着林燕染,将带来的东西一一摊开。不得不说王雨是个人才,这些东西虽然珍贵,却又都是对胎儿有极大好处的东西,让林燕染心里明白这些东西的来源,却没办法拒绝。 “紫裳,备一桌素斋在静室里。”林燕染吩咐完,又对王雨说:“一路想必很辛苦,午饭在这儿吃吧。” “求之不得呢,谢姐姐了。”王雨笑着施了一礼。 等王雨下了积香庵,马车一路向着养源院飞驰。 王士春早早的等着,见了自家娘子,忙递上一杯茶水,迭声问道:“怎么样?” 王雨说了一遍。 “夫人真这么说?”王士春瞪大眼睛。 “千真万确。”被质疑了,王雨杏眼一蹬,又说了一遍。 王士春匆匆见了穆宣昭,如此说了一遍。 ... ------------ 173.第175章 大结局(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