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新楔子 ------------ 新楔子 基隆港,海上七星级大酒店娱乐厅。 玉臂柔软、袅袅腰疑折,台上的女子正仰着下巴,莹白玉背与挺俏臀部一起动,像蛇一般扭动游走。舞姿时而轻盈如飞燕,时而性感又撩人。 草裙舞的音乐很欢快,她跳得娴熟,玲珑浮凸身段扭得妖艳,金边面具下的双眸却荡不起一丝涟漪。当生活变成一种认命,就谈不上什么兴趣爱好了。 她跳给这群富商看,纯属各取所需。 然而,在回旋转身的一刹那,她看到了一个人。 她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进来的,坐在圆桌旁紧紧盯着她,俊脸铁青,深邃的眸子泛起一阵幽光,阴鸷而嗜杀,却又在与旁边的人说笑。那壮硕的身板慵懒靠着椅背,指尖轻叩桌面,惬意又自然。 没有人知道他在生气,给他倒酒,继续与他谈笑风生。 她凝住心神,婆娑起舞,香汗涔涔,每一次回眸间不再吝啬她的微笑。他来了,她更该笑。 “这是给你的。”应侍生给她双手呈过一张硬纸片,上面写有一组数字,“这是酒店的房间号,九点之前到。” 她接过,贴上红唇暧昧的吻了一下,留下艳红的口红印,“还给他,说我知道了。”对着他的方向妖娆一笑,款款走出大厅。 卸掉浓妆、换掉草裙,正要悄悄离去,一只脚突然塞住电梯门。 他站在那里,迷人的脸庞染着青色,“去哪?”一把掰开电梯门,把她从电梯里拽出来,不顾众人的诧异,板着脸将她拖往酒店房间。 他是气急败坏的,扔掉房卡,灯也不开,就那么将她整个身子压在门板上,按住她的双手高过头顶,狠狠吻她的唇,让两具身体激情的纠缠,急促的喘息,“既然逃了,为什么还要回来!” 她甜腻笑了笑,勾住他的脖子:“老板,我为什么不能回来,这里是我的家乡……” “不要这样笑!”他一声嘶吼,拖住她一脚踢开浴室的门,将她按压在洗手台上,扭开水龙头去泼她带笑的脸,“如雪,不要这样对我笑,我在努力,你看不到吗?为什么不能再等等,为什么要这么轻易放弃!” 她睫毛上的水珠在颤抖,笑意更浓,将濡湿的脸贴到他的耳侧,用他听得见的声音道:“我有多少时间可以等你?” 他紧绷的肌肉再次一僵,收住她细腰的臂膀猛力圈紧,如困兽低吼,“为什么不能再等等,等等就好……”再等一等,就是他们的一辈子…然而她依旧甜甜的笑,一手拉开自己的细肩带,露出她莹白凹凸的身子,“老板,这是我第一次陪客人过夜,请你温柔一点。” “雪。”他接下来的话被硬生生卡在喉咙里,一把抓住她给他解皮带的手,黯黑的眸底闪过死灰一般的颜色……而后低下头,绝望的吻她,抱她、拥紧她,灼热的泪滚落在她雪白的颈部,灼得她生疼。 她坐在洗手台上,终于不再笑,听着他的喘息和低吟,痛苦闭上眼睛。在双腿被分开,体内被撑开、胀满的那一刻,她发出一声闷哼,抱紧他,所有的酸楚在他激烈的动作下隐隐痛起来……回不去了,从第一次的不信任和伤害,他们便越走越远……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001 身世 此文涉及身世之谜,不会占太大篇章,之后便是感情的升华和爆发点,请多一点耐心,本文将会呈给读者亲们一个不一样的故事。 本不该与他有交集的她,与他有了交织;本该一切属于她,却偏离了既定的轨道…… ————————————————分界线——————————————分界线———————————————— 二十五年前,h市,气派幽静的敖宅。 一排排乳白色欧式建筑,树碧草香,鸟鸣庭幽。 “你刚才说她要生了?”郑淑贞阴沉着脸,直直往敖家的下人房走。 “是的,少奶奶,她一直躺在床上,说肚子痛。”女佣低着头在前面带路,手脚利落为她打开一间小房的门。 躺在床上的女子正艰难喝水,听到声音,惊得将水杯摔落在地,碎了一地,“是你,什么事?” “你说呢?”敖郑淑贞冷冷一笑,一把扯落女子身上的薄被,一巴掌朝那圆滚滚的肚皮拍去,“要生了呀,一定很痛吧!不知道生出来,你保不保得了它一辈子呢?” “你若敢动我,老爷和少爷绝不放过你!” “别搬出他们吓唬我!”郑淑贞杏眸一眯,十指拽起韩湘雅的长发,恶狠狠的扯向自己,“不要脸的东西,这些年你利用服侍我之机勾引世政,更趁我带宸儿回娘家那段时间不知羞耻爬上他的床,这笔帐等这个孽种出世,我再好好跟你们算!” 韩湘雅仰着脸,疼得厉害,却得意笑起来,“世政喜欢我,是因为你这个骄纵跋扈的郑家大小姐根本没有魅力,抓不住丈夫的心,哈哈,笑死人了,你郑淑贞除了会使泼,还会什么……” “你怎么这么不要脸!”郑淑贞被骂得恼羞成怒,猛拽韩湘雅的头发将她拖下床,反手去捞挂在墙上的鸡毛掸子,“今天我就让这孽种下去见阎罗王!” “少爷,你来了!”守在门口的女佣却在这时突然高高喊了声。 郑淑贞大惊。 “打呀!”听到脚步声,韩湘雅笑得更欢,诡异睨着郑淑贞,“怎么不敢打了?你不就是喜欢折磨我们母子么?打下来呀!” “我……”郑淑贞心虚的扔掉掸子,面色发白,几步跑到门口去迎接急匆匆往这边赶来的丈夫,“世政,我……” “我的脸!”韩湘雅却在后面突然‘唉哟’一声,抱着脸痛苦翻滚,又哭又叫,“少奶奶,湘雅知道错了,您放了湘雅……好痛……” 一个深棕色小瓶还在她身边滚动,刺鼻的强水缓缓流出,在地板上‘嗞嗞’的冒起轻烟……郑淑贞懵了,没想到这个女人会自备硫酸、并自己泼自己……等到她的丈夫惊慌失措抱着韩湘雅撞开她,她才发了疯的往外面追去,“世政,不是我做的,是她自己!” 敖世政已抱着大声呼痛的女子上了车,不曾回头。 韩湘雅被送进了私立医院,与裴家少夫人一前一后进产房,相隔一天开宫口,各自产下一个六斤重女婴,并保密的住在了相隔甚远的单人产房。 她能享受这个待遇,是因她脸上的伤。而这个裴家,是敖家未来的亲家。他们两家世交多年,共享同一家医院,交情深厚。 未来亲家? 玻璃窗内,两个小婴孩的手在调皮挥舞、抓到一起,哇哇大哭。裴家小千金是早产,养养就好,而她的孩子,遗传了她的先天性瓣膜病,一出世就呼吸微弱、身子骨弱。 “其实你不是少爷的孩子,你的爸爸不要我们了,是一个没有用的人,所以妈妈才想待在敖家,给你优渥的生活,但大少奶奶不容我……”她狭长的狐媚眼隐隐升起一层雾气,和一丝骄傲,“不要紧,妈妈毁掉这张脸,换来的是少爷永远的愧疚,和对郑淑贞越来越深的嫌恶。妈妈不要这张脸,只要宝宝平安,不被人欺负。妈妈会让你在裴家长大,接受治疗、接受教育,然后嫁到敖家来与妈妈团聚……” 她的双眸灼亮起来,为这个油然而生的念头激动不已。谁说她不可以保护孩子一辈子!只要让她换个姓,她依旧是她的女儿!说不定她们母女还可以做婆媳! 思及此,她的整颗心提到嗓子眼,左右张望片刻,确定四周没人后,快速闪进门内。 “不要怪我。”摸摸裴家千金的小脸蛋,她将那小脚上的细镯扯下,换到自己女儿脚上,而后将两个孩子对换保温箱。 等做完这些,她若无其事回到了产房,看到敖世政在等她。 “湘雅,我给你联系了最好的皮肤科大夫,你不要担心,脸会治好的。” “少爷,我不会报警的。”她低下头,长长的睫毛掩下,显得柔弱又无助,“少奶奶是误会了,才走错了一步,湘雅不怪她。现在湘雅也是做母亲的人,明白做人妻人母的心情,少爷也该体谅做女人的不易。” “湘雅。”敖世政为之动容。 几日后,医院没有传出任何关于孩子抱错的消息。韩湘雅将换来的小婴孩送回了她南部的乡下,自己则住回敖宅,在这座城市守护她的女儿长大。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002 回国 二十五年后,车流如织的机场路上。一辆崭新红色敞篷法拉利在车流中呼啸而过,车上粉色衬衫男子一边解领口处的领带,一边熟稔掌握方向盘。 此时正值下班高峰期,车辆一辆接一辆排成了一条长龙,他的车就在那车群里灵活穿梭,上桥,下桥,开上机场路。 十五分钟后,车在机场门口停下。 “铠泽!”人群中,一个身穿紧身红裙、手腕戴满金属的长发女子从机场大厅拎着皮箱急跑过来,脚上的五公分高跟鞋被蹬得‘嗒嗒’脆响,随即脚一收,扑到男人怀里,“怎么来的这么晚,我都盼成长颈鹿了!” 男子宠溺一笑,拍了拍她的小脑袋,“大哥要忙着上班赚钱,给长颈鹿买车,所以遇上塞车!好了小公主,现在带你去买套淑女装换上,再回家,不然奶奶会让你气的升血压。” “这在加拿大不算什么!”裴妍奚早扭开车他的手,扑到了那辆崭新的跑车上,晶莹灵动的双目大放光彩:“italia!!!哥哥,这就是奶奶送给我的回国礼物吗?噢,太棒了!”她不可置信捧着脸,发出一声尖叫,而后冲到驾驶座上,“哇,是我最爱的红色!” 铠泽宠溺笑着,帮她将行李箱提到后备箱,打开车门,“天要黑了,我们先回去,奶奶和妈妈还在等着她们的小公主呢。” “让我试驾!” “不成!”铠泽忙挡住她,瞥一眼她染红的长发和不够遮住胸部和臀部的短裙,不悦挑眉:“你坐了太久的飞机,不宜驾驶,而且你这身装束会被路警当不良少女盯上。” “我这身装扮就是专门为这款跑车准备的!哥哥你不能这么残忍,让我以后都没有机会穿短裙开italia!”说话间,跑车已经微微动了起来。 裴铠泽拿她没办法,撇了撇嘴,坐到副驾驶座。 “这车是我亲自挑选的,让你刺激一把,奶奶并不知晓这是跑车。不过仅此一次而已,若车身报废,日后你不准飙车。” “那我可以要其他款型吗?” “看你工作的表现。若表现好,哥哥会给你买更好的款型。不过敖宸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 “他很忙,说一周后再回来!” 跑车拐上山道,在一排排路灯下穿梭,车上的女子伸臂放声高呼,声音划破整条公路的宁静。一会,跑车开入位于半山腰的裴宅,入库。 74岁高寿的裴老太太早已让儿媳妇颜夏冰掺着,等在门口,笑眯眯的。 “我的宝贝小公主总算回来了,礼物还喜欢吗?”裴老太太对妍奚那身装扮并不排斥,一双沧桑的眼里噙满怜爱,一脸舒展,“瞧这小脸又瘦了。” 妍奚母亲颜夏冰则是对女儿的仪态妆容眉头一皱。送她去国外念书这几年,学来的原来就是这些。 “太喜欢了,谢谢奶奶!”妍奚伸展双臂朝老人家扑过来,亲了亲脸,再去抱夏冰,娇俏乖巧,“我也给奶奶和妈妈带了礼物,是敖宸亲手挑选的哦。” “是吗?”裴老太太立即乐得合不拢嘴,牵着孙女进屋,边走边笑道:“那敖宸什么时候回国呢?最近几年他一直忙公司的事,奶奶好久没见着他了。” “奶奶,两个月前不见过吗?”铠泽走在身后,与母亲对视一眼,无奈出声提醒。奶奶恨不得天天见到敖宸,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天天念叨。 “两个月太久了。”裴老太太乐呵呵摇头,拉着妍奚坐下,有意无意说着:“我们裴家和敖家的亲事是二十五年前就定下的,两家都盼着呢,就不知道这两个孩子在闹什么别扭。” “妈,别催他们太紧。”颜夏冰温婉出声,秀眉又皱紧一些。她肌肤白嫩,素净瓜子脸,水汪汪凤眸,一身淡雅,“孩子们有自己的生活,我们不该插手太多。” “妈说的对!”裴铠泽搂紧夏冰的细肩,唇角勾着微笑,温和又自若,“敖宸最近忙,经常飞来飞去出差,连好好睡一觉的时间都没有,奶奶您就别太操那份心了。” “好了,我们不说了,不说了。”裴老太太慈眉善目笑起来,宠溺捏了捏孙女的手,止住话头。 妍奚听着,将刷得长长的睫毛掩下去,红唇轻咬。随即抬头,扯着奶奶的臂弯撒起娇来,“奶奶,我在飞机上没吃什么东西,肚子好饿,都没有准备晚餐吗?” “晚餐早准备好了,奶奶怎么舍得饿着宝贝小公主呢。”老太太刮刮她小巧的鼻头,示意夏嫂去客厅布菜,准备开宴,再笑道:“走,带奶奶瞧瞧去,看敖宸挑了什么礼物。” “嗯!” &&&&&&&& 当晚凌晨1点,一架自加拿大飞往h市的波音15在机场降落,下飞机的人并不多,三三两两,一个至少一米八八的高大男子在大厅里显得特别颀长挺拔。他穿一身笔挺华贵的versace深色西装,五官非常立体完美,乍一眼看去会让人目眩神迷、移不开眼。但第二眼,没有人会想看。 因为那眼神太过冷佞。 这个男子并不张扬,只是带着两个部下边走边听着行程报告,霸气的剑眉偶尔皱一下,低调内敛。 “敖总,昨晚8点鹰联的沈总曾去过私人会所,预约见您。” “什么事?” “贷款的事。” “让他一周后再来会所。”他俊脸纹丝不动,长腿大步走向机场地下停车场,忽而回头,“这一周内,将我的行程保密,不要让国内人知道我回国了。” “是。”人事部部长忙为他拉开车门,双手奉上行装,敬畏道:“敖总您刚下飞机,一定很累。不如让我给您开车,你要去哪,我送到哪。” “不必了。”他关上车门,一踩油门,扬长而去。 出了机场,他的白色铝外衣布加迪威龙在宽阔的大路上飞驰,穿过广夏桥,穿过城市的灯红酒绿、霓虹灯闪烁,往郊外一路加速。引擎振动的声音,在这凌晨清晰入耳,他将车顶按开,任夜风灌进车内,享受那种快感。 半个小时后,gps导航仪上显示他已出h市,进入周边小县境内。他猛的将方向盘打一圈,拐入去海边的路。 只是没想到,海边也是一片灯火通亮、霓虹闪烁,远处的沙滩歌乐声声、艳舞阵阵,卷来一股低糜之气。他有些失望,但没有调转车头,直接将车开入康菲大酒店,让泊车小弟代为泊车,订下了康菲顶楼的总统套房。 此刻,他解去一身西装领带束缚,淋了个澡,健腰裹着浴巾站在落地窗前看海。 城市的天空永远是红的,夜灯映照的红,不见夜的黑。而海面上的天空,是原始的黑,如缎布般流畅自然。他轻呷一口酒,胸腔总算不再那么逼仄烦躁。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003 海滩初遇 这里是位于h市南部的基隆港,因临海,水港码头很多,早前这里的人以出港捕鱼、卖鱼为主业,现在渐渐开发成旅游景区,供都市人消遣解压。所以远远看来,就会发现这里的民宅一律成了大大小小的民宿,各个门前挂着揽客招牌,院子里挂着小彩灯,架着烧烤架,摆满白色塑料桌椅。虽没有康菲星级大酒店富丽堂皇、金碧辉煌,却也极尽五花八门,用尽心思。 此刻夕阳西下,一辆深绿色邮车从远处大酒店前的康庄大道疾驰过来,车头一转,弯进靠海的一条小水泥路,在最靠海的那间天蓝色小房子前停下。 “喂,签收包裹!”车上的人不耐烦按喇叭。 只见面前的小院不过几坪见底,院里搭了花架、藤椅,是个简洁干净的民宿。一抹纤影正头戴安全帽,右手拿刷,左手拎桶,爬在梯子上涂外墙。 那是个年轻的女子,上穿白t恤,下穿浅蓝色短裤,身姿修长婀娜,露在外面的玉腿,不仅又直又长,更是雪嫩无瑕。白嫩如玉瓜子脸,嵌上一双流盼生辉丹凤眸,水汪汪、晶莹明澈。两腮润色象刚开放的雪莲,白中透红,粉嫩水润。 她利索刷满了墙面,正吃力刷最后一个血红的‘命’字,身子勾着,露出整截雪白的小蛮腰。 听到外面的车子声,立即拎着桶爬下长梯,鞋也不顾得穿,跑到外面取信。 一个包裹和一封东航的面试通知书。包裹是她二十五岁的生日礼物,一个美人鱼音乐盒,不用拆开她也知道的。一年送一个,在这个男人眼中,她永远只是当年那个怕黑、想妈妈的小女孩。 没有拆开那包裹,她走回房间,将之放在另外十八个音乐盒旁边,而后走到窗边轻倚,眸光迷离起来。 这个男人与她,是兄妹的关系。 那一年奶奶将昏迷不醒的他从海边捡回来,他只有十岁,什么都不记得,什么话都不说,但是很疼只有六岁的她。每次她想妈妈,他都会牵着她的手去很远的公路上等,等着客巴一辆一辆的过去,然后踏着夜色,一步步背她回家。 其实那个时候家里很冷清,在h市工作的妈妈从来不回来看她,好赌的奶奶也常年不在家,亲戚们更是躲得远远的,家里经常被父亲的仇家泼满狗血、砸掉家具、剪断电线…… 她害怕,他就给她讲故事,给她做饭、教她识字、送她上学……她记得最清楚的一次,是七岁那年,十一岁的他拿着妈妈寄款单的地址去了趟h市,说要帮她找妈妈,而后回来的时候,用他纤细的胳膊抱着她,隐隐的哭,说会好好照顾她。 那时她虽年幼,却知道,妈妈很早以前就抛弃她了。他在为她哭。 少年时期,她和他常常打着赤脚在海堤上跑,疯狂的跑,不敢换气的跑,因为只要稍微跑慢,身后那些拿刀的人就会抓她羞辱她,有时还会闹到她的学校里,抓了她就往车里拖。每每是他挡了下来,而每次,他都是一身一脸的伤,抱着她说‘没事了,他们不会再来了’。 十八岁,他杀了人。用酒瓶子将那个压着她的黑道大哥的脑袋砸开了花,警告那群人不准再动她,而后背负着几条人命,常年在外漂泊,被追杀。 这几年,她多么希望生日那天,出现在门口的是他高大挺拔的身影,而不是一个个没有生命的包裹。她想让他知道,她不再害怕了,想做他的新娘。 可是他始终不肯出现。 “如雪,快开门,是不是他们又来找麻烦了?”女子的高跟鞋将木楼梯踩得噔噔作响,身子的冲击力之强,差点将整块木门连锁撞下,“开门,如雪!” 一头俏丽短发,挑染酒红色,豹纹t恤,超短裤,野性性感,季安安卯足力撞开门:“我看到外墙上又被泼了油漆,吓死我了,幸好你没事。” 她怀抱两套红色的草裙,急喘着,狭长的美目瞥向桌子上的新包裹,总算抒出一口气,“没事就好,其他事待会再说吧。时间到了,黛丽还在外面等,我们快去海滩。” 而后将一套草裙扔过来,当着如雪的面,利索换上那套袒胸露背的草裙,“今天的游客很多,你这里一定可以住满,记得请我和黛丽喝酒。” ****** 篝火通明的海滩上,他一身最平常不过的白领子条纹衬衫、铁灰色西装裤出现在海边。然而,纵使是这样,依旧难掩他五官的出色,气质的自然天成。 宽厚的肩膀,修长有力的双腿,至少一米八八的高挑身材,再加上常年健身练就的粗壮臂膀、结实胸膛,他就是天生的衣架子。穿什么,都挺拔高贵。他静静立在山道上,淡漠接受众人的打量。 这里本来是个很偏远的小渔村,宁静而炊烟袅袅,自从被开发旅游业后,引进不少开发商,整体发展旅游,而他旗下的银行就是贷款方。 这里是开发商相中的丰肥之地,即将修沿海公路,建海上星级酒店、各种旅游基础设施、娱乐场所,纸上版图很大。他能放贷,正是因为负责此块地的冯希冯总是他私人会所的会员,也是他的合作对象。 冯希给他呈报的规划是,待海上星级酒店竣工,旁边的这些民房全数得拆,改建露天温泉和停车场。到时候,这里将会是富商、政府官员们的豪华度假之地。 所以,这里的村民赶在房子没被拆掉前,想尽各种花招最后赚点钱的心思也情有可原。 这刻,他眼皮底下是万家灯火、身影绰约,海滩上的游客在随一群艳舞女郎起舞,欢声笑语一浪接一浪扑过来,不断窜入他的耳膜。他看到三个穿火红草裙的女子被围在男游客中间,妖媚扭动水蛇腰,红裙翩跹。 她们都戴了面具,火红抹胸,长及脚踝的草裙,露玉臂和小蛮腰,每一个回眸的动作都极尽妖娆。然而,这三个女子身上不见娱乐城欢场女子的媚俗,有的反倒是轻盈欢快、活力四射。 其中最高挑的那个女子,玉臂柔软、细腰灵活,正仰着下巴,莹白玉背与挺俏臀部一起动,像蛇一般扭动游走。她身材浮凸玲珑、丰胸细腰长腿、曲线非常完美。 也许正是有了这样的身姿优势,她在三个女子里特别显眼,舞姿时而轻盈如飞燕,时而性感撩人,轻歌曼舞美不胜收。他静静看着,竟是移不开眼来。 “如雪,山坡上有个男子一直盯着你看。”黛丽脸上带笑,一把拍掉朝她们伸过来的咸猪手,朝中间的韩如雪贴过来,“快看看,是个美男子哦。” 如雪回头,长发飞扬,便看到了那个站在山道上的男子。他很高,宛若神祗站在那里。一身昂贵衬衫精致西装裤,高贵与沉稳相得益彰,带着霸气。他深邃的双眸确实在盯着她,一眨不眨,却是越过她,看向远处的岱山岛。那眸光将她和岱山岛重叠了。 她的脑海莫名轰鸣了下。 男子薄唇紧抿,也静静对上她金粉花边面具下的水眸,眸中逐渐深沉、幽黑,似一口深潭吸附她。 转回头,继续起舞。 十五分钟后,她套上外套,摘掉面具往自家的民宿走,身后跟着一群用草裙舞吸引过来住店的游客。而山道上,那个高大身影已不见了踪影。 她下意识往海边望了望,长指撩开扑打在颊边的发丝,心头涌上淡淡的失落。他不见了,海边没有他的身影。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004 未婚夫妻 “如雪,在找那白马王子呢?”黛丽拍拍她的肩,眯起大眼,笑得爽朗促狭,“那个人一看就知道是皇亲贵胄,来这度假的富家公子哥,是我们可望不可及的,别把心搭进去了。” 黛丽,一头蓬松卷发,圆圆脸,水杏眼,嘴唇丰厚而性感,体型微胖。热爱跳舞,比如雪、安安大两岁,为人大方热情,不拘小节,嗓门特别大。 “黛丽,如雪已经有黑马骑士了,闭上你的嘴!”安安翻翻白眼,一把扯过她,朝公路上努努嘴,“你家honey来接你了,眼巴巴望着呢,别让你家亲爱的等太久!”真受不了这对正值蜜月期的新婚夫妇,老婆到哪,老公粘到哪,活似连体婴。即便再恩爱,也没必要这样秀吧。 “那我们下次再约喝酒!”黛丽回以一个甜蜜大微笑,拎起挎包,兴高采烈朝小车跑去。 安安望着那微胖身形,咂咂嘴:“结了婚的女人是泡在蜜罐里的,小心蜜糖吃多了,胖得走不动。”不过还真是羡煞人。 “那不叫胖,叫丰满。”如雪粲然一笑,心底畅快不已,“这样的蜜糖,换做是我,也甘之如饴。” “滴!滴!”这时,本该调头的小车却突然朝这边驶过来,车窗摇下,露出黛丽歉意的脸,“刚才忘记告诉你们了,我们全家明天要搬去h市落户生根,这里的房子已经卖掉,不再回来了。你们以后若要请喝酒,记得去h市找我……” “没良心的东西!”安安‘啪’的拍了下车门,状似生气,眸中却分明没有怒意,笑道:“我们会去h市找你的,在你家蹭吃蹭住,直到找到如雪的妈妈为止……黛丽你就给我们打头阵,探探路。” “没问题!到时候我们再一起跳舞,喝酒喝个痛快!”黛丽笑逐颜开,让老公给她系上安全带,满意离去。 如雪这才往回走,将那些住房客安排好,收取押金,带着安安往二楼的房间走,却突然‘啪’的将灯按熄。 “怎么了?”安安推推她。 “我带你去别的地方住。”如雪绷着脸,拉着她转身往门口走。 “不成!”安安一把甩开她的手,二话不说,推开她就往门里冲,‘啪’的将灯按亮,“我就知道是你回来了!不过你怎么还有脸回来,就不怕那些人将你乱刀砍死么?!” 只见房里已被翻得一片狼藉,抽屉全被拉出来了,摔在地板上。一个银发老女人躺在沙发上,正一边吞云吐雾抽大烟、一边在灯下翻看存折上的数字,得意跷着二郎腿。 听到安安的声音,烟嘴一咬,抓起茶几上的烟灰缸就砸过来,“姓季的,这里是我的家,如雪是我的孙女,我们才是一家人,你算什么东西管我的事!” 安安侧身避过那烟灰缸,怒火‘腾’的上来了。几大步走过来,一把提起江冬雨的衣领:“前几天你的仇家就找上门来了,如果你不想让如雪跟你一起死,就滚得远远的,永远不要再回来!” “要滚的是你!”江冬雨反手抓过来,七十岁的身子骨出奇的健朗结实,一个反抓就将安安掀到沙发上,“我家如雪就是让你带坏的,自从你出现在我们家,如雪就不再听我这个奶奶的话……” “别忘了八年前你是怎样伤害如雪的!这辈子你除了给如雪取了个名字,就没尽过监护人责任!” “我供她吃供她穿,养她这么大,还要怎样!” 如雪站在门口,冷眼看着面前扭打的两人。 这些年,她们这样扭打的次数已经数不清了,安安性子冲,只要见到奶奶在家里翻箱倒柜,就会急得动手,理智尽失。而奶奶也一定会争个赢,将家里的东西全摔了也不心疼。 她看了一年又一年,已经麻木了。 “姓季的,你给我滚回岱山岛去,别在我家里使泼!”两人从沙发上扭打到地板上,七十岁的老人发了狠的拽安安的短发,捞起桌上的水果刀就要朝安安刺去。 “住手!”如雪突然拎起墙角的一个空瓶,狠狠朝玻璃茶几砸去,而后将那尖利瓶口比在自己颈间,紧紧盯着江冬雨,素手在颤抖,“出去!” “如雪?”江冬雨这才放下刀子,从地上爬起来,板起脸:“韩如雪,你这是做什么,以死威胁我?要知道这辈子你爸妈都没这个胆!” 她眸子很冷,玻璃抵在脖颈上:“我叫你出去!” “赔钱货,你尽管死好了!”江冬雨果然不敢再动,尖锐骂了声,存折往兜里一塞,顺带再翻了翻床头柜,总算骂骂咧咧摔门而去。 等她出门,安安用手背胡乱抹了抹嘴角的血,朝这边走过来,“你们家不愧是混道上的,都老骨头一把了,身手还这么好!峻熙要是在,一定不会让她这么嚣张!” 如雪没有出声,静静站了一会,开始一声不吭收拾房里的狼籍。 安安看着那背影,忙闭上嘴巴,帮她收拾。 她一直知道如雪的爸爸是黑道上的人,因得罪的人不少,被追杀至今,生死不明。而峻熙为了保护如雪不被那些仇家骚扰,也淌进了这趟浑水,拿命来玩。 如雪是没有朋友的,村里的人都怕跟道上的人扯上关系,怕惹祸上身,从来躲她唯恐不及。而她季安安,是第一个敢走近如雪的人,从国小到大学毕业,她们始终形影不离。黛丽则是第二个。 她们仨是最好最好的姐妹。 “安安,明天你回岱山岛吧。”前面的如雪没有回头,将那被砸坏的茶几搬到角落,安静整理那些被掀掉的抽屉,“等房子拆迁事宜办完,我们便去h市,你在家准备一下。” “好!但是今晚让我跟你挤一床被窝。”安安踢掉鞋子趴到床上,抱住那香软的枕头,滚了一圈,随口问道,“要不你明天随我去一趟岱山岛,我听林叔说,那宅子的主人要回来了,正在整理。你不是说想见见那宅子的主人吗?” 只是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 如雪曾经很喜欢去岱山岛,去岛上那片箬竹林,站在那大宅外观望。她说她曾经来过这里,对这座大宅有一种奇怪情结,似对一个阔别已久的情人。可是自从八年前,如雪便不再提岱山岛三个字,也从不去岱山岛。因为有道伤痕,烙在了她心底。 “我不去了。你先去洗澡,热水已经烧好了。”如雪‘啪’的关上抽屉。 “好……” 第二天一大早,安安独自坐上了回岱山岛的快艇。 而快艇旁还泊着一艘私人游艇,一个穿英伦风格休闲装男子正稳步上艇,也是去岱山岛。然而正在这时,两个海关人员突然跑过来,又敬畏又焦急说着什么,为他指指横在公路上的那辆红色跑车。 跑车很抢眼,车边倚着的那个紧身红裙女子更是娇艳夺目,几乎把海边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去。 男子看过来,霸气的剑眉明显一皱。 “宸哥哥,我就知道你来了这里。”女子用手指勾了勾她新做的亮丽卷发,朝海边婀娜走过来。巴掌大小脸,双目流动,秀眉纤长,露单肩的紧身红裙将她趁得愈发妩媚动人,“你要去岱山岛度假,也不告诉我一声,我也想去你的私人庄园。” “你怎么来了?”男子从甲板上走下来,利眸看一眼女子的装束,唇线抿直。她越来越时尚大胆了。 妍奚娇柔勾住他粗壮的臂膀,倚在他身边,娇俏道:“听说这里的七星级海上大酒店快竣工了,我来瞧瞧。宸哥哥,快来看看奶奶送给我的跑车,跟我这一身相配吗?”性感耸耸肩。 男人看一眼,不予置评,示意游艇停开,朝岸边走,磁性出声:“你来这里的事,奶奶知道?” “不知道。”妍奚紧紧贴着他,骄傲接受众人的打量,边走边道:“如果奶奶知道,他们就知道宸哥哥你回国了。我这次也是秘密过来的,连酒店还没来得及订。不过这次我不想住酒店了,我想住不一样的地方。” “那你想住哪里?”男人的声音里有了一丝宠溺。 “那里!”妍奚立即指向远处那片民宿区,灵动的双眸充满好奇,“我们住最靠海的那间蓝色房子,离海滩近,感觉肯定棒!然后明天再去岱山岛怎么样?” “好,都依你。”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005 鸠占鹊巢 海边民宿区,住店的游客在清晨一一散去,有的继续在沙滩阳光浴,有的坐车打道回府。一辆红色跑车在最临海的天蓝色房子前‘吱’的停下。 “哇,这里真棒!”妍奚迫不及待跳下车,先是朝着大海大喊一声,伸展双臂欢快转了一圈,而后跨着包,一把推开身后的院子。敖宸果然会选地方,沙滩、海水、阳光,比基尼美女,真是美不胜收。待会她也要拉他去沙滩浴,穿比基尼给他看。 “喂,都没有人吗,怎么做生意的!”小院里没有人,冷清清的。不过这是什么地方,未免太小了些,还不及她家里的浴室大!她皱起秀眉,不客气推开客厅的玻璃门。 这里的服务远远比不上酒店。 如雪此刻正在房里寻锁在抽屉里的房产证,因寻不到,心里有些急。听到楼下娇蛮的声音,锁了抽屉走下楼来,说道:“门口有门铃,若要住店,请先在门铃里讲明!我们这里不接受陌生人私闯民宅!” “耶,你这是什么态度?!”妍奚本来为受到冷落心口窝着气,再被如雪这样一说,‘啪’的将遮阳镜摔在柜台上。开门做生意,哪个店主不是笑脸迎人、毕恭毕敬,为顾客周全服务。面前的这个女人倒好,不但不及时出来迎客,还对客人冷言冷语、恶言相向,她以为她是谁!这破地方能让她裴妍奚看上眼,算她走大运! 她一口怒气堵在胸口,下去不得,大声道:“既然是民宿,为什么还要紧闭大门,安上那可笑的门铃!本小姐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到客人要先通报,才能住店!再看看你这里,又小又破、又脏又乱,真不知道是怎样拿到营业执照的,走后门了吧!” 如雪眉头轻轻一皱,走下楼梯,笑道:“我们这里是这样的规矩,凡入住者,先按门铃,大门口都清清楚楚写着。既然大小姐瞧不上这里,那请移驾康菲大酒店吧,那里很符合小姐你的身份。” “你!”妍奚被堵得面色一冷,红唇紧紧咬起,继而冷喝道:“本小姐就偏偏要住在这里了,不但要订下这里,还要住老板娘你的房间!” “我若不做你的生意呢?”如雪冷笑,心底不禁涌起一股反感。面前的这位大小姐跟她差不多大年纪,小巧的脸,精致五官,却一身娇蛮跋扈、得理不饶人。 她是打开大门做生意,但她也有她的规矩,不是这位富家大千金想怎样就怎样的! “不做这笔生意,是因为你这里的卫生不合格么?”妍奚被娇惯出来的性子上来了,横了如雪一眼,挑高眉梢道:“这店我是住定了!你可以以各种理由不接,但是别怪我没提醒你,开旅社酒店,只要有一条毛巾清洁卫生不合格,我也可以告你,让工商局吊销你营业执照!我们看看这胳膊到底扭不扭得过大腿!” 如雪心窝一冷:“你来找茬的?” “随你怎么想!”妍奚一屁股坐上长椅,叠腿抱臂,与如雪杠上了,“你这店,我是看外形和地理位置还不错,所以就过来了。可惜大好的日子,平白无故被狗咬了一口,弄得乌烟瘴气。今天我就坐在这里了,住是不住,你自己看着办!” 随即,从包包里掏出手机,旁若无人接起了电话,笑靥如花:“宸哥哥,你的事办好了吗?我现在正在民宿,你过来吧,房间已经订好了。” 刚才敖宸是打算跟她一起来订房的,只是公司突然有事需要他处理,他便先回酒店了。 “订两间房。”酒店顶楼,敖宸合上笔记本电脑,站到落地窗前,揉了揉眉心,“我一会过来。” “好!我等着你,晚上我们去海滩上跳舞!”妍奚娇脆的声音。 他收了线,将衬衫领口扯了扯,坐到沙发上,俊脸有些烦躁。 这时,电话又响了,是h市的裴铠泽:“敖宸,我就知道你来基隆港了,那里没什么变化吧?不过我要提醒你,最近一周海上有台风,尽量少去岱山岛为好。” 他看着屏幕上铠泽俊美的脸,微微扯唇:“妍奚过来了,是你告诉她的吧?” “绝对不是!是她自己跑去的!我是第二个知道你回国的人,她是第一个!”铠泽在电话那边再三申明,漂亮精致的脸庞潇洒又自若,慵懒躺在沙发上,“你在那边忍着点,别和她干出什么天雷勾动地火的事,裴家奶奶和敖家奶奶正虎视眈眈盯着呢!” “知道了!”他按掉电话,起身拿起休闲西装外套,开车来到最靠海的天蓝色房子。 院子很小,但简洁干净,透着温馨。客厅里也收拾得井井有条,窗明几净,窗台上还放着几盆兰花。他多看了一眼,迈步上楼,却在转角处与一个女子撞个满怀。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006 一眼千年 楼梯很窄,宽度仅容一个人。女子就那么撞入他怀里,淡雅的身子与他贴合在一起,一阵清香扑鼻。 他下意识抱住她,以稳住脚步,却没料到女子突然受惊的一把推开他。力道之大,差点将他整个身子推下去。他猛的扯住楼梯扶手,不悦的挑高剑眉。 这个女人想杀人么! 如雪后退一步,脸蛋发白,“我……”对上男人不悦的黑眸,她想说对不起,却终只是将唇瓣蠕了蠕,张皇跑下楼梯。 他扭头看了一眼,感觉莫名其妙,刚才那一个动作不算侵犯吧。怕成这样? “宸哥哥,你来了!”妍奚从楼上跑下来,欢快挽了他的臂膀往二楼走,如一只出谷黄莺,“你快来看看这里的视野,棒得没话说……” 他走上二楼,淡淡扫了一眼,随妍奚走到二楼阳台,“只有一间房?”这是他第一次住民宿,感觉很不一样,有些新鲜,又有些压抑。因为这里太小了,门框还不及他身高。 “是啊,其他房都被预订了。”妍奚摇摇小脑袋,将身子抵在栏杆上,歪着头颅笑看他,“虽然只有一间房,但是空间很大,足够我们住一晚了。” 他利眸一沉,瞥了眼三楼的两间房,唇角勾起:“你跟这里的店主确定过了?只剩一间房?” “当然!”妍奚红润润的小嘴立即撅起,跺跺脚:“宸哥哥,你这是什么意思?妍奚和你住同一间房,又不会对你怎么样?” 他笑了笑,往屋里走,视线放到一排音乐盒上。十八个音乐盒被珍藏在玻璃橱窗里,满满一柜子,还有一个没有被拆封,安安静静陈列着,非常显眼。 房里是粉色系,粉色的壁纸、粉色的大床、粉色的窗帘,很温馨。他将高大的体魄仰躺在那大床上,闭上眼睛。见多了酒店里的冷格调,这里的精致小巧倒是让他的心暖了一分。他第一次知道民宿这么有人情味。 “宸哥哥。”妍奚也随他爬上床,趴在他旁边,痴痴盯着他完美的脸,“最近你是不是有烦心事?我们去海滩上晒太阳好不好?” 他眉峰微动,睁开深邃的双眸:“妍奚,你真的不明白我们同处一室会发生什么事么?”壮硕的身子突然一跃而起,将妍奚压在身下,如猎豹紧紧盯着她,危险又冷戾。 妍奚小脸一热,吸了吸气,“宸哥哥。”柔软的双臂缓缓攀上他宽厚的背。 男人却突然从她身上爬起,深深看她一眼,捞起西装外套大步往楼下走,“我们去海边!” “啊……好!”妍奚连忙跟上去,一颗芳心还在狂跳不已,不免有些失落。敖宸为什么不继续呢? 等二人离去,如雪走上二楼自己的房间,瞥一眼那床单上的褶皱,双眉锁起。放在柜子里的房产证不翼而飞,连户口薄也不见了,最近三个月的水、电、煤气清单收据一律被搜刮……若没有这些,她的房子就不能按法律程序来拆迁了。也正是因为没有了这些,她才被裴妍奚抓住了把柄,惹不起这样的千金大小姐。 她蹲在床头柜前,不死心的再翻了翻,继而挫败坐在地板上,脸蛋愈加的苍白。 房产证是被奶奶拿走了,昨天她不仅拿走了家里的存折,也带走了这最后属于她韩家的东西。因为她知道房子要拆了,所以才回来拿这拆迁费。 这是真正的家破人亡了么?他们韩家以后在哪里立足? 她冷笑一声,将抽屉里那张合影照‘啪’的扣在桌面上,心如死灰。继而又不舍的抓起贴在心口。如果他们一家能真的‘全家福’,该有多好。可惜照片只是照片,全是假象。 走出房间,她还是将那相框扔进了垃圾桶。 半个小时后。 “给我送些冷饮过来吧,要冰镇的!最好是柳橙汁!”裴妍奚拨响了她客厅里的电话。 “海边有专售!”她欲挂断电话。 “我就想喝你店里的,别忘了你现在是我的店主!” 她‘啪’的挂了电话,电话又响起来。她没有接,从冰柜里取了一打冰饮,推车出了门。 裴妍奚订下了她所有的房间,付了双倍订金,人虽骄纵,却还没做到耍赖地步。而她现在,不能跟钱过不去,也不能自找麻烦。 此时正值晌午,海滩上烈日高照,海水翻白浪,穿着泳衣的男女却是人潮如涌、在沙滩上恣意享受假期。她穿一身浅色长裙、骑着单车寻找裴妍奚的身影。 人群中,一身三点式比基尼的裴妍奚早就看到她的身影了,却不出声,戴了遮住大半张脸的遮阳镜躺在伞下,窃笑不已。就让这女人找好了,海滩上这么多人,一个一个找,最好累趴她、晒化她!谁让这女人不知天高地厚顶撞她! 如雪推着单车,望了望车篓里快被晒化的冰块和四处的冰饮摊,眯了眯眸。她就知道裴妍奚这女人不是想要喝冰饮,而是公主病犯了,故意舍近求远!顶着烈日寻了一圈,她将单车架起,拎着冷饮走向那最靠里的大红伞下,重重放下:“冷饮来了!” 裴妍奚笑着起身,故意一声:“哟,终于来了呀!可是好像不够冰,麻烦你再去取些冰的来,好么?” 如雪莹白脸蛋上沁满薄汗,冷冷看这矫揉造作的女人一眼,对边上卖冰饮的小妹道:“来两杯柳橙汁,算我帐上!”转而看向裴妍奚,“不过这打冷饮算你帐上,我会在押金里收取!” “没问题!”裴妍奚软软躺回沙滩椅上,眼神泛起讥诮,似在看一个寒酸的乞丐,“我不但会付这饮料的费用,连跑路的辛苦费也顺便给算了。你跑这一趟一定很累吧,啧啧,真是可怜哪,几十块的跑路费给我做只指甲都远远不够……”她故意伸出那十只亮晶晶的指甲,得意的炫耀,“做一只指甲一万块,是不是够你吃几个月?” 如雪脸色一黯,没有理她,转身去推单车。这个世上有一种寄生虫,就是裴妍奚这样的千金大小姐,花着父母的钱,践踏别人的自尊。以为自己很了不起,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却殊不知,一旦庇荫树不在,她什么都不是。 “喂,你走什么,我话还没说完呢!”裴妍奚被她微带鄙夷的眼神刺到了,一把跳起,抓起地上的拖鞋就朝这边砸过来,“你刚才用什么眼神看我?你再看一次试试!” 如雪的细背被砸了一下,虽不痛,却让她难受万分。她转过身,重新走过来,眼神如千年寒冰冷峭,“我什么都没说,是你自己要这么想!脑袋空不要紧、关键是不要进水,别吃饱撑着以折腾人为乐趣!” “你敢说我吃饱撑着!该死!”妍奚气得大叫,捡起地上的另一只拖鞋又要朝如雪一巴掌呼过来,却一时动作过大,让沙滩椅挂住了胸衣系带,等她站起,‘咝’的一下,那布料少得不能再少的胸衣直线下坠。 “啊!”她发出一声惊叫,忙抱住胸部蹲下身去。 远处正在潜水的敖宸刚刚从水底浮出头颅,大掌抚了抚脸上的水珠,便听到妍奚这一声惊叫。他墨黑的短发被浸湿,露出他饱满宽厚的额,修长健腿、厚实的胸肌和腹肌更是一览无遗。 听到叫声,他忙从水里走过来。 只见妍奚楚楚可怜蹲在沙滩椅旁,一个长裙女子冷冷站在面前,两人似是发生了争执。而旁边的游客,也通通好奇望着这里。 他远远走来,乍一眼看见那长裙身影,眼前竟是恍惚了一下,就好似被天上的烈阳给刺了眼珠,睁不开眼来。高挑纤细的身姿,长发素裙,在风里飞舞,美得简约,让他惊心动魄。 等走近,才发现是那个在楼梯口撞到的女子。 “宸哥哥。”妍奚凄凄楚楚望着他,小嘴一瘪,灵动的大眼睛泛出泪花来,“她……她让我当众出丑了……” 他瞥一眼掉落在地上的胸衣,拿起大毛巾给妍奚披上,望向如雪:“怎么回事?” 如雪也望着他那双深沉的眼睛,却没有给他解释一句,转身去扶摔在地上的单车,在众人好奇的目光中静静走出沙滩。 “宸哥哥,我们只是一言不合,她就大打出手。”妍奚的身子在打颤,不住往他怀里钻,脸蛋呈现一种难堪的死灰,“我们快离开这里吧,我不要在这里了……” “好,先回去。”他的俊脸同样黑了一层。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007 错不在我 当晚,如雪敲响了二楼房间的门,敖宸开了门,与她一起坐到一楼客厅。 夜灯下,他看着她清冷的脸,忍不住点燃了一支烟。静静吸了一口,又用长指掐掉。 “敖先生,房子我不想租了,这是订金与违约金。”她将钱推至他面前,坐在对面,很安静。 他剑眉微挑,以为她是要解释今天的事。敛眸瞥了瞥桌子上的钱,说道:“为什么不能租?我们只住一晚。” 如雪将注视他的目光移开,望向窗台上的兰花,放在腿上的手轻轻拽紧,“如果敖先生愿意,我现在可以帮你订下康菲大酒店的房间,今晚入住。” “不用。”他薄唇轻吐,定定看着她白皙的脸,俊美的五官在灯光下很是耀眼,“如果你确实不能租,我不会强人所难。不过,你得为今天的事向妍奚道歉。” “我不会道歉!”她立即扭过头来,清澈的双眸泛起一层冷意,怔怔望着男人,“在这件事上,我没有错,所以不需要道歉!” 男人一怔,眸子幽深起来,“你不该动手。” “我没有动手。”她眸光闪动,言语里渐渐有了锋利:“我唯一算得上歉意的地方,就是没能及时将冰饮送到你未婚妻手里!可是我没有办法让冰块在二十多分钟内不融化!我想敖先生你也没有办法吧!” 他为她的话拧起了眉,静静看着她,似在打量,又似在思索她话里的真实性,幽黑的眸光将她一点一点吞噬。末了,低沉出声:“这件事我会查清楚,若真是恶意所为,我希望你能道歉!” “如果是她先针对我,不小心将胸衣系带扯下,她是不是应该向我道歉?!敖先生。”她反问起来,眸底冷冽明澈,隐隐升起一股反感。 她讨厌这对未婚夫妻对她咄咄逼人! 裴妍奚曾对她放话,这次负责基隆港开发事宜的政府官员,是她裴家的亲戚,官商一家、一手遮天。这位裴家大小姐想要她关门大吉、将她的房子划为违建,简直轻而易举。 她没有房产证在手,不想惹麻烦,所以妥协了。她想反正只有一晚,只要将自己的房间给她住一晚,以后就没有麻烦了。 可是,她发现她错了。 与裴妍奚接触的越多,她的麻烦就越大。这位千金大小姐似乎生来与她有仇,不管她如何隐忍,就是不肯善罢甘休。 “如果真如你所说,我一定会让妍奚给你道歉!”男人利眸眯了眯,将夹在修长指间的第二支烟捻熄,壮硕的身子靠上椅背,“但是,今晚我们不可能退房。” 她双目流动,紧紧盯着那张如利刀雕刻而成的立体五官,“我不想租!” “没有什么想不想!”他的眸子犀利起来,薄薄的嘴唇好看的抿着,散发一种涉世已久的尖锐和锋芒,“我们交付了押金,交易已经成立。你有权毁约,我们也有权利不接受!而且,我们现在需要把事情弄清楚!” 她心窝一冷,推开椅子站起身:“敖先生,我想我们没什么好谈的了!” “是么?”男人继续保持靠躺,犀利眸子高深莫测盯着她,薄唇勾起一个弧度,却不吐一语。 半晌,她窒息起来,不再与他交涉,转身走回了一楼的房间。就让他们在她房间住一晚好了,等今夜过了,一切会好的。 只是,这种自我安慰根本没有用,午夜的时候,她让楼上的响声惊醒了。 天花板上在响动,隐隐传来一阵暧昧的申吟声,痛苦中带着快感,似泣似啼,一声高过一声。她听入耳里,忙用被子盖住头部,蜷缩起身子。 她的房子隔音效果一直很好,只要分贝不要太高,一般的响声都能隔得住。而现在,裴妍奚的叫喊声清晰入耳,从二楼阳台飘散下来,钻入她半开的窗子。 她翻了个身,将脸蛋深深埋进枕头里。 然而,阳台上的人还是不肯饶过她,一声高过一声,不肯停息。这该死的声音像张巨网网住了她! 她终是受不住的发出一声尖叫,爬起身,跑到了院子外。静静走了一会,而后在灯下站着看海。 第二天清晨,她看了日出,在邻居诧异的目光中,穿着睡衣回到了自己的民宿。 楼上的夫妻还未起床,不过声音已经停歇了,还给房子一片宁静。她回房穿好衣裳,洗了把脸,将长发扎起,安静准备早餐。 七点,她将早餐端上桌,煮上咖啡和牛奶,去了一趟门口取报纸,便又听到楼上响起来了。 只见裴妍奚光着双腿走出房门,将一堆衣物直接从二楼扔下,丝袜、内衣裤洋洋洒洒挂了一楼梯,“给我拿到干洗店去洗,今天中午之前交给我!” 如雪站在桌边并没有动,对上面冷道:“七点已经过了,请你们准备好退房!” “本小姐还不想退!”裴妍奚轻蔑瞥她一眼,什么表示也没有,转身进房。很快,房里又响起她的调笑声。 如雪皱了皱眉,将手中的报纸‘啪’的放到桌子上,转身去院子里取了用来冲洗墙壁的园艺水管,几步走上二楼,打开房门就往里面喷,“不好意思,整理房间的时间到了。” 趴在床上的裴妍奚立即被吓了一跳,忙从床上跳下,‘呀’的扑到西装笔挺的男人怀里,“宸哥哥,她疯了!” 只见坐在沙发上的男人早已衬衫洁白如雪、西装笔挺,一脸意气风发。见如雪拖着根园艺水管冲进来,他一把抱起钻入他怀里的妍奚,一脸诧异:“你是怎么回事!我们还没退房!”那该死的水柱溅湿了他的西装裤和皮鞋! 她今天穿了一身蓝格衬衫,下着休闲热裤,一头又直又顺的长发扎成一个马尾,青春而性感。很对他的眼,但行为却非常惹人生气。 “不好意思,退房时间早已过了半个小时!”如雪柔柔笑道,握着水管又冲了几把,关掉,“我在楼下等你们办理退房手续!” ―――――――――――――――――――――――――――――――――――――――――――― 国庆黄金周,祝亲们快乐七日游,旅途愉快!o(n_n)o~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008 妖孽男子 办理好手续,她抬头看了这一男一女一眼,发现裴妍奚一直冷冷盯着她,下唇咬得紧紧的,灵动的双目闪烁诡异的光芒。她的眼皮猛的跳动了下,隐隐不安起来。 男人则是静静瞥了她一眼,稳步走出去。 “宸哥哥,等等我,你走的太快了!” “莫名其妙!”等二人开车离去,她将院门轻轻关上,心头重重抒出一口气。不管怎样,总算送走了这个瘟神! 将裴妍奚留在这里的丝袜、内衣裤通通扔入垃圾桶,梳妆台上被动过的梳子、乳液、避孕套一律清空,床单被褥全部换新,墙壁重新贴上新的天蓝色壁纸,沙发也拆了洗…… 末了,她站在衣橱前翻白眼。 柜子里挂好的裙子、外套被翻得一团糟,稀稀落落躺在柜底,她放好的几双高跟鞋无一幸免的成为单只,另一只不知被扔到了哪里,横七竖八躺着。 她一阵暗恼,绷着脸将那些裙子拾起,才发现少了一件。 “裴妍奚!”她发出一声怒吼,忙跑到阳台上,望着红色跑车驶向的康菲大酒店方向。 柜子里少掉的那件裙子,是峻熙在她十七岁生日时送给她的一件白色雪纺纱裙,简约的剪裁、微褶的洁白裙幅,一朵血花如凄艳的梅花在裙摆上独放。 峻熙说,每个女人都是一条美人鱼,每个爱她的男人就是大海,我就是你的大海,喜欢看你穿这身白裙,在我守护的海洋里畅游。我等你的十八岁。 然而,她等不到十八岁了,十七岁的时候,这条素白的长裙上就溅上了这朵污浊的血花,脏了她的身子、也结束了她的少女情怀。自此她才明白,她是漂泊命,一生逆插桃花。 这件裙子放在柜子里八年,每每看着,暖心的是峻熙对她不离不弃的守护,寒心的是那深入到灵魂的肮脏记忆。那些个夜里,只要一闭上眼,脑海就不断浮现那群禽兽猥亵的脸庞。 她觉得很奇怪,人在最悲痛,最恐慌的时候,并没有眼泪,反倒在一切结束的时候,流下了泪。她被玷污的那夜没有流泪,却在峻熙远走他乡的那个深夜,泪湿了枕头。她感觉,他们快要结束了。 这场爱情毛毛雨,终究是淋湿了他们各自的脸。他们由最初的兄妹情,渐渐转变成男女情爱,将对方的身影一点一滴渗透到各自心底,却,无疾而终。因为他们分别太久了,才刚开出花骨朵的爱情,经不起等待。 用指尖勾起扑打在脸颊上的发丝,她转身走进房里,将玻璃橱柜里摆放的那些美人鱼音乐盒一一收起来,用纸盒装起,却发现第十九个没拆封的美人鱼不见了。 这个得寸进尺的裴妍奚!她蓦的站起,疾步往楼下跑。 十分钟后,待她骑着单车赶到康菲大酒店,一楼大厅前台告诉她,敖夫人与裴夫人刚刚莅临酒店,总统套房的白金卡客人不见任何人,也不允许任何人去打扰。 “那他们什么时候退房?” “没说。” “能不能帮我内线一下裴妍奚小姐,绽青民宿的韩如雪找她?” 前台小姐狐疑看着她,摇了摇头:“客人不见任何人!对不起小姐,请不要打扰我们工作。”不耐烦的示意她走开,双眸却突然大放光彩,定定望向远处:“裴先生,您来了。” 只见一个欣长优雅的美男子从大门口走来,一身时尚不失高雅的古琦西装,修眉凤目,皮肤白皙,美得张扬魅惑。他嘴角勾着一丝笑,怀搂高挑时尚的女子走进大厅,“别告诉他们我来了,给我另开一间房!罗小姐,你今天的妆容真漂亮。” “啊……好的,您稍等!”前台小姐立即低下头去忙,为男子的赞扬窃喜不已。 如雪回头,没有怎么认真看,只看到一个颀长的身影,缓缓朝这边走来,好听的声音清越干净,如春风拂面。她当路人甲打量了一眼,扭回头,不甘心的再对前台小姐道:“我找裴妍奚小姐有急事,请务必转达!我丢失了一样很重要的东西!” 前台小姐不理她。 裴铠泽听到妹妹的名字,走到她旁边,斜眼睨了她一眼,“她拿了你什么东西?”  如雪微惊的侧首,对上那双不羁的眼睛。 铠泽也看着她,一下子被那双琉璃般的眸子吸引住了。白皙脸蛋,眼角微微上挑,秋水般不染,皮肤紧致。澄澈的眸色,在看着他的时候,如清泉流转、映出他的倒影。 他笑道:“我是裴妍奚的大哥,这次顺路过来押她回家。不过,你口中的妍奚,身边是不是还有一个‘傲慢无理’、‘五大三粗’的高大男人?” 如雪轻轻皱了眉,转身往大门口走。 铠泽淡淡一笑,没有跟过来,接起震动的电话,“宸,我刚刚过来,别跟夫人们说我到了,我是来度假的。对了,一楼有个穿热裤、扎马尾的女孩说妍奚拿了她的东西,你向妍奚确认一下……让她上来?好,我这就来。” 他撇撇唇,对如雪的背影清朗道:“马尾女孩,随我上去吧,敖宸刚好也有事找你。” 如雪听到‘敖宸’这个名字,忙止住了脚步。抿唇想了想,还是转身跟在裴铠泽和那时尚女郎身后上楼。敖宸,她认识的。 风流男子在三十七楼出了电梯,回头对她俏皮眨了眨眼,与女郎双双消失在走廊。她抿紧红唇,压住心头的忐忑不安,静待专属电梯到达顶楼。 门‘叮’的一声划开。 她看到大厅里站了个人,男子一身笔挺黑色暗条西装、白衬衫站在落地窗前眺望,背影挺拔,意气风发中带着沉沉的气息。他站在那里,似在等她。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009 她从电梯走出来:“我过来见裴妍奚小姐,有些事需要当面谈。” 男人点了点头,掐掉烟头,转身朝套房门口走。正要推门,他身上的手机突然急剧震动起来,他接起,俊脸明显一变。而后大步折回落地窗前,静静按下接听键,却抿唇不出声。 电话那边在说着什么,他俊脸又是一沉,突然哑声道:“对,我要订婚了。” 如雪看着,只觉此刻的他,过于冷峻,甚至还带着戾气和阴沉,又哪有订婚的喜悦。 “不是妍奚。”他森冷出声,望着窗外的双眸蓦的微眯,如蓄势待发的猎豹,冷漠又嗜杀:“我爱上了她,我们将在这个月月末订婚,希望你们能来参加!” ‘咔嚓’合上手机,他的俊脸恢复一贯的冷峻,若无其事走进大套房。 大套房的意大利组合沙发上,穿一身白裙,裹着外套的妍奚正楚楚可怜偎依在母亲怀里,抽抽噎噎:“妈,我和宸哥哥喝多了……” 颜夏冰为女儿抽面纸的手一顿,脸色并不好看。 而坐在对面的敖郑淑贞修眉轻轻一翘,瞥一眼妍奚裙子上的那大朵血污,眉开眼笑坐过来,握起妍奚的小手:“好了,别哭了,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伯母一定让敖宸负责。” “伯母!”妍奚的脸,再次梨花带雨起来,委屈扑到郑淑贞怀里,哭得更大声。 走进门来的男人,下巴不悦绷直,带着如雪坐到对面的沙发,要笑不笑道:“妍奚,宸哥哥要结婚了,你不为宸哥哥感到高兴么?” 妍奚马上抬起头,泪珠子还在如豆子般嘣嘣滚落,“宸哥哥,你说什么?” “呵!”他扯唇笑了笑,熟稔揽过如雪的肩,抱进他没有温度的怀里,冷冷看着面前的三个女人,“妈,裴伯母,我和如雪商量好了,打算在这个月月底订婚。”不是征询,而是淡淡的知会一声。 “你疯了!”“不行!”如雪和郑淑贞同时出声。 如雪使劲推开男人,漫天怒火早在他说出第一句话时就烧开了,“敖先生,我是过来拿我的裙子和包裹的,没时间陪你们疯!” “如雪!”敖宸剑眉一沉,猿臂重新扯她入怀,牢牢禁锢住她腰身,“别使性子,有什么事,我们私下谈!”转而将薄唇贴上她玉耳,暧昧的啃咬,“韩小姐,演完这场戏,我们再谈。” 如雪被他紧紧箍住,缩了缩,想站起,他却不让,大掌搂得愈发紧,将她一把扯向自己,紧紧贴着。两人就以这种暧昧的姿势交困在沙发上,谁也不让谁。 旁边的郑淑贞看不下去了,干咳几声,心疼搂过旁边可怜巴巴的妍奚,板起脸道:“敖宸,你裴伯母在呢,快给我放开那狐狸精,我的儿媳妇在这!” “狐狸精?”敖宸扬眉轻笑,直起身子,看着母亲:“我和如雪相知相爱,想结婚,怎么错了?妍奚……”他将俊颜侧向哭哭啼啼的妍奚,黑眸渐渐尖锐骇人,“你是不是还欠如雪一个道歉?” 昨晚这小妮子故意在阳台上灌他酒,引诱他,他就知道没什么好事。好在他只是借着酒劲吻了吻她,并没有做出太出格的事,不然这个老婆是娶定了。 他深知这个世上,任一个女人他都可以碰,独独这个不能碰! 裴妍奚脸色一僵:“宸哥哥,你什么意思?” “海滩上打人的事,明明是你先动手。”他皱眉提醒。 “我为什么要道歉,是她先动的手!”妍奚的眼泪扑飒飒滚落,不知是委屈还是虚心的扑进郑淑贞怀里,“伯母,宸哥哥欺负我!” 他更加厌烦了,冷冷看了妍奚一眼,不做解释,转身大步走出套房。他都不知道裴妍奚是从哪弄来的这套脏裙子! 等走出门,他一身戾气渐渐敛去,眸子盯着窗外:“韩小姐,将你的账户给我,我会让秘书给你汇入二十万。” 如雪起初还为他给她讨理的事窝心,听到这句,仿若被扇了一巴掌:“不好意思,敖先生,我不想要你那二十万,只想要回我的东西!”如果早知道是个陷阱,她一定不会这么冒冒失失跟他进门! 这一家人,她只看一眼,就知道是惹不起的。他们有他们的恩怨,她有她的活法,是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 “已经迟了。”他两瓣薄唇冷冷的抿着,眸子深不见底,依旧望着窗外,“你今天不该闯来这里,更不该让我在十五分钟前看见你,韩小姐。” 她莫名其妙:“敖先生,不是我该不该来酒店,而是你不该利用我!我不想淌进你们这趟浑水!” “我们可以假订婚。”他沉稳出声,淡淡侧过身,俊脸不见一丝情绪,却在给她下圈套,“合约截止至我们各自找到合适的结婚人选。这期间,我会给你提供空白支票,你想要多少填多少。当然了,你也可以要求除钱财之外的其他东西。” 其他东西?她戒备的心微微松动了,转身朝他走过来,闻着他身上淡淡的烟草清香,“我想要你帮我找个人,并将他安全送到国外。” 他犀利的眸闪过厉色,不以为然笑了笑,声音浑厚低沉:“可以。” 她惊讶于他的爽快:“我还没说他是谁。”如果他知道峻熙惹上的人是谁,还会笑得这么傲慢与轻蔑么? “呵。”他将头侧开,望向外面骤然下起的大雨,眸光如利刃划破那雨帘,浮起丝丝嘲笑,“能让一个女人拿一生去换的,除了心爱之人,还会有谁。这个男人会感激你一辈子的!” 她脸蛋一窘:“我要的不是他的感激,而是他的平安!还有敖先生,我不会被那一纸合约困住一辈子!” 他嘴角的弧度勾得更大,凛冽转身,一步步朝她走过来,紧紧盯着她的双眸:“你确定放他走后,他还会再回来?” 她黛眉冷冷一蹙:“我说过,这纸合约不会困住我一辈子!” “说的好!”他霸气的剑眉扬了扬,长指缓缓抚上她纤长的脖颈,很轻很轻的划着,肌肤相贴处却是冰霜般的寒意,“我们就这样说定,我希望那纸合约的有效期最长不超过半年,而且不要有意外!” 她娇唇抿直,眼前有一瞬间的恍然与茫然。男人的笑,男人指尖上的温度,让她颤抖。她害怕这样子的他。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010 他带她在3712号房门口站定,扭头看了她一眼:“我们现在签订协议。” “好。”她轻咬下唇,有些紧张。 房门很快开了,裴铠泽腰侧围一条浴巾走出来,用力捶了敖宸的宽肩一拳,笑道:“早提醒你别和妍奚擦枪走火,现在知道麻烦了吧。” 敖宸扯扯唇,拈开铠泽的拳头,“房里有香艳镜头么?” “有,专为你准备的。” 这次换他擂了铠泽一拳,一边大步朝房里走,一边脱掉西装外套,扯开衬衫领口和袖口。 房里,时尚女郎已变身冷漠女秘书,正端坐桌前,从密码皮箱里取出掌上电脑,利落敲出一组照片和资料信息,呈现给他看。 他将西装外套扔在平整的床面上,整个高大的体魄塞进沙发里,仰靠着,瞥了那组照片一眼,冷漠道:“将照片给韩小姐确认一下,如没有问题,我们便签订协议!” “你从哪里得来的这组照片?”她激动的翻了翻那五张街拍照,一颗心在雀跃不已!这些都是峻熙的近期照,旁边附有日期和简短说明,仿若就在身边。等翻到最后一页,她不死心的又点了点,却被那时尚女郎制止住。 “自然是用我的办法。”男人将斜纹领带整个扯下,端起高脚杯,一口喝掉杯中酒,裹着精致西装裤的双腿高傲叠起,“你只需确认他是不是你要找的那个人。” “是!但是请你告诉我,他在哪里?”她急切起来,脸蛋上飘起丝丝潮红。 他看着,眸中划过精光,冷笑着摇了摇头:“韩小姐,我想你还没有明白协议的法律意义。我们虽是假订婚,但协议上的条款必须要遵守。订婚期间,你是不允许见任何男人的!” “协议条款应该由我们双方共同制定、再书面拟定!”她被气到了,玉颊开始涨红,冷冷看着这个给她不断设下圈套的男子,“你说的这一条,我不能接受!” 他也冷冷盯着她,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当做商品在估测、合计、折算其中的利弊,幽深的眸色渐渐呈现不耐烦与犀利,“gina,将合约拿给她看!” “是的,敖总!”女秘书立即打印出两份书面合约,一份交到如雪手上,一份呈给男子看,训练有素的恭立一旁。男子瞥了一眼,示意女秘书拿开。 如雪则是仔仔细细看那些条款,逐字逐句的看,心头立即警铃大作,一股不安席卷心头。二十条条款,不外乎是改变以前的交际圈、学习豪门礼仪、修身养性、断绝与所有异性朋友的来往、懂得妆容应酬……总之,改头换面! 可是,她却感觉自己被一张巨网网住了,严严实实罩着,只等她往深坑跳。只因这个男人的办事速度太神速了,似有预知一般,知道她要找峻熙! 深深吸一口气,她尽量压住躁动,僵硬笑道:“敖先生,我想我们应该简单一些,毕竟只是订婚,而不是结婚。” 他不悦挑眉:“即便是订婚,你也是我的未婚妻,出门应酬总是少不了!还有,你好像没有告诉我,你的身子不接受男人的碰触!” 如果每次搂她秀恩爱,她都要像在楼梯转角那次张皇跳开,外人还以为他有家庭暴力。 她的脸‘轰’的一下炸开,羞辱、激愤、难堪一涌而上,突然‘啪’的拍桌而起:“不好意思,这份合约我不签了!”而后当着他的面,将合约狠狠撕成四份,砸到他面前,快步走出去。 走到走廊上,她能呼吸了,将蓬乱马尾上的发圈扯掉,用长发遮住她难过的脸。她的身子抗拒男人,是因这个世上的男人全都肮脏不堪、畜生不如!这个在她伤口上撒盐的男人也不例外! 电梯里静静的,指示灯在不断跳跃,只闻呼吸声,她仰起脸,又低下去,走出电梯。 “韩如雪,原来你躲在电梯里!”等在一楼电梯门口的裴妍奚见她出来,一把扯住她的肘,卯足力将她往安全门处拖,挥手就是清脆的一巴掌,“我叫你勾引宸哥哥!” 她的脑袋一阵轰鸣,脸蛋上立即浮起狰狞的五指印,等裴妍奚第二巴掌呼过来,她冷冷抓住,抬手还给她一巴掌:“裴妍奚,你怎么回事!” 妍奚被打得火冒三丈,‘啊’的一声尖叫,发了狠的扯住如雪的长发,将她往地上拽,拖了一米远,骑坐到她身上,对上她的脸就左右开弓。 如雪的头皮被扯得生疼,根本应付不了这女人突如其来的疯狂,双手胡乱抓着,也拽住了裴妍奚的卷发,示意她停手。哪知这千金大小姐愈发嚣张,不但甩她耳刮子,而且还使劲撕扯她上身的蓝格衬衫,欲将她脱个精光,“你不是喜欢勾引男人么?我今天就让你一丝不挂的勾引!” 旁边偶尔有过路人,冷眼瞧了瞧,离开或看好戏。 如雪被压在身下,雪白的香肩和半截胸部被撕扯出来,惹得旁边的男人们发出一阵唏嘘。她咬紧唇,仿佛回到那个肮脏不堪的夜……周身一阵极冷,她突然抬起大腿,将压在身上的裴妍奚狠狠扫下去,翻身而起,一把拽住裴妍奚的卷发,用尽力两巴掌扇下去! 她恨奸污她的那个男人,也恨透这个不肯对她善罢甘休的裴妍奚!这个女人是否知道,她身上穿的这套白裙,正是她夜夜的噩梦!?那裙摆上的血污,是那群禽兽让她从少女变成女人的肮脏证据,每每看见一次,她的心就血流不止。 这个娇生惯养的千金大小姐永远不会知道那种被扔在荒山野岭的孤独无助,在众目睽睽之下被破身的难堪羞耻,更不会明白,那种被人见死不救的绝望! 岱山岛那座独门独户的庄园,幽静青翠的箬竹林,十七岁的她如困兽呜咽,期盼只一墙之隔的男子能出来救她,就是帮她报警也好。可是,墙内的男子看不到她用头颅抵进去的盐水瓶,响亮的皮鞋触地声顿了一下,安静走过,任双手双脚被绑缚住的她被那群禽兽追上、拖开……那个夜晚,他们就在那堵墙外奸污了她,捂住她的嘴,按住她的双手双脚……她绝望躺着,听到的却是墙内另一个女孩的欢声笑语,一声声的‘哥哥,你快过来’…… 这么些年过去了,不知为何,就是记住了那个女孩的声音。可能是因为那一声声‘哥哥’。 此刻,这个口口声声‘宸哥哥’的裴妍奚在她身下挣扎,脸蛋上总算有了惊恐与收敛,却突然眼泪翻涌,张皇的大叫:“敖伯母,快来救我,我好疼!” 下一刻,如雪只觉身子被人猛力一扯,没有重心的朝一边歪去,额头重重磕上旁边冰冷的瓷砖墙壁。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011 那重重的一击,是郑淑贞抡着她昂贵的手提包朝如雪的背部狠狠砸过去的。 此刻,她拎着手提袋冷冷站在妍奚和如雪面前,瞥一眼四周围观的人群,咬着牙道:“你们给我住手,有什么事先回去再说!”保养得体的面容上一阵青白。 如雪眯了眯眸缓住头晕,抚着渗血的额头爬起身,没有理她,直接往外面走。 得救的妍奚慌忙从地上爬起,可怜兮兮钻到敖郑淑贞的庇护下,受尽委屈的摇着她的胳膊:“敖伯母,刚才我在电梯碰见了她,客气的邀她去房里谈谈,她却二话不说动起手来。您看,我的脸已经肿起来了,好疼……” 话一说完,煞有其事的‘啊、啊’痛叫出声。 郑淑贞摸了摸她的脸,脸色立即阴沉,盯着如雪往大门口走的背影:“你姓韩是吧?韩小姐,我们把今天的事弄清楚再走不迟!” 如雪扯着撕破的衬衫,静静朝门口走。 谈什么呢?说好听点是‘谈’,实则是什么,她们自己知道。 “敖伯母,您看她!”身后的裴妍奚委屈跺起脚来,将敖夫人的手臂摇得更急,声音里夹杂哽咽,“她打了人,还这么嚣张,完全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呜,伯母您一定要给妍奚做主……” 郑淑贞抚了抚她的小手,看着前方的杏眸明显又阴沉了些,“你站住!” 裴夫人颜夏冰,这个时候也匆匆寻了过来,恰好与捂着额的如雪迎擦肩而过。两人隔的近,肩头轻轻撞了下,当看到如雪额头上那块撞伤,她的胸口突然莫名一痛。这种感觉又来了,从在顶楼第一次见到这个女子,她就有种很强烈的亲切感,想亲近这个女子。 这刻,看着她一脸一身的伤,低着头匆匆往大门口走,竟是迫切想喊住她,想问她怎么了。 “喂!”她的视线一直追随女子的身影,终是心随意动朝那背影喊了一声,期待不已。却等如雪转过身,她一愣,千言万语卡在心头,化成一种肝肠寸断。 原来这个女子一双水灵灵的眸子含满泪水与恨意! 她一下子僵在原地,心脏犹如被人猛的拽紧,呼吸不畅。 如雪回头快速看了这个裴夫人一眼,敛下眸,疾步走出大门。而后推着单车,走进茫茫雨帘。 雨很大,她丢掉鞋子的脚根本踩不上脚踏板,索性推着车在道上走,双眼茫然望着前方。前方雾茫茫一片,磅礴大雨将她额上的血迹冲去,一张娟秀脸蛋透白。 下坡路,一辆面包车打着灯柱,从下面急急驶来,却不避开,突然‘嘎’的一声在她身边停下,车门火速划开,两个凶脸男子二话不说就将她往车里拖。 这个过程不足十秒,等面包车驶上公路,拐入民宅区的山坡上只剩那辆单车摔在原地、车轮子打转。 而酒店大厅里,颜夏冰朝门口追了几步,想叫如雪去看医生,却让自己的女儿紧紧拉住,一把鼻涕一把泪往她怀里钻,“妈,我受伤了,你快报警抓她……” 她无奈看着女儿:“是你先动手的?” “妈,我到底是不是你亲生的,你怎么能帮着外人欺负我!”裴妍奚被气得跳脚,一把推开母亲,怒气冲冲朝电梯门口跑,“我去告诉奶奶,只有奶奶才会相信我!” “妍奚,你想做什么?”她皱眉紧追几步。 “打电话给奶奶,告诉她我被一个狐狸精欺负了!”裴妍奚跑进电梯,使劲按关门键。 她板起脸看着电梯上跳动的数字,忧上心头。妍奚是什么性格,她摸得一清二楚,娇蛮跋扈、不择手段,硬是让她奶奶惯得无法无天。这次敖宸突然多出一个未婚妻,这个女儿只怕要将这里搅个天翻地覆了。 “裴夫人,让她去闹吧。”郑淑贞朝她走过来,眼角、眉梢,浮起丝丝笑意,“不管怎样,我们敖家只要裴家的公主做儿媳妇,其他女人想都别想。敖宸这次只是玩玩,当散散心。等他看开一些不愉快的事,就会试着接受妍奚了。” “但愿如此。”她柳眉拧得更紧。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012 冥夜的人用一艘私人游艇将挣扎不已的她拖上了岱山岛。 岱山岛密林叠翠,林中一古佛寺高耸山头,几幢用水泥砌成的二层小楼房稀稀落落,分隔甚远,一条新修的公路没入林中,是唯一的交通线。 往左走,是安安位于海边的家,每到禁渔期,安安就会坐船去基隆港找她;往右盘山而上,则是那幢阴森幽静的古宅。古宅后面的密林里,有几间废弃的小仓库,那里便是冥夜的窝点。隐秘而安全。 此刻,她被摔在那湿漉漉的地板上,翻个身爬起,缩到角落里。 八年前,她曾从这里逃出去,在荆棘里跌跌撞撞、滚滚爬爬,以为前面有庄园、有灯火,就会有人救她,所以不要命的朝那救命浮木滚爬去,用瓶子制造声响,谁知…… “如雪,你过来。”卷帘门被霍的拉开,一阵急促脚步声传来,钻进来的人竟是江冬雨消瘦却健朗的身影。这个老人额头上又多了几条皱纹,老眼更显浑浊、贪婪。她扭头看了看身后那两个盯着她的粗犷男子,又回头对如雪招招手,“你别怕,他们是来跟我们做交易的,不会伤害我们。你过来。” 如雪站起身,撒开腿就往外跑。 为什么情境又跟八年前重叠了?!那时她被掳了来,奶奶也这么对她说,你别怕,他们是来公平交易的,不会伤人。可是他们抓了她就往房里拖,捆了她的双手双脚,打得她嘴角流血,而后给她注射药水。 她在昏过去前,清清楚楚听见江冬雨说,这个孙女还是雏儿,破苞夜值十万,若要卖到夜店卖身,至少五十万。但她不要这个钱,只要冥夜的人不再纠缠她,留她一条性命。她再三强调,父债女偿,与她这个半百人无关! 怎么会无关呢?!她韩如雪的爷爷曾是冥夜叱咤一时的冥哥,管冥夜三个道上的人,是整个帮派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二哥,出意外身故后,父亲韩英杰接手三道,却看上冥夜大哥的女人,与其私奔。 冥夜大哥恼羞成怒,一夜杀尽韩英杰手下所有的人,将韩家爷爷多年来的功劳一律抵消,非要将韩家子孙追杀殆尽。这些年来,他们韩家如他所愿的家破人亡、颠沛流离。 两年前,冥夜大哥中风,其大儿子接手冥夜,却在一转身,将冥夜归顺于最大的国际黑派组织――黑盟,欲与日本日渐强盛的藤原家族抗衡,树大好遮荫。 于是,这段恩怨暂且搁置了起来,归属黑盟的冥夜不再紧追韩家不放,让她不受干扰的顺利读完大学,在基隆港开店半年。然而今天,这群居心不轨的畜生又开始蠢蠢欲动了。 隐藏在岱山岛上的这些人是不听从黑盟的,他们在这里进行地下交易,在政府眼皮底下大把大把的赚黑钱。日子闲了,就将岛上所有的渔船都砸烂,将她家的墙壁泼满油漆,在康菲大酒店抢劫恐吓vip客房的客人,骚扰水兵驻防所…… 他们就是这里的土霸王。 “跑到哪里去!”此刻,那两个抓她来的凶脸男子一把抱住她,往门里拖,不客气摔到那堆木箱子上,“你以为现在还有韩峻熙护着你呢?那小子已经不在基隆港,一脚踹开我们高飞了!我们老大胸口正窝着口气,正好拿你来开刀!你给我悠着点!” “六疤,你说什么呢!”卷帘门外又走进来一个男子,瘦瘦巴巴,一脸阴柔与奸诈,正是他们口中的老大。 他拨开两个五大三粗的手下,走到如雪面前,奸猾笑道:“怎么怕成这样?不是已经说了是公平交易么?如雪,我已经跟你奶奶谈好了,你做我的女人,随我出场应酬,我给她五十万。呵呵,你们够赚了,五十万买你这样的破鞋……” “滚!”如雪一把抓起手边的两个啤酒瓶砸过来,脸蛋苍白。 男人后退一步,让属下将她紧紧拽住,眼露凶光道:“钱,你奶奶已经收下了!她手中的房产证和户口簿也在我这儿,基隆港的那幢民宿就是我们的新房。我毛老三年纪不小了,正差个带得出手的老婆。到时候,你就帮我应酬那些政府官员,争取让他们批块地给我们在这里建娱乐城……” “我不嫁!”如雪犹如全身长刺,挣扎不已,看向那偷偷朝门口挪动脚步的江冬雨:“你又这样将我卖了?那五十万你有命去花吗?!” “你嫁给他有什么不好!”江冬雨翻翻白眼,拖着那一麻袋钱往门口走,“八年前,我就劝你乖乖做他的人,让他帮我们护着点,明杀暗护。你偏不听,非要逃跑,撕破脸皮……不就是做那档子事么?灯一关,牙一咬,就挺过去了……” “啊!”如雪突然发出一声尖叫,玉额上的透明青筋在跳动,想哭却哭不出来,只是拽紧拳头,声音破碎尖锐,“八年前你明明是可以救我的,可你偏偏不救,是你告诉他们,我在客巴站等峻熙回来……” “韩如雪,我这不是为你好么?”江冬雨突然大声起来,将手中的麻袋重重一放,怒气冲冲望着如雪,“难道你想一辈子过这种被追杀的日子?你迟早是要成为女人的,与其做峻熙那小子的女人,不如找个靠山!这次你就听话,好好做毛太太,奶奶拿了这笔钱不会再回来的……” “你最好去死!”如雪冷冷看着她。 “哈哈,我不会死,顶多离开!”江冬雨不以为然一笑,拖了那一麻袋钱就走出了卷帘门,一路还轻轻哼着歌。不大一会,汽车声就远去,海边传来游艇启动的声音。 毛老三捏起如雪的下巴,在这时说了句:“你放心好了,她没命花那笔钱的!” “你杀了她?”虽恨,却仍是惊讶。 “杀人是需要偿命的,我可不想在这个时候犯事!”毛老三笑露他一口黄牙,示意属下放开如雪,得意道:“我给她的那笔钱是连号,是我们兄弟前段时间从运钞车上打劫来的,正愁没办法用出去。呵呵,如果她想花完那笔钱,至少得几十年,你说她还能活那么久吗?好了,你别伤心了,好好做我老婆,我会疼你的。” 如雪只是慢慢将头低下去,纤细的双肩无力垮下。 这一夜,他们没再对她动粗,只是给她提供了一间小房,派两个人守在门外。她抱坐在床上,身子一阵阵的轻颤。外面的雨很大,噼噼啪啪打在屋顶和墙壁,她将头倚在墙上,透过木板缝隙,看到远处的那座古宅亮起了灯。 她看着,心房不知为何,紧紧的揪起来。她宁愿那里是没人的。 第二天,阴雨绵绵。毛老三弄来一套水红色低胸礼服给她换上,自己则西装革履钻入游艇,吩咐开船。 他们前往的地点是康菲大酒店,下车后,文质彬彬的让应侍生带领他们去餐饮部的包间,颇有绅士风度。 而金碧辉煌的包间里,三个男子早已坐定,笔挺西装外套罩在椅背上,喝酒浅谈。一个高大冷峻的男子则坐在一边的组合沙发上,一身欧式板型衬衫、铁灰色西装裤、低调奢华的vsn皮鞋,挺括霸气。他明显是没有加入谈话的,偶尔抽一口烟,想着自己的事。听到敲门声,三人纷纷好奇抬头,独独他气定神闲。 “宋总,因为要接老婆,所以来迟了些。”毛老三将一脸木然的她往门里推,对最左边的眼镜男子一脸谄媚,点头又哈腰,“让几位久等了。” 这个宋总便是他和敖少之间的中间人,是他花了重金买通的,钱和女人通吃。 “毛老三,你真有艳福。”姓宋的男子看了如雪一眼,对毛老三暧昧笑笑,起身为他介绍:“这位是敖总……” “敖总,我是毛博山,经营一些小生意。这是我未婚妻韩如雪……”毛老三又将她往前推。 沙发上的男子微微一颔首,淡漠而疏离。 “原来是你。”她扯出一抹僵硬的笑。 “没想到一夜不见,你就嫁了人。”男人冷冷笑道,眸中没有惊讶的神色,稳稳掐掉手中的烟,宽背慵懒靠向沙发背。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013 “如雪,快给敖总点烟!”见男人将烟头掐掉了,毛老三忙将她往男人身边推,并偷偷在她腰上掐了把。 她的身子受惊的一缩,突然拍开毛老三的手往门口跑。 “各位不好意思,这女人可能还气着,我去哄哄!”见她跑掉,毛老三歉意的对四位男士笑笑,忙追出去。 等拉开那厚重的雕花木门,他尖嘴猴腮的脸立即变得阴冷,抬手一巴掌朝如雪招呼过来,“你胆敢再跑,我打断你的腿!给我回去好好伺候那姓敖的!” 如雪在跑出来时就被守在门口的冥夜弟兄抓住了,被拖到吸烟区,紧紧压在墙上。 “你们到底要怎样才肯放了我?!”她嘴角淌下一条细细的血丝,一双清凌凌的眸子痛苦而绝冷。 “放你?我呸!”毛老三打了她一巴掌,见她脸蛋红肿起来,影响妆容,便不敢再下重手,骂道:“姓敖的来头不小,你今天要是敢把他得罪,我杀了你分尸喂海鱼!现在去把脸上整整,尽量弄风骚点……” 说话间,双手朝如雪伸过来,将她低胸的礼服猛力一扯,露出大半雪白挺傲的胸部。 他贪婪的盯着,吞了吞口水,又骂道:“等娱乐城地皮到手,老子一定将你玩个够,这次就先便宜那姓敖的小子!” 如雪就这样被他们拖到了那雕花木门前,重新走入包间。 只见包间里又多了五个浓妆艳抹的陪酒女子,穿插坐在四个男人身边,倒酒点烟,盈盈笑语。房里的灯也暗了下来,氛围有些淫靡。 姓宋的眼镜男子见毛老三搂着美娇娘进来了,拍拍正在给敖宸点烟的红衣女子,示意她退开。 女子会意,不甘的挪动屁股退到一边。 谁知,男人却暗沉道:“搬个圆凳过来,就让韩小姐坐在对面!” “敖总,这不是有位子吗?”某人急了。 男人慵懒的呷口酒,冷冷看着毛老三:“韩小姐身上有伤,我想她不方便坐在这里。” 毛老三老脸立即青白一片,干干笑了两声,倾下身给他倒酒:“她刚才闹性子,不小心撞在了门板上,让各位见笑了!” “是吗?我看是老三你性致高昂,直接在走廊上把美女给吃了吧。”宋总和另两位国资部的政员瞥一眼如雪袒露的胸部,立即暧昧大笑起来,手也不安分的搂了旁边的陪酒女子一把,又是掐又是摸。 “嘿嘿。”毛老三尴尬的笑着,瞥了眼安静坐在凳子上的如雪,偷偷给宋总使眼色。 宋总笑够摸够了,这才直起身,对中间的冷峻男子道:“敖总,海上七星级酒店即将竣工了,我们为这大工程干一杯!” 男人仰了仰高脚杯,优雅喝掉杯中酒。 这个时候,毛老三正在逼如雪喝光那杯昂贵的烈酒,指尖在杯口捻了一圈,又倒上半杯,“去敬敖总一杯,别像木头坐在这里!” 如雪扭了扭被揽住的肩膀,被半推着站在了男人面前,却没有给他敬酒,只是紧紧拽着杯子,冷冷看着他。 男人也定定盯着她,利眸充满好奇。 “说话呀!”毛老三急了,推推她。 “敖先生。”她出声了,声音疲软不堪、绝望无力,却又带着挣扎与不甘,“你之前的话还算数吗?” 他锐眸微微一眯,扫一眼她长发掩盖下的红肿脸蛋,如世界王者仰靠身子、摊开,勾唇笑道:“当然,什么时候都算数!” “那……”她苍白的唇痛苦咬起,浓密卷曲的睫扇掩下,盖住她眸中的颤抖,“我愿意签。” 他霸气的剑眉立即挑起,唇边蓄起一抹狂傲。 “敖总!”毛老三见两人打着哑谜,始终说不到重点,忙一把推开如雪,腆着脸道:“老三在海边有一艘豪华游轮,正准备酒宴舞会,请敖总晚上赏赏脸。” 男人看着毛老三,抿唇不语,勾住旁边女子香肩的长臂却突然一扯,将女子掳到自己腿上,大掌伸进女子的超短裙里,“宝贝,我们今晚是不是有约?” 女子受不住的‘啊啊哦哦’叫起来,扯住他挺括的衬衫,身子猛的绷直,继而化成一摊水滑进他怀里。 密闭的空间里立即飘散一阵浓浓的欢爱气息。 毛老三咽咽口水,无趣的一把拽过旁边的如雪,滚到沙发里。既然这姓敖的不肯要,那他就在这里要了她好了,反正他已被刚才那陪酒女的叫声激得一身欲火,而旁边的宋总、两位政员已和女人们滚成了一团,也不差他这一个。 他决定不便宜这个姓敖的了! 如雪见男人朝她扑过来,忙翻身朝旁边滚,将桌上的酒水水果全朝他砸过去,连桌子也掀了,拖着裙子张皇往后退。却不小心撞入一个男人的怀里,反被压在沙发上。 是宋总!这个中年男人用腿狠狠压住她,眼镜镜片后的眼睛闪烁起猥亵,盯了她一眼,抬起头:“毛老三,将这个女人送给我,我让你入股我的公司!” “此话可当真?”毛老三顿在原地,简直是柳暗花明又一村! 如雪翻滚着身子,在挣扎,慌乱看了包间里一眼,才发现敖宸和那个陪酒女子已不在包间,包间里只剩四男四女,另外两个政员已和女郎们进入了正戏,公然在这公众场合哼哼唧唧。 她心头的绝望与恶心感如潮水般卷来,手臂胡乱抓着,右手缓缓摸到了地上的酒瓶。这些男人果然都是肮脏的,西装革履、一表人才,脱下那层人皮后,终不过是衣冠禽兽。 “这个女人原本是我给敖总准备的,宋总您既然看上了,那就拿去暖床,不过可不要让家里的宋夫人发现了,到时候我老三可吃不了兜不走,嘿嘿。” “老三哪,你放心好了,敖总不吃这一套,但我宋某吃。你托付的那些事,我宋某一定给你办妥……” “那需要多长时间?” “看情况。等拆迁项目动工,我一定说服理事给你划块地。” “那……”毛老三话还不曾说完,只见原本乖顺摊在沙发上的如雪突然抡起地上的tequila酒瓶狠狠朝宋总的脑袋砸去,酒瓶没破,额头开花。 这一瞬间,她想到的是当年峻熙用酒瓶砸死人的那一幕。要是峻熙能在身边,该有多好。 “臭表子,你敢砸我!”宋总捂着血流不止的额头翻下沙发,如落地的青蛙跳了跳,想爬起来扇如雪,却让粘稠的血糊住了眼睛,张皇的大叫,“快送我去医院,快!” 如雪从沙发上坐起,冷冷的笑着,手中还抓着那个酒瓶,“你们这些男人该死!” “你这个贱人才该死!”毛老三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弄得暴跳如雷,一把拽起如雪的长发,往地上拖,“老子不是警告你别坏事吗?你这个不要脸的不但不会伺候敖总,更弄伤宋总,老子今天不把你大卸八块,不姓毛!” “啪!”室内的灯光却在这时突的大亮,强光刺眼,雕花梨木门一开,涌进来大批穿制服的持枪警察,“别动!有人报案,毛博山挟持敖少爷的未婚妻,与一些政府官员在此进行不正当交易!且涉嫌抢劫运钞车、打劫金店、贩卖毒粉、挟持人质,现在请随我们回警局协助调查!这是缉捕令!” “该死,我们中计了!”毛老三蓦的松开如雪,脸色一瞬间惨白,两个正欲仙欲死的政员则胡乱抓起西装外套遮住羞处,狼狈抱头蹲下。 如雪更是狼狈不堪,慌忙抓了件外套裹住自己,跑出门外。而门外早已恭恭敬敬的站了个西装男子,拦住她:“韩小姐,请随我去住房部,敖总正等着你。” 顶楼总统套房。 黑砂岩桌面上,已经摆好一份订婚协议书。男人换下了他那套欧式板型衬衫,身穿休闲的暗红方格衬衣,下穿浅色休闲裤,站在窗边悠闲的赏风景。 他明显是在这段时间洗了个澡的,甚至还处理了一些公事。 “签吧。”他回过头,定定看着她。 “是你报的警?”她颤抖接过秘书递过来的签字笔。 他扯了扯唇,没有回答她,朝她这边走过来,侧身站在她身后,“别忘了你在包间说过的话。我喜欢信守承诺的人,嗯?” 她深吸一口气,将条款过目一遍,终是不安签上自己的名字,“我希望他们能抓住毛老三。”如果毛老三不入狱,她这辈子休想得到安宁! “呵!”他轻轻笑了声,示意秘书将协议收起,绕到她面前,“能不能判他入狱,要看警方的办事能力。不过不管怎样,韩小姐你都不会再受到他的骚扰。因为从今天起,你是我敖宸的未婚妻,没人敢动你。” 她沉默起来,没有一丝喜悦,下唇咬紧。这一刻,她感到的是卑微。 他盯着她低垂的小脸,沉声道:“今天你就留在酒店,晚上我父亲会过来,我们商量订婚事宜。” “会不会太快?”她蓦然抬头,感觉现在的自己,跟江冬雨用五十万将她卖给毛老三没有区别。 他看了她一眼,突然阴鸷笑道:“你觉得我们会结婚?女人,一场订婚宴而已,不代表什么的!” 她看着他的样子,胸口猛然一窒:“那敖先生为什么一定要找上我?你缺的,就是一个女人而已,任何一个女人都可以做到!” “我说我想救你,你信么?”他伸出手,拍拍她的脸,眸中的阴鸷隐去,换上高深莫测。 “不信。”她侧过脸,避过他轻浮的抚触。他故意的。 他收回手,静静看了她一会,唤来候在旁边的女秘书:“gina,带她去换套衣服,打扮漂亮点,晚上我们有场家庭会议。”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014 白旗袍、干净妆容,如雪安静端坐长桌旁,双手轻放腿上。旗袍是很丝滑的缎布,比她的掌心还细致,如第二层皮肤贴在她身上。 她讽刺抚了抚,压下眼帘。 她的右手边是敖宸,再右边是未来的婆婆郑淑贞,桌对面则是珠光宝气的姑父、小姑姑(姑父为倒插门女婿)。坐在主客座的敖老先生淡淡看了她一眼,直接说道:“敖宸,这个就是你要娶的女子?” “嗯!”敖宸浅呷了口茶,薄唇直直抿着,并未起身为如雪做介绍。 敖世政瞥了儿子一眼,目光冷下来,再看向如雪:“你叫什么名字?” 如雪推开椅子站起身,对老先生轻轻鞠了一躬,“伯父您好!我叫韩如雪。” “你姓韩?”敖父皱了下眉。 “是的,伯父,我姓韩。”她捋袍坐下去,尽量保持矜持、安静,不多说一句,大方接受对面中年夫妇的打量和郑淑贞的嫌恶。这一身白色旗袍是敖宸亲自帮她选的,与他那身米色休闲西装搭配,很中式。她虽不喜欢,但必须得穿。 这是他们之间的协议。 敖父再看了她一眼,便不再说话了,站起身,“敖宸,你随我出来一下。”推开椅子,没有坐上一分钟,走了出去。 敖宸起身,冷冷看了她一眼,随父亲走出去。 等父子俩走出门,对面那位穿金戴银的敖家小姑姑瞥了瞥如雪红线绣梅枝的白旗袍,含笑轻语:“呀,这套旗袍真好看,不知是在哪个店做的呢?d&m还是瓦格蒂诺?” “这是敖宸订做的。”她微笑以对,知道这个小姑姑说的是国际大牌,“d&m的手工不错,敖宸……” “住嘴!”话不曾说完,隔着一张椅子的郑淑贞突然拍案而起,铁青着脸,阴冷看过来,“别口口声声‘敖宸’!我这个婆婆还没答应你进门呢,你倒给自己脸上贴金了!” “嫂子?”敖雪莲故意不解的眨眨眼,朝两人一左一右望了望,半笑半讽道:“嫂子这是发什么火呢?雪莲不就是问了一句无关紧要的话么?瞧嫂子气的脸都绿了,有这必要吗。” 郑淑贞的脸的确绿了,是被儿子的一意孤行给气的,堵得胸口憋闷,一口气提不上来,“姓韩的,这辈子我是不会让你进我敖家门的,你若知趣,就给我早点滚!别在这碍眼!” 如雪微微一皱眉:“你以为我想进你敖家门?” “既然不想,那怎么还不滚!”这是郑淑贞第一次这样破口大骂,形象全毁。‘韩’这个姓,让她感到恶心!特别是今天! 如雪将红唇抿直,不再说话。 “淑贞,在吵什么呢?!”大厅的门在这时被打开,去而复返的敖老先生缓缓走进来,扫一眼全场,重新落座。不怒,而威严自生。而敖宸没有跟进来,站在门口点燃了一支烟,眯眸静静看着门内。 “我……”郑淑贞一时语塞,说不出话。糟糕,刚才情绪过激,破口大骂了! “大哥,刚才有耗子,嫂子吓得跳了起来。”敖雪莲捻一粒瓜子进嘴,磕破皮‘呸’的吐在长桌上,眼儿一挑,若无其事为她解围,“看来这会议室不够干净,连耗子都跑进来了,还星级酒店呢。” 郑淑贞白她一眼,没有感激她,倾身为丈夫倒茶:“世政,你腿脚不好,有什么事,让下人去做就好了。” 敖世政没有接她端过来的茶,看一眼安静坐着的如雪,说道:“我不赞成你跟敖宸订婚。” “世政?”郑淑贞手中的茶杯险些滑落下去。 如雪的心,也是猛的一跳。如果不用订婚,那最好了。 “我希望你们能直接结婚。”敖父又道,定定看着如雪,不像是在开玩笑,“敖宸今年已经二十有九,早过了适婚年龄。他的祖母希望在有生之年看到孙子结婚。” “那敖先……敖宸的意思呢?”她连忙扭头去看门外,发现门外的身影早已不见。 “只要韩小姐你同意就行。”威严的敖父,老脸异常严肃、郑重。 “伯父,我需要先跟敖宸商量!”她一怔,急忙推开椅子往门口走,寻找那个男人的身影。他怎么能就这样丢下她,让她独自面对这么重大的问题?她是疯了才会跟他结婚! 穿梭在寂静的走廊上,走到尽头,推开楼梯间的安全门。 “你来了。”他低沉磁性的声音从楼梯转角处传来,程亮的皮鞋踩灭地上的烟头,碾了碾,旁边还躺着一堆破碎的手机机身,“刚才接了个电话。你和我父亲谈好了吗?” 他若无其事抬头,俊美的脸,有些阴沉,可能跟接的那通电话有关,也可能跟他父亲的那段交谈有关。 “我不可能结婚,协议上明明写的订婚!”她站在安全门旁,居高临下俯视阶梯下的他。她也讨厌那个咄咄逼人的敖伯母和裴妍奚。 “那我们就订婚。”他似在批示秘书呈上的文件,声线里没有一丝起伏,几步踩上楼梯,与她擦肩而过,“订婚礼服我已经让设计师去准备了,订婚日期订在三日后。其他事宜,gina会跟你谈。” “我觉得跟你当面谈会比较好!”她疾走几步,拦在他面前,仰望高高在上的他,“在订婚前,我得确定峻熙已经被安全送出国!” “女人!”他的眸子突然阴鸷,一把掳起她抵往旁边的白色墙壁,大掌猛力撕扯她白旗袍大腿处的开叉,一身怒火,“韩峻熙人已经在澳洲,你不知道么?我也真想尝尝他的女人是什么滋味!”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015 他将她紧紧抵在墙上,眸中燃烧熊熊怒火,‘咝’的猛力撕破她旗袍的开衩,大掌伸进她裙子里,肆意蹂躏。 这只是一瞬间的事,安静的男人突然暴戾起来,饱满额头青筋暴跳,双目狠厉,似要将她撕成碎片。 她被狠狠吓了一大跳,慌乱中,抬手朝那贴在眼前的阴狠俊颜一巴掌打去:“你给我住手!” “该死!”他侧回首,怒火高涨的掐紧她的腰,往后抵压、撕扯,却又蓦的一把放开她,清醒过来,“你现在最好给我消失!” 她措不及防摔下去,身子撞上安全门,不悦眯起眸,“敖先生,我想我们应该解除合约!”这个男人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不能提峻熙的名字! “解除?”他冷冷一笑,长臂突然伸过来,一把抓住她的细腕,半拖半抱往顶楼天台走。倾盆夜雨立即迎面扑过来,他却不放开她,拽着她走进大雨里,站在高楼边,“你是我迄今为止见过的,最可怜、可悲、愚不可及的女人!你要不要试试从这里跳下去,看韩峻熙会不会回心转意?!” “你疯了,放开我!”她散落的长发被雨水粘在脸上,湿漉漉的,让她睁不开眼。 “我是疯了!”他在雨中冷笑,果真将她往万丈高楼前送了几步,眸中闪烁着邪恶与报复,“但女人你却是蠢!你与韩峻熙分开几年了?你知道他的本名叫什么?!这几年他为什么不回来找你?!” 她紧紧抓住他的手,半个身子歪在高楼下,又惊又怒:“这是我与峻熙之间的事,与敖先生你无关!请你放开!” 他高大的身躯站在雨帘里,巍然不动,静看她苍白的脸,眸子沉懊痛苦。继而健壮的猿臂一收,将她扯回来,送回地面,冷声道,“合约不会解除的,我们不但会订婚,还会结婚。” 她撑着栏杆后退一步,冷冷看着他:“只假订婚,不结婚,这是我们事前商定好的!还有请告诉我,峻熙现在到底在哪??” 隔着茫茫雨帘,她看不清他的脸,但她感受得到他身上的气息。他由最初的愤怒、暴戾、张狂,到现在的沉静,这个男人在赌气、在发泄、在找挡箭牌,她是疯了才会跟他结婚! “女人,你不该在这个时候提起他!”他似是被雨水冲得清醒了些,短发濡湿,墨眸阴鸷,却不再有怒火,“雨水淋够了,回房吧。”低哑出声,锐利的眸,隔着雨帘睨了她一眼,冷冷转身,几步消失在他眼界。 她站在原地,胸口被拽起来。峻熙原来早已去了加拿大,可是,他从不曾告诉她。 下半夜,她被去而复返的他抱回他的套房。 一切,船过无痕。他在桌前安静处理公事,她则进了浴室冲洗身子,两人不说一句话。 等从浴室出来,他已坐在沙发前喝酒,并帮她也倒了一杯。 “过来。”他示意她坐过来,俊颜清朗,下巴干净,暴怒的狮子已不复见,“毛博山纠缠你多久了?”他淡淡问着,嗓音不带感情。 她长长的发丝正滴着水珠,滚到她修长的脖颈上,冷到心底,“十五年。这个问题跟案情有关系么?” “跟案情没关系。”他眸中闪过一抹惊讶,直起身子,将桌上的一叠资料推到他面前:“这是律师给我送来的起诉方案,以打劫皇家银行的运钞车、挟持我未婚妻、杀人纵火的罪名起诉他,你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没有。”她戒备的拉开与他的距离,如坐针毡。 他看着,勾唇冷笑道:“放心,我对你的身子还没非分之想。不过我对你‘韩峻熙青梅竹马’的身份很感兴趣。你不想知道这几天是谁给我打的电话?” “谁?”她就知道他是在迁怒!而且跟峻熙有关! 果然,他站起身了,从书桌上的卷宗里抽出一张大红的喜帖,放在她面前,“他们在加拿大结婚,是旅行结婚,游遍整个澳洲。” 妖红的颜色,烫金的大喜,她忐忑不安的翻开,看了一眼,安静合上。这与她有什么关系?新郎藤原灏,新娘裴云姿,她一个也不认识。 “呵。”他似笑非笑看着她,唇线抿直,早料到她会是这个反应。踱步到落地窗前,望着玻璃上自己高大的身影,“这几天给我打电话报喜的,正是这两个人。如果你不认识新郎,我可以给你打过去确认一下。” “你为什么要这么执着?”这么执着的让她认识那个让他三番四次在电话里动情绪的人。她现在可以肯定,这个男人来基隆港是为了散心,与裴妍奚暧昧不清是为了发泄,与她订婚是为了演戏! 她不知道敖老先生与他说了些什么,但她知道,话题一定跟他未来的妻子有关。而他刚才的情绪反常,跟峻熙有关。 他转过身,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也没有给她道歉,只是给她冷冷递过来一支已经拨了号码的手机,“接吧,听听这位准新郎的声音。” 手机里在嘟,她接过的时候,那边已快速接起,却是传来一道女子声音,“宸,你真的不来吗?”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016 女子的声音犹如珠落玉盘,动听之极,又如裹上牛奶的黑浓巧克力,散发一股致命魅惑。她听着,却如遭雷击! 如果这个女子将那个‘宸’字换成‘哥哥’,她一定会以为她就是当年那个在墙内欢快叫着‘哥哥,你快过来’的女子!一个人的年龄会变,但声音永远不会变! “宸,怎么不说话?”电话那边的女子绵言细语起来,带着浓浓的思念与淡淡的失望,“听说你也要订婚了?如果……”女子明显在那边咬了咬唇,“我是说如果。如果你现在飞来加拿大,我就不跟他结婚,好么?” 那声音竟是卑微与乞求的。 她沉默,心却在翻江倒海。这个世上,会有两片一模一样的叶子么?那么,也有音色一模一样的两个人?这个声音她是记得多么深刻入骨呀,曾反反复复钻入她的噩梦里,化成一张张张狂的笑脸,取笑她身子的肮脏。 她是羡慕这个女子的,羡慕她有那么疼爱她、宠溺她的哥哥。可又是恨的,恨她夺走了‘哥哥’的注意力,让墙内那个男子若无其事从她身边走离,一笑而过。 总之听到这个声音,她很痛苦,身子瞬息冰冷僵硬,险些拿不住电话。 “宸,你不来算了!”电话那头见这边一直不出声,‘啪’的挂上电话,结束了通话。 “感觉如何?”旁边的男子紧紧盯着她苍白的脸,以为她听到的是藤原灏的声音,扯唇讥讽笑了笑,“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参加他的婚礼?” 他想他是嗜杀残忍的。 这个愚笨的女人本来可以就这样被蒙骗一辈子,守着那份可笑的期盼,安安静静过完余生。可是他的心在痛,尤其是在看到她极力维护那个负心汉,心甘情愿跳进他给她挖好的坑,只为保韩峻熙平安时,他体内的报复因子就开始肆虐了。 他想要这个女人跟他一起痛,让她也尝尝那种被守护多年之人狠狠抛弃的感觉,大哭、大笑、大闹或撕心裂肺。最好能让韩峻熙知道,他的女人也爱上了他敖宸,也一脸娇媚的躺在他身下辗转承欢…… 想到此,他剑眉拧紧,脑海清晰划过两个月前在加拿大发生的一幕幕。 “敖宸,你永远不明白我在想什么!我们虽然青梅竹马,可你从来不知道我只是想要你多陪陪我,听我说说话!我们的结合,不是两家人的理所当然、多年来的水到渠成,而是激情的释放,身与心的融合!” 这个泪眼朝他吼、衣衫不整、将风尘仆仆赶去加拿大的他往门外推的女人,是他守护了多年的珍宝。从她国中毕业,出落成一个水灵灵的小天使,他就移不开眼了。 他很庆幸裴敖两家早已默认他们的婚姻,从她出世,裴家老太就将她定给了他做妻子。她有先天性瓣膜病,出世不到一周就被送到了国外医治,在国外接受教育,直到十一岁才回国。 那年,她穿了一身洁白的公主裙,乳白色的蕾丝,衬上她细细白白的肤、高挑纤细的身子骨,像极一个落入凡尘的天使。等两人走近,她敛着细细长长的水亮大眼,轻咬她粉嫩的唇,怯怯喊了他一声‘宸哥哥’。 很柔美很清脆的声音,如小猫嘤咛。抬起眸,那细细长长的眼睛竟是狐媚的上挑,闪动最干净的眸色,澄澈如水。那一瞬间,他想到了白狐,一只害羞的白狐。 小白狐在他的守护下,一年年的长大,一点点褪去她动不动就脸红的羞怯,学习钢琴、舞蹈、插花、烹饪、礼仪,成为一个知书达礼的小淑女,被众多男生追求、追捧、塞情书。 那个时候,她已经十七岁了,出落得灵动逼人、凹凸有致,喜欢穿绣梅枝的白旗袍,赤足坐在落地窗前看书,喜欢叫他‘宸’、让他背着爬楼梯,喜欢吃黑巧克力…… 然而,他从来不知道他悉心守护了这么多年、苦苦盼着长大的小白狐,已经在出国留学的这几年,接受了另一个男人的介入。 她放弃了财经专业,执意攻读表演系,兼修服装设计,更在这几年,瞒着国内的家人和他,做了澳洲es杂志的封面模特,小有名气,为她今后的人生做了定位。 他是不反对她这个抉择的。他希望她能选择自己喜欢而又适合自己的方向,做一个独立自主、有思想、有主见的女人。但他介意,她让另一个男人渗透进了她的生活。 这个原名叫韩峻熙的男人,在他去加拿大给她生日惊喜的那天,抱着她在床上翻滚,烛光晚餐被撞翻了一地! 更让他万万想不到的是,她不但不给他解释,反而大哭着将大怒的他往门外推,将他送给她的礼物从窗口扔出来,‘啪’的关上了那扇大门。 那一晚,他站在她公寓外抽了一夜的烟,看着韩峻熙一直没从门里出来,而她,也不曾再露面。 她心肺不好,所以在她面前,他从不抽烟、也不曾发怒。然而那一刻,他想一把大火烧了这幢肮脏的公寓,将韩峻熙灭了,毁尸灭迹!他不是没有这个能力,而是怕她伤心。她即便是少了一根头发,他都是心疼的。 她晶莹的泪珠,滑出她的眼眶,却是在他的心窝砸下了印痕。他心疼这个女人,却不明白,明明是她错了,她为什么要哭,要那么声嘶力竭! 真的是他忽略了她内心的感受么? 如雪看着他阴晴不定、凝重冷酷的脸,将手中的手机搁在桌子上,低哑出声:“她叫裴云姿?” 他抬起眸,锐眸中的情绪在一一散去,换上冰冷:“对。”白云的舞姿,天使的舞姿。 “那她和裴妍奚是什么关系?” 他一愣,眸中闪过不解,不明白她为什么问出这个问题。他以为她会问韩峻熙的问题。毕竟她苍白的脸色告诉他,她被这通电话打击到了。 这通电话,他拨的是韩峻熙的号码。 “她是妍奚的姐姐,跟你一样大,二十五岁。有什么问题吗?” “那她的哥哥就是裴铠泽?她去过岱山岛的那座庄园,对吗?”她的情绪微微激动起来。 他定定望着她,为她苍白的脸色微生歉意,但也只是一晃而过,再冷道:“他们是去过古宅,怎么了?” “没什么。”她立即道,突然转身大步往门口走。 “去哪里?”他极冷出声,眉心拧成一座小山,并没有追上来,“现在很晚了,别到处跑。” “我只是出去走走。”她脚下一顿,还是打开门走了出去。 走廊上很安静,晕黄的灯光淡淡洒落,两盆绿萝翠色欲滴,她将背靠在墙壁上,双眸没有焦距的看着对面墙上的油画。 这个世界还真是小,小到,一抬起头,就能撞见一些不想见的人。裴铠泽、裴妍奚、裴云姿,他们这个裴姓的世家,就这样与她缠绕在了一起。她突然发现敖宸给她挖的这个坑很深,陷身快,抽身却难。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017 h市皇都大酒店,订婚宴。 豪华的贵族饭店,衣着鲜亮的名流,永远围绕财富与身份的话题。说不清的富丽华贵、道不明的高调奢侈,却有一个格格不入的中年女服务生端着酒水,穿梭在人群中。 那是个至少四十岁出头的女子,皮肤虽白皙,却松弛了。急急走着,低垂着头,哪个宾客也不理,往休息室方向去。 等走到门口,她并不敲门,端着托盘帖耳倾听。 而休息室里,如雪一身valentino白色斜领贴身丝裙,正坐在梳妆镜前安静让化妆师上妆,不吐一语。一袭黄色长裙的裴妍奚则歪在桌沿,把玩着与那套白色丝裙配衬的白色印花丝巾,要笑不笑道:“你就那寒酸样,再怎么用奢侈品包装,还是成不了凤凰!valentino、gucci,是典雅和奢华的象征,只适合公爵夫人和淑女名流们消费。穿在你身上,简直就是金布裹着一只不入流的乌鸦,笑掉大牙!” 如雪眉心拧了一下,睁开上妆好的艳光大眼,启唇笑道:“我是出身寒微,没有大小姐你养尊处优。但你宸哥哥就是选了我,只愿与我这乌鸦订婚,而不屑看某些要靠身体勾引男人的大小姐。名流宠儿又如何,这套礼服穿在你身上,不见得比我时尚到哪去!” “你!”裴妍奚被堵得小脸一白,霍的站直身子,将手中那条丝滑的印花丝巾砸到桌上,“你算什么东西!一个宸哥哥用来发泄的牺牲品而已!你以为宸哥哥是真的想娶你吗?他不过在拿你当猎物耍,拿你与我姐赌气、打拉锯战!等我姐回头,你这可怜虫就该从哪来滚哪去,哭爹喊娘!” 如雪听着,脸色立即黑了一层,示意化妆师停下、先出去,站起身看着这个不断冒酸泡的裴妍奚:“你也喜欢敖宸,对吧?” “关你什么事!”裴妍奚双目一瞪,就是看她不爽。 “既然喜欢,那就用心去追,别在我这撒气!”如雪冷冷看着这个比她矮半个头、一脸妒意跋扈的女子,重重推开椅子,“昨晚裴云姿已经在加拿大旅行结婚了,你宸哥哥追去了加拿大,你若真的喜欢他,就去安慰他,别把怒气发泄在我这里!” 三天前,她因淋雨、疲累晕倒在了康菲酒店的走廊上,等高烧退去醒来,她的人已经被接到了h市。而这次订婚宴,男主角根本不在,全靠他们敖家撑场面,等着他回国。 “我……” “嗙噹!”不等裴妍奚开口说话,虚掩的门口突然传来一阵杯子连续落地的声音,惊得这位正在气头上的大小姐一脚跳起,气势汹汹往门口跑,“谁在外面,给我进来?!进来,听到没有!” 木门这才被缓缓推开,露出一个服务生的脸,“我想问问,小姐们是否需要酒水?” “湘嫂,原来是你!”见到来者,裴妍奚发出一声大叫,如碰到火炉般的弹跳开,“酒店里没有服务生了吗?怎么让你这样的人来丢人现眼!我们不需要酒水,你该待哪待哪去!快走!” “是,妍小姐。”中年女子躬了躬身,端着托盘打算离去。 门却在这时被推开,一身正装的郑淑贞怒气冲冲拨开挡道的湘嫂,阴沉着脸,看向如雪,“敖宸说几点回来?打个电话过去问问!” 她是故意这样问的。儿子今天凌晨的飞机,早已带着求婚戒指匆匆去了加拿大。所以她特意让这场订婚宴如约而至,为的就是儿子向云姿求婚成功,能及时赶回来,直接做这场喜宴的男女主角。至于韩如雪,她是不会让她在宾客前露面的,顶多应应急。 “他没给我打电话。”如雪摇摇头。敖夫人心中的盘算,她又岂会不懂。她恰好等的也是这个机会。 “那你打过去,客人们在问!”郑淑贞阴冷盯了她一眼,将目光转到中年女子身上,脸色蓦然一变:“你怎么来了?给我滚出去!!”声线突然拔高,如一秒钟攀上珠穆朗玛峰。 中年女子不悦的抬头看了她一眼,又将头低下去,转身出去。 如雪也皱了皱眉。敖夫人对这湘嫂有仇吧。 “妍奚,你出来,别待在这!”郑淑贞对裴妍奚招招手,最后狠狠扫了如雪一眼,带着眉开眼笑的妍奚,‘嘭’的甩上大门。如雪冷冷看了那厚重的大门一眼,伸出手去扭门把手,发现门果然正被反锁。 她无所谓的扯了扯唇角,坐回梳妆台前,将盘好的长发给放下,拨顺,再从包包里掏出手机给安安打了个电话。 “如雪,你真的要订婚了?!”安安的声音差点将听筒撑破。她在岱山岛就待了几天而已,竟发生了这么大的事! “应该订不成。”她浅浅一笑,将手机拿开一些,“安安,你帮我守好家门,我过几天回去给你详细说。” “好!不过你在回来前,可以先去看看黛丽。听说她的新房子跟敖家在同一区,隔的不远的。” “嗯。”她收了电话,重新拨号,拨的是敖宸的号码。其实她的手机根本不能打国际长途,她只是顺手拨一拨,说不定他已在区号内,带着他心爱的云姿,在电话里跟她把协议解除。 “嘟!”没想到那边只响了一声,便被接通了。“是我!”电话里传来他嘶哑疲劳的声音,低低哑哑的,隐隐含着一股无力,“我已经到酒店门口了,你准备好了吗?” “已经到了?”她微微惊讶,望向那紧闭的门扉,喜上心头:“既然你们已经回国了,那你和我的订婚宴还需要继续吗?”这场盛宴里,没有一个人抱着喜悦的心情。结束了,对大家都好。 “当然继续!”他立即道,磁性的声音有些严肃、消沉,“我想定下来了,很期待这份婚姻。为我们的相遇庆祝吧,这场盛宴过后,我们的人生将会不一样!” “敖先生!”这番话莫名其妙! “啪!”他已挂断了电话。 五分钟后,门锁被转动,他一身银灰西装、黑衬衫、不打领带的风尘仆仆模样出现在她眼前。却不吐一语,复杂万分看着她。而后几大步上前,突然一把抱她上梳妆台,狠狠吻住了她。 她大吃一惊,脸被那新生胡渣刺得生疼,更被他浓烈的男性气息和力量弄得身子轻颤,手中的手机摔落下去,砸上梳妆台,再滑到地上摔成碎片,“你不要碰我!”他又怎么了!  他的吻很强势,紧紧箍着她的后脑勺,不顾她双手在他背部的捶打,执意将她压在镜子上,扫落所有的化妆品,在那片乒乒乓乓声中,吮痛她的唇。 继而,突然将她的身子往怀里一揽,紧紧抱住,哑声道:“别动,让我抱一会。” 她挣扎的身子骤然一僵,在那一瞬间,竟是清晰感受到他强而有力的心脏,如困兽在饮泣。她捶打的手缓缓停下来,一颗心也随他在狂跳。他是怎么了?将她抱得这样紧,如救生浮木一般。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018 这边,郑淑贞刚刚带妍奚出门,就将大门给反锁了,脸上的阴云一点一点散去,换上对妍奚的宠溺:“妍奚啊,如果敖宸追不回你姐姐,今晚就让你做宴会的女主角,如何?” 妍奚一听,忙朝她扑过去:“嗯!谢谢敖伯母!” “谢什么!”郑淑贞拍拍她的手背,故意拧起眉头,带着她往走廊走,一脸的笑,“你们裴家的两个丫头,我都喜欢,伯母呢,巴不得敖宸将你们姐妹俩都娶进门。可惜云姿那丫头喜欢闹性子,让人不得心安……” “伯母,姐姐只是在国外求学。”妍奚娇脆嗔道。 “妍奚,伯母问你个事。”郑淑贞却突然脸一沉,停住脚步,定定看着妍奚:“听说云姿在国外与那个男人交往两年了,是真的吗?他们发生关系了?” 裴云姿执意在加拿大旅行结婚的事,闹了几天,硬是闹得他们敖家面子险些挂不住,用人参吊命的敖家老太差点就那么离世。她气啊,恨不得将那任性的丫头打一耳光,打清醒些。 这婚姻大事能儿戏吗?她与敖宸交往了那么多年,从十几岁两人就形影不离,早已是他们敖家认定的儿媳妇。只等订婚、结婚,让两家人抱孙子了。这下倒好,好不容易等她长大,她就长翅膀飞到国外,不仅瞒着他们调换专业,更是背着敖宸勾当上别的男人、说要结婚!那天一听到这个消息,她差点没背过气去。 她一直是喜欢那个乖巧的丫头的,自从这事,她的心里就起了疙瘩,想狠狠抽这丫头两耳光,以泄心头之愤!好在裴家还有一个小公主喜欢敖宸,虽只有20岁,有些刁蛮,但很听话。 她总算欣慰了些,饭咽得下去,美容院有心情去了。反正不管云姿怎么闹,他们裴家都有替补,等妍奚做了她的儿媳妇,肯定比云姿更听她这个婆婆的话。 妍奚看着她时阴时晴的脸,咬咬唇,大眼睛滴溜溜转了圈:“伯母,也许是姐姐突然发现跟宸哥哥不合适,所以放弃了,毕竟兄妹之情跟男女情爱还是有区别的。” “兄妹之情?”郑淑贞打了瘦脸针的脸蛋猛的一冷,紧紧盯着妍奚:“你姐姐是这么跟你说她与敖宸之间的关系的?” “不是,这是妍奚自己的猜测!”妍奚连忙摇摇头,不敢太兴风作浪。因为这个敖伯母,不是个好惹的主。“这是姐姐抛下这么好的宸哥哥,转身爱上别的男人,唯一说得过去的地方。”她就小小推波助澜一番。 “是吗?”郑淑贞杏眸一眯,果然将妍奚的话听进去了,想了想,扭回头:“好了,我们不说这个了。妍奚,你去前厅招待客人,今天来了不少市政厅的贵客,你去与他们打声招呼。” “好!”妍奚乖巧的点头,几步没入拐角。而后靠在墙上拍了拍胸脯,换上迷人的笑容。今晚,她一定要成为这场盛宴的女主角! 原地的郑淑贞等她离去,将休息室的房间钥匙重重塞进手提包,大步朝酒店的餐饮部走。那里正在为宴会准备食物和美酒,服装统一的服务生进进出出,对她的出现有些惊讶。 “好好准备。”她笑颜以对,轻轻鞠躬对他们表示感谢,继而走进更衣室,将大门锁上,一间一间的搜更衣间。末了,一掌推开最里的那间,“韩湘雅,你果然躲在这!你以为你女儿会嫁入我们敖家?!癞蛤蟆也要撒泡尿照照自己的德行!” 韩湘雅正在换衣服,受惊的抱着衣服往后一缩,左脸上的粉色淡疤暴露在眼前。等看清闯入者是郑淑贞,她站直身子,慢条斯理的抚平衬衫,穿上,“哟,敖夫人这又是唱的哪一出呀?我韩湘雅虽是仆,但依旧是你丈夫最疼爱的人。你不知道么?他信任我、疼我,从不把我当下人看……昨天还送了我……” “你……不要脸!”郑淑贞一下子被戳到心窝的痛处,一声尖叫,发疯的扑上来,想抓韩湘雅的脸。却被韩湘雅一个反肘,摔到门板上,狼狈的被按住脑袋。 “25年前,我是怀有身孕、动弹不得,才被你欺凌。但我现在,可以不费吹灰之力的将你给我的屈辱加倍还回去!我警告你,除非你丈夫站在你这边,信你说的每一句话,否则,不要惹我!我会让你知道惹我的后果!” 韩湘雅冷冷‘呸’了声,狠狠往后拽了郑淑贞头发一把,再不客气放开她,拿起一旁换下的制服,若无其事走出去。 “韩湘雅,我不会让你好过的!”郑淑贞狼狈追出更衣间,想再大骂两句,又怕被门外的人听到,咽下了。继而发出一声嘶吼,望着镜中的自己,将手提包砸上去。她与韩湘雅这个贱女人的恩怨,这辈子都不会完! 两分钟后,她收拾好情绪,理了理乱掉的头发,努力恢复一贯的雍容,眉眼带笑走出去。 敖世政刚刚与宾客们打过招呼,正往休息室方向找来,一个转角,就与她打了个照面,“你去哪里了?听说敖宸回来了。”他冷漠道,一张上了年纪的俊脸非常威严。这张脸,每次在面对郑淑贞的时候,都没有一丝柔情。 郑淑贞看着,心中的委屈更深一层,突然问道:“世政,你告诉我,这些年为什么要那么维护韩湘雅?既然那么信任她,又为什么不干脆娶她做小算了?我又不是不答应!” 敖世政被她这突来的问题弄得一怔,问道:“你又为难她了?” “有你在,我敢为难她吗!”她气得大吼,立即转身朝休息室方向走。 扭开门,却见敖宸将韩如雪抱坐在梳妆台上,紧紧拥着、吻着,极尽缠绵,化妆品扫落了一地,座椅翻倒,足见两人之前的激烈。 她的心,又是猛的一沉,“敖宸,你回来了?!” 敖宸的心房猛然一震,如梦初醒。放开怀中的娇软,缓缓转身,看着母亲:“宴会开始吧!”平稳沙哑的声线、无波无澜的俊美脸庞、不见情绪的深邃双眸。 “敖宸?”她一把扯住儿子,不解望着他。云姿呢? 敖宸知道母亲在问什么,单薄的唇线抿直,不答她,却抬眸冷冷看向父亲:“你那天说,我和云姿不合适。为什么?” 敖世政沧桑的利眸微微闪动,严肃道:“不是不合适,而是韩如雪更适合你。” “更适合?”敖宸冷嗤一声,抿直的唇角泛起讥诮,“那天你和她好像是第一次见面吧!不过她的确是一个好妻子人选!”言罢,信步走出去。 如雪没有跟上他的脚步,定定望着敖父,“我想,我们现在订婚对大家都不好。”她的唇齿间还弥留他的味道,夹杂淡淡的烟味,但她知道,那不是一个吻。 “我希望你们订婚。”敖父朝她走近一步,眼神认真而执着,“你是一个好孩子,伯父希望,你能全心全意待他、爱他。” “我……”如雪红艳的樱唇微开,想果断拒绝。 “老爷、夫人。”这时,敖宸的助理和化妆师匆匆从门外跑进来,打断了门内的谈话,“敖少爷说,宴会马上开始了,希望少奶奶准备好。” “少奶奶?”郑淑贞发出一声尖叫,胸口又堵上一口浊气,“我还没有答应……” “淑贞!”敖世政一声厉喝,一身威严凛然而不容驳斥,“我已经答应了,而敖宸也愿意!” “但我不愿意!”如雪却慌了,一把拎起手提袋慌乱往外跑,目前的情况似乎有些失控了,超乎了预测。她可不想就这样莫名其妙陪上一辈子! 然而,她还是被堵住了,并被直接带到了宴会厅。一出场,就是刺花眼的镁光灯朝她闪来。这场盛宴,是世界各地所有电视台直播,第二日就会上报章和杂志,成为世界焦点。 她依旧是那袭贴身的白丝裙,瀑布长发放下,化妆师给她在发间系了一条同色系丝巾,让她犹如刚刚游出海面的美人鱼,走上了红地毯。 对,是红地毯,象征婚姻的红色。 这不是一场订婚宴,而是直接升级成了一场结婚宴。换上笔挺白西装的男子,站在地毯尽头,对她淡淡的笑着,那温和的笑容里是满满的掠夺与报复。 他是真的想娶她,与她结婚,却在这神圣的婚姻里,掺杂了其他情绪。 当他抓起她的手,将那价值700多万的七克拉钻戒套入她无名指时,她的身子忍不住颤抖了下,继而张皇的拖着丝滑长裙往地毯末端逃。 不对劲,真的是结婚宴,他违反了协议! 分列两边的宾客为她的逃跑,发出惊叫或大笑,没有人一个出来拦她,皆为新娘的换人,裴敖两家取消联姻,兴趣盎然的等着看好戏。而那个冷漠的高大男人,也没有过来追她,只是静立红地毯的尽头,锐眸隐隐浮起笑意,那是报复的笑。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019 直到这刻他才知道,那天接听电话的人是云姿,云姿把打电话的人当成了他,做了最后的挣扎。然而,韩如雪却没有将手机拿给他接听,直接挂了电话,让云姿以为他厌烦了。 他就这样错过了与云姿的最后一次通话,错过了云姿卑微的乞求。云姿从此关了手机、断去了一切联系方式,只在她微博里发表了一篇短小日志,上传了她与韩峻熙近日在巴黎埃菲尔铁塔前和教堂里的结婚照。 一袭无肩修身雪白婚纱,捧着花束偎在韩峻熙身边,甜蜜而满足。日志里只写了一句话――嫁给最懂我的人。老公,我们要相亲相爱。 今天凌晨1点,等他坐飞机再次赶去加拿大,她的公寓已经易主,什么也不曾留下。这个女人就在这短短一周内,果真嫁给了韩峻熙,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甚至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这样,转变之快,根本让人抓不住!而刚才套入韩如雪无名指的七克拉钻戒,是他两个月前给云姿准备好的生日礼物,第一次捧了999朵白玫瑰,赶去了她的公寓。 他一度以为她会喜欢、欢喜,会一如两年前,勾着他的脖颈,吻吻他的唇,在唇缝里取笑他捧这么大束花的行径。因为她认为,男人买花、送花,是很掉面子的事。而他,也从不曾做,顶多让花店代送。 却不曾想,礼物盒她根本没拆,一把抱起那大捧娇艳玫瑰,一点不领情的当着韩峻熙的面,直接从窗口扔了出去。求婚戒指从被她踩坏的盒子里滑出来,摔在屋外的草坪上,发出刺眼的反光。 这两个多月,他们在互相赌气、在拉锯战、在给对方时间冷静、在等待。可是,她还是嫁了,嫁得那样决然,一声不吭结束了十几年的感情! 今天是云姿与韩峻熙举行婚礼的日子,他也决定拉着韩如雪的手步入婚姻殿堂。他想,韩峻熙曾经爱过的女人,一定也是‘不错的’。 勾起冷笑,他俊美阴鸷的脸庞侧了侧,对司仪和证婚牧师道:“按预定的程序继续,新娘子只是有些惊喜过度,一会就好。” 一身盛装的司仪点了点头,开始若无其事安抚现场。 如雪拖着裙摆跑出酒店大门,第一眼,就看到附近摩天大楼的户外电视屏幕上,完完整整、清清楚楚直播皇都酒店的宴席现场。一身白西装,儒雅高贵、器宇轩昂的他正若无其事与宾客们交谈、碰杯,俊脸上挂着惬意的笑。 这种场面,貌似不管她有没有跑出来,都是不受影响的。她喘了喘气,躬身将脚上的五公分高跟鞋脱掉,扯下头上的丝巾,往石阶下走。 她的手提袋和手机被没收了,身上没有一分钱,看来得先去找黛丽救救命。 只是,她才刚踏下阶梯两步,就让一双手陡然从后捂住嘴,被拖着往后走。对方不顾她的挣扎和身子的不稳,硬是使尽蛮力将她拖到酒店门口的石柱后,毫不客气扳夺她右手无名指上的婚戒。 她这才想起她手上戴了一枚价值连城的钻戒,一出门,是要被打劫的!而且是在这么落魄的情况下! 对方近乎粗暴的抢夺她手上的钻戒,一手死死压着她,将她整个身子半提,抬起头:“这枚戒指你不能戴,赶快还回去!” “湘嫂?”她诧异看着这个中年女子,闪了闪神,冷道:“这件事,与你有关系么?钻戒还给我!” 韩湘雅见如雪看到她的脸了,索性将她重重放开,捏着钻戒后退一步。先是将那钻戒放在灯光下瞧了瞧,见戒身上果真刻有一个英文名字,唇角立即绽开一朵笑花:“如雪,看来这敖家人果真不想娶你,你就赶快回基隆港去,别在这给人做替身!” 说话间,又几步走过来,无礼的将如雪往外拉、拽。 如雪一把甩开她,心头微微有了怒气,冷笑道:“你是我什么人!?钻戒还来,否则我报警了!”她知道这个女仆是有些身手的,胆子也大得惊人,若脱身不得,这颗价格不菲的钻戒被抢了去,她可还不起。 “你这个不孝女!”韩湘雅胸口一窒,即刻翻涌上腾腾怒火,一巴掌朝如雪的额头拍来,“那死赌鬼就是这样教育你的,怎么一点大家闺秀的风范也没有!她死了没有,家里就那幢小房子了,也要拿来去赌……” 如雪起初被拍懵了,以为这女仆真的动起手来,提起手中的高跟鞋就要反击过来,却让女人后半句话,弄得心口猛的一阵收缩:“你是妈妈?” 这些年,家里根本没有母亲的照片,听村里人说母亲当年怀她的时候,父亲跟着别的女人跑了。母亲一气之下,毁掉了所有跟父亲有关的东西,把那些准备用来结婚的家具全砸了。 母亲是收养的,与父亲青梅竹马,随韩姓,却是未婚先孕,在结婚的前一周被父亲抛弃。她是憎恨这个家的,所以从来不回来,也从不将她工作的地址告诉她。 “谁是你妈!”韩湘雅见骂漏了嘴,脸色一僵,猛的住口,“敖家家大势大,我们高攀不起,你回基隆港去,老老实实在那待着,别在这丢人现眼!”急急转身,却身子一僵,怔怔后退了一小步,“老爷?” 原来,皇都酒店大门口早已站了个人,静静站在那里,可能将刚才的一幕尽收眼底,利眸中有着了然和期许,“湘雅,她果真是你女儿,我们谈谈吧。” “我……”韩湘雅的右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干干应了声,“好。”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020 韩湘雅虽有想过敖世政会说婚礼的事,却没想到,他这么执着。 桌子上摆有他们韩家的房产证、一家人的集体户口簿、土地证、以及一沓钱。他说,如雪这个儿媳妇是一定要娶的,这些东西还给她们母女,并给她们在h市买了套大公寓,希望她们能在h市定居。 她立即拒绝了,只道,自己的女儿高攀不起、不敢越矩,便不再多说,气氛僵僵的。 如雪拎着被还回来的手提袋,看着两人严肃的脸,隐隐嗅到两人间流转的那股不寻常气息,心里微惊,冷淡道:“戒指还给你们敖家。我的婚姻大事,我自己做主,不需要外人安排!”冷冷转身往外走。 “如雪,你站住!”韩湘雅忙喊住她,将桌上的房产证、户口薄塞过来,不冷不热嘱咐:“这几天你收拾一下回基隆港,我过两天就回去。” 如雪脚步顿了一下,没有应声,接过那些小本,大步走出了皇都大酒店。跟母亲的这次见面,心情很复杂。不喜也不悲。 敖老先生这次没有出来阻止她,敖宸也没有,一切事宜仿若与她无关,宴席在继续、户外电视在直播,连公交车上的移动电视也在报导。 她将丝裙的裙摆撕了一截,裹了件外套,挤在车上,在车子的摇摇晃晃中冷冷盯着那电视屏幕。宴席已经接近尾声了,新娘子一直不曾出现,反倒是一袭黄色晚礼服的裴妍奚站在新郎旁边笑靥如花,游刃有余的反客为主。 “这是敖家的结婚宴,那么我们再来看看另一场独具异国风情的婚宴。”娱乐八点档女主持甜美的声音继续在车里回荡,给这死寂的密闭空间带来一丝活力,自豪而张扬,“这是唐唐的独家哦,裴家大小姐翻脸甩敖少,投身另一神秘男子怀抱,并在今日,与该男子在巴黎闪婚,埃菲尔铁塔前甜蜜留影,微博晒幸福。那么敖少抢在同一时间与韩姓女子订婚,并将订婚宴直接升级结婚宴,是不是为赌气呢?我们来看看……” 车厢里拥挤不堪,她正要扭回头,却猛然被那屏幕上的结婚照吓了一跳。那张冷冽孤傲的脸?新郎怎么会是峻熙?!心脏有一秒钟停摆,她忙不迭推开人群往前面挤,扑到移动电视前,将那埃菲尔铁塔前的那张脸瞧了个仔细。 多么英俊的一张脸,却是搂着另一个新娘子,幸福的微笑! 两张照片一晃而过,女主持甜美的声音继续响起来,“旅行结婚,教堂证婚,比敖少的婚礼……” 她却是猛然发出一声大叫:“停车!” 十秒钟后,她在众人包括司机诧异的目光中,匆匆下了公交车。难怪敖宸要那么执着的让她听新郎的声音,拽着她上天台淋雨、骂她笨。原来,全世界都知道峻熙结婚了,只有她不知道! 站在站牌的广告牌下,望着那幅刺眼的婚纱摄影广告,猛然将手提袋重重砸了上去。刚开出花骨朵的爱情,果真经不起等待么?为什么她和峻熙之间的情,结束的这样无声无息? 这个男人甚至都不告诉她,他早已去了加拿大! 手提袋软软摔在地上,袋口敞开,露出手机的挂饰。她抓起,翻开机盖,急急拨了一个号码。 那边嘟了一声就通了,传来男人冰冷的声音:“什么事?” “告诉我峻熙的号码!” “你想通了?”停在不远处的小车里,男人一手接着手机,一手轻搁方向盘,修长的指有节奏的轻叩,双眸微微眯起,带着冷佞,“你上次接的并不是韩峻熙的电话,为什么不告诉我?!” 她捏着手机的手轻轻抖了一下,微带恳求:“请你、告诉我峻熙的号码,我得找到他!”这个世界是怎么了,峻熙与裴云姿结婚?多么荒唐的事! 他看着前方的她,阴霾的利眸浮起丝丝冷笑:“韩如雪,我等着你回到婚礼现场!”啪的挂掉了电话,却坐在车里,一直不肯离去,静静看着她的背影。 如雪紧握被挂掉的电话,仰头望了望暗红色的夜空,逼回眼眶中的酸涩,再蹲下身捡起地上的手提袋,拦了一辆出租车,快速往酒店回赶。 等她到达皇都大酒店门口,敖宸已等在那,依旧是那套笔挺白西装,不过把领带扯了,衬衫领口也松松解开,露出他性感的小麦色锁骨。 他朝她走近了两步,俊美的脸庞在水晶吊灯的照耀下,一派温文儒雅,却在森冷的笑:“韩峻熙和他的新娘也在看我们的婚礼直播,你好好表现,他自然会打给你。” 说着,猿臂伸来,给她递过来那支已经拨号的手机,让她亲耳听对方关机的声音。 她听着,不死心夺过来挂断,再拨,最后狠狠将手机摔到地板上。 “婚礼还有多久结束?”她哑声问道,又不像是在问,双脚朝门里走了两步,望着大厅里一双双惊讶的眼睛,“我们结婚,我要让全世界知道我们的婚礼!”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021 富丽堂皇的宴会厅一时鸦雀无声,瓦格纳的《婚礼进行曲》轻轻响起来,哀伤、庄重而激昂,代表某种凄凉的悲伤或永恒的甜蜜。新郎与新娘在宾客和牧师的见证下,互相交换戒指,各自没有感情的说了‘我愿意’,许下没有重量的承诺。 礼毕,他挽着她的手去给宾客敬酒,笑意浅淡、低调的张扬。随后接受媒体采访,他轻轻搂着她的肩,大方而自然的承认,因为相爱,才步入婚姻殿堂,他会珍惜这段婚姻。并亲密的吻了吻她。 她微微仰着头,不肯开启她的樱唇,只是和他的薄唇碰了碰,便扭开头去。爱情就是伤痕累累加上痛苦的回忆,而婚姻,是自由的牢笼。 柏拉图说,因为只可以取一棵杉树,好不容易看见一棵看似不错的,又发觉时间、体力已经快不够用了,也不管是不是最好的,所以就拿回来了。这就是婚姻。 不管对方是不是最好的,因为累了,体力不够了,所以就选择了。她在峻熙的欺瞒下,与他一样,选择跳进了婚姻的坟墓。赌气也好、绝望也罢,她是真的与他结婚了,心甘情愿戴上了那枚刻着别的女人名字的钻戒,在世界各地直播的媒体面前,甜蜜的微笑。 她知道峻熙一定在看直播,是一定会回来找她的。 “女人,你的表现不错。”男人在她耳边轻轻暗哑,没有温度的低笑了声,搂着她往他父母的方位走。 敖母的脸色是极度难看的,让裴妍奚掺着,冷冷站在敖父身边。 敖宸睨一眼母亲阴冷的脸色,薄情的唇线扯开,笑不达眼底:“妈,您不是希望我定下来么?我现在结婚了,您应该为我高兴才是。” 郑淑贞的脸立即一阵青白,唇瓣气得抽搐,看向她的丈夫:“有其父,必有其子!你父亲领个狐狸精进家门不够,你还要带个狐狸精生的女儿来气我!妍奚哪一点比不上这个小狐狸精,家世、外貌、学历、气质,任挑一样,都比这带着狐臊味的妖精要好太多倍!你们明白自己在做什么吗?在背信弃义呀!裴家老太奶已让你们这对父子气得血压升高,进了医院……” “淑贞,别这么说!”敖世政肃冷低喝,不悦看着自己的结发妻,“裴兄和弟妹都是开明的人,并不一定要求儿女联姻,亲上加亲。如雪是个好儿媳妇,我相信她会好好爱这个家的。如雪……” 他转头面对如雪,定定看着她:“嫁进来后,好好待敖宸,好好待你妈……” “我不会让那狐狸精继续待我们家的!”不等丈夫把话说完,郑淑贞突然发出一声尖叫,将手中的酒杯气急败坏摔到地板上,啪的震惊全场,“敖世政,你一定要将我逼疯吗?一个不够,还要带俩!好,我们离婚,我将这个位置让给那狐狸精,让她上位!” 敖世政一把扯住她的手,终是怒了:“闹了这么多年,你为什么还不够!25年前你是怎么对湘雅的,你自己心里没数?她们孤儿寡母只是为生存,在我们家帮佣,你又为何不能得饶人处且饶人!” 见众人听到声响纷纷围过来,他脸色沉了沉,放开妻子的手腕:“我们不在外人面前说这些家丑,有什么怨言,你回到家里再发泄!”侧首向贵宾们微笑颔首,只道是不小心摔落了杯子。 郑淑贞喉头一酸,‘我’了一声,终是不敢再在众目睽睽下发泄情绪,吞下了所有的骂语。继而银牙咬了咬,将之转化成更深一层的恨意。自己的丈夫事事站在狐狸精那边,一口一句‘帮佣,不要为难她’,一出事就去那边嘘寒问暖、责骂她,却从不知她这个正室的难堪! 她忍了几十年,一生都赔在了他们敖家,却落个丈夫不爱儿子不亲的下场,这日子她要怎么过!怎么过!这辈子,她不扒了那韩贱人的那层人皮,这口怨气她咽不下去! 敖宸将父母的争吵尽收眼底,眼眸中的笑意渐渐敛去,换上阴冷,搂住如雪细腰的健臂收了收,“如雪累了,我先带她回房。”他厌恶父母目前的这种关系。 “先等一等!”盛怒中的郑淑贞看一眼揽着她、给她安慰的乖巧妍奚,心里总算宽慰了些,上前几步走到如雪面前,皮笑肉不笑道:“今天是我儿子执意娶你,世界各地电视台直播,我挡不住势。但进我敖家门,就归我这婆婆管,你若与那风骚母亲一样做狐狸精,放荡嚣张,看我怎么用家法伺候你!” 韩如雪性子软好拿捏,她就吃定了这个小狐狸精不敢吭声还嘴! “淑贞!” 如雪不曾有喜悦的心情,心思一直遗落在某一处,隐隐的麻木着。听到婆婆三句不离一个‘狐狸精’,当着裴妍奚的面羞辱她,她冷冷笑了笑:“今日是你儿子让我入你敖家门,明媒正娶、众人证婚,是你们敖家合法合理的儿媳妇,所以,请不要口口声声‘狐狸精’!婆婆骂儿媳妇狐狸精,只能证明她儿子没本事!” “你!” “韩如雪?”敖宸没想到她会吐出这句,鹰眸微微眯了眯,放在她细腰上的大手紧了一把,“别这么对我妈说话!”这个女人居然敢说他没本事! 如雪扯开他的手,眸中又冷了些,带着某种死灰,再冷冷笑道:“我为什么不能这么跟你妈说话?你妈是怎么说我的,她在羞辱我和我妈!!”还有裴妍奚!一周前,她韩如雪认命不认输,她需要钱,需要保住房子,卑微的活着。可是今天,她的心空了,生命没了牵绊,还需要忍什么气! 现在的她,不仅可以跟敖宸结婚,还可以让另一具灵魂进驻她的躯体,让负面情绪如火山爆发。她有奶奶,却嗜赌,将她狠狠伤害。她有爸爸,却不顾她的存在,一跑了之。她有妈妈,却相见不相认,形同陌路。她有峻熙,却一朝走离,从此不再回来! 那么,她还要顾及什么!敖宸想拉她进痛苦的深渊,让她一起去报复那对负心人,与她一起坠下地狱,她奉陪!从见到峻熙结婚的那一刻起,她的世界就崩塌了,她觉得目前的她,如果不去做点什么,一定会绝望而死。 她苦苦守着那幢小房子,就是在等这些人回家,一家团聚,欢欢喜喜。可是,这些人是没心的,他们不知道他们还有个家,不知道还有个她在等他们回家。 现在房子要拆,那么,拆就拆。她知道母亲是不想回去的,她的家在敖家,与那敖老先生有一份不可割舍的情缘。这份情缘,比她这个女儿重要、比什么都重要。她已经没有期盼去相认了。 她现在最需要的,是发泄,好好发泄一番,缓解她心头的疲累。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022 敖宸紧紧盯着她,深沉的眸又幽黑了一层。他觉得这个女人不仅仅是被韩峻熙给伤了,而是被所有人抛弃了。她在绝望,如一头颇具攻击性的小兽,见人就咬。 “过来!”他重新向她伸出猿臂。 她退避一步,与他拉开距离,冷冷望着他和另外的三个人,“不是我不尊重你的家人,而是你的家人先不尊重我!我没有什么说不出口的!” 冷然中隐隐带了哽咽,她摔落手中的酒杯,在众宾客诧异的目光中,再次大步走出宴会厅。 而这一次,她是以敖少夫人的身份走了出去,一出门,就让大群记者拦截,被追问结婚的心情。 “我很幸福。”她望着那些镜头,眸中闪着泪光,眉眼却不染一丝笑容。随即低下头,让司机拨开那群记者,钻入车内。 “那少夫人能为我们解释一下刚才为什么摔杯吗?是不是因为敖家在意你的出身问题?” “听说少夫人的娘家在基隆港,是真的吗?” “为什么婚礼现场,不见少夫人的娘家人出现?” “少夫人能不能给我们讲述一下与敖少相识相爱的过程?” 小车在记者群中缓缓驶离,她将头搁在车窗上,看到她的新婚丈夫冷冷站在酒店门口,冰冷幽深的黑眸紧紧盯着窗内的她,下巴不悦绷直。继而被蜂拥而上的记者围上,隔离了两人的视线。 她将浓密的睫扇掩下去,无力靠着。 小车在行驶、司机在沉默、一切都是那样陌生和按部就班。 “少奶奶,您不舒服吗?需不需要请凌医生过来?”司机在后视镜打量了她一眼。 “不必。”她抬起头,将车窗降下,在风里泪流满面:“带我去一个没有人的地方。” “可是现在已经很晚了。” “去江边。” 车在蓬江大桥旁停下,她站在江边,握紧手里的那支手机。 半个小时,手机没有响。旁边幽会的情侣一对对散去,江对面的办公大楼灯全黑,户外电视停止婚礼现场直播,换上广告。天上的夜灯坠落下来,划入大楼的背后。来来往往的出租车一律换上绿色‘空车’牌。 她坐在石阶上,再次翻开手机盖。凌晨2点半,巴黎时间傍晚6点半。屏幕上有未读简讯。 她颤抖着按开,蹦出安安和黛丽发怒的脸:“死女人,你果真结婚了!到底怎么回事??10分钟内不如实交代,绝交!”信息是3个小时前发来的,有5个未接电话。 而她等的,是那个《等你回来》,其他的电话,一律是静音。 她关掉简讯。屏幕上显示一个拨号,是敖宸的,接听。 “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家?别忘了,今天是我们的新婚夜!”他低哑的嗓音夹杂浓浓的怒火。 她直接按掉了电话,站起身,将手机往江里抛下。她结婚了,峻熙不在乎,他不在乎!她为什么要等?为什么要不死心的等一个解释!又为什么要做这个陌生男人的妻子?! 她将冰冷的身子靠在栏杆上,缓缓颤抖着,手指碰到无名指上的婚戒,心尖如针刺般疼痛泛滥。原来,他们四个都错位了,而且错的离谱! 她戴着这枚刻着裴云姿名字的钻戒,嫁给一个不爱的男人。让一个爱着裴云姿的男人做自己的丈夫,去试探已经选择了裴云姿的另一个男人。是她疯了?还是这个世界疯了? 将婚戒取下,搁在掌心,竟是笑出声来:“裴云姿,被你拿走的我不会再要,但是你在乎的,我一定要!”掌心紧了紧,伸向江面,张开…… “女人,在扔下去前,你确定赔得起这700万?”冰冷的男中音,从她身后不远处传来,带着静望许久的讥诮。 她收回掌心,冷冷望着这个站在石阶上的高大身影:“我扔下去,只是扔掉了一件不属于我自己的东西。我不想为你的女人保管这枚戒指。” “你必须完整无缺的保管这枚戒指。”他信步朝她走过来,一身冷峭霸气的气息渐渐在夜灯下明了,俊脸上反倒是泰然自若,“我与你结婚,只是建立在协议的基础上,赌气、试探的成分居多,你可以报复韩峻熙,但我不希望你伤害到云姿。云姿回来前,她的东西必须保存完好,可明白?” 那锐利的黑眸中隐隐闪动一丝残酷,她看着,突然发现,这个男人其实才是在残忍的报复。他在拿她,报复峻熙的横刀夺爱。 “好,我就替她保管这枚戒指。但我不能保证等她回来,我还可以心无芥蒂的与你离婚,因为我才是你妻子!” 他剑眉深深一拧:“女人,小心说话!” 她冷冷一笑,将手中那双拎着的精致白高跟也扔进了江里,“这双鞋也是你为她准备的吧,我穿不起!我们虽是协议结婚,但也为结婚,我这个妻子难道连自己妆扮的权利都没有?你不知道么?这辈子我最讨厌白色!” 他终是薄怒起来,鹰眸一眯,一把拽起她的细腕:“别把对韩峻熙的怒气发泄在这里!你该明白自己的身份,喜怒有度,该退就退!” “我只是说了我该说的话!”她大声吼起来,被他钳制住的身子没有挣扎,脸蛋微微仰着:“如果裴云姿不再回头,你就这样与我耗一辈子,对吗?可是我不明白,囚禁一个被抛弃了的女人,你真的能报复到峻熙?他已经不爱了,是没有感觉的!” “谁说他不爱!”他低吼,拽住她手腕的力道不自觉加大,将她拉近,“如果他完全抛弃了你,我娶你又有什么意义!你和我的这段婚姻,最多不会超过一个月!一个月后,我不但不会捡他不要的女人,还会让他付出代价!” “你要追杀他?” “追杀?”他为这个词冷冷笑了声,重重放开她,转身朝停车的方向走,“回家!别忘了今天是我们的新婚夜!”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023 做少奶奶 他在浴室洗澡,哗啦啦的水声响,磨砂玻璃上隐隐映出他高大的身影。她坐在铺着黑色床单的大床上,静静看着他放在床上的手机。 这里是他们在敖宅的新房,面积有她房间的十倍大,一律的冷色系,时尚简洁。黄色的窗帘子随风轻荡,是这房里唯一的动态物。 她起身走到落地窗前,将窗扇打开了,站在阳台上。 三楼,可以俯视整个大宅的一切。她的视线落在悠远的那片空地上,望着天边的弯月。天快亮了,晨光微露,她的结婚日已经过去,新的人生开始了。 迎风而立,就这样静静站了五分钟,直到室内的手机突然响起来,她才转身走回房里。 “帮我看看是谁打来的?”他的声音从门里闷闷传来,带着水汽。 她拿起,发现来显是韩峻熙。心湖,一下子炸开。 “宸,你真的结婚了!”接通的电话里,不是峻熙的声音,而是裴云姿。柔媚,而隐隐带了忧伤,“想不到,你真的结婚了。”便不再说其他,啪的挂断了。 她握紧手机,静静看着那个号码,顿了一秒钟,再拨过去。 那边立即接通了,却没有声音,只闻对方轻轻的呼吸声。她知道是裴云姿,轻轻说道:“请让韩峻熙接电话。” “你是韩如雪?”对方即刻认出她来,惊呼中带了浓浓的失望、不甘,陌生吐语:“请先让敖宸接电话,这个电话,我是打给他的。” “他在洗澡。”她望了一眼浴室方向,握着手机的素手在微微抖动,“我希望韩峻熙能接电话……” “carrie,去洗澡,洗澡水放好了!”电话那边传来一道陌生又熟悉的男人声音,隐约还有沉稳的脚步声和开门声,“carrie?” 她的心,随着对方将电话捂住,又是猛的一跳。 下一瞬,电话再次被接起,对方艰难的出声:“如雪,听说你结婚了?” 她却是手抖得厉害,突然将电话挂断,扔在了大床上。 敖宸刚刚从浴室走出,穿着深色的丝缎长睡袍,短发上滴着水珠。见到如雪的动作,他淡若无痕挑了下眉:“你接了我的电话?” 不悦看着她,黑眸有几分了然,优雅接起电话:“我是敖宸,你要恭祝我们新婚?”剑眉飞快挑动,眸子别有深意朝如雪看过来,“不想和她说些什么吗?她今天盼你来,可是盼得望眼欲穿!” 如雪脸色一黯,一把挥开他递过来的手机,打开门走了出去。 恍然明白,过多的解释和确认,只会让她更狼狈。两个人分手,不需要什么理由,爱不在,人就散了。梦醒了,回忆就淡了。她这样追着要理由,不是自取其辱么?峻熙甚至连主动打个电话都不肯。 走到三楼的客厅,她停下脚步,望着立在窗边的那台钢琴。钢琴用天蓝色的丝布盖起了,薄薄的晨光从落地窗打进来,反射出温润的光芒。 三、四个早起的女仆在打扫,动作熟练轻柔,生怕吵醒主卧的夫妻。见她突然出现在身后,吓了一跳,低下头道:“少奶奶,需要用早餐吗?您今天的餐点有牛奶、薏米粥、蓝莓甜心、吐司和小辣排。” “你们忙自己的。”她淡淡看了一眼。 敖宸接完电话跟出来,对那几个女仆冷道:“你们下去,以后5点之前,不要上来打扫!”嗓音冷冷的,没有温度,看来心情也并不好。 几个人退下去了。 他朝她走过来,斜睨她一眼,抬起下巴望向窗外:“这段日子,你就好好做这里的少奶奶,我不会亏待你的。” “好。”她空洞的应了声。 他看回她,为她木然的表情,短暂的闪了闪神,“那好,我们现在下去用早点。” 大步迈开,不曾等她,下了楼。 等她下楼,敖家人已经坐定,越南黄花梨长桌,老太奶、公公婆婆,姑姑姑父围了一圈,各自面前摆着自己喜爱的早点,正襟端坐。见她下楼,婆婆不悦瞥了一眼,端起杯喝了一大口油茶。 “新孙媳妇,过来这边坐。”银发苍苍、面容祥和的老太奶对她招招手,笑呵呵的,很是友善。 她走过去,在敖宸身边落座,轻柔喊了声:“奶奶早。” “早、早。”老太奶乐得直点头,让旁边的女仆呈过来一个方方正正的大红色锦盒:“奶奶身子不大好,行动不便,昨日没能去参加孙媳妇的婚宴……这是奶奶给孙媳妇的见面礼,收下吧。” 如雪双手接过,说了声谢谢奶奶,才发现老太奶坐的是轮椅,左手上还挂着点滴。接着,小姑姑也送了套价值不菲的新裙子做见面礼,说了几句客套话,便开始安静用餐。 用完早餐,老太奶突然问道:“敖宸,蜜月地点选好了吗?结婚了,蜜月旅行可少不了。” 敖宸用餐布掩掩唇角,看过来,俊脸变得柔和:“奶奶,选好了。我和如雪明天就出发。” “能给奶奶说说是哪里吗?”老太奶又笑道,目光在如雪脸上溜了一圈,对她端庄大方的模样很是满意。 敖宸微愣,没有想太久,沉声回道:“我们打算去法国巴黎。” 如雪连忙看向他,连敖父敖母也朝他看过来。谁都知道裴云姿现在在法国巴黎! 他泰然自若,俊脸明朗耀眼,“我一直想去那个浪漫国都度蜜月,现在终于可以实现了。这次就好好放一次假,多陪陪如雪。” “好、好,放假也好,是该放假了。”老太奶喃喃笑道,眸中闪过了淡淡的担忧,“奶奶希望你们夫妻俩这次能带个重孙回来,让奶奶在另一只脚伸进棺材前,亲一亲小重孙儿的脸蛋……” 这一次,敖宸没有立即作答,棱角分明的俊脸绷直了一些,默默喝茶。 她微感尴尬,也低下头喝果汁。 早餐时间结束,敖父突然喊住正欲上楼的她,让她来趟书房。 她与敖宸对视一眼,从他大掌里抽出自己的素手,随敖父安静来到了书房。 只是没想到,敖父要与她谈的,是股权问题。一份股权转让书已摆在桌上,埃弗森皇家银行10%的股份,由敖父名下,转到她的名下。她愕然。她不需要这些,这个家根本不会是她的家。 “蜜月后回来,再给您答复。”她在书房没待上五分钟,便退了出去。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024 杏色名媛修身连衣裙,黑色蕾丝点缀肩袖,复古质感皮绒斜挎包。她打扮了一番,坐上了去机场的车。原来蜜月旅行是真的,连机票和酒店都订好了。 “昨天父亲跟你说了什么?”他坐在旁边,扭头看了她一眼。 今天的她很时尚,长发做成了卷,散散搭着,修身长裙让她看起来凹凸有致。 她在看窗外:“没说什么。” 他掀唇笑了笑:“是么?”眸子却冷起来,俊颜侧回去,淡淡看外面。父亲当他是透明呢,这么维护这个女人。10%的股权,一旦这个女人跟他离婚,这10%就要脱离他们敖家,成为其他董事竞相争抢的肥肉。父亲这是在要挟他。 “你去过巴黎吗?”他换了个话题。 “没有。”她淡淡回答。 他胸口横起一口闷气来,这女人怎么回事,活像他欠她似的,问一句答一句,要死不活的!他脸色有些铁青,好看的薄唇紧紧抿起,拿起杂志。 杂志封面全是他们的结婚照,她娇柔倚在他怀里,眼睛笑着,却没有神采。她说她很幸福,眼里却有绝望的泪花闪动。 他盯着那双眼睛,想起了沙滩上那个跳草裙舞的女子。回眸一笑,灵动的眼睛里含满了期待,如映入星子的清潭。他还清晰记得他们对视的那几秒,心脏急急跳动的声音。 他讨厌那跳动的声音,让他烦躁。 “我们可以去其他地方吗?除了巴黎。”她终于主动出声了,将斜挎包紧紧搂在怀里,右手抓着包带。 他抬头看了一眼,啪的将杂志关上:“为什么不想去巴黎?他昨天在电话里,可是说想见你。”他好笑的笑了笑。 “如果要角力战,不应该是我们去找他们,而是应该他们来找我们!”她回过头来,看着他,漂亮的眸子第一次这样闪亮:“你这么在乎她,就不该与我结婚。你不知道么?伤害一旦造成,是回不到过去的!” 他上掀的唇角立即绷成直线,利眸如钩:“只要我想,就可以回到当初!”手背上的青筋隐隐暴跳。 她冷笑他的自负,重新将脸侧向窗外,不反驳他。 他却被激怒了,一把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看过来:“我们的情况是一样的,不要这样笑!”那淡淡的笑,是在讥讽,很碍眼。 “不一样!”她唇边的笑纹扩大,怜悯看着暴怒的他,“我已经放弃了,因为他不值得!而你,还在挣扎,在报复!你爱她,即便她背叛了你,还是舍不得放手!最后的挽留有用么?当你重新抱着她的时候,难道你不介意她曾这样投入另一个男人怀抱!” “闭嘴!”他一声低吼,黑眸骤然变得尖锐骇人,掐着她下巴的手在使力,“女人,悠着说话,小心你纤细的脖子!” 她微仰下巴,冷冷笑了笑:“如果可以解气,你现在就掐死我!你这样自负,难怪留不住她!” “该死!”他眸中的怒火跳了跳,大掌移到她修长的颈线上,不客气掐住:“你以为我不敢!活腻了!”却突然将她猛的一拽,拉到自己怀里,薄唇压过来。 他不是在吻她,而是折磨她,惩罚的咬她红唇,“难怪韩峻熙会甩你,因为你这样的女人,就该被甩!” 她狼狈的一僵,眼泪突然唰唰的落下来:“是,我是被抛弃了!但那又如何,一段错误的感情并不值得我走错误的人生!我还是我!” 他没想到她会哭,盛怒熄去,直起身子,眉峰拧起:“以后不要这样惹我!有些话明知不该说,就闭嘴!” 她从他腿上爬下来,坐到一边,眼角湿湿的,不过不再掉泪珠,“我们现在很狼狈,你不觉得吗?在乎的多,败的就惨。其实我们根本没必要结婚,不该去赌气。” 他目视前方,神色肃冷,出声让司机停车。随即走到路边,烦躁的抽烟。 她也走下车来,站在他身后,望着他的背影:“我为我母亲的事感到抱歉,那份股权转让书我不会签的,离婚后我也不会要你一分财产。” 他将烟蒂踩在脚下,回头看了她一眼,重新上车,打电话让人取消飞机。 “我们的蜜月就在国内度过。”他最后冷道。 半个小时后,车在他公司大楼前停下。他恢复一贯的意气风发,半搂着她,与祝贺他新婚的员工微微点头回应。 她尽量配合他。 等走到他顶楼办公室,他将窗帘全拉开了,俊脸在阳光下不见一丝阴霾,随即看了她一眼,让她请便,便坐到了办公桌前。 一会,秘书敲门进来,递进来一份快件,说是一个陌生男子送给老板的新婚礼物。 礼物?他搁下签字笔,瞥一眼坐在沙发上的她,接过快件拆开。是一叠照片,薄薄的几张,让他飞快的一瞥后,脸色骤然变冷。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025 你的痛,我懂 如雪起身去看那些照片,脸色蓦的惨白。 她被关在小屋、坐床上,穿那套水红低胸礼服坐快艇,进康菲酒店、被毛博山压在身下……每一张都是正面照,清晰度甚高。 敖宸看一眼她的脸:“看来你与这姓毛的还有一段‘渊源’,关系真是匪浅哪。他说知道一个关于你的惊天大秘密,要求用这个秘密交换他的牢狱之灾。” “他现在不是在看守所了么?”她将这十张照片抓成一团。 “是,但他请了律师。”敖宸冷冷笑了声,站起身,从桌后绕过来,俯视她:“他是冥夜的人,其他道上的兄弟自然会保他。我没想到的是,你让他抓住了把柄。” 姓毛的底细,他是早已摸清的,一个脱离冥夜、做尽坏事的地痞流氓,给姓宋的送了几十万,妄想混进这个圈子来。他不客气的让这几个人吃了瘪,姓宋的被立案调查受贿款、免职查办。舅舅那边的那两个常务男秘书,直接撤职。 不过,他倒是很好奇这个惊天大秘密。他觉得,这个姓毛的不是在威胁韩如雪,而是在威胁他! “只要我们离婚,他就威胁不到你,你可以继续起诉他!”她将照片狠狠撕掉,揉成一团。原来命运是挣脱不开的,当她拼命去挣扎,那张网会越缠越紧,直到她动弹不得。 他睨一眼她青葱般的玉指,再将目光定回她娇美却苍白的脸蛋:“办理离婚需要一段时间,你能保证他在这几个月帮你保密?他们在报复我,想让我敖家身败名裂,不是吗。”他淡淡笑道,云淡风轻。 她眉峰挤成一团,胸口翻涌得难受:“身败名裂不是说着玩的!你不知道么?你娶了一个麻烦!”惹上道上的人,也是他咎由自取,怨不得她! 匆匆走出去,重重将门带上。 门外的秘书小姐受惊抬头,莫名其妙看着她。新婚夫妻吵架了? 她看了一眼,走向电梯。为什么又惶惑了呢?她说过,没有灵魂的躯壳,是行尸走肉,名声这样的东西,是她踩在脚下的一团泥。早在家破人亡的那一天,这个东西就与她没了关系,她不在乎别人的目光,不在乎这些流言蜚语。 敖宸从门里走出来,目送她进电梯。他早知道他娶了个麻烦,但他乐意。他会带着这个女人一步步走下去,让她一点点认清目前的状况,有尊严的活着。 她是骄傲的,他看出来了,即便日后韩峻熙肯回头找她,她也是不要的。感情不能回头,没有人会不去介意曾经有另一双手去抱自己的爱人。 他亦然。他在等云姿回头,可是他非常介意云姿用这样的方式试探他、刺激他。 他满腔的不甘在渐渐冷却,对未来的那份期盼,竟也是失望起来。原来这么多年,云姿始终没有懂过他。 眼见电梯数字跳到了一楼,他再低头对两个秘书吩咐了几声,大步走过去。 她拎着包走出了办公大楼,却是盯着花坛里的一片浅黄色小花,停住了脚步。她很高挑,目测有一米七零,修身长裙裹着凹凸曲线,性感高雅;杏色配上那头微卷的长发,时尚大气。 等他走过去抓起她的手,她甩了开,不肯面对他:“我们太任性了,不该拿婚姻当赌注。你也不该拿你们敖家的声望,来成全你的自私。” 他剑眉一挑:“有这么严重么?” 冷冷笑了笑,重新抓起她的手,往停车场走:“我们去见毛博山,我倒要看看到底藏了什么惊天大秘密,竟让我老婆心死如灰。” 他让司机将车开到了看守所,冷眸盯着被带出来的毛博山,示意狱警出去,要求单独谈。 毛博山在他和她脸上溜了一圈,心知肚明笑道:“新婚礼物收到了?我还有更露、更经典的,敖少爷有兴趣看吗?” 他眉峰微抬,身子微倾过来:“拿什么换?” 毛博山摇摇头:“没有东西可以换。从敖少你端我窝点那刻起,我就是亡命之徒了。所以,在我入狱前,我要拉个人垫背!” “哦?”他锐眸中掠过一丝冷笑,将身子重新靠回去。 毛博山憋不住气了,啪的拍桌而起,阴笑两声:“你敖家财大又如何!我照样整死你!等着明天的新闻、网络报导吧!这可是继新婚照后的洞房照,绝对饱人眼福!” 他为最后那句挑了下眉峰,利眸不悦眯起。 “怎么,知道怕了吗?”毛博山痛快极了,边被狱警拖着往外走,边报复的大笑:“那段短片可是我们敖少奶奶的初夜,真是梨花带雨、我见犹怜呀,可惜趴在她身上的那个男人不是敖少你!啊哈哈!” 人被拖出去,张狂还在。 他的脸色终是变了,微微侧首看着低垂着头、一直不出声的她。“走吧。”见她一动不动,他低哑一声,推开椅子往外走。 她没有动。 他走回来,一把拽起她,“走!” 她的身子很软,挂在他的臂弯里,没有一丝生气。 他捏起她的脸:“我说走!不要这样要死不活的!抬高你的下巴走出去!” 她抬起低垂的眸子,眸光在一点点散去,黑玉般的瞳仁变成了灰烬的颜色,“是不是没有想到,你会跟我一起完蛋?” 他为她的声音拧起了眉,俊脸铁青,“谁说会完蛋?” 她重新垂下眸子,低低笑了声,嗓音哽咽,“他说的都是真的,我十七岁的时候,被他们……” 他眸中一沉。 她抓开他的手,狼狈往外走。 “好了!”他几个大步,一把抓回她,突然揽她入怀,紧紧抱着她,“好了,女人。”他揽着她的头,压在自己的肩窝,用自己的体温煨暖她。 她的身子太凉了,在颤抖。 她在颤抖,被他抱着后抖得更厉害,突然将脸埋在他厚实的肩窝,抱紧了他。 两人坐在车里,他遣走了司机,自己开车,将车停在蓬江边。 满夜星子、星光在江面跳跃。她靠在椅背,望着那片星子。 他看了她一眼,打开车门下车,走到江边,静静抽烟。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026 噩梦 “敖宸,网络上有一些关于你老婆的照片,要不要看看?”裴铠泽在凌晨打来了电话。 敖宸坐回车里,看一眼睡着的如雪,简短说了句‘来会所’,便撂了电话。随即将西装外套脱下来,轻轻盖在她身上。 十几分钟后,车在他的私人会所前停下,他轻轻抱起她,走入他在会所的私人休息间。 吩咐不见任何客人,让服务生端了些低度数名酒和食物过来。他喝着酒,浏览网络上刚刚发布的照片。 是毛博山给他寄来的那组照片,上传了1个多小时,点击率很高。最下面还附带一个视频,标题为‘敖少奶奶的床事,绝对喷火惹眼球’,发布者为‘敖少奶奶的旧情人’。 他将鼠标点在视频上,长指动了动,没有点开。继而放开,静静喝酒。 裴铠泽进来的时候,就看到他盯着电脑屏幕在思索什么,俊脸上无风无浪,仿若置身事外。他笑道:“视频看了?”眼角自然也瞄到了床上被窝里的那堆凸起。 很遗憾的是,他没能赶上喝敖宸的喜酒。因为这男人将他打发到了马来西亚,根本没把这场婚礼当回事,连伴郎也省了。不过,这是他的遗憾么?貌似是新郎官本人的遗憾吧。 他完美的唇角勾起,妖娆笑起来,随手拈起一块寿司扔进嘴里,“敖宸,你越来越有心了,知道我是饿着肚子赶过来。”潇洒坐进沙发里,倒一杯酒惬意的喝。 敖宸朝他走过来,扫一眼他再次朝寿司伸过去的手:“那是给韩如雪准备的,我们现在去外面坐一会。” 裴铠泽将长指收回来,眸中笑意更浓:“呀,娶了老婆,果然会体贴人了。” 敖宸冷冷睨着他,不作回应,“我让你来,不是来说这些废话的。” “这不是夸你么?迟来的新婚祝福!”裴铠泽撇撇嘴,将颀长的身子四仰八叉仰在沙发上,“艳照门出炉了,你这个做老公的倒是一点不急。” “我还没看。” “没看?”裴铠泽一声带笑的惊呼,将俊脸抬起来:“那为什么不看?没勇气?这不像你呀。” 敖宸看着这张脸,恨不得一脚踢出去:“讲重点!” “讲重点没问题,不过敖老板你以后要给gina多批假,减少工作量,别把我的心肝宝贝累坏了。”某人得意的笑。 “我直接解聘她,如何?这样你们可以天天粘一起。”敖宸冷笑。 “解聘就不用了!我只是要敖老板你多给她一些自由、一些假,别让我们每次见面,弄得像一年一度的鹊桥会!” “你来真的了?”敖宸微微惊讶,剑眉挑起。gina是他的近身秘书,亦仆亦友,与铠泽的关系也不差。他对最近两人的暧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当是玩玩,不影响工作。 “目前在感兴趣阶段。”裴铠泽大方承认,双臂伸展,摊在沙发背上,惬意悠闲,“她不用香水,与她走在一起,我身上不会出红疹。好了,我们说说冥夜的事。” “姓毛的触底反弹,是因他早知道冥夜不会放过他、杀他灭口,在垂死挣扎。不过早干什么去了?以为天高皇帝远,管不着他,就可以脱离黑盟,恣意妄为!人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道理……” 敖宸啜口酒,沉沉嗯了声,眸子沉着。 “落到警方手中,黑盟除掉他,是势在必得。姓毛的倒也不笨,知道抓住你的把柄,指望你保他一命。他大概知道你敖宸的本事,哈。” 敖宸睨他一眼,俊脸冷绷:“你现在不仅废话多,自相矛盾的话也多,这是不是表示,你已经追踪到发布者,解决掉了视频的传播?!”这是他交给他的任务! 他以为这小子有心情来这喝酒说废话,应该是先将一切事宜搞定了。 “你自己去看看视频不就知道了。”裴铠泽靠着沙发,仰起下巴。他自今想不明白为什么跟敖宸这个冻死人不偿命的冰山男做了兄弟。 女人们都喜欢听他说话,在敖宸耳中,却全是废话。果然同性相斥。 敖宸看着他的脸,心头安稳了几分:“执行力不错,如果能少点花言巧语,会更好!”他比较喜欢直切重点。 裴铠泽翻翻白眼,慢条斯理从沙发起身,几步走到书桌前,啪的点开视频:“闷骚敖少,如果你的嘴巴甜一点,你的珍宝就不会跟别的男人跑了!”支起脑袋,津津有味看那段广告视频。 早在赶过来的路上,他就笃定敖宸不会看这段视频,因为敖大少爷也相信是真的。毕竟这是毛博山扳倒敖宸的最后一次机会,不用白不用,鱼死也不怕网破。只不过,他不知道这挂视频的网站,是与敖氏裴氏有些交情的,早在第一时间发现的时候,就给他打了电话。 他闲来没事,故意换上一些笑料广告,标题不变,是以吓一吓这两人,作为新婚礼物。 “裴铠泽,你可以滚了!”某男立即面色铁青。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027 恩恩怨怨 艳门视频虽被换下了,但那组暧昧的照片仍在媒介引起了轩然大波。各家媒体、网络、电视争相报导、大肆渲染、扭曲事实,浪扑三丈高。 敖父将儿子唤去书房,严肃问了事情原由。 敖宸唇角绷紧,微微向上翘起,俊脸冷峻。父亲维护了韩湘雅一辈子,自然对韩如雪也比较上心。 “韩如雪跟你有血缘关系么?”他故意问道,利眸流露出鄙夷。 如果有,那韩如雪就是他的妹妹了。 敖世政蓦的转身,脸色铁青:“别胡说八道!” 敖宸不动声色冷笑,看着父亲的脸:“我有没有胡说,父亲你比谁都清楚。如果有,还请父亲您事先言明,省得弄出哥哥侵犯妹妹的丑闻出来!” 啪!敖世政抬手,突然给了他一巴掌,右手在颤抖:“滚出去!” 他俊颜被打偏,缓缓侧回来,眸子阴冷:“激动什么?被我说中了?呵,接下来你是不是要告诉我,我不是你亲生,韩如雪才是你亲生?!” 这是父亲第一次这么打他,也是他第一次问父亲这个问题。他若无其事抬头,冰冷目光定在敖世政愧疚的脸上,“告诉我!” 敖世政收回手,有些后悔打了儿子,缓缓背过身去:“你和她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她的父亲另有其人。” “你确定?”敖宸勾唇,一掌挥下紫檀木书桌上的那杯韩湘雅刚端进来的参茶,茶水淌了一桌,张狂冷笑:“当年你不是和那姓韩的女人在这张桌子上做过吗?没过多久,她的肚子就大起来了,她对母亲说,这个孩子是你的,是我敖宸的妹妹。” 他能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三岁多的时候,他看见了这肮脏的一幕,跑去告诉母亲,母亲却将他打了顿,将所有的怒火都发泄在了幼小的他身上。 那是母亲第一次像个疯子。 敖世政背影一僵,没有出声。 他摔门而出。 门口,韩湘雅一身管家的套裙,头发盘得一丝不苟,恭恭敬敬守着。听到门响,她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去。 他在她面前站定:“你是我岳母,还让你做敖家的下人,岂不是委屈了你?” “少爷,请别这么说,湘嫂是下人命,不敢高攀。”永远是这幅低眉顺眼、柔柔弱弱的模样。 “不是已经高攀了么?”他抿紧唇冷笑,黑眸中隐隐升起怒气,狞笑不已,“我父亲也真是的,找不到管事人选了么,让亲家在我们家为奴为仆,不知道内情的人,还以为我们敖家虐待下人。呵。” 韩湘雅低着头,不做声。 他冷睨一眼那温顺的脸,大步转身。 这些年,他从不管父母之间的事,任他们闹,受不住的时候,就常年待在外面,求学、开投资公司、积累人脉,最后接手家族企业。 奶奶病危的这段时间,他才从公司搬来家里,陪老人家说说话。奶奶以前常说,孙儿啊,有奶奶在呢,别怕。 幼年的他,是那么贪恋奶奶温暖宽阔的怀抱,当做避风港。独立后才发现,奶奶其实是那样娇小脆弱,需要他来撑起一片天。而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让奶奶再为他操心,让奶奶在有生之年,看到他的儿子出世。 “湘雅,你进来。”他听见父亲的声音从身后的门里传来,带着从不曾在母亲面前流露的柔情。 “嗯。”韩湘雅的声音更是柔出蜜来。 他的步伐大起来,俊脸阴冷得可怕。 “敖宸。”母亲站在楼梯口,穿一身丝质睡衣,卸下了妆容,人老珠黄,“妈妈现在仅剩下的,就是敖夫人这个头衔。你外公家、你的三姑六婆,都以为妈妈很风光……” 她顿了一下,望一眼远处的书房门,脸蛋憔悴不堪:“所以,妈妈不希望儿媳妇的丑闻扫敖家脸面。” 敖宸为母亲的话有一丝动容,定定看着那张风韵不再的容颜:“这么多年,你为什么不跟他离婚?” 郑淑贞一笑,眼角微微湿了:“妈妈当年嫁过来的时候,是全市最风光的新娘。如果离婚,你外公家会颜面扫地,敖宸你会没有父亲……” 敖宸冷笑。如果母亲能早顿悟,别三句不离骂,处处不饶人,父亲又怎么会真的喜欢上了韩湘雅。 一个男人在犯了错后,最需要的是妻子的原谅和释怀。逼得越紧,反而会将他推得更远。韩湘雅,深谙其道,早就摸透了这一点。 他看着憔悴的母亲,说道:“你们之间的恩怨,与韩如雪无关。而我,早在你们感情破裂,成为你的出气筒的那刻起,就不会为你们错误的婚姻买单。丑闻的事,我会盖下去。而韩如雪,也不会在我们敖家待太久。” “真的吗?她真的待不久?”郑淑贞暗淡的眸子立即闪亮起来,不自觉抓住了儿子粗壮的臂膀,“那抽个时间去给裴家奶奶道歉,就说是一时冲动……” 敖宸甩开母亲的手,冷起来:“我为什么要道歉?是他们裴家毁约在先,并不是我们敖家!还有,母亲你为什么执意要与裴家联姻?你自己受的教训还不够么?!” 郑淑贞脸色一白,大声起来:“裴家女儿有什么不好,总比狐狸精的女儿干净!你知道这些贱女人为什么做狐狸精?因为她们自打出世什么都没有,只有靠抢别人家的丈夫……” 敖宸俊脸骤黯,看到了母亲眼中的那丝恨意。 如雪站在楼梯转角,转身走回三楼。狐狸精的女儿,自打出世什么都没有,没有有权有势的父亲、没有一出世就给她铺好的康庄大道,只有靠自己的双手去养活自己,在最底层卑微活着。 她想,母亲当年也是这样吧。 三楼客厅的液晶电视上,正如火如荼播放敖少奶奶旧情人现身的花边新闻,照片一张接一张,主持人解说得天花乱坠、洋洋洒洒。她关掉电视,蜷在沙发上。 她知道,当年那个进入她身体的男人,并不是毛博山。他们当时压着她,捂住她的嘴和眼睛,淫靡的大笑。而那个趴在她身上的男人却不出一声,身上有着浓浓的血腥,遮盖住他的体味。 他很粗暴,一把扯开她的裙子就直接贯穿了她,而后趴在她身上,覆盖着她,反复的凌辱。 如果当时毛博山不是对他有几分忌惮,不敢上他用完的女人,她已被lun奸。 不敢、忌惮……呵呵,很可笑,她竟然还存着侥幸。 闭上眼睛,将头深深埋在沙发里,想躲避洒在脸上的那层灯光。光明处不安、暗夜里也不稳,最近的噩梦多起来,想必是跟这些翻出来的陈年旧事有关。 她白皙的额头沁出一层薄薄的汗。 敖宸步上楼梯,便见到她蜷缩在沙发里,背对着光线,似是睡着了,又似在想心思。他朝她走过来,耳边还回荡母亲的嘶吼咆哮。 他没有告诉她,铠泽给他发过来的那段视频,其实是真的视频。是毛博山用手机拍下的,画面虽暗晦不明,却能清晰见得她一身白裙躺在男人身下挣扎。而出事地点,正是他在岱山岛的度假庄园,那片竹林里。 初见视频,他的胸口猛的一阵紧缩,如钢针扎到了心尖。因为他记起,有一年,他曾带云姿去过庄园,云姿穿着她的新旗袍在房里跳舞,直呼他去。 他听到了院子外的响声,却只停顿了一秒,以为是野猫窜过,没往心里去。继而将那个精灵般的女子抱起,狠狠的吻她,告诉她不要喊哥哥,要喊他的名字。 那一夜,他完全沉溺在云姿的柔情里。 如果真的是那一晚发生的事…… “你来了。”沙发上的女子听到脚步声翻身坐起,扯出一抹空洞的笑:“刚才没事做,我帮你放了洗澡水。如果需要喝咖啡,我可以帮你磨咖啡豆。” 他在她对面坐下:“不必了。”她的一切,早在跟韩峻熙扯上关系时,他就摸得透彻。分崩离析的一个家,她算是孤儿。不过他很诧异韩湘雅这个女人会这么对待她的女儿。 犹记得当年,韩湘雅在母亲面前耀武扬威,口口声声咬定是老爷的孩子,气得母亲搬起花瓶去砸她、打她。所以想不明白,既然是金主的女儿,为何要放在乡下任其自生自灭? 他很好奇,又很同情韩如雪。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028 见他拒绝,如雪为他倒了杯茶。双手托着递过去,静静坐在他对面。 他接过,淡淡扫了眼她素雅的模样,给面子的喝了口。这一刻突然觉得,她现在的样子很像一个妻子,温柔娴雅。 “我去睡了,你也早点休息。”她似乎不想跟他交谈,站起身,走回卧房。 他回以一个轻笑,又喝了口茶,打开电视。这样也好,他恰好也找不到话题。 电视里的花边报导已经播放完毕,换上金钟奖盛宴,时装界新宠名模一个个在屏幕上露脸,笑靥如花。他看到红地毯上一个高挑白皙的女子缓缓朝镜头走来,身穿一袭线条简约的黑色丝绸礼服,低胸大露背,出镜颇为惊艳、震撼全场。 他剑眉一沉,将手中的水杯放下。 “听说carrie本身不仅仅是模特,还是一位时装设计师,对吗?”主持人问女子。 “对。”女子面向镜头,柔媚的脸庞带着淡淡的笑,“我能走上这条路,并坚持到今天,全靠一个男人曾经的默默支持。在这里,我想跟他说声‘谢谢’。谢谢你曾经的包容和关爱。” 曾经的包容和关爱?他眉宇间的褶皱更深,知道云姿说的是他,因为她用到了‘曾经’一词。曾经是他,现在是韩峻熙,分得清清楚楚。 他的胸口猛然有些闷,大掌不自觉握紧了沙发扶手,渐渐使力。 “听说carrie结婚了,那新郎官是这位神秘男子么?” “不好意思,这个不方便透露。”女子在镜头前微微避开去,不肯再说其他。 “那carrie可否谈谈得奖的心情?此刻最想与谁分享这份喜悦?” 啪!他关了电视,不想再听。最近似乎哪里都是云姿的影子,电视、报纸、杂志,出镜数接连不断,她甚至还代言了铂金品牌广告,正打入国内市场,海报渐多。 他支着头歇了会,一口灌掉整杯茶,而后扯开衬衫领口袖口,起身往浴室方向走。 如雪给他放满了水,水温已经凉了,旁边整整齐齐叠着他的睡衣,一丝不苟。他脱掉衬衫和西装裤,将水放掉,只简简单单淋了个冷水澡。 在洗手盆前刷牙时,他下意识拿起水杯,去取杯中多出来的那一支牙刷。手却扑了个空。 杯中只有他的牙刷,云姿的那一支,早在他们分手的那天,就已经扔掉了。他和云姿,不管是在国内相处的这数年,还是国外的短暂相聚,都是习惯将牙刷插一个杯子的。他一时改不掉这个坚持了多年的习惯。 有些懊恼,扔掉杯子,走出浴室。 第二天清晨,等他穿戴整齐走出客卧,就见到如雪穿着室内拖鞋在三楼打扫。她喜欢洗瓷杯,用清水冲了一遍又一遍,烘干,倒挂。 咖啡壶也洗一遍,乌黑青幽的发丝用一根橙色发钗松松挽着,露出修长白皙的颈线和柔和的侧脸。旁边的茶色茶几、落地窗、地毯,长桌、沙发,更是一尘不染。 听到开门声,她置若罔闻,继续她的清洗工作,很投入专注。 而他同时也发现,她清洗的时候,不戴手套,纤纤十指在水流下非常剔透秀美。那是一双适合弹钢琴或拉小提琴的手,纤长柔腻,根根如削葱。 “什么时候起来的?”看了一会,他终于发现到不对劲了,她洗完咖啡壶后,还拎在水下冲,素手不动,浓密的睫毛也不动,对他的问话更没反应。 他走到她身后,贴近些发出声音:“这些事,一般都是下人做的。” 她猛的一惊,急速回头:“你起来了,早!”再敛下眸子,将壶烘干,归于原位,“我们下楼吧。” 他的鼻尖还弥留她发上淡淡的馨香,是她刚才猛然回头扫过来的,沁人心脾,他闻了闻,看着她:“如果觉得闷,就找些自己想做的事吧,出去工作也可以的。” 她为他的话有丝动容,放下发上的发钗,将长发放下,理顺,笑道:“我知道的,谢谢关心。”本来她收到了东航的面试通知书,是信函通知,但由于先前发生的事,过了面试时间。她不得已另投简历,在求职网浏览了大半夜,投了无数份。 她相信解除婚约后,在h市找份填饱肚子的工作还是没问题的。 他盯着她唇边的笑,心情也跟着渐好。这是她第一次这样有灵魂的笑,很美很耀眼。 她不看他的眼睛,换了双拖鞋下楼:“我们下楼吧,别让奶奶和爸妈等我们。”高挑的身影已往楼下走,比之之前的沉寂,多了份灵气。 他俊脸舒展,为那句‘奶奶和爸妈’,心里出奇的暖。 两人下楼,却见长桌旁只有小姑姑夫妇和敖父坐着,不见敖老太和郑淑贞。韩湘雅带着女仆在一旁利落的布置餐点,一身套裙让她看起来有一点中年女人的干练和沉稳。 如雪看着妈妈的脸,心里不是滋味,坐不下去。她怎么能让母亲服侍自己。 敖宸瞥了一眼,拉她坐下,若无其事铺开餐巾:“怎么不见奶奶?”他没有问母亲的事,因为他比谁都清楚母亲得了什么病。 坐在对面的雪莲小姑姑搅了搅麦片粥,浅浅喝了一口,要笑不笑道:“你奶奶这病见怪不怪了,能出来与我们吃顿早餐,算不错了。倒是你妈,昨天还好好的,今天不知怎的,说头疼就头疼,什么也吃不下,不会是心病吧。” 她讥讽的目光在敖世政和韩湘雅脸上溜达一圈,继续优雅喝粥。 敖世政脸上立即黑了一层,没出声,韩湘雅则默默退下去。 敖宸哐当轻放银勺,望向小姑姑,皮笑肉不笑:“小姑姑,听说你的d&m最近有些资金周转不灵,可是真的?”这对吃里爬外的癞皮狗,他迟早要棒打出门! 敖雪莲被热粥烫了下嘴,慌忙拿开勺,用干笑掩饰她的狼狈:“敖宸,你是听谁乱嚼舌根。姑姑那店的生意好着呢,不少明星名媛光顾,忙得连休息的时间都没有。你看云姿以前的旗袍,也都是在姑姑那订做的……” 她故意将目光投向如雪。 如雪心头一冷,懂了她的意思。小姑姑在提醒她,那天穿的白旗袍是裴云姿曾经穿过的,她在捡人家不要的旗袍和男人。她搁下勺,轻笑道:“如雪本来也想去小姑姑那做几套裙子,让敖宸支持点,毕竟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既然小姑姑那这么忙,就不去凑热闹了。小姑姑,工作重要,也要注意身体。” “呵呵,那是,那是,身体才最重要嘛。”敖雪莲直骂自己没事找事,低下头去喝粥,也不管烫不烫了,一口一口往嘴里舀。他们店子的生意最近很不好,老客户都去光顾瓦格蒂诺了,欠下一屁股债,她将老母亲的积蓄都骗到了手也还不清。正指望让敖宸拨出一点钱,应应急,谁知这嘴巴长,见事就忍不住奚落两句,硬是将大哥一家的丑事都抖了出来。 敖宸没看这对夫妻,冷睨一眼始终不出声的父亲,站起身:“我吃饱了,各位慢用。如雪,今天分公司有个例会,跟我一起去吧。”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029 上楼换了衣裳,便搭上他的车去了h市商业巨舰汇宝中心,途径乐购大卖场,她喊了停,在此下车。 “我在这逛一逛,你去忙吧。”她轻轻关上车门。 “好。”他勾勾唇,知道她不想去他的公司枯坐,也不强迫她,踩油门离开。 “如果想回家了,给我打个电话吧。”车开过一段路,见到后视镜里的她还站在原地,他突然有些不放心,便拿起了电话,“我可以随时来接你,叫司机来也行。”他知道她是受不了家里的气氛才出来的,出来透透气,但是她在这里没熟人没朋友,连地形也不熟,不得不让人担心。 她的心窝有股暖流淌过,笑了笑:“没事的。如果我想回去了,会按刚才的路线回去,也可以问路。你有例会,不耽误你的时间了。” 他没再接话,静静挂了电话,继而又给家里的司机打了个电话,飞快驶去公司。 她目送车子绝尘而去,转身,打算去大卖场转转。 “如雪,真巧啊。”一道温润的声音从前方传过来,微带惊喜,“一个人吗?”迎面而来的裴夫人一脸柔慈,笑眯眯的看着她,裴妍奚则嘟着一张嘴,跨着母亲臂弯,大眼四处晃动,就不是不看向这里,面露不屑。 如雪也有两秒钟的惊讶,点头回敬道,“出来买点东西,裴夫人也是吗?” “嗯,给妍奚订了几套新款,今天来取。”裴夫人笑着朝这边走近几步,眼睛漫出丝丝柔腻,“是在你小姑姑的d&m订做的,不如我们一起去吧。” 如雪看了满脸不耐烦的裴妍奚一眼,推脱道:“这次就不了,我还有点事。” “妈,人家新婚燕尔,哪有时间陪我们去闲逛。我们就别难为人家了。”妍奚立即发酸了,拉拉母亲的胳膊弯,眉梢眼角轻轻一挑,“如雪嫂嫂,这几天电视上天天报导一些花边新闻,女主角很像你哦……” “少说些!”颜夏冰板着脸拍了拍女儿,让她闭嘴,再转头向如雪:“这样吧,等会我们去茶餐厅坐坐,歇歇脚。反正你是一个人来的,伯母送送你。” 妍奚被母亲打火了,一把甩开她,气咻咻跑开:“你就陪她好了,反正我不是你亲生的!”高跟鞋在石板上噔噔几下,几步跑到路边,让跑车如离弦之箭冲出去。 颜夏冰不喊也不追,只是将秀眉稍稍拧了拧,轻轻叹口气:“这孩子都让她奶奶惯坏了,现在就像一只脱缰的野马,谁也駩不住。” “裴奶奶的身子还好吗?”她瞥一眼那任性的身影,轻轻转移话题。 “一直还健朗。”颜夏冰扭头笑了笑,眸光柔和起来,缓缓朝前走,“妍奚她奶奶年轻的时候吃过不少苦,身子骨相对来说还比较硬实,没生过什么病……” “如雪下次去拜访裴奶奶。” “好,什么时候来都可以,伯母啊,巴不得你和敖宸常常来。” 如雪撤开目光,有些愧对裴夫人。不管怎么说,敖宸与裴云姿有那么多年的感情,身为母亲,又如何能做到这般大度呢。无论如何,都是有嫌隙的。 “如雪,不要想多了。敖宸和云姿的事,是云姿有错在先,不怪敖宸。作为母亲,我只能说这两个孩子有缘无分……” 两人说着,不知不觉走到了d&m门口,颜夏冰推开玻璃门,带着她进来:“你小姑姑这里的手艺和服务都不错,我们裴家的礼服都是在这里订做,已经好多年了。” 既然已经走到门口,如雪没法再推脱,拎着包走进来,打量了店里一眼。 黯色灯光、布艺沙发、珠帘子、水墨画白裙,很有品位的名店。装扮精致的店员小姐见到裴夫人,立即有礼貌的迎上来:“您的衣服已经准备好了,这就给您取来。”另一个则奉茶,端上水果盘。 当见到颜夏冰身边的如雪,两个店员小姐尴尬对视了一眼,扭头干笑道:“原来表少奶奶也来了,请坐吧。老板现在在路上,应该马上就要到了。” 如雪坐下抿了口茶,浮动不安的心反倒渐渐安静下来。没有什么不好说的,反正先前在餐桌上已弄僵了脸,也不怕小姑姑再说什么尖酸刻薄的话。 她知道小姑姑这店亏空,已在奶奶那套取了不少钱,拆西墙补东墙。敖宸得知了这事,勃然大怒,才在餐桌上说了那番话。他气的不是钱的问题,而是小姑姑对敖家的坐吃山空,对奶奶的死咬不放。 听说这小姑姑一家不但吃穿住用全靠敖家,而且在店里的每一笔投资,都是敖家奶奶掏腰包。敖家奶奶病入膏肓后,夫妻二人开始打银行户头那笔钱的主意,天天在病床前哭苦哭穷,一会说国外的儿子需要用钱,一会说自己得了子宫肌瘤,必须马上手术,反正怎样惨怎样说。 而敖家奶奶,全信了,因为她疼女儿。 敖父看在眼里,也不好说什么,因为那是他唯一的亲妹子。 “裴夫人,早啊。”正想着,敖雪莲推门而入,臂弯上挎着精品包包,一副外强中干的样子,“昨天我店里来了批雪蚕丝缎,很适合做睡裙,裴夫人要不要看看……”将包包搁在沙发上,在看到如雪后,声音戛然而止,脸上有丝尴尬。 “小姑姑的店面真不错。”如雪扫一眼四周,衷心赞许。 “原来是如雪啊。”敖雪莲立即换上笑脸,没摆什么脸色,拨了拨新做的头发,“刚才小姑姑还想跟你一起来来着,可惜你和敖宸走得太快了……如雪,敖宸最近很忙吧。” “有一点吧。”其实她也不大清楚。 “如果他忙,没时间陪你,你就常来小姑姑店里坐坐。刚才小姑姑嘴长,说了不该说的话,在这里给你赔个不是,你们夫妻俩别往心里去,啊。” 如雪轻轻扯了扯唇角,没说什么,继而将话题扯到时装上去,让一边的裴夫人插得上嘴。 下午,她和裴夫人从精品店走出来,先在步行街走了走,而后挑了家附近的茶餐厅小坐,聊些她小时候的事。 “你母亲不管你么?”听到最后,颜夏冰的眉心已经皱得揉不开,右手往前伸了伸,想握住如雪的手,又放了回去。 如雪只是对她小时候的事轻描淡写了几句,并没细说,见裴夫人这般上心,心里涌入一股暖流,久久不能平静。其实她是羡慕妍奚姐妹的,羡慕她们能有这么慈祥的母亲,能拥有最纯净的母爱……敛下眼帘,抿了口茶,她暗笑自己的怜影自顾。 有些东西注定不是自己的,羡慕不来。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030 半个月过去,敖宸在媒体面前回应了艳照门事件,笑着表示:不在乎太太的过去,即便真的有旧情人,那也是过去的事,不影响现在。他已经起诉毛博山,会让他吃上敲诈、勒索、绑架的官司。 然而此报导刚播出不久,毛博山就在看守所自杀了。 他让助理去了趟警署,助理回来报告:法医检查为自杀,排除他杀。 “是吗?”他双眉轻轻皱了下,搁下手中的笔,将文件合上,收好,若无其事起身:“没你的事了,出去忙吧。” “是。”男助理退出去,回到自己的办公室。 他勾起西装外套,直接去了地下停车场,而后直奔敖宅。 “少奶奶呢?”他看到三楼空无一人。 “早上就出门了,说见个朋友。” 他挥挥手,让女仆退下去,转身又朝一楼走。这个时候,郑淑贞刚好披了件纯白睡袍走进客厅,见他突然从公司折返,心知肚明道:“发生什么大事了?是不是为儿媳妇那姘头的事?听说畏罪自杀了。” 他看一眼母亲憔悴的脸,在沙发坐下:“妈,你最近身子怎么样?脸色不大好。” 郑淑贞摸摸自己的脸,腮帮子紧紧咬起:“如果你父亲不把那姓韩的狐狸精赶出门,我这病就不会好。还有,你答应过妈的,韩如雪不会在我们家待太久,顶多一个月。说话可要算数,妈等着再找一个身家清白的儿媳妇。” “妈,即便她走了,我也不会立即结婚!”他不悦冷道,对母亲的最后一丝怜悯在渐渐消散,站起身,音色暗沉起来:“你处理好与父亲的关系,养好自己的身子,其他事一律不要插手。” “敖宸!”郑淑贞喊住他,声音放柔下来:“既然回来了,就在家多待一会,妈煮了汤,一块喝。” “爸呢?”他抿紧唇线。 “他出去打球了,没时间喝我煮的汤。”郑淑贞有些委屈,不舍的拉住儿子的手,“妈一个人在家很冷清,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你可以出去与朋友聚会喝茶。”母亲以前不是一直这样过的么?为何突然如雨打残荷,一点生气也没有。 郑淑贞放开他的手,拢了拢自己的睡袍:“还不都是因为你那好媳妇,一天一个丑闻,弄得那些太太们都不敢跟你妈来往了。” 他听着,俊脸透出丝丝冷意,迈开大步,往门口走。母亲现在已经成了一个怨妇,听得耳朵起茧。 “宸哥哥,原来你也在!”妍奚像一个富含天然气的油田,随时冒着烈火激情朝敖宅大门口跑来,细高跟如钉子钉在石板上,啪嗒啪嗒的响,“哥哥,伯母让妍奚过来喝汤,说煮了鲑鱼汤,补元气。” 对他脸上的厌恶视若无睹,娇蛮扯了他的胳膊往屋里拽,对郑淑贞笑道:“伯母,宸哥哥真关心您,翘班来看您,真羡慕死妍奚了……” 郑淑贞立即畅怀的笑起来。 两个女人开始喝汤,一句接一句,话匣子怎么也关不住。他冷眼瞧着,走到落地窗边,打了个电话。 那边立即接通了,说道:“什么事?我现在到家了。” 只见敖宅院门缓缓划开,走进一抹纤影。米黄色手绘水墨画连衣裙,性感露肩,手机夹在耳朵和肩膀之间,歪着头在包包里掏着什么,臂弯上还挂着个鼓鼓的提袋。 她根本不知道男人站在窗前看她,边走边接电话:“敖宸,怎么不说话?” 等走进大门,她把手机合上,不解望着男人:“什么时候回来的?” 敖宸好心情的挑了挑唇角:“回来不到半小时,你去哪里了?”他知道她最近常常流连小姑姑的时装店,与小姑姑同出同进、有说有笑,这几套裙子就是在那订做的。 他不得不承认,女人跟女人之间的感情,果然是复杂的。就像母亲与妍奚的关系,小姑姑与如雪由阴转晴的关系。 “我去见了安安,安安来了h市。”如雪轻浅答道,不再看他,走到沙发边跟婆婆和妍奚打了声招呼。 妍奚坐在郑淑贞身边,娇俏笑道:“伯母的手艺真不错,嫂嫂也喝一碗吧,外面那么大太阳,一定渴了。” “不了,你们喝吧。”如雪提着包包上楼,不想在那尴尬坐着。 走上三楼,她又换上一双拖鞋,走进自己的房间。 这间房是主卧,敖宸很有绅士风度的让给了她,也从不曾擅自闯入她的空间。这一点,她很满意。 “我可以进来吗?”想曹操,曹操到。 “进来吧。”她将长发扎起,一派自然的在他面前走过,给他倒了杯水,而后当着他的面将提袋里的东西倒在大床上。那是安安给她带过来的行李,她在基隆港的全部家当。 “这些音乐盒是韩峻熙送给你的?”他倚在门边,闲闲问了句。 她右手一僵,将那些音乐盒又塞进了提袋,扔到床下。转而拉开衣柜,将几套裙子挂进去,说道:“你的衬衫和西裤,我都已经给你熨好了,在你衣柜里挂着。” 他朝这边走过来,瞥一眼那柜子里少得可怜的衣服,坐到她的床上:“你这么勤快,怎么不给自己多买几件裙子?谁会想得到敖少奶奶的衣柜里连双高跟鞋都没有。” 她听着,知道他不是讽刺她,转过身:“衣服买多了,到时候不好打包。我可不想在找房子时,要拎着大包小包。对了,听说拆迁工程开始动工了?”这是安安告诉她的,说村里的人已经在搬了,吊车、滚筒车、挖土车一辆接一辆。 “是,已经开始了。”他慵懒躺上那柔软馥郁的大床,双臂枕在脑后,盯着她垂下的脸蛋,“那里准备建停车场,如果你舍不得拆,可以保留你的房子。但是独留你一户也没什么意义,大家都走了,村子已不再。” “那就拆吧。”她断然道,眉睫低顺,长长的睫毛罩出一道阴影,“拆迁费能拨多少是多少,全部给我妈。” 他黑眸中闪过一丝惊讶,继而接着道:“毛博山在狱中自杀了,是韩峻熙干的,你相信吗?”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031 见识她的真面目 “我相信,但那又如何。”如雪没有惊讶,将零零星星的小东西收拾好,走到门边打开门,“敖少爷,我现在想休息会,你请便吧。” 见她不想谈,他从床上坐起,潇洒走到门外:“那好,我去公司了,晚上见。” “好。”她轻轻关上门,坐到他刚才坐过的位置。 今天去见了安安,听她絮絮叨叨说了基隆港被拆迁的事,她没有惋惜,突然觉得那个地方没了也好,没了以后,大家都不用回来了,很好。因为比起没有意义的等待,她宁愿名存实亡的家破人亡。 这么想的时候,她的身子一阵发冷,坐起身喝了杯茶,又在窗前站了站,看着他的车开出院子,而后坐在桌前画设计稿,浏览求职信息。 最近一段时间,敖家小姑姑对她的态度有了一百八十度转变,不仅拉她同出同进,而且邀她去她的d&m,介绍老顾客给她认识,同时不忘与裴夫人一起品茶叙话。 她起初不太适应,与裴夫人聊过几次后,就淡然了,她开始觉得,裴夫人是个很值得交心的长辈。这个长辈看她的每一个眼神都是温柔的,为她喜、为她忧,都表现在脸上。有时她还会注意到她身上微小的伤疤,问这是怎么了,还疼不疼。 她摇摇头,暖流在心窝横生。 她与裴夫人真的很有缘,比如她们都喜欢吃蜜汁杏肉,喜欢同一风格的衣裙,习惯用左手端瓷杯饮茶;她们互相为对方挑选的衣装款式,对方一定喜欢……这是她从母亲那里从不曾得到过的柔情。 想到此,她将目光从电脑屏幕上移开,拉开左手边的抽屉。那里摆着一个深紫色锦盒,盒里盛装一枚价值七百多万的结婚戒指,璀璨夺目。 傍晚一家人围在饭桌前用餐。见儿子不在,郑淑贞让佣人将电视打开,故意调到娱乐频道,边看边挖苦道:“这个男人死了又怎么样,以前发生的那些事就可以当做没发生过吗?人要脸,树要皮,出了狐狸精又出姘夫,我们敖家这次还怎么抬得起头!” “你也知道是‘以前’!”敖父重重放下筷子,用餐的心思全没了:“这些都是娱乐八卦,三天两头的闲言碎语,一阵风一阵雨,你少说两句,日子就可以安安稳稳的过!” “怎么安安稳稳的过!”郑淑贞左手一挥,将碟碗全摔了,没有上妆的面容憔悴中带上几分狰狞,“你让我每天一下楼,就看到这一老一小狐狸精在我面前晃荡,每天一开电视,就是儿媳妇的丑闻,出个门,被人指指点点……这是人过的日子吗?!你说呀,这是人过的日子的吗?” 她大吼起来,站起身将周边所有的碗盘一股脑儿全摔了,冷冷盯着她的丈夫:“这个家,就是被你给毁的!你想安安稳稳过下半生,等我死了再说!” 敖世政灰眉一皱,不看她,吩咐旁边的韩湘雅:“湘雅,将这些撤了,上一些饭后甜点。” 韩湘雅带着几个女佣,忙上前来收拾。 “你给我滚一边去!”郑淑贞双目充血,抓起一只碗就朝那边砸过去,惊得韩湘雅连连后退,而后双手拽住桌沿一把掀了整张桌子:“我这个主母还没吃完呢,收什么收!敖世政,不要以为我父亲有求于你,你就可以在家里为所欲为!我现在已经被你们逼得什么都不求了,只求下半辈子让你跟这个女人不得好死!” 大吼着,她突然朝韩湘雅走过去,抬手就给了她一巴掌:“你装啊,你越装我就越让你没好日子过!你不是会拳脚吗?现在还手啊。你要是不还手,我买人打残你的双腿!” “你疯了!”敖世政一把拉开她跟韩湘雅,将一脸委屈的韩湘雅拉到身后,抬眸对众人吼:“都给我下去!” “不准下去!”郑淑贞一声尖锐咆哮,将脚架上的古瓶狠狠磕在地板上,架子推倒,只要是能泄愤的东西,一律砸烂:“下去什么!你们的丑事,大家心知肚明,越遮越丑!敖世政,你不知道么?!你和这个贱人的丑事,早已让人传得沸沸扬扬了,比克林顿和莱温斯基的丑闻还要有嚼头!” 敖雪莲夫妇和一众佣仆果然噤若寒蝉,后退几步,看好戏的瞟了几眼,挪开步子往外走。 “韩贱人,你躲什么!”郑淑贞此刻已频临疯狂边缘,一把撞开丈夫,去拖躲在他身后的韩湘雅,边拽边骂:“25年前你不是很厉害么?有本事再往自己脸上泼强水,反正你是不要脸的,还要那右半张脸做什么!等你把右半边脸也毁了,我就将这个正室的位子让给你,到时候让你们母女做婆媳……” 她拽着韩湘雅的头发往碎片满地的地上拖,脑海不断徘徊二十五年前这个女人在她面前的耀武扬威,不断的笑,不断描述敖世政是怎样的爱她……右手抓到地上的一把银叉,她想也不想,对准那张泫然欲泣的脸,就要刺去。 “淑贞!”敖世政脸色大变,惊慌失措朝这边扑过来。 韩湘雅眼见那银叉朝自己的脸庞刺过来,瞳仁不断收缩,右腿曲起,想要将郑淑贞扫开自保。却见敖世政急急忙忙朝这边扑过来,她唇角立即翘起,将身子娇弱摊开,梨花带雨反抗。 银叉擦到了她的脸颊,破了皮,渗出丝丝血丝。郑淑贞却被丈夫匆忙撞开,额头磕到一旁的小桌,昏死过去。 “老爷。”她抖抖索索从地上爬起,受惊的缩到一边。 敖世政没有过来抱她,看了她脸上的伤痕一眼,抱起郑淑贞大步往厅外跑,“叫凌医生!快!” 厅外脚步声立即凌乱,来来往往,没有人再关注这里一眼。 韩湘雅有些失望,避开地上的碎片小心翼翼爬起来,反手摸了摸刺痛的背部。一片濡湿,她果真被碎片刮到背部了,而且很疼。 “妈,我带你去看医生。”有个身影一直静静站在门口,目睹了全过程。从婆婆情绪激动掀了饭桌起,如雪就没有离开,她看着婆婆发了疯的冲向母亲,又打又骂,母亲却不还手。 她以为母亲是因为愧疚,所以不还手,直到她准备冲过去救母亲,看到她抬起腿,又突然放下,任婆婆欺凌,她才明白母亲是做给公公看的。 那抱着自己猛的缩到沙发边的动作,刺伤了她的眼睛。她怎么能忘记那日母亲抢夺戒指的蛮劲,大骂她的泼狠,纵使没有与母亲相处过,也该明白母亲不是一个娇滴滴的人。 母亲的演技可以去拿奥斯卡影后奖。 “我不要你管,你管好自己!”韩湘雅抚着背部,瞪了她一眼,从她面前走过。走了几步,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回头:“听说你在这里待不到一个月,是真的吗?” “你从哪里听来的?” “白天郑淑贞在客厅故意说给我听,难道我听不到!”韩湘雅的怒气真是不打一处来,暗暗骂了声,转身朝这边走,“你也是的,既然是假结婚,为何不告诉我?!你还记得我是你妈?” 如雪蹙了蹙眉,冷道:“你为什么这么紧张我会嫁到敖家?” “紧张?”韩湘雅的脸绷得更冷,投射过来的目光如腊月冰凌,隐隐含着一股怒意,想破口大骂,声音却突然柔和下来,叹息了一声:“你刚才也看到了,郑淑贞一直紧咬我不放,又打又骂,你若是嫁进来,会让妈妈更不好做人。” “妈,以后我可以养你,你把这里的帮佣工作辞了……” “你养我?”韩湘雅断然打断她,“你拿什么养我!你现在有工作吗?你妈妈现在的工资可以够你吃几个月,多少人想要都要不到!” “既然这么高的工资,为什么家里被追债的时候,你不理不问。”她冷笑道。 韩湘雅一愣,被问住了。旋即脸蛋再次绷直,不再说一句话,大步走出去。 她有些心寒,静静站了一会,走到外面客厅,却见敖宸早一脸阴鸷坐在沙发上,抿唇不语,对面的敖父亦是一脸铁青。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032 赖在她房里 父子俩在客厅相对无语,脸色都很难看。 “老爷、少爷。”给郑淑贞检查完毕的凌医生走下楼来,看了两人一眼,担忧说道:“夫人只是心神不宁,并无大碍,休息一两天就好了。不过不能再受刺激,不然会引发旧疾。” 敖父点点头,没做任何表示,让佣人送医生出门。 “凌医生。”如雪在门口喊住医生:“请凌医生也帮我母亲看看,她的背部有刮伤,破皮流了血,我怕感染。” 姓凌的医生顿住脚步,有些为难,“少奶奶……”正要说话,客厅里突然吵闹起来。 “妈已经成这样了,你还想怎样!”敖宸一脚将面前的茶色茶几踢开,发出刺耳的擦滑声,又一脚,玻璃几上的烟灰缸顺势摔落下来,砸到地毯上,“该死的,你们当年就应该离婚!” 敖父一言不发,起身,甩袖离开客厅。 敖宸看着那背影,俊容瞬息布满寒霜,腮帮子一紧,又一脚将茶几踢倒。顷刻,客厅里只剩乒乒乓乓的声音,没有人敢动一步。 他恨透了父亲的这种态度,每次都是不说一句话,一走了之。以前他可以不在乎,但是现在母亲已经被逼疯了,他这个负心人还想怎样!就这样含含糊糊、不清不楚过一辈子?! 心头一冷,他将眸光扫向凌医生站立的方向,冷道:“凌医生是我敖家的家庭医生,不负责给敖家的下人看病,请回吧。” “好。”凌医生刚才正想回绝,见少爷这样吩咐了,躬了躬身,飞快走出大门。 余怒未消的男人朝如雪走过来,黑眸中盛着许久不见的怒火与戾气,阴霾道:“跟我上楼,我们谈谈!”再侧颜瞥了一眼韩湘雅,大步走上楼梯。 如雪心里有几分明白他要说什么事,与母亲对望一眼,跟着上楼。 这一次,他大刺刺走入了她的房间,背对着她站在书桌后,望着窗外:“我刚才已经给律师打了电话,明天我们办理离婚手续,今晚你把行李收拾好。” “好。”她预料中的轻应了声,走进房里,将门带上,“你准备怎么处理我妈的事?” “给她一笔钱,让她滚蛋!”他怒骂道,扭过头来铮铮盯着她,“这次你们一起走,我会给你一笔钱,作为赡养费。如果你需要在h市找工作,我可以帮你介绍!” 她知道他是真的动怒了,缓步走过去,从抽屉里取出那枚钻戒和股权转让书,“这些都还给你,你确认一下。” 他斜眸瞟了一眼,音质柔和下来,“这是一场交易,你必须要点什么,否则不对等。” “我想进裴氏航空。”她突然道,并不是什么都不要。裴夫人曾给她提过,裴氏航空的人事工作依旧由她亲自打理,她平均半个月去公司视察一次,与员工接触的机会很多。 而上次的信函面试通知,也正是裴氏航空公司的,每隔一年才有一次征召机会。所以,她这次求他办点事也不算为过。 他一听到裴氏这两个字,立即就想到了裴铠泽,脱口而道:“为什么一定要去裴氏?他们今年的征召额已经满了。” “专业对口。”她粉唇掀开,想洒脱一笑,可惜有些牵强。因为她是为了裴夫人而去的。 他瞥了一眼,转过身来,坐到床沿:“专业很不错,回头我给铠泽说说。” “那先谢谢你了!”她这才舒心的笑了,绷紧的身子即刻放松下来,跑去收拾行李,仿若明日要出门远行。 “现在收拾会不会有点早?”他皱了皱眉,觉得她欣喜的样子有些刺眼。 他特意将卧室让给了她,自己去客卧挤小床。浴室先给她用,自己再在那溢满香露味的小间里冲冷水澡;早上晨运回来,若看到她起床了,他就跑去一楼冲澡、换衣裳;若碰上两人都熬夜,他煮咖啡的时候就会帮她也煮一杯……他发现她喜欢晚睡早起,习惯用左手握牙刷柄刷牙,做家务的时候会将大把青丝扎成一个马尾,没事的时候喜欢趴在床上写写画画…… 相处的短短半个多月,没发现她的欣喜若狂,反倒在离婚的时候,她如飞出鸟笼的小雀,雀跃不已。和他结婚,真的有这么痛苦吗? “明天要出去找房子,今天当然要收拾。”她理所当然道,蹲下身去收拾放在床头柜里的东西,浑然不知她宽松的领口可以让男人将胸前春光一览无遗。 他淡淡看了一眼,收回目光,脸上没有表情:“以后不要穿这么低的领口,容易走光。” 她的脸轰的一下滚烫,慌忙拉了拉领口,站起身。不是她穿的低,而是他坐的高,而且他最近很喜欢往她房里跑,一坐就是大半个小时。有时他不说话,只用目光凌迟她,她走到哪,他的视线就跟到哪,好奇探索各参半,就好比现在……她清晰感受到呼吸的困难,心跳的加速,以及吸入肺部的,他身上好闻的阳刚味。 那味道独属于他,是他以前抱着她时散发的体味,却不知为何,在这一刻显得这么浓烈逼人,让房里的空气一时间炙热稀薄起来。 “我……敖少爷,我们还有什么需要谈的吗?关于离婚的细节。”她开始没话找话。 他觉察到了她的不自然,轻嘁一声:“细节等明天律师来了再谈,应该不会太复杂。”纹丝不动坐着,根本没有走的意思。 “喔,那就好。”她绕到另一边去打包柜子里的衣服,声音开始微不可闻,不再找话题。尔后每到弯腰的时候,她都要捂住胸口蹲下去,在他的注视中步履蹒跚。 她觉得自己像一只走钢丝的猴子,步步惊心,而他就是气定神闲的观众。 “收拾的差不多了。”她隐隐有了怒意,扭头去看坐在床上的挺拔男人,“敖少爷,你检查一下有没有遗失,若没有问题,就请便吧,我想去洗澡了。” “好。”这一次他爽快站起身,拍拍屁股走人,“有事敲我房门。”临走前,还给她轻轻带上了房门。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033 h市埃弗森皇家银行总部。 一季度一次的财务总结大会,敖宸一边听着财务报表分析,一边看表,金笔在桌面敲了敲:“好了,会议到此吧,各位若有事去我办公室。” 会上讲的这些,他在会后将会议记录过目一遍即可,现在他有重要的事做,没时间在这耗。 男助理早等在会议室门外,说道:“老板,严律师来了,老爷子也来了。” “他来做什么?”他不悦起来,将总裁办公室门大力推开,俊脸阴云密布,“今天不是股东大会,不劳敖董事您大驾光临!”将手上的文件夹啪的扔在桌上,倨傲坐到书桌后,扫一眼沙发上的敖父和严律师,“什么事?” 严律师扶了扶眼镜,清清嗓子道:“敖总,离婚的事可能需要暂且搁后了,老爷子有话说。” “说什么?”他犀利的目光立即打在敖世政脸上,带了丝丝火药味。 “这段时间我会搬出去住,希望你们不要离婚。”敖父沉沉出声,无视儿子眼中的腾腾怒火,接过律师递过来的一份一式两份文件,扔过来,“这是我的股权转让书,放在严律师这,随时生效。” 敖宸接过,飞快扫了一眼,抬眸,恨得咬牙切齿:“如果离婚,这百分之十的股份就归于第二大股东名下?明年的特别股东大会让你儿子滚下台,敖家的家族企业从此拱手相让?!你以为在闹着玩啊!” 将转让书狠狠扔回去,宽背后靠,长腿搁上办公桌,“要滚你自己滚!但这百分之十是奶奶名下的股份,她不会放任你以此成全自己的私欲!” 敖父听得老脸一板,灰眉堆成小山,字字铿锵:“严律师,将这百分之十转到沈廷轩名下!” “廷轩?”敖宸将双腿放下,坐直身子,眸子闪起不可思议,“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沈廷轩是姑父的儿子,姓沈,不姓敖!”而且姑姑一家早把奶奶留给他们的那份股卖掉挥霍了,他们摆明贪得无厌,坐吃山空,而父亲却该死的以此威胁他! “我是在威胁你。”敖父冷道,一张饱受岁月风霜洗礼的老脸永远透着军人的威严与冷漠,直直望着自己的儿子:“你现在只有两个选择,一是保持这段婚姻,二是等着明年下台,自己看着办!” 撂下话,缓缓起身,负手而出。 “去他妈的!”敖宸一声怒吼,将办公桌上的东西全部扫落! 如雪拎着大包小包走向敖宅的后门,韩湘雅帮她拎了两个,走在后院的那片小林里,感慨说道:“你看这些树都有一怀抱粗了,当年妈来这的时候,它们还只是树苗。” 她瞥了一眼,没有应声。婆婆让她从后门出来,是因前门又围堵了一群记者,一个个苍蝇似的堵在大门口,不眠不休守了一天一夜。为免生事,她不得不从后门离开。 “好了,妈就送你到这,你以后好好照顾自己。”韩湘雅拍拍她的肩,放心的笑了,给她塞过来一沓现钞:“这是三千块,你先去租个房,再找工作。” “妈,那你呢?”母亲的笑脸总是带着算计。女儿被赶出来了,很值得高兴么? 见她不接钱,韩湘雅将那沓钱直接塞进她的领口,一双乌目闪烁兴奋的光芒:“妈在敖家这么多年,生是敖家的人,死是敖家的鬼,除非老爷亲口说解聘我,让我离开,我才会去找其他工作。” 是吗?如雪将那沓钱拿出来,塞回韩湘雅手中:“这笔钱我不要。”弯身拎起自己的行李,走向后门。好了,一切结束了,大家都解脱了。 将行李放在后备箱,准备坐上副驾驶座,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她以为是安安,没看来显,直接接通:“丫头别催了,我正在过来的路上,你先将租房事宜办好……” “去哪里的路上?给我回来!”电话里传来男人暴躁的声音,吓了她一大跳。 “怎么了?”她不悦弯眉,“你今天有会议要开,不想耽误你的时间,所以等你将离婚协议书寄过来,有什么问题吗?” “当然有问题,因为这婚离不成了,等我回来!”他在那头冷道,啪的挂了电话。 神经病!她暗骂了句,让司机不要开车。 “怎么了?”一直站在门口的韩湘雅朝这边走过来,瞥一眼她手中的手机,再看向她阴沉的脸:“谁打来的?发生了什么事?” “敖宸打来的,离婚手续出了点问题。”她轻描淡写道,重新走进宅院,等着这个男人回来给她解释清楚。什么叫离不成,难道还有敖少爷办不成的事? 韩湘雅却是脸色一沉,拉住她:“你给我说清楚!出了什么问题!” “我也正想知道!妈,你抓疼我了!”她条件反射的甩手,后退一步,冷眸盯着母亲紧张过度的脸庞,“妈,你不要告诉我,我跟敖家少爷有血缘关系!不然没法解释你为何这般紧张!” 韩湘雅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急切,将右手收回去,冷道:“妈在这里的名声已经不好了,怎能让女儿跟着受骂,你为何不能体谅妈妈的一片苦心呢!” 妈妈的苦心?她在心底冷嗤一声,转身往敖家客厅走。母亲的苦心她懂的,很多年前就懂了! 恰好敖家父子一前一后回来了,敖宸没将车子入库,直接停在了门口,气势汹汹往厅里走,坐下后将女仆端来的热茶一掌掀了,“喝什么喝,是不是还嫌这里的火气不够大!” 仆人们吓得噤若寒蝉,唯唯诺诺退下去。 郑淑贞心情大好的从楼上走下来,舒心笑道,“敖宸,这么好的天气,摆什么脸?谁惹你了?”目光在厅内逡巡一圈,在见到门口的如雪母子后,猛的一黯,“不是让你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妈,我不会和如雪离婚,我们是真结婚!”敖宸皮笑肉不笑宣示,二郎腿翘起,眸子厌恶扫向父亲:“这下满意吗?如果满意了,就颐养天年吧,儿子儿媳会孝敬你的!” 敖父看他一眼,捂着手帕不适的咳了咳,从他面前走过:“老陈,帮我简单收拾下,我明天搬出去住。” “世政?”郑淑贞发出一声尖叫,短暂的好心情一扫而光。 桃色薄被翻红浪,宽大席梦思陷下一个深深的凹坑,被子与床单在窸窸窣窣的摩挲,连橙色床头灯也暧昧起来。 女子乌黑的长发露出被外,几分散乱,男人坚实有力的大掌箍着那双小手,高举过头顶,小手挣扎,大掌压制。 他们的身子罩在被子里,不停起伏,蹬动,呜咽声分明。 “既然是真结婚,不做怎么行!”他将她吻得换不过气,暴怒的咬了那红肿的嫩唇一口,转战到修长的脖子上。既然父亲这么维护这个女人,非要将她死死绑在他身边,那就别怪他不客气的糟蹋了!不然对不起韩湘雅! 她大口喘息着,仰着头,让空气大口大口进入肺部,又急又怒。 他昨夜说离婚,今天又不离了,今晚一身怒火爬进她的被窝,拽起她就吻,死死压着她,不让她挣扎。她胸腔的一口气至少被憋了两分钟,让他愤怒的唇堵着,憋得她脸蛋通红。 他将对父亲的不满发泄在她身上,那她的憋屈该发泄在谁身上!整件事中,她比谁都愤怒!安安已给她租好了住房,连床上用品都买齐了,只等她过去,然后一块找工作。 现在横生枝节,让敖父一根绳子重新捆了回来,是她的错吗!他为什么不能站在她的立场想一想! “因为你是韩湘雅的女儿!”他箍紧她的双腕,沉沉压着她的身子,双目阴冷:“他非要将我们绑在一起,我们何不生个孽种给他含饴弄孙呢!你是他女儿,我是他儿子,反正是一家人!” “你疯了!”她倒抽一口气。 他狰狞笑了笑,又低下头来扯她的睡衣,野蛮又粗暴,尔后将她翻身过来,长腿挤进她的双腿间,猛力往前一顶…… 她发出一声凄厉大叫,下巴抬起,青痕交错的雪白身子一阵不正常的痉挛。 他猛的一惊,意识清醒了几分,却没有退出来,俯下身去抱她,从后搂着,大掌伸到胸前有技巧的爱捂,薄唇在颈窝处流连。 可是他的体温依旧煨暖不了她,她由最初的恐惧到现在的缩成一团,抖抖索索,细白贝齿在轻颤。他捧起那张脸,才发现她闭着眼睛在哭,双手护在胸前揪紧了床单。 “关灯。”她咬着牙发出了这两个字,晶莹的泪珠从眼角不断划出。 他伸臂关了灯,在黑暗中抱紧她,伏在她身上轻轻动了动,沙哑低语:“别怕,静静感受这最原始的美妙滋味,我会带你上天堂。” 他果然很轻柔,将她翻过来,温柔的吻她,很用心的去挑逗她的敏感处,让她冰冷的身子渐渐发热,玉腿缠上他的虎腰。尔后,只是紧紧抱着她,与她面贴面,待在她身体里不动。 直到双方互相适应,他循序渐进,加深加快,深入浅出,让她嘤嘤叫出声。她在黑暗中缓缓摸上他的俊脸,勾上他的脖颈,身子贴上去,随着他的动作摆荡,脸埋在他颈窝泪落不止。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034 阴雨绵绵的天,敖父和韩湘雅双双搬了出去,留下一室的冷清。郑淑贞再也没有力气闹了,把自己关在房里几天,茶饭不沾。 如雪端了刚煮的肉粥上去,反复敲门,里面都没有应声。她有些担心,转身走下楼去找敖宸,敖宸却将报纸重重一放,冷道:“由她去吧,过两天就好了!” “婆婆不肯应一声,我怕出事。” “你是不是巴不得我出事!”郑淑贞从楼上缓缓走下来,一脸冷霜呵住她,“大清早的吵吵吵,你让我好好睡一觉行不行!”揉揉太阳穴,将身子躺进在沙发里,眼泡浮肿,面容憔悴:“钟嫂,过来给我捶捶肩,昨晚好像睡落枕了。” “这就来了。” 如雪与敖宸对视一眼,为婆婆的若无其事感到惊讶。 敖宸站起身,拉过她的手,“到点了,我们出门。”这几天他不想见到母亲的脸。 “等一下。”郑淑贞脸上闪过一丝木已成舟的绝望,喊住两人:“你们抽个时间去看看裴家奶奶,她老人家一直念叨敖宸你。” “我知道。”敖宸淡漠应一声,牵着如雪出了门。 刚上车,大雨倾盆起来,淅沥哗啦扑打在车窗上。他按开了雨刷,静静开着车,侧脸紧绷。 “我们先去做dna比对,再去裴家。”他沉声道,不曾回头看她。 “好。”她将头轻轻靠在椅背上。 十五分钟后,两人在医院抽了血,他交代了医生一些事,便带她来了位于半山的裴宅。 裴家奶奶正在花室修剪盆景,见到敖宸,惊喜得将园艺剪直接扔在了地上,直呼‘盼星星盼月亮,总算盼来了’,抓着敖宸的大掌不肯放。 “这位就是新媳妇吧?”老人将注意力放到旁边的如雪身上,将她从头到脚快速打量了一番,笑道:“漂亮大方,和敖宸很般配呀,有旺夫相。” 三人入座,老太太让女佣奉茶,客气的让如雪喝茶。而后望向敖宸,意有所指道:“敖宸哪,随裴奶奶去趟楼上,奶奶有结婚礼物送给你。” “好。”敖宸站起身,没有拒绝,跟着上楼。其实礼物可以让佣人直接拿下楼的,他心知肚明。 如雪捧着杯子抿了口茶,将眼帘压下去。原来这就是裴氏兄妹的家,裴云姿生长的地方。 站起身,走到钢琴边,用手指在琴键上轻轻跳跃,想象那个女子坐在钢琴前弹奏的样子。敖宸一定很爱看,不然不会在三楼摆放一架钢琴。 无声笑了笑,她抬起眸子,收回琴键上的手,一转眸,视线却落在琴架上的一只相框上。 四人合影照,少年时期的敖宸怀搂一个白狐般的女子,在镜头前开怀大笑。裴铠泽勾着他的肩站在一边,右手牵着紧抱布娃娃、穿公主裙的裴妍奚。 原来这就是裴云姿,果然美得不食人间烟火。 “哟,贵客呀!”裴铠泽从大门口走进来,边换鞋,边将湿漉漉的西装外套扔给女佣,几步朝这边走过来,“怎么就你一人?敖宸呢?” “在楼上。”如雪走回沙发边,惊讶看着裴铠泽的落水鸡模样,他本就生了一张比女人还要妖娆的脸蛋,现在眉发皆湿,湿漉漉紧贴,坚实胸膛在湿衬衫后若隐若现,休闲裤裹紧长腿,走动间散发一股强健有力的性感。 这个男人看似无害,实则有毒。 “看来是奶奶找去了。”裴铠泽玩味一笑,接过女仆递过来的毛巾,坐上沙发潇洒擦头发,“听说你想进远东航空?” “之前想过。” “之前?”他顿下手上的动作,抬起头,修眉凤目被雨水淋过后,般般入画:“你和敖宸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一会结婚,一会离婚,一会又风平浪静。” “你去问他。”她将问题丢给他。 他眼角一挑,扔下毛巾,躺下去喝热茶,疏狂笑道:“你若想进远东航空,我随时为你打开大门。不过进裴氏的前提是,你与敖宸离了婚,不再是敖家少奶奶,不然敖家的声望被毁我可担当不起。” “这个以后再说吧。”她端起杯,抿了口茶。 “看来你和敖宸是引火上身,都被困住了。”裴铠泽呵呵笑了笑,以这句话作结,站起身:“你坐一会,我去催催他们,稍后开宴。”大步走上了楼梯。 十分钟后。 妍奚母女拎着大包小包回来了,各自洗了个热水澡,换上干爽居家服坐到餐桌前。 如雪坐在敖宸左手边,妍奚坐在他右边手,一个劲给他夹菜,“宸哥哥,多吃些。你好久没来了,得把以前落下的都补上。” 随即聊些以前的话题,你来我往,其乐融融。 她插不上话,不夹菜,只吃米饭。 裴老太太注意到了,对敖宸笑道:“敖宸,快给新媳妇夹菜,光吃饭怎么行,营养跟不上。” 敖宸这才看向她,给她夹了一筷子蟹肉,一语不发,又侧回头与大家聊天。 饭后,老太太留他们打牌,兴致高昂。 她不好推辞,与老太太、裴夫人、妍奚凑了一桌牌,一边打,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她发现老太太并不喜欢她,似乎为了裴云姿的事对她有些排斥,每一句话都是客套、四两拨千斤。 而敖宸站在阳台与裴铠泽聊天,双目望着雨帘,有心事的吐烟圈。 一个下午就这样划过去了,天擦黑,他们终于从裴宅开车出来,驶下山道,融入车流,“我想去看看安安,不想回家。”她突然道。 “好。”他没有异议,简单问了地址,便送她去了那里。 那是一幢外墙剥落的老式居民楼,五层,楼梯间堆满杂物和煤球,破旧脏乱,而安安租下的就是五楼。上楼的时候,需要不断跺脚弄亮感应路灯。两人就这样摸索而上。 “我在上夜班,今晚不回来了,钥匙放在花盆底下。”安安道,匆忙挂了电话。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035 五十几平米的两室一厅,白胚墙,地板有些发旧。如雪带敖宸走进安安给她留的那间房,推开窗户。 一阵疾雨立即扑打进来,电闪雷鸣,噼里啪啦。 敖宸却不让她关窗,在窗边侧身站着,睨着楼下。只见朦胧的路灯下,有个人影一闪而过,没入黑暗中。 “是谁?”她也看到有个人影闪入了黑漆漆的弄堂里。 “不知道。”他走离窗边,坐到房间里的小床上,饶有兴致打量四周。 仅仅一张床、一张衣柜,有够简单的。 她再看一眼楼下,心里有些忐忑,关上窗,说道:“我们走吧,安安不在,我下次来。”提起包,率先走了出去。她直觉楼下那个人在跟踪他们。 “不想走。”他用手按了按小床的结实度,屁股粘在床上不肯走,“外面这么大的雨,我想就在这挤一夜,你帮忙烧下热水。” 说话间,开始兀自脱身上的休闲西装和衬衫,整整齐齐搭在椅子上,仅穿一条短裤在屋子里走来走去。 她不得不锁好大门,走进浴室开热水器,清洗地板,准备洗澡用品,“敖宸,安安没有准备我们的毛巾,你去楼下的超市买几条上来吧。” “好,我下去一趟,你记得锁好门。”他爽快应了声,果然重新穿上衣服下楼了,沉稳的脚步声一步步远去。 一刻钟后,他回来了,外套湿透,皱成一团,挂在他的臂弯,右手拎着购物袋,袋子上还溅有泥浆。 “你摔跤了?”她看着袋口的泥浆,小心翼翼将东西取出来。 他将西装外套抛在椅子上,濡湿的短发使他的额头看起来更加饱满方正,一双幽黑的深眸里噙着冷笑,“不是我摔跤,是两个偷车贼吃了我一顿拳头。我不在的这段时间,没有人敲门吧。” “没有。”她被他的样子弄得心窝一跳,汗毛不自觉竖了起来。他分明不是去捉偷车贼,而是解决掉了那两个跟踪他们的人,下楼买东西是为了探个究竟。 她紧张起来,几步走到窗边,提心吊胆向下张望,“敖宸,他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跟踪我们?” “一群流氓。”他张狂笑了声,跟过来:“这里是老式居民区,没有停车场,我的车停在弄堂外自然会让他们起歹意。不过麻烦总算解决掉了,你去洗澡,我等你。” “好。”她匆匆关上窗,上锁,只把他的话信了一半。 进到浴室,她将浴帘层层拉上,一边冲洗一边侧耳听着外面的动静。这幢居民楼的隔音效果并不是很好,可以听到楼梯间的脚步声,也可以听到楼下搓麻将的声音。她担心他们惹的人会牵扯到安安。 哗啦!不知过了多久,浴帘突然被一只手猛力扯开,吓得她脚底打滑,差点朝瓷砖墙壁上撞去。脱得精光的男人一把捞住她,扯掉她手中的淋浴头挂上,一声不吭就抱起了她。 “这个澡你洗太久了!”他的大掌在她身侧摩挲了几下,将她翻过去,压在墙上,抬高她的腿,猛力挤入那片干涩。 她痛叫了一声,不适的动了动身子,“我没准备好。” 他没吱声,也没放开她,将淋浴头对准两人,而后抱起她的臀,托着她上下滑动。她的脸贴在冰冷的瓷砖上,热水在扑打,雾气钻进鼻腔,很难受。 但是他似乎很享受,低低粗喘着,一下一下加重了力道。 她看不到他的目光,但可以感受到那片凌厉,“敖宸,轻一点。” 他将她翻过来,抱着她,让她的双腿勾住他的腰,玉背抵上墙面,随他的动作乳波荡动,“不管以前那个毁你的男人是谁,你现在是我的女人,这副身子只能在我的身下绽放,只能属于我!”声音在拔高,他的动作也在加剧,几欲将她撞得四分五裂。 她的眼被热水扑打得睁不开,勾住他的脖子,身子阵阵绯红,“先放我下来……啊!” 一声尖叫,腿间有白色粘稠液体汩汩而出,她绷直了双腿,脸蛋染上桃色,闭目不能再言语。 他满意了,吻了吻她的唇,将她放在热水下,冲洗充血饱胀的胸部和下体,黑眸中流转浓浓的欲望与餍足。 半夜,两人挤在窄小的小床上,她窝在他怀里,始终不抬头。 他抽了支烟,搂着她的背摩挲,知道她没睡。她是困乏的,他却是精力充沛的,将她抱上床后,又在这小床上要了她一次。她睡过去一次,醒来后就一直睡不着,闭着眼想心思。 他也不说话,一直静静抽烟,每支烟抽一半,捻熄,再拿新烟。 直到窗外的雨停止了喧哗,楼下的麻将声歇去,他才躺进被窝,将她搂在腋下,规律呼吸。两人的身体契合,恰恰塞满整张小床。 她闻着他身上的气息,终是缓缓睡去。 第二天,他们让安安的开门声吵醒,安安瞥了眼玄关处的两双鞋,将手上拎着的早点轻轻放在餐桌上。 “安安。”她披着衣服打开门,脸上闪过尴尬。 安安看看表:“现在才六点,你们接着睡,我上了夜班,也需要补觉。晚上我们再一起吃顿饭。” “安安。”她走出门来,喊住好友,“我和他一会就走了,我们说会话。” 安安的脸上这才有了一丝情绪,坐回餐桌前吃面,阴阳怪气道:“不好意思啊,我不知道你老公在,所以没准备他那份早点。这是给你带的煎饺,你趁热吃。” 她接过,又放回桌上,愧疚望着安安:“我知道你在生我的气,气我一声不吭就结了婚……” “我不是气这个!”安安啪的将筷子放了,气咻咻抬起头,“我气你不长脑子,他给你挖坑,你就跳,现在脱不开身了吧。那个姓敖的男人,我第一眼见到他就不爽!” “安安?” “季大小姐,一大清早好大的火气,不知道敖某是哪里惹了你?”敖宸打开门,当着她们的面潇洒伸了个懒腰,薄唇掀开,要笑不笑看向安安,“是不是有句话叫‘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劝和不劝离’?” 安安睇他一个白眼,端着没吃完的面线进了房间,嘭的摔上房门。 “她好像很讨厌我。”男人不以为意勾起唇,揽臂抱过如雪,在她耳边低语,“我们换衣服下楼,下次再来看她。” “…好…”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036 下了居民楼,他们的车刚开出弄堂,就有一辆银白小车紧跟其后,始终保持五十米左右,不快不慢。 如雪从后视镜里瞟了一眼,扭头看向开车的敖宸。 只见他侧脸镇定,目光平视前方,唇角微微翘起,想必是早已察觉的。而后将车轻轻松松停在一咖啡馆前,说要吃些餐点。 那辆银白小车果然也将车停在不远处,车窗降下,车内的人开始偷偷远程拍照。 “别管他们,我们进去。”敖宸搂着她的腰,若无其事走进咖啡厅,再挑了个临窗的位子坐下,招来应侍生:“一杯黑咖啡、一杯热奶茶,一份蔓越莓甜心,谢谢。” 她没有异议,凭他安排。 片刻,甜心和奶茶端上来,她安静的填肚子,翻杂志。对面的他则喝咖啡,赏风景。两人看起来都很惬意,但两人都知道,那两个蹩脚的跟踪者也跟了进来,在三点钟方向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她知道是昨晚的那两个‘偷车贼’,右手将杂志翻页,捧起,似要仔细瞧封面上的模特,实则偷眼瞧了瞧那两个戴鸭舌帽的男子。 那两个男子见她看过来,忙将目光移开,装作聊天。 “他们到底想干什么?”她问对面的男人。 “可能是想探探我们的新婚状态。”他哑声笑道,一杯浓浓的黑咖啡根本没有动几口,放下,大掌伸过来,用指腹给她擦拭粉唇边的甜心残痕,“我这个老公是爱你的,你感觉得到吗?” 她碰触到他的指尖,忙将头微微扭开了:“感觉不到。” “那再感受一下。”他的指尖在她唇瓣上摩挲,一下一下沿着唇形挑逗,乐此不疲,“昨晚你很热情,我喜欢。” 她将脸又侧了侧,留给他一排卷曲上翘的睫毛侧影:“他们不是记者,根本不用做戏。” “那倒是。”他轻笑了声,果然将手收回去了,桌子下圈住她的双腿却不肯放开她,“他们的确不是记者,但他们认识你,要不要确认一番?” “怎么确认?”她故意用高跟鞋踩了他一脚。 他将皮鞋挪开,长腿反制住她的玉腿,惩罚性的在她膝盖内侧滑了滑,让她又痒又羞,而后突然一把拉起她:“老婆,陪我去趟洗手间。” “我不去。”她捂着裙子,不肯跟他走。 “真不乖!”他没有半分宠溺的冷冷笑出,瞥一眼她匀称雪白的小腿,半抱半拉让她撞人他怀里,再紧紧搂着往卫生间方向走。 幽暗的灯光下,他果然将她拉入男洗手间,嘭的挤进单间,压在冲水箱上。 “让我出去!”她仓促躲闪他的亲吻,一个不稳,高跟鞋在地上打滑起来,腰肢顷刻完全贴合在盖箱上,难受之极,这一刻她恨不得把手纸全部扯出来塞住他的嘴。 “在这里做会比较有感觉。”他压着她,在她胸前咕噜,带着丝丝坏笑。 “这里是男厕所!”她额头直冒冷汗,双手改为去抓他的短发,却被他猛力将腰身一搂,脸向后仰了下。这一后仰,才发现有副摄像机正高举过隔板,对准他们拍摄! “……”她发出一声尖叫,羞愤难当之极!这两个该死的偷窥狂!身子却是猛然一轻,压在她身上的男人如离弦之箭冲出去,几步挡在了厕所门口,咔嚓落锁。 “你…你干什么?”她听到门外的两个男人在哆嗦,一个趔趄,摄像机嘭的摔碎在地板上,声音异常悦耳动听,“摄像机已…已经被毁了,我…我们现在就走!” 男人的拳头在喀嚓喀嚓作响,哑声笑道:“你们似乎没长什么记性,昨晚让你们回家,今天非要跟来,要不要敖某送你们一程?” “敖少爷,你要是再敢动我们,我们藤原堂绝…绝不放过你……别,别过来……”后退,不断后退。 敖宸回应这两个人的是一顿暴烈拳脚,一手拽一个,迎面相撞,再叠罗汉扔在地上,一脚踩着:“回去告诉藤原灏,韩如雪现在是我的女人,里里外外都是,让他带着裴云姿立马滚回日本去!” 被踩在脚底下,鼻青脸肿的两人面面相觑:“我…我们只是奉命行事,并…并不清楚少…少主的行踪……啊,我们知道了!”他们的指骨被那双皮鞋拧断了。 男人这才满意的放开两人,伸指掸掸衬衫上的褶皱,锐眸勾起佞笑,“将我刚才的话一字不漏转达给藤原灏,同时告诉他,杀了毛博山,并不能弥补对韩如雪的亏欠,只会将她越推越远!” 眸子瞥向如雪藏身的单间方向,他还有句话没有说出口,那就是――想要我放开这个女人,除非我玩腻!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037 没想到峻熙会再找她,如雪的内心居然出奇的平静了,就好似潮水退去,很难再激起涟漪。她开始明白,不真挚的感情其实是经不起任何考验的,峻熙对她,从一开始就是欺骗、隐瞒,或者说她不曾了解过他,还没进入他的内心深处,所以对这个男人连恨的必要都没有。 她没有感觉了,彻底放下后,逐渐接受另一个名为她丈夫的男人进驻她的生命里,与他同桌而食,同枕眠。她知道敖宸跟韩峻熙有本质上的相似,他们都不会爱她,所以这次,她会平静的与他过日子,不交心,直到他愿意离婚。 “少奶奶,生煎糊了。”厨房的张妈一声惊叫,接过她手中的铲,十万火急的将平底锅里发黑的食物倒进垃圾桶,“重做吧,糊掉的食物吃不得!” “婆婆和奶奶已经等在餐桌上了?”她重新开火生煎。 “是啊,早等着了,在催呢。”张妈点点头,走过去端薏米粥,突然又发出一声大叫:“天哪,还没煮好,夫人已经催了三四趟了!我说少奶奶啊,您这速度,连你妈的三分之一都比不上。韩管家以前给老爷准备早点,半个小时都不用……” 如雪将生煎包入盘,冷道:“薏米没有用水泡软,当然煮的比较慢!”婆婆本来说是想喝清粥,清清胃,见她入了厨房,改口说要喝薏米粥,半个小时内必须端到餐桌上。 现在这张妈又拿母亲出来说事,她的脾气也上来了,“先将这些端出去!”她指指那几盘自制的小点,面若冷霜,“薏米还需要煮十五分钟,不能出锅,白粥倒是有,你给婆婆知会一声!不然只能叫外卖!” 张妈看她一眼,不敢再吱声,端着餐点出去了,而后一直没有回来。 她则一直守着火,等薏米粥熬得稀软,再用碗盛了,小心翼翼端出去。这个时候,餐桌旁的人都吃得差不多了,小姑姑夫妇已相继离去,只剩婆婆一人。郑淑贞见她将粥端了来,气呼呼一掌掀掉,“都吃完了,还端过来做什么!” 她被滚烫的粥水溅得后退一步,不悦起来:“不是婆婆你想喝粥吗?我已经煮好了,有什么错?” “我是想喝薏米粥,但那是在餐前,不是餐后!”郑淑贞一拍桌子,怒目圆瞪。 “怎么了?”晨运晚归的敖宸刚好走到大门口,一进门就见到一地的狼籍。他皱了皱眉,直接看向如雪,“你惹妈生气了?” 如雪胸口一堵,冷道:“我就是什么都不做,你妈也生气!” “敖宸。”郑淑贞这次没有破口大骂,却是一屁股坐回椅子上,双肩下垂,敛眸喃喃道:“刚才如雪给我端粥,我不小心撞着了,你带她上楼看看去,可能烫着了。妈这一把老骨头真是没用,留不住你父亲,也照顾不好儿媳……” 说着说着,嗓音有些哽咽,眉眼间全是一个弃妇的忧伤。 敖宸看了她一眼,没有安慰,牵过如雪的手:“烫到哪了?” 如雪抽开自己的手,扯掉围裙甩在椅子上,转身上楼。 敖宸早闻到了她一身油烟味,大步跟她上楼,一把搂住她,“我给爸爸打了电话,让他搬回来住,我们则搬出去。” “你接受我妈做你小妈?”她反问他一问。 他一愣,冷冷放开她:“韩湘雅不可能做我小妈,那老家伙若娶她,代价将会是妻离子散!”腮帮子不悦咬紧,他先她一步进了卧房,嘭的摔上门。 早上的阴云散过后,郑淑贞突然让她陪同去养生会所,说要帮她办张卡,以后定期来spa一次,将脸上保养得体些,好带出去见人。 入会所后,裴妍奚也在,正让按摩师用精油按摩,脸上被海藻泥涂得黑黑的,只剩一双眼睛。郑淑贞挨着她的床位躺下,对这个小公主越看越满意,笑着说道:“妍奚,你的皮肤保养的真好,跟那水灵灵的豆腐似的,又嫩又滑。你教教如雪,让她也学学美容,将那身白得似鬼的皮肤养好些。” 如雪知道婆婆是在刻薄她,没有应声,让裴妍奚掩嘴呵呵的笑。她身上的皮肤是白,但不是纸白,敖宸喜欢用唇吸吮她的肌肤,将脸贴在乳沟间,用胡子扎,有时恶劣的用掌掐,烙下一道道红痕。 他是喜欢的,早上一定会从后搂着她,手伸进她的睡衣里,将她的两团丰满攫住。即便是不做,他也揉捏,将她弄醒,吻得她遍体吻痕,而后支着头引以为傲。 他在动情时曾说,不喜欢她在身体上抹香露、喷煽情的香水,喜欢自然的雪白,像雪花一样。 所以不管怎样,她对自己还是有自信的,源于他对自己的一种认可,以及自己的坚持。 “就这样吧。”她趴在美容床上,没有敷脸,只是让按摩师用精油给她按摩,静静听着婆婆和裴妍奚笑谈。 之后,婆婆和裴妍奚相约去喝茶,她独自回家。 她没有让司机送,婆婆也没有坚持,让妍奚上车,绝尘而去。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038 沿着马路走了一段路,如雪不想回那冷清清的家,拐进甜品店买了一些点心,再拦出租车前往安安的住处。 “司机,是水锦路,不是青马路!”车上,她拍了拍前座,右手不安的拉扯开门开关。虽然她对h市不熟,但路牌上的方向标还是认识的,出租车刚刚经过水锦路,根本没有拐弯。 司机不理她,将车拐入一条清幽的小道,嘎的停车。 她的身子猛的往前甩,终是怒了:“喂,你是怎么回事!”却在司机摘掉帽子,缓缓回头的瞬间,惊得将呼救声卡在喉咙,忘记了呼吸,“峻熙?” 敖宸在办公室里忙,金笔唰唰的龙飞凤舞,被这些堆成小山的签字文件累得手腕发软。末了,他搁下笔,按通秘书内线:“取消晚上的应酬,我晚上有事。” 他的确有事,因为裴云姿回国了,给他打了电话,要求见一面。 “好的,我这就给您取消掉。”秘书甜美道,轻轻挂了电话。 他看了看表,站起身,捞起西装外套,大步走出门。而后在坐电梯的时候,不自觉对着镜子拨了拨自己的短发,整理好衬衫领带。 见面地点约在皇都酒店,1028号房间。他到达那里的时候,云姿裹了一身黑,戴着墨镜给他开门。 他看着这个黑衣女人,有几秒钟的陌生感。随即若无其事走进房间,搜寻韩峻熙的身影。 韩峻熙似乎不在,衣架上只挂有云姿的lv手袋和风衣,酒店的纸拖鞋也没有开封。他走了几步,坐在沙发上,接过云姿递过来的那杯酒。 裴云姿这才取下墨镜,歉意说道:“酒店的记者很多,不得不这样……” “我明白。”他打断她,并没有喝酒,“你丈夫呢?”这个女子的面貌并没有变,尖尖的下巴,雪白的肤,狐媚的眼,却用了金色眼影,画了很浓的眼线。 “他不在。”裴云姿轻抿一口红酒,双腿自然交叠,露出她性感的黑色丝袜,“我和他尊重对方的隐私,不会过问太多。宸,我今天约你来,是想让你帮个忙。” “什么忙?”他望着她,眼眸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炙热。 裴云姿搁下酒杯,不说话,拿起桌上的烟盒,熟稔取出一支,“你要吗?”她朝他比了比。 他轻皱眉头:“不用。” 她便轻轻一笑,优雅点上,吐出一个烟圈,“我现在正在争取fenis珠宝・鸢尾系列的品牌代言,但由于资历尚浅,菲尼女士决定改由法国名模莎拉代言,并因此取消了我去巴黎时装秀的机会。宸,这是一次很好的机会,菲尼女士不能因为我只有四年的兼职走台经历,就否决了我,我是有信心的。” “你要我怎样帮你?”他听着,双眉间的褶皱更深,望着她的眼神却仍持续热度。不能说云姿变了,而是她成熟沉稳了,她在努力追求自己的梦想,没有错,“菲尼女士是时尚界女王,她一旦拍板,没有人能左右她的决定!而且,你的海报已经打入国内市场,说明菲尼女士认可了你。” “她没有认可,还在观望阶段。”云姿摇摇头捻掉烟,放下交叠的腿,坐到他身边,夹杂烟味的香水味立即钻入他的鼻腔,“那次花火系列只是一次小小的考验,菲尼女士在中国市场并未投入太多,试试水而已,那时又恰逢我结婚,引出一些负面新闻……” “所以她立即将代言给了本国名模?”他冷冷接话,眸中有丝失望闪过,俊脸沉得厉害,“fenis珠宝是国际知名品牌,其创始人菲尼女士是时尚界女王,她的产品不需要试水,每一款都是限量。她将花火系列中国区的代言交给你,就是相信你有这个能力,而你也做到了。你现在需要的是慢慢学习,慢慢往上爬,等时机一到,菲尼女士自然会给你更好的系列!” “宸,我知道。”云姿将头轻倚在他肩上,像以前那样挽着他的胳膊,嗓音轻轻柔柔的,脚也在下面轻划,“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但现在社会竞争实在太大,稍一松懈,就会被人踩在脚底下,难以再出头。我不想失去这次一炮打响的机会,希望宸你帮我会会菲尼女士,我知道你与她有些交情。” 他感受着她的肢体语言,听着她的温柔,心中确实有一丝动容,仿若回到以前,温暖而甜蜜,却缓缓拨开她的手,冷冷笑道,“云姿,只要你有困难,宸哥哥一定会竭尽所能帮你,但宸哥哥希望你以后做一个好人妻,毕竟你已结了婚。” 大步走出去,害怕在这密闭的空间做出什么出格的举措来,因为他知道自己对这个女人还有感觉。 “宸?”裴云姿的面色立即浮白,不相信他自称宸哥哥,变得这么厌恶她。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039 出租车驶入幽黑的仓库,男人一直把脸隐在暗夜里,不回头。背影高大魁梧,臂膀健壮,曾经清冽的音质略带沙哑:“如雪,你现在过的还好吗?” “还不错。”她的脸侧向窗外。 “那就好。”男人一直透过镜子看她,当她说过的还不错,他欣慰的笑了笑,伸手取过副驾驶座上的礼物盒,递过来:“给你们的结婚礼物,祝白头偕老。” 她起初没接,冷冷看他的背影,几秒后才接过,说了声谢谢,不再说其他。 “我这次回国是专程来看看你,订了明天回法国的机票,以后将很少回来。”他又道,嗓音里有丝落寞。 “好。”她只能不断重复这个字,一声保重说不出口也不想说。透过后视镜,她只能看到他蓄了短须的下巴,和薄薄的唇,看不到他的眼睛。 这张脸竟是那样遥远而陌生。 “我现在送你回去。”静默了片刻,他启动出租车,将车往仓库外退。 她拍了拍车窗:“开锁,我自己回去!我不想让我先生看到我这个样子!” “那好,我送你到马路上。”他给她开了锁,却依旧载着她走出僻静的小道,伸手给她拦了另一辆出租。 她拎着那个大礼物盒,匆匆跳下车,谢绝了那辆停在她面前的出租车,边往前走,边给敖宸打电话。可惜他的电话一直在嘟,没人接听。 挂断,才发现她走到了当日的那个公交站牌,婚纱摄影广告换成了手机广告,灯火通明绚烂多姿。她没有犹豫,将手上拎着的那个礼物盒直接搁在旁边的垃圾桶上,伸手拦了另一辆出租。 这一次,她不是赌气,而是真的回家。 等她坐车离去,黑衣男子从出租车里走出来,上了一辆泊在路边的黑色小车,吩咐部下将车缓缓停在公交站牌旁,看一眼那被扔掉的礼物盒。 “毁掉吧。”他将身子仰躺在座椅上,闭目小憩,“去醉生梦死,冥夜大哥与我们有笔交易要做。” 途径埃弗森商业大楼,敖宸突然给她回了电话,问她什么事。 “没事,想跟你一起吃晚餐,你现在在加班?”她示意司机停车,站在了大楼前。 “嗯,有些忙,你自己吃吧。”他不耐烦挂了电话。 她有些失望,望了望四周,走进附近的一家餐厅点了一些简单的餐点慢慢吃。而后给他也打包了一份,拎着走进那摩天大楼。 以前她来过一次,所以驾轻就熟找到了他的办公室,却被秘书告知,老板几个小时前就出去了,是私人应酬。 她听罢,心底反倒松了一口气,将手上拎着的热饮送给了这两个辛勤加班的女秘书,打道回府。电梯降至一楼,却又碰到了刚走进大楼的他。 “怎么来了?”他不冷不热问了句,按开自己的专属电梯,根本没有回家的意思,“你随我上去一趟。” 她看着他略显阴霾的脸,越发觉得自己今天闯进来是个错误。当一个人开始关注另一个人的生活,就表明她在乎了,这是个不好的预兆。 办公室里,他将压在文案下的一份医检报告递到她面前,半奚落半讽刺说道:“检查结果出来了,我们的dna并不吻合,也就是说我们根本没有血缘关系。恭喜呀!” 她接过报告单看了看,虽说早已预料,却也释然不已。其实大家都明白她和敖宸没有血缘关系,只是碍于道德问题,不能接受他们的结合。因为母亲在敖家的位置太尴尬了。 “以后你停止吃药。”他又道,朝她走近几步,眼神冷飕飕的,不似开玩笑,“你我现在是有名有实的夫妻,生孩子是迟早的事,如果你准备好了,我们可以马上要孩子。” “为何要让孩子绑住我们?一旦有了孩子,我们的离婚之路将会更加坎坷!” “你一直想着离婚?”他的脸冷下来。他才下定决心与她好好的过,她却没日没夜的想离婚!她是他的女人,虽然初夜没有给他,但依然完完整整的属于他。 在见云姿之前,他认为是玩,毕竟他知道自己不爱她。但刚才在酒店见过云姿后,他在心底快速做了个决定――好好待他的妻子,试着去爱她。 她才是适合过日子的,如一朵雏菊在默默绽放,淡雅清香,独属于他一人。他对她不是一见钟情,而是慢慢适应、接受,感觉很好,就定下来。 犹记得她长发飘飘,素裙翻飞的模样,不算极美,甚至有些素,却让他惊心动魄。那一眼,他就知道她是个温柔的女子,妻子的不二人选。 而云姿,正由白狐转型妖娆火狐,本事在一点点见长。 他开始明白,少年时期的守护,原来是对云姿的溺爱,折了她的翅。她对韩峻熙的投怀,是对他的一种躲闪。他应该放手。 “现在我还不想要孩子!这个问题等解决了你爸和我妈的事再说!”为他的独裁霸道大感不悦,她不想再谈。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040 两人回到敖宅。 郑淑贞还坐在客厅里,与妍奚说些美容的话题,有说有笑、神采奕奕。见夫妻俩走进来,立即板起脸:“见过云姿了吗?她来看望你奶奶了,现在在你奶奶房里。” 敖宸脸色一变,不为吃惊,而为不解。他们刚刚才在酒店分手,云姿怎么这么快就过来了? “那我和如雪上去一趟。”不再理会母亲的欲言又止,牵过如雪的手,带她一起上二楼。 而这个时候,裴云姿正从老太太房里走出来,一身黑色低胸长裙,高雅性感。落落大方走在二楼,仿若走在自己家。 “宸,这位就是如雪吗?”三人碰面,她冷艳一笑,淡淡打量了如雪一眼,“你好,我是云姿,敖宸的…”想了想,将视线投放在敖宸身上,似在斟酌用词,“敖宸从小的玩伴,可以算作青梅竹马。” 如雪早在婆婆说起裴云姿这个名字时,一颗心就狠狠吊了起来,她想见这个女子,想知道到底是个怎样的女子迷了峻熙和敖宸的眼,又是个怎样的女子,这么会耍欲擒故纵的把戏。 她的内心是期待的,因为裴云姿的到来,预示着她终于可以挣脱这个华丽的牢笼,顺利离婚,重新开始。 从此,她不欠韩峻熙一分,也与敖宸扯不上任何关系,她还是她,一定会比他们过的好。 “我有些累,先上楼了。”没有回应裴云姿,放开敖宸的大掌,转身朝三楼走。他们四个人都认识,何苦要装作不认识。 敖宸的脸如天边冷月,冷漠得可怕,一把抓回她,拖到身边,“先喝汤,一会我跟你一块上去。” “我不想喝汤。” “不想喝也得喝!”他剑眉拧起,双目开始冒火,“晚餐没吃吧?你是我的妻子,未来孩子的妈,我不允许你这样糟蹋自己的身体!” ………… 裴云姿卷翘的睫毛在颤抖,敛下去,抖得更厉害,随即快速抬起,恢复她的笑靥如花,“宸,天晚了,我先回去了。” 不等男人回应,急匆匆走下楼,对妍奚道:“妍奚,我们回去了,别打扰伯伯一家休息。” 郑淑贞正在给宠物狗梳理毛发,绣眉一挑:“那让敖宸送送你们,怎么说他也是哥哥,送过那么多年,也不差这么一回!”任性的孩子,日后若想再进她家的门,她非要给顿苦头吃吃不可! 裴云姿的脸很是暗淡,笑道:“伯母,不用送,我和妍奚打车回去。”便穿上外套,换上鞋,快步出了门。妍奚回头看了敖家人一眼,对郑淑贞歉意笑了笑,忙跟上姐姐的脚步。 两人匆匆消失在大门口。 敖宸这才从楼上走下来,眼眸黝黯,紧紧盯着门外。而后一言不发,大步走向门外,开着车子追出去。 如雪站在楼梯口,目送他远去,转身上三楼。她明白他是放心不下的,毕竟有十几年的感情。这种感情就像织毛衣,建立的时候一针一线,小心而漫长,拆除的时候只要轻轻一拉。 扭开笼头放洗澡水,坐在一边看着那哗啦啦的水柱发愣,而后脱掉衣服躺进去,将脸一股脑儿沉下去。 这一刻她多么渴望解脱。 憋了一会,伸出头,一张冷峻的脸陡然映在眼前。 敖宸不知何时上了来,站在浴缸旁冷冷看着她,说道:“我明天要去趟法国,你照顾好自己。” “去多久?”她抹了抹眉眼间的水珠。 “一个月左右。”他在浴缸边坐下,大掌探进水里,攀上她柔软的身子,“你若有事,给我打电话,我让秘书给你办了卡。” 旋即捞起她,用浴巾直接裹住她,放到卧室的大床上。 这一晚,他没有碰她,只是紧紧拥着她睡觉。翌日一早,他甚至没有让她帮他整理行李箱,天未大亮就出了门。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041 闯入者 基隆港。 如雪下了客巴,拎着简单的行李,沿着公路静静走。路边的大树被放倒了,栽上新的梧桐,一棵棵如合掌僧人静立两旁。举目望去,可以看到远处整片被开发出来的村庄,七星级大酒店、桑拿房、娱乐城、温泉洗浴、一排全海景独立屋、停车场、沙滩。 这里又哪是原先的村庄,而是奢华之地! “小姐,要坐车吗?”一辆人力敞篷三轮停在她面前,想要拉客,“我可以带你转一圈,50元,很便宜的哟。如果你坐的进去,至少200块,还不包括门票。我可以带你从另一个门进去,不用票的。” 门票?她停住脚步,看向这个皮肤黝黑的老伯:“这里已经开始收费了?” “当然,这里已经开发成景区了,全海景,可以坐船钓鱼、冲浪……呀,你不是韩老家的孙女吗?”老伯一拍大腿。 “你是周伯伯!”她这才认出爷爷生前的这个老友来。 “是啊,我们的土地被征收后,我也只能拉人力车来养家糊口,过过日子……在乡下待了一辈子的人,进了城也找不到落脚地。那个韩孙女啊,周伯伯拉你进去,你去看看我们的村子,听说你家的房子还没拆……” “谢谢周伯伯。”她坐上车,看了四周一眼,果然发现这些车夫都是本村的熟面孔。而且他们对她也很好奇,交头接耳起来,似笑非笑的样子。 宽敞平整的水泥路很长,周伯伯在前面踩的很吃力,一边用毛巾擦脸,一边用家乡话说道:“政府拨下来的二十万拆迁费,在城里连块瓦片都买不到,伯伯老了,婶婶身体有病,需要治疗,就在镇里偏远的地方买了个小瓦屋,将就过着。” “那其他人呢?” “他们啊,有的地大,分的钱多,就去城里买房了。你的朋友,叫什么黛丽的,他们家早在拆迁前就在城里买房了,日子过的还不错……”说话间,将车拐下水泥路,进入一条小巷,“从这里进去,就不需要缴费。” 只见巷子两旁皆是新建的旅馆酒店,白墙黑瓦,形成一道天然屏障,将海边围了起来。 等走进去,她给周伯伯塞了一些钱,拎着包往自家小院走。康菲大酒店没有拆,楼前搭着架子在翻新,与海边的七星级酒店遥遥相望。 山道下,民宅不见了,换上一排排崭新的临海独立别墅,别墅旁有咖啡厅、娱乐厅、游泳池、大酒店、停车场,华丽程度不是平民百姓消费得起的。 她看到她家那套天蓝色房子还在,破破旧旧的样子,在那片别墅中很是格格不入。她走过去,掏出钥匙开门。 屋内还是她走前的模样,一桌一椅都不曾动,落下一层薄薄的灰。 “如雪,你现在是不是在基隆港?”韩湘雅适时打来了电话,声音不高不低,不喜不怒传来,“前些日子我回来过一次,为拆迁的事做登记,料理后事。拆迁费已经打入我的账户,我在a市给你买了套单身公寓……” “为什么要选择在a市?” “难道你不想?”韩湘雅反问她一句,在那边叹了口气,接着说道:“妈知道你不想待在敖家,也不想看到我这个妈,妈这样做是顺你的意……对了,听说敖宸陪那裴家大小姐去了法国,这事是真的吗?” “敖宸陪裴云姿去法国?为什么事?”她的眉轻轻蹙起。 “你这个老婆都不知道,我这个岳母娘怎么知道!妈不得不提醒你一句啊,心里有其他女人的男人可不是好丈夫,你要是能断,就早些跟他断了!妈在这边也会劝劝老爷!” “妈,在您心中,您自己的幸福真的比女儿的幸福重要吗?”她冷冷问一句。 “如雪,妈这样做不也是为你好吗?不管妈跟老爷之间有没有事,妈的名声已经在这里了,你难道想看郑淑贞一辈子的脸色?你现在还年轻,有很多选择,何苦要在这里受气……不是妈骂你,你当初就不应该赌气嫁进来!” 啪的怒气冲冲挂了电话。 为她好? 她坐到沙发上,无力仰靠着。不久后她会离开敖家,但不是为了母亲。 傍晚,她将屋子里所有的家具都清理了一遍,并打电话给周伯伯,让他帮忙处置这些家具,能用的就送给伯伯,不能用的就处理掉。 几个小时整理下来,她能带走的东西竟然没有一件。 这里的每一样东西,都有峻熙的痕迹,他的床、书桌、坐过的沙发椅、水杯、衣服、帆布鞋、剃须刀,皆完整无缺的放在楼顶小房。而但凡沾有他气息的东西,她都不会带走。 她能带走的,只有记忆。然而所有的记忆,在他结婚以后,变得模糊起来。他娶了,她嫁了,两条平行线不会再有交集。 关掉照明电筒,坐在黑暗里,静静感受这小屋的气息。 十四岁之前,她和峻熙是挤一张床的,喜欢窝在他怀里睡觉,睡熟了也不肯放开。他会无奈的摸摸她的头,“再抱这样紧,大灰狼要吃掉小白兔了!”大掌拍拍她的屁股,却将她搂紧。 第一次来月经她被吓哭了,拽着他不肯放,说要死了要死了,流了好多血。他脸上闪过尴尬,背着她大步跑到卫生所,让女医生帮忙安慰,不过之后给她洗内裤,细心煲汤。 两人分房后,他不准她粘他,不准她洗澡不锁门,不准当着他的面换衣服,不准……却在半夜的时候,偷偷溜进她的房间,啄啄她的唇…… 她不知道这几年他在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以前的韩峻熙已经死了。现在的他,应该恢复了记忆,站到了世界巅峰,有属于自己的帝国,和娇妻。 将头偏了偏,屋外传来小车熄火的声音,一道啪的关门声,重重的脚步声朝屋子传来。随即门锁转动,来者大大方方入了屋。 由于拆迁,屋子是断水断电的,她提着长杆滚筒刷摸黑走下楼,举起杆子就朝那背影砸去。 背影敏捷闪过,一个反劈腿,将她按到沙发上,“谁?”显然他也没有想到屋里会有人。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042 措不及防 满室漆黑,两人看不到对方的样子,却听得到对方的声音,皆是一怔。 “如雪?”身影快速放开卡在她喉咙上的手,将她一把抱起,搂入怀中,“怎么不出声,我以为是冥夜的人!”如果动作再快一秒,他早已用军用刀割破了对方的喉管。 她的心在狂跳,根本没反应过来,“你是峻熙?”熟悉的体味直扑入鼻,是她差点忘记的味道。 男人搂了搂她,将她紧紧挤压在自己的胸膛上,心疼的揉着,“我差点失手杀了你,傻瓜。” 她听着这声傻瓜,眼眶一热,心底酸涩起来。几年前他们相依为命的时候,他也是这样搂着她,喊她傻瓜,为她挡风遮雨……那是多么熟悉的怀抱,多么亲昵的称呼,如今却让她难受。 “你不是回了法国?”她推开他。 “国内还有一些事。”他的嗓音低低哑哑的,似破碎的大提琴,没有一丝清冽。将军用刀插回军靴,紧绷的双肩松懈下来,“如雪,如果说我想让一切回到原位,你愿意跟我走吗?” “去哪里?” “去你想去的地方。”他定定望着她,灼亮的眸子在暗夜中闪烁期待的光芒。 她看到了那抹光芒,脚却往后退了一步:“那你妻子怎么办?”温柔的峻熙已经不存在了,现在站在她面前的男人是一匹嗜血的狼,凶残而不可捉摸。 “她会回到敖宸身边。”他嘶哑道,眸中的光亮为她的后退暗淡了几分,重新伸臂揽她,“现在回头还为时不晚,回到我身边来,如雪,你不该嫁给他。” 她的身子抖了一下,任他扶着,却在他打算拉过她的瞬间,突然侧过身,又退了一步:“不,我没有后悔嫁给他,是他救了我,给了我最隆重的婚礼……” “如雪?”他收回手,失望的看着她,“他的婚礼,是做给carrie看的,根本不属于你。他和carrie之间,永远不会断绝,你不要插足进来!” “你不是插足进来了吗?”她冷冷一笑,直直盯着他的眼睛,忧伤在眸中流转,“从你介入他们之间起,我们四个人就错位了。你娶了他的女人,他娶了你的女人,这难道是一种巧合?之前说要祝福我,现在又要回到原位,你不觉得可笑?” 他不出声,俊脸罩在阴影里,一身凛然肃冷,而后突然猛力扯她入怀,紧紧嵌住,“现在回头还来得及,我们不要等错误无法挽救再醒悟,好吗?”他在哑声求她。 他抚她的脸,想吻她,却被她偏了过去。 她虽然没有挣扎,却在拒绝,微微垂着头:“我已经是他名副其实的妻子,孩子有一个多月大。” “如雪?”他抓着她双臂的铁掌受惊一松,缓缓放开了她,阴冷的眸子转沉,在暗夜里掀起巨浪,“这个混蛋!”一声嘶吼,一拳擘开身边的沙发,满手鲜血,又是一拳。 她冷眼看着他暴怒的模样,转身朝楼上走。 走到自己房里,关上门,靠着门板缓缓滑坐下去。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生气,当初他选择娶裴云姿的时候,就该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他今天的愤怒,看在她眼里,只是笑话。如果他在乎,就不会在这几年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过去的,醒来的时候,身子躺在床上,床头柜上的手机在响。 她睁了睁干涩的眼睛,接起手机。 “昨晚怎么关机了?”话筒里传来敖宸磁性的声音。 “可能没电。”她撑了撑额头,半躺,望着外面的艳阳天。外面的滚筒车来来往往,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差点掩盖住电话的语音,“你什么时候回来?” “大概一周后回国。”他淡漠道,吝啬讲一句问候或想念的话,疏离仿若陌生人,“你现在在哪?” “基隆港。”她掀开被子起床,走到阳台上,望着远处的海滩,“我来看看,顺便散散心。敖宸,你真的想要…” “等会再说吧,我现在有酒会。”不等她说出‘孩子’两个字,他把电话挂了。 她缓缓放下电话,抬眸看向前方,神情迷茫而悠远。他在国外待了差不多一个月,很少打越洋电话,似乎忘了国内还有个妻子。她打过去,也是裴云姿接。 索性她便不再打了,抱着抱枕坐在落地窗前看书,或看着天空中那些飘散的云朵发呆。 有时她觉得自己是一个等待刑释的囚徒,数着日子一天天的过,苍白而漫长。不能出去工作,没有朋友圈,偶尔随婆婆参加慈善晚会和酒会,不准说太多话,也没有人理她。不管圈里圈外,她不曾被承认过。 不被承认没关系,她不在乎的,因为迟早要走,不敢把自己看太重。然而,有个小生命让她恐慌了。 他挑明了要孩子,想让敖家老太奶看到重孙出世,将时间算得很急。若知道她怀上了,一定不会放手,绑也要绑住她。而她,对目前的四角关系非常疲累、反感,想解脱,不想让孩子绑住她。 “宝宝,下次投胎别投到妈妈肚子里,妈妈与你有缘无分。”她涩涩笑了笑,转身走回房间,锁上落地窗,最后看了这个生活了二十几年的地方一眼,拎包下楼。 楼下没有她想象中的狼籍一片,峻熙砸烂那组沙发后,似乎没有再动其他家具,那排实木家具依旧落满灰尘。她看了一眼,走出大门,发现他的车也不见了。 他果然是一只夜晚才出现的狼。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043 父亲 从基隆港回到h市,她去了趟老树咖啡厅,见她的母亲。 母亲换下了管家的制服,穿一身鹅黄圆领洋装、短皮靴,卷了发,打扮得妩媚动人、风情万种。见她推门而入,轻轻咳了几声,提醒她过来角落这边。 “你去基隆港有没有见到你奶奶?”韩湘雅放下咖啡杯,从皮夹里掏出一串钥匙和一张硬纸片,推过来,“这是新房的钥匙和地址,有时间你去看看,顺便将你奶奶的行李也带一些过去,给她留间房,省得让外人说我这个做媳妇的没良心。” “妈,我不想跟奶奶一起住。” “什么?”韩湘雅不悦皱眉,将那串钥匙又是一推,“她是你奶奶,不住那里住哪里?!难道你想让外人说我们母女不顾她死活,只管自己么!” “妈!”她霍的站起,脸色铁青:“毛博山的事你忘记了吗?她卖自己的孙女,当货物一样的开价,根本不念一丝祖孙之情!要住她自己住,我不会住进去的!” “够了!”韩湘雅一声低骂,也跟着站起,耳珠上的耳环剧烈摆荡起来,摇摇晃晃,“过去的事不要再提!这事就这样定了,你必须住进去,她也要住进去,那是我们韩家以后的家!” “我不会住进去!”她冷冷眯眸,态度冷硬坚决,弯身拎起包,转身就朝门外走。即便她跟敖宸离婚了,也不接受母亲的安排。这二十几年来,母亲没有尽过一个做母亲的责任,又凭什么摆布她! “你这是在拿话敲打你妈吗?”韩湘雅被她的态度激得勃然大怒,皮夹一摔,横起眉冷下眼,声音渐渐拔高起来,“先别这么傲气,等你什么都没有,就知道这套房子是多么重要了!我是吃多了才处处为你着想,找熟人、托关系、筹钱,好不容易给你买了套房,你倒好,一翻脸就六亲不认,白白生养了你……” 如雪没有回头,疾步走了出去,哐当甩上门。母亲的话,让她寒心。 这时,一辆小车轻巧停在咖啡厅门前,车门打开,探出敖世政的身子,“如雪?”他方正的脸庞露出一丝诧异,出声叫住了她,“你来见你妈?” 如雪停住脚步,心情复杂看着公公:“爸,您为什么不让我和敖宸离婚?其实您比谁都明白其中的尴尬!” 敖世政灰眉轻轻一抖,整张脸染上不悦,随即渐渐舒展,唬声道:“等日子过下去,你就会明白爸爸为什么这样做。你现在陪爸走走吧,我们好久没见面了。” 话落,让司机重新打开门,转身坐回车里,等着她上车。 一会,小车驶出闹市区,开往荒郊的一处墓园。他带着如雪静静走在一排排墓碑间,望了望蔚蓝的天空,突然说道:“其实这辈子我最对不起的人是淑贞母子,他们受了很多委屈我知道,我不是一个好丈夫,也不是一个好父亲。” 如雪听着,没出声。 敖世政这才继续走,在一座没有刻碑文的墓碑前停下,倾身抚了抚冰凉的碑身,感叹道:“如雪,你过来拜拜。” 如雪闻言上前拜了三拜,依旧不说话。她知道公公这刻是颇有感触的,在悼念一个逝去的人,感叹一段飞逝而过的人生。他不需要她去问什么,因为接下来,他会将那段经历当故事讲出来。 果然,他转过身,朝前走几步,坐在了石椅上。 “有一年公公去外地分公司视察,回h市的时候,途径龟背山后的101省道,遇到了一男一女拦车。当时两人满身是血,女人挺着大肚子,直挺挺挡在车前。不得已我停了车,被男人用枪抵着脑门拖下了车,扔在道旁。他们抢了我的车,又开回来,将我拖回后座,让我趴下。 我一趴下,就有嘣嘣的子弹从后射进车里,将车玻璃射成马蜂窝。我才知道我惹上了麻烦,而且还是很大的麻烦。枪林弹雨中,男子将车拐下省道,进入一条乡下小道,在黑灯瞎火中拼命逃亡。 之后,他们弃了车,拖着我逃进一所废弃小学,将铁门反锁。张皇中,我从男人嘴里得知他们是遭人追杀,逃了半年,始终逃不掉。他知道自己活不成了,想让我带笔钱给他家乡的未婚妻,转告一声希望她另寻良人。 我拎着大袋钱被他和大肚子女人掩护在身后,一路往走廊后退,一路看着他用废弃的桌椅堵追杀者,不顾腿上的枪伤鲜血汩汩……退到最后一间教室,他将门用桌椅顶住,让大肚子女人为我弄开窗户,护着我跳下。 我记得当门被撞开,那个女人突然哭着对我说道:‘帮我对她说声对不起,是我抢了她的爱人,让她失去依靠,帮忙照顾她……’随即用身子堵着那个窗口,拉开了她手上的那个手雷。 我逃出教室后,翻院墙跳进了庄稼地,远远看着那座小学一声爆炸声响燃起熊熊大火,惊起狗吠鸡鸣。不大一会,公路上拉响震天警笛,那群人也没追过来。 天亮后我才知道,101省道上发生了一起连环车祸事故,肇事者为了杀他,用大货车堵住了道路,但凡是在那一时段经过国道的车辆,多数连环相撞,车身肢解,生存者全部被人用枪扫射而亡。 而追杀过来的那些人,被他死死顶住门板锁在屋里,燃起汽油和手雷,与之同归于尽。” 她惊愕,心头久久激荡不已,“其实他们并不是想救公公,而是想要公公帮他完成心愿。”又回头望了那墓碑一眼,才明白,原来这个人是不知姓名的陌生人,所以才没有碑文。 敖世政站起身,负起手,走向碑间小道,“如果我没有被他劫车,可能已经死在了那场车祸中。然而我并不感激他,因为他是这场车祸的根源,也让我的生活从此不能安宁。我得到那袋钱后,时时被道上的人跟踪,被打扰……那时我刚刚接手家族企业,敖宸也才那么小,一切在适应和起步阶段。所以,我并没有帮他完成心愿,而是将那笔钱物归了原主。” 他顿了顿,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我以为交还那笔钱,不去理会他们之间的恩怨,就会一切如常。然而当你母亲突然出现在我们敖家,告诉我她叫韩湘雅,我才知道他在地底下怨我。” “您说他是我父亲?”她的脸蛋蓦的惨白。 敖世政没有点头,回过头去,停在原地,不再往前走,“其实我对你父亲当年并无责任可言,但是每次看到你母亲的脸,我的内心都有愧疚。”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044 打掉孩子 法国巴黎,香榭丽舍大街。 敖宸与裴云姿从酒会抽身出来,先沿戴高乐广场走了走,再进进出出了一些高档的时装店、首饰店和香水店。而每走进一个奢侈品商店,云姿都只是看看,试戴试用,却不买。 “宸,巴黎是艺术之都,我本该带你去卢浮宫的,但我知道你对那没兴趣,所以自作主张带你来这些名店。”她轻轻笑道,将试戴的项链取下,放回盒内,再整整了她深栗色的大卷发,披上与无肩露背晚礼服搭配的披帛,“这里的每一款首饰都是巧夺天工之作,每次都让我爱不释手,但很奇怪,我只喜欢试戴,而不喜欢它们成为自己的所有物,我觉得它们陈列在橱窗里很美。” 敖宸正盯着一款钻心雕刻成白玫瑰的精致钻戒若有所思,听到她这么说,抬起眸,说道:“我倒觉得它们的芳华是女人赐予的,一个高雅的女人,需要它做点缀。而同样,它们需要女人们赐予生命。女人是上帝的宠儿,它们是女人的宠儿。” “宸,女人应该是男人的宠儿。”云姿听得娇媚一笑,露出一排洁白的贝齿,星眸上弯,眸光盈亮,挽上他的臂弯,“走,我们去喝咖啡,逛得有些累了。” 敖宸没有推开她的手,任她挽着,对名店小姐点点头:“将这一款项链包起来。” “宸?”云姿连忙拉他,是为不解,“这一款swarovski全球只有三条,另外两条是为英皇两位王妃拥有,而这一条redrose已经被菲尼女士预定了。” “是吗?”他剑眉微微上挑,笑了笑:“只要你喜爱,菲尼女士会割爱的。”随即用法语对店主说了几句,优雅恬静的法国女店主便将项链包好,双手奉了出来,并与他友好的面贴面。 两人从店里出来,他将项链盒交给她,并未亲自给她戴上:“送给你的结婚礼物,也是最后一份。以后宸哥哥不能照顾你了,你要学做一个好妻子。” “宸!”云姿红唇轻咬,突然扑到他怀里,紧紧抱住他的腰身,语带哽咽,“你怎么能说放就放!这一切都是做给你看的,你为什么不能明白!这几年我很难受,可是我找不到突破口……你明明就在我身边,很爱我很疼我,可是我的心总是很空,你明白这是为什么吗?” 她从他怀里抬起头,已是泪水涟涟,晶莹的泪珠从烟熏大眼里划出,带着无力的绝望,“因为你事事都顺着我,宠着我,甚至从不在我面前发脾气。你有心思,有压力,从不与我说。你的内心世界,从不曾让我进去一分。我们的相处就只是多年形成的习惯,我说不喜欢烟味,你就不抽烟;我说累,你就哪儿也不让我去;我哭,你只是抱着我不说话;你什么都不肯多说,什么事也不让我去做,我们吵架的时候,你更是用加班的方式惩罚自己,也不肯在我面前低下头,哄我一句,与我沟通交流……这样的日子久了,我很害怕,害怕结婚,害怕得到的仅是你的躯壳……所以,我决定改变自己,做一个独立自主的女人。因为我知道,你这么多年只是把我当妹妹在爱,你自己却不知道。你心目中的小白狐,是用来疼的,而不是当女人爱的。那种被高高供着的感觉,真的很难受!很难受呀!” 吼到最后,她将头低下去,眼泪涌得更凶,模糊了视线,挥起拳头去捶打他,“你是不是觉得我很任性?拿婚姻做赌注?可是我不后悔,不后悔用这样的方式试探你,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让你看到我是一个女人,有七情六欲,有自己的梦想,而不是一只不食人间烟火的白狐……但,我万万想不到的是……” 她的拳头停下来,狼狈望着这个始终不出声的男人,心底的那股抓狂与痛苦依旧在四肢百骸左冲右突,紧紧揪着她,让她的心脏越缩越紧,“我万万想不到的是,你不但不过来追我,解决横在我们之间的矛盾,反倒这么轻易放弃了这段感情,娶了韩如雪……我……” 她一声痛苦哽咽,脸蛋蓦的刷白,头颅后仰,身子软了下去。 而他,早在她说第一句话时,高大的身子就是猛的一震,黑眸溢满痛苦。但他只是静静看她发泄,任她捶打,因为她说的这些,他都知道,他也痛苦,只是埋在了心底。 她在告诉他,他的爱,用错了方式,他不在乎她。可是她不知道,她在试探他的同时,他也受了伤。爱情是双刃剑,是需要两人共同去经营的,她的发泄,她的琵琶别抱,看在他眼里,难道不也是一种轻易放弃么? 感情有时脆弱得就像一张纸,一捅即破,根本经不起试探。有了伤痕后,就不能回头了,即便能回头,也回不了当初,只有继续往前走,不断开始新的感情。 这是韩如雪曾经说过的,也是他在这一刻深有感悟的。只是呵,当他们都明白的时候,已经迟了。 打横抱起心疾复发的云姿,他拔足直奔医院,却不知,自己的俊脸早已苍白一片。 从墓园回来后,如雪在房里躺了一天。 她盯着床头那张补照的结婚照发了会呆,用手机给敖宸拨了个电话,又是空响没人接。再拨一次,依旧没人接,她便放弃了,转而给安安打过去,“有时间吗?陪我去趟医院。” 安安在那边应了声好,便急匆匆往见面地点赶了。 她换了套衬衫牛仔裤,稍稍打扮了一番,嘱咐钟嫂带话给婆婆,说今天去见个朋友,晚上不回来,便出门了。 一个多月的小生命,她决定瞒着所有人打掉,包括敖宸。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045 我的女人 xx女子医院。 安安陪她挂了号,坐电梯上三楼,排队等在寂静的走廊。她看着不远处的手术室,一颗心像挂在细藤上,摇摇晃晃。 “安安,我去趟洗手间。”终是按捺不住,从座椅上站起,几大步走向女洗手间。只见镜子里的她,脸蛋苍白如纸,唇瓣血色尽失,紧张感全表现在脸上。 她忙用冷水拍了拍脸,用纸巾拭干,再补妆。 这时厕所小间里走出两个小护士,边冲水,边对对方道:“小晗,待会去我那,我那有个预约病人,绝对让你大吃一惊。” “是谁啊,这么神秘?”另一个护士嬉笑的回应,往洗手台走去洗手。 “说出来吓死你,那个做人流手术的女人竟然是ipm医疗慈善机构主席的孙媳妇,也就是那个靠美色勾引敖少爷、嫁进敖家的……”小护士正要嚼舌根子,眼角突然瞥到镜子里如雪的脸,慌忙闭了嘴。低下头随便把手冲了两下,拉着同伴疾步走出去,“出来再说!” 如雪将微偏的身子侧过来,重新上妆的脸蛋再次黯然。原来在挂号的时候,她就被人认出来,这下只怕又要成为这些小护士们茶余饭后的八卦新闻了。 戴上遮阳镜,在一群护士探究的目光中,她若无其事走在走廊上。原本以为选了这么一家不为人知的女子医院,就没人认出她,没想到这里的人更关注娱乐八卦新闻,更爱捕风捉影。 等在走廊上的安安也察觉到了不对劲,拉过她:“怎么回事?那些小护士好像认识你。” “我……”她正要说话,手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铃声在这寂静的走廊特意惹人注目。她不得不示意安安等,掏出手机走到无人处接听。 “我回国了,在机场,你现在在哪?”话筒里传来敖宸久违的磁性声音。 她乍然听到他的声音,有些心虚,说道:“与安安一起逛街。你需要我去接你吗?”如果真要她接,也该在上飞机前通知她,现在赶过去也来不及。 “不必了,我的助理会接我,我先回趟公司。”他似乎有些疲累,果断挂了电话。 她捏着手机,心里瞬间如筛糠,抖抖索索。他选在这个时候回国,这个孩子怎么办?随即心一横,对跟过来的安安道:“你帮我再联系一个靠得住的私人医生,小诊所也行。这个孩子,在我回家前一定要打掉。” “那现在怎么办?” 她望望妇产科医生的办公室大门:“我会向医生说明,不是来人流,而是来做妇科检查,先堵住风头。” “好。”安安看着她的脸,心底明白了几分,没有再说话,走向电梯。 几个小时后,她坐上了去百丈路一家小医院的计程车,有种视死如归的讽刺感。为了日后能断得一干二净,她不得不在他眼皮底下打掉他的孩子。就算事后浪扑三丈高,婆婆新仇旧恨一起算,她也得做。 计程车到达小医院,天色已经暗了,她迎着晚风推开医院的门,没有说一句话,直接躺上了手术台。 医生蒙着口罩,瞥了她一眼,说道:“敖太太,你放心,人流的事,我一定会为你保密的,这是做医生的职责。” 她点点头,闭上眼睛,双手悄悄揪紧床单。 然而,预料中的疼痛始终没有到来,手术室里安静得可怕,只闻手术室大门扇动的声音。 “医生?”她睁开眼睛。 室内的照明灯啪的打开了,一个高大的人影站在她面前,不是浅蓝衣的医生,而是――她的丈夫。 他的眸子凌厉如刀锋,卷着漫天怒火,一把拽起她,“你来打胎?”他眯着眸冷问了句,将她一拽一拖,拖下了手术台。而后气急败坏的几脚踢倒手术室里的手术器材,用自己的西装外套裹住她,打横抱起,撞开手术室大门。 “你他妈的居然敢让她打掉我的孩子!”他对医生咆哮,盛满怒火的利眸再冷飕飕扫了安安一眼,一脚踢飞走廊上的垃圾桶,“以后谁再敢做我老婆的帮凶,我让他吃不了兜着走!”边咆哮怒吼,边将她往自己车上塞,猛踩油门。 他的车即刻如脱控的猛兽冲出去,漫无目的的飞驰、加速……直到行到一偏远的高架桥下,他才猛的停了车,胸膛剧烈的起伏。她以为他要下车了,却没想到他一把扯过她,按住她的后脑勺,侵上来就吻。 “为什么不要这个孩子?”他将她压在椅上,牙齿咬她的唇,咬出血来,勾着她的香舌不肯放,粗暴的吻中带了浓浓的思念与愤怒。继而将她翻转过来,跨坐到他腿上,蛮横箍着她的腰,“说话!” 高架桥上有车辆轰隆而过,她看着他猩红的双眸,不肯出声。 他低骂一声,反剪住她的双手,迫使她将上身拱起来,拉近自己,再一把撕开她的衬衫,扯下乳罩双带,用火热的唇去含她的乳蕾。 她的身子即刻一绷,下巴后仰,全身敏感起来。 他的吻异常急促,重重吸吮她的敏感点,呼吸粗重炙热,全数喷洒在她泛红的肌肤上。那双大掌也放开了她的双手,改为煽情的揉捏她的臀,捂摸她的大腿……直到他放下了座椅,将她压在身下,提起她的玉腿勾住他的腰,她才知道他是真的要在这里做。 她叫了一声,却被桥上轰隆的车辆声盖住,等到桥上短暂安静,他已扯下了她的裤子,用皮带捆住她的双手,深深的进入了她。他想念她的紧致生涩,想将这一个多月的热情全部倾注,猛力的撞击,让她娇喘连连,在过车声中尖叫……可是他在最初的急切后,还是将速度放慢了下来,小心翼翼尽量不触到她的子宫,不断亲吻她…… 一会后,她玉体含香,长发凌乱,蜷在椅上吟哦,他抓起她的右手,在那白嫩的无名指上套上一枚钻戒,贴在唇边轻吻,俊脸上有了餍足。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041 只能是我的 打胎事件过后,如雪被禁了足,一不准在没人陪同的情况下去医院,二不准出门没有司机接送,三不准关手机,四不准见安安……唯一能准的,就是她去他公司找他。 这日,她在打扫他们的卧房,跪在地毯上,伸臂去摸滚到床底下的面霜盖,摸着摸着,指尖突然触到了一个冰凉的小盒。她抓出来瞧了瞧,才发现是原先的那枚结婚钻戒。 钻戒的纯色一点没变,整体设计的质感非常棒,颜色璀璨。她下意识朝自己的右手无名指望去,拿它与自己的那枚不足两克拉的白玫瑰钻戒相比较。 敖宸送给她的这枚钻戒,设计很独特,小小的钻石用玫瑰花瓣托着,晶莹夺目,如滚落在花瓣上的一滴露珠。她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给她戴上去的,只知道第一眼看到确实喜欢上了,就一直没有摘下来。 人这一生,难得遇到喜爱的东西,不要白不要,要了也不亏,再顺便赞一下他的眼光。 只是在这枚大手笔的七克拉钻戒面前,她还是把右手缩了回去,不想自惭形秽。七克拉价值六百多万,珠宝界的顶尖之作,是这个男人买来送给另一个女人的,一克拉压她一大截。 虽然说这个东西不能用价值来衡量,但能让一个男人出这么大手笔,足以说明他对这个女人的重视程度。她可没忘记结婚当天,他还要求她为裴云姿保管这枚钻戒呢。只是这会,这枚钻戒怎么跑到床底下去了?他在法国没有把话说清楚? 将锦盒轻轻合上,她给他放到他的床头柜抽屉里,顺便把自己的那枚也取下了,搁在梳妆台上。从见到这枚七克拉起,以前的记忆都翻江倒海涌回了脑海,这枚戒指开始戴着硌人,不戴了。 傍晚时分,敖宸下班回家,就看到他的小妻子蒙着头在睡觉,身子翻来覆去,似在翻烧饼。他轻悄悄走过去,想坏心的吓她一吓,眼角余光却瞄到梳妆台上的钻戒,黑眸蓦然一沉。 她竟然将戒指取下了? 胸口立即有一股闷气堵上,一把扯开那被单:“起来!”难得的好心情,全被破坏了!这个该死的女人! 她受到惊吓的翻过身,拽着被单另一角,坐起身不解看着他,“你回来了?怎么了?”那轮廓分明的俊脸绷得死紧,线条刚硬,黑眸骇人,似要把她生吞活剥。他在生气! “戴上!”他抓起她的右手,将那钻戒往她无名指上套,再一把扯过她的身子,“谁让你给摘下的?!”他故意掰了掰她的手掌,让她感到痛。 她只觉迎面一阵阴风冷气扫过,心里打了个哆嗦,“这个不是婚戒,为什么不能摘?”未免管的太过了! “谁说不是婚戒!”他鹰眸阴霾扫她一眼,将他左手上的婚戒抬到她眼前,大掌按住她的头颅往前送,“女人,这是一对,ido,出自法国‘指尖艺术家’philippetournaire之手!看清楚了!” “那又如何,我不想戴!”她偏过脸去。又是法国!如果这一款钻戒是由裴云姿亲自挑选,再转送,而她还爱不释手,那真该去跳太平洋!她一直以为是他亲自挑选的,却忘了他是陪裴云姿去的,如漆似胶的两人怎么可能落单。 “你在气什么?”他倾下身,捏住她的下巴,抬高她的脸,灼热的鼻息喷在她脸上,“这是我为我们的婚姻补上的婚戒,戴上去了就不许摘下来!说了‘我愿意’,就不许心不甘情不愿做我的妻子!有了孩子,就不许打掉!” “哪有那么多不许……”她被气疯了!他自从回国就成了无赖,这管,那也管,这不许,那不许,简直把她当某种动物圈禁了起来……他们婚前的协议在他那里全成了废纸,他想怎样就怎样,一手掌握,蛮横独裁,尤其是对她肚子里的这个孩子。 “就是有这么多不许!”他隐隐笑了声,头颅压过来,将她抵往床头,吻上她水润的唇。没想到这女人在为婚戒生气呢,是不是表示她有点在乎他了? “这钻戒是我亲自挑选的。”他轻柔触触她的唇,吃掉她唇上沾有的草莓味,将她下滑的身子往上一提,大掌从腰部探入睡衣,“喜欢吗?” 他用唇在她细嫩的颈间咬了咬。自从有了孩子,每次他都要小心翼翼、轻轻抽song,做不到完完全全占有她的美好、稚嫩,不能尽兴,简直比做和尚还要要人命。 “敖宸。”她身子一抖,一把抓住他强行进入的手,脸色大变:“不行!” 他已将她的睡衣直接往上套起,露出蕾丝胸衣,用唇将那两个红点直接含出来。等她受刺激的挣扎,便用长腿死死压住她踢动的玉腿,含住一边轻轻一咬,大掌已悄悄摸到背后将罩杯解开了。 她叫了一声,双手改为抱住他的头,将他的脸死命压在自己的柔软上,痛苦出声:“我们迟早是要离婚的,你放了我……”她不想沉迷在这样的肉体欢愉之下,不想习惯他的存在,毕竟欢愉是短暂的,痛苦却是一辈子。 她不能在身体接受他、适应他、习惯他后,再失了心。 “离婚?”他从她的身体上抬起头,眉一拧,脸上立即有了怒气,“别再在我面前提这个词!”缠起她的双腿勾在腰间,他捧起她的粉臀,抵在甬道口打算挤入。 他想明白了,这样一个口口声声要离婚的女人,他得先征服她的身体!他不能让她知道,他先沉沦在了这份肉欲快感之中,上了瘾般的欲罢不能,日日夜夜想着她。既然不能让她知道,那就得拉她一起下来。 他知道她害怕男人,抗拒男人,但她接受了他,高潮的时候,她也是欢愉的,所以,他要让自己成为她最后一个男人,也是唯一一个。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042 好事被打断 将身子往前一顶,正要行事,他的电话突然响起来,急得跟催命符似的,硬生生破坏了一室的旖旎。 他暗骂一声,手上用力,依旧撑着如雪白嫩的双腿,挤进那窄小湿润的甬道中,喉间发出一声兴奋的低吼。 然而,电话不肯停息,响了几下被对方挂断,又重拨,与他玩起了角力赛。 “你接吧。”双颊绯红的如雪推了推他,拉过被单盖住自己一丝不挂的玉体,曲紧闭拢双腿。如果不是这阵铃声唤醒了她,她估计又要在他身下不知姓甚名谁了。 “是哪个王八蛋,真他妈不识趣!”他怒气冲冲站起身,边穿裤子边大骂,恶狠狠接起手机,胡乱耙了耙短发,“说!”假若对方没有十万火急的事,他一定将他五马分尸! 对方说了几句,他立即脸色大变:“云姿怎么了?”渐渐的,他脸上欲求不满的怒火一点点散去,换上阴森森的担忧,咬着牙冷道,“既然你们全家都赶过去了,还给我打什么电话!我现在没时间去巴黎!” 随即啪的挂了电话,转过头看躺在床上的如雪,一双幽深的眸子不再有一丝欲望,“我去洗个澡,五分钟后下楼用餐!” 如雪点点头,心头抒出一口气,却又莫名的揪了起来。 五分钟后,两人穿戴整齐下楼用餐,敖家老太太朝如雪招招手:“孙媳妇,坐到奶奶这边来,奶奶给你说个事。” 如雪对奶奶展露笑颜,坐过去。 老太太乐呵呵的抓起她的素手,拍了拍:“孙媳妇啊,既然有了身孕,就暂且不要出去工作了,在家陪陪奶奶好不好?” 如雪瞄一眼敖宸,不知拿什么话宽慰老太太。想必她去女子医院打胎的事早已传到外界了,不然敖宸也不会在回国的当天,神不知鬼不觉找到了百丈路的私人诊所。 而敖宸想要孩子,就是想要老太太抱抱重孙,尽尽孝道,一旦老太太知晓她有孕,这个孩子就是板上钉钉,无论如何也要保住的。 这样是在给她施加压力。 老太太见她不做声,和蔼的笑了笑,再道:“孙媳妇不要怕在家闷得慌,奶奶以前是ipm医疗慈善机构的前任主席,与慈善机构的各个成员都有些联系。孙媳妇若想做做慈善,帮助一些有困难的医院和孩子,奶奶可以带你去走走的,这样也不会太闷得慌……” “奶奶……” “傻孩子。”老太太捏捏她的手,微带宠溺道:“结婚后,你得有自己的朋友圈和事业圈,这样你才自信而充实,也不至于和敖宸没有共同语言是不是?” “妈,敖家的媳妇不需要出去抛头露面!”郑淑贞忍不住插过话来,盯了如雪一眼,又看回婆婆,“您看我年轻的时候,哪有出去工作过。打拼的事,要靠敖家的男人,女人就该在家相夫教子,侍奉公婆。再者,我们敖家的闲言闲语已经够多了,妈您还想多一宗吗?我们敖家养个儿媳妇还是养得起的。” 老太太脸一板,说道:“淑贞,现在不是三几年,女人没有地位,被欺压。现在的女人就该自立自强,与男人并肩而立,并驾齐驱。妈当年让你进公司,你不肯,非要待在家,现在这样好吗?” 郑淑贞被说得脸色暗淡,拿起瓷杯喝茶,闭嘴不再说了。 ―――――――――――――――――――――――――――――――――――――― 待会再来一更o(n_n)o哈哈~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043 我们的过去(二更 “妈说的对,女人就该有自己的事业,穿得漂亮、活得潇洒,不靠男人,只靠自己!”对桌的敖雪莲也轻蔑笑出声,斜睨一眼身边的丈夫,语气含满尖酸讽刺。 丈夫是她自己挑的,即便再没用,也得打落牙齿和血吞。 “好了,不说了。”老太太止住话头,再对郑淑贞道:“淑贞,你有时间的话,也去做做慈善事业,这样总比你整日待在家里生闷气的好。” “我知道的,妈。” 一顿饭的时间就这样划过。 敖宸始终不说话,静静吃着,而后提前上了楼,说有些公事需要处理。 如雪目送他的身影上楼,看到他边爬楼梯边掏电话,似有急事。 一会后,她送完老太太回房,走回三楼,从虚掩的书房门板后,看到他还站在窗边讲电话,眉峰皱得紧紧的,在桌后不安的走来走去。 “铠泽,到底是怎么回事?!”他顿下脚步,声音拔高起来,“我是等她出院才回的国,还亲自送她回了住处……该死的,她的主治医生明明给我保证过,她的瓣膜病病情很稳定,在做最后的康复!……那天?那天我们不算吵架……” “她到底怎么了,你给我说清楚!”他微微吼起来,气急败坏抬起头,想继续炮轰,却陡然瞥到站在门外的如雪,眸光一闪,移开话筒,“有什么事吗?” “没事,经过这里!”如雪给他轻轻带上门,走回卧房。不是她要故意偷听,而是他说话的声音太大了,几乎整条走廊都听得到。 坐到梳妆镜前,她趁这个空挡,给安安拨了个电话。其实她一直不知道安安找的什么工作,在哪里工作,过的怎么样。每次问起,安安都四两拨千斤的搪塞过,不得不让她担忧。 “喂,你找谁?”电话里传来安安醉醺醺的声音,旁边还有重重关车门的声音。 “安安,你喝醉了?现在在哪?” “是如雪呀,我现在在上班,嗝,我没醉……你别碰我……”电话便挂断了。 “安安?”她吃了一惊,忙再拨过去,那边却已关了机。 她翻了翻电话簿,快速给黛丽拨过去求救,黛丽告诉她,有一次安安拉她去一个叫‘醉生梦死’的夜总会做伴舞,说是代班,有不薄的出场费。她为了刺激,便答应去了。 “详细地址!她可能被客人灌醉带出去了!” “那我们一起出去找!那丫头可真不让人省心!” 她挂断电话,手忙脚乱套上外套,没有给敖宸打招呼,就急匆匆跑出了门。 而后等她和黛丽夫妇赶去‘醉生梦死’,那浓妆艳抹的领班似笑非笑斜睨三人:“在我们这里做事的小姐,可不是什么良家妇女、千金小姐,她们来这里坐台,无非就是等这些有钱的主儿带她们出场,大赚一笔,今天她被抽中了,你们该为她高兴才是!” “安安不是那样的人!他们到底去了哪里!”黛丽恶狠狠拍向桌子,恨不得扭掉这领班的脑袋。安安分明是被强制带出去的,她妈的还在这说风凉话! 黛丽丈夫担心老婆动胎气,拉了拉她,“别在这跟她气,我们去报警!” 听到报警两字,那妖艳女子眉毛都没抬一下,从高脚凳上站起身,轻佻拍拍黛丽老公的肩:“要报尽管去报,报完警,我们这的大门还是向你敞开哟。到时候,我给你找个最媚的小姐陪你乐乐,以解这相思之苦,啊~~” 她瞥一眼黛丽圆滚滚的肚子,摸了男人的肩膀一把,扭着腰肢离开了。 黛丽气得跺脚:“她、她竟然勾引你!这个不要脸的女人!” 黛丽老公不得不将她往外拖:“老婆,先别闹,他们这里老板的势力铁定不小,我们再想其他办法!” “想什么想!等想到的时候,安安已经被糟蹋了!你说你怎么没一点本事呢,气死我了!”黛丽气得脸色发青,对丈夫挥起了粉拳。 如雪没有过来拉她,站在一边与一个看起来怯怯弱弱的坐台小姐说话,从小姐口中得知,十五分钟前,安安让冥夜的几个兄弟拽走了,往双东路而去,说要给他们老大‘捶背’。 冥夜? 她的身子冷不防打了个冷颤,忙往黛丽车上跑,“别吵了,快去双东路!”冥夜的这群混蛋,毁了她还不够,还要毁安安。他们绝对是冲着她来的! 三个人十万火急往双东路赶去,撞开酒店桑拿中心贵宾房的门,却被面前的景象弄得目瞪口呆。 没有那不堪入目的一幕,而是――一个高大魁梧的黑衣男子坐在沙发上抽雪茄,翘起的皮鞋光鉴照人,一派悠闲自在,面无表情、腰插枪支、体格健壮的部下则站成一排守护他们的少主,见有人撞门而入,一个个火速拔枪。 而铺着地毯的地板上,横七竖八躺了八九个人,皆哼哼唧唧哀叫,狼狈之极。安安则躺在按摩床上睡觉,污渍物吐了一地,浑然不知身边事。 如雪看到抽雪茄的男子,起初愣了一下,继而当着那些黑洞洞的枪口跑进房内,扑到安安床前。 “安安,醒醒!”她焦急的摇了摇安安,确定她没出什么事。 安安脸色苍白,睡得很沉,一身酒气。 黛丽夫妇也跟进来,望了望冷漠的黑衣男子一眼,以为他是劫持安安的人,“如雪,我们快走。”她并不认识峻熙。 黑衣男子早让部下收起了抢,暗哑出声:“你们带季安安走,韩如雪留下!” “不行!”黛丽正要出声。 “黛丽,快带安安走,给她灌些醒酒汤,她喝太多了。”如雪打断她接下来的话,将软成泥的安安掺了起来,扶到黛丽老公肩上,“照顾好她,我一会去你那。” “那……” “走了,老婆!”黛丽老公已背着安安,拖着还要说话的老婆,急匆匆出了门。 黑衣男子抬抬手,让部下押着那伙子人也退出去,留下私密空间,说道:“我曾经是冥夜的叛徒,他们是冲着我来的。安安不会有事,我的人及时赶到了。” 如雪这才发现,峻熙冰冷孤傲的眼睛旁边有一道淡淡的痕迹,似刀伤,在那狭长的墨眸边若隐若现,“当年你明知道冥夜与我们的恩怨,为何还要加入进去,为他们办事?” 峻熙眉头紧锁,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笑:“呵,如果当年我不加入冥夜,我们会死得更惨,连皮骨都不剩。你父亲韩英杰扔下的烂摊子,足以把我们的下辈子都给毁了。” “他们不会相信你的!”她突然大声起来。因为有些往事提起来,心里会很痛。如果时间能倒退,她一定不会让峻熙一个人在外面逃亡,会跟他一起走,去西部沙漠,搭个帐篷,过最简单、却有他在身边的生活。这样,总好过这些年没有意义的等待,以及等待过程中迎来的变故。 他的一句‘如果’,让她那么害怕起来。 假若当年他真的加入了冥夜,那该是受了多少苦!他要取得冥夜大哥的信任,就得忍受他们的报复,将对父亲的仇恨加倍灌注在他身上。他们只有泄了恨,才会试着去接受他。 接受了他,才会让他护着她,不让冥夜的人去骚扰她,让她不受骚扰的读完大学。 可是,之后他又去了哪里?与裴云姿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行踪那么神秘? 难道给她报声‘平安’的必要都没有吗?他们总算是在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的,比亲情浓,比爱情深,怎么能说陌路就陌路。如果她不赌气结婚,他是不是就不再出现? “你爱她吗?”她忍不住脱口而出,心在冷却,“她瓣膜病复发,你这个丈夫却待在国内。”其实无论是怎样的情况,峻熙都是可以与她取得联系的,可是他没有这样做。他就像那断线的风筝,越飞越远。 “是吗?”峻熙没想到她会是这样的反应,黯黑的眸底闪烁失落,将目光移开了,“她瓣膜病复发,最关心的人不是我,而是你的丈夫。”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044 两个男人的对峙 敖宸讲完电话回房,才发现他的妻子三更半夜出了门,而且还是独身一人! 他又急又气,取车火速往季安安的住处赶,不断拨如雪的电话。那边电话嘟个不停,却没有人接,存心让他抓狂。他不知道这个女人大半夜跑出去做什么,连一声招呼也不打,出了事怎办! 正要一脚踹开那五楼的门,楼下突然传来纷乱的脚步声,一个大肚子卷发女人气喘吁吁指着他:“你、你是如雪的丈夫?快去双东路京港大酒店桑拿中心贵宾房,如雪被、被冥夜的……” 他一听到冥夜两字,就骂了声脏话,不等女人把话说完,他火速拨开这三个人,几大步冲下去。 等到达京港,他一张俊美的脸已冰冷如寒冬的霜花,漆黑的眸子熊熊怒火在跳跃,薄唇抿得笔直。 “敖少爷,贵宾房本来是被冥夜的人订走了,但后来又来了几个黑衣人,他们将冥夜的人全部押走,并带走了…带走了敖太太……”大堂经理小心翼翼嚅嗫着。 “多久以前的事?”他的脸又铁青了一分。姓韩的这个混蛋! “五、五分钟前,他们的车往东去了。” “混蛋,怎么不早告诉我!”他重重放开大堂经理的衣领,开车赶往‘醉生梦死’。 霓虹灯闪烁下,‘醉生梦死’正是营业的最佳时段,车来车往,他不客气的将车开入夜总会大门口,挡住它的大门,再啪的甩上车门。 门口的迎宾小姐见到他,皆吓了一大跳,忙叫来领班。 那娇艳领班一声‘哟,是敖少爷呀,快请快请’,便风情万种贴上来,将他往包房带,并悄悄给服务生递眼色。他往那女人胸口塞了一沓钱,冷笑道:“这些请你们老板喝一杯,够么?” “老板不在。”女人立即道。 “不在?”他似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将长腿搁置桌子上,惬意慵懒的后躺身子,“他前脚刚进,本少爷后脚就来了,他要是不在,本少爷岂不是见了鬼!叫他出来!本少爷没时间跟他玩猫捉耗子!” 见女领班又试图扯起脸皮媚笑,打太极,他一脚踢掉桌子上的冰桶,耐心尽失,“还不去!你只有五分钟时间!” “是、是,我这就去叫老板。”女领班这才心生怯意,慌忙退出去。 两三分钟后,一个经理模样的男子过来恭请他去另一间豪华间,并道,老板已在那等了。 京港桑拿房的一番交谈后,韩峻熙将如雪重新带往‘醉生梦死’,选了一间日式结构、灯光暗淡的vip房。他点了一些草莓布丁、柳橙果皮冻之类的甜点和水果盘给她充当宵夜。 她看着那些精致可爱的小甜点,没有动一勺。她以前是喜欢吃这些,在它们还没有成形前就食指大动、急不可耐了,馋得像只猫,因为那是他们亲自在家自制,用来解馋的。 可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他们再也没有心思去自制,也吃不出那种独特的甜味。渐渐的,她对这样的小东西也失去了兴趣。 “怎么了?”他在对面看着她,挖了一勺送到她嘴边,“有点凉,小吃一口。” 她没有张嘴,不解看着他:“峻熙,韩如雪已经长大了,嫁了人,有了孩子,少女时代结束了。” 他喂布丁的手僵在半空,静静收回来,“少女如雪,在我心中永远只有18岁。她说18岁的时候等我来娶她,可是我失言了。”他将头微微偏过去,望着窗外的车水马龙,“现在迟了么?” “迟了。”她将戴有婚戒的右手放在腿上,抓成一个拳头。 他笑了笑:“我是看着你长大的,之于你来说,也许我更像一个父亲、兄长。” 她没有出声,只觉心里很苦。 两人瞬间沉默起来。 一会,有人叩响了门,他去应门,回来的时候说让她进去歇一会,待会再送她回去。她走在这黯黑的空间里,脚步虚浮,恍如置身梦中。 门口很快传来很重的脚步声,她听了几声,只觉脑子如被冷水瓢泼,清醒得彻底。这脚步声分明是独属于敖宸的,他每次生气,都将足音踩得极重,如那脱缰的野马。 “藤原少主的架子摆的可真够大呀,我怎么请也请不来!”声音又是极阴冷。 峻熙正慢条斯理将马甲套在黑衬衫上,坐回沙发,“敖少爷这般急,不知有何贵干?坐~~~” “贵干?”敖宸冷冷笑了声,黑眸灼亮,眸光不是漫出来,而是如利刃射出来,有种逼人的力量,“她人呢?”很好,这个姓韩的混蛋前一次抱着云姿滚床单,第二次又拐他老婆,让他敖宸三番两次当王八! “你是说如雪还是云姿?”韩峻熙故意问道,狭长的双眸同样凛冽桀骜,两瓣薄唇骄傲的噙着。 敖宸眯了眯眸,沉吟片刻,在室内走动几步,阴鸷笑道:“这一次多亏你主动放手,不然我不会娶到韩如雪这个珍宝。娶了她之后,我才发现她是那么契合我,合适我,这样的一个女人我渐渐上瘾了,放手是不可能的!” “如果我愿意与云姿离婚,送她回你身边呢?”韩峻熙反问一句,缓缓站起身,走到敖宸面前,与他直直平视,两人的目光在半空如剑刃交接,“那么你愿意放开如雪吗?”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045 你可以死,但不能背叛我 如雪坐在珠帘子后面,悄悄屏住呼吸。她想知道敖宸的决定――是留她?还是留裴云姿? “你在跟我做交易?”敖宸瞥一眼她藏身的地方,嘴角泛起一丝笑,走回她原先坐过的地方,“别人吃过的馒头我不会嚼,同样,你娶过的女人,我也不会再要。韩峻熙,你好像还没有明白,你越是紧张,我越不会放手!” 韩峻熙一怔,深黯的眼底瞬间充满风暴,暗暗捏响拳头,“你不该碰她,她并不爱你!” “那又怎样?”敖宸从鼻子发出一声冷哼,回过头,剑眉斜飞入鬓,皮笑肉不笑:“她是不爱我,但她是我妻子,夫妻之间履行夫妻义务天经地义,我还打算让她生第二胎。”说到这里,他略显沙哑却又富有磁性的声音突然拔高,眼眸眯成一条缝盯着如雪的方向,“亲爱的,该听的话都听到了,还不出来?是不是打算在旧情人这里过夜?” 如雪的心,如水底的水草在摇摇摆摆,平静不了,她害怕见到这头发怒的豹子,又不想继续待在这儿面对峻熙……此刻听他这样一说,她心下一横,从里面走了出来,却没有理会即将爆发的他,拉开大门走了出去。 “如雪?”她听到峻熙在身后喊她,重重的皮鞋声砸在地板上,似要出来追她。 “藤原少主,别忘了她是我老婆!”敖宸极度阴冷的声音快速响起,蹭蹭几声,他追了上来,一把拽住她的手腕,将她半拖半抱塞入他嚣张停在大门口的车。 “为什么瞒着我来见他?”他问了。 她偏着头,没有焦距看着外面飞逝而过的建筑物,闭唇不语。 他将车气急败坏停在路边,一把掰过她的脸,黑眸中的火团在急剧跳跃,“你现在是我的女人,里里外外都属于我,就是一根手指头,也不能让这个混蛋碰!” 她被掐住的雪白下巴,立即有了红痕,小脸被他捏得变了形,静静看着他,“被他碰了,又怎样?” 他没想到她会这么说,心头一阵怒气上涌,加重了手上的力道,“你可以死,但这副身子,绝对不能让这个男人碰!”随即将她重重一放,重新启动车子,如离弦之箭冲出去。 等回到家,他将她拖下车,摔到三楼的地毯上,“被他碰了哪里?”他用自己健硕的体魄狠狠压着她,含满怒气的唇不断寻找她躲闪的粉唇,不顾牙齿撞疼了对方,一把撕裂她脖子上的围脖。 她偏着脸,唇瓣红肿,身子在他的折腾下软软摊着,不做挣扎。他的怒火总是来得这样莫名其妙和不可收拾,她是他的女人,但他不会是她唯一的男人。 在他之前,已有一个男人让她从少女变成了女人,所以不存在‘唯一’。他,只是用来治疗那道伤口的,或者说是过客。他要,她便给了,因为身子已经脏了。 脏了的身子,他在乎的。他介意她有没有第一次,就跟介意有没有峻熙存在一样,这样的男人,什么都要宣誓独有、完整,不管他爱不爱。 “睁开眼睛看着我!”他朝她吼,一把扯掉她的裤子,将她的腰捞了起来。 她只穿一条内裤躺在地毯上,用双臂环住自己上半身的赤果,睫毛不住的颤抖。听到裤扣崩落的声音,她将唇轻轻咬起,不肯让他的手探进内裤里。 而她越是不出声,他的火就越大,只觉是默认了,让他想狠狠的蹂躏这个背叛他的女人一顿,借以泄愤!他要让她说话,给他一个深更半夜跑去私会韩峻熙的理由,可是,她什么也不说! 他大骂一声,将她捞了起来,抵在茶几边上,手指蛮横探入她粉色的内裤,横冲直撞进那片禁地。 她皱眉不适的叫了一声,睁开水汪汪的眼睛,目光涣散,“我……” 他灼热的盯着她,抬高她的腿,又加进一指,让她的蜜液沾满他的大掌……他要惩罚她,让她求饶、知错、想要却要不到,可渐渐的,他发现自己在受不住诱惑的沉沦,发烫变硬的身子在疯狂叫嚣,蓄势待发。 她娥眉轻蹙,嘤咛浅吟的样子,酥麻入骨,简直如媚药在催情……原来他在惩罚他自己。 “敖…”她的双眉皱得更紧,樱红的唇张开,揪住地毯的小手突然抓向他的背,“敖…宸,我肚子痛。” 他高涨的怒火与欲火如被一盆冷水当头浇下,紧紧盯着她苍白的脸,总算察觉到她的不对劲。她不是在吟哦,而是在痛叫。 “快打电话给凌医生!”他惊慌失措抱起她,疯了一般冲进卧室。 送走家庭医生,他站在床边盯着她安静的睡颜。 一切怒火都消散了,只剩下浓浓的担忧。如果刚才他再猛烈点,他们的孩子就已化成一滩血水。 “敖宸,出了什么事?”老太太披着外衣,让女仆推着轮椅上了三楼,一脸睡眼惺忪,“是不是吵架了?” 他给如雪将被子往上拉了拉,带上门走出来,“没有。”倒了杯酒静静喝着,俊脸上恢复无波无澜,“我们准备的时间有点短,她的身子还没调养好,可能有点虚弱。”他淡淡道,看了老太太一眼,“奶奶您去睡吧,天快亮了。” “敖宸。”老太太将轮椅滚近几步,语重心长道:“你别把如雪管得太紧,她应当有自己的空间和私生活,不该被封在套子里。夫妻之间,首先要学会信任和尊重。” 敖宸眸光幽暗,不出声,亲自将奶奶推往二楼。 老太太还是有些不放心,拉过孙子的手拍了拍,“奶奶第一眼看到如雪,就喜欢上了,这孩子很对奶奶的眼……敖宸,听奶奶一句,人生不是马拉松,结婚也不是完成使命,什么值得珍惜,什么是过眼云烟,你要分清楚。” 敖宸唇线抿直,没有出声。 老太太又道:“你们要是不习惯住在家里,就搬到你的公寓去住吧。你那里离公司近,离医院也近。奶奶现在有护工照顾,不需要你操心,你只管照顾好如雪母子,让那孩子少受点委屈。” “奶奶……” “回去吧。”老太太挥挥手打断他,沧桑的眸子闪过一丝无奈,让佣人推她入房。孙子她是最疼的,这个孙媳妇她也满意,只是她的一双儿女让她不省心。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046 试着爱他 调查清楚事情的始末后,敖宸才知道自己误会了如雪。原来她不是去见旧情人,而是去找被灌醉的季安安,再被带到夜总会……不过,她与韩峻熙共处一室也是事实……心烦气躁放下手头上的工作,他给家里打了个电话。 电话是桂嫂接的,说少奶奶陪老太太出门了,参加市北区的一次募捐活动,要晚一点回来。 他有些失落,挂断了电话,继而按响秘书办公室电话。他们公司最近招募一批新职员,他有意让投了简历的季安安入选,借以补偿对妻子的亏欠。 简短吩咐了几句,提前下班。 这几天,裴家的人从法国回来了,铠泽给他打电话,说裴家老太太天天念叨他,想见他,身子也因此消瘦了几分。他躲不过,只得挑个时间去一趟,把某些话说清楚。 裴宅。 铠泽对刚刚下车的他使了使眼色:“上次你陪云姿去法国,奶奶一直以为你们还有戏,乐得年轻了好几岁。现在云姿心脏病复发,你竟扔下不管,直接回了国,老太太气得几天没吃没喝。” “有这么严重么?”他沉下脸,大步往楼上走,“上次我不是在电话里讲得很清楚,我回国的时候,云姿的病情已经稳定下来,根本没事。” “那为什么医院又突然给我们打电话,说病情严重?我们一家刚刚从法国飞回来,差点没被那丫头吓死。” 他回头看了铠泽一眼,没回话,脸沉重得厉害,“先见裴奶奶再说。”重重推门而入。 裴家老太太正躺在床上让儿媳妇喂药,见他进来,忙把勺子推开了,“敖宸,你总算肯来见奶奶一面了。云姿的事,你听说了吗?那丫头在巴黎差点没命。” “怎么回事?”他俊挺的眉峰皱了皱。 “你回国的那天,她的心疾又发作了,一个人晕倒在屋子里,半小时后才让上班的钟点工发现。”裴铠泽在旁边替他解答,拍了拍他的肩,“她可能是舍不得你走,一时心急,气血上涌,没有喘过气。不过她现在脱离危险期了,你不要担心。” “我不担心。”他轻哼一声,有些厌烦这一家人审讯式的会面。他并不亏欠云姿什么,为什么裴家的人觉得错的那个人是他?!为了云姿,他把回国的日期拖后了十天,回国那天差点让韩如雪打掉了肚子里的孩子。 如果不是xx女子医院跟奶奶有交情,及时给他打了电话,他估计就错过了那次人流手术。他觉得自己对云姿已经仁至义尽,该帮的帮了,该说的说了,以后的路,要靠韩峻熙这个准丈夫陪她一起走。 他这个宸哥哥,早在她选择放手的那一刻,就退出了她的生命。他现在只想疼爱奶奶,和他的妻子。 这样想着,他铁黑的脸色又是一沉,对裴家老太太沉声道:“既然她没事,那我回公司了,公司有很多事等我处理,您也注意身体。” “敖宸!”裴老太太急忙坐直身子喊住他,“你对云姿,难道一丝情意也没有了吗?” 他顿住脚步,回过头,眸子噙起一抹冷笑:“如果我说有,裴奶奶是不是要我跟现在的妻子离婚,再娶云姿?” 老太太眸光一阵闪烁,将身子重新躺回去,移开目光,“裴奶奶不是这个意思。” “那我走了。”他冷冷一笑,走了出去。 “敖宸!”铠泽随他走出来,快步追上他,与他并肩而行,“你不要把奶奶的话往心里去,她只是太疼云姿,事事护着她……” “我知道。”敖宸轮廓深刻的侧脸冷冷绷着,态度冷淡,浑身散发一股冷厉之气,“以后没什么事,不要打电话催我来这里,我与云姿没什么关系了,你应该打给藤原灏。” 藤原灏?铠泽斜睨他一眼,才发现他心事重重,面色阴冷,遂把即将说出口的话压下了,改为笑道:“今天让你来,不过是让你看看奶奶。现在看过了,我们去喝几杯,不醉不散。” “没时间!” “没时间?你跟我说没时间?”铠泽怪笑一声,在他将车子开出去前,及时跳进副驾驶座,拿出手机翻了翻,“敖大老板,你现在要不要打电话给gina问问你今天的行程?你刚才推掉了会议,提前下班,根本有大把的时间!就这样说定,去兰桂坊!” 敖宸用眼角余光白了他一眼,不过依旧将车开往兰桂坊。 如雪没想到奶奶会带她来到艾滋病孤儿收容所,并亲自买了一车生活用品和医疗用品送往收容所。 “这些孩子大多在2岁到7岁,是艾滋病病体携带者,被父母抛弃或被隔离。”老太太指指不远处的几间红墙绿瓦小楼,静静听着孩子们稚嫩的笑闹声,“这所收容所是奶奶出资盖起的,建有学校和治疗室,希望能在这最后的风烛残年多帮帮这些可怜的孩子。” 如雪帮奶奶推轮椅,走在石子路上,安静打量。这所收容所占地面积很大,房子全是新的,有游乐场、幼儿园、宿舍、医院,设备齐全、护工云集。 这里的规模,其实可以比得上一家三级医院。 不过,她发现这里的护工好像并不认识老太太,牵着孩子走来走去,没有人理她们。 “她们是不认识我。”老太太乐呵呵笑了笑,伸手摸摸那些路过的孩子的小脑袋,喜爱中带了心疼,“如果她们知道我是幕后出资方,肯定会敬畏我,躲离我。这样的话,我又怎么能看到这群孩子最可爱的笑脸呢。上次来的时候,有个小家伙还扑在我怀里使劲的喊奶奶,像极了敖宸小时候。” “敖宸小时候是什么样的?”她为奶奶盖好腿上的毯子,坐到草地边的木椅上。 “他啊,小时候特爱哭鼻子。”老太太眉开眼笑起来,眼角堆积的皱纹一条条疏散开,眸中带着宠溺,“别看他现在冷冰冰的,小萝卜头大的时候,还不是躲在奶奶怀里嚎啕大哭,说想妈妈。呵呵……” 说着,老太太的眉眼渐渐染上一丝愁,目光悠远,“其实孙媳妇你也看出来了,他爸妈的关系并不好,冷战了二十几年,一直拖着。淑贞是个死心眼的人,认定了这个丈夫,就不肯放手,也因此将怒气迁怒在了小敖宸身上。奶奶呢,是疼敖宸,将他带在身边悉心抚养教育,却始终代替不了他的父亲母亲……孙媳妇……” 老太太说到这里,将那枯瘦的手颤巍巍伸过来,抓住如雪的手,眸含光芒,“敖宸心中有个空缺,是云姿始终无法填补的,那孩子好是好,却缺少包容。” “奶奶?”她想将手抽回来。因为老太太的这番话说的太沉重,似在交代遗言,让她承受不起。 “你和他也算是误打误撞。”老太太笑了笑,放开她,怕把她吓了,“他在试着接受你,你也试着接受他好吗?别让你母亲的那段恩怨掺和在你们中间,奶奶这辈子只认孙子,不认儿子。” ――――――――――――――――――――――――――――――――――――――――――― 开了电脑才知道大封推了,现在补一更、、、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047 我在乎你 夜半时分,卧房的门被人轻轻推开,一股浓烈的酒味立即窜入卧房的每处边边角角。 躺在床上的如雪连忙翻了个身,打开床头灯:“敖宸?” 只见男人的前三颗衬衫扣子全解开了,露出结实的胸膛;袖子上翻卷至手肘,臂弯粗壮有力……俊美阳刚的五官,清爽的短发,深沉的眸色……他喝了很多酒,但眸子清明,神志清醒。 “还没睡?”他望了望房里,似乎没料到她会醒来,“我去洗澡,你睡吧。”没有走进来,再次带上门。 她看着冷冰冰的门扉,有些不放心他,跟着走了出来。他把衬衫领带裤子全扔在了沙发上,零零落落躺着,散发刺鼻的酒味。旁边那套叠好的睡衣依旧躺在那里,根本没被他拿进浴室。 “你还好吗?”她敲敲浴室的门。 他颀长的身影在玻璃后晃动,没有应她,哗啦啦的水流声更加响亮。 她抿抿唇,不再敲门,走回卧室。这一次她主动爬到床里侧,翻身侧躺,等他回来。 大约一刻钟后,他回来了,将床面重重的压下,带来一股酒气。随即从后搂着她,一声不语。 她感受到了他沉稳有力的心跳,也隔着真丝睡衣,察觉到了他裸着胸膛长腿,根本没有穿睡衣。将身子挪了挪,微微拉开与他的距离。 他睁开眼睛,贴了贴她细软的颈窝,突然哑声道:“下次半夜出门,别单独一个人,叫上司机或者我。” 她听着,将脸埋在枕头里,没有再抗拒他。 他说完这句,便没有再说话了,将脸贴在她乌润的青丝上,轻轻嗅吸,而后将她紧紧搂过,用自己魁梧的身形包裹住她,抱着她入眠。 她蜷着身子,侧头望了他一眼,见他只是闭上眼睛睡觉,没有其他动作,便将吊起的心儿落了下来,放松自己。不知怎的,这一刻她突然想起奶奶白天里的那番话――撒娇的小敖宸、哭鼻子的敖宸、想妈妈的敖宸……如果肚子里的孩子是个男孩,肯定有他小时候的影子。 不知这个孩子会生得什么模样? 如果孩子注定要生下来,她一定不会让自己的宝宝一出生就缺少爱,她会疼他,爱他,给他满满的爱,不能让她的孩子跟她一样,一出世就没有父母,尝遍家破人亡的滋味。 “敖宸。”她轻轻出声,娇柔的声音里含满彻夜未眠的嘶哑,哑哑的,软软的,“睡了?” 他嗯了一声,圈住她腰肢的大掌动了动,爬到她平坦的腹部,缓缓的捂摸,“明天我陪你去做胎检,早点睡。”再搂紧她一些,给她裹好被子,不让她再出声。 第二天一大早,他亲自送她去敖裴两家共有的私人医院。 宽敞明亮的大厅里,他们与刚刚拿完药的裴夫人颜夏冰迎面而来,裴夫人望望她的肚子,衷心笑道:“想不到时间过的这么快,敖宸的孩子也要在这家医院出世了。想当年敖宸在这里出世的时候,差点没把医生和两家人给急坏。” 她淡淡笑过,瞄一眼旁边的高大男人:“他怎么了?” “他当年不肯哭,手指头含在小嘴里,咯咯直笑。”颜夏冰笑眯了眼,绘声绘色描述着,微带遗憾望向俊脸尴尬的男人,“当年其他人都被吓坏了,就他奶奶乐得直大笑,说这个孙子有趣,是万中无一的珍宝……” 如雪也跟着笑,水眸亮晶晶的,看着敖宸。 敖宸一阵懊恼,俊美脸庞瞬间如锅底黑,一把搂过她:“与医生预约的时间到了,跟伯母说‘再见’吧。”这样的糗事也给他抖出来了,他不准他的女人这样取笑他! “那我们下次再约喝茶,伯母先走了。”颜夏冰又笑了笑,最后祝福的看了小两口一眼,先行离开。 他将她塞进电梯,圈在自己与镜子之间,脸上流淌着恼恨与尴尬,“有什么好笑的!” “那你当年为什么咯咯直笑?”她仰着下巴反问他,大大的眼睛弯成月牙,细弱的双肩憋不住笑的直抖动,“是不是觉得这个世界很新奇,跟妈妈肚子里不一样?还是你刚刚做了一个好笑的梦?” 他的俊脸越绷越紧,越听越冷,钢牙不悦直咬。给这个女人一点颜色,她就在他面前明目张胆开染房,这件事有这么好笑么?这件事在裴敖两家、他的三姑六婆之间,流传了好多年,他每听一次,全身寒毛就直直竖起,拽紧拳头想修理人。 他不想把自己当怪胎,可这群人每每要拿这做笑料,笑了一年又一年,现在连这个女人也掺和进来…… 她看着他乌云密布的俊脸,歪了歪小脑袋,双目灵动,“裴伯母对你是一种宠溺的笑,你看不出来么?每个新生儿出世的时候都是哭,可你偏偏笑了,这说明你日后能呼风唤雨、叱咤风云,是人中之人。有句话不是叫‘树在树上不成树,人在人下能成人’……” 这是什么歪论?他俊美的脸庞越来越扭曲变形,突然一把抓过她的腰,拖过来,低下头堵住那一开一合的水嫩唇瓣。这个女人一定要用这样的语气跟他说话么?他是她丈夫,又不是她儿子! 还有,她绵里藏针,话中带刺,听着刺耳!什么笑看风云,人中之人,这又不是拍电视剧! 她一声欢快的笑语被堵在唇边,没想到这个男人说风就是雨,竟敢在闭路电视下吻她。她也不过揶揄他两句而已,笑笑就过了,没想到他当真,还生气!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048 颜夏冰走出医院,没有立即上车,而是从手提包里取出那份刚从医生那拿来的出生证明,戴上眼镜瞧了瞧。 他们裴家没有瓣膜病遗传史,但从云姿这一代,就开始有了这个病,这个孩子不但早产,而且在出生后三天,突然呼吸微弱,差点夭折。 院方表示,孩子的体质跟母体有极大关系,母体身子弱,孩子的身子也相对比较虚。瓣膜病一般为后天性病变,遗传几率在25%左右,如果家族没有这个病史,就有可能是孩子在母体时,心脏瓣膜受到了损害。 云姿的奶奶和爸爸都没有这个病,所以只能是她这个母亲在怀胎的时候,不小心伤了这个孩子。当时他们为了让这个宝贝得到更好的治疗,在她出世不久,就火速将她送往了加拿大,进行瓣膜成形术。之后便一直待在加拿大服药、做定期检查、求学。 回国前,医生特意叮嘱――云姿的心脏瓣膜相较于其他孩子,是比较弱的。虽然做了修复,但,是从娘胎带出来的病,多多少少比一般病例要特殊些,所以尽量不要让她受刺激、动情绪。 回国后,她便一直带这个孩子来家族医院做复检、拿药,让她学习艺术芭蕾、钢琴、料理、过滤她的朋友圈……她家奶奶还亲自熬中药,说中药能除根,比西医管用,简直把她疼到了骨头里。 敖宸也疼她,从在机场第一次见到她,就天天往他们裴家跑,差点没把他们家的大门给踏平。他们心知肚明,在一个春光明媚的早晨,悄悄将这小丫头送到敖家小住,培养小两口的感情,为将来的联姻做准备。 只是,人生总是有那么多意外,意外到让人一夜之间老了好几岁。 妍奚出世的时候,他们裴家的航空公司正处于低谷,用几亿订购的飞机连连出事,生意一落千丈。那时又恰逢民营航空企业如雨后春笋拔地而起,形势陡然逆转,他们惨亏。她爸爸焦头烂额,郁结难解,喝了几杯闷酒,引起心肌梗塞,猝死在办公室。 她想他当年只是想解解闷的,却没想到他心头的包袱,已经把他压垮了。 云姿她爸过世后,敖家拉了她们婆媳一把,出了几亿帮他们还债,没让她们孤儿寡母求助无门,以至于背一身债东躲西藏。 所以说妍奚根本不知道他们裴家,其实在她出世那年有过一个大劫,是走到了倾家荡产再重新起步的。那一年,她应婆婆的意思,去孤儿院领养了铠泽,引领他发展航空公司,担负起裴家唯一男主人的重责,再一步步爬到今日的鼎盛。 而在国外接受治疗的云姿,一直不知道家里的变故,一直被保护得很好。她不想在失去丈夫后,又失去一个宝贝女儿,所以她隐瞒了云姿七年,待到她回国,便将她放心托付给了敖宸。 她中意敖宸这个女婿,俊美、有能力、专情,云姿也需要他、粘他,他们互相吸引、爱慕……两家人都看好……却没想到,云姿有了反弹。 这个女儿是知道了当年敖家帮他们裴家还债、帮她出医药费的事,所以以为自己是被送过去报恩的,奶奶和妈妈不爱她,只拿她联姻来获取商业利益。 可是这个孩子不知道,她这个母亲再疼她,也代替不了父亲的那份爱。那份残缺,只能从未来的丈夫那里去弥补。丈夫毕竟是要陪她过一辈子的,如父、如兄、如子,女人的一生所求。 敖宸恰恰就符合。 “傻孩子,等你在外面撞得头破血流,就会明白你失去了什么。”凝住心神,她无奈的自言自语一句,将体检书重新塞入手提包,上车离去。 b超室里,医生在给如雪拍片。 “这个是头,这个是小手,虽然还没有完全成形,但已经有了轮廓,敖太太你看看。” 如雪躺在床上,看着屏幕里那个小肉团,窝心的笑了笑。做妈咪的心情,原来是既紧张又期待,既害怕又欣喜的。 “不过敖太太的子宫壁有些薄,需要注意。子宫壁太薄,容易引起惯性流产和滑胎。这两个月腹痛吗?” 她睁大眼睛:“什么样的痛?” 医生取掉手套,坐到桌子边,“怀孕期间的腹痛是很常见的现象,因为子宫变大,子宫韧带会受牵扯引起疼痛。但是疼痛程度较严重,持续时间长,就得确诊。” 原来是这样。她暗暗抒出一口气,双颊因尴尬而燥热,“没有。” “怀孕初期,不宜过性生活、避免出入高温场所,泡澡的水温应低於38c,时间控制在15分钟之内,并保持通风以利散热……” 拍完片子,从b超室走出来,才发现敖宸不见了踪影。她环顾四周一眼,一个人走在寂静的走廊上。 据说这家医院是敖家和裴家的独属医院,二楼、三楼、四楼对外开放,五楼则专为这两家服务,医疗器材先进、医师一流。敖宸和裴家两姐妹都是在这家医院出世,而且还是由同一个资深妇产科医生接生。 想必,她的孩子也要在这里出世了。 走出妇产科,她坐在五楼大厅的沙发上边翻杂志边等敖宸,护士小姐给她端了杯热茶,说道:“敖太太,敖老爷也来医院了,其实您可以去看看敖少爷在不在那。” “哪一科?”她诧异抬头。 “骨科,敖老爷有腿伤。”白衣护士微微一笑。看来这个敖太太在敖家果然不受宠呢,连公公来了也不知道,更别提她的丈夫有多爱她了。 艳照门、旧情人狱中离奇死亡、打胎事件、与男人夜半幽会……报纸头条、娱乐新闻天天登有她的名字,她不想关注这个少奶奶也不行。果真是出名要趁早、名气就靠炒。 如雪缓缓站起身,看一眼护士,“带我去一趟吧。” “不好意思,我现在有病人走不开,这边左拐30米就是了。”护士职业性的一笑,给她指了指妇产科的相反方向。她刚刚才跟她的小姐妹打赌,这个草根少奶奶坐这个位子根本坐不了半年。看来她要赌赢了。 如雪走到骨科,果然看到敖宸与公公站在安全门后说话,两人脸庞上的乌云朵朵,在阳光的照射下,不减反增,还有爆发的趋势。她站了一会,推开门走过去。 “已经走到了这一步,那就离吧,我不想让我的儿子知道有你这样的爷爷!”敖宸最后对父亲冷道,大步朝她这边走过来,牵起她的手,隐去他眸中的阴霾,“医生怎么说?” “我妈怎么了?”她不答反问,回头看了站在原地的公公一眼。 “你妈?”敖宸放开她的手,弥漫一身的怒气还未散去,黑眸瞬间如三尺寒冰,“你妈得到了她想要的东西,我在祝贺她!” “你是说,公公打算跟婆婆离婚?”她大吃一惊。 敖宸腮帮子咬紧,俊脸阴沉得可怕,冷嗖嗖横了她一眼,没回答她,走在前面。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049 一纸离婚协议书,寄到了敖家。如雪万万没有想到,婆婆会那样平静,平静的坐在沙发上修剪指甲、擦防护膜、涂指甲油,仿若事不关己……她站在楼梯上,看不到婆婆低垂的脸,却看得到她微微颤抖的手。 她转身上楼,不想让婆婆看到自己,然而郑淑贞却冷冷开口了:“先别走,下来陪我坐坐。” 她迟疑了一下,还是走下来坐到婆婆对面。 郑淑贞红润的脚趾甲上涂满了艳红的蔻丹,在白皙的脚皮肤衬托下,闪烁一种与年纪不相称的绝艳,她若无其事躺到沙发上,揽了揽身上的晨袍,“好看吗?” 如雪坐直身子,轻轻点了点头。 “那比起你母亲呢?”郑淑贞又问道。 如雪轻咬下唇,不再回答。她知道这个时候,不管她说什么,婆婆都有理由发怒。因为她是韩湘雅的女儿。 “怎么不说?”郑淑贞纤细的柳眉往上一翘,微微前倾身子,却是去取桌子上的烟盒,取了一支,点燃放到嘴里。她明显是不会抽烟的,呛了几口,又按进烟灰缸里捻熄,抬起眼皮,“你长的倒是一点不像韩湘雅,比她漂亮。” 如雪依旧不出声,静静听着,搁在腿上的双手悄悄绞紧。婆婆越平静,她越坐立不安,她宁愿婆婆又哭又闹,真实的发泄她的情绪。 然而,郑淑贞只是将交叠的双腿换了个姿势,紧紧盯着她的脸,用不温不火的声音继续道:“你母亲现在去国外订做结婚礼服了,你知道吗?” “呵。”不等如雪回答,她又冷冷笑了声,自说自话起来,“她等这一天等了好多年,一年一个新花样吸引世政的目光,今天终于让她等到了,我就将这个变心的男人让给她,让他们白首偕老。” “妈?”如雪惊叫一声。 郑淑贞微微仰着头,说完这句后,便将僵直的双肩突然松懈了下来,软软垂着,看着门外,“其实我知道,当年他和韩湘雅在书房发生关系,是被韩湘雅在茶里下了药。那只是一次意外,是有回转余地的,只要我肯原谅他,他就会回到我身边……可是我实在是不能释然,心头似被插了一根刺,拔不出来,每每触及却又疼得厉害……我发了疯的为难那个女人,想把她赶出去,毁她的容……结果,我逼得越紧,韩湘雅就越柔弱无助,他也就越愧疚……你知道么?你母亲韩湘雅真的很适合做小老婆。” 她的声音里有了鼻音,眼角湿湿的,“她是有备而来的,抓准了世政愧疚的心理,永远一副可怜柔弱的模样,活似这世上谁都欠她。当年与世政发生关系后,她主动离开了,没过多久,就怀上了你。 世政不忍她在制衣厂受累,便看在孩子的份上将她接了回来。回来后,她一边在我面前耀武扬威,一边在世政面前哭哭啼啼,不断自责当日的事,什么委屈都往自己身上揽……她就这样让世政放不下她,让我这个正妻容不得她。 我和世政的感情,就在她的兴风作浪和我的不理智中,土崩瓦解。直到现在我才明白,当年我每逼她一寸,她就离世政更近一分,我就这样一步步将自己的丈夫逼到她身边,让他由最初的愧疚与反感,转变为现在对她的怜惜与信任……” 她哽咽了一声,忙将头低下去,掩饰住自己的狼狈,而后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用一种很尖锐的声音冷笑道:“如雪,知道么?这个世上没有不偷腥的猫,也没有不偷人的小三,你公公敖世政在第一眼看到你母亲时,就被她的狐媚眼迷住了。 发生关系后接她回来,得知怀的孩子不是他的,他也没有送她走。因为他一边要做好儿子、好父亲、好丈夫,一边要养小老婆,两头不误,享尽齐人之福。 而我,恰恰就给了他一个出轨的理由――尖酸刻薄、心狠手辣、得理不饶人,这样的正妻谁也受不了,是我逼他离开的。 你母亲韩湘雅,打从被你父亲抛弃,就赖上了世政,看上了他的家业。她回来敖家做管家,只服侍世政一个人,世政的吃、穿、用,全是她一个人打理,还负责暖床……呵呵,一个郎有情、一个妾有意,怎能不一拍即合。” 如雪听着,黛眉难堪的挤到一起,纤纤十指交握、紧紧压在腿上,不知说什么好。 “当年没有离婚,一方面是我不肯,另一方面,是因他只是想尝尝腥,不敢忤逆婆婆,放弃家族企业……所以现在你应该明白,他为什么以股权要挟敖宸娶你。 因为他打算净身出户,不带敖家的一毛钱,带着韩湘雅过剩下的日子。这样一来,既与敖家脱离了关系,也帮韩湘雅照顾了女儿。他深知,老太太不会认他这个儿子,敖宸也不会要这个父亲!他算是为爱情放弃了亲情,而我,成全他!我倒要看看脱去‘敖家老爷’光圈的敖世政,韩湘雅那个女人还要不要他,还装不装大度!呵呵。” 郑淑贞突然大笑起来,拣起笔唰唰几下,在那份离婚协议书上颤抖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她总以为签字的这一天会是她的末日,却没想到,原来这么轻松!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050 在母亲与公公结婚前,如雪去了趟他们位于江边的公寓。据说这套公寓原本是公公买给她和母亲住的,她们没住进去,公公便暂且用来做婚房,而后搬到岱山岛的敖家祖屋去。 岱山岛的祖屋? 那座俨如古堡的老房子,原来是敖家的祖宅。 佣人给她开了电子锁,她推门而入,看到公公坐在院子里,穿着米白色的毛线背心,摆弄面前的那盆兰花。而他身后的那幢小别墅并不新,墙体已经发旧,看似有些年头了。 “这套房子是我两年前买的,偶尔过来住一下,换换空气。”敖世政淡然说道,将兰花放回花架,坐到茶桌前,“你妈还未回国,说是礼服做的有些不合身,需要改改。如雪,你和敖宸不想来参礼,就不要来了。我们会一切从简,不请客人。” 如雪轻轻嗯了一声,心头五味陈杂,一声祝福语怎么也说不出口。她给公公倒茶,将尴尬掩饰过去,说道:“我这次是过来看看,需要什么,您可以说一声。” “什么都不需要。”敖世政摆摆手,叹了口气,灰白的眉毛微微拢起,“这些年,我在那个家也是受够了,现在脱身出来,倒也轻松。如雪,日后将心思用在敖宸和肚子里的孩子身上,我和你妈就不要管了。” “爸。”如雪将唇瓣抿了抿,终是问道:“您真的舍得丢下敖宸和奶奶吗?您当年不肯离婚,不也是想给敖宸一个完整的家?现在他虽成家了,但也需要一个完整的家,奶奶和我肚子里的孩子,也需要。” 敖世政微怔,将手中的小紫砂壶搁下,缓缓起身,负手背过去,望着他种植的那几盆兰花,“曾经我是想的,但我现在累了,只想安安静静过完余生。颐养天年、含饴弄孙的日子,早在我跟淑贞感情破裂的那一刻,就不敢想了。” “妈妈当年不该……” “没有什么该不该,都过去了。”敖世政打断她,回过头来,沉沉说道,“我跟淑贞之间,不管有没有你母亲的插足,都不会有结果。而你也要相信,我跟你母亲从一开始没想过走到这一步,我们只是朋友,谈心的朋友……现在决定结婚,是打算找个老来伴。” 如雪不解,将纤长的秀眉稍稍蹙了起来。 敖世政僵硬的笑了笑,踱步回来,拍拍如雪的肩,“淑贞的性格,你现在应该了解一些了,她这个人越是被纵容,越目中无人、嚣张跋扈。你嫁给敖宸,也算是委屈了,受了不少气,不过等孩子生下来,你们就搬出来住吧。” “爸,我不委屈。” “老爷,夫人回来了!”佣人提着大包小包急急忙忙从门口跑来,脸上堆满了笑,腋窝下还夹了个礼物盒,“这些都是夫人在国外订来的,高贵又大方,还给我这个下人也买了礼物,真是有心哪~~” “拿进去吧。”敖世政却是皱了皱眉,脸上没多大喜色。 韩湘雅边用帽子扇风,边往门内走,“老爷,看我这一身好看吗?”她穿了一套暗红色的竖领套裙,窄窄的腰身修饰出她保养完好的腰肢,细高跟衬出她纤细的小腿和莹白的脚踝,让她看起来年轻了好几岁。她转了一圈,轻快如少女,正要扑进敖世政怀里,眼角瞥到了站在一边的如雪。 “如雪?”她忙收住脚步,将手中的帽子放到茶桌上,敛住她脸上的甜蜜与欢快,换上严肃,“怎么来了?” “她来看看我们。”敖世政替如雪发话了,瞥一眼打扮得娇艳夺目的韩湘雅,转身踱步回屋,将空间留给母女俩。 如雪拿起挂在竹椅上的手提袋,没有跟母亲说什么,往门口走:“我没什么事,来看看你们。现在看过了,我要回去了,敖宸可能在等我。” 韩湘雅跟她走出来,将院门哐当关上,拉她到一边,压低声音问道:“你公公没有要敖家的一分财产,是真的吗?敖家的人都同意了?” “为什么不同意?”如雪反问她,清冽的眸中隐隐流淌着冷意,“公公在银行的百分之十五股份全部划到了我名下,那是留给敖宸和孩子的,他不想让敖宸在明年的股东选举大会上下台。另外一些不动产和基金,他留给了婆婆,算是弥补多年的亏欠。妈,你跟了公公这么多年,都没有要求什么,是因为爱这个人吗?” “爱?”韩湘雅双眸发怔,早在如雪说第一句话时,就缓缓放开了她的袖子,站到一边,“爱值几个钱?能换来优渥的生活吗?我算来算去,老天总是让我不如意,连女儿都不肯认我!” “妈?”如雪被母亲脸上的忧伤弄得心头一酸,有些不忍,却并不知道母亲口中的‘女儿’根本不是她。她只是觉得,母亲原来也有愁苦和绝望的时候,陌生得很。 韩湘雅用手背抹抹泪,侧过头看她,“妈妈只是有些感叹,并未走到穷途末路这一步。如雪,好好做你的少奶奶,妈也跟着沾光。” 如雪不觉话中有异,正要走,韩湘雅又一把拉住她,瞥瞥她的肚子:“几个月了?” “快三个月了。”如雪不得不停下脚步,听母亲把话一次性说完,并道:“妈你不要担心,敖宸经常陪我去产检,医生说过了头三个月就安全了。” “妈不担心。”韩湘雅破涕为笑,抓起如雪的手捏了捏,“有这个好女婿在,妈怎么会担心呢。妈就是希望你以后能经常来坐坐,陪妈说说话,让妈亲自照顾这个小外孙。你也知道妈现在身份尴尬,没亲戚没朋友……” “我知道。”如雪抽出自己的手,去掏手提袋里响动的手机,接起,“敖宸,我在公公这,你来接我……嗯,好。” 收起手机,正要继续跟母亲说话,韩湘雅打断她:“既然敖宸来接了,那妈送你到马路上,你下次再一个人来,妈教你一些怀胎的经验。” 她扯了扯嘴角,突然觉得母亲温柔得让人胆战心惊。之前母亲还异常反对她跟敖宸结婚,现在怀了孩子,不但释然,而且热心…… 敖宸银白色的小车开过来的时候,母亲已回到了江边的公寓,没有与敖宸打照面。敖宸冷眸瞧一眼那幢小别墅,扶她上车,沉声说道:“以后少来这里,他们跟我们敖家没有任何关系了。” “工作累吗?”她靠在座椅上,轻轻转移话题。 敖宸瞧一眼她身上的棕色毛料直筒裙,给她盖上一层薄毯,“不累,我倒是怕这小子折腾你,早上吐了几次?现在还有胃口吃吗?我带你去一家不错的餐厅。” “嗯。”她把他前面的问话直接省略掉,轻应一声。其实这几天的妊娠反应特别频繁,还伴随微微的腹痛,她不敢告诉他,怕他担心。医生也说了,子宫扩张的疼痛很正常。 敖宸见她闭眼小憩,便不再问了,稳稳开着车,将她带往一家僻静的餐厅。要了一间包厢,点了满满一桌清淡营养的菜,亲自给她盛汤。 “先喝碗汤。”他将西装外套和手表都取了下来,坐在她旁边,督促她吃。 她喝了一口鲜汤,抬头回以一笑,“味道不错,你也喝。” 他不喝,站起身去接电话,并下意识拉开门,走了出去。门半开着,听得到他正越走越远,走到洗手间方向去了。而此刻,对门那间包厢的门也突然打开了,走出一个黑衬衫铁灰色西装裤的颀长男子,男子正钻出推拉木门,一抬头,与她的目光对了个正着。 两人皆是一惊,一时忘了反应。 “灏,怎么了?”对面门内传来一道女子声音,一个穿爆乳夹克、紧身黑长裤,一身英气的女子从门内走出来,拍了拍男子的肩,“少主,很少有情况让你这样呆如木鸡的?看到什么了?” 女子扫了如雪一眼,目光中带了杀气。 “没什么。”男子拿开女子的手,套上鞋,优雅往洗手间方向走。 接完电话的敖宸正从走廊那头走来,瞥了黑衬衫男子一眼,与他擦身而过。等走进包厢,他若无其事吃菜,只字不提某个名字。 “等吃完,我送你回去,待会我有个应酬。” “我吃饱了,现在走吧。”她站起身,给他拿起外套和手表。他笑了笑,吻了吻她的额头,套上外套,戴上手表,牵着她往外面走。 等回到车上,他突然捧起她的脸,给她一个缠绵火辣的湿吻,将她吻得喘不过气,“乖乖在家等我,12点之前我会到家。”他给她拨拨额前的发丝,黑眸中有一丝宠溺。 她看着那丝火热,突然直起身子,勾住他的脖子主动贴上他的唇:“我和宝宝会在家等你。”他的眸子立即一黯,喉头咕噜了一声,反被动为主动,重新将她压了下去。 ―――――――――――――――――――――――――――――――――――――――――――― 亲亲们貌似对新楔子有很大的抵触?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051 地下停车场里,黑衬衫男子隔着窗玻璃看着车内拥吻的两人,皱紧了眉头。他身边的爆乳夹克女子顺着他的视线瞄一眼,军用刀在指间翻转,笑道:“少主,原来她才是你在乎的人。” “别动她!”他的眼神冷飕飕扫过来,警告看了女子一眼,吩咐开车。 女子撇撇嘴,将身子后仰到座椅上,笑而不语。小车从敖宸银白色的小车前经过,车尾灯不断闪烁,右转。 等他的车离去,敖宸从如雪身上直起身,用拇指抚了抚她肿起的粉唇,给她穿好拉扯开的毛衣。 “我们走吧。”他黑眸中的欲望消散得一丝不剩,扭燃车子,开往敖宅。 晚上22点整,位于h市商业巨舰中心的顶级私人会所。浅灰色外墙、螺旋楼梯、4层,与埃弗森商业大楼只隔几百米远。 进入会所,需要将车开上螺旋楼梯,停入楼上停车场。螺旋楼梯下,即1楼,是自由空间,公益性个展、派对、小话剧、主题电影在这里轮番上演,对外开放。 2至3楼,设计非常精致,实木宴会长桌,繁复的复古吊灯,生着火的壁炉,以及供围炉夜话的舒适沙发……顶级红酒、精致法国菜、可口料理、英俊调酒师……只供会员举办私人派对。 4楼,是会所创办者的私人空间。灯光幽暗,碎木的老旧地板、暗垂的深红丝绒幕帘……空间回环,仿若回到上世纪三十年代欧洲…… 此刻,会所里很安静,轻音乐轻轻响着,调酒师在调酒,没有客人。一高大男子和一性感火辣女子上了楼来,脚步声在这静谧的空间,显得特别响亮。 调酒师镇定调酒,没有抬头:“不好意思,这里不接待非会员。” “没关系,我们少主马上就是这里的会员了。”爆乳夹克女子瞥一眼调酒师手边的那支枪,阴毒的眸子转了转,朝这边走几步,妖娆笑起来,“我们这次过来是跟敖老板谈笔生意,他在吗?” 说话间,身子突然一掠,脚下一蹬,以迅雷之势窜过去……英俊的调酒师不动不倚,待那身影无理窜过来,他轻挑佻一勾,枪支已挂在了他的小指头上,潇洒转一圈;而另一只手,早将女子持军用刀的手反制住,抵在她自己的脖子上,笑道:“噢,带这些东西进会所可不好,这里是成功人士的精神家园,享受安静、音乐、美酒、美食的地方,可不是战场!” 他故意用刀子在那脖子上划出一条血痕,再将这阴狠的女子往前猛力一送,送回黑衣男子身边,一张白皙俊美的脸庞在灯光下闪烁一种玩味,“我的好妹婿,不认得我这个兄长了么?” 韩峻熙望着那张脸,双眸骤暗,再一把抓住正要卷土重来的夏子,冷道:“别玩了,我们是来找敖宸的!” 夏子咆哮一声,甩开他的手,听令的站到一边,一双眼睛却仍死死盯着铠泽。 铠泽不以为然一笑,将调好的酒推过来,“妹婿,这是大哥请你的,先喝一杯。敖宸现在还没到。” 韩峻熙信步走过去,坐到吧台前,不喝酒,盯着裴铠泽,“等云姿回国,我再陪她一起去裴家拜访岳母。这杯酒先存在这里,日后我会常来的。” 铠泽扯开唇邪魅而笑,将那杯酒接回来,放在唇边浅抿一口,发出一声叹息,似在自我陶醉,“嗯,味道还算不错,丝丝冰凉,醇醇酒香,虽不浓烈,却后劲十足……不过,好像还缺了点什么……” 峻熙扯了扯嘴角,算是笑,站起身,“你可以叫我‘灏’。” 铠泽将酒放下,放荡不羁望着他,眼梢稍稍有了冷意,“我们就快成为一家人了,希望我们相处愉快。” 峻熙看着他,没有应声,眼角余光扫一眼旁边蠢蠢欲动、杀气不减的夏子,转过身去,“别惹事,我们上4楼,敖老板该来了。” 敖宸懒懒靠进沙发,左手无名指上的婚戒随着喝酒的动作,在昏暗的灯火下反射一种夺目的光芒。 他睨一眼对面的峻熙,用最平稳的声线笑道:“没想到藤原少主对我们皇家银行这么感兴趣,不惜花万金买下那群老家伙手里的股和基金,来,为我们日后成为同事,干一杯!~” 峻熙摇了摇杯中的液体,低着头,晶莹透明的红色映照他幽暗的眸色,唇角微微翘起:“杀人越货是赚钱,却永远比不上敖老板你光鲜、干净。我想收手了,漂白自己的人生……既然想漂白,总得找个合适的位置。”当再抬起头,他漆黑的双眸又恢复了平静,将红酒一饮而尽,“我觉得皇家银行副董这个位置不错,说不定不久后我就可以升级为正,呵呵。” 甩下空杯,他优雅起身,边往外踱步边继续道:“我手上虽然只有银行不到百分之十的股,但时间很长,离明年的重新选举还有半年……半年不成,还有几十年……没有人不喜欢钱,那些人奋斗一辈子,也不过是为了钱和权……” 拨开暗垂的深红丝绒幕帘,他的声音,随他的人一同消失在门口。 敖宸紧皱眉峰,点燃一支烟,吸一口。轻烟飘飞,他只是将烟夹在修长的指间,闭上眼睛靠在沙发上,任长烟烧成残灰,摔到地板上。 他不担忧他的公司,却担心任性的云姿。 ―――――――――――――――――――――――――――――――――――――――――――― 友情推荐: www.qrge.com/info/www.qrge.com《帝妻》作者:初晨――最痴情的帝王,最美丽的传说! www.qrge.com/info/www.qrge.com《权色》作者:野蛮de灵――一场你情我愿的权与色的交易,闪光灯下唯美的爱情!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052 在医院做完胎检,安安突然打来电话,说中午一起吃个饭。如雪自是欣喜,在茶水间吃了几颗刚在医生那拿的药,急匆匆赶往餐厅。 餐厅就在埃弗森商业大楼旁边,也就是她上次用餐的地方,很好找。此时正值午饭时间,穿着衬衫、套裙的白领们三三两两围在桌边,有说有笑。 安安也穿了一身紫色衬衫、笔直铅字裤坐在窗边,一头俏薄的短发做过护理,顺滑黑亮搭在耳侧,胸前挂着工作牌,手边放着工作夹,俨然白领丽人。 “工作还习惯吗?”如雪坐在她对面,有些羡慕她目前的生活。 安安咬了咬吸管,没多大喜色:“不太习惯。我因为是空降部队,被这群女人给排斥在圈子外了。”她拿眼角横一眼旁边那一桌正压低声音说笑的女人,翻了翻眼皮。 面试通过后,她被安排进了客服部,没有从基层做起,而是直接做了组长,管理全组,是客服主管看在老板的面子上提拔的。 这些在银行总部待了几年的女人,自是不会给什么好脸色给她看。 “那你拿出你的实力给她们看看。”如雪笑了笑,端起果汁正要喝,突然眉头一皱,把杯子放下了。 “怎么了?” “果汁可能不太新鲜。”她推开杯子,全身紧绷起来,“怀了孩子,嗅觉变得敏感了,带油腥味、不新鲜的东西,我闻一闻就会不舒服。” “那我让服务生再给你换一杯。”安安抬起手招服务生,看到旁边几桌的女人正好奇看着这边,眼中布满幸灾乐祸。 “不必了。”如雪压下她的手,看了旁边的那一群女人一眼,说道:“怎么了?公司最近发生什么大事了吗?为何这群女人会有这种表情?” 安安本来觉得她的妊娠反应有些强烈,让人担心,见她把话题引到了公司上,索性把憋在肚子里的话说了,“敖宸去拍卖会竞价裴云姿代言的珠宝,这件事你不知道吧?他用一亿拍下了整套fenis首饰,成为拍卖会上出手最大笔的富豪,还与那个女人在镜头前亲密拥抱。” “就这些?”如雪不以为然,吃了一口热粥,再让服务生倒一杯清水,再道:“这些敖宸都跟我说过了,菲尼女士的名气那么响,能拍到她的作品,也算是运气。” “那一亿是什么概念?”安安将身子倾过来,夺过她手里的木勺,愤愤盯着她,“就算要支持,也没必要买全套吧。谁都知道,这一次代言的裴云姿在国内根本没什么名气,除去她裴家大小姐的身份,顶多算一个三流模特。你老公这样慷慨解囊,摆明就是在给她造声势。” “他们在一起那么多年了,也不缺这一拍卖事件。”如雪抬起头,静静喝了口水。 “那时他没有结婚,外界怎么传都可以!但他现在是有老婆的人了,连这一点都顾及不到么?”安安将木勺气愤扔下,在玻璃桌面上发出一声脆响,“先不说他们是旧情人这层关系,富豪与名模、明星潜规则的事,他难道不懂?一亿,这么一大笔,他怎么不用在你这个老婆身上,让你减轻妊娠反应……却跑去讨那姓裴的欢心,又搂又抱……” “安安,别说了!”如雪站起身。 只见餐厅四周的人,皆因为那一声脆响,将注意力转移了过来,一双双好奇的眼睛藏满笑意,幸灾乐祸、看好戏、鄙夷、同情……各种神色都有,明显是将刚才的对话全听进去了。 如雪给安安抱起那堆文件夹,拉起她,“午餐时间过了,回公司上班!” 安安忍住气,横了那群好戏的女同事一眼,踩着高跟鞋走出去。等走到商业大楼前,如雪将那堆文件夹塞给她,“我们自家人不说自家人的事,说了,只会成为别人的笑料。” “如雪,不要认为自己没有爱上,就可以装作不在乎。”安安将那叠厚重的文件抱在胸前颠了颠,抱好,脸上的怒气还是不见疏散,“你们就算没有爱,也是夫妻关系,他这样做,完全是不尊重你,你放任一次,就会有接下来的无数次。为你肚子里的孩子想一想吧,如果你真不在乎,生这个孩子做什么!让他也尝尝没有父亲的滋味?好了,不跟你说了,下午我要在外面送文件,不会回公司,你自己回去吧。” 说完话,转身小跑几步,急急拦下一辆出租车,扬长而去。 如雪目送她离去,回头看了那巍然耸立的商业大楼一眼,也伸手拦车。 这时,一辆银白色小车朝她开过来,停在她身边,“怎么来了?”车窗后露出敖宸的脸。 “刚才与安安一起吃午餐。” 敖宸点点头,说让她在原地等一会,他先把车停好。 一会后,他带她上了顶楼办公室,吩咐秘书端两杯热茶。而后从抽屉里取出一个长方形的精致蓝丝绒盒子,当着她的面神秘的打开,“喜欢吗?”小心翼翼取出那条璀璨夺目的项链,要给她戴上,嘴角始终挂着笑。 她微微后退了一步,说道:“为什么突然要给我送这个?” “因为我觉得你比较适合戴这套‘鱼的眼泪’。”他不置可否,黯黑的眸子为她下意识的后退动作微微暗淡,却仍拨开她的长发,给她戴上,“菲尼女士说,这套‘鱼眼泪’,她只设计了一套,而且只售中国区。你说,她是不是有什么暗示呢?” 戴完项链,他霸道又轻柔的拥住她,大掌在她乌润的长发上爱不释手的抚了抚,而后压住她的后脑勺,吻上她的唇。 她闭上眼睛,扇子般的睫毛翕了翕,在他正要撬开她的牙关、长驱直入之时,突然道:“一个女人在男人心目中的价值,不是靠珠宝来衡量的。不过,我还是很感谢你送了我这么贵重的东西,心领了~~” 他的动作一顿,放开她的唇,眸中幽深,“你不是曾拿那枚七克拉来与手中的钻戒来比么?我注重价值,但同时也在意它是不是让我一眼相中。我觉得它们适合你,戴在你身上会更漂亮高贵,所以就买了。”他笑了笑,放开她,走回办公桌前,“你在介意这套珠宝曾戴在云姿身上?” 她把项链取下,放回丝绒盒里,道:“我只是不习惯这样贵重的东西,它们让我有压力。” “呵。”他坐到皮椅里,一双大掌做成塔状搁在桌子上,望着她,“这套珠宝是菲尼女士为庆祝我们新婚,特别设计的一款珍藏版,有什么独特的地方,你自己再看看。”他将丝绒锦盒推到她面前,不再强迫她戴。 她望他一眼,依言拿起那串项链,瞧了瞧工艺和质感……肉眼只能看这些,看宝石够不够天然、够不够瑰丽……只见吊坠上的紫色宝石,拿在手上晃动间,隐隐闪动一个‘雪’字,不知道是怎么做成的。 “虽然在拍卖会上出了一亿,但那一亿,已全部捐赠给了重灾区。老婆,我们不能白拿人家的。”他哑声笑道,突然伸出猿臂,将她捞坐到自己腿上,霸道圈住她的腰,俊脸漾起迷人的笑,“你来的正好,我正想回家去接你。” “接我做什么?” “去会会菲尼女士。”他吻吻她的双颊,大掌在她的腰侧摩挲了几下,吃吃豆腐,“她来中国了,想见见我的新婚妻子,所以,你是不是应该戴上这串项链?”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053 银色紧身礼服,低胸高叉,凹凸有致的曲线一览无遗,白嫩乳沟间,深紫色的宝石在灯光下闪闪发光,相当惹眼。进宴会厅前,敖宸给她取掉披在肩上的西装外套,轻轻搂着她。 她踩着三公分高的银色高跟鞋,每走一步都小心翼翼。 宴会的排场很大,比起他们当日结婚的场面,逊色不了几分,只见一个穿裸色礼服、将金发简约盘起,异常性感大气的法国女子在人群中鹤立鸡群。 可能是因为女子比较高,皮肤比较白,又或者是围在她身边的人比较多,灯光恰好照在那……总之,她第一眼就看到了这个中年法国女子。 敖宸将薄唇附在耳边,轻道:“她就是菲尼女士,上午刚下飞机,现在就赶过来了。” 他刚一说完,金发女子就转过头来了,一双大大的碧眼立即碧波荡漾,伸开双臂迎接敖宸,“david(强壮,英俊,聪明的男人)!”勾上他优美的颈线,贴了贴脸,优雅而不失热情。 而后亲热的与如雪拥抱,直夸漂亮。 如雪用流利的英文与她问候了几句,始终保持笑容恬淡。 “david,我得先失陪一下。”聊天不到十分钟,菲尼女士突然又展臂抱了抱敖宸,与匆匆赶过来的助理去了休息室,贵妇人一瞬间变身雷厉风行的女强人。 “她从来都是这么忙。”敖宸淡淡一笑,一把勾住如雪的腰,让她的性感诱人只属于他一人,而后拦住waiter给她拿了杯刚榨的果汁,“我们去跟朋友打声招呼。” 走了一圈,他带她来到休息处,看一眼她脚上的高跟鞋,“一定走累了,换下吧。” “嗯。”她早走累了,小腿又硬又酸,软软坐在沙发上。同时她又有些担心肚子里的孩子,怕脚下的压力影响到这个宝贝,因为医生着重强调过,千万不能穿高跟鞋。 敖宸蹲下身给她脱鞋,穿上早准备好的平底鞋,并给她揉了揉小腿,道,“这一次是因为要见菲尼女士,才不得已让你盛装打扮,以后不会了。以后等孩子生下来,再穿高跟鞋。” 她轻轻嗯了声,躺在沙发上享受他的按摩。 他坐在她旁边,看到她风情的美眸半睁半闭,慵懒眯着,水嫩的唇瓣因为涂了淡淡的唇蜜,鲜艳欲滴,半开的唇齿间还残留果汁的清香,随着浅浅的呼吸飘飞过来。 礼服由于是低胸高叉,她这样一躺,饱满的胸部露了大半,白嫩的大腿也露了出来,加上她脸上这副邀人采撷的不设防模样,他看得下腹猛的一紧,身子立即坚硬滚烫了起来。 心里暗骂自己一声龌龊,他忙取自己的西装外套给她盖上,将她的春光防得严严实实的,站起身来。而后走到一边抽烟。 而她,是怀孕初期的嗜睡,瞌睡说来就来了,水眸翕了翕,趁着困意缓缓进入梦乡,全然不知身外事。 敖宸回头看了她一眼,将指间抽了两口的烟灭掉,扔进垃圾桶。看来他得试着戒烟了,不管是为了孩子,还是为了她。 “宸,谢谢你这次来拍卖会竞拍。”这时,一道丝滑的女声,在他身后轻轻响起,如早春的暖雪,春寒中带了一丝滋润,“如果没有你,中国区的fenis店不会有这么多大人物前来捧场。” 回国后的裴云姿,一身鱼尾长裙大秀完美身材,裙尾缀着薄纱高贵中不失柔美浪漫,身材火爆,无肩低胸选的恰到好处。她端着一杯酒,亭亭玉立站在不远处,可谓春风得意。 打完招呼后,她看一眼男人身后睡着的如雪,示意前往露天阳台借一步说话。 “项链戴在她脖子上很漂亮。”两人站在阳台上,望着幽幽夜色,各怀心事。 敖宸沉沉嗯了一声,俊脸严肃,终于望向女子的侧脸,“韩峻熙怎么没陪你一起来?你是这次宴会的主办方,他让你一个人承担?” “他有事。”云姿微微一笑,深情望向他,一如以前的每一次。他还在关心她,表示他也后悔了么? 他看着她狐媚眼中,那抹熟悉的热度,心头重重一震,下意识将头侧了回来,“云姿,既然菲尼女士将中国区fenis店交由你打理,你就好好努力,不要让她失望。” “我知道。”云姿也将头侧向前方,望着远方银白残缺的月,脸庞罩在凉薄如纱的月色中,有些迷离,“宸哥哥,其实fenis店并不是交由我一个人打理,店主另有其人,我只是负责代言和店内管理,没有决策权……所以需要你帮助的地方还有很多,不知道会不会打扰到你。” 他听着那声久违的‘宸哥哥’,差点立即应了声‘不会’,可是就是在这一瞬间,他的脑海突然浮现了如雪的脸,想到了她肚子里的孩子……他清晰的认识到,他是有家室的人,如果再跟云姿走得太近,会伤害到他的妻子。 如雪不肯戴‘鱼眼泪’,正是因为那是他从云姿的脖子上竞价下来的,是菲尼女士故意以这种方式送给他的新婚礼物――一为送礼、二为新人造势。 声势造过了,答应云姿的事,他已经做到,接下来他得抚平如雪心中的毛麟角,让她接受他、爱上他,而不是再掀起急风骇浪,让他们在风口浪尖浮浮沉沉。 想到此,他的心渐渐冷硬起来,对云姿冷笑道:“云姿,韩峻熙是你自己挑选的丈夫,而且有权有势,你应该去找他,不是吗?”信步转身,大步流星走进厅内去找他嗜睡的妻子。 “宸!”云姿苍白的声音从身后急急传来,顿了顿,却说道,“你和如雪先不要离场,待会我们还有珠宝展览会,是菲尼女士特意从法国带过来的,全是精品……” “不用了,她已经有了‘鱼眼泪’,不需要其他珠宝。我现在去给菲尼女士打声招呼,说如雪怀着孩子太累,需要先离场,她会谅解的。”他边走边道,带着一往无前的执著和畅快,不曾再回头。 等走到小女人面前,却见她还在睡,将他的西装外套踢开了,露出那双诱人的玉腿,他眸底暗沉,探下身子吻了吻那张高高翘起的粉唇,薄唇移到她耳侧说了句‘真不乖’,重新用外套裹住她,打横抱起。 而后当着所有贵宾的面,抱着娇妻穿过宴会厅,先行离去。 本书由情人阁(QRGE.COM)首发,请勿转载! ------------ 第五十四章 对方不出声,又快速在她肩胛处点了两下,定住她的哑穴。随后香风一飘,轻步走向了王府西后门,正是打扮过一番的青楚。 她刚才一时走得急刹不住脚步,刚从假山后绕出来差点撞上前面提灯笼的身影,情急之下点了映雪的穴,绕到映雪的身前来,避免让她看到。 “穴道一刻后便会解开,别怪我。”她对那孤零零的身影轻声自语,转身,拉开西后门的门闩,轻轻走入了王府外的夜幕中。 等她一走出去,这边的廊下立即走出一个高壮身影,二话不说一把抗起全身不能动的映雪往竹清院的院子里去,并将一楼的大门上了门闩。 映雪惊恐得发不出声音,只能用一双大眼死死盯着从竹清院门口长队走过的巡夜侍卫。他们朝院子里瞧了一眼,却并没有走进来,随即瞥开眼走开了去,明显是没瞧见她。 “救我!”映雪急切的在心底呐喊。 而抗着她的人明显是喝了酒的,走动间身上散发一阵脂粉味与汗臭味,三种味道混淆一起让她感到窒息恶心。 然后,她背部一疼,被重重摔在了床板上,男人如禽兽般朝她压了上来。 “今日总算让孤王得到你了,好香好滑……果然是极品,想死孤王了……”男人的手从她肚兜里窜进去,一阵乱摸,嘴里发出含糊的轻叹。 映雪被羞辱得全身发冷,死死盯着黑暗中的男人,听出了他的声音。牙一紧,鲜嫩唇瓣渗出了血珠。 男人的眼睛在暗夜里依旧闪着精光,撕扯她衣物的手由于激动,在止不住的颤抖,他喘着粗气道:“今夜你就随了孤王吧,孤王一定会好好疼惜你的,保证比那连胤轩来得舒服……啊……” 一声惨叫,只见得映雪陡然张嘴狠狠咬住男人在她唇瓣上抚摩的手指,让他吃痛停止在她娇躯上的揉捏,随后水眸死死瞪着他。 “别瞪我,小美人。”男人握着受伤的食指,不生气,反而坐在榻上痞痞笑了,道:“孤王想了你这么多年,只想沾你一夜雨露,便死了那份心思……如果得不到,孤王会茶不思饭不想,一辈子不得安宁……所以小美人,你不同情孤王吗?” 说着,又倾身靠过来,含糊着:“其实做我多罗王的王妃岂不是更好?那连胤轩迟早是要死在他皇兄手上的,跟着他是吃不完的苦头,最后还落得孤儿寡母的下场,而且,他马上会奉旨迎娶那泼辣公主……啊,谁打我?” 一个激灵,他连忙捂住吃痛的颈项,接下来的话语被吞进肚子里:“谁?” “啪!”又一下,他整个身子陡然被甩落床榻,一条鞭痕划破锦袍,身上立即皮开肉绽,疼得他龇牙咧嘴。 只见幽暗里闪着一双蓝色的眼睛:“放了她!”来者依旧没有现身,又或者是室内太黑,看不清,只知道这陌生的声音在黑暗里显得特别清晰冷寒,“放了她,立即滚出去!否则杀了你!” 躺在床上的映雪只感觉自己的体温渐渐回暖,有种叫激动的情绪即将从心底喷涌而出,她很想说出什么,嘴皮急切的掀了掀,却发不出声音。 又听得多罗王借着酒劲道:“你敢杀孤王?你知不知道苍月距离此处不出五十里,只要孤王打个喷嚏,苍月守将便能将你踏成肉饼……你,你要干什么?” 话才说到一半,只见得一条如灵蛇般的长鞭突然从黑暗里窜出来,几番缠绕,瞬息将他捆了个结实,他如一只可怜的蜥蜴,被挂在墙壁上,上下不得。 有个高大黑影从幽暗里走出来,一袭黑衫,戴银钩面具,恍如暗夜修罗,身影在月光里散发寒光。夜修罗冷道:“你滚是不滚?撤掉所有埋伏在卞州城外的苍月大军,不准动卞州!” 被钉在墙上的人这才开始感到害怕,醒了酒劲:“什么大军?我根本没有派我的大军围住卞州,我只是来天景游玩的……我知道了,他们一定是多裕王的军队,三弟野心比较大……” “扑通!”鞭子松开,他的身子重重摔在地板上。 夜修罗再冷道:“那群牟伊人不是你怂恿?他们一直不敢攻入卞州城,今日一举杀入卞州城内定是有了苍月做后盾,而且知晓抓了这个女人会得到器重!以这个女人做砝码,只有你这个多罗王才做得出!” “我确实不知道呀,那群牟伊人攻城的事我一概不知,那个时候我在花楼喝酒,还差点被砍伤……”可怜虫望望床榻上的女子,“我,我是喜欢这个女人没错,但她已是景亲王的王妃,我再怎么想也是白搭……如果今日果然是我怂恿那群牟伊人入城,那我也不必在此借酒寻一夜雨露解谗……” “啪!”一鞭甩至,扎扎实实打在多罗苍铭身上,血肉模糊:“说实话!” “我说的句句属实!”多罗苍铭疼得在地上翻滚,哀叫不已:“我连觊觎景王妃的事都说出来了,还有什么不能说,我……” “滚!”不等他把话说完,神秘人长鞭一勾,直愣愣将他甩出了窗外,而后只听得小窗“吱”的一声关阖,室内立即陷入一片沉寂。 这个时候,映雪的穴道还没自动解开,她身上衣物散乱,肌肤暴露在空气里,难堪得她紧紧闭上了眼睛。 她知道男人走到了床边望着她,但他没有伸手为她解穴,只是静静瞧着她,在暗夜里将她一览无遗。 随后,一件带有体温的外袍轻轻搭在了她身上,传来他不再冰冷的声音:“原来,你还是不懂得保护自己。” 映雪心头一跳,睁开了眼睛。 陌生的体味,闪亮的眼睛。 他又道:“你很想知道我是谁对不对?” 映雪瞧着背光的他,睫扇眨了眨。 “呵呵,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必须借你这里住段日子了,你不会介意吧。反正这里空着,也不会有人来。” 映雪的睫毛压下去了,只是感觉这样跟他交流很吃力。她知道他不会伤害她,但是他不想有人知道他是谁。要不然,他也不会默默躲在这里,怕是有段时日了。 于是陡然,她忆起枯井旁的那些血迹和那一夜帮她开锁的神秘人。 “对,那夜的确是我,因为受了重伤,必须躲到一个没有人来的地方。”他道,似有读心术,又答得坦然:“只是没想到,这个荒落的园子会住进一个绝色女子,她会静静躺在凉台的香榻上看书,心躁了坐在绣架前绣白莲,顽皮的时候坐在秋千上摆荡,衣袂飘飘一尘不染……” 他看向她,黑眸精亮:“别担心,你那两盆宝贝我帮你照顾得很好。” 映雪黛眉微蹙,恼的不是这个问题。 他却陡然身子一颤,后退了一步,然后快速用指点住自己肩胛处的穴位,痛苦的低吟了一声,似是十分痛苦。 “你怎么了?”映雪脱口而出,这才发现身子能动了,穴道自动解开。 她揽着那墨色外袍坐起身,瞧着黑暗中的男子:“你受伤了?”她的鼻间有丝丝血腥味飘过。 “可能是刚才对那苍月的混蛋使了过多的内力,伤口裂开,呵呵,不过没事,这点小伤要不了我的命,要命的是……”他的声音起初说得很淡然,却逐渐转低,越说越痛苦,含满压抑。 “……”终是低吼一声,他陡然双掌抱着脑袋,坐在了椅子上,“对不起,我有点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今日初几?” “十六。”映雪站在床边,考虑着要不要走过去。 “今日月圆之夜,难怪……”他面具下的眸子愈加痛苦,瞧了准备朝他走过来的映雪一眼,制止了她:“你别过来,我会伤害你的,趁我现在还是我自己,我想请求你别把我来过这里的事告知任何人好吗?包括连胤轩!” “我……”映雪瞧着他,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她不知道该不该相信这个陌生的男子。 “好吧,那我们后会有期!”墨衣男子无奈一笑,在眼珠子颜色完全变成蓝色前,纵身一跃,瞬息消失在窗前,“你保护好自己,他来了!” 话音落,他已杳无去向。 “你的外袍!”映雪只来得及推开窗子喊出这句,心头复杂不已。 转头,却陡然见得一行人行色匆匆朝竹清院走来,隐隐约约听得有人在叫唤:“三王爷,孤王刚才确实是亲眼所见,景王妃和一个陌生男子在那小楼里……” 映雪静静望着那被众人众星拱月而来的沉默伟岸男人,心头打了个突。 一众人立即往楼里来了,那多罗苍铭一身是伤,竟也走得飞快,屁颠颠跟在连胤轩身后,还在说个不停:“孤王刚才在后院赏夜景,忽见得景王妃行色匆匆往这小楼里来,一时心生好奇,便跟着来了,没想到竟然撞见……” 连胤轩穿五爪麒麟蟒袍,腰束玉带,脚着缎面同绣麒麟的银色软靴,负手立在楼梯口处。他本剑眉不抬,俊脸无风无浪,正欲跨上楼梯,听得这身后的人如此一说,终是回头睨了苍月二皇子一眼:“本王的家事本王自会处理,不劳烦多罗王操心!还请多罗王兀自养伤去!至于伤害多罗王的那个人,等本王将家事处置了,再来定夺!” “三王爷……”多罗王撑着伤痛的身子,还想辩解。 连胤轩冷冷睨他一眼,兀自踏上楼梯,并道:“既然是本王家事,还请多罗王留步!”便让两个侍卫守在楼梯口,只带掌着灯的水媚,上了楼来。 “王爷。”映雪揽着衣,静静站在楼梯口:“你相信他的话?” “你觉得本王该不该相信?”连胤轩只是负手而立,淡淡瞧着她散乱的发丝,和锁骨处被掐出的红痕。 “臣妾不知。”她闻到他身上若有似无的酒香味,看到他深邃眸子里有着无所谓。 他不生气,也不怀疑,却又陡然道:“你认识楚幕连?” “臣妾……不认识。”她倒抽一口气,隐隐见得他的眸里有丝玩味。 “呵,是吗?”他笑,示意水媚为她披上蔽体的白色披风,道:“今日西荣府设宴,他一直在寻找你的身影。” “王爷,他……”映雪吃惊不小,回望灼灼盯着她的男子,一句“他有没有说什么”差点脱口而出。在男人挑起剑眉前,她将话及时卡在了喉咙,道:“一个陌生男子,王爷如何将他与臣妾扯在了一起?” “噢,那可能是本王意会错了。”他答得云淡风轻,瞥了瞥室内,始终没再回到正题:“来这里做什么?” 映雪瞧着他状似漫不经心的侧脸,如实道:“来这里寻些东西。” “那寻到了吗?”他瞧向她,眸子高深难测。 “还没,在来这里的路上被人点了穴,然后……”她说不下去了。 他却一直盯着她瞧,眸子里的颜色渐渐转为浓烈,“然后被这多罗王抗到了这里?呵呵,他胆子可不小!先是怂恿牟伊人入城掠人,然后趁本王不在入室行凶!” “王爷?”男人的模样不似生气,眸中反而绽放一抹手到擒来的快感……她后退一步,被这男人的无情弄得心儿凉透,他似乎早在策划这一步? 果然,他利眸一眯,有了阴鸷:“要怪就怪你偏偏生了一张不该生的脸,做本王的王妃,就一定要付出代价!但是……” 他话峰一转,冷笑:“你不会有生命危险的,那宇文祁都这次特意带了二十万大军过来,就是为了保护你不被怂恿牟伊人的那位幕后主使者掠走,他与苍月的十万大军在卞州城外遥遥相望,本王这只眼中钉,他们可是都想拔之而后快!却偏偏,固步自封不敢上前,因为他们始终相信,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呵呵。” “王爷相信那十万大军是多罗王的人?”映雪冷冷反问,左手手腕火辣辣的痛。 他倒不出声了,沉静看她片刻,挥手退去旁边的水媚,随后稳步走到床榻旁坐下。 “如果你果真能借多罗苍铭之手跑出卞州,本王便放了你。”他气定神闲冒出这句,一脸倨傲瞧着她,“那封信是楚幕连的暗示之语,示意你凉秋九月之后借苍月之手脱离卞州,而他,假意接近宇文祁都,从那老狐狸身上取得他所要的东西,帮苏渤海脱离皇宫,便带你远走高飞。不知,本王说的对不对?” 他笑,盯着映雪惊鄂的脸蛋,笑不达眼底:“而他交给你的任务是,做本王名副其实的王妃,让本王碰你。那个假芷玉,便是他借胤韬之手派过来的人,那一日她在香炉里掺了特制媚药,并在锦被上抹了媚药药引,所以导致你的迷乱……呵呵,还真是大方,竟舍得将自己的女人拱手相让……” “我……我不知道黄怡香……” “你当然不知道!”他冷冷打断她,盯着她惨白的小脸:“如果你知道,你才不会乖乖就犯!被你烧掉的那封信上吩咐过,务必要保住黄怡香,她会助你脱离卞州,也能适时助你一臂之力杀掉本王!” “信上不是这个意思!”映雪上前一步,紧紧望着愈加阴沉的男人:“我没有想过要杀你,不是要杀你的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男人一把扯过她,让她重重摔在床榻上,眸子阴冷:“黄怡香就是如实招认的,你以为本王不敢动她?!你以为烧了那封信,本王就没有办法看到信上的内容?如果计划失败,就直接刺杀!这是黄怡香的原话!” “既然如此,王爷想如何处置臣妾?”映雪头一偏,不再为自己辩解。 男人眼眸微眯,眸中跳动火焰:“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本王说过一定会让你做堂堂正正的景王妃,不负众望所托日夜宠幸你!” “咝……”下面是他粗鲁撕裂她衣衫的声音。 连着三天三夜的审问,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的牟伊人终是招了供。 “苍月指使?”座下的叶云坤有些吃惊。 亚父则是捋捋胡子看向座上沉思的高大壮硕的男子,笑着道:“怕是没那么简单,牟伊人向来是游民部落,自给自足,虽不被苍月承认,却也靠自己的努力向这一步迈进。近两年突然传出这牟伊人烧杀抢劫的事,实在让人有些匪夷所思。” 座上的伟岸男子看亚父一眼,淡道:“牟伊与北冀的突变,都是蹊跷的。独孤北冀报杀母之仇,多罗苍铭垂涎绛霜美色,但是本王有一点想不明白,独孤北冀何时与邹长青那一伙有了勾结?端午那一次,那群刺客明显放走了邹长青与秦海琼……” “王爷与北冀门主曾有过一次之缘,可曾觉得他是阿谀奉承之人?” 连胤轩摇头,眸光凝聚:“此人为人豪爽,不拘小节。只是,知人知面不知心,画虎画皮难画骨。” “那么,这幕后主使者可能是同一个人?” “不,牟伊的主使者有两个人。”连胤轩沉着道,俊颜严肃:“一个怂恿牟伊入城制造事端,妄想挑起天景与苍月两国的战争,抑或是控制这个部落为他办事;另一个矛头指向绛霜,借牟伊之手掠去绛霜……本王相信多罗苍铭派两万大军守在城外最重要的是想保住自己的命,指使牟伊的可能性很小,但也不排除这种可能……” “王爷,你猜这次那宇文祁都会不会贸然动手?”叶云坤提出另一个比较关心的问题,在说到“宇文祁都”四个字时有些咬牙切齿。 连胤轩瞧他一眼,却是道:“青楚的伤势如何?她那夜太卤莽了,竟然在酒宴上刺杀,如若不是你挡得及时,怕是要被那老狐狸当场斩在剑下,逃脱不得。如此一来,也坏了我们的大事。” “王妃娘娘在照顾她,应该好些了。王爷怕是有些时日没有回府了,呵呵。” “噢,是吗?”连胤轩墨眸一沉,瞬间想起了一个不该想起的人,道:“如果本王现在除去一个不该存在的人,你们说宇文老狐狸会不会马上翻脸?” “王爷?”亚父和叶云坤同时大吃一惊。 ------------ 第五十五章 景亲王府的北筑,映雪正在给青楚换左肩上的绷带,旁边的铜盆里,擦拭过的湿巾一进水里就是渲染开的鲜红,一圈一圈的漾开。 “劳烦你了。”这是青楚第一次如此客气跟她说话,银牙咬得紧紧的,忍住疼痛。 映雪轻轻将绷带打了个结,淡道:“如果再往下些,就伤及要害了,而且,这箭头有毒。” “我知道。”青楚唇瓣泛白,套上中衣,转过身来:“那老狐狸的狠毒我不是没见识过,只是没想到这次他竟防守如此森严,料定我会去一般。” “姐姐认为有人通风报信?”映雪细细收拾凌乱的现场,黛眉微抬。 “不完全肯定,但也不排除这种可能。”青楚瞧她一眼,虚弱的躺下了身子,病痛中的模样十分弱柳娇柔,已不复初见时的咄咄逼人,“我也不是怀疑你,只是深知以那老狐狸的个性,定会准备周全,不让自己伤到一根寒毛……我这次是打算豁出去了的,想着那老狐狸好不容易走出他自己的地盘一步,可以借此机会杀掉这只浅水虾,替夫报仇!” “姐姐太卤莽了。”映雪替她掖了掖被角,用掌背贴贴她的额头:“头还疼不疼?” “不疼,高热应该褪了。”青楚摇头感觉十分舒坦,静静瞧着为她疗伤的女子,陡然道:“你不怪我那样对你?” 映雪微嘁,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安静将小矮桌上的小药瓶收起,道:“映雪以这样的身份嫁入王府是有些尴尬,姐姐有如此反应也属正常,只怪映雪命格不好,连累了王府。” “你倒是会说话!”青楚微微一笑,又撑起身子靠在床头,非褒非贬道:“你嫁入景亲王府也有些日子了,初进王府那一会,府内真是被你的煞气搅得鸡飞狗跳,不得安宁,但是倒也奇了,自从你跟胤轩接触,这些子事儿便歇了,府里开始做什么事都顺……其实我现在还不能完全接受煞气之说,也不是认定你心肠毒辣,只是觉得有些事儿还朦朦胧胧蒙了层纱儿似的,始终让人想不通透,就说温祺那小子的渴睡症,状似渴睡,机体却没有萎靡,醒来能活蹦乱跳比往日还调皮……还有胤轩,他最近是不是经常去你房里?” 映雪没出声,眼睛看向了别处。 青楚了然,音调不高不低道:“胤轩除了他上心的女子,他是绝对不会随便碰其他女子的,除非是被人下药。” “王爷他有喜爱的女子。”映雪淡然,说得云淡风轻。 “你知道了?”青楚惊讶。 “知道,而且还见过。”映雪答得很轻。 “你不在意?”青楚更惊讶。 “姐姐觉得我应该在意吗?”映雪反问她,安静的水眸里没有波澜:“如果是不爱的人,不会在意他的曾经,只是觉得自己的出现很可悲,竟然在万千世界遇到了跟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想必和那女子是有缘的……只希望以此作为自己给王府带来厄运的赎罪,然后,他能放我走。” “如果你果真是无辜的,胤轩这样做确实有些过分了。只是,出水才见两腿泥,日久才能见人心。” “我明白。”所以,她选择沉默。 “你明白就好。”青楚瞧着她处事不惊的淡雅模样,终是低低叹了口气:“母妃一直是我最敬重的人,因为母妃相信你,所以我也选择信任你,只希望你不要果真让我们失望才好。母妃,我,胤轩,从来都是刀锋上过日子,这么多年,我们不知从鬼门关打了多少个转,才捡回一条命。如今不管你以何种原因嫁入我们景亲王府,姐姐都希望你能真心将自己当成这里的人……” 那也要那个男人先相信自己才行。映雪暗中思忖,黛眉微蹙。 青楚却话锋一转,似是想起什么事,不再软声细语:“你是不是该管管你从娘家带过来的那个叫芷玉的婢女?我已经忍她很久了,如果你再这般纵容她,我会忍不住怀疑你果真是那宇文老狐狸派来的奸细!” 那日刺杀失败,深负重伤,母妃怕惊动府里的人走漏风声传到宇文祁都耳朵里,硬是撤了她房里所有的丫头,让这个她一直反感的苏映雪来照顾她。当时没把她差点再气晕过去。 后来经过几日的相处,她才渐渐磨合了一些,接受了一些,总感觉给这个沉静的苏映雪脸色看显得她无理取闹,况且她也没借疗伤做什么坏事,索性敞开心怀接受母妃信任的这个女子。 只是,心头总有根刺儿插着,让她始终不敢完全信任她。那个被送来的嚣张婢女,总是让她讨厌之极。 “芷玉做了什么事让姐姐如此恼怒?”映雪对此并不惊讶。 “你身为主子,连婢女做了些什么事都不知晓?”青楚渐渐有些不悦,好脾气开始烟消殆尽:“她身为一个小婢女是能随便进出其他主子的园子的吗?这话说出去了,是你景王妃管教不当,失了自己的脸面,还说她还是你娘家带过来的呢!” “姐姐,是映雪管教不当,映雪日后定当严加管教。” “这小蹄子你可得管好了,到时候犯了什么事,可不是仗罚这么简单!” “映雪知道了。” 青楚这才说得累了,缓缓将身子躺了下去,“我得休息了,你也歇会吧。”说着,静静将眼睛闭上了。 “景王妃。”恰巧这时,东漓的水媚急匆匆跑了过来,手中捧了些银子哭丧着脸:“王妃娘娘,刚才阑歆公主闹来了东漓,说分发给她的月饷少了,硬是将这些银子给扔回来,并打了奴婢两巴掌,说我们东漓欺负她……” “哪里少了?”映雪面色微冷,点了点盘里的银子,蹙眉:“四十两,一文不差!” “阑歆公主说现在要双倍,因为她怀了小王爷。” “这个骚蹄子!”听到声音重新坐起身的青楚一声大骂,就要掀被起床:“我倒要看看她怀了谁的种?!一个云英未嫁的女儿家,竟然连这些话也说得出,她还没入我们景亲王府呢!” “姐姐!”映雪连忙拦住她,将她重新扶回榻上,“我去看看就好,姐姐休息。” “那好,你替我扇她一巴掌,看她还要不要脸!”青楚仍在怒气冲天,足见对这个萧阑歆有多么的讨厌。 映雪没说什么,静静带着水媚出去了。 走到回东漓的路上,便见得萧阑歆在夙兴池旁悠闲的赏莲花,两个小丫头在旁边打着扇,鲜果点心摆了旁边的石桌一桌。 “王嫂,你终于来了。”尊贵的公主笑的好不得意。 映雪示意水媚将那银子搁在石桌上,冷道:“每个园子每月有三十两月饷,由于妹妹近段时间身子不大适,遂多补了十两,何以还嫌少!” “四十两只够我一个人用,那我肚子里的孩子怎么办?”萧阑歆绕到石桌旁,让身后两个丫头掺着坐下了,骄傲道:“我肚子里怀着的可是胤轩的孩子,今日刚刚让大夫诊断出来的,一个多月了……姐姐你说,我该不该得双份?” “你确定是王爷的孩子?”映雪脸色黑了一层。 “姐姐,瞧你这说的是什么话,那夜不是一切都很明显了吗?胤轩他已经默认了,呵呵,还是姐姐故意要装做不知呢?”说着,又从石凳上站起身朝映雪走过来,瞧了瞧她云鬓上的碧玉钗,陡然唐突的伸手取下捏在手掌里:“姐姐,这支碧玉钗可真漂亮,是在哪个店定做的?” 说是这样说,却始终不肯还回来,竟“咕咚”一声,“失手”落在了小塘里,“哎呀,怎么掉下去了?都怪妹妹一时失手,没拿稳,姐姐可千万不要怪罪!” 那笑,好刺眼。 “你!”映雪被气得不轻,那支钗是她唯一经常插在发间的发饰,钗头镶嵌一粒白珍珠,简单淡雅,为爹爹所赠,十分珍惜。今日被这萧阑歆故意掉在这满是荷叶的池子,怕是难以捞上来了。 望了望恢复平静的水面,她冷冷瞪了萧阑歆一眼,连忙撩起过长的裙摆往池边的小舟疾走,指望着能大海捞针。 却听得有人朝她喊:“小姐!你别下去,等在那里!” “扑通”一声,有人跳入了池子里,将那藕根淤泥搅得翻出池底,浑水淌了他一身。水深其实只及腰身,却由于墨荷和莲花错杂,难以动作。 “喂,你是谁?”萧阑歆在旁边叫唤,柳眉倒竖:“你知不知道这是最珍贵的墨莲,一簇值好几百两……喂,你……” 池子里的人没将她的叫嚣听进去,昂起一张沾了点点淤泥的英挺俊脸,在大片墨荷里笑得痴恋:“小姐,是这里吗?”他身上是枣红色军服,衣上沾满淤泥,被泥水浸透。长袖抡起,正掰开层层叠叠的荷叶,在泥水里打捞。 映雪站在岸上,轻轻喊了声:“齐康。” 水里的齐康一直在打捞,下巴搁在浑浊的水面,吃了一嘴的烂泥。墨荷的杆划伤了他裸[露在外的肌肤,脚底板怕是踩了碎屑,只见得他的身子微微颤动了一下。 “齐康,找不到就算了。”映雪被他的样子弄得有些不忍了。却听得他突然大叫一声,猛然直起身子:“找到了,小姐!” 他右手举得高高的,现宝般将那染了一身淤泥的碧玉钗小心翼翼举至她面前:“小姐,找到了!是不是这个?” “恩,你快上来!”映雪伸出手接过钗子,又用柔荑抓住了他的大掌,将他拉上来:“谢谢你,齐康。” “小姐,齐康愿意为你做任何事。”齐康爬上岸来,拖了一路的淤泥,又连忙放开了映雪的手,站在原地不敢动。 “齐康,你的脚?”映雪心疼的看着他那双被碎屑划出一条大伤口的脚,小声说了声“傻瓜”,往前朝齐康走了几步:“跟我回东漓,我给你止血。”丝毫未觉身后站了个人。 “不必了,小姐。”齐康盯着她的身后,摇了摇头:“小姐,姑爷来了。” 齐康话音刚落,便听得身后有道声音响起了:“齐康,你不好好呆着,跑府里来做什么?” 映雪吓了一跳,连忙转头:“王爷?” 十日没有回府的他带着大批侍从家奴站在她身后,似是看了半天好戏,负手而立。反倒是萧阑歆,这次见了连胤轩竟成了闷嘴葫芦,一声不吭站在那里。 “王爷,齐康是来府中找王爷。”齐康站直身姿,恭恭敬敬站在那里。 连胤轩依旧负手,睨他一眼:“去本王书房再说。”说着,不再看另外的人,就要带着属下挥袖离去。 “王爷!”映雪和萧阑歆同时出声喊住了他。 他回头,盯着面前的两个女子:“什么事?”墨眸沉定,身姿倨傲。 萧阑歆先开了口:“胤轩,我,我有了。” 连胤轩墨眸一凝:“什么有了?” “我有你的孩子了!”萧阑歆心一横,脱口而出。 “呵,是吗?”连胤轩身后的人吓得瞠目结舌,他反倒笑了,眸子反射讽刺的光芒:“你确定这个孩子是本王的?” “是!”萧阑歆一口咬定,大声起来:“那一夜的人明明是你,胤轩,腰带为你所有,而你至今交不出给你开脱的人,所以……现在孩子都有了,胤轩你真的要置我于不顾吗?” 听如此一说,连胤轩剑眉微挑,竟是踱至萧阑歆面前,有心情跟她探讨起这个问题来:“你说,孩子是本王的?” “是,皇帝哥哥能为我做主。” “你是说宇文丞相带来的那二十万大军?”他笑,瞧了旁边的映雪一眼,转头对萧阑歆道:“如果本王不承认,这二十万大军是不是要以欺君之罪将景亲王府铲平?”又看向映雪:“王妃,你觉得此事该如何办是好?” 映雪一愣:“全凭王爷定夺。” “你是本王的正妃,理应为本王管理此事。你说娶,本王就娶。”他道,似在说笑,却又分明认真。 “如果是圣意,便娶。”映雪不得不如此道。 “可是本王的正妃只能有一个,咋办?”他回道,墨眸浓烈。 映雪静静望着他,没出声。这男人,分明是故意。 “本公主身为公主,绝不做侧室!”在此时出声的反倒是萧阑歆,她瞅了瞅连胤轩,见那眸子里没有怒色,胆大的摆出公主架子:“如果让本公主做侧妃,就是有损皇帝哥哥的皇威,本公主会让皇帝哥哥做主……” 又拿皇帝来压人! 连胤轩的眸子瞬息冷了,微眯:“你以为你的皇帝哥哥会让你嫁给本王?” “现在生米已煮成熟饭,不想嫁也得嫁!” “好!”连胤轩大掌一拍,笑得让人全身冷寒:“如果他下了圣旨,本王便奉旨娶你,并让你做本王的正妃!但是……如果孩子生下来不是本王的骨肉,本王会让你和那野种浸猪笼!” “你……孩子……孩子肯定是你的……”萧阑歆愕然,总算被吓了一吓,结巴了:“如果,如果皇帝哥哥不下圣旨,你便不娶我吗?” “本王不介意府里多一个最下等的侍妾,但是,本王定会‘帮’你找出那个男人,还你清白!等着瞧!” 冷冷扔下这一句,他终是拂袖转身,在离开前瞧了映雪一眼:“如果有事,现在说,本王马上要出府。” 脚下的步子也不停,直接往他的书房去。 映雪跟在他身后,说了一句:“臣妾愿意让出景王妃之位。” “小姐?!”一身是泥水的齐康吃惊不小,也顾不得礼节卑尊,连忙转过身子望着映雪:“小姐,你在说什么胡话?你现在是景王妃,是景亲王府的当家女主子……如果你让出了这个位子,你就什么也没有了。” “徒留虚位有何用,也只不过是人家手中的一颗棋子。与其作茧自缚,不如趁早放弃。”她定定看着连胤轩,说出了自己的心底话。 连胤轩停了脚步,一直盯着她瞧,视线在她和齐康之间转了一圈,陡然道:“你知道本王为什么放了齐康,并让他从戎入营吗?” “因为臣妾承认了一切罪行。” “错!”他决断出声,倾了高壮的身子盯着她的眼睛:“本王欣赏他被北冀的人折磨得只剩一口气,也只咬定自己是个孤儿,不是奸细的骨气……更讶意他说‘为了小姐,他愿意做任何事’……他敢对本王誓言他日后定会当将军,他说要当将军保护他最心爱的小姐。而要从本王手中夺走你,就只能超过本王,所以,本王期待他变成将军超过本王的那一天!呵呵,想不到本王的爱妃如此招人怜爱,真是让本王另眼相看啊!” “齐康?”映雪没看男人略带嘲讽的双眸,震惊的望向站立一旁的儿时伙伴:“我……”她有千言万语哽在心头,却始终说不出口。她从来不知道齐康会对她有这样的感情,儿时的他们是无话不谈的好伙伴,是他和芷玉陪她走过了那段不见天日的时光,她一直,把他们当成自己的家人,最亲最亲的人。 只是,她从来没有往这方面想。 齐康却只是站在不远处定定望着她,没有说出连胤轩口中的誓言,一双坚定的眸子在她身上停留片刻,转向喜怒不形于色的连胤轩:“王爷,齐康还是那句话,如果往后小姐没有得到幸福,如果齐康站在了你这个高度,齐康一定倾其所有,夺回小姐,给小姐幸福!” 十九岁的年轻男子微微矮了连胤轩半个头,飞扬剑眉,璀璨星目,塘里的淤泥弄脏了那张眉清目秀的俊脸,却遮不住那双眸里的坚定与执着。他肩膀绷得笔直,始终将自己站成一座泰山。 “小姐,齐康句句肺腑,小姐一定要让自己幸福!” 映雪被那光芒弄得心儿微乱,红唇紧抿:“齐康。”她从来不曾被一个男人这样承诺过,她不知道这到底算不算幸福,她只知道自己想哭,心窝最柔软的一角被碰触了,提醒她,原来她从来在渴望一种关怀。 “你哭了?”有人打断了她和齐康的遥遥相望,声音冰冷而低哑:“你们胆子可不小,竟敢在本王眼皮底下公然调情,就不怕本王杀了你们!” 映雪这才发现自己眼眶微有湿意,竟是透过齐康看到了更远的地方,想起一个不该想起的人,不得不转向冷眼看她的夫君,道:“桃红看透心已破,奈何水起涟漪阔。” 连胤轩眉心微皱,瞧着那双泪光盈盈的水眸,心一紧:“你在告诉本王,你要红杏出墙?”陡然发现,这个女人现在这副模样,很脆弱很真实。 她从来都是安安静静的样子,即便是在床上,也是咬着银牙不肯叫出她的声音。她柔顺,内心却有块地方比岩石还坚韧;面对他的质疑,她不为自己辩解,头一偏,将泪珠藏在了枕头里; 他从来不曾探测过她的内心,也从来认为她是枕边的一把匕首,稍不注意,便是一刀插入心脏。他从来相信,看似最无害的敌人,才是最可怕的。 所以,他防着她,就好似防着自己的影子,如影随形,滴水不漏。 但是现在,他有了微微的不悦,为这个女人与齐康的恍神。他知道她看到了更遥远的地方,她的心就如展翅高飞的鸟,渴望云天开阔处的自由自在。齐康的承诺,只是拨动了她内心的某根弦,她不是感动,而是落了自己的泪。 他恼的是,这个女人在他面前落了那般晶莹的泪珠,就好似,他囚了她。 他囚了她吗?他只是卑鄙的用她那张脸转移了北冀的注意力,只是用她保护他心爱的女人,只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遂了胤韬的意……反正,她迟早是死路一条。 这就是做棋子的命运,也是做他正妃的下场! 他道:“本王等着你被这个小子夺走的那一天!但前提是,你在凉秋九月杀不掉本王,没有与你心爱之人双宿双飞,依旧是本王的王妃!” “齐康,现在随本王回营地,本王有重要任务交给你!”不再看她,带着侍从,冷冷拂袖离去。 ------------ 第五十六章 齐康的一番话,还是让映雪有了神思恍惚,他的话就如一颗石子,在她平静的心湖砸起了涟漪。她多少担心齐康的处境,始终不相信这个避她如蛇蝎的男人会轻易放了她身边的人,所以很怕齐康为了她做傻事。 她总算知道,齐康是自愿从戎,没有再受这个男人的虐待,每日在营地里苦练,颇得赏识。这个男人似乎在特意培养齐康做他的铁骑兵,破格提拔齐康做他的贴身侍从,走到哪带到哪。 他这番,为何意?坐在窗边绣花,脑中微微思忖这个问题,然后想起了另一个人。 这个人是她的师父,她心湖被漾起的那片涟漪。从连胤轩的口中才得知左丞相此次来卞州,身边多了个布衣公子随行,布衣公子姓“楚”名“幕连”,手中一把术士折扇,上知天文下晓地理,乃探息摸骨之相士,颇得宇文丞相器重。 只是不明白,师父何时做了相士。果真是师父吗? 于是昨夜连胤轩来东漓歇息的当会,她问了他:“哪个幕哪个连?” 他微微一笑,道:“自然是你想的那两个字,你觉得本王会认错人?倒是个仪表不凡的公子,王妃眼光不错。” “多谢王爷谬赞!”她回得坦然,将身子侧向床里,没再问。 他也没再说,将帐子放了,遣了打扇的丫鬟,将她剥了个精光,大掌在她身上到处游窜。却始终只肯从后面进入,换着姿势将她折腾个半死,然后轻柔吻她左背上的那片莲花胎记,眷顾流连,与折腾她时的猛烈有了天壤之别。 她自是知道,他是不想看她的脸。 而今儿个大早,她还未醒,他便离去了。让大丫鬟备了碗浓黑汤药,等着她醒来喝。 完事后一碗,大早起一碗,便是他每次来房里宿夜必要吩咐嬷嬷准备的,心思缜密,防得滴水不漏,自然十分抵触她怀上他的孩子。 夜里歇息的时候,他也从不抱她,高大的身子安静平躺,平稳呼吸。却在她口渴下榻喝凉茶的当会,陡然睁开那双深沉的眸子,冷冷盯着她:“去哪里?” 起初她是害怕的,害怕那双暗夜里闪着冷光的眼睛,如夜狼般要将她拆骨入腹。渐渐的,她便习惯了。知道这个男人夜里睡觉的时候仍在保持全身警惕,也知道自己现在对他来说还是敌人。于是夜里她便很少下榻了,也不随便翻身,静静闻着他身上的男人气息,一觉到天亮。 最近她将他经常小住的偏居整理了下,将他的东西搬过来,自己的则搬过去,并将紫烟调了过来,整夜服侍他的寝居。 紫烟一直是他房里贴身伺候的丫鬟,深知他的习性与喜好,也有一颗做侍妾的心,她便遂了她,让这个小婢服侍他,做他的人。 如此这样,她和这个男人就不必同床异梦了。 因为,如果果真如他所说,防备敌人就要禁锢她在身边,那她以后定是呼吸不过来的。她还是不习惯他碰她,也害怕他这样防着她在眼皮底下。 这样想着,她看到她的婢女黄怡香正晾晒完被子往主居走来,板着脸在小声嘀咕,怕是为杖罚五大板的事。上次听青楚一说,才知这女子前段日子经常私自出府,夜里也不好好歇着,在府里到处转悠,让青楚撞上骂了一顿,于是心生怨恨,在青楚养伤这段时日暗地里打了青楚的婢女。 青楚气不过,却又碍于有伤在身,不便让人知晓,暂且将气忍下了。后又听说这黄怡香死性不改,夜里趁她熟睡偷偷来过她的北筑,她的气终于忍不住爆发了。 也顾不得她是哪边的人,硬是让东漓的嬷嬷杖罚了五大板,要赶出王府。 映雪身为她的主子,十分为难起来。她可以肯定这个女子不是师父派过来的,因为黄怡香连师父的名字都曾不知晓,只说知道宫里爹爹的近况,是主人派她来监视她的。两人同生死共存亡。 这个黄怡香,便是她与爹爹之间的唯一一条线,要想知晓爹爹的情况,就得靠这个黄怡香。而被她烧掉的那封信,不知道连胤轩是怎么看到上面的内容的,总之他怕是已容不得这个人了。 “芷玉,你过来。”她眉一蹙,对这个假芷玉道。 “做什么?”黄怡香没好脸色,慢吞吞踱了过来。瞧了绣布一眼,取笑道:“你可真是好福气啊,还有闲功夫在这绣情郎的名字!” “什么名字?”映雪不解,瞧了绣布上被她走神间绣上去的“连”字一眼,才知道刚才心随意动在花儿旁边绣了个字,随即淡道:“连生,莲生,我这绣的正是并蒂莲,并不是谁的名字。” “我可不管你绣的什么,我只知道我的事被暴露了,连胤轩在紧紧追查,死咬不放。”黄怡香冷眼微眯。 “你不是全招了?”映雪黛眉微抬,瞧着这个女子:“而且你在为你的主子办事,与我何干?” “你……”黄怡香终是恼怒起来,一把推倒那绣架,打翻绣线筐,“不要忘了我们是同一条绳上的蚂蚱,要死一起死!” “我并不知道你在这段时间做了什么,我只知道你在利用芷玉的身份办自己的事!”映雪同样微恼,冷冷望着这个被逼入死角的女子。 “这是主子的安排,我是为主子办事!”黄怡香的声音旋即高亢起来,眼中狰狞立现,并向前逼近了一步,“假若你保不住我,主子定会让你那心爱的爹爹给我陪葬!” “你!”映雪后退一步,被抓住了软肋:“既然你的主子是皇上,那到底要怎样才肯放过我家人?” “我的主子不是皇上,那四个被废掉功夫的宫女才是。” “你的目的是杀掉连胤轩?”她想起连胤轩的那句“如果计划失败,就直接刺杀!”师父给她的信里明明没有这句话的,怕是这黄怡香自己要办的事。 “如果可以那么容易杀掉,我还用得着来见你吗?但是我的首要任务不是杀他,而是寻找另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一个我们都没有见过的宝贝。” “景王妃,奴婢找到了!找到了!”两人正对恃着,陡然有人捧着一串脚铃铛兴匆匆跑进来:“您要找的那串脚铃,原来在奴婢房里,奴婢刚才收拾屋子,在芷玉姐姐的床底下找到了,怕是耗子叼了去……” “给我!”黄怡香一把夺过水媚手中的铃铛攥在手里,“这是我的东西,别乱给人!” “芷玉姐姐?”水媚被吓了一大跳,愣愣瞧着这个泼狠的“芷玉”:“这明明是王妃娘娘的脚铃,奴婢以前见王妃娘娘戴着这串脚铃戏水……” “我说是我的就是我的,你问景王妃,看是不是我的?”黄怡香将那小巧脚铃紧紧攥在手里,就是不肯松手,那瞧着主子的模样,就是认定映雪会说“是”。 映雪静静瞧着她,问着:“你为何一定要这串脚铃?如果你喜欢,我可以给你定做更好更精致的脚铃。” “我就是要这一串,其他再好我也不要!因为,它是你的宝贝!我黄怡香就喜欢抢别人的宝贝!” “芷玉姐姐你……”水媚完全被吓得呆住了。怎么有如此任性大胆的婢女? “这就是你要找的宝贝?”映雪眉心微皱。 “当然不是!” 映雪明白了:“你在故意针对我?” “呦,是哪个奴才如此大胆敢针对景王妃?让本公子瞧瞧!”有人陡然在外面闲闲插话,不见其人,只闻其声,“呵呵,莫非是景王妃太小气,连条脚铃铛也舍不得打发去?” “是谁在外面?”水媚朝外头唤了声,“出来!” “小媚媚,几日不见,你连本公子也不认得了么?”男人一袭米色锦衫,外罩一件深衣,颀长七尺身躯,配上一张漂亮得让女子都自愧不如的俊脸,竟是出奇的魅惑人的眼球。 水媚愣了一下:“西门公子?” 再瞧那双玩世不恭的染笑凤眼,眼角飞扬,邪魅横成,让她想起桃花渡里人面桃花的妖孽,独独生了一身邪气。那狭长的眼儿一勾,硬是惹得人芳心乱跳,不能自持。 唇红齿白,双眸闪亮,唇角一弯,笑得邪气横生,风流倜傥。他就倚在廊柱上,带着一双含笑的眸子,直直望着门里的人。 “本公子刚好路过,来找王爷叙叙。”他瞧着映雪的眼睛道,耍着手中的竹笛,万般自在闲适,“小霜霜,我们又见面了。” “王爷不在府上。”映雪礼貌答了他,并没有提醒他认错了人。 “噢,那可真不凑巧了,本公子今日恰好有时间来一趟。”他佯装惊讶,将手指间转动的竹笛收了,朝这边走过来:“那可怎么办?本公子好不容易来一次,实在不甘心这么被打发了去。不如和小霜霜喝喝茶,等王爷回来可好?” “这样好吗?”答话的是水媚,大眼在王妃和公子间转了一圈。 “如何不好,本公子以前与小霜霜可是无话不谈,无酒不欢的好兄妹,虽然她现在嫁了人,但依旧是本公子的小霜霜,还得叫声本公子‘墨玄哥哥’不是?”妖孽男子依旧在笑,四两拨千斤的把话说了,撩起袍摆就往门里走,“天热得慌,借杯茶水喝喝。” “那奴婢去端些解暑的果子来。”水媚不得不撩起竹帘让男子进来,伺了座,退出去准备果子茶水。 映雪在男子对座静静坐下,轻轻说了声:“上次多谢公子搭救。” “哪一次?”西门在打量室内的摆设,眼一睨,似是记不起来:“我可是救了你无数次,不记得哪次了。” “上次在巷子的那一次。”映雪细心解答。 “噢,那一次啊。”西门恍然大悟,笑得得意:“那我可要找王爷记下这个人情了,以后找他好办事,哈哈。” 映雪浅浅一笑,没做声。 西门的目光又晃到杵立在一侧的黄怡香身上,盯着她手掌中的小脚铃瞧了瞧,戏谑道:“一串小铃铛而已,何苦伤了主仆感情,本公子的玉器首饰店可有无数珍宝,任你们挑选可好?” 黄怡香睨了他一眼,从鼻孔里喷出一声冷哼。 “噢,小芷玉可是瞧不上呢。”他不恼反笑,一张俊美的脸绽放无限魅力,笑得张扬:“本公子的心被伤到了,还是第一次遭人拒绝,哈哈……不过仆不越主,固守本分的奴仆规则,景亲王府制定的似乎比飞云山庄还要糟糕一些呀……得向王爷提提才好……” 他瞧了黄怡香一眼,再道:“你叫芷玉?这可奇怪了,本公子与小霜霜相交多年怎么没见过你这个闺密?莫非是……” “西门公子。”映雪叫住了他,淡道:“西门公子怕是明白妾身是谁,又何苦装作不认识?” “本公子的确不明白。”他眼角带笑,“王爷最爱的女子是小霜霜,他的王妃不是小霜霜又会是谁?” “公子,请慢用。”映雪没接他的话,只是示意他喝水媚刚端过来的解暑汤和解渴果子。自己则站起了身,走到内室避嫌。 西门微微一笑,没再说话,悠闲喝起茶水吃起果子,不时逗闹水媚两句,十分舒坦。 不大一会,有人来通传,说王爷回府了,正在回东漓的路上。 “终于等来了。”西门搁下茶杯,笑了一句。 连胤轩大步流星走过来,淡淡看了门内的男子一眼,对他的出现也不吃惊,兀自问道:“东西可弄来了?”再对旁边的水媚和黄怡香挥手,“你们下去。” “王爷吩咐办的事,西门岂敢耽搁!”西门笑得风雅,等两个婢女退了,轻佻佻从袖里掏出一个男人拳头大小的锦盒:“这是最上好蓝颜玉做的玉珠子,王爷要这个做什么?” “自有用处。”连胤轩不冷不热瞧了他一眼,陡然道:“最近在忙什么?为何始终不见你的踪影?” “在寻找中意的女子。”西门答得一点都不含糊,半认真半玩笑说着:“王爷都娶亲了,西门可不能落后。” “还没找着吗?”连胤轩的表情明显是不相信他的话。 “找着了还会在这里喝凉茶吗?西门可没王爷这般好福气,能娶到小霜霜。”打趣的瞧了眼内室的珠帘子后面。 “西门!”连胤轩对他的话有些不悦,“你明明知道她不是绛霜。” 西门无所谓:“那小霜霜呢?王爷把她藏哪了?” “你就这么想见她?”连胤轩眸子微眯。 “两年时间没见了,王爷说西门想不想?”某人继续不怕死的火上浇油。 “她现在是本王的女人!”连胤轩警告他。 “是王爷的女人就不能见了吗?没有小霜霜在,西门对弈寂寞啊。”某人俊脸哀苦,却努力憋着笑。 “西门,现在滚回你的花楼快活去!”连胤轩吼了。 “胤轩,西门好象很久才来王府一次。而且这次还是为了给你送玉,你就这么对待你的西门师弟?”西门委屈的瞧向珠帘子后面,“既然你不让西门见小霜霜,那西门只好找小雪雪诉诉苦了,这样你总不会反对了吧?!” “不准!”这次,连胤轩吼得更大声,明显被某人激怒了:“如果有时间诉苦,不如去帮帮云坤!西门,你变了!” “师兄真爱说笑,西门哪里变了?不同样是喝喝小酒,听听小曲,逗逗美娘子,又没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人生在世,不过百年,再不风流,更待何时?”西门笑得眯了眼。 连胤轩却是冷峻得眯了眼:“你唯一改变的地方,就是你在故意疏远本王!” “王爷娶了亲,得了挚爱,自然不能明白单身汉的寂寞,西门只是借酒寻欢,醉中作乐罢了。” “说不过你。”连胤轩对他莫可奈何,怒气压下来,沉声道:“这次在卞州能呆多久?亚父一直在寻你。” “亚父寻我做什么?”西门微微惊讶。 “自然是关于你的事。”连胤轩沉稳出声,瞧了珠帘子后面一眼,继续道:“亚父现在在聚贤楼,你这次既然来了,就见见去。” “也行。” 珠帘子后面的映雪静静立在窗前,没有听进男人间的交谈,只是见到一个家奴打扮的瘦弱男子远远站在院子里的那棵合欢树下,瞧着树杈上系着的黄丝带发呆。 那黄丝带从映雪住进这个院子起就没有人动过,院子里的管事嬷嬷也不敢随意取下来,只说是王爷吩咐的,谁都不准动那棵树。 那男子的背影高瘦纤细,腰肢细细的,比一般男子要来得柔软。他一直微仰着脸,静静立在那里,不知是在看天空还是在看树梢,只见得背影满是心思。 随后见得温祺跑了进来,二话不说,拉起男子的手就往外走,嘴巴不断开阖叽叽喳喳,明显是认识那个男子。 男子稍顿,扭头朝这边看了过来,似是要征得某人的同意,随即才随温祺走出了院子。 这时,珠帘子响起,有沉稳的脚步声踏进来:“要在里面一直躲到何时?西门走了。” “恩。”映雪回头,看到这个伟岸又陌生的夫君朝自己走过来,用他高大的体魄罩着她,然后静静俯视了她一刻,大掌陡然伸向她的衣襟。 她吓得后退一步,抓紧自己的前襟:“王爷,现在是白日。” “呵,你以为本王要做什么?”他盯着她紧张的小脸,笑了。 “王爷不是要……”他的脸正对着窗子,一双深邃的眸,异样黑亮。 “本王只是想看看,别紧张。”他轻声低哑,第一次这般温柔。 随后,他便把掌攀上了她细弱的肩头,轻轻拉开前襟,褪下了她的衣物露出她白嫩细滑的香肩。却只是瞧着,片刻眸中一暗,说了句:“穿上吧。” “王爷?”不懂他为何意,刚才她分明瞧见了他眸中有别的情绪闪过,却仅仅一逝,恢复了他的冷漠。 他道:“你果然不是。”便没了别的言语。 ------------ 第五十七章 西门往聚贤楼一路去了,见到亚父正站在门里与叶云坤议事,两人神色严肃,正在地形图上指指划划。 “亚父,义兄。”他瞬息敛去吊儿郎当之色,轻轻踱进门来,对门内的两人行了见面礼。 “墨玄?”云坤为他的出现感到吃惊,大步走过来,张嘴问道:“何时来的?”似乎很是出乎意料的样子。 西门淡道:“刚刚去见过景王妃,刚来不久,不知亚父找西门所为何事?” 亚父捋着胡子,笑了笑,神色不惊不扰道:“卞州城外的状况,西门应该有几分了解,亚父找你,正为此事。” “噢?”西门微微挑眉,在椅子上坐下,轻轻呷了口茶:“西门自认才疏学浅,缺乏文韬武略,怕是不能担当重任。” “不需文韬武略,要的便是你这张巧嘴。”亚父说得轻浅,笑得风声水起。 “还请亚父细细道来,西门愿闻其详。”西门这才瞧了义兄一眼,坐直身子,正视起来。 亚父道:“朝廷派来的那二十万大军一直在卞州城外五十里地的淮州城外按兵不动,借视察边关之意正四处招兵买马,拉壮丁充军,而南疆边塞要地,日前据说有云雷国边塞部族破关抢劫兵器库,纵火行凶,却无人管之;西疆的边塞之地是淮州与卞州,淮州是关口,与苍月毗邻,稍有差池,便能挑起两国的战火……” “只是,苍月的那十万大军不是蛰伏在卞州城外的荒地上吗?卞州在天景西北方向,卞州往北是凤雷山,再往北便是海,其他方向则全是荒地,与那东南方的淮州遥遥相望,简单来说就是被天景遗落的孩童,孤零零立在荒原上。而苍月此番,意在吞卞州,而非破淮州关口,所以对天景来说,失了卞州便是九牛失去一毛,无关痛痒。”西门蹙眉,瞧着桌子上的地形图。 亚父的指尖定在淮州方向:“不,对天景来说,淮州和卞州都重要。淮州为关口,其重要性自不必再多说,只是淮州城内近几年潜伏了一股暗力,正沉在水底下日益壮大,如果老夫没有猜错,应该是被天景流放至边塞的前朝余孽,他们依旧有着反天景恢复国家的决心。所以,朝廷派来的那二十万大军才按兵不动,固步自封。他们怕一出淮州,便遭到那股暗力的反咬,却又放不下外面有王爷存在的卞州,一时瞻前顾后。” 西门静静听着,沉思了一下:“那卞州的重要性何在?对他们来说,借苍月之手灭掉王爷岂不更好?” 亚父捋捋胡子,微微一笑:“呵呵,如果苍月想吞掉卞州,早在先帝晏驾之年就已一口吞下,何苦要等到三王爷有了势力再来行动?这几年王爷的铁骑兵不仅广布卞州四周,更在天景鸡肋之地有了伏兵,得朝中老臣暗中相助,更是如虎添翼。王爷现在要做的,是静观其变,而不是冲动发兵,毕竟时机还不成熟。” “所以,亚父想让西门去苍月探探口风?”西门了然,笑露一口白牙。 “其实就云坤对苍月的了解,觉得苍月君主不会对天景发兵,苍月老君主一向和王爷交好,对我国去苍月做质子的大皇子十分友善,并为其娶妻纳妾建立家室。十年前天景突然废除大皇子之位,更立其他储君,苍月老君主对此变故也并未大动干戈,只是静静接受了天景的道歉,没有怪罪。只是这一次多罗质子失踪的事,如果传到了老君主耳朵里,怕是要动肝火的。而苍月国内,从来也不太安宁,这次牟伊人的遭人怂恿和城外暗中蛰伏的苍月大军,也该是苍月某位有心人士而为之。” “义兄,你觉得西门适合去苍月吗?”西门陡然如此一问,脸上神采飞扬,不见严肃。 叶云坤刚刚推测完,见西门如此问他,着实愣了一下,道:“去不去要随你自愿,墨玄,王爷最信任的人是你,你代表王爷去也不无不可。只是如果王爷亲自去,怕落人把柄。” 西门笑了:“所以义兄的意思是让西门跑苍月一趟?哈哈,此主意也不错,可以顺便见识见识苍月的风土人情,也可以听听苍月女子的美妙歌声。” 亚父眉头皱了一下:“西门,此次去苍月,不是让你游山玩水。要知道如果苍月朝野内部生了变故,你得有脱身之策。” “多谢亚父提醒。”西门潇洒笑笑,抚抚袍子上的折痕:“关于此事,西门还要找王爷商榷商榷,待喝够王爷的喜酒,再做打算。” 恰好,连胤轩走进楼里来:“西门,酒水本王已经备好了,今日定要与你喝个痛快。” “再好不过了,亚父,义兄,西门先告退。”西门望望深思的两人,潇洒踏出大门,先行一步了去。 “亚父,你刚才与西门说了什么?”连胤轩顿了一下,转身问亚父。 “自是关于苍月的事,派西门去苍月最好不过。”亚父捋着胡子道,面容沉定:“他生性桀骜风流,面似无所事事,实则缜密迂回,是去苍月最好的人选。” “噢,本王呆会问问他。”连胤轩眸中波光一闪,微微思索,转身离去。 暮蔼沉沉,夜风初起。 映雪正在偏居打纱帘,水媚在屋子里熏香祛蚊虫,外间的软榻上放满了女子的浅色衣物,正是刚刚熏好叠起的,旁边还躺了一些水裤亵衣,以待收好。 有女子提着小食盒,带着小婢往园子来:“王妃姐姐,月筝打扰来了。”浅笑着立在廊下,瞧着门里。 “进来吧。”映雪放下窗帘子,示意门边的小婢将门帘打起,利落收拾香榻上来不及整理的衣衫。 月筝进来了,将精致小食盒搁在圆桌上,娇笑道:“月筝做了一些玉晶糕送来给姐姐尝尝,刚才晚膳见姐姐吃得少,怕姐姐饿了肚子。” 映雪微微一笑,让水媚将衣物和一块半圆玉佩收到里间去,坐下:“多谢妹妹了,妹妹请坐。”遂让人备了茶水,取出盒里的糕点,浅浅尝了一小口,“细滑香软,入喉即化,妹妹手艺真不错,也来一块吧。” 月筝不取银筷,笑笑:“月筝刚才吃了好多,已撑不下了,姐姐要是喜欢吃,就多吃些,月筝以后换着花样给姐姐做。” “让膳堂做便可,不必劳烦妹妹的。”映雪搁了银筷,用帕子抿抿唇角,淡笑如斯。 “不劳烦,不劳烦。”月筝摆摆素手,唇边笑开两个浅窝,瞧瞧室内:“姐姐,你熏的什么香?真好闻,不浓不烈,却丝丝沁人心脾。” “岷山檀香,不过我习惯加入一点点松木,这样比较清香。”浅浅应答,素手托着玉壶,将茶杯斟个八分满:“妹妹喝茶,这是茉莉香茗,清热解暑。” “恩。”月筝双手端起茶杯,轻轻喝了一口:“真香,满嘴茉莉花香缭绕呢,香茶淌过,满身的躁热都消了。” 映雪淡笑不语。 月筝又喝了口,终于进入正题:“姐姐,听说阑歆公主怀了王爷的孩子?这可是真的?” “是真的。”映雪眉梢微挑,搁了茶杯。 “真的是王爷的孩子吗?”月筝重重搁了茶杯,杏眼圆瞪些微失态,明显不能消化这个亲耳听到的消息,“如果是真的,王爷如何让公主怀了他的孩子,这……” 映雪瞧着她,不答反问:“王爷可曾去过妹妹房里?” 月筝小嘴一抿,旋即颔首绞着小手:“没有,王爷从娶月筝进门,就没进过月落园。” 映雪静静看着月筝这模样,突然忆起自己初进王府时的情景,那个时候她不也站在连胤轩身边绞着手帕子的吗?那也许是一种无助,一种隐忍,或者一种胆怯。 是何时,她学会了隐藏自己的心思? 她羽睫微压,凤眸清亮:“月筝妹妹可是想怀王爷的孩子?” “呃?”月筝悠然抬起含羞带怯的脸,小手中的帕子捏得死紧:“不,月筝只是随便问问,听说王爷准备娶阑歆公主,宇文丞相这次特意来卞州接公主回京再完婚……” “你一个深宅内院的女子,如何知晓了这些?”映雪蹙眉,没有呵斥。 “月筝只是听府里的下人说起,现在府里到处传言王爷即将娶阑歆公主,所以……”月筝怯怯看着映雪,娇俏大眼鹿湿,楚楚成雨雾中的一株花朵。 她本生得娇小,大大的眼儿,小小的脸,身子骨柔弱得人见人怜。如此这般,映雪的心也硬是化成了一滩水。她本无意责骂这个妹妹,只是些微抵触萧阑歆如此在府里兴风作浪,描黑事实。孩子到底是不是连胤轩的,大家心里都有数。 “月筝,如果你真的想怀上王爷的孩子,我可以为你搭线。”她终是说出了这句话,捏捏月筝冰凉的小手,轻浅道:“如果不爱一个男人,何苦要怀他的孩子,一个人静静过着,多好。” “姐姐。”月筝泪珠一落,妩媚小巧的脸蛋染上与那身娇俏极为不搭的忧愁,轻道:“如果不爱,该有多好。月筝从来羡慕姐姐的淡雅,仿佛谁也入不了姐姐的心,姐姐可以将自己包裹得极好,谁也窥探不得。” 映雪心中一恸,瞧着这个看似无忧无虑的女子:“再硬的心,也会有裂痕。” “姐姐爱上王爷了?”月筝脸蛋挂有泪珠,睫扇湿透,“如果把心给了他,会是一场悲剧。” 映雪没出声。 月筝又道:“对不起姐姐,妹妹失礼了,问了不该问的话。月筝这就回园子去,不再打扰姐姐了。”说着,急匆匆起了身,带着小婢要离去。 “你等等。”映雪叫住了她,道:“今晚我让你去他主居侍寝。” “姐姐?”月筝回头,脸上还是湿哒哒一片:“月筝不强求,只是与姐姐聊得投缘,说了些玩笑话,姐姐莫当真。” 映雪望着她:“是不是玩笑话,我们都清楚。姐姐能体会你那种只能望着他背影的痛苦,只是想劝戒妹妹,如果要选择走上那条不归路,就不要后悔。” “姐姐。”月筝又滚落一颗泪珠子,笑得凄楚:“姐姐也曾这样爱着一个人的背影么?” 映雪微愣,终是点了头:“爱过,但不是王爷。”又道:“王爷今夜与西门公子对饮,一时半刻不会回寝居,你现在回去做些准备,我呆会将你安排进他的主居。” “姐姐?”月筝欲言又止,瞧着她。 “你说。” “姐姐为什么要搬到偏居来?” 映雪瞧着窗外的大片乌云,道:“可能这儿比较凉爽些,姐姐怕热,受不得主居的气闷。” 月筝瞧着她,吸吸鼻头的酸涩,笑道:“姐姐好比那进贡的坚果儿,坚硬的外壳下是一颗脆弱的心。妹妹这就回园子去,下次再来拜访姐姐。” “去吧。”映雪轻嘁,示意水媚取了件蓑衣,递到小婢手里:“呆会怕是要下大雨,这月落园有些距离,记得穿上。” “谢谢姐姐。”月筝感激看她一眼,提着小食盒,让小婢掌着灯,离去了。 等她离去,映雪把园子的管事嬷嬷唤了来,让她把主居里的紫烟打发了,香炉里换上有催情作用的香料,一刻后去接月落园的主子来主居侍寝。 吩咐完,她便在窗边坐了,静静瞧着夜空乌云密布,夏雷翻滚。瞬息,豆大雨点砸落,雨花丝丝飘进来,廊下湿了一片。 她将头软软倚在窗扇上,想起在烟暮山的雨夜。 同样也是一个电闪雷鸣的夜,她从后面抱着师父的腰,轻轻告诉他:“楚幕连,我喜欢你。” 师父身影一僵,没有回头,也没有推开她。只是在那片电光雷鸣中,静静任她抱着。 她听得到自己如锤擂鼓的心跳,掌心冰凉汗湿,清楚从后面也感受到了师父狂乱的心跳。但是,他没有动。在她鼓起平生最大的勇气那一刻,他没有回应。 那片刺眼的电光里,她颤抖的声音被响雷淹没了,她不知道自己吼了什么,她只是把那个男人抱得很紧,紧到勒疼了自己。 然后,在她全身凉透的时刻,师父转过了身子来,一把将她嵌入怀里,狠狠侵占了她的唇。 那一刻,雷声响得震彻了整座烟暮山,师父在她的唇齿间说了句什么,她听不到,只是同样将她的身子勒得很紧,双掌颤抖。 雷声过,他放开了她,什么声音都没有了,却是一声不吭跨入了茫茫雨帘中,从此关上了他的心门。 “原来你从未爱过我。”她用指沾了沾脸上的湿意,笑了,“原来你从来有自己的打算。” “景王妃,快拉下帘子,大雨扑进来了。”水媚在旁边急得跳脚,连忙跑过来将窗帘子卷下,望着她:“您在发什么愣,连雨打进来了也不曾知觉……呃,景王妃,您哭了?” 水媚被吓得不知所措。 映雪微微一笑,眼梢晶莹:“小蹄子,哪里是哭了,只是刚才赏雨一时忘了神,让雨珠给打湿了。” “哦。”水媚轻轻哦了一声,没再取帕子替主子擦拭,而是轻轻转回去,拿来一副画轴:“王妃娘娘,这是月筝主子刚刚命人送来的,说是随兴起笔,请王妃娘娘笑纳。” “月筝会画工?”映雪轻轻从香榻上起身,素手接过,缓缓滑开,迎面阵阵墨香扑鼻,十分清香。 “是王妃娘娘!”水媚惊叫,小头颅探过来,大眼绽放惊喜:“画得好传神,那眉那眼,活脱脱是景王妃的模样,只是,为什么在眼角画了颗泪珠?” 画中女子螓首微颔,云鬓高耸,发鬓间镶插一朵淡粉牡丹,配以步摇锒铛,十分雅致高贵;眉心一颗拇指甲大小莲花印记,盈盈浅浅,在那黛眉间徒增风华。她睫扇低垂,玉指间一柄落梅檀香扇托在腮边,欲语还羞。 那模样,似羞又似泣,独独有颗泪珠子落在那里。 女子旁边提了诗句:莫厌缁尘染素衣,山间林下自相宜。 “莫厌缁尘染素衣,山间林下自相宜?”月筝是在劝她离开王府么?映雪静静将画收了,轻道:“也许这画中的女子不是我。” “既然是送给王妃娘娘,就定是画的王妃娘娘。” “将它收起来吧。”映雪双眸清亮,将画轴轻轻交给水媚,没再说什么。 是夜,雨一直很大,仿佛把这几个月的雨珠子全落下来了,砸得屋顶“啪嗒啪嗒”响。丝丝湿气从小窗子口透进来,带来阵阵清凉,映雪仍觉得躁热,把白色中衣脱了,三千青丝全搭在雪白肩头,在帐子里辗转反侧。 突然觉得奇怪了,与连胤轩同榻时不敢乱动能一觉到天亮,现在可以随意翻身子了,反倒睡不着。 是心头搁了事吗?她侧着身子,将玉手搁在侧脸上,贝齿咬紧了下唇,两排浓密的睫扇眨呀眨,硬是没有丝丝睡意。 “吱呀!”外室的门在雨声里被打开了,此时没有再打雷闪电,只是不停垂着雨帘子,所以开门声异常清晰。 她心头“咯噔”了一下,听到外间的守夜丫鬟轻轻叫了声“王爷”,遂立即坐起了身子。却不等她撩开帐子起身,男人已大步走进来了,带来阵阵酒香。 “怎么不经本王同意便搬到这里来了?”他道,并接过了大丫鬟端过来的醒酒茶。 她撩开纱帐,将中衣披在身上,道:“臣妾怕热,便搬来了这里。只是如此夜深,王爷如何来了?” 他喝了醒酒茶,将茶杯交给大丫鬟端下去了,又用湿巾压了压脸,开始兀自解腰带:“来替本王宽衣。” 映雪坐在床上没有动;“今夜由月筝妹妹侍寝,臣妾已安排她住进了王爷的房里,怕是候了不少时辰了。” “本王今夜没有点召她侍寝,王妃何以要替本王自作主张?”他英气逼人的剑眉微抬,深沉的目光一直锁在她露出的那片雪白锁骨上,深邃眸子含有某种波光。 随即,他没再唤她,只是让大丫鬟将他藏青色的袍子脱了,露出他颀长精壮的男性体魄,迈着长腿直直走向床榻。 他一上来,帐子里便是一阵酒气与麝香夹杂的气息,还带了一股湿气。 “过来!”大掌一伸,非常霸道的搂过了节节后退的她,将她钳制在自己的腿上,紧紧盯着她:“想逃到哪里去?” 她倒抽一口气,立即用柔荑抵住他的胸膛,拒绝他:“臣妾今日身子不大适……” “哪里不适?”他眸子里涌上猫捉耗子的玩味,一贯的内敛中掺杂邪魅,唇吐酒气,鼻息间净是男人气息。 不同于女子的细柔,粗重中还带有隐隐喘息。 她的身子立即绷成一根弦,素手贴住他的胸口又放开:“王爷的衣物湿了。”才发现,他的墨发也湿了,宽广饱满的额头十分性感。 “那王妃替本王擦擦。”他闲适道,搂住她贴近自己的掌依旧没有松开。 “如何擦?”她让自己镇定,开始冷冷瞧着他。 他这才放开她,眸中依旧有团火焰在跳动:“换下湿衣即可。” 她知道他是微微的醉了,却又万分清醒,卯足了劲要跟她周旋。 “好。”她道,素手攀上,给他把湿透的中衣脱了,露出宽厚的胸膛。只见那片古铜色肌肤上,一道箭痕在距离心窝拇指宽处,触目惊心。 他的肌肤是湿的,却烫得她的指尖颤抖。她连忙把柔荑放在身侧,不再挣扎,压住羞怯道:“王爷如果不需要再擦拭,便可以就寝了。” 他的手却游动起来,从她凹凸的腰肢爬到脊背,沿着背尾往上,洒下一路炙热。她被烫伤了,往前躲了躲,要挣脱他的钳制。 “不要躲!”他低吼,用双掌将她的身子紧了紧贴住他的腹肌,陡然俊颜一压,将满嘴的酒香强制灌入了她的檀口里,比墨还浓烈的眸子紧紧锁着她,将她深深吸进那个旋涡。 她水眸睁得大大的,一时忘了反应。直到他吸疼了她,在她的香唇里霸道吸吮,一个角落都不肯放过,她才记得用手捶他。 “放开!”这里,这里怎么可以…… 男人却不肯放开她,一把将她捶打挣扎的手反绑在她的身后,舌间侵占得更霸道,压得她的脖子都在叫嚣。 然后,两人身子一倒,他顺势压在了她的身上,大掌开始撕扯她的衣物。 她感觉自己胸腔内的空气都被压出来了,被他的体魄分开的玉腿儿踢了踢:“放开,不能呼吸了。” 他这才深深呼吸一口气,终于从她身上翻身而下,将她赤裸的娇躯抱在怀里:“歇息吧!” 她感受到他的欲望还未下去,被他抱在怀里不敢动,只是浅浅换着气,蜷缩着身子。 他也不动,就那么从后抱着她,两人肌肤相贴,温度一点一点的炙烫,让她莫名的心慌。 然后,有人在外面叩响了木门禀告:“王爷,藏宝阁失窃了!” 他身子一颤,放开了她,披衣而起:“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她的嘴里还留有他的味道,侧着身子摇了摇头。 他已经下了榻去,悉悉簌簌穿着衣,又绕到床边,竟是给她轻轻把薄被拉上一些,什么话也没说,走出了内室。 走到外室,只听得他在说:“别惊动府里太多的人,你随着本王,再带上几个家奴过去瞧瞧即可。” “是的,王爷。” 半晌,门外静了,雨声依旧。 映雪躺在被子里,听着滴滴答答的雨声,继续保持侧躺的姿势没有动。有一瞬间,她想起这个男人温柔的瞬息,说不上是种什么感觉,总之是想起了。 她不知道,他到底是何意。瞬息风,瞬息雨,阴晴不定,心思难测。她察觉得到他没有那么深的敌意了,他刚才在很轻很轻的叹息,埋在她的颈侧痛苦挣扎,却终是没有要她。 她知道,有什么开始让他迟疑了。 如此这样,很好。她在心头重重吐了口气,却下意识的抚了抚微肿的红唇,用指紧紧捂住。 半刻,又有人来请,道:“景王妃,王爷请您去趟藏宝阁。” “好。”她淡淡答了声,神色不变,起了身。 她知道,这个男人有场好戏要给她看。 ------------ 第五十八章 映雪穿着蓑衣到达藏宝阁时,楼里已经有几个人站在那里了。 这是她第一次进入这个地方,高高的台阶,厚重的大门,里面摆满古瓶字画,美玉器皿,有些森冷。 分楼上楼下两层,楼下储藏宝物,楼上却是空空如也,只有一圈木栏杆和四个天窗。屋檐呈倒锥子型,越往上越窄,无数条红线垂下来,线尾挂满铃铛,包裹成一个圈,将一空空如也的宝盒罩在里面。 近看,那细线非常密集,每一根线上铃铛的高度高低不齐,却是呈现螺旋状,紧紧排列,碰哪一个地方铃铛都会响,让盗者无从下手。再瞧四周,明明暗暗布满暗线,特别是大门处,如果不细看,发现不了下脚的第一步便是无数的比绣线还要细几分的黑色线丝。 此刻,室内灯火通明,自是瞧得清楚这布阵。 她站在门口,没有踏进去,只是让丫鬟将蓑衣取了立在廊檐下,静静望着门内的两个男子。 连胤轩换了浅青色锦袍负手立在宝盒旁,简单的样式与色泽没有将他的伟岸减去分毫,倒是沉稳内敛大气了,昂藏七尺。他没有说话,只是瞧了她一眼,示意她走进来。 反观他旁边的西门公子,一袭浅米色罩衫,足蹬百鸟绣面软靴,腰挂踞虎玉佩,风度翩翩潇洒不羁。他的眼角一直带有隐隐笑意,不再喊她“小雪雪”,而是道:“景王妃,仔细脚下。” 他这样一说,旁边的连胤轩面色便沉了几分,但他没有出声,只是示意旁边的侍从将铃铛里的棉团取出来,捻了一朵放在掌心查看。 映雪走进来了,这才瞧得那一圈铃铛全被塞了棉团,一个个在门外透进来的大风中成了闷嘴哑铃。她暗暗咂舌,十分佩服这个盗者的偷盗功力。要知道这么小这么密的铃铛,即便是塞棉团也是非常费力费时的。 但是如果不塞住这些铃铛,宝盒中的东西也偷不到手。这么稠密的防备,怕是见缝插针也插不进去。 “王爷,失了什么?”她瞧了那空空如也的宝盒一眼,轻轻开口问了。 连胤轩将掌心的那朵棉团放在鼻尖嗅了嗅,剑眉微皱,交给身后的侍从,才道:“失了本王最珍贵的宝物,该死的,即便防得这般严密,竟也让那盗贼盗了去!” 映雪微微诧异他的怒气,淡道:“王爷可派人追查了?” “追查?”他冷嘁,墨眸太深沉:“王妃如此聪明,难道看不出这是个陷阱么?只是本王低估了她的实力而已。” “王爷知道是谁偷的。”她一点也不诧异。 “当然,本王这次是要让她原形毕露!”他一点也不迂回。 西门在旁边笑了笑,终是用竹笛惬意的挑了那圈铃铛耍玩,插嘴道:“王爷,连鹰应该也跟的差不多了吧,是不是该带景王妃去瞧瞧?啧啧,今夜这雨可真大啊,还真是有些不方便出行……” 说着,轻佻佻耍着笛子,已兀自往门外走了。 门内的两人静默着,连胤轩不出声,映雪也不出声,互相望着对方,眸子里都有暗涌。半刻,映雪终是道:“如果王爷认为这是臣妾做的,臣妾无话可说。” “呵。”他倒是低声笑出,眸光微闪,紧紧盯着她:“本王没说是你做的,只是请你随行一起抓贼,怎么样,本王的爱妃?” 他笑,那眸光里,总是有着一种霸道的势在必行。 她微微仰面,抬起下巴:“有何不可。” 雨帘里,他们去的地方是城西的一座破庙,她和他同乘一辆马车,车轮辘轳作响,轧起滩滩水花。 在距离破庙很远的地方,马车便停了,他掺了她下来,将她裹在自己的蓑衣里,搂着她轻功飞跃。几个辗转,他们轻轻跃上了破庙残破的屋顶,而后褪了蓑衣,从那陡大的洞口飞下,栖息在那尊大佛像后面。 这一连串动作,他都是一气呵成。等他搂着她靠在大佛像后,破庙里那个正等人的碎花裙女子竟没有察觉。 映雪暗暗倒吸一口气,看着佛像前的黄怡香。 黄怡香襦裙湿透,发鬓滴着水珠子,正使劲用手扭了扭裙摆,嘴中抱怨着:“怎么还没来?冷死我了,这一身湿哒哒的,如何受得了。不过幸好没被人发现,要不就完蛋了。” 说话间,她瞧了瞧门外的雨帘子,找了个比较隐秘的角落蹲下。然后小心翼翼从腰包里掏出一颗通体洁白,质地纯净细腻,光泽滋润的女子拳头大小的白玉珠子,双手捧着:“终于找到你了,可费了我不少力,等把你交给主子,我就不必再为奴为婢了……只是你到底有什么好,居然让主子费如此一番周折?不就是一颗质地上乘的白玉珠子……” 听此,佛像后的男人眸中闪过一抹讥笑,瞧向映雪。 映雪亦回望着他,告诉他她什么也不知晓。 半晌,门外依旧没有人进来,雨帘子密麻,不闻脚步声。黄怡香终是等不及了,开始在落满灰尘的佛像前来回踱步,盼得望眼欲穿,“明明说好是这里,怎么还不来?” “啪!”有人用一颗珠子掷了她一下。 “谁?”她连忙回头,四处巡视。 惹得佛像后的映雪全身紧绷,屏住了呼吸。却见得旁边的男人气定神闲瞧着她的侧脸,对目前的状态不太警惕,反倒对她的反应比较感兴趣。 她瞪了他一眼,不敢动。 终于,有人从雨帘子里走了出来。竟是个高挑纤细的红衣女子,镶金边的对襟,琵琶袖,窄窄的金色腰带,勾勒出纤细的腰肢。她穿的是裤,宽宽的裤腿随着行走颇似纱裙,在大风中翻滚掀起,长腿若隐若现。 女子撑着一柄油伞,罩了红色面纱包住长发和脸,只露出戴有金色流苏的额头和一双眼睛,她静静立在雨中,裤摆湿透,望着门内的黄怡香。 “哑奴?”黄怡香吃惊的叫了一声,揉揉被掷疼的手肘,“怎么会是你这个哑巴来?主子呢?” 雨中的红色女子对她的话没有任何回应,却陡然转过身子往回走。 “你等等我。”黄怡香攥紧手中的锦袋,连忙跟上,又叫道:“雨这么大,你要带我去哪?是主子的意思吗?”绣花鞋往前探了探,终是走进雨里。 等两人的身影消失在院子,连胤轩从佛像后走出来,望着雨帘道:“倒也聪明,知道换地方,不过今天既然给你们撒了这道网,便定是要一网打尽的。王妃,刚才那个红衣女子你可认识?” “不认识。”映雪站在他身后,摇了摇头。她知道他是故意这样问她的,有意无意试探她。 连胤轩便不出声了,静静看着雨帘。而后有侍从从暗处走出来,撑着伞站在雨里等着。 “走吧。”他道,这次没有再与她共伞,让侍从为他撑着伞,走在前面。 映雪望着他高大的背影,静默半晌才跟上。 出了破庙的院子,才听得一阵激烈的打斗声传来,才知红衣女子和黄怡香甫出院子便让王府的几个侍卫在雨中堵截,被逼得节节后退,寡不敌众。 原来那红衣女子武艺并不高强,交战几回合便败下阵跌倒在软泥里,湿泥沾了那身红衣一身。黄怡香的功夫高一些,仍在与两个侍卫在缠斗,把那红衣女子置之不顾,怕也是自身难保。 连胤轩走到那躺在泥地上的红衣女子旁边,叹息了一声:“该来的没有来!”便挥手遣退了用剑押着女子的侍卫。 红衣女子不领情,冷冷瞪着俯视她的连胤轩,雨水湿透红色面纱。 连胤轩瞧了她一眼,自己撑了伞蹲在她身边,并为她遮了雨,道:“谁派你们来的?为何偷白玉珠?” 女子自是出不得声,眸光冷冽,发上湿哒哒一片,鬓角露出一片,几道狰狞的伤疤在发根若隐若现。 “连胤韬?”连胤轩试探着问,淡淡瞧了那伤疤一眼。 红衣女子不出声。 “宇文祁都?”他不死心,盯着女子冷冽的眼睛,看到那眼珠子反射着一种淡淡的紫,让他心头涌上一种奇怪的感觉。 红衣女子依旧不出声,却是陡然素手一扬,趁人防备不及,洒了他一眼的浅黄粉末。 “该死的!”他快速偏头,却仍是沾染到了一些,眼睛微微刺痛。 红衣女子瞬息翻身跃起,施展轻功想要逃离,却在连鹰抓到她的那一刻,故技重施琵琶袖一甩,毒粉飘散,“咝”红衣被撕下一块,纵身跃入西魉河。 此时正值大暴雨,破庙外又是西魉河下游,河水十分湍急汹涌,那红衣一落水,瞬息便没了踪影。 “不必追了!”连胤轩唤了声,示意下属不必再追,而是走到被生擒的黄怡香面前,冷冷吩咐:“先废掉武功,再扔入水牢!” 黄怡香脸色大变,眼见人赃俱获,立即对映雪叫喊起来:“你竟敢串通他害我和哑奴!枉费主子那般疼爱你,你竟然做出这样背叛他的事?!主子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这个主子是谁?”映雪问得冷静,一地的泥水,溅湿了她的裙摆。 “你说呢?!”黄怡香尖叫,在侍卫的钳制下挣扎不已,从腰间掉下一串脚铃铛,嵌进泥地里,“你竟然说不知道主子是谁?!主子这次让我来,就是来保护服侍你这个景王妃……同样是主子的人,我黄怡香命贱如草,随时命悬一刻;而你苏映雪,主子连根寒毛都舍不得动,就是一串脚铃铛也跟你争不得……” “如果他是主子,为何要以爹爹的性命为威胁?”映雪眸光瞬息清冷。 “因为主子现在有能力救苏渤海,也有机会杀他,就是要看你怎么做!”牙一咬,黄怡香的模样似是豁出去了一般,陡然仰面笑起来:“哈哈,你以为主子疼你就舍不得杀你吗?你这次这样背叛他,他定也会像牺牲我这般牺牲你的,因为对他来说,没有什么比他身上的使命来得更重要……而且,他现在疼的人是哑奴,哑奴比你乖巧有天分……” “哑奴……”映雪静静从泥地里捡起那串铃铛,贴在胸口,抿紧了唇。 连胤轩站在旁边冷冷看了半晌,终是墨眸一沉,道:“将这个女人押回王府吧,稍后再做审问。”随后又似没事发生一般静静往前走,上了从暗处转出来的马车。 “不上来吗?”他坐在车上对下面的人儿居高临下,语里不喜不怒,非常平淡。 映雪静静上了马车,沾满泥浆的绣花鞋弄黑了车里的地毯。她在一边默默坐了,没有吭声。 连胤轩的软靴上也是泥浆,锦袍上也有刚才被哑奴溅脏的一块,他从映雪上车起就没有做声,俊脸微侧,似在沉思。 于是两人都是静默的,在回府的路上只有车轮轧过水洼的扑溅声。 这个时候,雨停了,天也破晓了。整夜的暴雨后,天边竟然泛起鱼肚白。 马车从王府侧门进去,车停,有个瘦弱的男子迎了出来:“胤轩!” 连胤轩这才撩开帘子,从车里走了出来,也不介意那男子掺着自己,静静往东漓走去了。 映雪坐在车里,从听到那男子的声音就知道他是谁了,原来那站在合欢树下凝望黄丝带的男子是女扮男装的连绛霜。她怎么就忘了,这两个人才是真正的夫妻! 然后,她想起了昨夜让她安排进东漓主居的月筝,连胤轩一夜未归,而且并未告知嬷嬷王爷临时起意下榻偏居,怕是要让她空等了。她愧疚即生,连忙让迎出来的水媚掺下了马车,直直往主居去。 天还未完全亮,廊外的芭蕉让一夜的暴雨冲刷得墨绿,大大的叶子在黎明里静立。粉红紫薇打了一地,碎碎的瓣,点点浅红。 映雪穿过,绣花鞋上沾上片片。 等她走到主居,门里已经坐了人。男装的连绛霜正熟练的在柜子里取药箱,并轻驾就熟的捧了一套干净的袍子出来,为连胤轩换上。 “胤轩,昨晚你去了哪?”连绛霜用湿巾为男人轻轻擦拭着眼睛,轻声细语。 男人静静坐着,没回答她的问题。 映雪站在门前,不知道该不该踏进去。 “来做什么?”男人陡然出声了,虽是背对着门口,却显然知道是她。 连绛霜面朝门口,瞧见了映雪,也不惊讶,轻轻将湿巾在铜盆里透过,道:“胤轩的眼睛中了毒粉,景王妃不知晓么?” 映雪走进来:“臣妾来看看月筝妹妹。” “月筝来了房里?”连绛霜微微惊讶,让小婢走到内室拨开珠帘子瞧了瞧,随之笑道:“哪有月筝妹妹?景王妃可是找错了房间?” “昨夜臣妾安排月筝妹妹来此侍寝,王爷。”映雪淡道,瞧着连胤轩,“而且并未告知嬷嬷王爷临时下榻偏居,怕月筝妹妹空候一场。” 连绛霜眉梢微挑:“昨夜胤轩去了你房里?” 映雪没正面回答她,对连胤轩道:“既然月筝妹妹回了园子,那臣妾现在便去看看她。” 盈了盈身,准备退出去。 连胤轩道:“以后别私自给本王安排侍寝的事。” 映雪背影微僵:“是的,王爷。”轻步走出去了。 然后,她回了偏居换下身上溅脏的素衫和绣花鞋,将那串脚铃铛洗净,用帕子擦干,再取丝帕包好,放进梳妆台的第一个暗格里。 正打算去月落园看看月筝,这个时候,月落园的小婢倒先来偏居请景王妃过园一叙了。小婢道:“主子请王妃娘娘一同赏画。” 赏画? 月筝的反应让她微微吃惊。 等到了园子,月筝穿了一袭浅黄开襟宽身薄衫,没有挽鬓,正揽袖作画。她正在画一只鸟,歇在牡丹丛里,展翅欲飞。 “它想飞,为何却不肯飞?”映雪打断了她的凝思。 月筝握笔的手一顿,轻轻为鸟儿点上眼睛,抬头笑道:“姐姐来了。”便搁了笔,走出桌后给映雪请座。 她的模样,恢复了娇俏。甜甜一笑,笑魇如花。 映雪道:“昨夜……” 月筝为她沏了茶,笑道:“昨夜月筝有幸在王爷房里睡了半宿,月筝很满足,感谢姐姐给了月筝这次机会。” “月筝……”映雪轻轻看着她。 月筝又道:“昨夜月筝为姐姐作的画,姐姐可喜欢?那是月筝最引以为荣的一幅画呢,虽然笔艺不精妙,却是月筝用了心思的。” 映雪微微一笑:“姐姐很喜欢,只是妹妹何以在眉间画了一簇莲花印?” 月筝走到映雪面前,瞧着她那片刘海:“月筝很小的时候在皇宫曾见过一个带有这样莲花胎记的女子,她救过月筝的命……却不知为什么月筝在看到姐姐的第一眼,便想起了那朵莲花。姐姐,月筝有个不情之请。” “你说。” “月筝可否瞧瞧姐姐的额头?” 映雪微嘁,侧转身子:“妹妹还是不要看才好,怕吓了妹妹。” “月筝不怕。”月筝轻轻握住映雪的手,拉过她:“姐姐从来以此为缺陷,却殊不知这也是一种风华。姐姐知道吗?王爷百花不爱,却独独怜爱莲花……姐姐你瞧……” 说着,已兀自从抽屉里取出一副细细珍藏的画轴,缓缓摊开,道:“这是王爷当年在皇宫随家父学画时所作的莲花,用色全是大红,取名血莲。月筝当年觉得奇特,便偷偷收下了。” “呀。”映雪细细瞧了那画上的两朵血莲,微微惊讶。一朵盛苞怒放,血红的瓣,浅黄的蕊儿,妖娆夺目。另一朵含苞待放,与那盛开的血莲相依偎,含羞妩媚。 奇的是,那盛放的那一朵,竟与她左背上的那块胎记极似。 她用指抚了抚纸上那朵血莲,问了:“王爷可是在哪处见过此种莲花?” 月筝“噗嗤”一声笑了,道:“姐姐真爱说笑,莲花粉的,白的,黄的哪没见过,又何曾见过这么红的莲花?那红,比血珠子还红上三分呢,红得有些触目心惊不是。只是听王爷无意中说起是在梦中见了莲花仙子,依着梦境画下来的。” 映雪将柔荑轻轻搁进了水袖里,轻淡道:“不曾想王爷有如此雅兴。” 月筝将画轴静静收了,继续道:“家父当年是宫里的画师,得先帝赏识陪三皇子练画,才沾了福荫……还别说,王爷如今虽然性情冷,却有无师自通的天赋,他有心思或是心烦气躁的时候,不是喝酒浇愁,而是关门作画或吹箫……不过,王爷现在怕是不会再碰笛子了。” “为什么?” “可能是寻不到知音。”月筝浅浅一笑,似是陷入回忆里:“真怀恋王爷吹曲的日子,可惜月筝不懂乐器,不然做王爷的红颜知己也是足以。” “可是你会作画。” “王爷是为血莲才作画,在他的心中,只有血莲,没有画。” 映雪沉默了,望着窗外:“明明可以飞,为什么不飞?” 月筝同样望着窗外那只歇在墙头的鸟雀:“它是可以飞,但是它的心被系住了,飞到哪里都有牵挂。” “你真傻。”映雪只能低叹。 月筝却柔柔一笑,瞧着她:“如果姐姐如此爱一个人,便不会觉得妹妹傻的。有时默默守望一个人,也是种满足。” 映雪望着窗外,沉默不语,眉心微蹙。 月筝又道:“其实绛霜姐姐并没有占满王爷的心,王爷的内心深处还空着,那块地方,绛霜姐姐根本弥补不了。” 映雪静静听着,突然道:“妹妹是怎样嫁给王爷的?” 月筝一怔,随即唇角勾起一抹苦涩:“王爷娶月筝,是为家父所托。”便不再说其他了。 映雪瞧着她略带忧愁的模样,心儿随之一嘁,说不出话来。今日这趟赏画怕是有些沉重,她的无心,勾起了这个女子的落寞。而她,也落寞了。她不能告诉月筝,她爱的男人将她拱手送给了另一个男人,她却不能飞。 她道:“妹妹教姐姐作画可好?姐姐爱闻这墨香。” “恩!”月筝清脆应答,杏眸微弯,落寞敛去。 月筝铺了画纸,准备好了墨,正要起笔,却陡然听得小婢来请王妃娘娘,说是王爷的眼睛出事了,请王妃娘娘即刻前往东漓。 “眼睛?”映雪心头一跳,想起了那个叫哑奴的红衣女子。 她的心隐隐有股不安,打发了小婢:“我即刻便到。” ------------ 第五十九章 连胤轩的眼周灼红了一圈,微微的肿,眼睑青紫得厉害。 映雪走到东漓主居的时候,老大夫正在给他察看,重重的叹息:“王爷,这毒粉沾不得水的,遇水扩散得更厉害,怕是已经入了眼睛。” “该死的!”连胤轩瞬息暴怒,一把抓过老大夫的衣襟,额头青筋暴露:“给本王治好它!本王不能看不见东西……”怕是一时难以接受这样的刺激。 “胤轩!”身后静立的连绛霜急急拉了他,自责道:“都怪我粗心大意,以为这毒粉能用清水洗去,用湿巾弄湿了它……如果不能治,我将眼珠子给你,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明的,胤轩……” “该死的!”连胤轩又吼了声,松手将老大夫拽到地板上,用左掌遮了眼睛,“都给本王滚出去!马上滚出去!” “你们都出去。”见此,连绛霜轻轻挥退室内的大小丫鬟,留下摔在地上的老大夫:“大夫,王爷的眼睛可有得治?” 老大夫颤微微从地上爬起来,苦着脸道:“王爷中的毒粉很奇特,此毒物中似乎含有大量珊瑚粉,以及其他有毒海物研磨成的细粉,所以遇水即有吸附力,刚才老夫看过王爷的眼睛,发现毒粉黏附在眼珠子上,与老夫十八年前见过的一种毒极为相似。” “什么毒?”连胤轩不再怒吼,放下遮住眼睛的左掌,痛苦的闭着眼睛,薄唇紧抿,渐渐止住了情绪。 “老夫十八年前在京城开了一家小医馆,曾在一个夜里遇到过如此病者,那个男子也如王爷这般,双睑青紫,眼珠子被毒粉吸附,不过他眼睛当时没有沾水,故扩散得不快。” “然后呢?”连绛霜比当事者更急:“老大夫可以直接说诊治之法。” 老大夫神色一僵,战战兢兢道:“老夫查过医书,得知此毒来于天景北部外域海国,只有那里的人才会用海物制毒防身。只是此国坐落在泱泱大海中,神秘莫测,陆路上的人很难寻觅。” “老大夫的意思是说此毒只有这个海国的人才可解?”再次出声的依旧是连绛霜,她心儿一惊,柳眉蹙起,瞧向安静下来默默听着的伟岸男子,“胤轩,你可知对方是什么身份?” 连胤轩腮帮子紧咬,没回答她,只是沉道:“大夫可有抑制毒粉扩散的方法?”犀利冷寒的深邃闭上了,那高壮的体魄却仍是有种无形的压迫感。他的心思,无人能窥探。 “有,不过有些难。”老大夫道:“当年那位壮士来老夫医馆后,翌日便有位戴红面纱的女子来看他,记得当时女子是用小竹筒里的水为他清洗眼睛,据说是每日卯时一刻接的露珠,而且那露珠儿切切不能让日光照射,采摘的时机要刚刚好……” “何为刚刚好?”绛霜檀口轻启,记在了心里。 “所以老夫才说有些难不是。”见气氛缓和下来,座上的男子也不再发怒,老大夫这才敢放宽心说话:“卯时一刻要掐准,只能接竹叶上的露珠,接露珠的皿儿只能用竹筒,当日采摘的露珠要当日用,不可存放……” “老大夫,这不难。”绛霜柳眉舒展,笑了:“还有提醒吗?” “呃。”老大夫微微讶意,先是斗胆瞧了这瘦弱的男子一眼,继而垂下视线,盯着地上:“接露珠的事不难,只是要接足分量很费事。公子怕是没有听明白老夫的意思,东日初升前,竹叶飘翠时,卯时一刻起,二刻满筒棕。而且王爷的眼睛需要整日擦洗,一刻也停不得,如果没有满筒的露珠,王爷会有灼痛之苦。” “噢,我明白了。”绛霜将老大夫的话微微寻思,再云淡风浅笑了笑:“老大夫放心,这事难不住人的。” 门外的映雪则是静静站在窗帘子前,没有踏进门里。他们的一番对话她自是听进去了,瞧连绛霜那模样,怕是已下定决心要为连胤轩取露珠儿的,他何苦遣人寻她来做甚? 她隐隐有种他要兴师问罪的感觉。 旋即听得当事人终于开口了,他道:“本王能忍受灼痛之苦,只是万万不能失了光明,小老儿明白吗?” 那低沉的男中音里是抑不住的挣扎,而非惧怕。 她明白。 他在告诉大夫,他不是害怕失明,而是害怕在他正开疆拓土施展抱负时毁去了眼睛。那样,无异于折断了他翱翔的翅膀。 “老夫明白。”老大夫唯唯诺诺,望了绛霜一眼,再道:“先用露珠清洗双目,制止毒粉扩散,然后再……再……” “再什么?”绛霜瞅着老大夫的模样有些想揍人,这样含含糊糊的,存心急死人呀! “老夫实在无能无力!”老大夫“扑通”跪在了地上,视死如归了:“因为药引只有那个神秘女子有,当日那女子并未告知老夫,老夫又寻不得那女子,只有请王爷赐老夫一死!” “你!”绛霜秀眉一拧,娇呵:“说了等于白说!赐你一死也救不回胤轩的眼睛!” “不过老夫隐约记得一套针法,用银针插在膻中穴、鸠尾穴、巨阙穴,各插针一分不深入,抑制毒粉进入心脉,再配以揉按睛明穴,可以起到一定作用。但是要完全清除毒粉,需要女子的药引。” “本王明白了。”连胤轩终于出声了,挥退老大夫:“先按你说的办,药引再慢慢寻,本王昨夜及时躲避了,应该没沾太多毒粉,你退下吧。” “王爷,老夫退下了,只是……”老大夫让药童整理好药箱背在肩上,陡然想起什么,又加上一句:“施针和按揉之事需要时时进行,老夫呆会回药馆为王爷挑个药童来……” “只要懂医术的人即可?”连胤轩问。 “是的,王爷。”老大夫答:“只要懂医术即可,施针之事只需教一遍便能懂。” “那好,不必劳烦小老儿你去找药童了,本王府上正有一个极好的人选,呆会你教她针法和清目术,本王让她来伺候!” “胤轩?”绛霜为男人的决定微微诧异。 站在廊下的映雪亦微微震撼,打算不踏进去了,回头,竟看到母妃站在身后凝望她,不知来了多久。 “母妃。”她欠身请安。 “听说轩儿的眼睛出事了?”宁太妃轻轻往前走了几步,瞧着她:“为何不进去看看?” “大夫在里头,儿臣不便打扰。”映雪浅浅答了。 “你是轩儿的王妃,有什么打扰不打扰的。来,随母妃一同进去吧。”宁太妃笑,牵了她的柔荑往里去。 外屋的小婢这才匆匆通传,说是太妃娘娘与王妃娘娘一起来看王爷了。 绛霜立即望了过来:“娘,您来了。” 映雪感受到她的视线,淡淡回望她一眼,踏进门里。 连胤轩对她的出现并无任何表示,不知是因为闭着眼睛,还是在想其他,只道:“送大夫出去吧,大夫有些事要向王妃交代仔细。” “好。”她自是知道大夫要交代什么。 等她带老大夫入了外屋,太妃娘娘开口道:“霜儿,既然这次你随轩儿回府了,就在府里住下吧。府里总是比外面来得安稳些。” “娘。”绛霜绕到宁太妃旁边坐下,拉过义母的手裹在自己掌心里,亲昵撒娇:“昨夜孩儿在您房里不是说过了吗,胤轩去哪里,霜儿就去哪里,这次霜儿回府是来看看娘和苏嬷嬷,不会呆太长时间。” 宁太妃没有抽出自己的手,些微担忧道:“胤轩现在是有家室的人了,他娶了王妃,霜儿可有想过以后的打算?” 绛霜明显一愣,启口道:“霜儿从来是胤轩的人,此生非卿不嫁。只是当年失手错杀如氏,得罪了北冀,才惹来此生的不安宁。但是霜儿相信,暗涌之后总是有光明的。” “你们,哎……”宁太妃轻轻叹息一声,这才瞧座上默不作声的皇儿一眼,说出一句心底话:“万般都是命,又巧在映雪与霜儿生了同一张脸蛋,平故沾染上北冀的怨恨,这谁也怪不得。只是轩儿,霜儿,母妃在此说句不偏袒的话,姻缘过,一生错,你们千万不要走错一步才好。” “娘……”连绛霜唤了一声,却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来。 连胤轩闭着眼睛,依旧不出声。 恰好这时,映雪走进来了,发现气氛有些诡异,静静落了坐,轻道:“母妃的身子可有好一些?” “好些了,多亏映雪开的药方,咳嗽止了不少。说起这个,母妃想知映雪曾在哪里学医?那些方子,可是母妃这些年来从未见过的。” “家师无名,只是讨口饭吃的江湖郎中罢了。”映雪轻道。 “呵。”座上的连胤轩却在此时冷哼出声,冷笑:“如果果真是师出无名,那本王的这双眼睛可就有救了!” 静默半晌,原来果然还是兴师问罪来了。 映雪瞧着他,没出声。 他又道:“那个给本王使毒的红衣女子,王妃果真不认得么?本王昨晚故意设下那个陷阱,就为试探出黄怡香混入王府的真正目的,不曾想又弄出个哑奴来!不过虽然吃了一点毒粉,本王却总算有了收获,你不说那个人是谁,本王也知晓。” 映雪没有惊讶,轻咬唇瓣:“既然一切尽在王爷掌握,王爷打算怎么处置?” “这么急将一切往身上揽做甚?”他不怒不恼,却语锋犀利:“你是本王的王妃,本王疼你还来不及,又怎么会‘处置’!你虽没有黄怡香一星半点的本事,却始终有被那个姓楚的拱手相让的理由,他的计划没有让你知晓零星,应该是为保护你。既然他如此宝贝你,本王又怎么能有不接的道理!呵,让本王出乎意料的倒是他的目的竟是白玉珠,就不知道是不是宇文老狐狸的主意!” “轩儿,白玉珠果真失窃了吗?”宁太妃一听这话,大吃一惊。 这颗白玉珠本是一双,乃宫中圣物,太上皇晏驾前曾赐胤轩一颗,另一颗随太上皇遗体入了皇陵,不曾再见天日。只是不知晓胤轩口中的这个人如何将主意打到了白玉珠上? “母妃,白玉珠并未失窃,他们偷走的只是颗假珠子。”连胤轩如此安慰母妃,闭着灼红的双眼面向这个方向,“母妃不必担心儿臣,尽管养好身子才是。苏嬷嬷,送母妃回西居吧。” 宁太妃知晓儿子是在担忧她,不想让她干涉太多事,也不多说什么,轻轻起了身:“让映雪陪母妃回西居吧,母妃想找映雪唠唠嗑。” “恩。”映雪站起身,觉得太妃娘娘在帮她解脱。 连胤轩却道:“王妃这会还要给儿臣试针,让绛霜陪着去可好?” “胤轩?”绛霜惊讶,自然不依,“我不放心……” “去吧。”连胤轩坚决,“多陪陪母妃。” “那好吧,胤轩。”绛霜后退一步,软了语气,“我现在随娘回西居,有事再遣小婢来叫我。” 说着,瞧了映雪一眼,轻轻掺着宁太妃走出去了。 宁太妃回头瞧了室内的两人一眼,忧上心头。 等其他人退出去了,映雪道:“王爷果真想要臣妾试针?”不再怀疑她是取他性命的人了吗?要知道那三穴可是致命穴位,银针入半,会让他脉断心碎。 他已经让小婢掺着躺在了榻上,高大的身躯平躺,占据半个床面:“给你半刻时间准备。” 映雪静静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盒,打开,搁在圆桌上,而后用小婢端来的清水净了手,走至榻边:“王爷的衣物是王爷自己脱?还是臣妾来?” “这么快就准备好了。”他笑,从床面坐起身,“当然是王妃来。”猿臂伸展,惬意之极。 映雪暗暗咂舌,感叹这个男人的阴晴不定。撇了撇嘴,利落将连绛霜刚为他换上的袍子脱了,再褪去中衣,露出他壮实的没有一丝赘肉的古铜色上身,胸口的那道狰狞箭伤立即映入眼帘。 他静静躺回去,出声笑道:“王妃呆会可要将穴位插准了。” 映雪没出声,重新净了手,从盒里取了针,玉指抚上他厚实的胸膛,摸准胸膛正中的膻中穴,将银针缓缓转入。没了浅浅的一点,停住。 他没有动,但她感觉到他的身子微微僵了一下。 “王爷什么感觉?”她盯着他的俊脸,眼皮眨都不敢眨一下。 “没有感觉。”他道,“王妃可以继续。” 她轻轻吐了口气,玉指下滑至他坚实的腹肌,在脐上琢磨了七指宽处,取了银针缓缓插上,银针根部微微有了颜色。 再往下半指宽处,她咬咬牙,插上最后一根银针。 “好了?”他一动未动,双眼紧闭着,似乎真的没有感觉。 她却感觉有些累,撑着床柱:“好了。”昨夜整晚未阖眼,刚才一番情绪高亢紧绷,一松懈下来,竟是一身的疲软。 他又道:“上来吧。” 她身子马上又紧绷:“不必。” “本王的眼睛灼疼得厉害,试试大夫教你的清目术。”他说得波澜不惊。 “睛明穴其实很好拿捏,王爷何以一定要臣妾来?臣妾手粗皮糙,怕弄伤了王爷的眼睛。”她不肯上来。 “王妃是王府里唯一懂医术的医者,不找王妃找谁?”他坚持,“懂些医术的人总比完全不懂医术的人来得强,如果刚才是完全不懂医术的人为本王下针,本王恐怕早已命丧黄泉。” 她明白他这番为何意了,脱了绣花鞋,坐上榻来。 碰上那灼红的眼皮,她的指尖被那温度烫得瑟缩了一下。想不到这毒粉这般剧烈。她稍嘁,微凉的指轻移上他的眼角,轻柔按捏,红唇边吐气如兰。 他很安静,浓密的睫毛颤也不颤,眉头舒展。 帐里很静,两人都没出声,他裸着上身平躺,她跪坐在旁边,为他按压眼角。而后取了丝帕,为他擦净眼角流出的浅黄液体。 两人之间,只闻得对方吐出的气息。 他陡然道:“你应该知道本王是在给机会你杀本王,只要杀了本王,你就可以回到楚幕连身边。” 她手上微顿:“你也应该知道我没想过杀你,如果要杀,那些个夜里便有机会。” 他睁开红肿的眼睛,要笑不笑:“以后你还有的是机会,本王会让你天天施针。” “王爷这又是何苦?”她敛了眸光,坐到一边。 他微侧俊颜,视线追着她:“本王只是想知道,楚幕连为何这般慷慨。为何可以将自己的女人送给别人,并毫不吝啬的将她的清白之身拱手相送?” 她的睫扇耷下来,压去了她水眸里的色彩:“即便是你,同样可以将我当成你心爱女人的挡箭牌,楚幕连又为何不可以?!” 她笑,瞧着他,泪光盈盈:“如果一个男人可以大方到将他的女人拱手相送,你说,她在他的心目中算什么?如果这个女人是连绛霜,王爷舍得将她送给别的男人吗?” “没有这种如果!”他快速接话,答得斩钉截铁。 她的睫毛眨了一下,螓首一颔,后悔对这个男人说了过多的言语。 “时辰差不多,该取针了。” “你哭了?”他用指掐起她的下颌,却见那汪清潭里已平静一片。 “王爷觉得臣妾该为谁哭?”她恢复用“臣妾”自称,回望他的眸子清冷水亮。 他静静瞧着她,墨眸渐渐深沉,幽潭般深邃吸附,却陡然道:“本王会让你天天来施针,直到那毒粉完全清除!” 她低下头,没有再说话,长长的睫扇扑闪,只是给他慢慢取针,偶尔贴过他腹部的素手却凉成一片。 ------------ 第六十章 夏夜,银月逶迤,清风缭缭,却总有唧唧喳喳的虫鸣吵了一地,比那木琴还要动听。尾挂萤火的虫儿在矮灌间穿梭,星星点点,如夜空中的星子,多了几分璀璨夺目。 如此夜景,饶是扫去了夏日的几丝躁热,却依旧有些热。 南苑的女主子带着小婢坐在清湖的凉亭回廊里赏月吃果子,穿了宽身广袖的纱衣,腰间稍稍用浅黄绢带点缀,露出杏子色的牡丹肚兜。 一小婢在旁边打扇子,力道要适中,不能扇起主子披泻的发丝,却要赶走蚊虫让主子觉得清凉。虽说在这亭子里熏了不少驱蚊香,水上蚊子相对少些,却依旧是多。她直直侍在那里不敢动,小腿肚上不知被叮了多少次。 今年的蚊蝇似乎比往年来得多,且更肆虐,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灾荒。 另一个小婢在剥橘子,一瓣瓣放在小盘里,拼成一朵花,给主子递过去。 “太酸了!”萧阑歆一口将那刚送进嘴的橘瓣吐出来,不悦的盯着丝竹:“这是皇宫送过来的贡橘吗,怎么酸成这样?是不是那苏映雪故意拿些糟粕来打发本公主的?” “公主不是说想吃酸东西,要越酸越好吗?”丝竹委屈起来,取了桌上被剥得完整的橘皮给主子看,“公主您瞧,这上面还写着‘贡’字呢,是贡橘没错。可能因为现在不是吃橘时节,所以有些酸。” “那你自己吃。”萧阑歆心口窝着火,一把抓了橘瓣塞进丝竹嘴里,打翻了盘子:“给本公主全部吃进肚子去,看到底是不是‘有些’酸!” 一把一把的塞,塞得丝竹满嘴都是。 丝竹被呛得脸色发红,却不敢吱声,囫囵吞了橘瓣,耷拉着头颅。 “酸吗?”萧阑歆冷冷盯着她。 “酸。”丝竹低着头,不敢大声。 “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吗?”萧阑歆依旧不放过她。 “错在不该胡乱说话。” “贱婢!”萧阑歆冷冷一挥袖,一巴掌扇过来,怒气冲天:“就因为你这张嘴,胤轩知道是本公主对他下了药,也让本公主白白搭上清白之身赔了夫人又折兵!还有现在这个孽种……” 她狠狠捶打了自己平坦的腹部一下,恨得咬牙切齿:“这个孽种真是让本公主现在进退两难,打掉他,本公主所做的一切就都前功尽弃了;生下他,让胤轩娶了本公主,他以后定不会放过我们母子……” “公主消消气。”丝竹连忙拉住主子又朝腹部捶打下去的手,含着颤音道:“公主万万不能伤了千金贵体,奴婢觉得公主应该趁肚子还未大起来前打掉这个孩子,皇上和太后娘娘那边肯定是不允公主嫁给三王爷的,如果公主执意要生下这个孩子,就是与皇上那边撕破了脸皮,而三王爷这边又不肯承认,到时候公主您就是落得个两头不讨好……” “两头不讨好?”萧阑歆这次倒没大动肝火,似是把丝竹的话听进去了,杏眸微眯,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皇帝哥哥那边的确不会让本公主嫁给胤轩,因为胤轩永远是他的眼中钉心头刺,他想让我这个异姓公主嫁到云雷和亲,以拉拢东南方向的云雷国……可是,云雷太子妃的位子又怎么比得上胤轩呢?这个男人本公主是非得到不可的,他越是拒绝,本公主就越要亲近!” “公主?”丝竹手心全是冷汗,只觉得主子又要做出什么事来了。 果然,萧阑歆只稍稍寻思,气定神闲道:“本公主会顺利生下这个孩子,并且让他喊胤轩父王的,本公主决定慢慢来。” “只是公主,三王爷现在似乎接受景王妃了,时时下榻,夜夜宠幸,怕是……”丝竹小小声提醒。 “多嘴!”萧阑歆杏眸一瞪,又不悦了:“那个煞星女现在的处境比本公主好不到哪去,胤轩碰她,估计也是别有目的,所以怎么宠幸,她都变不成凤凰,这么杞人忧天做甚……” 丝竹只得闭嘴,不敢再说话。 萧阑歆也安静下来,望着回廊那头有个浅衣身影在慢慢晃动,比她还惬意。 “王府里来了客人?”夜灯下明显是个风度翩翩的素袍公子,正捏了一把龙骨折扇,逍遥自在的乘凉。 丝竹朝那条瞧了瞧,道:“是西门公子,王爷的朋友,来府上小住几日。” “西门公子?”萧阑歆眉一蹙,撇了撇嘴:“原来是个风流公子,俊是俊,只可惜入不了本公主的眼。” 远处的西门,唇角玩味勾了一下,收起折扇朝这边走过来,“公主好雅兴,月凉如水,软尘香风。” 萧阑歆将下巴抬得高高的:“西门公子同样好兴致,孤灯夜影,唧唧虫鸣,也能如此悠闲惬意。” 西门微微一笑,面色不改,瞧了那浅波荡漾的湖面一眼,依旧潇洒自在:“这里景色确实不错,很适合赏月,那么西门就不打扰公主雅兴去别处踏凉了,告辞!”扇儿一撑,好不惬意走过这凉亭。 “哼,不过花孔雀一只!”等西门走出亭子,萧阑歆冷嗤一声,挑眉瞧了男人颀长的背影一眼,“身形还不错,跟胤轩差不多高,倒也风度翩翩俊美风流,就是那双眼睛太媚了,受不了。” “公主,这个西门公子正是卞州城内出了名的第一美男子,逍遥不羁,自命不凡。” “噢?”萧阑歆将刚放入嘴里的葡萄吞下,吐了核:“既然是第一美男子,那是哪家公子?本公主瞧那气势也不似凡夫俗子。” “回禀公主,西门公子乃飞云山庄二庄主,只管风流,不管事。” “哈哈,原来还是一颗绣花枕头,还以为胤轩认识的人能神气到哪去!不管了!”萧阑歆凉凉笑了,再放入一颗熟透的葡萄进嘴里,开始继续赏自己的月。却又似想起什么,拉了丝竹一下:“本公主让你带的话带到没?为何多罗王那边至今还未有任何表示?” 丝竹的皮立即绷得紧紧的:“公主的话奴婢是一字不漏转达给多罗王的,只是那多罗王整日呆在花楼里酗酒,怕是没有一刻清醒。” “等他回府,再去传达一遍。” “是的,公主,奴婢记下了。” 而东漓那边,映雪刚刚为连胤轩施完针,连绛霜便捧着个小竹筒子走进来了,轻道:“胤轩,让我再用露珠给你净净眼睛可好?” “恩。”连胤轩坐在榻上让紫烟为他拉拢白色中衣,默认了。这些天因为施针比较频繁,便没有将衣物全脱,只是将衣襟敞开了,露出胸膛。而映雪试了几次,三处主穴也拿捏得准了,闭着眼也能寻找。 此刻,映雪收起针,净了手静静站在床边:“如果王爷没有什么不适,那臣妾退下了。” 连胤轩正在让绛霜滴露珠进眼里,头仰着,露珠子带着微微的黄从眼角流出来,道:“你先不要出去,呆会教绛霜清目术。” 绛霜正用帕子替他擦拭,微微一笑,也道:“那么呆会麻烦景王妃了。” 呵,终于肯让她解脱了吗!映雪轻轻回视连绛霜一眼,答得无波无痕:“不麻烦。”让连绛霜来,她还求之不得呢。 连绛霜这几日天天按时接下半竹筒子的露珠儿守在旁边,时辰一到便为他净眼,寸步不离,果真做到了十二分的细心体贴。而除了施针的时间,她是一定会守在这个男人身边的,用露珠及时为他止灼痛,给他更衣梳发,那份情真意切,怕是无人能及。 所以,她愿意教她清目术,十分情愿遂了连绛霜的意。 “以后不要叫景王妃。”连胤轩净了眼睛,没看映雪,却是陡然这样对绛霜淡淡嘱咐着:“叫她姐姐吧,不必再叫景王妃。” 薄唇紧抿,喜怒不形于色,他高大的身子站起,稳步踱到了外屋。 “啊?”绛霜微微诧异,随即眉梢带笑,望着映雪,“绛霜早说过对姐姐一见如故了,从见到姐姐的第一眼起,就有种亲切感,就仿佛我们前世是姐妹一般,呵呵,姐姐,我们很有缘,对吗?” 映雪瞧着女子眼中淡淡的敌意,心头隐隐有股情绪在涌动,眉一挑,道:“是有缘,缘分深得抢了妹妹的王妃位子,做了妹妹的替身。” “苏映雪,这不叫抢!”连绛霜的脸蛋立即冷若冰霜,眸一沉,淬了三分毒:“不是抢,是我暂时让给你的,因为这个位子从来是我的,昨日是,今日是,以后永远是。我今日屈尊叫你一声姐姐,是为弥补心头的愧疚,不是真正将胤轩让给了你!” “那你觉得让出去的东西还能要回来吗?”映雪冷笑。 “是我的,就一定要得回来!”连绛霜咬着银牙,冷冷盯着她。 映雪陡然觉得有些好笑,她没想过要抢这个女人的男人,可是这个女人的表情却告诉她,她抢了她最喜爱的东西。她从来不觉得让出去的感情还能收回来,即便没有人跟她抢那份感情。 她道:“如果你觉得可以,就可以。” “你这是什么意思?”连绛霜冷眸微眯。 “你了解我是什么意思。”映雪淡淡瞧着她,浅笑:“如果将他抓得太紧,他反而更想飞,就是这个理。” “这个不用你教!”连绛霜的眸子依旧没有恢复温度,瞧了珠帘子外一眼:“我爱这个男人,从六年前第一眼见到他就认定了他……我相信他的心中也是有我的,不然,他也不会让你做我的替身。所以,我奉劝你最好不要爱上他,爱上他,痛苦的只会是你!” 映雪心头微微一嘁,笑道:“多谢忠告,只是我也有一句要提醒你,今日我苏映雪如此做你挡灾替身,是为自身给王府带来煞气心生愧疚,我不曾想抢你什么,但是我也有自己的底线,希望你不要再对此咄咄逼人!” “你不犯我,我自不会逼你!” “树欲静而风不止。” 珠帘子响了响,紫烟探了个头:“王爷遣奴婢来问问,清目术教得如何了?刚才西门公子过来东漓,王爷正在花厅陪着,请景王妃和三小姐过去一趟。” “墨玄来了?”连绛霜瞬息淡去了刚才的剑拔弩张,眉儿一挑,有些吃惊。 “是的,已经有些日子了,三小姐今日才知晓么?”紫烟掩嘴低笑,仍撩着珠帘子:“西门公子已经嚷嚷好些日子了,却每每寻不得三小姐的身影失望而归。今日好不容易逮着了,自是不肯离去。小姐,奴婢可是把棋盘都准备好了,就等着您过去呢。” “巧嘴。”连绛霜朝前迈了步,望着这巧婢:“你如何知晓我是小姐?” 紫烟连忙将珠帘子放下,走进门来:“让太妃娘娘几夜留宿西居,又与王爷寸步不离的人儿,除了小姐,还会有谁?!况且,小姐的模样虽变了,声音却没有变,奴婢服侍了小姐那么久,如何认不出来。” “这么说,我的易容术还是不成功的。”连绛霜用指抚了抚那张白璧无暇百般难描的脸蛋,没有责怪紫烟的直言不讳,却是转过头来瞧映雪,“我是再也回不去这张脸了,现在这张脸虽有百般好,却毕竟不是我自己的,我好羡慕你还能完整拥有它。” “脸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还是你。”映雪只能这样回复她,将装银针的小盒放进袖子里,再道:“我现在要回偏居去清理银针,以做下次之用,所以不能去花厅了,帮我转告王爷。” 说着,已撩起珠帘子向外面走。 紫烟叫了声:“景王妃,王爷吩咐您一同前往的,清理银针之事,可交由奴婢打理。” “不必,银针是家师所赠,不能假他人之手,相信王爷会谅解的。”总之,她是不想去。 绛霜听了半会,终是等不及了:“那姐姐你去吧,我会跟胤轩说明白的,既然是为银针的事,他定是不会强人所难……耽搁不少时候了,紫烟,我们快去花厅,要不让胤轩和墨玄大哥等急了。姐姐,妹妹退下了。” 说着,礼节性的盈了盈身,带着紫烟走出了卧居。 映雪瞧了她匆匆离去的背影一眼,往相反的方向走。 她住的偏居在主居左侧,没隔几步,却感觉是咫尺天涯。总感觉,自己是另一个世界的人。 她突然不想回去了,转了个弯,走到院子内的那棵大合欢树下,望着那在夜风中飘荡的黄丝带凝思。这些丝带表相思,是女子思念爱郎期盼心爱之人早日归来之意。 自然,这系黄丝带的人,是连绛霜。 那个爱郎,是连胤轩。 呵呵,连绛霜对连胤轩的爱果然是无孔不入的,就似那老树的根须,入地三尺,盘根错节,任何风雨是摧不毁的。 这个女子却对她担惊受怕了,只怕是,爱得越深越怕失去。她只是在想,如果有一天连绛霜失去了这个男人,她还活得下去吗? 她不能体会这种两情相悦的撼动,只知道,师父不爱她,她却仍活了下来。 有些可笑的是,她竟站在这棵合欢树下,思考自己的夫君和别的女子两情相悦的事,自己则,莫名感伤。 “夫君?”她望着那黄丝带苦涩一笑,透过树梢上的月,想起一张淡薄的男性面孔。只怕她这一生,是要孤老终身的。 随后,她猛然转过了身子,敛去神色,静静往自己的偏居走。 这个时候,夜已经有些深了,水媚在整理床铺,桌上搁着封薄薄的信笺。见她走了进来,立即将信笺捏在手里递过来:“景王妃,您总算回来了,这是给您的信,搁了半日了。” “谁送来的?”她心头一紧,瞧到那信封上没有字。 “奴婢今日去买胭脂,一个小童在王府门口塞给奴婢的,只说是一定要亲手交给您,不能经过他人之手。” “那你下去歇息吧。”她轻轻遣退了水媚和屋里的丫鬟,眉心微皱,抽出信纸,折开。 读完,她红唇紧抿,将那薄薄的信纸捏得濡湿。 随即,她将桌上的灯罩揭开,再次将那信纸连信封搁在了火上焚烧。焚烧后的纸灰,则用茶水浸了,浇在室内养的那株绿竹盆里。 等做完这些,她静静站在了窗前,月儿还是那个月儿,满天的星子,夜风吹入,却陡然低叹了声:“我这是怎么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只知道,思潮暗涌,澎湃不已。 半刻,水媚又跑进来了,蹙了蹙眉:“王妃娘娘,您刚才烧过东西吗?好大的一股味儿。” “刚才不小心把桌子上的夜灯撞翻了,没事的,你现在来做什么?”她反问。 “哦。”水媚瞧了桌子上一眼,道:“奴婢是来禀报王妃娘娘,刚才嬷嬷来过,说将主居右侧的偏居配给三小姐了,今夜王爷在三小姐那下榻,不过来这边了,请王妃娘娘先行歇下。” “好,我知道了。”原来是为这事,她淡道:“我本打算将那右侧偏居调给她的,不曾想她事先找嬷嬷说了,那可好,不必让我再折腾一番。你还有其他事吗?” “奴婢没有了,王妃娘娘。”水媚用一种很惋惜的眼神看了看主子,才道:“奴婢在外屋歇下了,王妃娘娘有事儿可以直接唤奴婢。” “知道了,你去吧。”这个越来越贴心的小丫头。 “恩。”水媚将内室的竹帘子放下,再仔细检查了遍窗子,这才退下去。 终于安静了,映雪轻轻将灯罩里的灯吹灭,脱了绣花鞋,将那薄薄的帐子放了,却是在帐子里坐了一夜。这一夜,即便是躺下了,怕也是辗转反侧的。 ------------ 第六十一章 连温祺一大早起了,手中提一个精致小鸟笼,急急往母妃的西居偏居赶过来。 “绛霜,我昨儿个买了只会唱曲的小雀儿,你快来听听看。” 苏嬷嬷正在为宁太妃梳发,听到外头的声音,忙将梳子搁了,走出主居的门来:“小王爷,小姐不在偏居,昨儿个夜里去了东漓,怕是还在王爷的榻上。” “啊?”温祺俊脸微红,带点少年初听情事的羞涩:“原来她去王兄那里了,那我还是不找她了,王兄会吃醋的,呵呵……嬷嬷,母妃可起了?温祺来给母妃问安。” “早起了,老婢正为小姐梳头呢,人老了,贪不得睡。来,小王爷,老婢带你进去。”苏嬷嬷柔溺一笑,忙将这个小王爷请进来,备了些点心给他吃,自己则将太妃娘娘掺出来。 太妃娘娘面色雍容,正用指捏着眉心,稍显倦色:“昨夜母妃不知怎的做了一夜的噩梦,老是梦见你王兄被人追杀,霜儿掉下悬崖,哎……” “母妃?”温祺站起身来,擦了擦嘴角的碎屑,安慰道:“母妃是太操劳了,才夜不安寝胡思乱想,要不温祺今日陪母妃出府转转透透气,顺便拜拜菩萨,保佑母妃福寿安康?” “那你今日的功课怎么办?”太妃娘娘慈爱一笑,故意责怪道:“前日项夫子告知母妃,有人天天在练武习书的时辰偷偷跑出王府逗蛐蛐儿,晌午回了,下午又跑出去,并将夫子吩咐下的字画功课送到了月落园让月筝代为完成……” “母妃,您别听那个项夫子胡说八道。”温祺冷汗直流,被当场抓包的搔搔后脑勺,笑得牵强撒娇:“那个项夫子老眼昏花,嘴皮子关不住,指不定是认错了人。” “祺儿!”太妃娘娘柳眉一沉,严肃起来:“夫子老当益壮,知识渊博,更是孜孜不倦教导你,尽心尽力教书育人,你知错不改,菲薄恩师,还在这强词夺理,实在是令母妃失望!” “母妃别生气,祺儿知错了,祺儿刚才只是逞一时口快,并不是要菲薄恩师……”温祺这才急了,委屈着一张脸,抓着母妃的手肘可怜巴巴:“祺儿生性顽皮,心无大志,因无法忍受夫子的念叨和沉闷的习书,才让书童代了,跑出去玩耍。可是祺儿知错了,知道不该再这般顽劣……上次私自将王嫂拉出王府,让嫂嫂差点让牟伊人抓去的事,让祺儿寝食不安了好几日,所以祺儿以后都不敢乱出府了,还请母妃宽心……” “哎……”太妃娘娘叹息了一声,轻轻抚上温祺的手背,没有责备:“你能知错即改就好,母妃自小看着你长大,深知你不是个任性的孩儿,只是你现在年岁也不小,母妃想为你寻门亲事成家,也让母妃在有生之年抱抱皇孙……” “母妃?”温祺被母妃的最后一句吓了一大跳,下意识抽出自己的手,回道:“王兄成亲已数月,指不定王嫂的肚子里已经有了小皇侄呢,所以母妃不必为温祺的亲事着急,温祺还小。” “小王爷,王妃娘娘是不可能怀上孩子的。”静立一边的苏嬷嬷终于插了一句,瞧瞧面色沉重的宁太妃,再瞧着惊讶的温祺,开口笑道:“小王爷果然是小孩子性情,不知道喝了汤药是不可能怀上孩子的。这些时日王爷执意如此,所以王妃娘娘不大可能怀上。” “噢。”温祺似懂非懂,眨眨眼睛:“如果王嫂不行,还有绛霜,昨夜绛霜不是去了王兄房里吗,王兄一定不会让绛霜喝汤药。” 这话,却让宁太妃和苏嬷嬷脸色更加暗沉。 “这……”苏嬷嬷张了张嘴,不知如何对这个青涩的男子启齿。 温祺歪着头,不解:“母妃,你们怎么了?绛霜不是好好的吗?她没事了,现在能活蹦乱跳,王兄也打算将她收房……为什么你们还是很不高兴的样子?” “祺儿。”宁太妃终于暗哑出声,瞧着他:“绛霜这辈子是不可能生孩子的,两年前的那次身子重创,伤及了她的下体,她是不可能做母妃的。而你王兄,除了绛霜,他不会让其他人诞下他的孩儿。” “母妃。”温祺瞧着母妃沉痛的模样,终于意识到不对劲,忙走过来握住母妃的小手:“母妃很想抱皇孙?” “小姐当然想!”一旁的苏嬷嬷急道,护主心切:“小姐盼了这些年,本以为王爷和绛霜小姐能喜结良缘从此诞下白白胖胖的小王爷,福寿卞州,哪知天降横祸,在王府里出了宛儿那个小贱婢,与北冀暗地勾结掠走小姐……” “宛儿不是自己服毒自杀的吗?” “她做了奸细,当然要自寻短见!”苏嬷嬷恼得咬牙切齿。 “只是她为什么不逃走,却要在竹清院自杀呢?”温祺自言自语了一句,瞧向沉默下来的母妃一眼,道:“母妃,是真的吗?王兄查出来的结果是这样的?温祺记得那宛儿是个乖巧的丫头,一直是服侍绛霜的……” “轩儿查出来的结果正是这样的。”宁太妃拧眉轻叹,苍白的脸蛋微带无奈与苦楚,掩袖虚弱的咳了咳:“咳……过去这么久了,不提也罢,只要轩儿和霜儿现在幸福就好。祺儿,今日陪母妃出去走走吧,母妃今日约了城西城隍庙的大师讲经,你让关管家给母妃找两顶不大显眼的软轿,母妃带你去城隍庙让大师点慧一二。” “顺便拜拜送子娘娘,保佑王兄早生皇侄。” “小姐还顺便给小王爷求求姻缘签。”苏嬷嬷在旁边打趣。 “这句本王没听到,苏嬷嬷,你准备香烛去吧。” “大丫鬟在准备,老婢负责跟在小姐身后。” 三人正走在廊下,温祺撇了撇嘴,没再理这个老婢:“母妃,现在有我亲生爹娘的下落吗?” “还没有。”宁太妃轻轻走在前面,脚步微顿,回过头来看着义子:“当年哀家去扫祖庙,在祖庙不远处捡到了尚在襁褓中的你,当时你还不满两个月,正在襁褓里哭闹,却在哀家掀开布巾的那一刻,露出两个小酒窝对哀家破啼为笑。哀家那刻想也不想就决定将你收为皇儿,又碍于深宫内院,将你寄养在了祖庙几年。哎……” 她将视线移向廊边的那棵芭蕉,似若有所思:“那年你娘亲并没有留下任何线索,只写了一封血书让捡到你的善心人送你入空门,从此两不相见,哀家猜测,她应该是下了狠心。” 温祺剑眉皱得深深的,重重一掌拍在廊柱子上:“既然恨我,又何必生下我?”眉宇间,隐约有了一丝成熟的英气。 宁太妃怜惜的瞧着他,轻道:“祺儿,莫怪她,一个女人要做到抛弃亲儿的地步,怕是身不由己走投无路。这二十年来,哀家已将你当亲生皇儿看待,轩儿有的你都会有,你已是哀家心头的一块肉,舍之不得。” “母妃。”温祺为母妃的这番话动容了,眼儿微湿,怔怔望着慈母:“生儿不如养儿亲,此生不管寻不寻得她,儿臣都是景亲王府的人,母妃的皇儿。儿臣只感激她赐了儿臣一条命,却永远不会认她为娘亲,因为从她扔下温祺的那一刻,她就没有这个资格了。” 宁太妃怜爱的摸了摸儿子的脸,柔声起来:“莫说这些,她毕竟是你的生母,哀家会继续派人寻,相信定会寻得到的,祺儿莫灰心……来,我们去前殿,呆会在庙里求支签,让上天来指引……” 说着,兀自牵了儿子的手往前走,背影清瘦暮年。 “母妃,温祺刚才说的是真的。” “母妃知道,我们先去求签。” “顺便给王兄求支签吧。” “好。” 两顶枣红软轿就这样静静往西大街去了,轿四周守了几个有拳脚的家奴,默默护着主子往前。温祺已褪去了落寞,不安分的撩起窗帘子东瞧瞧西瞧瞧。 只见那让牟伊人血洗过的大街早恢复了惜日的热闹,耍剑的,卖胭脂水粉的,摆茶摊的,蒸包子的,热热火火整条街。就是时不时冒出来的几个破衣乞丐煞了风景,让整条街的热火打了折扣。 “真是的,这些乞儿越来越多了!”温祺撇撇嘴,陡觉没趣,决定把窗帘子放了小寐一会,却在放下的前一刻,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走在前面。 高高瘦瘦,一袭浅灰色罩衫,长发用玉簪子一丝不苟挽起,行色匆忙。他倒是记得这个背影,因为这身装扮是他教王嫂打扮的。 “嫂嫂!”他从窗子探出头,朝那背影唤了声,背影却一僵,拐了个弯。 “追过去看看!”他对轿夫急道,这次是掀了门帘子,八方找寻。 这条街上的人并不多,沿着西魉河下游延伸,酒楼庄铺越来越稀疏,明显是通往郊区。他寻了几段路,直到越过最后一家茶庄,也没瞧得那身影。 “难道是认错了?”他重新坐回轿子里,摸着脑门嘀咕,又瞧到母妃的轿子在交叉口等他,不得不让轿夫将轿子抬回去,继续走自己的路。 等他的轿子一离去,那高瘦的灰衣身影便从一茶楼的隐秘处走出来,望了望那逐渐消失在眼界的两顶软轿,快速往郊荒处走。 此条路是顺着西魉河往下,越往下走越僻静,然后是一片密林,河边奇石嶙峋,破庙孤立,显少有人烟。 等灰衣身影走过破庙,到达密林深处,已有一顶四抬大轿静静立在那里,轿边没有人,门帘子在夏风中一荡一荡的,诡异得很。 “师父?”身影朝轿子叫了声,声音曼妙徘徊,没有上前。 布帘子没有被人掀开。 “谁?”女扮男装的映雪静静瞧着眼前的这顶轿子,终是心头警铃大作,轻轻后退了一步。 天,竟然不是师父,她立即大感不妙,想也不想转过身子往回跑。 “既然来了,又为何要走?”有道浑厚的声音陡然从轿子里穿透出来,随之而来的,还有两个如鬼魅般的红衣侍卫从天而降,直直挡了她的路。 两个侍卫冷冷盯着她,将她逼回轿子前。 她暗暗吸了口气,有种悲痛在心间流淌。如果没有找错地方,那就是师父欺骗了她,果真么? 她冷道:“你是谁?为何来的不是楚幕连?” “如果没有楚幕连的字迹,你肯乖乖的来吗?”轿中人阴冷出声,声音浑厚苍劲,透着刺骨的寒:“老夫让人再三邀请,景王妃都不肯赴约,如若不用这样的方法,老夫这趟卞州之行岂不是要无功而返了?!” “那封信,果真是出自楚幕连之手?”她胆战心惊的,倒是这个答案。 “对!”轿中人答的爽快,掌风一凝,布帘子自动撩起,终于露出他的本尊。双眉雄赳气昂,浓密飞扬,一双饱经风霜的眸过于蛮横阴冷,让人瞧了第一眼便不敢瞧第二眼,下巴一圈密麻的短须,昭示他的年龄。 如果说连胤轩是一只阴冷的豹,那么这个老者便是一只凶猛的虎。 随即他道:“楚幕连不会来,今日他帮老夫回京办事,三日内不会出现在卞州城。” “你是宇文丞相?”她心更冷,确定自己见到了那个将她苏家拉入泥坑的始作俑者。这个人,天生只适合做枭雄。 “呵呵,忘了给你介绍了。”宇文祁都笑起来,眸中闪过狡黠的光芒:“既然猜到了,那么我们来说点正事,先说说苏渤海吧,说起来,老夫与他还有几分旧识情分呢,不知道你想不想知道他的近况?” “你们什么时候放过爹爹?”映雪立即变了脸色。 “等你完成了你的任务,老夫定会放他出宫!” “我现在就想知道爹爹的情况,我要确保爹爹平安无事。”她急的心都乱了。 宇文祁都似是早料到一般,从轿子里走出来,魁梧的身形耸立,笑得胸有成足:“放心,他现在还死不了,老夫只是切掉了他一根手指,以稍做你怠慢的惩罚。来啊,把礼物给景王妃呈上来瞧瞧。” 他声刚落,便有人托了个小盒从轿子后快速走出来,盒盖一揭,一根血淋淋的大拇指映入眼帘。 映雪心儿一跳,痛上心头:“卑鄙!” 宇文祁都冷冷一笑,盯着她:“如果继续没有效果,老夫可就不是切切指头这么简单了!反正他现在是禁脔,不听话的下场只会是一刀刀凌迟而死。所以,他的下场由你决定,用连胤轩的命换他的命,这是老夫今日要重新跟你做的一场交易。” “我杀不了连胤轩。”她眉一揪,冷冷淡淡。 宇文祁都阴冷睨着她,没有耐心:“老夫不打算用你的煞气了,你必须用其他方法,越快越好。最好赶在苏渤海成为药人前,完成你的任务!” “你以为连胤轩是那么好杀的吗?”映雪不得不讥笑出声,苦不堪言:“如果圣上的这颗眼中盯这么好拔,宇文丞相你不是早已将他送下黄泉!” “你跟本丞相讲条件?”宇文祁都眸中立即有了风暴,老谋深算:“本丞相原本有着你嫁来第一天就死在连胤轩剑下的准备,不曾想你煞气小了命反大,那连胤轩竟让你活到了今日……既然他们开始放松对你的警惕,你就该在这个时候在他胸口插上一刀,给他来个措手不及。而且,即便你失手了,本丞相也会放过苏渤海,饶他不死。” 映雪静静凝视前方,没出声,心思在心底翻涌。 “你自己好好考虑清楚,别怪本丞相没有提醒你,救苏渤海除了靠你自己,其他人都束手无策,尤其是楚幕连!” “楚幕连从来就没有打算救爹爹,呵呵。”她笑得好无力。 宇文祁都却在这时陡然拿出一支精致华贵的金步摇,放在她眼前:“认识这支金步摇吗?” 她瞧了一眼,摇头:“不认识。” “确定?” “确定!” “那好,本丞就给你三日期限,如果在这三日内你没有成功,那本丞会拿着这支金步摇去王府里要人,这支步摇乃长公主在老字号首饰斋打制,整个卞州城独有一支,却在那日的晚宴上差点插入本丞的咽喉。这次,本丞倒要看三王爷如何洗脱这个罪名!” “丞相现在就可以拿着这支步摇去问罪!” “本丞现在比较中意前一个方法,省事又快速,十分吻合本丞的时间和耐性,而且本丞的计划,已等不及楚幕连那所谓的‘煞气冲天’了!” “那么在这三日之内,不准再动我爹爹!”她冷声提醒。 “没问题,识时务者为俊杰,本丞等待你三日后的好消息!”宇文得意一笑,缓缓踱进了轿子,而后有四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轿夫稳稳抗起那四抬大轿,脚步生风快速消失在密林里。 映雪望着那方向怔愣半刻,终是走到了西魉河畔。河水急湍,水面无浪,底下却该是层层波涛暗涌。 ------------ 第六十二章 西魉河的水不清不浊,河两畔密林缭绕,野草疯长,自那顶载着宇文丞相的轿子离去,四周便没了人息,只闻禽鸟的扑腾。 映雪站在草里,瞧了那表面平静,底下却暗礁罗列的河面一眼,转身往回走。 她认得刚才那只手指头,是因爹爹的左手大拇指先天带有一块墨色胎记,很小的时候她以为是墨,时常吵着要替爹爹擦拭,所以印象深刻。 前些日子他们对爹爹是变相软禁,虽囚了自由,却也锦食相待,不伤及发肤,现在对她如此相逼,应是暗波涌起掀起千层浪的时刻了。这一次,只怕那宇文祁都也将爹爹带来了卞州。 稍稍往前走一些,才发现此处地势是高低不平,越往下游,地势越低,难怪河水看起来急湍。她瞧了一眼,发现此处有些眼熟,深草处有间带院子的破庙,草间被人走出一条小径,通往河畔。 这里不正是那个叫哑奴的红衣女子跳下去的地方么? 黄怡香说哑奴是楚幕连最宠爱的女子,楚幕连可以牺牲黄怡香和她,却独独要保护哑奴,将之捧在手心。只是,她从来不知道楚幕连会爱人,也从来没有见过黄怡香和哑奴。 可以说,她对楚幕连的事根本一无所知,她和他在烟暮山隐居的那两年,除了唤他一声师父,其他无从知晓。 她从来以为,他和她一样,只属于山间野林,不问世事。原来,她错了,而且错得离谱。呵,直到今日,她才明白。 密林很静,西移的阳光照射进来,将她形单影只的身影拉得老长,她站在阳光里,感觉不到热,只是心思澎湃,差点淹没了自己。 她从来不知道,有一天她会为自己落寞,想为自己哭。 “咚!”破庙里有人敲响了那破旧的老钟,打断了她的忧伤,她抬起眸子,睫扇濡湿,在阳光下闪着晶莹。 齐人深的野草在抖动,哒哒的脚步声响起,有人或动物在向破庙奔走,而她,站在距离破庙的几里之处闻到了烟的味道。破庙顶上窜出的,不正是浓烟么? 起火了? 她眉头一蹙,立即朝破庙走了几步,却在走到庙门口的当会止住了脚步。她没想到,破庙的庙堂里会坐满了乞丐,人人衣衫褴褛,脸蛋乌黑,他们正盯着架子上烧烤的几只鸡和一只不大不小被剖了肚的散发着阵阵香味的猪流口水。 几个孩童在院子里玩耍,为抢一颗发黄的馒头,在院子里你追我赶。 “咕隆”馒头滚到了大门口,静静立在映雪的软靴旁。 “抢到了!”一个六岁左右的小孩童大叫,用黑乎乎的小手抓起馒头就要往嘴巴里塞。 “不要吃,很脏。”映雪蹲下身来,心疼望着这个面黄肌瘦的小家伙。 小家伙捧着馒头抬起头来,先瞧了瞧馒头,再望望闯入者:“你是谁?为什么说我的馒头脏?” 其他几个稍微大点的孩童早在争抢馒头的当会就见到站在门口的映雪了,他们没有跑过来,而是呈鸟兽状散开,害怕的跑进了庙堂。 立即便有几个男乞丐跑进院子了,防备望着女扮男装的映雪:“快走!要不我们对你不客气!” 这些人面容黝黑,嘴唇干裂,不管是不是因为脏污,他们都有那么黑,再看他们露在破衣裳外面的手肘和掌,粗糙厚实,明显是双常年在地里劳作的手。 映雪突然想起巷子里的那群乞丐,那群乞丐被连胤轩扔进牢里便没了音训,北冀的人也很少在乞丐堆里见着了,街上游荡乞讨的,都是真正的乞丐。 “快走!”有人已要抡起棒子赶人了。 映雪收回心思,后退了几步,连忙解释道:“我刚才只是见庙顶有烟,以为这里起了火,所以过来瞧瞧,并无打扰之意。既然无事,在下这就离去了。” “等一下。”又有人叫住了她,夹杂浓浓的外地口音:“留下你腰带上的玉佩和身上的银两,只要是身上都可以典当的,你都要留下,才准走人!” 映雪吃惊,回过头:“你们在打劫?” 那出声的男乞丐,是个身高六尺半的十几岁年轻男子,黝黑的肌肤下是一张血气方刚的脸,他这样一吼,他身旁的老妇人立即将他往后面拉,声音里带着颤音:“阿墚,不要这样做,他会告诉官府的,到时候,我们连这破庙都容身不下了。我们放他走吧,不要惹事。” “阿婆,如果不用这样的办法,我们筹不到银子给阿青治病,阿青现在连水都喝不下了……而医馆里的大夫只认银子,没有银子,他们是不肯给阿青治病的。” 名为阿墚的男子这样对阿婆说着,陡然一把拽过映雪的纤腕将她拖进门里,恶狠狠扯下她腰间挂着的玉兔玉佩,和腰带里的一些碎银子,“既然是你自己撞上来的,就不要怪我们不客气,我们也是逼不得以走投无路,希望你能心存好心救救阿青……” “你们就不怕我以抢劫罪告到官府?”映雪撑在那破旧的庙门上,看到其他乞丐面露惊恐之色望着阿墚,不敢吱声。 阿墚抢完映雪的玉佩和碎银后便没有对她搜身了,似是也有些顾忌和胆怯:“今日借你这些银子一用,日后戚墚定以五倍之数归还,而且钱财是我一人抢,与其他人无关,若你要追究,告我戚墚一人便可,不要伤及他人。” 映雪愕然,瞧着这个男子:“在你抢劫之前你就该想到会伤害你周边的人,即便你开脱,他们也会受牵连。” 戚墚的阿婆在旁边惧得哭哭啼啼起来,竟“扑通”一声跪在了映雪面前磕起头:“求这位公子原谅阿墚的冲动,都怪阿婆不好,老骨头一把拖累了阿墚和阿青,阿墚还小不懂事,就让阿婆去见官……” “阿婆!”戚墚终于怒了,一把将阿婆掺起,再回头将院子的大门关了,从腰间抽出一把小刀,逼向映雪:“既然你执意不肯放过,那我就豁出去了,反正从我们来卞州起就没有人将我们当人看,你们这些贵公子哥儿整日锦衣玉食,没事耍耍鸟找我们这些穷苦人家出气,即便我们做了乞丐也是被你们如畜生般赶来赶去,哪儿都没有容身之地。既然逼我们上绝路,我也不怕让你们偿偿命贱如草的滋味!” 说着,已拿着刀子直直朝映雪刺了过来,没有拳脚,全是蛮劲。映雪没想到这男子真的动手,立即脸色大变,被逼得步步后退,退无可退,旁边的乞丐更是吓得惊叫成一片。 最后是阿婆拉住了他,哭道:“阿墚,别再错下去了,他们是有钱人家的公子,杀了他,我们要赔上百条性命,而且,阿婆不准你双手沾血……” 戚墚一把将刀子扔到地上,重重跪在了地上,抱着头痛哭:“我们同样是人,为什么要被赶离家乡沦为乞儿,我们每日饥肠辘辘,还要忍受官兵的驱赶,难道我们要坐在这里等死吗?” “你们是哪里人氏?”映雪站在他五步远之处,问出了这句话。刚才她无意报官追究,只是觉得这男子做事有些冲动。 “淮州。”戚墚睁着一双哀痛的眼,瞧着映雪:“我们的家就在这不远处的淮州,可是今年闹虫灾,麦田颗粒无收。朝廷不仅不拨粮救济,反而加重赋税,恰好淮州守将大人又以守边关为由,大量打造兵器,四处抓人劳役,我们交不出粮食和银子,又不想被活活累死,只能逃到了卞州。” “淮州守将大量造兵器之事,向圣上请旨了吗?”映雪蹙眉。 “不知道,守将大人说是圣上的旨意,如果不是圣旨,他们敢这样四处抓人吗?只可惜,逃到了卞州,也是没有活路可走……本以为卞州守将将城门大开允许灾民大量涌入是为救济我们,谁知不是派米救济,却是三天两头将我们躯赶,不准出城……” “为什么不准出城?” “是上面刚刚颁下来的命令,只准入城不准出城。入了城才知道这里灾民暴民集结,根本没有我们的生存之地,我们只有在这荒郊野外的破庙做安身之处,捡些别人扔下的残渣剩菜裹腹。” 映雪瞧向那架子上烤得油腻腻的畜生肉,阵阵飘香,却夹杂一种奇怪的味道。她轻轻蹲下,用树枝挑起他们扔在院子里的猪肠子,屏住呼吸翻看了一番。 “你们从哪弄来的这些?”她眉心皱得很深,连忙走到屋子里制止几个孩童老孺将烤好的肉放进嘴里:“吃不得,这肉有蠕虫!” 几个人抓着肉不肯放下,叫道:“我们在将这些牲畜捡来前已经检查过没有病,这些只是饿死的猪和鸡,死了些日子,所以肉色变得有些暗沉……” “哪里弄来的?”映雪只觉胃间有些翻涌,刚才她明明见得那猪肠子已经发绿,蝇虫爬满,又岂只是“有些”暗沉! “客栈酒楼的后门。” “你们以前吃过吗?”将病猪放在客栈酒楼后门?更何况这些不像是病猪,反倒像药猪,似乎是有人用药物注入牲畜体内,导致这些牲畜死亡。 “没有,今天才发现的。”那些人还是舍不得将熟肉放下,眼巴巴望着戚墚,肚子一阵阵“咕咕”的叫,“阿墚,这肉真的不能吃吗?” 戚墚也神色沉重望着映雪,对她的话半信半疑:“我们要如何相信你?最近城内并没有疫病,何来病猪?” 沥安的疫病是吃肉包子起的,这做包子的肉馅难道不是用的病猪么?她相信绝对有人染了这疫病的,可能是还没大面积传染开。 她道:“我怀疑是有人故意将病猪放在客栈后门的,阿墚,可以带我看看阿青吗?” “你会看病?”阿婆苍老的眼瞬息有了光彩。 “先前跟师父学过一二。”映雪轻答。 这个时候,庙堂里的草堆动了一下,有只糜烂的手从里面伸出来,气若游丝叫了声:“水。” 映雪暗暗吃惊,朝那只手走过去。 草堆里躺着人已经面目全非了,裸露在破衣外面的皮肤全面糜烂,流着脓水,散发阵阵腥臭,引来群群蝇虫“嗡嗡”。 映雪朝他走近了两步,瞧见男子的双眼已经睁不开了,脸部溃烂,唇瓣龟裂。 她的心很痛:“这不是疫病,是蠕虫,他身上溃烂的部分是因为蠕虫在啃咬。”只是,这症状竟然跟疫病非常相似。 “啊!”屋子里的人纷纷将手中的熟肉吓得掉在地上。 “谁跟阿青接触最多?”她望着戚墚。 戚墚这才相信她,瞧着她的眼睛,道:“你说的没错,阿青前些日子经常说身上痒,经常挠,挠破了皮,身上便开始溃烂。我带他去医馆,医馆的人用扫帚赶我们,嫌弃我们是乞丐。我用艾草给他擦拭身子都不管用,然后就成这样了……我……” 他咬了咬唇,非常悲痛:“如果你能救阿青,我戚墚这辈子给你做牛做马。” 映雪瞧着他:“我只能试试,不能保证一定能救。你的手肘给我看看。” “我没有被传染。”戚墚连忙将手臂藏到身后。 “初期,这蠕虫不会一日一夜就感染,若非你与他天天接触,便不会有事。”她冷静瞧着这个男子,“如果你不想你阿婆担心,便给我看看,还有其他人。” “阿墚。”阿婆求他。 戚墚这才伸出自己已经开始溃烂的臂膀,和臂膀上的一条长长的新伤痕。 入夜的卞州城,凄清死寂,除了花楼酒楼的灯火和城墙上的士兵,便没有人息。 映雪又一次在夜月高挂的时辰走在这凉飕飕的西大街,她刚从小道上弯上来,靴子上踩了一脚底的泥土,白玉脸蛋上香汗薄施。 说实话,这天儿有些热,尤其是穿着这宽大的男装,还要在胸前裹上一圈又一圈的绷带,身子上热得透不过气。 可是她的心儿很凉,没由来的没有温度。 她静静走在大街上,并不急着回府。在某一瞬间,找不到回家的路。 她只是静静迈着步子,在这诡异的夜色里,失了魂魄般前行。 一阵“哒哒”的马蹄声踢破这胆战心惊的死寂,在这长街上风驰电掣而来,十几匹黝黑精壮的青鬃马马背上坐着清一色带银色头盔,着墨色大氅的铁骑兵,为首的高大男子戴铜色夜鹰面具,露出眼睛和嘴,墨色大氅以金线滚边,氅面绣翱翔苍鹰,五色线斑斓,栩栩如生。 走在前面的映雪听到这气势的马蹄声了,心头一惊,连忙要闪到一边去。 “嘶!”马儿嘶鸣,昂起前蹄,急得让她躲闪不及,就要一蹄子踏上去,马背上的人还在叫:“快闪开!不要命了!”却明显是牷不住马儿。 闪得了吗?也不瞧瞧他急成了哪样?映雪被困在原地,眼睁睁看着那铁蹄子朝她踏上来。 “该死的!”有人在吼,马鞭风驰电掣般卷过来,一鞭子将她甩到路旁,赶在铁蹄子踏下来前撵开了她。 她在硬邦邦的路面滚了几圈,只觉全身的骨头都碎了。 “王爷,您大可不必救他,死在属下的马下是他自找!让他耽误了我们前行的速度!”始作俑者冰冷无情的声音。 “王爷,他们追上来了。”阵阵马蹄声由远而至,火把照亮整个大街,铁蹄声将大地震得地动山摇。 她软软趴在地上,爬不起来。 马背上用马鞭甩她的男人冷冷睨她一眼,陡然又马鞭一勾,将她身子卷起,一收,她稳稳落入了他的怀抱。 “驾!”男人双腿一夹马背,没有搂她,让马儿快速奔跑起来。他身后的属下静静护在他身后,马蹄嘹亮。 她软着身子靠在他的胸膛,闻到了一种熟悉的体香。 耳边只有“呼呼”的风声,鼻间麝香缭绕,身子骨拼命叫嚣着疼痛。她想,她全身的骨头架子已经散了。 不知在马背上颠簸了多久,四周终于静下来,让她靠着的坚硬胸膛陡然消失了,她软趴趴的往后倒。她的骨头真的散了。 “王爷,这个人怎么处置?”有人将她掠下马背,扔到地上。 “你们各自回去,本王自有打算。”某人冷冰冰的声音。 “是。”十几道声音异口同声,拉了拉僵绳,井然有序往回走。 等到那马蹄声消失,某双健壮有力的手才将她从地上抱起,用大氅裹了她,走进一隐秘的宅院。 她疼,一直闭着眼睛,即便躺上了那软软的床面,也疼,咬着唇瓣。 随后,有股热力贴在她的胸口缓缓渡进了她体内,在她刺痛的脊背打转,为她止痛。她额头上冒着汗珠子,睁开了虚弱的双眼。 模模糊糊的一张脸,竟看不清,因为他未取下面具。 只是那双眸子,她认识。 她微微一笑:“王爷。” 他没有回应,面具后面的深邃眸子盯着她,用掌探了探她的后背。 “该死的!”他终于出声了,大掌带来一掌的鲜红。难怪她的鼻间飘着浓浓的血腥味,难怪那么疼。 他揽起她的上身,轻轻抽去裹在她身上的大氅,解开她的男子锦袍,将她翻了个身,趴在榻上。 随即她感到她胸前的绷带被剪开了,背上疼痛的地方被洒了一圈止痛药,然后猛然一个抽痛,有东西从她的肉里被拔出。 “呜!”她痛得把锦被咬破了,一脸的汗水。 男人深深瞧她一眼,搁下手中带着血痕的半块瓷碗碎片,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轻轻抖了抖洒上些许白色粉末,让她疼痛骤减。 “还有哪里痛?”他问,温度依旧没有回暖一分。 她侧垂着螓首,轻轻摇了摇头,随即又把眼睛闭上了,银牙紧紧咬着。 他脸上的面具,让她想起另一个人。 “你们都退下去。”他在对旁边的丫鬟吩咐,然后又揽起她裸露的上身,拉去那圈被剪成两半的裹胸绷带,为她系上疗伤的绷带。 她感受到他火热的大掌在她肌肤上划过,圈住她腋窝的肘紧紧贴着她乳[房的外侧,另一只手扯着绷带绕过胸下,动作很轻。 她睁开了眼睛,看着他露出面具外有棱有角的下巴,轻吐一句:“王爷可以请小婢来做这些的。” 他微微一顿,面具遮去了他的神色,只道:“本王很好奇今日王妃做了什么。” 她道:“出来散散心。” “穿男儿装?”他为她系好了绷带,却未放下她,视线在那被褪到腰上的袍子上转了一圈。又爬上去,瞧着她的胸前。 她自己拉薄被盖在身上,回道:“穿男儿装保护自己,王爷觉得有错吗?” “见了楚幕连?”他放开她,好整以瑕坐在榻边,揭开了面上的面具,露出他阳刚深邃的男性面孔。 他的语里没有丝毫的怒气,反倒悠闲自在,似乎早预料到一般。 她瞧着他那双灼红却不减犀利的眼睛,自己静静趴下了,答非所问:“这里是哪里?” “本王的别院,这里是本王的寝居。”他答,视线追着她,“本王今日在卞州城外遇到了楚幕连的马车,车里坐着的却不是楚幕连,王妃能为本王解释一下这是为什么吗?” “那是谁?”她冷冷回视他。 “呵,本王若是知道还会问王妃?可能是个无关痛痒的人,也或许,是个替死鬼。”他笑,下巴上胡渣点点,多了几分男人味。 她趴平,闭着眸子:“臣妾的一言一行王爷都尽在掌握,又何必多此一问。楚幕连不会救黄怡香的,也不会见臣妾。” “本王已将黄怡香放了,不需要他来救,而且,本王也没派人监视你。” “你?”她侧首,微微惊讶:“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他敛去笑意,面色微冷,“今日有人泄露了本王进出城的秘密通道,让本王入城即遭埋伏。比起你和楚幕连的事,本王现在对这个内奸更感兴趣。” “王爷不怀疑臣妾?”她看着他。 “你有那个本事?”他挑眉睨着她:“本王很期待你将利刃插入本王胸腔的那一刻,女人!” 她将螓首侧进床里侧,陡然道:“王爷有没有觉得卞州城内的乞丐越来越多了?” 他没有出声,静默半晌,在解自己的衣,随即上了榻来,高大身子把整个床面占去大半。 “为什么不敢看着本王的眼睛说话?”他将她的螓首侧过来。 “脖子酸,换个姿势。” 他的掌伸进被子里,停留在她的臀部上,没有往上:“还很痛吗?” 她依旧把眼睛闭上:“没有先前那么痛了。”他给她抹的药粉很有效,让她从地狱回到了人间,但是她现在将身子绷得紧紧的了。 因为他的掌在被子底下移动,脱去了她身上的袍子和长裤。 “多谢王爷在马蹄下捡回臣妾一条命!”她又道,右手伸进被子里抓住那只游移在大腿内侧的手,打算转移他的注意力。 “你在抗拒本王?”他乖乖的停住。 “臣妾受伤了。”她的理由。 “本王现在想要!”他霸道起来,大掌掀了两人身上薄薄的锦被,将她捞起坐在他腿上,灼灼盯着她。 “痛。”她痛苦的拧眉。 “本王不会让你在下面。”他哑声起来。 她的双手被反剪在身后,黛眉蹙得深深的,红唇轻咬。她躲闪了一下,后背刺骨的痛。 “不要动!”他改为掐住她的细腰,薄唇寻上她的锁骨。 她黛眉一蹙,不能接受那陌生的感觉,用获得自由的双手推开他的头颅:“王爷从来不缺女人,何苦今夜非要为难臣妾?” 他抬起头颅来,一双深邃的眸子已经墨黑得深不见底了,邪魅道:“本王是不缺女人,却喜欢享用别人拱手相送的女人,楚幕连那般用心,本王岂能辜负了他一番心思。” 这是什么理由!她羞愧难当,不曾想还能从这个男人口中吐出这样的话语,螓首一沉,贝齿狠狠咬住了他的肩。 他的大掌正抵在她的纤腰上,没料到她不是用手捶他,反而是用尽了力气咬他。他确实吃痛了一下,却肩胛不动,反倒担心她会咬碎她的贝齿。 他却感觉不到痛了,全身跳跃着一种快感,只清晰闻得她身上好闻的幽香,指下滑嫩的肤雪白娇软得让他爱不释手,让他首次感受到除了那朵血莲以外,她带给他的迷惑。 他知道她是不愿意的,但是他就是想要,从第一次见到她雪背上的那朵血莲,他便迷上了,享受那种她脸上明明抗拒却将他紧紧吸附的满足。 明知她是毒药,却选择碰了她。 就如当初没有理由的迷恋那朵血莲一般,这朵送到他身边的带毒血莲,他会占为己有,裱在画中,却不会去爱。 她咬着他,满嘴的腥甜,却不肯松口。 她依旧咬着他,却没有用力,整个身子如飘零的落叶,随着他的动作摆荡。 “该死的!”他不允许她如此没有生气,放了她的身子趴在榻上,从后面进入狠狠惩罚她。她现在的模样,他更希望她能咬他,“你的心呢?想飞到云天开阔处的那颗心呢?如果你想飞出去,就先杀了本王,因为从现在起,你是本王的女人!” 他的女人?她趴在他的身下,微扯唇角,却泪流满面。 她的心,已经飞不起来了,因为它已被活生生扼杀了。 ------------ 第六十三章 炎炎夏日,月湖湖中凉亭,有两人在凉风中对弈…… 西门修长两指间掐着一粒黑子,轻松潇洒放进棋盘里,长袖一收,露齿而笑:“小霜霜,总算赢了你一回。” 他对面的女子,着一身淡紫色衣裙,身上绣有小朵的淡粉色栀子花。头发随意的挽了一个松松的髻,斜插一只淡紫色簪花。略施粉黛,朱唇不点即红。 她似是心不在焉,将指间的白子轻轻放进棋罐里,说道:“是墨玄哥哥棋艺精湛,绛霜甘拜下风。” “小霜霜越来越谦虚了。”西门笑得乐不可支,扭头瞧瞧了湖边的回廊,打趣道:“这人怎么还没回府呢,千蓉你瞅瞅去,别把某人急坏了。” “墨玄哥哥!”绛霜娇嗔一声,双颊微赧,却装作无事将黑白两色子捡进棋罐里,清脆道:“莫再拿绛霜玩笑,绛霜只是些微恍神,想让让墨玄哥哥。” “噢,是吗?”西门挑眉魅笑,捋了捋宽大的广袖,帮她将黑白两子捡进罐子里,重新开棋:“那得再战三局才成,墨玄哥哥要一雪前耻,打败小霜霜,小霜霜不准再这样故意放水。” “没问题,绛霜绝不再让。”绛霜唇角带笑,终是将心思收了,认认真真与西门对弈起来。 半顷,千蓉急匆匆跑过来,说是王爷与王妃娘娘回府了,正在王府门口。 绛霜将白子放了,站起身来:“胤轩回来了?那我们快去前殿。”再揽了揽发鬓,抚抚裙子上的褶皱,急匆匆走出凉亭。 “还说不是望眼欲穿呢。”西门笑笑,站起身慢悠悠跟在后面。 等到了前殿,绛霜只是站在殿前,静静等着连胤轩从马车里走出来。她朝那高大的身影轻轻唤了声:“胤轩。” 连胤轩正朝她走过来,已脱了昨夜的那身戎装,穿着合体华贵的珊瑚色锦袍,脚踩软靴,器宇轩昂中不乏玉树临风。 他先是对旁边的两个小婢道:“将景王妃掺到房里去,她受了点伤,给她请个大夫。” “胤轩,昨日你和姐姐在一起?”绛霜立即问了,瞧见映雪正被丫鬟从马车里掺出来,穿着连胤轩的氅衣,缓缓走下马车的台阶。 映雪一脸苍白,静静瞧了这边一眼,让两个丫鬟掺着往房里去了。 绛霜又道:“姐姐的伤,重吗?” “还好。”胤轩淡淡答了绛霜的话,接过家奴端过来的凉茶,轻啜一口,望着从后面慢悠悠走出来的西门,“你还没走?” “胤轩,是我拉着墨玄哥哥陪我对弈的,最近闲得慌,坐着闷,便死活把墨玄哥哥留下了。”绛霜忙亲密挽了连胤轩健实的臂膀,笑道:“再说墨玄哥哥好久才来王府一趟,胤轩你何苦这样说。” “还是小霜霜识大体。”西门不在意的笑笑,朝前踱了两步,望着这个一见到他就面冷的男人:“西门过几日就走了,这一走还不知何时再相见,你就让西门多死皮赖脸呆在王府几日,顺便把你和小霜霜的喜酒喝了,这样走的也没遗憾……” “要走现在就滚!”连胤轩面色更沉,一把将连绛霜霸道的搂在怀里,冷冷盯着西门:“少打绛霜的主意,绛霜是本王的女人,你最好离她远点!”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胤轩你一日不给她名分,西门一日就有机会,小霜霜,你说对不对?”西门笑得乐不可支,故意朝绛霜暧昧的眨眨眼睛,俊脸贴过来,“小霜霜你不如跟了墨玄哥哥吧,墨玄哥哥虽比不上这冰块俊俏挺拔,却也算看得过去,而且墨玄哥哥至今孑然一身,没有正室,没有小妾,没有风流债……” “滚!”某人的吼声掀了屋顶。 西门这才收敛些,用竹笛挡了连胤轩气极打过来的那一掌,连连后退三步,却依旧痞痞的笑:“西门去瞧瞧受伤的景王妃,你们继续恩爱哈,当西门什么也没说过。” “本王的王妃是你想瞧就瞧的?”连胤轩却怒眸微眯,身形快速移动,挡住了西门去东漓的路。连绛霜小碎步跟在后面,拉了拉他的衣袂:“胤轩,不如我们陪墨玄哥哥一块去探望姐姐吧,绛霜刚才见得姐姐脸色苍白,怕是伤得不轻。” 连胤轩瞧她一眼,没说话。 西门被挡在这个霸道的男人面前,突然觉得逗弄这个冰块男很好玩,遂吊儿郎当道:“与小霜霜对弈不准,探望小雪雪也不行,那胤轩你到底要哪个?你不会霜雪全收吧,那可不得了了……正所谓‘一山不能容二虎’,两只母老虎关在一只笼子里,为争雄虎,不咬死对方才怪。不如西门帮胤轩你收一个,省心省事,如何?” “墨玄哥哥,谁是母老虎来着?!”绛霜对这个比方非常不满,柳眉一竖,拉了西门的袖子将他往后院推:“墨玄哥哥莫在这说胡话,小心绛霜以后不再理会你。” 西门撇撇嘴,瞧着一脸阴沉却没再发怒的连胤轩:“墨玄哥哥的嘴一直爱瞎掰,公的能说成母的,死的能说成活的,而且平日喜欢用些‘虎啊鼠啊’什么的词打比方,如果小霜霜真的为这比方不理墨玄哥哥了,那墨玄哥哥出家去。” “噗嗤!”绛霜掩嘴娇笑,直道:“墨玄哥哥要出家,也得要主持接受才行,墨玄哥哥还未娶妻纳妾,断得了七情六欲么?莫再在这耍贫嘴,胤轩要当真了。” 连胤轩的心头确实有股压不住的情绪在躁动,他深知西门的脾性,就如西门也将他看得透彻一般,西门以前也爱在他和绛霜间开些玩笑,耍耍嘴皮子,也不会太过火。他怒归怒,却并未放在心上,毕竟这就是他们三人之间的相处方式。过完招再去饮酒,喝得酒醉酩酊,重温在岷山上的时光。 只是,他刚才不该泄露了心头的某种情绪。 他有些微恼:“若你真心探望,本王便随你去看她,她现在毕竟是本王的王妃,德容言工还是要的。” “那王爷请。”西门无所谓笑笑,没再打趣他,开始叫他“王爷”。这个冰块男,明明是自己想去探望。 连胤轩唇线一抿,瞧他一眼,却没再说什么,拂袖走在前面。 东漓这边,水媚带了大夫和提箱的药童刚走出偏居,正送大夫出门。一个粉衣女子坐在榻边,正为趴在榻上的女子脱去水色纱衣和玫瑰色肚兜,而后取了一个精致的小瓶,倒出一些透明膏体细细抹在伤口处:“小姐,疼吗?” 映雪摇摇头:“不疼。”螓首微侧枕间,瞧到弟弟沥安正搬了个圆凳放到窗子前,小屁股一撅,熟练爬上了凳子。 “沥安,下来!”这么高摔下来可怎么办?地板上虽铺了地毯,却也是坚硬的,磕磕碰碰一番,总是不好。 小沥安不听她的话,小手抓住窗棂子,在凳子上蹦蹦跳跳:“芷玉,快过来,那棵大树上挂了好多彩带,上面还有鸟雀……” 芷玉忙把小药瓶搁了,跑过来将他抱下来,并将窗子关上。 这时送完大夫的水媚回来了,一撩竹帘子,急道:“王妃娘娘,王爷往这边过来了,带着绛霜小姐和西门公子。” 芷玉正把沥安抱过来,吃了一惊:“王爷过来了?怎么这么快,水媚姐姐,王爷他……” “芷玉姐姐急什么,有王妃娘娘在,王爷不会吃了你的。”水媚巧笑倩兮,瞧瞧主子白嫩玉肤上的班驳吻痕,走过来:“景王妃。” “给我将衣裳穿上吧。”映雪对王爷的到来并没怎么吃惊,微微侧了个身,将薄被拉上,眉心却明显是不安的。 “奴婢先给您将绷带系上,仔细感染了。”水媚取了干净绷带为主子缠上,笑道:“王爷真关心王妃娘娘,刚回府便让人给娘娘请了大夫,现在又马不停蹄过来探望……” “多嘴。”映雪秀眉微蹙。 水媚吐吐舌,闷声笑,给主子穿回玫瑰红肚兜和水色纱衣。 刚穿戴完整,连胤轩便进来了,身后跟着紫衣绛霜和她的婢女千蓉,西门则留在外屋,听候方便与否。 芷玉早在外屋的丫鬟欠身请安时见到了连胤轩,心头一紧,把沥安的小手抓得紧紧的。传说中的轩王爷俊美绝伦,气宇轩昂,却冷心无情,待自家小姐并不好。 她偷偷瞧了走进门帘来的高大男子一眼,便将眼皮耷下了,随着水媚喊了声“王爷”。 连胤轩甫进门,视线便粘在映雪身上,在她身上绕了圈,冷冷瞧着旁边的一大一小,薄唇轻吐:“谁带他们进王府的?” “是小王爷。”水媚垂首应答,声若蚊嘤。 映雪知这个男人是见过芷玉的,欠了欠身:“昨日温祺在去城隍庙的路上遇到了芷玉,便顺便帮臣妾将他们带回了府,前些日子沥安染了病,臣妾怕他传染,遂嘱咐芷玉在外面照看着,这次芷玉是来看看臣妾。” 连胤轩盯着她,眸光微冷:“王妃这次可要确实仔细了,本王可不允第二个黄怡香出现在王府!” “是的,王爷。”映雪本想冷冷反驳他,后想起黄怡香的事,便忍住了,低眉顺眼。虽然她不曾知晓师父的计谋,不知道楚幕连到底打着什么主意,可这黄怡香确实是在她的默许了做了芷玉,打算偷王府里的白玉珠。 而他,非但不追究,反倒放了黄怡香。这个男人会如此慷慨吗?她从来没见识过,只怕是有了他自己的谋策。 所以,她不感激他的宽容。 他的视线还不肯放开她,墨眸渐渐深邃,深沉踞傲:“其实你想说的是‘王爷明明一切知晓,又何必问我’,对吗?呵,王妃的低眉顺眼总是让本王反感至极,本王只是在提醒你,同一种把戏不可玩两次,并不是每次都那么好运的。” 映雪抬眼看他,声线平稳:“如果王爷不应允芷玉入府,臣妾现在就将他们送走,其实这次芷玉只是来看望臣妾。” 恰巧这时,沥安见绛霜腰带上挂着的那串玉珠子好看,一把挣脱芷玉的手跑过来,就要抓下。绛霜身后的千蓉见状,出声厉呵:“小鬼,不准随便抓小姐身上的玉坠子,这是王爷亲自为小姐挑选定做的,整个卞州城只有这一条珠绥……” 由于护主心切,拉开沥安的时候力道不当,不小心将小家伙摔倒在地,立即引来嚎啕大哭。 芷玉想也不想,跑上来抱起沥安,立即柳眉倒竖呵斥千蓉:“不准欺负小少爷,一条玉珠子而已,何苦动手欺负一个小孩童!少爷别哭……” 千蓉道:“这是王爷送给小姐的珠绥,并不是一条随便的玉珠子,弄坏了,你赔得起吗?” 芷玉心头一急,瞪向默不作声的绛霜,脆道:“小少爷怎么说也是小姐的胞弟,难道连条珠绥也比不上么?再说少爷只是六岁孩童,连那珠绥的边都没挨到,你们竟然将他推倒在地,孩童不懂分寸,难道你们做大人的也不懂么?” “芷玉!”映雪厉声唤了芷玉一声,脸色微沉。 芷玉抱着小少爷走过来,还在说:“小姐,明明是她们欺人太甚。” 映雪眉心拧得更紧。 绛霜的丫头千蓉被主子瞪了眼,低着头嚅嗫:“奴婢并没有推他,是他没站稳。” “姐姐。”绛霜不得不拉了婢女的手走过来赔罪:“都怪妹妹没有管教好小婢,让她冲动了。还请姐姐看在千蓉护主心切的份上饶了她这一次过失,妹妹日后定当严加管教。”又看向抽噎的沥安,道:“既然小少爷喜欢玉珠子,那我赶明儿个给送几条来,只是这一条是万万不能送的,这是王爷给绛霜的订情信物,还请姐姐谅解。” 映雪眉梢微挑,瞧了冷眼旁观的男人一眼,道:“不必劳烦妹妹送玉珠子了,姐姐这里不缺,芷玉,给三小姐赔罪,是沥安冒犯在先,他不懂事你也该懂事的。” 芷玉眉头一蹙,不肯。 “芷玉!”映雪的脸上有了丝丝怒意。 一直冷眼相观的男人却在这时出了声:“好一个忠心护主,命比草贱,却胆比天大!这个小婢,本王决定将她收入王府了!” 映雪立即脸色大变:“王爷,芷玉性子莽撞,顶撞主子,没有资格收入王府!而且现在有水媚服侍臣妾,不缺丫鬟。” “小姐?”不止芷玉被吓了,旁边的绛霜和千蓉也吃惊不小。 “本王说有资格就有资格。”连胤轩冷冷瞧着她,俯身轻笑:“既然王妃不缺丫鬟,本王便将她打发到别的地方。” “小姐?”芷玉不明白现在是什么情况。 “王爷,芷玉没说要自愿入王府,所以你没有权力将她收府。”映雪的眸子愈加的冷,水袖中的纤掌紧紧捏着,渗了汗珠。 “小姐,芷玉愿意入王府服侍你。” “芷玉!”映雪水眸中眸光一闪,来不及制止她,痛苦道:“傻瓜。” 芷玉瞧到了她眸中的挣扎与痛苦,牙一咬,道:“芷玉是自愿入王府服侍小姐,小姐在哪,芷玉便到哪。” 映雪掩下浓密的睫扇,红唇轻启:“芷玉入府,只能服侍臣妾。” “没问题。”连胤轩答得爽快,却加上一句:“但是这个小少爷本王会另外安排人照顾。” “不行!”她全身紧绷。 “这可由不得你安排。”他眸中如星辰闪耀,灼亮:“王妃大病未愈,不能操劳,本王会找个细心体贴的人照顾这个小少爷,让他养尊处优,衣食无缺。” “芷玉可以照顾小少爷,小少爷认生,离开了芷玉他会哭的。” 连胤轩没将芷玉这话听入耳,瞧了那在外屋丫鬟堆里逗闹的西门一眼,吩咐水媚:“去让西门进来吧,就说王妃方便了。” “是。”水媚轻轻撩了帘子领命而去,半刻又转回来了:“王爷,西门公子说不进来了,让奴婢向景王妃代安。” “他哪去了?”连胤轩皱眉。 “奴婢不知,一眨眼的功夫,西门公子便不见了,刚刚明明还在外屋笑闹的。” “这家伙。”连胤轩腮帮子紧咬,拂袖往外走:“好生侍侯着王妃,本王呆会遣人来接苏沥安。”冷冷扔下这句,大步一迈,瞬息带着连绛霜离去了。 “傻瓜。”映雪轻轻靠在床柱子上,眉头浅蹙,双眸无神望着帘子外,身心俱乏。芷玉瞧着她忧伤的神色,蹲在她身前握着她柔软的手:“小姐,芷玉是不是连累你了?” 映雪心疼的摸摸她发黄瘦削的脸蛋,陡然将她的螓首轻轻揽在怀里,没有说任何的话。 水媚在旁边看着,亦沉浸在那份感伤里。 飞来的横祸,没有大病初愈,不等伤口结痂,映雪便在翌日带芷玉出了府。当然不是逃,只是换了身男儿装,用碎银买了些馒头和米菜送到了荒野的那间破庙。 阿青的溃烂情况好转了些,能喝水进稀软食物,能睁眼了。阿墚则危险些,不曾想那日他不肯伸胳膊给她察看,竟是因为他体肤被喂了毒。也就是有人在他身上割破口子,而后将他浸在药水里泡,直到活活将人药死,而后成为活死人。 这比中蠕虫还可怕。 他是捅破药罐子逃出来的,黑漆漆的夜,他连滚带爬捡回了一条命,却只记得那个关他们的地方是个地牢。 这也是他们人心惶惶的理由,最近夜里不大安宁,那群神秘人专向他们这些夜宿街头的乞丐下手,而且专找年轻男子。 据他说,他们周围的年轻乞丐失踪了不少。而官府也不会管乞丐的事,少一个灾民,他们安稳一分。 映雪边静静听着阿墚叙说,边有条不紊给阿青换身上的草药,这些捣成烂泥的草药是用来敷的,对杀蠕虫很有效果。 芷玉则在旁边默默捣草药,额头上全是汗珠。听到阿墚的经历,轻轻“啊”了一声,非常吃惊。 “听说前儿个夜里,淮州城内遗失了大量粮草和兵器,那从京城来的丞相正急得跳脚呢。”阿墚蹲在火堆旁烤着野鸡,又道:“如果可以,我还真想从戎,带着阿青,阿诚……不仅能填饱肚子,还能守卫我们的家乡。” “你想从戎?”映雪抬起满含心思的眼睛,陡然想起齐康。这几个男子,不正是同样的年纪么。 “恩。”戚墚坚定的点头,望着草堆上的双胞胎弟弟:“等到阿青醒过来,我们兄弟俩便去从军,投靠北冀门也可以,总比做乞丐好。” 旁边的芷玉听得此话,眉儿一弯,嘁道:“在从军前你也该先擦亮眼睛,投靠现在的皇帝,你等于自寻死路,去做山贼还有出息些。” “小公子哥,你胆子可真大!”戚墚惊讶,认真起来:“这话若是传出去,你定是要被全家抄斩的,反谁也不能反当今圣上。” “呵呵。”芷玉讽刺一笑,说得越大声:“皇帝老子金口玉言,我们不说话闷声做哑巴,同样也要被全家抄斩,你说我还有什么不敢说的!” “你是罪臣之后?”戚墚眼睛瞪得大大的,他这一喊,旁边的其他乞丐全瞧过来了。 “芷玉,不要胡乱说话!”映雪沉下脸。 芷玉才察觉说了不该说的话,“呵呵”干笑两声,自圆其说道:“我哪里说过这句话了,我只是打个比方,比如六年前那个被满门抄斩的冷家,那冷统领还是驸马爷呢,不同样被冠上莫须有的罪名被满门抄斩……” 她这样一说,映雪的脸更黑了,啐道:“闭嘴,你说多错多,越描越黑!” “哦。”芷玉这才乖乖的委屈闭了嘴。 戚墚却道:“其实公子这番话也说的没错,新帝登基这几年来,我们穷苦老百姓被苛捐杂税压得喘不过气,直至今日,我们被迫背井离乡,却依旧没有活路。如果不选择一个圣明的君主,我们这辈子永远没有好日子过。” 芷玉又插嘴道:“这个天下没有圣明君主,你别做梦了。” 映雪却没有恼她,只是瞧着门外,沉进了自己的心思里。陡然道:“你们去投靠景亲王府的三王爷,也许他能帮你们寻一条活路。” “小……萧表哥?”芷玉被吓了,小姐脑壳坏掉了吗,怎么迸出这句话来。那个野蛮王爷有什么好,他现在还掠走小少爷做人质呢,而且还有其他数也数不清的恶行。 映雪依旧望着门外,眉心微拧:“也许他不是个好夫君,却能是个好君主,这天下,本来就是属于他的。” 此话一出,四周都安静下来,只闻得人浅浅的呼吸。 半晌,戚墚又道:“萧公子,能否请你再帮我看看几个朋友?他们似乎也感染了这蠕虫,身上四处腐烂。” “快带我去。” 卞州城西北两条大街的隐蔽小巷子里,蜷曲了不少乞丐。 站在巷子口,芷玉拉着映雪不让她进去:“难道你忘了上次的教训吗?说不定里面又埋伏了北冀的人。” 映雪站在巷子口看着那十几个缩在破草席底下的蜷曲身影,脑海里陡然闪现烟暮山山脚的小山村,她远嫁卞州的时候,那几个村子的人还在为瘟疫苦苦挣扎。不知今日,他们是挣脱了瘟疫的折磨,还是丧生在一把大火中? “他们是我的老乡,并不是北冀的人。”戚墚在旁边急着解释,自己已走进巷子里,掀开他们身上的破草席。 迎面阵阵脓臭,症状与阿青的一样。 芷玉皱眉,掩鼻,眸里却有同情。 再走了几条暗黑深巷,依旧有这样的乞丐。 “病情似乎传染得很快,东南大街的情况怎么样?” “现在还没有发现。” “我们得去客栈酒楼后看看。” 转头,却有个布衣男子站在巷子口。长身玉立,墨发披肩,一身米色布衣合体淡泊,沉静的眸静静瞧着她,不惊不喜,明明是个不求名利的模样。 她瞧着他,站在原地,没有出声。没有了那副大胡子,却有双让她永生难忘的眼睛。 她没想到,就这样见到了这个人,在这条阴暗的小巷子里。 “师父?!”芷玉的声音划破了这片沉寂。 男人走进来,依旧望着映雪:“你不要插手这件事。” “为什么?”为什么这个曾经拯救过她的声音开始如此陌生! 楚幕连面容沉定,瞧了她身后一眼,陡然长臂一揽,抱起她飞檐走壁。 瞬息,两人落在一荒郊的义庄门前,老鸦凄啼,白色纸钱满地。 楚幕连放开她的腰,静静往义庄里走,软靴上连块泥都没沾,如他的人般,干净得飘渺。 她跟着他走进了义庄,红衣哑奴等在里面,满屋的棺材和白纸,哑奴的那身红,非常刺眼。 这才发现哑奴手上抱了个骨灰盒,轻轻捧放在她身边的棺材上,拜了拜。 “凉秋九月我会带你走,你在此之前不要杀连胤轩。”楚幕连的声音,不冰冷,却没有温度。 “你让我放弃爹爹的命?”她非常抵触楚幕连现在的模样,这是楚幕连吗?没有了面具,便是这样没心没肺的人? 楚幕连转过身来看她,俊脸温文,眸子深致:“他并不是你的亲爹爹。” “可是他养育了我十六年!”她后退一步,心在颤抖:“明日就是最后期限,爹爹的命捏在我手里,沥安的命也捏在我手里,还有连胤轩的命!其实煞气之说都是骗人的,我的煞气根本不能克制连胤轩,你们要的,还是让我在他胸腔上插上一刀!” “要取他性命的人根本不是我,我要的,是其他东西。”楚幕连轻嘁,眉头都未皱一下。 “那颗白玉珠?”她冷起来。 楚幕连瞧着她,深致的眸里闪过一抹她熟悉的光芒,瞬息敛去,道:“不全是。” 她又退了一步,背部抵在棺木上,“你故意将我引去见那左丞相,不就是为了逼我杀连胤轩吗?除了连胤轩的命和那颗白玉珠,你还想要什么?” 话落,有人从身后拉她的衣袖,以及“咿咿呀呀”的声音。哑奴着急拉扯着她的袖子,嘴里只能哼,不能发出声音。 哑奴在向她解释,但是她听不懂,只知道那双泛着淡紫色的眸子很急。 “哑奴,安静!”楚幕连呵斥她。 哑奴这才放开映雪静静退到一边,一双大眼依旧望着她。 “那些乞丐的事你不要管,也不必管苏渤海的事,我会在凉秋九月来接你,记住我说的话。”楚幕连又道,声调平稳,不急不缓。 “去哪里?”映雪笑,很冷。 楚幕连眉头终于皱了一下:“去一个你应该去的地方。” “哪里该去?哪里不该去?”她笑出眼泪来了,倔强的昂着下巴:“师父告诉我,我现在就应该呆在那个鸟笼吗?为什么不从一开始就带我走?如果两年前你带我去了那个该去的地方,是不是不会有今日的局面?” 楚幕连不再吭声,深深瞧了她一眼,陡然转过身子:“这是你的命!” “绷!”她心里的那根弦断了。 她冷道:“我不会认命!”泪珠子止不住了,不断滚落,沾满了衣衫。 楚幕连的背影僵了一下:“我凉秋九月会来接你,你一定要在。连胤轩眼疾的药引是你的血,在九月前不要取他性命,我会尽量救苏渤海,一定要等着我。还有,不要插手任何事!” 话落,他已走出去了,衣袂飘飘,不沾一粒尘埃,留给她的,永远是一个背影。而红衣哑奴最后瞧她一眼,衣袂翻动,也瞬 ------------ 第六十四章 东漓的主居,映雪在给连胤轩施针,夜灯下的长针闪着银光,素手捏针,慢慢旋转,入肉一分,停住。 连胤轩静静躺在榻上,如往日般遣退了屋子里所有的丫鬟,连打扇的婢女也遣去了,只留下映雪。他眼眸微闭,眼圈的灼红消退许多,只是轻浅呼吸,全身放松。 映雪取第二支针,玉指停留在他的鸠尾穴,默默凝视。 如果这支银针入肉三分,他便可以毙命了。她用指尖抚了抚,没有扎上去,红唇悄悄抿紧。 半晌,连胤轩睁开了眼睛:“怎么了?”眸里闪过稍纵即逝的光芒。 “在拿捏位置。”她不慌不忙的答,终于将银针轻轻扎进他的鸠尾穴,旋转入肉一分停住。 “你可以再扎深一点。”他笑,昂起俊脸瞧着她的脸,“王妃很热么?为何额头和掌心全是汗?” “有一点。”她的视线盯在他坚硬如石没有一丝赘肉的古铜色上身,指间再往他脐下移半寸,寻找巨阙穴,道:“大夫说王爷的药引找到了,王爷的眼睛马上便可痊愈。” “噢?”他挑眉,脸上的阴戾邪魅转为惊讶:“那个女子找到了吗?如果本王没记错,那个女子应该算是个老妇了。” “治王爷的眼睛不需要寻找那个妇人,大夫有其他的方法,王爷可以一试。”她的嗓音总是那么淡,将最后一针旋入他的巨阙穴,入肉一分,素手却没放下。 连胤轩紧紧盯魄她,利眸瞬息转为鹰隼阴鸷,薄唇轻抿,等着她的下一步:“你可以继续,本王没有闭住这三穴的气脉,而且已自封内力。你现在要下手,轻而易举!” 后闲适躺着高大的身躯,果真等着她。 她瞧着他,清晰感受到流淌在两人之间的那股暗涌,眉梢一挑,轻轻笑了:“王爷似乎毫不吝啬自己的生命,如果臣妾真的入针三分,王爷打算怎么做?王爷想逼迫敌人的极致,却不知敌人也有被逼急的时刻……” “本王赌上了!”他眼眸一暗,陡然翻身将她压过,用侧搂的姿势将她囚禁在自己的身子下。眯眼道:“你已经没有机会了,这是本王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错失了这次,你休想再挨得着本王的一根寒毛,除非本王爱上你!” 那搂着她的健壮胳膊,弄裂了她后背的伤口,那疼痛,蔓延到了心口,裹着一阵刀割般的火辣。她没有挣扎,仰着脸静静望着他阴鸷的眸子,贴着他阳刚的吐息,笑了:“其实王爷要杀臣妾,也轻而易举!” “的确!”他搂在她腰上的力道在加重,铁掌一点一点在收紧,将她逼得差点喘不过气。那紧紧逼近她的俊颜,竟是怒不可揭。 她软着身子,腰上的痛与背上的痛交缠,却比不过心头的无力。头一偏,不想挣扎,只为这一刻,她宁愿死在这个男人的掌下。 连胤轩的胸膛渐渐起伏起来,墨眸眸色由浅转浓,再浓到化不开,“滚!”他吼,陡然重重将她摔到了榻下,内力被他挣开,三根银针从他身上直刷刷飞落,砸在地毯上。 “滚出去!”他饱满宽额青筋暴露,裸着上身居高临下坐在榻上,怒火来得山崩地裂。 她从地毯上静静爬起来,唇角带着淡淡血痕,瞧了他一眼,捡起银针踉跄走了出去。 而后。 花厅里,有个灰衣身影静静立在栏下赏月,长须一捋,对着月空道:“你还是有了杀他的心思。” 只见夜空西北方有七星鼎立,阵似孤狼,一闪一闪,在那片星子里显得特别绚烂夺目,一颗若隐若现的小星子在第三颗星旁相依相偎,光华一纵,瞬息黯淡下去。 映雪仰面瞧着那夜空,衣裙在夜风中翻动,肩头青丝舞动,落寞一身。 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瞧着亚父所看的那片星空,神色忧伤。 亚父道:“亚父相信自己没有看错人,你会帮助到他的。” “可是没有人能帮得到我,我只想帮我自己。”她轻吐,依旧仰面望着夜空。红唇边血痕干涸,凄美惊心。 “这是你必须要经历的一道坎,也是他的坎。”亚父终于回头望着她的侧颜,语重心长,眸光矍铄,“你要坚持住。” 她凄凉一笑:“我和他,从来不会有交集,如果我能坚持,但绝对不是为他。” “哎。”亚父说不出话来,望着她的侧颜轻轻叹息了声,而后转向夜空,捋着长须。 半顷,主居闹起来了,家奴丫鬟如受惊的禽鸟,慌慌张张主居里跑出来。连右偏居也热火起来,连绛霜披散着青丝,脸色苍白往这边赶。 “姐姐,胤轩是如何中了毒?刚才姐姐不是在为他施针吗,如何这么突然中了毒?”连绛霜在进去卧室前,张嘴便质问。 原来映雪和亚父站在花厅的外楼,丫鬟们一时急切,没看到,遂先去禀告了右偏居,连绛霜一听这消息,立马赶过来了。 原本胤轩今夜是去她房里的,说等施完针再来就寝,不曾想她细心打扮一番左等右等,等来的竟是这样的消息。 而亚父则刚找一个丫鬟问清始末,转头,却见到绛霜一脸怒气盯着映雪,似有剥皮吞骨之势,遂道:“三小姐大不必如此急切,现在情况还未查清楚,等查清楚始末,谁也逃脱不了干系。” “亚父?您怎么能……算了,我去看看胤轩。”绛霜脚一跺,没再理会这边,连忙往房里去了。 等她一走,亚父这才试探着问映雪:“你果真想杀王爷?” 映雪心头一紧,不反驳:“对!” 亚父暗暗吃惊,面色严肃起来:“即便你杀了王爷,也救不回你的爹爹……” 映雪静静盯着院子里那棵挂满丝带的合欢,不惊不急,淡淡启唇:“也许只有我死了,爹爹才能捡回一条命。如果不能,我这个不孝女儿只有在地底下孝敬他老人家。至于连胤轩,我只能祈求他自求多福。” “你?!”亚父大大惊讶,眉一拢,正要再问,却被跑来的丫鬟打断了:“王妃娘娘,太妃娘娘让您过去王爷房里,现在就去。” “好。”映雪轻轻答,不再看亚父,安安静静往主卧居走。 “王妃娘娘,您得解释。”亚父在她身后急道。 她脚步微顿,没回头,继续往前走。 甫进门,便是被迎面扇来一个耳光,打得她双耳嘤嗡。她退一步,撑在木门上。 “你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枉费哀家倾尽心思信任你,还将王府内务全权交给你打理,你却……”一时气岔,宁太妃保养得体的脸蛋涨得通红,用帕子掩了也制不住那排山倒海的咳嗽,“哀家……咳……” 打映雪的那只手颤巍巍放下了,掺住贴身老婢的手,心头同样万般不好受。 苏嬷嬷在旁边替主子抚着背给主子顺气,一双老眼阴冷盯着门口的映雪,“小姐,奴婢早就说过她不安好心,是你非要相信她……” 映雪没有躲闪,只望着恩重如山的太妃娘娘道:“母妃,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如若真是银针有毒,映雪无话可说。” 只见得内室的珠帘子后面,连胤轩正盘腿坐在榻上自行运功逼毒,没有说话,连绛霜则捏着帕子,在旁边小心翼翼的替他擦拭额头上的汗珠,对外屋的事充耳不闻。 而苏嬷嬷见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心一横,上前一步找映雪讨要银针:“既然王妃娘娘发话了,还请王妃娘娘将银针交出来澄清事实,而且得让老婢带着丫鬟搜搜左偏居才好,这样才不落人口实,让人胡乱道是非。” 映雪冷冷一笑:“景亲王府什么时候轮到你这个老婢来管主居的事了?现在大院小园的事,都是本王妃在管,要搜查左偏居,只有母妃和王爷才有这个权利,还轮不到你这个下人!” “我……”苏嬷嬷的老脸被呛得一阵青白,势弱气虚的后退几步找主子讨理:“小姐,以前这王府大大小小的事也是老婢在帮着打理,夙兴夜寐,勤恳以求,一心一意为我们王府着想,今日竟是被王妃娘娘说得如此下贱不堪,怕是再无颜面伺候小姐……” “苏嬷嬷,谁说你无颜面了?”连绛霜撩开珠帘子走出来,没有好脸色瞧了映雪一眼,在太妃娘娘开口前冷道:“姐姐现在是代罪之身,暂且没有权利管理内务,既然嬷嬷是秉公办事,尽管搜去何防。正所谓‘身正不怕影子歪’,如若房里没藏什么,又何苦怕人搜?!你说是不是,姐姐?” 说着,已轻移莲步至太妃娘娘旁边,伸出小手为她轻抚背部顺气,动作温柔至极,“娘,有没有好一点?” 宁太妃堵在胸口的气也缓了些,捏着帕子的手虚弱的挥了挥:“搜去吧,该怎么做怎么做,只要能找出这个毒害轩儿的凶手来,哀家都不会责怪你们……咳咳……” “小姐,那老婢现在便搜去了,王妃娘娘,不要怪老婢的以下犯上!”那苏嬷嬷袖子一抡,带上几个大丫鬟去搜左偏居。 映雪冷冷叫住了她:“如果没有搜出任何东西来,我该怎么惩治你的没轻没重?堂堂景亲王府的景王妃让府里的家奴肆意搜房,这话若是传出去,失的怕是景亲王府的脸面。” 苏嬷嬷的脚步迟疑起来,瞧向自家主子拿主意。 连绛霜柳眉挑了挑,代太妃娘娘开口:“姐姐你放心,家奴只是奉命行事,只要是有嫌疑的主子,都要被搜房。我们东漓的所有厢房都会被搜,包括妹妹的,以澄清嫌疑。而胤轩最后接触的人是姐姐你,所以应该先搜姐姐的寝居,至于姐姐刚刚为胤轩施针用过的银针,是必须要交出来的。” 素手一伸,直直摆在映雪面前,不容拒绝,“姐姐?” 映雪心一紧,看着绛霜那双冷若冰霜的眸子:“妹妹何以认定王爷的毒是来自银针?王爷的体内本有毒液,而每日妹妹也用露水给王爷洗眼睛,银针可以带毒,露水同样可以藏毒。” “我才没你那么阴毒!”绛霜杏眸微眯,被说怒了:“胤轩中的毒本是你那个假婢女所为,你会那么好心为他解毒?胤轩是中了你的妖术才让你给他施针,给你机会接近他……幸亏这次及时用内力将毒液逼出来,胤轩才没事……” “本王没事!”珠帘子后在这时陡然响起连胤轩的声音,打断了连绛霜的咄咄逼人,冷道:“先将这个女人送进地牢关押几日,让她尝尝给本王下毒的下场!至于后面的事,本王日后再做定夺!” “王爷!”随后赶过来的亚父被吓到了,忙揖手道:“王爷切不可卤莽行事,现在真凶还未找出来,这样对王妃娘娘不公平。” “卤莽行事?不公平?”帘子后的男人冷冷一笑,冷寒阴鸷:“本王倒是第一次从亚父嘴里听到这个词,呵呵,亚父你说说看,当你亲眼看到一个女人将毒针插[进自己的穴位,还用得着兴师动众捉拿真凶吗?” “也许是有人事先在王妃娘娘的银针上淬了毒。” “亚父。”连胤轩在榻上坐直身子,掀了掀唇角:“你说多了。” “王爷……”亚父还想说。 “小姐,小姐……太妃娘娘,王爷,老婢在王妃娘娘房里搜到了这个。”苏嬷嬷带着一帮子大丫鬟搜完房返回主卧居来,一进门就是一阵欣喜,手上捧宝般捧着个白瓷小瓶:“这是老婢在王妃娘娘房里搜到的,请太妃娘娘和王爷过目。” 映雪黛眉微蹙,瞧着那个小瓶,而芷玉则哭丧着脸跟过来,一进门就焦急的抓紧她的手:“小姐,她们硬说这瓶鹤丹是毒害王爷的毒药,二话不说就抢来了,这瓶明明是我们给阿……” “芷玉,不要说。”映雪抓紧芷玉的手,摇摇头示意她不必再说,而后瞧着太妃娘娘阴沉的脸:“母妃,其他主子的房间搜过了吗?” “当然搜过了,老婢带着人一间间仔细的搜了,连一个旮旯缝也没放过。”苏嬷嬷下巴一扬,手上捏着那个白瓷瓶说得一脸沾沾自得斩钉截铁。反观屋子里的其他主子,倒没出声。 自然,连胤轩也没出声,他甚至连那瓶鹤丹也没过目。 半晌,太妃娘娘终是难过的一偏首,吩咐道:“押下去吧,不必再追究其他人了。” “小姐!”芷玉叫喊起来,拽住映雪的袖子:“小姐你明明没有对王爷使毒,根本不是你做的,是有人陷害……王爷……” 她“扑通”一声跪在珠帘子前,磕起了头:“芷玉可以证明小姐没有下毒,银针今日是由芷玉一手清洗,这瓶鹤丹也一直放在芷玉这里,小姐净完身子后直接取了银针来王爷房里,根本没有接触过这瓶鹤丹……况且,况且小少爷还在三小姐房里……呜,求王爷明查……” “芷玉!”映雪眉心折起。 “这么说是你淬的毒?”苏嬷嬷立即淡眉横竖,一把拽起芷玉的手腕,望着珠帘子后:“王爷,既然这个贱婢也是同伙,是不是也该随主子一起受罚?” “尹儿!”太妃娘娘让这贴身老婢惹得微恼:“哀家刚才已经说过不必再追究其他人,她只是个护主心切的小婢,不必惩罚她!” “但是小姐……” “那就杖责两大板吧,算是对她不分轻重的小小惩罚,谅她以后也不敢再犯。”有人轻轻出声,替她解了围,再道:“小公子今日一直哭闹,吵得厉害,绛霜想让芷玉过来照看两日,带小公子熟悉环境。姐姐,你说可好?” “那就请妹妹代为管教芷玉几日了。”映雪轻轻颔首,没有望珠帘子后一直沉默的男人一眼,却是瞧着旁边的亚父,嘴皮无声掀了掀,红唇一抿,踏出主居的大门。 “小姐!”芷玉被映雪的最后一眼吓坏了,哭喊着追出去:“小姐不要,芷玉不要伺候其他主子,王爷会放你出来的,你是被冤枉的,不要扔下芷玉和小少爷……” “芷玉!”映雪搂紧她细弱的肩,唇瓣咬得死紧,终是艰难抑制住眼眶里的泪水,沉静道:“好好照顾沥安,一定要抚养他长大,明白吗?” “小姐。”芷玉的眼泪扑唰唰的流:“王爷会放你出来的,一定会的。” 映雪眼儿微闭:“记住我刚才跟你说的话,芷玉。”转身,决绝跳进那个男人给她挖的陷阱里。 她这一生最惭愧的,是没有做一个孝顺的女儿。而她这一生最满足的,是认识了芷玉和齐康。 “小姐!”芷玉在她身后喊得撕心裂肺。 地牢很黑,这是她第一次来这个潮湿的地方,却不是第一次习惯这样的黑暗。 她躺在湿哒哒的草屑上,感受到老鼠在她的旁边爬来爬去,“吱吱”的叫着。而透着薄光的木栅栏边则躺了一堆的老鼠尸体,散发阵阵恶臭,旁边的大碗里还盛着新鲜的饭菜,一只硕大的黑鼠吃过,四肢挣扎,身子瞬息硬了。 第二只,第三只…… 然后,有人打开了锁链子,二话不说,拾了那堆老鼠尸体和剩下的饭菜,匆匆出去了。 她唇角微微勾起,在黑暗中坐起了身子。四周的老鼠受惊,四处散去,却又在她一动不动的片刻后,重新钻出来。 她以为自己会很快下地狱了,谁知这个男人自从将她扔进来,便不管不问,不用刑,只是将她关着,与满室的老鼠为伴。 噢,不对。他不是不管不问,而是用另一种方式让她下地狱,就跟他当初杀黄怡香般那样无声无息。 他告诉她,他放了黄怡香,不必楚幕连来救,她却在义庄看到了黄怡香的骨灰。原来他当初放走的,是黄怡香的尸体,呵呵。 她在想,他是不是也要放走她的尸体呢?然后等着楚幕连来救?呵,如果楚幕连看到她冰冷的尸体,会是什么表情? “呵呵。”她将脸埋在膝盖间笑了,双肩不住的抖动,抖动,然后停不下来了,“呵呵,呵呵,爹爹对不住了,女儿……” “哐当!” 狱门再次被打开,带来刺眼的光芒,和烟火的味道。她埋在自己的双膝间,没有抬头。 “你们出去!”有人在吩咐狱卒,男中音冷冷淡淡,没有起伏。 她身子一僵,抬起头。 “你在求死?”他轮廓深刻的脸在火光下反射一层寒光,那双犀利眸子里跳动着的火焰,不是墙上火把的倒影。 她嘴唇干裂,眼角濡湿,在火把下闪烁一串晶莹,道:“出去!” 男人眸光一凝,愣了下:“你赶本王出去?” “对!”她冷冷盯着他,檀口轻启:“我在叫你滚出去!” “该死的!”他吼,铁掌一伸,一把抓起她的衣襟将她单薄的身子抵在潮湿的狱墙上:“你知不知道你在跟谁说话?知不知道这样对待本王的后果?” 她没有挣扎,微微一笑:“将死之人,何惧后果,既然赐我死,又何来质问我求死……我苏映雪从此不再欠你赫连胤轩什么!” “你当然欠本王的!”他陡然改用壮硕的体魄将她霸道的抵在墙上,让她的脚离地面有几寸远,挎在他的腰侧。然后俯身将他的气息喷泄在她的颊边,眯眼道:“本王不会让你死的,你欠了本王一次,本王定要双倍讨还!” 她眉头蹙得紧紧的,后背十分不适:“我不欠你什么!从你将我扔进这里起,我便不欠你什么了!” “放我下来!”她命令他。 “胆子不小!”他吼,猛然俊颜一低,撅住了她的红唇,而后铁掌很有准备的在她捶打她之前抓住了她挣扎的手。制服住一个没有拳脚的女子,他还是轻而易举的。 而他,恋上这种惩罚她的感觉了,她越是抗拒挣扎,越能激发他骨子里潜伏的征服欲。他铁定要让这个女人软在他的身下,在他的身下娇吟求饶,而不是要他滚出去。 她有什么理由要他滚出去?不珍惜机会的人可是她! 他给了机会信任她,而她呢? 该死的!他含住她柔软唇瓣的力道大起来,紧紧将她的螓首抵在墙壁上,不准她退缩。 “呜!”她真的不能呼吸了,使劲摇晃螓首,躲避他的纠缠。 半晌,他终于放开了她,将她摔到破草堆上,胸膛剧烈起伏。 她半撑在草堆上,不准他看到她的脆弱。 “起来!”他又拽起她,墨眸浓得化不开:“带你去见个人,你便不会求死了。” “不见!”她红唇湿润微肿,拨开他的手,不肯出去,“我求不求死不关你的事!” “你以为你死了,宇文祁都就会放过苏渤海?”他冷眸微眯,冷冷盯着她:“天真的女人,你以为借本王之手将你赐死,宇文祁都就拿苏渤海没法了吗?而本王也不会在为难那两个一大一小?嗤……” 他俊颜微侧,将她的僵硬尽收眼底,冷冷睨着她:“既然决定下手了,为何不出手狠点?本王还以为王妃的心有多硬,呵。” 不再多话,他这次是直接一把抗起她,不顾她的挣扎,将她打横抗出了地牢。 一路没有遇见任何人,他只是让随行的小厮牵了匹良驹,让她坐在他的身前,一路往城西风驰电掣而去。 马蹄子响彻整个夜空,在空荡荡的街头回荡。 她不知道这是多少个日夜后了,夜风依旧夹杂夏日的躁热,拂过她的脸颊,长长发丝飘散在他的脸侧,她在男人沉稳的心跳声里,感觉天空被颠覆过一番。 是的,颠覆了,她曾经以为不管有多难,自己都会努力的活下去,可是现在,她有了放生的念头,以为她的死,能平息一切,能放过爹爹,能挣脱楚幕连给她镣上的那道枷锁…… 可是,能吗? 她在那潮湿的地底下想了好久好久,却终是没有勇气吃掉这个男人赐给她的那碗毒饭。她不知道是什么让她迟疑了,只是很恨自己,很恨很恨。 恨自己的懦弱。 也许是想起临走前亚父痛心疾首的最后一眼,想起芷玉撕心裂肺的哭喊,想起…… “到了!”男人冰冷的声音打断她,马鞭朝城墙上一指:“瞧瞧那两个人是谁。” 良驹不安的踩着铁蹄子,甩着尾巴转了圈,她坐在马背上,扭头瞧着那个被吊在城墙上的一男一女。 随即捂了嘴从马背上跌下来:“不!” 她心脏撕裂,泪如泉涌。为什么还会是这样的结果? “是我害了你们,对不起……” 连胤轩并没有拉她,只是冷冷瞧着悲痛的她跌跌撞撞跑到那两具被吊着的尸体前,轻拉缰绳,让马儿跟上去。 而后用马鞭卷了她,不让她太靠前。 她双膝一软,跪在了地上,而后用双掌捂住脸颊,紧紧的蜷曲成一团。 连胤轩并没有察觉到她的不对劲,只是道:“这两个人是畏罪自杀,罪名是偷窃淮州兵器库兵器卖给外族,在逃跑途中自尽,但是与你没有关系……喂,出声!” 他剑眉一拧,跳下马来,拉起她如落叶般的身子:“他们的死与你无关,早在你给本王下毒前,他们就已经死了……该死的!” 他连忙蹲下身子搂住她颤抖的肩:“哭出来!你给本王哭出来,该死的!你不是已经能接受他们的死讯吗?!” 只见她全身颤抖不已,如秋风中的枯叶凋败冰凉,那排细白贝齿已经狠狠咬进红唇里了,唇瓣挂着血痕在剧烈抖动,清澈的凤眸里泪珠在扑唰唰的落,若那断了线的玉珠子般收不住势。明明是已伤到极致的模样,却拼命将呜咽卡在了喉间,只是抱紧自己一个劲的颤抖。 他从未见她如此模样,她在他面前永远是浅浅淡淡,倔强柔顺,瑰姿艳逸,或者如刚才般冷冷叫他滚出去,可是此刻,她如一只断了线的纸鸢,在风中飘零摆荡,下一刻便要化为碎片。 他心头一震,感觉被某种东西击中一般,陡然揽了瑟瑟颤抖的她入怀,哑声道:“哭出声音来,乖……” “呜!”她的声音含着颤音,在他揽她入怀的那一刻脱闸而出,凄厉而悲恸。她的心脏一直在缩紧缩紧,缩到剧烈的疼痛不能呼吸,脑子里只有亲人的死状,只有对自己的谴责,她在哭,泪珠子一个劲的落,但是她哭不出声音,咬破唇瓣感觉不到痛,只有心脏的剧烈缩紧……然后在某个温暖的怀抱抱住了她,她才感触到坚实的依靠,那一声“哭出声音来,乖”,让她彻底崩溃了。 “是我害死了他们……”她肩头剧烈抽动,埋在这个温暖的颈窝里,哭出了所有的无助,“是我太懦弱……” 他静静抱着她,感受到她柔软的身子渐渐恢复体温,细弱双肩无助颤抖,泪水沾湿了他的颈侧,“哭吧。”他的声音柔得连自己也没察觉到。 她埋在他肩窝呜咽,双臂紧紧缠着他颀长健实的腰身,不再自责,身子的颤抖却是渐渐平息下来。 半倾,她不再抽噎,只是将脸静静埋在他怀里,浅浅的吐息,“是我害了他们。” 他蹲着身子,一只膝盖跪在地上,双臂紧紧揽着她,闻着她发上的幽香:“他们迟早是死,不管有没有你。” 剑眉一拧,他这才察觉到自己的柔情,想放开她,却被她先推了开。她转过了身子,脆弱不再,只是冷道:“我想将他们的尸体入殓安葬。” 他站起身来,月色下的俊脸五官分明,却微带寒意:“不可能,他们虽然死了,但依旧会牵制住你。而被他们牵制,你现在的样子就是下场!告诉本王,你现在还想死吗?” 她不出声,月光下的清瘦背影冷冷冰冰,安安静静。 “告诉本王!”他将她拉扯起来,迫使她转过来看他,“苏渤海死了,你还想杀本王吗?” 而她的眼睛里没有葭光,比起牢房里的模样更没有生气,看着他,焦距却不是他:“我错了,我应该杀你,也许杀了你,爹爹还有救,我错了!”最后那一声“我错了”,是她用尽了最尖锐的声音。 她感觉自己,疯了。 他紧紧掐着她纤细的臂膀,怒吼:“不要忘了,你现在还有苏沥安!”利眸一眯,他不再赘言,一把将她抗起扔到了马背上。 这次他没有再那么好脾性,长腿一迈跨上马背,让她保持这个趴卧在马背上的姿势,往回策马。 她趴在颠簸的马背上,纤细的身子如一个破布袋,飘渺摆荡。 她的天空,真的失去颜色了。 ------------ 第六十五章 黑暗里响起开铁链子的声音,“哒哒”串响,夹杂狱卒的吼叫声:“都出来!快点!叶都尉钦点来了!”话音落,脚拖铁链声陆续响起,一搭一搭的,缓缓消失在牢房的尽头处。 随后,继续恢复死寂。 这是每日地牢里最有生气的时刻,隔壁牢房的所有犯人都会被这个叶都尉钦点,狱卒送最后一顿饭的时辰才被送回来,送回来的时候,有些人在哭喊,有些人在叫骂,然后是鞭子抽在身上的“啪啪”响和哀叫声。 骂了几日,便没声了,回来的脚步声却越来越少,越来越轻。 连胤轩给映雪的牢房是个独立小间,与其他牢房隔了厚厚的墙壁,木柱子前则是一条走廊和一堵墙,似是有意隔开。 映雪静静坐在属于自己的小角落,双臂抱着双膝,将下巴搁在膝盖上。门外的声音她已经听腻了,眼皮半天都不眨一下,一直保持这个姿势瞧着暗夜里觅食的老鼠。 那模样,更似个木娃娃,看是看,眸里却没有神采。 而距离那日,连胤轩又将她关了三日,这三日他天天派人来地牢逼她喝水吃东西,却从此不再在食物里下毒。 其实不需要人逼迫,她也会吃,有没有毒她都无所谓,因为对她来说,这段日子就是行尸走肉,死了,是她逃不出他的手掌心。活着,会时时刻刻忍受痛苦煎熬。所以她不想动,不想说话,不想去想任何东西,只想这样静静的抱着自己。 这几日,她陡然开始喜欢上这样的黑暗,喜欢这样的宁静,暗夜里,一个人,感觉不到任何东西的存在,甚至感觉不到自己。 她需要这样的感觉。 “呵!”有人在暗夜里轻笑,无声无息闯入了她的世界,“你倒是喜欢上这样的日子了,这肥肥黑黑的老鼠真的有这么好看吗?” 话音落,一个墨色身影瞬息飘落在牢门前,比墨更浓的黑,金色护腕,手拿长鞭,脸上戴青狼银钩面具,露出闪亮的眼睛和薄厚适中的唇。 这个暗夜使者披散着墨发,着墨色披风,一身墨黑透着暗夜的幽深神秘,他在笑,但她相信他绝对是心狠手辣的。 她坐在角落里对他的出现并不惊奇,没有动,没有恼:“你的伤,可是好了?”一出声,声音竟是嘶哑的。 “什么伤?”他微微思索,很认真的跟她交谈,“噢,你是说月圆之日我发病的日子,这个不怕告知你,十六那日我只需喝生血便能解我体内的狼滴子,月缺或无月,我都没问题。当然了,也要靠你将我的藏身之地保密才算没事。” 他又撩撩木栅门上的粗大铁链子锁,道:“需要我帮你拧开它吗?” “不必。”映雪轻轻摇头,制止他:“我喜欢呆在这里,这里很好。” “既然你说不必,我也不多此一举。”他十分爽快,安静将手放下,望着牢房里:“你的竹清院最近不太安静,每日卯时一刻便有人来院子里叽叽喳喳,一大堆大小丫鬟拿着筒子采什么露珠,吵人清闲,你可管管?” “你觉得我现在有本事去管吗?”映雪朝他扯出一抹淡淡的笑痕,言不由衷:“我没有本事管他府上的事,也不想管,你还是另寻他处吧。” “好,那就不换了,我习惯这里。”他也不难为她,银钩面具随着他走近的动作在天窗透进来的月光下闪着一层薄光,那低沉的声音再次不冷不热传来:“其实我在卞州呆不了多长时间,等身上的伤养好便回淮州,绝不再打扰你。今日来此,是想向你赔个不是。” “为何?我们并没有交集。”映雪眉头轻抬。 “我们是没交集,但我银面也绝不能做个忘恩负义之人,那日劫持淮州兵器库兵器之人其实是我,却让你爹爹代为受罪……” “爹爹他不会做这种事。”她的声音很轻,却在暗夜里将自己缩得更紧。 银面望进那片黑暗里,一身墨色比起这暗黑更显肃穆神秘,沉声道:“这两个被鞭尸的人,据说是在逃跑途中自杀,有没有偷兵器无从可知。但我倒是知道宇文祁都的手段,被他捏在掌心的人,是绝对捡不回一条命的。枉你有飞天之术,只要他想要你死,你绝对见不到明日的太阳。” “那你帮我救回他们的尸首。”映雪终于有了回应,撑起酸软的腿从黑暗里走出来,只见得一张精致凝白的脸蛋,已惨白如纸颧骨高耸,她在月光下瞧着那个银面男子,干涸的大眼里有丝乞求的波澜,“救下他们,帮我安葬。” “救不回来了。”银面微微心软,盯着她,眸光在面具下流淌:“他们的尸首在城墙上暴晒了三日,已被扔入西魉河沉尸。现在,宇文祁都正以长公主金步摇的事寻景亲王府麻烦,一口咬定那日晚宴上的刺客是长公主,呵呵,这老家伙能不能搬走这块绊脚石,银面还真想知晓呢。” “沉尸了。”映雪将他后面的话并未听进去,只是用指紧紧抓住柱子,静静望着银面身后那个高高的天窗,“是我害的。” 银面一愣,止住了话头,望见牢里的女子微微仰着头,盈盈水眸里闪烁一种绝望,她及腰长发披泻,没有挽云鬓,一袭白色单衣,单单薄薄裹在她瘦削的身子骨上,那副身子骨却又透着坚强。 他知道她在无声哭泣,将泪珠子偷偷藏在了心里,流不出泪来。遂破天荒管起闲事来:“银面有什么可以帮到你的?” 映雪身子一颤,将凝视月牙的目光收回来,凝泪瞧着他:“帮我救两个人。” 东漓右偏居一直在闹,小孩童的哭叫声几乎掀开绛霜的屋顶。她正在逗弄温祺送给她的那只鸟雀,练习轻吟浅唱,却时不时被外屋的哭叫声打乱。终是恼了,掀开帘子走出去。 “千蓉,你怎么照看的?怎么老是让他哭?” 千蓉正一手端着果子,另一手拿颗葡萄,半蹲在沥安面前哄他,被主子这样一恼,连忙站起身来:“小姐,他在哭着要芷玉,不肯吃东西。” “那芷玉人呢?”她柳眉一挑,不悦的搜寻屋子的每个角落。 “小姐,芷玉一大早让小王爷叫去了,现在还未回。” “快去把她找回来,以后有人叫,要先知会我,知道吗?”绛霜瞧瞧那满脸鼻涕泪水的六岁小孩童一眼,吩咐旁边的大丫鬟:“带他出去走走吧,半柱香时间内一定要回来。” “是的,小姐。”千蓉出去叫芷玉了,紫烟牵着沥安的手走出去。 她们甫出去,有丫鬟来报说亚父来了,等在花厅里。 绛霜细眉一蹙,冷道:“亚父不去前殿见丞相大人,跑我这里做什么?” “奴婢不知道,亚父只说要见小姐您,说是有事。” “那好,先备茶水,我马上到。” “是的,小姐。” 半刻,她握着圆扇轻移莲步走到了花厅,向老者盈了盈身:“亚父。” 亚父连忙从椅子上站起身,揖手道:“老夫今日来是想跟三小姐谈谈小公子的事,小公子年岁过小,爱哭闹,老夫是想将小公子交由府里的奶娘照看几日,以免打扰王爷和三小姐清眠。” “呵呵,亚父多虑了,小公子在绛霜这里过的很好,根本不会打扰到王爷。”绛霜微微一笑,恭恭敬敬请亚父入座,让丫鬟备了茶水,再道:“再说有芷玉照顾着,亚父有什么好担心的?这屋子里的十个丫头也比不过芷玉,只要有那丫头在,亚父尽可放心。来,亚父请喝茶。” 亚父眼露忧色,端起瓷杯啜了口清茶,又问道:“王爷来看过小公子吗?” “看过几次。”绛霜用圆扇轻轻扇着风,随意说着,又问道:“那丞相大人来王府是为何事?绛霜听说丞相大人拾了青楚姐姐的金步摇,这次是来特意送到府上,可是真的?绛霜还以为是为姐姐的事而来。” 亚父捋着胡子笑道:“三小姐从来都是如此聪慧,府里的事皆能知个一二,呵呵,丞相大人这次确实是为金步摇的事来,不过那支金步摇并不是长公主的,长公主正在陪宇文丞相确认。” “噢,是吗?那就好。”绛霜莞而一笑,随即宽了宽心,笑靥如花:“今日亚父既然来了,那绛霜就请亚父顺便帮忙算算与王爷的姻缘可好?绛霜听说姐姐也常找亚父掐算,准得很,所以亚父可不能偏心。” 亚父眸光微闪,瞧着这个娇俏的女子:“三小姐与王爷早已是缘定今生,天作之合,又何须老夫赘言。” “亚父此言差矣。”绛霜停下扇香风的动作,眉儿挑了挑:“谁都知晓这世事变幻莫测,诡异多端,又有道是‘天为棋盘星为子,地为琵琶路为弦’,无人敢认定这一时就是一世。不瞒亚父,自从姐姐过门,绛霜这心里头就不塌实,总感觉会有什么大事发生……” “既然‘天为棋盘星为子,地为琵琶路为弦’,那老夫更不敢卤莽断言了,呵呵。” 绛霜瞧亚父一眼,也不恼,道:“女子处事,以德为首,不曾想姐姐竟做了毒害王爷的事,妹妹为她感到心寒。” “三小姐。”亚父轻轻叹息,接话道:“其实老夫一直认为王妃娘娘不会是这样的人,那一日行事太匆忙,并未查个仔细,就将娘娘关入了地牢,实在有些……” “亚父!”绛霜眉梢挑得高高的,嗔了一句:“鹤丹银针摆在眼前,哪里还能冤枉了她!况且王爷也亲口咬定是她使的毒……所以即便亚父再偏袒,也难逃这铁证如山不是。” “只怕是有人从中作梗,暗藏杀机呀。”亚父抚须感叹。 绛霜瞬息脸儿一白,站起了身:“亚父是在暗指绛霜吗?” “老夫不敢。”亚父随之站起身,不慌不忙揖手道:“三小姐是王爷最信任的人,老夫又怎敢胡乱质疑三小姐?况且三小姐将王爷的命看得比自己的还要重要,又怎会冒险对王爷痛下杀手,老夫只是感叹这个世道的混乱,鱼目的混杂呀。” “呵,好一个世道混乱鱼目混杂。”听得亚父如此一说,绛霜才稍稍消去刚才的剑拔弩张,重新坐回椅子上,却敛去了温和,厉嘴起来:“绛霜知道亚父一直不喜欢绛霜跟在王爷旁边,也曾劝慰王爷不要纳绛霜为妃,甚至在绛霜十一岁那年趁王爷不在府上偷偷送走绛霜,这些,绛霜都忍了,知是绛霜命贱配不上王爷……只是今日王爷纳了王妃,娶了祸星,亚父却为何要三番两次倒戈相向,置王爷于不义?绛霜和王爷一样,弄不明白亚父心里是做何感想!” “老夫对王爷并没有二心!” “如果不想让王爷质疑,就不要再为那个女人说话!” 亚父静静瞧着她:“三小姐,你变了!” “我是变了!”绛霜冷笑起来,语峰沉静不再,趋渐犀利:“从两年前被那伙子抓去,我就告诉自己绝对不再是景亲王府里那个人人可欺可唾的连绛霜了,她有自己的尊严,她有权利选择自己的归宿,她绝对不与别的女人一起分享王爷的爱!绛霜在这里告诉亚父,不管亚父多么瞧不起绛霜,绛霜都会守在王爷身边,为王爷做任何的事。” “可惜你已经走错了一步。” “不,我没有走错!为了我跟胤轩的将来,牺牲一个苏映雪算什么,她迟早是要死的人,在我跟胤轩之间根本惊不起任何波澜!胤轩他爱的人是我,他的心里是永远不会容下别的女人的,而我,会用我的生命来捍卫这份感情……呵,我不会介意他碰苏映雪,也不介意苏映雪或是那个萧阑歆为他生下他的子嗣,因为他需要孩子,而我却不能生……但是绝对仅此于止,我绝不容忍她们分享胤轩一丝一毫的爱!” 亚父哑然,望着女子阴沉冷凛脸,叹道:“天能事事如人愿么?当你策划好一切,也许等来的却是一场空。” “呵呵。”绛霜冷凛隐去,挑着眉梢笑道:“多谢亚父赠言,是不是一场空,亚父何不拭目以待?!” 连胤轩让管家送宇文祁都出了王府大门,自己则冷眸一眯,负手踱回了前殿正厅的纱帘子前。 “你又惹了事。” 纱帘子后的青楚将手中的金步摇狠狠砸到地板上,怒道:“上次没杀掉他算便宜了他,他这次还敢来王府招摇质问,他以为景亲王府就不敢治了他吗?气死我了!” 连胤轩撩开那用来避嫌的纱帘子走进去,冷冷瞧一眼地板上躺着的金步摇:“你是从哪里弄来的这支钗?” “你问西门,他是行家!”青楚恨恨瞪旁边默不出声的叶云坤一眼,低下头生闷气,惹得众人差点从她发顶看到冒出来的白烟。 长公主为此事生气的时候,是无人敢惹的,大家都明白当年失去冷炎统领对她的打击有多大。果真是仇人在前,一日不刃,难消心头之恨。 连胤轩拿她没办法,瞧向从后殿转来的西门,剑眉一拧,没直接出声。 西门瞧了瞧眼前的阵势,心头三分明了,瞥瞥被无辜扔在地上的金步摇,笑道:“这支金步摇是我托行家打造的,我店铺里多的是材料,模仿一支不难。好了,青楚姐姐,你该怎样感谢我帮你及时脱困?” “你倒是像早预料到这老狐狸会拿金步摇做文章一般,我才不感谢你这个在我们景亲王府混吃混喝的家伙,要感谢,也该感谢你的义兄才是。”青楚故意将下巴抬得高高的,斜睨着连胤轩身后的叶云坤。 “为什么?救你的人可是我唉?”西门夸张的大叫。 “西门你整日就油嘴滑舌,骗吃骗喝,哪有那么细的心去帮我仿造簪子?哼,我相你才怪!说不定是叶大哥事先做好了,放在你店子里的,而且,如果没有他那日在晚宴上的挺身相救,我怕是早已被那老贼当场抓到……” “呵,原来是这么回事。”西门从鼻孔里哼出一口气,暧昧的来回瞧着两人:“原来是郎有情妹有意,西门夹在中间倒里外不是人了,也罢也罢,讨口喜酒喝总可以吧。” “西门,不要乱说话!”一直默不出声的叶云坤终于出声了,训声道:“不可唐突公主,快向公主赔礼!” “西门有说错什么吗?”西门无辜的摊摊手掌,瞧向连胤轩。 青楚自然不求西门的赔礼,只是气势汹汹从帘子后走出来,冷冷盯着这个沉默寡言的男子:“怎么,本公主下嫁于你,倒是委屈你了?” 叶云坤连忙将头颅垂得低低的:“云坤不敢,是云坤身份卑微,配不上公主。” “呵,你们这些男人啊!”青楚冷笑,将身子转过去,默默凝着某一个方向:“你们哪个不嫌弃本公主是个死了夫君的寡妇,即便给你们驸马爷做,你们也不敢娶本公主……呵呵,什么狗屁一女不能侍二夫,本公主就偏要侍二夫!” “公主要不得!”叶云坤心头一震,连忙抬起头颅看那个背影:“公主千金之躯,何苦如此糟践自己?” “你说我糟践自己?”青楚回头,眸子里闪着寒悚:“寡妇再嫁,便是糟践自己?你叶云坤再娶,又算什么?你们男人能三妻四妾,为何我们女子就只能侍一夫?叶云坤我告诉你,不再找个男人嫁,我这才叫糟蹋自己!” “公主!”叶云坤微微急切。 西门在旁边得意的笑了笑,等看够好戏,拉了连胤轩的袖子一把:“胤轩,我们出去转转。” 连胤轩早有此意,睨了西门一眼,不置一语,立即稳步走出去。 西门并排走在他旁边,边走边笑道:“胤轩,听说你将小雪雪关进地牢了?” “恩。”连胤轩稳稳应了声,还在往前走。 “你打算关她多久?地牢可不是她那种娇柔女子能呆的地方!” 连胤轩又走了几步,在荷塘旁边站定,望着那大片墨荷道:“如果她想求生了,本王便将她放出来。” “然后呢?”西门站在他旁边,同样望着那片墨荷,“你不追究她毒害你的罪责了?” 连胤轩薄唇紧抿,没有出声。 夏风过,吹得那片墨荷摇曳,翻起一片荷叶的涟漪。 半晌,他才道:“本王不会卸去她王妃的头衔,她依旧是本王的王妃。” “其实她也挺无辜的。”西门撇撇嘴,说着轻浅,狭长的凤眼里却是忧虑一片。 而连胤轩直直站在湖边,负手而立,袍摆同样被夏风翻飞。一缕长发掠过他深邃的眸子,让他想起某双含满泪珠的眼睛。 他的身体,还能清晰感受到那种柔软与颤抖,她如一只迷路的小鹿,在他怀里哭出了所有的忧伤,让他深深挂怀。他知道,一切的始作俑者,是他。 他开始相信她的身不由己,却不能容忍楚幕连对他另有所图的存在,不能原谅,她终是决定杀他的决心。旁边的人都说,卤莽了,没有查清楚。其实只有他自己知道,从她下最后一针的那刻起,她便起了杀他的心思。 可笑了,这是他第一次打算敞开胸怀接受一个敌人,却在最后一刻,瓦解了对她所有的信任。 他从来不知道,信任一个人这么难,瓦解一份信任却这么简单。 他让她施针这么久,就是为试探她,第一次如此有耐心的去试探一个想要取他性命的人。他知道潜意识里他是认定她不会杀他的,他认定,所以这个过程总是让他胆战心惊,害怕那种失望。 却,终是失望了。 不管她有没有使毒,她终是在最后一刻迟疑了,她的指放在他的腹上不肯放下,是因为她在思考要不要杀他。 不,他连这丝迟疑都不允许! 他的女人,不能对他有点点的迟疑。 她是他的女人吗?他占有她的身子,她却闭着眼睛,咬着唇瓣,心里想着楚幕连。 那个该死的楚幕连,竟让他如此挫败的无法征服一个女人。 所以,没有她的心,她还不算他的女人。 而这一次苏渤海死了,苏沥安在他手里,他决定让她活下来,他要剖开她的心看看,她还想不想杀他! 剑眉一拧,他在墨荷里看到一张仅见过一次的面孔。 楚幕连,你该死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呢?白玉珠?白玉珠的价值,仅敌一个卞州城而已。你送给本王的女人可以换十颗白玉珠! “本王得去见见她。”他陡然道,立即回转身子往水榭外走。 “去哪里?”西门不得不跟上,他刚才不是在赏荷吗?而且视线差点将那片墨荷射穿一个洞。 “地牢!”他头也不回,大步流星。 西门停下脚步不跟了,笑得乐不可支:“哈哈,终于想通了,这是不是表示小女鬼有救了?” ------------ 第六十六章 烈阳下,马轮子在大街上“轱辘轱辘”的碾过,映雪坐在车里轻轻扶着车壁,白净额头上沾满汗珠,唇瓣白得吓人。她感觉到的不是热,而是冷。 她背部的伤口感染了,在被扔入地牢的那一日起,那伤口就已裂开,加上地牢里的阴暗潮湿,霉菌滋长,伤口处开始红肿灼疼,周围的一大圈都是痛的,痛了几日她便全身发冷了。不管外头的阳光有多么炽烈,她都感觉不到热,只有瑟瑟的发抖。 这是银面将她从地牢里救出来的翌日,昨夜他抱着她跃过了卞州城的城墙,连夜雇了辆马车走过荒原,入了距离卞州城百里处的淮州城。随即给她拿了套男人袍子和一些银两,在天色破晓前消失在她面前。 他只说让她在淮州惟一的一家天上客栈等,今晚便将芷玉和沥安送到她身边。 是的,她想通了,爹爹的自杀让她意识到她应该带着弟弟好好的活着,不受任何人的摆布,带着芷玉和沥安,简简单单的活着。将弟弟抚养成人,让他延续苏家的香火,不枉爹爹的在天之灵。 而她现在,唯一信任也是唯一一个能帮助她的人,是银面。虽然她与银面只有两面之缘,但却感觉与银面在很久很久前认识过,她的记忆深处,曾经有个穿墨袍的银面少年抱着她哭,在她的小阁楼里,紧紧的抱着她哭,而且在她的肩胛处狠狠的咬过一口。 因为他的病发了,所以她抱着他,没有反抗。 从那以后,她的右肩上便落下了个月牙牙印,似轮孤月,在她雪白的香肩上形单影只。结痂了,愈合了,那道浅痕却依旧存在。而两个哥哥走后的四年,她来了初潮,红红的血,惊慌失措的女儿心,却犹不知有朵血莲在左背悄悄飞落。 她首先发现的是额头上的那朵莲花,十四岁前,身上除了雪臂上的血红守宫痧,便不曾有一块胎记瑕疵,芷玉给她仔仔细细的瞧过,连发角也没落下。 自然,这突生的莲花让家里人恐慌了,恰好那时正逢弟弟大病,宅子里奶妈一夜辞世,娘亲便忙不迭的要将她送出苏家。 这个时候,楚幕连出现了。与爹爹关在书房谈了一宿,翌日爹爹便将她送到了楚幕连身边,上山的第一日,才察觉她有怯光症。因为常年不见天日,她的眼珠子受不得日光的直射,睁不开眼睛,整个人甚至在太阳底下晕厥。 她的确在烟暮山晕厥了,初上山的那段日子她一直在昏迷,沉睡了很长时间,做了好长好长的梦。梦醒,心凉。 她的眼睛被缠了纱带,依然是黑暗黑暗,比小阁楼差不了多少。只是,耳边多了道温文关切的声音,温柔的指细心为她拆换纱带,为她熬药。 这是她暗黑的世界里,多的第一道色彩。 再后来,他为她消除香肩上的月牙咬痕,为她试百药除额头和背部的莲花,教她医术,带她四处采药,却始终不肯告诉她关于他的点滴。 现在想来,才知道这个男人从当年将她从苏家接出来就安排好了一切,被赐婚,失身,爹爹之死……哪一样跟他没有关联,她今日所走的这条路,所受的家破人亡,哪不是他一手铺设,他想掌控她的人生,让她囚在那个笼子里等死。 可是,凭什么? “凭什么任你摆布,楚幕连?你让我等,我就偏不等。”她冷笑,多日不见光彩的水眸里终见微微眸光:“爹爹,请保佑映雪逃出那个男人的手掌心,然后带着弟弟和芷玉隐居山林,做尘世间的一粒尘埃。”说到最后,她的冷凛沉静下来,绷直的双肩软了,只是将头颅静静贴着木板,望着窗外。 车外的淮州城景象比卞州好不到哪去,老弱妇孺,乞丐丛生,独独不见壮年的男丁。时常有都尉骑着高头大马甩着马鞭在街头横冲直撞,恣意呵斥,老百姓缩在街头,不敢吱声。 她想起戚墚的话来。边事安,则国力兴;边事乱,则国力衰。边关淮州现在要痛击的,恐怕不是如豺狼恶虎的外敌,而是被屏弃在国土外的卞州城里的某个王爷藩王。 她这颗棋子,已经没有用处了。 撩开不帘子静静下了马车,脚甫落地,一大群乞丐朝她围过来,一张张乌七八黑的小脸可怜巴巴望着她,手中捧着个破碗。 这次,她没有再直接给他们碎银,而是从腰带里掏出钱给驱车的老车夫,让他去买些包子馒头,给这些乞儿一个个的发。 她自己走进了天上客栈中,客栈里的顾客很少,冷冷清清,掌柜和伙计在打瞌睡。见有人进来,一个个依旧如霜打的茄子提不起劲,不冷不热道:“公子是要打尖还是住店?” “住店,一间中等房。”映雪抬头望了二楼一眼,见到有个红色身影快速闪过。 “公子有马或行装吗?我来帮您拿。” “没有,你直接给我找间房便可,并且帮我抓些药。” “好勒,那公子这边请。” 伙计不急不忙将映雪带到了二楼的一间客房,为她换了桌上的茶水,捏了她写给他的药方,利索出去了,并带上了门。 映雪并没有喝桌上沏好的茶水,只是脱了袍子的一只袖子,将那与伤口粘在一起的中衣轻轻拉开,疼得唇瓣紧咬。 而后取了架子上的干净布巾在盆里压湿,稍稍拧干,擦拭伤口四周的汗珠子。 她一心想着求死,忽略了伤口的发炎感染,这大热天一身香汗淋漓,却感到透骨的寒,只怕这感染已一发不可收拾了。 现在她从王府逃了出来,在这陌生的淮州人生地不熟,也无防身之术,不能信任任何陌生人,只能自己给自己疗伤,等着银面将弟弟和芷玉接来。 “叩叩。”门外响起了店伙计的敲门声,试探着问:“公子,药我给你抓好了,需要我给您去熬吗?” 她连忙将袍子揽上,走到门边拉开门:“药膏药粉给我,中药你拿到厨房替我熬好。” “好,给您。”伙计看了他一眼,将手中的小瓷瓶递给她,抓着药包,转身走了。 她将瓷瓶捏在手掌里,正要关上门,眼角却陡然见得一个红衣身影从转角处走来。只一眼,她惊得快速把门重重关上。 这是冤家路窄吗?她竟然在这样的地方也能与楚幕连相遇! 而红衣哑奴明显也是察觉到门内她的存在的,她端着一盆笔墨纸砚,走到这边房门前停了一下,瞧了紧闭的门扉一眼,继续往前走。 等她一走,映雪立即打开房门从里走了出来,快步走到一楼结了帐,离开天上客栈。 此刻,天呈暮色,晚霞蔼蔼,快入夜了。 她脚下不停,在街头转悠,却又不敢走远,怕迷路与银面失去联系。街上弥漫着一种很萧条的气息,时时有重兵巡视,对大街小巷的乞丐恶狠狠驱赶。 走了段路,她决定转回来,想在外面守着银面的消息。一转头,却见楚幕连静静站在她面前,似是跟了很久。 “果真是你。”楚幕连面色温和,声音却有些冷:“你想走到哪里去?” 她知是哑奴认出了她,对楚幕连的出现也不惊不急,在暮色中道:“去一个我想去的地方,师父是来为我送行的吗?” “回去!”楚幕连清新俊逸的脸在暮光中很肃穆,眸子灼灼盯着她,与她两两相望。这两个字,却含了命令。 她反感极了,笑起来:“回到哪里去?你告诉我,我要回到哪里去!” “回到那个男人的身边去!”楚幕连大声起来,在这渐渐安静的大街头一次吼出了他的情绪,“安安静静呆在他身边,等我九月来接你!” “九月?”她笑得好痛苦,朝他迈近一步:“如果我不逃出来,我活不到九月,你是想在九月接我冰凉的尸体吗?呵呵,楚幕连我告诉你,爹爹死了,我永远不会原谅我自己,以及你。从今以后,你是你,我是我,我们不再有任何瓜葛!而你,没有资格决定我的去留!” 楚幕连静静盯着她,暮色中的眸光开始逐渐冰冷,含着挣扎,陡然衣袂一翻飞,近了她的身边来,二话不说,搂了她的腰就要往回走。 “楚幕连,我会恨你的!”她凄厉的叫喊,囊括了她所有的愤恨。她恨恨盯着这个男人,情愿从来没有认识过他。 楚幕连身子一僵,不看她,将她的腰搂得死紧,往客栈飞走。 半路,有人拦了他,是个水红衣衫少女。 少女梳了可爱的少女髻,水红色丝带扎在发鬓,随风飘荡,做点缀。两簇黑发辫成粗粗松松的麻花辫,搭在肩头,十分娇俏甜美。 只是那双眼睛,没有光彩,应该说是没有思想。 “你是谁?”楚幕连惊叫一声,连忙抱着映雪躲过少女毫不犹豫甩过来的那一鞭。 “啪!”又是一鞭! 少女不说话,只是机械式的追杀楚幕连,鞭鞭致命。却在接触到映雪的当会,直愣愣收住鞭子。 楚幕连躲闪得有些辛苦,忙广袖一扬,朝少女射出一排银针。 “嗖!”银针准确插在少女的各大穴位上,在夕阳下闪着银光,少女却纹丝不动,手中的长鞭朝楚幕连甩得更决绝,更是快得让人眼花缭乱,无法还手。 楚幕连终于瞧出了端倪,脸色大变:“活死人?”随即抱着映雪飞上屋檐,打算不再恋战,逃为上策。 少女自是紧追不放,同样飞上屋檐,长鞭卷来,不攻击楚幕连,却是鞭头卷住楚幕连怀中的映雪,将她甩到了地面。 映雪大吃一惊,以为会被摔得粉身碎骨,却没料到竟是让那少女用长鞭安全送回了地面,稳稳站着。 少女在屋檐上与楚幕连纠缠了会,不让他近身,随即在等楚幕连吃了她一鞭后,飞下檐顶重新卷了映雪进入条深巷。 这个过程,映雪一直只觉风在耳边“呼呼”的响,眼皮被风吹得睁不开,等四周风停,她已站立在一寂静的宅院里,一个单衫杏子红,双鬓鸦雏色的妖娆美妇要笑不笑瞧着她:“哟,来客人了吗?” 映雪被那美妇挥过来的香帕子吓得后退一步,见得掠她来的那个少女已不见踪影,她现在所处的这个院子是个后院,女子的肚兜短裤在竹篙上张扬的飞舞,夏风送来阵阵脂粉香。 美妇见她不说话,妩媚一笑,伸出涂着猩红指甲丹蔻的柔荑来拉她:“小公子哥既然来了,那就快请到楼上喝一杯,今日吲凤没接客,正在房里唱着曲儿呢。啧啧,瞧这一身细皮嫩肉的……” 说话间,轻佻佻揪了映雪的脸蛋一下,再笑道:“小公子哥不是淮州人氏吧?快随朱樱去前院,让公子见识见识我们淮州姑娘的风情……” 映雪立即挥开她的手,往后门方向走:“不必了。” “走什么,酒还没喝一杯呢,等喝了酒再走也不迟。”说着,又过来拉拉扯扯。 映雪黛眉蹙得紧紧的,现在是什么情况,为什么刚才那个少女要将她弄到妓院来,如果是拉客,为何不连楚幕连也一块拉过来? “朱樱,不要为难她!”这个时候,终于有人从暗夜里走出来,打断了这个聒噪的女人。一袭黑衫,一块银面具,换了枣红色披风,正是刚从卞州赶回淮州的银面。 “主上。”美妇朱樱这才放开映雪的袖子,朝黑衣男子走过来,软声娇媚道:“主上你终于回来了,这段时日害朱樱好找……”那声音,嗲得要滴出水来。 银面没有反应,却听得映雪眉头又皱了下。 这个美妇应该也有二十好大几了吧,杏子红单衫松垮垮搭在肩头,香肩半露,整个身子似没长骨头似的挂在银面的臂腕上。果真是青楼里的人,不说话都有股狐媚气质在流淌。 但有别于一般庸脂俗粉的浅薄,这个女人却有一双异样精明的眼。 又见得银面拉开了她缠绕不休的手,对映雪道:“幸亏我的人及时通知了我,不然就会在天上客栈碰上那宇文祁都的人了……不过告诉你一个不好的消息,现在不止那姓楚的在四处寻你,连胤轩也跟着我一路往淮州追来了……” “那沥安和芷玉呢?”映雪的心被这个消息弄得提到了嗓子眼。 “他们没事,我将他们安置在我的住处休息,现在带你过去。只是,你打算带他们去哪里?” “我还不知道,走一步是一步,可能回京都。” 银面对她很无奈,用眼神警告了一旁的朱樱一眼,转身带着她往自己的住处走。 原来他在这家花楼有安榻之处,与前厅隔得很远,简简单单的一间厢房。厢房前种了两株刺桐,廊下灯夜在夜风中微微飘荡,十分清净。 她实在难以想象他的住居会是如此模样,她以为像这样生活在黑暗中的人,应该只属于地下。 “你不要跟过来了。”站在他们身后要跟来的朱樱被他这样制止了,只是浅浅淡淡一句,让那个美妇去前厅,支开了她。 “吱呀!”门开了,室内竟飘来一阵淡淡的玉兰香气,只见入眼的帷幕全是紫色,内室的门口挂了紫色珠帘子,精致花瓶里则插着刚摘的玉兰。 屋里没有插屏风,到处都是紫色的珠帘子,在风下调皮的跳跃。 然后,映雪看到了那个被楚幕连称作活死人的红衣少女,少女静静坐在内室的椅子上,一动不动,眼皮不眨,平视前方。 旁边的榻上,则躺了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正是芷玉和沥安。 “芷玉,沥安!”她快步走过去,仔细瞧了瞧他们的面色,才放下心来:“他们还要多久能醒来?” “半刻时间不到。”银面静静答,取了湿巾给少女温柔的净手,并解下了她头上的水红色丝带,为少女脱下那身水红色外衫。 “我来帮你吧。”映雪站在旁边看着,总觉得下面的事应该让女儿家帮忙比较好,银面和少女的模样,怎么看都不像夫妻。 银面轻轻一笑,无所谓:“好,你试试。”并退到了一边,示意她来给少女解罗衣。 映雪瞧着他,总觉得他面具后的那双眼睛有戏谑的光芒闪过,心头打了突走过来,素手伸向少女的前襟。 “喀嚓!” 呆呆的少女却猛然伸出手掌,一把将映雪的细腕掐住,使劲一扭,就要狠狠折断!可那双大大的眼睛里,依旧没有神采,似一潭流不动的死水。 “好了,浅浅。”银面终于适时出声,不慌不忙踱过来,拉下那狠狠掐住映雪的手,对少女笑道:“她是朋友,不是敌人,你忘了你刚才还救过她?不要对她动武,乖。” 说着,爱怜的摸了摸她的发丝,安慰她。 听得银面的声音,那少女果真乖乖将手放下了,整个身子机械式的转向男子,嘴皮掀了掀,望着比她高出一个头的高大男子。 映雪托着自己差点被扭断的右手,看得目瞪口呆。这个少女是在对银面说话吗?楚幕连说过这个少女是活死人,既然是活死人,那是一定不会有任何表情的,更何况是说话。 “她不完全算活死人。”银面瞧了她惊讶的模样一眼,笑了笑,主动替她解答:“她死的那年曾服过一粒续命丹,所以留住了一口气。但她颈脉被割断,心脉俱损,已回天乏术。” “她有思想。” “她记得我和朱樱身上的气味,所以听得进我们声音。但是对于其他人,她会攻击,所以不要任意靠近她。只是这个朱樱,不知道在我不在的这段时间又对她做了什么?她竟然给浅浅换上水红色的衣裙,要知道浅浅最讨厌的颜色就是红色,如果不管住她,她会用鞭子痛击穿红衣服的人,不管是什么红。” “那她一定喜欢紫色,你瞧这里的东西都是紫的,原来这里是她的厢房。”映雪瞧了瞧那些微微颤动的紫色珠帘子,脑海里陡然浮现一个穿紫色衣裙的娇俏女子,甜甜的笑着,追着银面笑闹,洒下一路欢声笑语。 只是,少女为何成了这般模样? “她喜欢紫色和浅黄。”银面耐心替她解答,莞尔一笑,“她似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却陡然伸出掌抓住了她的右手,放在掌心里。 她吓了一跳,连忙要抽出,“银面。” “你的腕不疼吗?”银面笑,已轻轻捏住她的右腕,在缓缓给她渡真气。 原来是这样!她还以为…… 不大一会,银面放开了她的手,示意她动动手腕:“看还痛不痛?这小妮子应该没使太大的劲。” 他还好意思说! 映雪轻轻动了手腕,不痛,却并不感激他,“明知她会伤人,为何不提醒我?” “你盛情难却,银面不忍拒绝,哈哈。”他竟有心情跟她打趣起来了。 “你……”他知不知道她窘得要钻地洞。 “好了,我说着玩的,其实我是想试探她跟你亲不亲近……一般情况下,她对靠近她的陌生人出手是很狠的,却只是掐住了你的手腕,这说明她对你有好感。而且银面想劝戒你,不要随意帮助陌生人……” “我跟你算陌生人,可你还是帮助了我。” “这个不同,你救过我,我救过你,又怎么能算陌生人!” “我哪里救过你?”她连他的模样都没见过! “从你住进那个院子起,我就住进去了,平日故意制造些鬼哭狼嚎,就是想让王府里的人止步。而你一住进去,非但不怕,反倒在那枯井旁转悠起来,你知不知道当时我就困在那枯井里,只要你掀开那块大石便能看到我……” “那日帮我开锁的人是你?”她脑中一个激灵,想起某件事,原来果真不是错觉。 “当然!要不你以为有鬼在帮你?呵呵……”他笑,让两人间的气息友好不再那么有距离:“你一住进来就抢了我的床,所以我不得不移进枯井里……我这个邻居,你没料到吧?” “你……”她何止没料到,还毛骨悚然:“这么说,你一直在暗中观察我?那我沐浴的时候……”还有被连胤轩胡搅蛮缠的那一次。 “打住!”银面终于严肃起来,十分认真道:“我是喜欢看你戴着脚铃玉足戏水的模样,也喜欢看你坐在秋千上衣袂翻飞如嫦娥下界,享受你静静读书的淡雅,但是我绝对不会做那种偷窥的下流之事……” 映雪赧颜,也觉得自己反应有些过,遂道:“我一直以为你是在我搬出去后才搬进了竹清院,不曾想与你同处一院这么久,我住进竹清院第一晚见到的那个白衣身影是你吗?” “不是!”他答得坚决:“我从来不穿白衣!”又眸光一闪,疑惑道,“有白衣人夜闯竹清院,我在那呆那么久怎么没见过?是你瞧见了风吹树影?还是我功力退减?” “我确定我看到的是个人。”映雪答得同样坚定。 银面倒瞧着她不出声了,寻思片刻,再出声道:“今夜你可在这安心歇一晚,明日我让朱樱送你一程,确保你能安全上京。” “银面,谢谢你。”映雪心一暖,对他盈了盈身。 银面单手扶起她:“如果日后有缘,我希望我们能再相见。” 映雪微微一愣,笑道:“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映雪希望有朝一日能有机会报答今日的救命之恩。” 银面没出声,深深看她一眼,牵起旁边少女的手就往外走:“你在这里歇了吧,我带浅浅去我的房间。还有,明日需要早起,最好在连胤轩的人马入城前离开。” “恩。”映雪轻嘁,陡然有种就要解脱的感觉。 翌日天蒙蒙亮,房间的门便被朱樱敲响了,映雪在寅时才让芷玉给她在背上抹了褪炎膏药,喝了副苦药,折腾了一刻,才在此刻眯了会眼。 门板如此一响,她马上从床上惊坐了起来,“芷玉,醒醒!” 芷玉睡得正酣,翻了个身,拨开她的手:“小姐,不要闹了,芷玉才刚睡会,你就让芷玉多睡会吧,天还未亮……” 映雪黛眉一拧,没再管她,匆匆穿了昨日的那套男儿装,跑到门前开门:“朱樱姐姐,我们马上就可以出发了,请你再等等。” 依旧是一身杏子黄的朱樱柳眉一挑,倚在门框上要笑不笑道:“再等一会恐怕性命就没了,听说那连胤轩昨夜带了一小支铁骑秘密入了城来,此刻正四处搜索你的行踪呢。还有位姓楚的公子,用冥虫探测你身上的气味……呵呵,不过幸好奴家这儿脂粉香味重,把你身上的气味给掩了,没让他得逞……” 映雪脸色大变,连忙跑回屋里将芷玉和弟弟拖起来,“不要睡了,等我们回京再睡个够,芷玉……” “噗!”有人直接在芷玉脸上泼了一盆冷水。 朱樱拎着一个空木盆,红唇轻掀:“这下醒了吧,真是娇柔的让人看着不爽快……快带着你的婢女和拖油瓶离开这里,少给我们惹麻烦!早劝主上不要多管闲事,非要惹来这一身腥,那连胤轩我们惹得起吗……也不知主上到底是看上你哪一点……” 芷玉脸上湿哒哒滚着水珠,被那朱樱一盆水淋成个落汤鸡,这下觉也醒了,嘴巴也听使唤了,忙为小姐打抱不平起来:“小姐温柔贤淑,楚楚动人,比你这老姑婆不知要俏多少倍!” “小贱蹄子,竟然说我老,我撕烂你的嘴!”这下,朱樱可为那句“老姑婆”闹得红颜大怒了,木盆一摔,果真扑过来要撕芷玉的嘴。芷玉也不服气,从床上爬起来要出被泼冷水的那口气,“像你这种老姑婆,哪个男人遇上你哪个倒霉!” 映雪两个头大,拽了冲动的芷玉一把,将她拖到身后:“你给我醒醒,我们现在是在逃命,不是在游玩,如果再不走,我们又要被抓入王府了,你明白吗?” 芷玉小嘴一瘪,委屈道:“明明是这个老女人说小姐你的不是,芷玉在为你出气,如果不反抗,他们会欺负到我们头上……在王府不就是这样的吗?小姐你被人陷害,差点连命都没了……” “所以为了不回那个牢笼,我们必须马上离开!” 朱樱在旁边冷冷哼了一声,出声道:“你们到底走是不走?马车就在外面候着,可不等人!” “我们走!马上就走!”映雪忙抱起仍在沉睡中的弟弟,拉了芷玉往门外走。 等出门,才发现天已经破晓了,天边泛着鱼肚白,飘荡着几朵朝霞。朱樱说的马车果真等在后门,车前坐了个中年车夫,却不再见银面和那个叫浅浅的少女。 “朱樱姐姐,银面呢?”坐在车里,映雪终是向坐在车头的朱樱问出这句话,她还以为银面会再见见她的。 “呵呵。”朱樱掀唇一笑,讥讽道:“舍不得主上了么?如果舍不得,那还走什么,不如留下做他的发妻好了。” 这话又让芷玉忍不住反唇相讥了:“我们家小姐什么时候说舍不得你的主上了?要让小姐喜欢上你们家主子,你再去烧几年香也不够!” “芷玉!” “呵呵,是吗?”朱樱这次倒不恼了,笑道:“朱樱从不烧香,也不相信什么天注定,是朱樱的,朱樱就一定要抢到手,而不是哭哭啼啼跪在庙里烧香拜佛!好了,既然你舍得主上,这一走你就永远不要回来,我们后会无期。” 话落,便不出声了,只是稳稳坐在车头给街边的人抛媚眼,风骚笑道:“西满楼最近又新进了几个雏儿,你们几位大爷可要来光顾啊!” 芷玉 ------------ 第六十七章 连胤轩并没有立即带她回卞州,却是在淮州寻了间宁静安逸的小筑住下,夜夜听曲赏舞,日日酌酒会友。 在被他带回来的那天,映雪看到朱樱他们劫持的法场横尸满地,血流成河,座上的宇文祁都不见了,朱樱也消失了踪迹,她与她的同伙不知道是不是已被抓。 然后,淮州大街上巡视的士兵增加了一倍,东西南北四座城门全部关闭,进出城需要守将派发的通行证,且要道明进出城的理由。 这样一来,淮州城内比卞州城更是让人惴惴不安,总感觉有大事要发生了。 而来淮州的第四日,映雪抹完药膏坐在院子里给沥安擦脏兮兮的小脸,芷玉在竹竿旁晾晒衣物,屋子里则静成一片。 “小姐,那个银面可能出事了。”芷玉端着空木盆走过来,木盆在石桌上搁了,轻轻在映雪对面的石凳子上坐下,并将小少爷牵过去,抱在她怀里。 映雪本来在清理从弟弟身上脱下的外褂,听芷玉这样一说,手抖了下:“你听谁说的?” “外面都在传,闹得沸沸扬扬的,说官府在重兵抓乱党,挨家挨户的搜呢。那个老姑婆的西满楼昨夜也让官府给搜了,抓了几个嫖客,被踢烂了几块门板。” 映雪心头一紧,紧张问道:“那银面和浅浅让他们抓去了?” “这个芷玉不大清楚……不过那天朱樱不是说银面不在城里吗?朱樱私自劫法场,背着主子以卵击石,只怕也是凶多吉少,那银面身为她的主子,肯定会去救她,而且这三天没有听到银面的任何消息……” “芷玉,我先去西满楼看看,你在小筑里照顾沥安。”不等芷玉把话说完,映雪已经着急的起了身,并向门口走。 芷玉在后面道:“那小姐你得早点回来,芷玉怕王爷回来见小姐不在要问起……还有,小姐你得换回男儿装!” 映雪这才又走回来,笑了笑:“只有芷玉最贴心,我现在就去换装,如果天黑前未回,你帮我尽量顶着。” “好,不过小姐你真的得早点回来,王爷每日戌时便进了小姐房里,到时候芷玉有千百个借口也瞒不住他……” 映雪对她笑笑,走回房里换衣衫去了。 到了西满楼,银面和浅浅果然不在房里,朱樱却在。 由于是白日,朱樱带着一群花娘们在歇息,见映雪到来,披了薄衫散着发便从房里走出来了,一见面,没有好脸色:“朱樱还以为你再也不会来了呢,不知今日到访,是为何事?” “我来看看银面。” “嗤……”朱樱又笑了,笑得很不客气:“你和银面是什么关系,顶多一面之缘罢了,那日你决定回京,朱樱就告诉过你后会无期,你不懂‘后会无期’是什么意思么?还有,你是连胤轩那边的人,与我们身份对立,所以奉劝你最好与主上保持距离。” “我只是想知道银面有没有出事?” “苏映雪,你够了!”朱樱柳眉倒竖,立即怒了,青白着一张俏脸盯着她:“因为主上信任你,所以朱樱我才容忍你来我的西满楼,让你知晓我们的一些秘密,但是也仅止于此,如果你还想深究或是给我们带来麻烦,我赤罗刹第一个不饶你!” “我没有要管你们的事,我只是想知道银面的安危!” “主上的事,与你无关!我简单告诉你好了,主上现在没事,很安全,但是如果你继续再纠缠他,让有心人发现他行踪的话,他就有事了!” 映雪微微一惊,虽为朱樱的不客气感到不悦,却也知晓她说了几分理,轻道:“那我从此不再打扰他了,希望等以后天下太平的日子,我们能有缘再相见。今日来此,打搅了。” 说着,已拜别,转了身走向门口。在她的心里,她确实有种愧疚无地的感觉,她只想以一个友人的身份来看看银面,却不曾想有这么多的阻碍拦在他们面前。银面是个神秘的人,他有神秘的身份,神秘的目的,而她,也是有心人手中的一颗棋子,一不小心,就牵绊了身边的人。 朱樱的话,刻薄,却也点醒了她,让她真真切切意识到自己现在的处境。 那一日楚幕连用银针让马儿受惊,逼连胤轩在最后时刻出手救了她,逼她回到了连胤轩身边,而她,对楚幕连的那颗心也彻底死了,她的心是空的,所以能安安静静呆在任何地方。 只是每当看到芷玉和沥安,看到银面帮她在西魉河里只来得及捞上来的爹爹衣物,她的心头便会萦绕一股恨,想挣脱,摆脱,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而现在,只有银面能帮她,只有银面肯懂她。 所以,她现在最信任的人是银面,就仿佛当年她信任那个墨衣哥哥一般。 可是…… 软靴一迈,她踏出了银面的房间,望一眼院子里的那两棵刺桐,走出银面的世界。 朱樱冷冷瞧着她的背影,在她走到院门的那刻,尖声道:“你最好遵守你的诺言永远不再见主上,不然别怪我见一次杀一次!” 这一句话却让映雪停住了脚步,她回头,对朱樱冷道:“我的诺言不是不见银面,而是等他完成大业再见,我永远期待这一天!” “你找死!”朱樱的脸立即青了,恨恨盯着她,袖子里的掌捏紧,运气,抬腕…… “朱樱姐姐,朱樱姐姐……”楼里的小婢气喘吁吁跑来,小手捂在胸口顺气,站在了朱樱和映雪中间,“姐姐原来你在这里,害我一顿好找……姐姐你快去,副将大人在摔东西,说你出来太久冷落了他……”硬生生止住朱樱袖子里即将取人性命的红绫。 朱樱眉头一蹙,没好气道:“急什么,那个急色鬼昨夜才折腾了一夜,真该给他下点蒙汗药……” 小婢听得这话,急道:“姐姐这可使不得,如若惹恼了这位副将大人,我们西满楼日后就不能这么相安无事了……” “闭嘴!”朱樱打断了她,却微微拉开单衫的前襟露出胸前雪白一片,气汹汹往楼里走,“这些混蛋,老娘真是受够了!” 等这朱樱离去,映雪已静静走出了西满楼的后院,拐出那条后巷,走到了大街。 街上虽然重兵巡视,但老百姓该过的日子还是得过,酒庄茶楼,古董店玉器斋,布庄米铺,敞开大门做生意,迎接客人。 映雪走进了一家做衣裳的店子,寻了几块颜色较为朝气的布匹,再给店家将芷玉和沥安的身高尺寸报个大概,打算给他们做几匹新衣裳。 正说着,有辆马车在店子门口“辘辘”停下,探出张女子的脸,朝路边的行人问道:“请问这位小哥,天上客栈怎么走?” 千蓉? 门内的映雪即刻朝那女子瞧过去,果见到是绛霜的贴身婢女千蓉,千蓉问了这句就缩回马车里去了,而后马车重新碾动,朝不远处的天上客栈行去。 既然千蓉来了,那坐在马车里的就一定是连绛霜了。她们来淮州做什么? “就这样吧,我两日后来取。”映雪将最后嘱咐的话对店里老板讲了,走出门去,但是是往小筑方向走。 连绛霜找来淮州,除了为连胤轩,还能为谁? 七月的日头特别炽烈,此刻已过午时,明晃晃烤着大地,车轮一过,扬起大片尘土。映雪穿着袍子,踩着软靴,只感觉脚底板要与地面粘在一块了。 这边境的天气,似乎要比境内来得肆虐得多,可能由于城外是荒地,所以被车轮卷进来的泥土特多,被烈阳一晒,全成了四处飞扬的灰尘。 她沾了一脸的灰,掩袖往小筑赶,却无意经过了那日的那个硫磺潭。 那匹受惊马儿被硫酸水生吞活剥的景象立即历历在目,她甚至又能闻到那浓烈的腥味,“呕!”胃里一阵翻腾,再次干呕不已。 她轻轻倚在那重新推回去的木栅栏上,想起连胤轩飞身救她的瞬间。那一刻,她已经横了心要跳下去,带着绷到极点的惧怕,想着结束自己的生命。 对待这样的酸液,没有人不怕,她也怕了,只是让芷玉和沥安活着的念头占了上风。她带着对楚幕连的心灰意冷,带着对他的恨,想溶在那片酸液里。 只是,有人阻止了她。 他救了她,在没有一个人敢出手相救的瞬间,呵斥了一声“找死”,将她捞上了岸。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感激他,只知道在看到芷玉和弟弟站在马车外对她笑的那刻,他赐与了她新的希望。 那一日他将她拉到了爹娘的尸首前,狠狠的刺激她,冷笑讥讽她,却又借肩膀给她靠着哭。她想她是疯了,竟然忘不掉他怀抱的温度。 一个连死的权利都被他掐在手里,对她处处防备却又不肯放她走的男人,一个关心爱护她给她第一缕阳光,却又将她往别的男人身边紧紧推的男人,一个是她的夫君,一个是她的师父。 这两个男人就像长在她生命里的紫藤,将她紧紧缠绕,收紧,让她窒息,让她孤独。 她挣不开,却拼命要挣开。 不,她一定要挣开。 眼前的深潭在烈阳下闪着波光,旁边一圈圈的水滩,在慢慢蒸发干涸,凝结成深黄色的粉末,这次有人在围烂里收拾着这些粉末,脚底板被腐蚀穿,露出猩红的皮肉。 那些人,都是一些穷苦的妇孺。 然后,开始有人拿着鞭子来赶她了:“看什么看什么,这里是你们能随意进来的地方吗!上次有辆马车闯进来,弄脏了不少池子里的水,守将大人为此勃然大怒,颁下了一条新规定,但凡靠近这池子五尺之内的人,都要罚纹银一两。违令者,斩!” 这是什么规定?映雪皱眉:“怎能随意斩人?” “怎么不能!”那看门狗鼻孔扬得高高的,开始喷着粗气:“这里是守将大人的地盘,守将大人打个喷嚏,便能将淮州震得地动山摇!他说要斩,你就得死!” “圣……” “嗳,别跟我说什么圣命圣旨,你没听过那句‘将在外君命可以不受’吗?而且这圣上正忙着为太后娘娘准备寿辰,给淮州定的寿礼是五千两黄金,所以守将大人这样做,也是为太后娘娘筹备寿礼!” “说了这么多,你的纹银呢?没有这两纹银,我可不放你走!” “我身上没有这么多银子。”映雪冷冷看着他,后退一步。 “没有?”看门狗怪叫起来,连忙扯了她的袖子不让她走,示意身后的几个官兵过来:“没有银子就得押在这里做苦役,来啊,将他抓进来!” “放开!” “放开她,我这里有纹银。”一道莺鸣婉转的女声陡然在身后响起,香风一近,有人撑了伞为她遮去头上的烈阳。 千蓉托着一个紫色钱袋取银子,递过去两锭:“这些够了吧?” 看门狗接过银子,再瞧了瞧她手中的钱袋:“不够,你们这里有三个人。” “给!”千蓉又取了一锭递过来。 看门狗这才松了狗牙齿:“快走快走,这次给你们提个醒,下次别再犯了。下次若让我再看见,直接将你关了。”双眼却是色眯眯盯着伞下的绛霜。 绛霜淡淡一笑,没理会。 映雪瞧了里头站在烈日下的苦役一眼,不理此人的叫嚣,沉默往回走。 绛霜连忙小碎步跟上,和她并排走在一起,笑道:“姐姐,你不介意妹妹和你一同回去吧?妹妹初来淮州,连个落脚地都没找着呢。” “是吗?”那可巧得连这样碰上的机遇也有! “妹妹随我来吧。”映雪淡淡回应,静静往小筑走。现在她倒不介意将绛霜带到连胤轩身边,反正这个女子迟早会找上去,或者说连胤轩会直接来接她。 入了小筑,只见芷玉带着沥安在院子里踢毽子,毽子掉到了睡莲池里,芷玉正抡了袖子趴在池边捞。 “姐姐!”小沥安首先发现了她,叫了她一声,却没有跑上来。这个小家伙,还在慢慢的接受她不是妖怪的事实。 绛霜站在门口将小巧精致的小筑大致看了一圈,问道:“姐姐,胤轩是住这里吧,不知道有没有我住的地方?” 芷玉一听到她的声音立即回了头,毽子也不捡了,跑过来:“三小姐,您怎么也来了?” “噢,芷玉的意思是我不该来吗?”绛霜眉梢挑得高高的,笑得狡黠:“原来芷玉是随姐姐来淮州小住了,那日见芷玉和小少爷不见了踪影,绛霜还以为……” “妹妹,我带你去房间。”映雪打断她。 “那有劳姐姐了,这里环境真不错。”绛霜笑得更开心。 小筑里其实只有三间寝居,连胤轩一间,映雪一间,芷玉和沥安一间,再来就是下人房和马厩,映雪本想将自己的房间腾给绛霜,自己则去芷玉房里,哪知绛霜坚持要与连胤轩一间,不肯住她的房间。 “那好,我让嬷嬷去整理一番。”她如是道,想着反正省去了搬房间的麻烦。 “不必,我自己就行。”连绛霜笑意盈盈,让千蓉拎着个小包裹跟在后面,望了望四周,“这间是胤轩的房间吧?” “恩。” “那妹妹先进去歇歇了,坐了半日的马车,胳膊腿儿都坐酸了……千蓉,将行李拿进来吧……” 等那连绛霜进了连胤轩房里,芷玉这才敢出声急道:“小姐,你怎么把她带过来了?她一来准没好事,而且有她盯着,我们的回京之路就更难了……” 映雪望着院子里的那池莲花没出声,眸中水波流转,终是问道:“我们现在的盘缠有多少?” “小姐,没有多少。”芷玉丧气起来,掐指算了算:“银面本给了我们五十两,可是翌日在出城的路上被朱樱那恶姑婆抢去了,我们现在只有小姐你剩下来的那二十两……王爷他就更不用说,小筑里的吃穿住用都是他吩咐买好的,都有。我们需要什么,他只会吩咐嬷嬷去买,而不是直接给银子……” “二十两扣掉刚才欠连绛霜的三两,再减去做衣裳的五两,就只有十二两了。”映雪黛眉微拧。 “小姐,我们以后怎么办?” 映雪回过头来看她:“我们有手有脚,不会饿死的,不要怕。” “恩。”芷玉乖乖的点头,却又道:“只可惜现在是乱世,我们一介女流,没有拳脚防身,很容易被人欺凌。” 这话说得有些悲,也让映雪的心有些暗沉,她望着高墙外的天空,看着那只在蓝天展翅翱翔的苍鹰,依旧向往它的心。 酉时,连胤轩回来了,回来的时候,藏青色缎袍上竟沾了微微的硫磺气息。 映雪闻得,马上以看看嬷嬷的菜色为由退到后厅去了,明显不想理他。 连胤轩眸色瞬息微暗,盯了她的背影一会,才稳步走到自己的房间换衣衫。又陡然让坐在他房里的连绛霜弄得微微惊讶,“你怎么来了?” 刚才在门外便察觉到屋子里有人,却万万想不到是绛霜。淮州之行,他特意不带绛霜过来的,所以也没告知她具体的位置。不曾想她还是寻了来。 “难道姐姐能来,我就不能来么?”绛霜站起身望着他,水眸里有丝丝委屈。 他踱进门来,瞧了瞧四周被她改动过的摆设,再看一眼榻上的双人枕,没有责怪她,在圆凳上落了座。 “谁将你带来小筑的?”这间小筑位置比较隐蔽,一般人很难注意到这里。 “是姐姐带我来的。”绛霜笑道,细心为他斟了杯凉茶双手奉上,“说来可巧,我初进淮州竟然在大街上遇到姐姐了,当时她穿了一身男儿装,站在那硫磺潭旁被人为难……” 连胤轩没出声,却是接过她为他斟的茶水,静静喝着。 绛霜又道:“胤轩,你身上也有硫磺味。” “恩,今日不小心在衣衫上沾了点硫磺。”连胤轩耐心答她,搁了茶杯,丝毫不拒绝她坐在他腿上的亲密,抚着她的发丝道:“先在这玩两日,我再派人送你回卞州,淮州城内最近不太安宁。” “胤轩,为什么我们不一起回去呢?”绛霜搂着他的颈项,一脸担忧,“如果宇文祁都发现了你的踪迹,他一定不会放过你的,我担心……” 连胤轩冷静看着她,沉声道:“我这次带了暗部来,有这批暗部在,没有人能动我分毫。而云坤和亚父帮我守在卞州,密密保护着景亲王府,所以我希望你乖乖呆在王府,不要让我担心。” “胤轩,你这次来淮州是为了姐姐?” 连胤轩眸中眸光微闪:“这次带她回去只是顺便,我还有其他事。” 绛霜静默了一下,又道:“胤轩,你有没有想过将她直接休掉,或者交给宗人府?” 连胤轩剑眉微抬,瞧着怀里的这个女子:“我现在还不会休她。” “为什么?” “她是无辜的。” “胤轩?”连绛霜的脊背瞬息绷直起来,不可置信瞧着这个男人:“我没想到会从你嘴中说出这样的话!胤轩,你的心是冷的,硬的,你不该对敌人产生同情,这不像你!” 连胤轩没有反驳她,也没有发怒,只是道:“她现在是我的女人。” “胤轩?”连绛霜的心痛了一下,放下搂住他颈项的腕:“你喜欢上她了?” 连胤轩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却是问她:“当初我娶她,你恨我吗?” “不恨!”连绛霜定定望着他,眸子中有水光在流动,“你当初也说过,不管你有多少女人,你的心都在我这里,所以我一直相信你。” “傻瓜。”连胤轩轻嘁一声,搂紧了她,“我的心当然在你这里。” “恩。”连绛霜将他抱得紧紧的。 半刻,有小筑里的小婢来请用膳:“主子,晚膳准备好了,您要现在用膳吗?” “现在准备吧。”门内的男人稳稳的答,放开怀中娇滴滴的女子,“我去换身衣裳再出去,你先去厅里吧。” “我来帮你,然后跟你一起去。” “也好。” 等到了厅里,圆桌上已摆满了五菜一汤,飘散着刚出锅的香气,色香俱全。 绛霜瞧了厅里的丫头和嬷嬷一圈,问道:“姐姐呢?何以不出来用膳?” “夫人说她有些不舒服,在房里歇了,芷玉在照顾。” “姐姐刚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不舒服了?请了大夫吗?” “夫人说不必请大夫,她自己会看病。” “这倒是。”绛霜笑笑,望向不出声的连胤轩:“既然姐姐不舒服,那我们先用膳吧,我呆会让下人煮些清淡的饮食给姐姐送去,消消暑。” “随你。”连胤轩眸子沉定,不置可否。 而房里的映雪确实躺在床上,她脸色很苍白,静静平躺在床面,闭着眼睛。 芷玉在旁边吓坏了,一个劲的喊:“小姐你怎么了,别吓芷玉啊……刚才明明还好好的,怎么去了趟膳堂就成了这样?小姐!” 映雪被她吵得愈加烦躁,推了推她:“我没事,可能是中了暑气,你先带沥安去吃点东西,我躺躺就好了。” “中暑?”芷玉连忙贴贴她的额头,再飞快跑到窗边将遮太阳的帘子压低些,“小姐,我去给你煮些驱暑汤。” 映雪被她的反应弄得哭笑不得,不得不坐起身来,扯出抹虚弱的笑靥:“别忙和,我就是刚才在灶堂边热了,一时闷不得。现在屋子里凉风习习,我这热气也差不多散了。所以芷玉你先带沥安去用膳,沥安肚子饿了,然后再给我端碗清粥来,恩?” “恩。”芷玉这才止住急噪,乖乖的带着沥安出去了。 等门被带上,映雪重新躺回榻上,望着窗子透进来的片片橘黄夕阳,唇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苦涩。 随即,房门被连绛霜敲响了:“姐姐,妹妹来看你了,歇了吗?” “没有,你进来吧,门没上闩。” “吱呀”,门被连绛霜推开了,千蓉端着碗清粥搁在桌子上,“听说姐姐身子不适,妹妹特意让膳堂熬了清粥给姐姐送过来。” “谢谢妹妹,妹妹有心了。” “姐姐见外了。”绛霜撩开纱帘子走进来,瞧了瞧床上映雪苍白的脸蛋,道:“姐姐是什么病?还是请个大夫来瞧瞧吧,要不王爷要担心了。” 映雪扯扯唇角:“只是有些热,劳烦王爷和妹妹费心了,已经散了暑气。” “那就好。”连绛霜皮笑肉不笑的扯了下唇角,“既然姐姐没事了,那妹妹将这个消息告诉王爷去,呵呵,王爷现在还在房里等着妹妹呢,妹妹就不打扰姐姐歇息了。千蓉,我们走!” 纱帘子一撩,送走一阵香风。 她一走,芷玉才端着碗白粥进来:“小姐,刚才膳堂的人说在给二夫人煮粥,要我先等等,所以现在才端过来。小姐你饿了吧?呃,这是谁送来的粥?” “我还不太饿。”映雪从内室走出来,指指那桌上的清粥:“将这粥端出去。” “哦,好。”芷玉连忙搁下托盘里冒着热气的白粥,利索将那已冷掉的掺了某种东西的清粥端出去。从头至尾,都是龙卷风的速度。 而映雪则静静走到了窗前,望着西方升起来的那弯圆月,凝眸还寄语,随即摘了窗台上一盘茶花的叶,放在红唇边吹响。 月满西楼灿烂灯,妾身寥寥坐楼门;无奈镜影水中月,不觉腹中已暗生。 ------------ 第六十八章 入夜的淮州城池,森冷萧肃,拿戟拿戕的士兵在城墙上站成一排排铁墙铜壁,高高的眺望台上小将更是严守不怠,嘹望城外荒原八方,连只掠过头顶的苍鹰都不能放过。 夜风过,城墙上镶着“萧”字军旗迎风招展,飘扬鼓动,是这寂静夜色中唯一生动的东西。然后,有一只从荒原外觅食而来的秃鹫,“扑哧”一声,张着它庞大的翅膀在城墙前打了个回旋,而后翅膀一收,静静立在护城河外的一棵百年老枯树上等待啄食城墙上挂着的一排尸首。 它们深深的知晓,只要在这里守上半夜,便能吃到一顿鲜美的人肉,所以它们愿意等待那一刻。 而老树下,有两匹黑驹悄无声息隐在那里,马背上安静坐着两个人,一个一身墨衣披枣红大氅脸戴银色面具,另一个穿一袭暗色夜行衣,背背一柄硬弓蒙了黑色面巾。 “主上,朱樱劫法场了。” 墨衣男子没出声,只是静静瞧着那排被挂在城墙上鞭尸的部下,银面后的眸子幽深无比。 背弓男子又道:“这次兄弟死伤达五百,朱樱虽逃出来了,却打草惊蛇让姓萧的警觉起来。城内现在风声鹤唳,到处有官兵在搜索,我们的据点不断在换,却还是有不少兄弟被抓……” 墨衣静静听着,驱马前行了两步。 “主上,不要进城,现在正在风头上,我们在城外呆几天。” “我担心朱樱再捅出娄子来,而且浅浅也在城内。”银面终于回头,眸光幽暗,对忠心的副将沉声吩咐道:“你带剩下的骑射兵守在城外,我这次准备将那宇文祁都闷死在淮州城内,让他没有老命与那萧太后的外侄蛇鼠一窝!” 这淮州的第一守将萧邯俞,正是当今萧太后的旁亲外甥。因为这层关系,宇文丞相才与这萧守将特别交好。 “主上,老王爷那边让我们不要轻举妄动,您忘了老王爷送来的密函吗?先借他人之手,再后行之,毕竟我们现在的实力趋于薄弱,万万不能和朝廷硬碰硬。” 银面面容微仰,看着夜空:“边关局势千变万化,良机往往稍纵即逝,今日既然已惊动了他,那便最好早日刃之……而且,即便不能手刃,将他逼出淮州也能还我夏侯氏一片安宁!” “主上,现在那连胤轩也在淮州城内,我们要不要一同除去?苍月质子失踪之事,皇宫里已经纸包不住火,有苍月使者多番前来问及探询,使得苍月君主为此大动肝火。苍月与天景交战已是刻不容缓之事,而苍月破关应该首先是从淮州破关,到时候不用我们反抗,天景也没有精力再纠缠于我们。我们现在可以趁此机会先除掉连胤轩,再抗击外敌,到时候争天下,我们就少了一劲敌!” 银面微微思忖,片刻才道:“我现在先不会动连胤轩,听我命令,带领骑射兵留守城外,痛击宇文祁都,救我夏侯子民。” “主上。”背弓男子眼露担忧,策马跟上银面的马,试探问道:“您现在为什么不动连胤轩?” 银面简单道:“留着他还有用。” “不是因为别的原因吗?” “混蛋!”银面冷冷侧过脸,怒起来:“是老王爷让你试探我的?你们觉得我是因为什么原因?夏侯芑,我对你很失望!” “小王爷,夏侯芑不敢!” 银面微压怒意,渐渐平息脑中陡然窜出的混乱,冷道:“我与那连胤轩无半点交情,向来井水不犯河水,他日若是争天下,我愿与他在战场上搏个高低,以各自能力分江山!” 说着,他猛甩马鞭,在护城河前勒住战马,轻身一跃,如暗夜的苍鹰般飞起,“告诉老王爷,我永远不会原谅他在我体内渡入狼滴子,永远不原谅!” 话音落,他已随那群秃鹫跃上城墙,在守城将士注视那群深褐色庞大猛禽的瞬间,落入了淮州城内的街头。 然后再足尖低点,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栖进了灯火灿烂,欢歌笑语的西满楼。 他刚走进浅浅的房间,一身松松散散酥胸半露的朱樱立即从前院赶来了,踏进门槛就媚笑道:“主上,你可回来了。” “啪!”银面回给她的,是狠狠一鞭子,打得她后退三步,大惊失色捂着左臂膀,“主上,你?” “浅浅呢?”银面冷冷盯着她。 “呵……”朱樱倒不畏惧了,扭着腰肢走过来,笑得一脸狐媚:“西满楼是花楼,暗夜香风宾满至,既然有客人看上那个小丫头,我便让她伺候去了……” 银面冷睨她一眼,二话不出往门外大步迈。 朱樱一把拉住他,还在笑:“主上,你可不能去砸场子,浅浅现在服侍的人是淮州城的副将大人,保住我们西满楼的大主子。你若动了他,难保他以后不把我们这儿翻个天翻地覆。” “谁让你去劫法场的?”银面深眸一眯。 “我不劫法场,那些人就要死在断头台上。”朱樱不再媚笑,而是挑眉回望银面。 “你这样做,会让更多的人有生命危险!朱樱我警告你,除了管好西满楼,哪里你都不准插手!不然,滚回老王爷身边去!”银面这次没有用鞭子甩她,而是冷冷扯开她抓住他袖子的手,踏出门来。 朱樱站在身后媚眼一眯,叫道:“你也知道我是老王爷的女人,你这个老王爷见不得光的儿子,还要叫我一声姨娘,我凭什么没有权利管!” 银面背影一僵,没有理会这个疯狂的女人,身子一跃上了屋顶。而后停留在朱樱的房间,轻轻掀了那瓦片,落身入房。 房里,浅浅被剥了衣物木偶般躺在床上,朱樱所说的那个肥头大耳副将正将他那过于庞大的身体重重压在少女身上,一双狼爪毫不怜香惜玉揉捏浅浅稍显苍白的少女身体。 “禽兽!”银面狠狠一鞭子甩过去,那副将还来不及反应,就被一鞭子砸到了墙壁上,再从长桌滚落,瞬息昏死过去。 “浅浅!”连忙脱下身上的大氅包在少女赤裸的身躯上,而后心疼的吻了吻她冰冷的额头,抱着她从屋顶飞出去。 这个时候,朱樱已冷冷抱臂等在院子里,奚落道:“舍不得牺牲这个女人,那你就自己补这个大娄子,老娘我不管了!” “滚!”银面怒不可揭,已是一鞭子打得这个女人皮开肉绽,吼道:“不要以为是老王爷的女人我就不敢动,动浅浅,你同样得死!” “你动我试试看?我就偏要动这个浅浅,凭什么她不能被千人枕万人骑?你的女人我就偏要动!” “找死!”银面暴怒,终是下了杀心,轻轻放了少女的身体让她站在地上,随后手中长鞭如灵蛇响尾,直直卷向躺在地上大惊失色的朱樱,鞭尖锋利如利刃,逼得朱樱瞳孔紧缩,“不!” 她这才张皇带着伤爬起,甩出袖中的红绫暂挡那逼迫之势,叫道:“你不能杀我!”左躲右闪,终是难以逃脱那墨色身影的追杀,被那鞭子划开十几道伤口跪在地上;“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求你放过我这次,再也不敢了……” “没有下次了!”银面手中暗暗运气,就要一掌朝她罩门劈下。这个女人留着,只会是祸害! “银面你听我说!”朱樱一手捂住血流不止的臂膀,另一只手抓住银面的掌,“你不想知道苏映雪的消息吗?” 银面的掌风瞬息收住,一身戾力收敛:“你没有送她出城?” “她被连胤轩带走了,前几日来找过你……” “她现在在哪里?”银面改为提起了她,冷冷盯着她:“你这个女人果然靠不住!” “呵呵,老王爷也说过这句话,真是虎父无犬子……”朱樱重新恢复她的风骚,忍着伤口上的痛笑道:“你不杀我,我便告诉你她在哪里!而且,我知道化解狼滴子的方法。” “告诉我苏映雪在哪里!”银面手腕一使力,重重将她摔到地上,他从来不对女子出手如此不客气,却极度讨厌这个女人的笑! 朱樱知道自己保住一条命了,从地上慢吞吞爬起来,“你是救不出她的,除非你将连胤轩杀了,而且连胤轩这次来淮州是来探你的底,正四处在寻你!” “那狼滴子的解药呢?” 朱樱仰面望着这个高大的男子:“这个问题,得等到以后再说。” “我现在就要!”跟这个女人做交易,必须要速战速决,她的狡猾,他可清清楚楚见识过。这次放过了她,又不知道要生出什么事端来。 他的复国之路,容不得这个女人。 对,他是前朝夏侯皇室遗腹子,从出生那刻起便被催了复国咒,深入骨髓。这狼滴子是在他二十岁那年被老王爷渡入体内,以做催开他身上的咒怨之用。而从此每个月的月圆之夜,他会如夜狼般凶狠,四处伤人。 这样的日子伴了他五年,他不知喝了多少牲畜生血平息体内的狼滴子,他讨厌这样不受控制的自己,讨厌这样噬血的自己,老王爷却不肯给解药。 这个老王爷是他的父王,一心指望他夺回属于他们的夏侯江山,只说是时候到了,咒怨便解了。 这个时候,是什么时候?他讨厌这样的父亲,也讨厌这个被父亲抛弃却不准他杀掉的朱樱。 现在,朱樱在跟他讲条件:“我现在没有,你杀了我也没有,但是我知道谁有,在哪。” 他眸子一眯:“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你!” “哈哈!”朱樱听到他的话却笑得花枝乱颤:“你不敢杀我,因为你还要解药,不然,你不会威胁我而是直接杀掉我!” 他被她说中了,没耐心再跟她废话:“解药暂时留在你那,你的脑袋也可以暂时保在脖子上。但是,现在告诉我苏映雪在哪?” “我只知道她在开元衣行做了衣裳,住在哪里不知道,我的人跟到雀子林那便跟丢了……”这次朱樱倒是爽爽快快答了。 “现在滚回去,不准再动浅浅!”他不再怒,以这句话结尾。 “不动就不动!”朱樱踉踉跄跄从地上爬起来,瞧了木偶般的少女一眼,哼道:“不过就一具死尸,横竖怎样折腾都没有感觉……罢了罢了,还是让我朱樱伺候那些男人去,你就宝贝这个活死人吧……” 说着,已慢慢走回另一间房里给自己疗伤去了。 银面不语,抱了少女,走回少女的房间。 小筑里,映雪静静坐在房里绣花,弟弟沥安在旁边自己一个人玩弹珠,芷玉则到外面吩咐嬷嬷去衣行取新衣裳。 这两日连胤轩给她下了禁足令,不许出小筑,不许上街,连芷玉也不让出去,他自己则带了连绛霜日升而出日落而归,两人如新婚小聚,如漆似胶。 她索性整日呆在房里,用膳的时候也不出去,只是静静绣花,偶尔给茶花浇水,坐在窗子旁赏夕阳。 房间的窗台上摆了一盆火红的山茶花,红红的瓣,黄黄的蕊,开得生气勃勃。她很喜欢将它放在夕阳底下,静静瞧着。偶尔心绪不宁的时候,摘片叶子放在唇边轻轻吹响,只觉得心也跟随那花儿笑开了脸。 她很矛盾,有时喜有时愁,有种心境发生了翻天覆地变化的感觉。 此刻,她正绣着花,陡然一阵腥味飘来,心头一翻涌,忙取了帕子捂住嘴,“呕!” “姐姐,我们晚膳吃鱼好不好?”原来是小沥安将养在皿里做观赏用的小鱼抓在了手里,正调皮的捧给她看,“它可以吃吗?” 小家伙脸蛋上,衣襟上全沾了水,一双大眼好奇盯着他手上的小鱼:“它刚才把我的弹珠吃进肚子里去了,姐姐你说它会不会马上长大?” 映雪依旧用帕子捂着嘴,对弟弟哭笑不得,只能道:“你将它放回院子里的莲花池子去,它便能长大。” “恩,我这就将它放进池子里去。”小家伙信以为真,连忙捧着那条快被他捏死的小鱼跑出去,小短腿跑的飞快。 映雪忙将窗子都打开了,散散屋子里的味道。却又在撑开窗子的那会,看到沥安趴在池台上摘莲花,整个身子都够上去了,差点要栽下水去。 “沥安!”这个调皮的小家伙!映雪连忙转过来,撩着裙摆往门外走,穿过一条廊子,步下阶梯。 却没想到绛霜的贴身婢女比她先一步到达池子旁,一把拽了小沥安的小身子毫不客气往地上摔,嘴里骂着:“小家伙,快把小姐的珍珠还回来!你藏到哪里去了?” “怎么回事?”映雪忙走过来,抱起即将哭鼻子的弟弟,问着这个婢女:“什么珍珠?” 千蓉也不忌讳她,骂道:“早上我给小姐收拾房间,这小鬼冒冒失失闯进来玩,乱闯乱撞把小姐的一盒珠子打翻了,我刚才重新清点,才发现少了最小那颗珍珠……” “也许是有其他人进过王爷的房间。”映雪十分不悦这小婢女的狗仗人势。 “除了这个小鬼,没有其他人进过王爷的房间。昨夜王爷和小姐歇的很晚,所以今早才起的迟了些,等王爷和小姐出门,都快巳(上午9点)时了,然后我进去收拾房间,就没有其他人来过了……” 这番话的意思就是炫耀诬陷两不误了吗? 映雪终于把黛眉蹙起来了,呵道:“捉贼要捉赃,等你把这个赃物捉出来再来喊捉贼!” 千蓉不甘示弱的指指旁边的莲花池子:“他都已经将那珍珠扔水里了,我怎么捉!景王妃,即便您是主子,您的弟弟犯了错,也同样要责罚。如若您一心包庇,我们只有等王爷回来评评理……” “沥安,你拿过她的珍珠吗?” 小家伙摇摇头:“我没有拿她的珠子,我玩的是芷玉给我的弹珠,我刚才喂进那小鱼的肚子了……” “景王妃您听到没?他说他将珠子喂进鱼肚子了,而他刚才放了那条小鱼,这不是毁赃灭迹吗?” 映雪的脸全黑了:“如果不是沥安所为,你最好叫你的主子来这里赔礼道歉!还有,我现在还算你的半个主子,你这小婢不查清楚事情便来在这胡乱撒野,同样要罚!” “那如果是小少爷所为呢?”千蓉起初有些怕,后来想到自己主子的受宠,而且主子支持她这么做,便什么也不惧了,冷哼道:“如果是小少爷所为,景王妃你也难辞其咎!小少爷还只是个六岁孩童,根本不知晓人心,就怕是有心人嫉妒王爷宠爱小姐,故意……” “你这个贱婢在说谁嫉妒!”刚从后院转过来的芷玉一走到这里便听到了这话,立马被那千蓉的气焰弄怒了,二话不说冲上来甩手就是给那千蓉一巴掌,骂道:“你们家小姐算什么东西,既然受宠,那为什么王爷不肯给她名分!你这个贱婢是谁给的胆在这里乱吠,我们家小姐怎么说也是名正言顺的景王妃,哪容得到你在这里撒泼!” “那你算什么东西!”那千蓉也被打怒了,瞬息动手和芷玉扭打起来,扯芷玉的头发,芷玉胡乱抓她,抓破了那张扑满脂粉的脸。 “你们住手!”映雪只得放下沥安,跑过去拉开她们,闻声而来的几个嬷嬷也跑过来了,一边抱一个,将两个头发被抓乱的女子分开。 两人还在踢打还在骂:“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贱婢,上次给小姐送粥,故意在那粥里加大量盐巴,亏你那圣洁清高的主子做得出来。” “我们家小姐好心送粥,是你不识好歹,反咬一口,不就是因为嫉妒吗?这种事是嫉妒不来的,有时间嫉妒小姐,还不如去想怎样讨王爷欢心,王爷指不定还让你们在王府留有立足之地!” “你以为我们稀罕那王府吗?要不是王爷不肯放我们走,我们哪还用得着在这受你这贱蹄子的气!” “那你们现在走呀,反正王爷不在!” “住嘴!”映雪厉声吼出声,气得头顶冒烟;“如果谁再多说一句,给我掌嘴!” 被嬷嬷抓住身子的两人这才乖乖闭了嘴,却仍旧互相瞪着对方。 映雪走到芷玉面前,问道:“你给沥安的弹珠,是哪里来的?” “是我托嬷嬷在街上买的,小姐,你问这个干什么?” “贱蹄子,你们家小少爷偷了我们家小姐的珍珠!” 芷玉白千蓉一眼,没出声还击,对映雪道:“小姐,我一直守着小少爷,从没看见小少爷手里拿珍珠,他们摆明是故意陷害。” “既然珍珠是在王爷房里滚落,那我们就该再仔细寻寻,嬷嬷,你带两个人去王爷房里找找。” “不行,那是王爷和小姐的房间,你们不能任意进去!”千蓉又出声了。 映雪瞧着她冷冷一笑:“如果不找找,我怎么知道你是真的丢还是假的丢?我刚才说过了,如果是有人在这故意撒泼,我定严惩不怠!” “我……”千蓉终于胆怯了一下,嘴硬道:“寻寻可以,但是不准乱翻小姐的东西。而且如果寻不到,我就向王爷禀明是小少爷偷了小姐的珍珠!” 映雪静静看这嚣张的婢女一眼,没再理会她,而是在连胤轩房间的外室站了,示意两个嬷嬷去寻寻。 两个嬷嬷进去了,不敢乱碰王爷的东西,只是在各个角落看了看,在梳妆台上找了找,正要出来向映雪禀报,却听一个嬷嬷叫了声:“找到了!” 只见那嬷嬷趴在地毯上正抠地板中间的小缝:“珠子卡在缝里了。” “真的吗?”千蓉微微吃惊,连忙跑过去看,却由于太过急切,不小心让地毯将脚绊住了,双手立即有意识去抓旁边能稳住身子的东西。 “啊!”她抓到的是放古瓶的架子,架子搁在内室门口,被她一推,架子崴了崴,上面那只圆圆粗粗的青花瓷立即飞落下来。 映雪正站在内室门边,古瓶飞落的时候,她立即倾身顺手去接,没想到及时接住了,古瓶被她紧紧抱在怀里。 “幸好没摔破!”室内的人,全部松了一口气,包括她,她只觉得心跳比任何时候都快。 她将抱在怀里的古瓶托回手上,正准备完好无缺放回架子上,却陡然感觉到一丝不对劲。 古瓶很沉,而且有水波在荡动。 在古瓶里装水? 她蹙眉,在搁上去前朝瓶口瞧了瞧,发现瓶里果然装了水,而且还有块小帕子沉在里面。伸指将那帕子夹出来瞧了瞧,她没有惊讶,原来不是帕子,而是一块被泡在瓶里的人皮面具。 这面具,自然是连绛霜做易容之用的,见怪不怪了。 她将面具放回去,将古瓶搁了,瞧瞧嬷嬷从缝隙里抠回来的那粒黄豆大小的小珍珠,盯着千蓉:“珍珠在这里,你还有什么话说?” 千蓉支支吾吾,气焰降下来:“千蓉是一时心急……” “心急就可以胡乱污蔑,不将主子放在眼里么?” “等王爷和小姐回来,千蓉定会前去认罪。” “小姐,给她掌嘴,看她以后还敢不敢胡乱咬人!”芷玉气得柳眉倒竖!这一主一仆横挑鼻子竖挑眼的,摆明就是仗着王爷宠爱将小姐踩在泥地里,如若没有主子暗示,这千蓉怎敢二话不说就来找这边的茬? “小姐?”见映雪没出声,她急了,“我们就找王爷来,到时候让他看看他宠爱的女人是副怎样的德性!” “芷玉!”映雪终于出声制止她,对那千蓉道:“让连绛霜来给我道歉!我在房里等着。” “小姐根本不知道,都是千蓉一时卤莽,不关小姐的事。” “我等着她来!”映雪已转身。 回到自己的房间,她静静坐在窗边,生自己的气。 “小姐。”芷玉牵着小少爷站在旁边,第一次看到小姐如此生气,遂不敢出声。 “去将衣裳换了。”映雪转头看她,水眸里无尽的忧虑,却也只是一瞬,又恢复了她的安静,“新衣裳做好了吗?” “小姐,我们还在这呆下去吗?”芷玉小声嚅嗫,终是问出了口,“我们什么时候离开这里?” “我不知道。”映雪又将脸侧向了窗外,一窗子的夕阳红,衬着那盆茶花,照着她的脸,红得凄美。 “小姐,连绛霜是不会放过我们的。” “芷玉,去换衣裳,将头发梳好,然后带沥安去用膳,恩?” “小姐,我……”芷玉的嘴皮急切掀了掀,见映雪不想再说,不得不安静下来:“好吧,小姐,我呆会给你将饮食送来,小姐不要生气,芷玉以后绝对不会再这么冲动了。” “恩。” “吱呀”,芷玉终于带着沥安出去了,留下一室的寂静。 映雪摸摸依旧平坦的小腹,望回那片夕阳,孩子,我该不该生下你? ------------ 第六十九章 酉时,连绛霜果然带着千蓉过来了,走在走廊的时候,她铁青着一张脸,一直在责骂千蓉怎么能随意带人进入她的房间。那千蓉苦丧着脸,不敢吱声。 映雪正在给香炉里换香料,听到声音,示意芷玉将桌子上刚刚用完晚膳的碗碟收走,并带小沥安出去玩。 芷玉撇撇嘴,出去了。 “姐姐,绛霜刚才听千蓉说姐姐今日带了人搜寻王爷的房间?” “是。”映雪静静看着她,“你的小婢女有没有说我是为何事进入王爷的房间?” “姐姐。”绛霜冷着眼拉千蓉走过来,“她说她的脸是让你的小婢抓破的!” 千蓉的脸上,果真躺着几条血迹刚刚干涸的抓痕,分外分明。她捂着脸,委屈的抽抽搭搭道:“奴婢只是问问小少爷有没有捡珍珠,谁知那芷玉二话不说就冲上来打奴婢,说千蓉不该这么问。随后王妃娘娘便带着嬷嬷要去搜王爷的房间,奴婢拦了,但是拦不住,王妃娘娘说如若千蓉拦了,就要家法伺候……呜……” “那么你的珍珠是在哪里寻到的?”映雪冷冷瞧着这装腔作势的一主一仆,对连绛霜道:“如若我不去搜,你们是不是就要一口咬定是沥安偷了你的东西?!还有,是谁给的这个小婢胆在我面前撒野!” “姐姐的意思是说妹妹指使千蓉这么做的?”绛霜冷笑,俯身,眸中绽放阴冷:“好,即便是我吩咐千蓉这样做的,你又能拿我怎么样?” 映雪冷冷回视她。 “嬷嬷,给我掌这贱婢的嘴!”半晌,陡然这样厉声对门外吩咐道。 “你敢!”连绛霜杏目圆瞪。 “这贱婢不分尊卑,我替妹妹管教管教她。嬷嬷,给我掌嘴!”映雪面容沉静站起身,继续吩咐。 “不准掌嘴!”连绛霜连忙转头制止那两个嬷嬷,呵斥道:“你们谁敢动我的人,别忘了这里是谁当家作主?你们若敢动千蓉,我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两个嬷嬷面面相觑,不知听哪个主子的好。 连绛霜这才又将视线盯在映雪身上,冷道:“苏映雪,你敢打我的人?你知不知道你现在是什么身份,回了王府,你连最下等的婢女都不如。” “给我掌嘴!”映雪不理她,拧眉对那两个嬷嬷怒呵,“还愣在那里做什么?我才是名媒正娶的正室,小小一个贱婢也敢在此撒野,给我掌,让她知道这里谁才是女主子!” “啪!”两个嬷嬷这才一个捆了千蓉,另一个掌嘴,打得千蓉唇角带血,哀叫不已,“小姐,救我……” “住手!”连绛霜大惊失色,连忙箭步上前去拉那掌嘴的嬷嬷,“给我住手,统统给我住手……你们竟然敢动我的人,我一定让王爷治你们的罪!” “娘娘……” “退下吧。”映雪示意嬷嬷退下,冷冷瞧着这个恃宠而骄的女子,“妹妹以后可要管教好这个小婢,别让她是非还没分清楚就胡乱将罪名往人家身上扣,也教教她什么叫尊卑,什么叫主子!” “苏映雪!” “还有,等回了王府,我会替妹妹挑个黄道吉日让王爷给妹妹一个名分,妹妹这样不求名分的跟了王爷这么多年实在委屈了妹妹,我这个做姐姐的也不能冷眼相看……” “苏映雪,你沉不住气了么?”连绛霜一听这话反而不怒了,不再管那千蓉的伤势,朝这边走过来,掀唇冷笑道:“你给我名分?呵呵,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名分是我给的,你这个位子本来就是我的……” “你也知道是本来!”映雪打断她,面容背光,只瞧见那双水眸一片清冷沉静,她站在暮蔼沉沉里,静静望着连绛霜那张陌生的脸,“不要忘了现在拥有这个王妃头衔的人是我苏映雪!” “苏映雪,你这是在向我宣战吗?”连绛霜冷冷睨着映雪,先是微微一愣,而后冷哼一声,似是听到什么好笑的笑话,“你还真把自己当胤轩的王妃了,呵呵,很久以前我就告诉过你,你只是个给我代为受罪的替身,你是活不长的,迟早有一天要死!如若你要跟我争,只会让你死得更快!” 映雪黛眉微抬,檀口轻启:“你以为你杀得了我?” “你以为胤轩舍不得杀你?” “滚出去!”映雪冷冷眯眼。 “我们走着瞧!”听到这句,连绛霜却不急不恼凉凉一笑,带着缩在角落的千蓉向门口走,“千蓉,我们走!”木门一摔,留下一室的阴冷。 等这两人离去,一直守在外廊的芷玉忙不迭的跑进来,一边瞧着窗外那两个身影一边道:“小姐,你果真惩罚那个千蓉了?太好了,看这两个女人还敢不敢乱欺负人,小姐你做得好……” “芷玉,跪下!”映雪却冷道。 “小姐?”芷玉吓了一跳。 “在这里跪到戌时一刻,等到悔改了再起来。” “小姐,芷玉做错了什么?”芷玉不肯跪。 映雪眉头紧锁,忧愁望着这个情同姐妹的婢女,轻道:“以后不要跟别人打架,我们安安静静做我们自己。” “小姐,不是芷玉要跟她打架,是她们欺人太甚,什么事都赖在我们头上……我们不惹别人,别人却偏偏来惹我们,如若我们不反抗,就是人善被人欺!” “你太冲动了,和千蓉打架能为我们争回理吗?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冲动只会让事情更糟,也让她们更有话说,你明白吗?” “小姐……” “跪下吧,在这里好好反省。” “哦。”芷玉这才乖乖跪在地毯上,低着头不出声。 映雪起身走到内室去了,将袖子卷起亲自给弟弟脱衣洗身子,然后将他抱在自己的榻上,给他轻轻打着扇。 她倚在床架上,望着弟弟逐渐恢复红润的小脸蛋,突然想知道她腹中的孩子会是怎样的模样。圆圆的眼儿,红红的小嘴?是个小郡主,还是小王爷? 不对,连胤轩不会承认这个孩子的。 将打扇的手停了,站起身。 不要就不要吧,反正她也不想生他的孩子。 又坐下,捏着弟弟软软的小手,望着那张甜甜的睡颜。 可是,这也是她的骨肉。孩子生下来,会长大弟弟这么大,会叫她娘亲…… “小姐,你在做什么?”纱帘外的芷玉出声。 “在哄沥安睡觉。” “那芷玉将小少爷抱回房吧。” “你跪在那里,戌时一刻才可以起来。” “哦。” 半晌。 “小姐,王爷往这边来了!” 纱帘子后的映雪没出声,只是将扇子搁了,起身点灯。 连胤轩是天擦黑才回来的,一回来便有人来告状,说王妃娘娘打了三小姐的婢女,要王爷做主。他自是暗暗吃惊,一入筑就往这边来了。 他没想到这个女人会打人。 进门的时候,这个女人的婢女跪在地上直直瞪着他,生怕他把她家小姐给生吞活剥了。而这个打人的女人呢,正在室内点灯,对他的出现一点也不惊慌。 “为什么事打千蓉?”他撩开纱帘子走进去,看到她的榻上躺了一个小家伙,她盖上灯罩后,在柜子里取干净衣物,似乎打算沐浴。 “本王在问你!”居然对他视而不见! 她终于转过头来了,凝白精致的面容在灯光下渡上柔和的光晕,但是她的眸很冷,道:“一个小婢做错了事,王爷觉得臣妾不该家法处置么?” “她做错了什么要让你掌嘴?”他眸子沉着,完全是顺话而问。刚才已经有人将事情的原委大致说了遍,他没有生气,倒是好奇是什么促使她打人。她嫁入王府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这样对待一个婢女。 “没有人告诉王爷发生了什么事吗?”她反问他,存心挑战他的耐性:“王爷去问问妹妹不就知道了,妹妹现在估计坐在房里等着王爷呢。” 她说话的语气让他剑眉一拧,心头十分不快,一把拽住她的手腕:“你欺负绛霜了?”今日他把绛霜提前送回来,就是让她准备回卞州的事宜,好连夜出城。 “臣妾打算为王爷和妹妹挑个黄道吉日成亲,这算欺负妹妹吗?”她不痛不痒瞧着他,掀唇自笑。 “你……”他皱眉,手上的劲道不自觉加重了一些,“谁让你安排本王亲事的?” 她吃痛,将手腕抽出来,“这是臣妾份内的事,如若王爷不喜欢,臣妾不插手便是。” “本王和绛霜的事,你不要插手。”他道,这才放开了她,总觉得她有些微微的改变,仔细盯着,却又找不出什么。 “王爷。”她唤了一声,抬起眸定定看他,在他神采熠熠的瞬间问了,“我们什么时候回卞州?” “你想回去?”他眼眸一暗,心里涌上一丝莫名的惊喜。 “只是随便问问,我们在这里住的有些日子了。”她移开了她的视线,转向窗外,静静望了会又道:“臣妾要去沐浴了,王爷请回房吧。” 回房?她又赶他走? 他眉一挑,高大的身子在椅子上坐了:“这里也是本王的房间。” 她蹙眉,不理他,撩开了纱帘子对芷玉道:“芷玉,伺候王爷更衣。” 芷玉本来已经跪得酸软,又将王爷与小姐的一番对话听到了耳朵里,现在小姐一吩咐,她立马从地上爬起来,“恩!” 她才不要这个臭王爷将小姐生吞活剥了。 “你站住!”连胤轩的俊脸立即冒上几根黑线,抬手制止了她,“本王不要你伺候,你出去,抱着这个小鬼。” “呃,王爷,奴婢还是先伺候您更衣吧。”芷玉努力让自己笑,虽然王爷上次救了小姐,也没再胡乱冤枉小姐,但他放任那个连绛霜欺负小姐就是他的不对,而且她们都决定离开这里了,所以她也不指望小姐再得不得宠。反正有那个连绛霜横在这里,她们就不会有安宁日子过。 “出去!”连胤轩将芷玉打算赖在这里的小心思尽收眼底,很不客气的吼起来,“本王的命令你没有听到吗?现在马上抱着这个小鬼出去,不然,重罚!” “是,王爷。”芷玉望望小姐,在连胤轩怒火暴发出来前,不甘心的轻搂了已经熟睡的小少爷走出房间。 出门前还回头望了一眼,看到连胤轩很不悦的冷冷盯着她。 什么嘛,明明隔壁房里还住着他心爱的女子,他这样招惹小姐算什么嘛!既然不喜欢小姐,就不要纠缠小姐。 这世上的男人没一个好东西,楚幕连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等芷玉心不甘情不愿的退出去了,连胤轩才将视线收回来,道:“今夜本王就在这边下榻。” “好。”映雪反应很平淡,不喜也不忧。 连胤轩反应却很大,眉头深深锁起:“既然如此,王妃是不是应该来为本王沐浴更衣?” “好。”又是一句轻轻浅浅的“好”。 等那娉婷身影走进门帘子来,他立即一把抓了她抱坐在自己腿上,吼道:“你就不能表现欣喜一点?本王讨厌毫无生气的女人!” “那王爷回自己房间,臣妾确实不觉有何欣喜可言。” “你敢顶撞本王?”他怒得眯起眼。 “臣妾不敢。” “不敢?”他捏起她白皙的下颌,盯着她故意压下的那排浓密睫毛,“看着本王的眼睛说你不敢。”他相信她不敢才怪! 她果然抬起那排长长的睫扇,水眸中清澈见底,映出他的影子,“臣妾不敢。” “该死的!”他气得想撕了她的镇定,想将她整个揉碎,他就反感她这副即便天塌下来她眼皮都不会眨一下的模样,她就不能对他的出现表现出多一点的情绪吗?即使吼着让他滚也好! 呃,他想他是疯了,心里如猫抓,被磨得想抓狂。 他“嚯”的站起了身,一把抱起腿上的女子往沐浴的屏风后走,不等她反应,已“扑通”一下,将她毫不客气扔进了大浴桶。 “啊!”她被吓到了,惨兮兮的惊叫出声,素色衣裙浮在水面在清水里扑腾不已。 浴桶里荡出来的水浸湿了他的软靴,他却满意了,抱臂站在旁边邪恶的勾起唇角:“你终于有反应了。” “混蛋!”她何止有反应,还被泡在冷水里呛了大口的水,鼻喉间全是酸痛!现在,她如一只落汤鸡抓住浴桶的边缘,哆嗦得透心凉,他却抱臂在旁边笑! 他知不知道这桶里装着的是冷水! 她一口气堵在心口,却忍住了拿水泼他的冲动,从浴桶里站起身,准备爬出来。 “王妃洗完了?”他笑着踱过来,猿臂一伸,重新将她推进了水里,“本王在外走了一天,现在一身汗水需要洗洗,我们一起吧。”一边说着一边宽衣解带,快速将自己脱个精光,露出他精壮的男性体魄。 “不要!”她凄惨的重新趴进水里,“咕隆”又狠狠吃了一口水,“咳……咳……”这男人怎么回事,戏耍她很好玩吗? 青丝衣裙全部湿透,湿哒哒粘在身上极度不舒服,而且还有某个不识相的挤进来,高大的身子立即占据浴桶空间的一大半。 她好不容易从水中狼狈的站稳身子,又往外爬。 “过来!”某人勾住她的腰,不肯放过她,“本王需要有人搓背。” “我冷!”她可怜兮兮的抱住浴桶边缘,坚决不肯过来。然后头顶一凉,有条水柱从上面冲刷而下,淋了她一脸。 不是吧!她抬头,看到头顶的竹筒温水已经接通了,冒着热气的温水从筒子里汩汩而下,淋得她不知是暖还是寒。 这条竹筒是专门用来淋浴的,从外面接进来,那边有嬷嬷在通温度适中的热水。而浴桶里原先的热水已经凉掉了,刚才被这男人扔进来,她全身寒毛根根竖立。 她也不知道这男人是发什么疯,要这样整她,害得她第一次骂人“混蛋”。 “我出去给你擦背。” “不行。”男人直接拒绝,猿臂一收,将她搂入怀,先是抱了抱她,用他炽烫的体魄温暖她,而后等她适应了凉水的温度,开始慢条斯理解她湿透的衣裙,“得脱了,没有人穿着衣服沐浴。” “我喜欢穿着衣裳。”她抓住他解她腰带的手。 “本王不喜欢。”他暗哑,带着霸道,又开始继续。 她还是紧紧抓着,不肯松手。 恰好这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王爷,小姐让千蓉来问,您今晚还回房吗?” “不回。”男人已霸道的剥开了映雪的衣裳,让她衣衫半褪露出雪白一片,而他的眸子盯在那无一丝瑕疵的香肩上,幽深迷恋。 他很想在那片凝白如玉上咬上一口,这种骚动来得很强烈,很突然。 “不,王爷马上回房。”映雪推离他的胸膛,使劲扯着被他拉住的衣衫,替他改变主意。 “哦。”千蓉在外面很不悦的应了声,还等在门外不肯走。 “本王说过不回了,滚!”他不耐烦的朝门外吼,开始蛮横的扯住她褪到腰际的外衫,一拉,扔到地毯上,再解肚兜长裤短裤。 浴桶里的水依旧很冷,却由于他的加入,炽热起来。她修长的玉指抓住木桶边缘在微微挣扎,躲闪他在她颈项和胸部上的啃咬吸吮。 桶中水花扑腾,她在抗拒他的求欢。 是的,她没有一次是愿意的,而他,也没有一次不是不用强的。她感觉不到其中的欢愉,也不知他为什么要这般折腾她,她害怕这样的时刻。 果然,连胤轩又将她转过了身子,让她赤裸的娇躯背坐在他腿上。而他火热的唇又吻上了她的左背,在那块胎记的位置流连不去,甚至听到他喉咙里发出的赞叹声。 她不得不将上身贴到木桶边缘上…… 奇怪的是,她错觉他这次的动作特别温柔,将她紧紧抱在怀里,让他火热的胸膛贴着她的背,动作也是循序渐进,尽量让她适应他。 “真美。”他暗哑,双掌捧住她的脸,薄唇欺上,腰上动作却不停,动了两下。 “啊!”她娇呼在他嘴里。 声音被他含住了,只有水浪规律的拍打声。 她雪白的身子染上艳情嫣红,玉指抓在桶壁上蜷曲。 他火热的视线追逐她躲闪的眸,“看着本王!” 她不看。 “倔强的女人!”他用齿惩罚的咬了她的红唇一下,开始加重腰上的力道。 她掐住木桶的玉指开始颤抖。 “叩叩!”有人在这个时候很不识相的使劲拍响了房间的门,拍得震天响:“王爷,不好了,小姐出事了,王爷!您快去看看!” 浴桶中的两人为之一震。 “绛霜!”他立即放开了她,高大的身子从水中站起,快速穿好衣物往门外大步奔走,“千蓉,绛霜怎么了?” “小姐刚才摔了腿。” “该死的!” 吼声与脚步声渐渐远去。 她靠在浴桶里,静静洗着他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迹,才知道,桶里的水一直都是凉的。 随即,她默默从水中站起,披衣湿着发,坐到了窗边。 嬷嬷进来抬走桶里的水,换掉被溅湿的地毯,收掉她与他湿掉的衣物,无声退出去了。 她坐在那里,等那碗浓黑汤药。 连绛霜的腿被摔伤了,昨夜不小心摔下了廊下的石阶,左腿骨折了。 “这也太凑巧了,昨夜王爷正打算送她回卞州呢,她就摔断了腿。”芷玉正蹲着给小少爷穿新衣裳,嘴一撅,碎碎念:“只怕不是凑巧,而是某人想死皮赖脸呆在王爷身边使出的苦肉计……小姐,王爷昨夜去了你房里,只怕这狐狸精又不肯善罢甘休了……” “芷玉,你少说两句。”映雪正坐在桌边看书,啐了她一句,“昨日还没反省够么?” “不说就不说,就让它烂在肚子里好了。”芷玉冷哼,赌气不理她,牵起小沥安的手,“来,小少爷,我们出去玩。”还在为昨晚映雪罚她的事生气呢。 从小到大,小姐从未罚过她,这次居然罚她跪地板。 “芷玉,别带沥安走出大门,也不要惹事。”映雪搁下书,知晓她心思,却仍不忘嘱咐她。 “知道了,小姐,你最近越来越罗嗦了。”芷玉撇撇嘴,蹙蹙眉,牵着小沥安出门了。这小姐,总是担心她冲动的与千蓉打架。 映雪摸摸依旧平坦的小腹,那愁,才下眉头,却上心头,“芷玉,沥安,你们一定要平安。” 静了半晌,那院子里又闹起来了。 “芷玉!”屋中的人儿一个激灵,立即搁了书,穿过廊子来到前院。果见芷玉又与那千蓉吵起来了,这次两人是为一套衣裳,这套衣裳正是她在衣行为芷玉订做的紫花裙。 昨日嬷嬷本来将芷玉和沥安的衣裳取来了,但是芷玉嫌衣裳做大了,硬是让衣行改了遍今日送来。 那千蓉见她走过来,肩膀一缩,与芷玉的对骂声小起来,却依旧在骂:“我们同为婢女,为何你能拿我不能拿?这是嬷嬷送来的,说明是王爷吩咐定做……” 那取衣服的嬷嬷托着那套紫衣裙垂首立在旁边不敢出声。 映雪走过去,道:“这是我前几日给芷玉定做的衣裳,何时成了你的了?” “姐姐,你这话可不能这么说。”摔断腿的连绛霜让另一个嬷嬷掺着从廊下走出来,张嘴冷道:“这院子里吃的用的穿的,哪一样不是王爷的?即便是姐姐你吩咐定做,也是王爷的东西。而王爷昨夜也说了,只要妹妹想要,哪一样都可以取。” 她挑挑眉梢,故意说得大声:“今日这套衣裳既然让我们瞧见了,妹妹我绝对不准许姐姐你私藏,姐姐你已经为小少爷私下做了一套,那么这套就只能属于千蓉!” “这是我自己定做,并不是王爷吩咐!嬷嬷,将衣裳给芷玉!” “不准!”这一次连绛霜冷冷瞪着那嬷嬷:“昨天的教训你忘了吗?你胆敢忤逆,可不是打耳刮子那么简单!将衣裳给千蓉,快!” “是,三小姐。”那嬷嬷低着头畏畏缩缩将那套衣裳递给千蓉。 “小姐……”那千蓉接过衣裳,这下可神气起来了,“昨日王妃娘娘说千蓉说了她,要掌千蓉的嘴,刚才这肖芷玉骂小姐是狐狸精,同样冒犯了主子,小姐你说该不该掌她的嘴?” “你说我是狐狸精?”连绛霜立即将矛头指向已站到映雪身边的芷玉。 芷玉本被夺了新衣裳心头窝着火,又看不得这一主一仆的骄纵,脸蛋一沉,想也不想回嘴道:“你本来就是狐狸精,无名无份缠着王爷,我们家小姐才是名媒正娶……” “啪!”一巴掌狠狠打掉了芷玉接下来的话,连绛霜阴沉着脸举着素手:“这叫以眼还眼,以牙还牙,我帮姐姐管教小婢认识什么叫尊卑,什么叫主子!来啊,给这贱婢掌嘴!” “住手!”映雪连忙将芷玉塞到身后,虽为芷玉的逞一时口舌之快心急,却也压进心底,道:“既然衣裳已经给了千蓉,妹妹你就暂且息事宁人……” “忤逆了主子就一定要掌嘴,这是姐姐你昨日教妹妹的!”连绛霜冷笑瞧着映雪,唇角一勾,眸中闪过报复的光芒。 “如若芷玉要罚,那千蓉也要罚!”芷玉忙不迭的从小姐身后站出来,指指那趾高气扬的千蓉,“刚才她口口声声骂我们家小姐是煞星……她也忤逆了主子……” “小姐,千蓉……” “给我掌这贱婢的嘴,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连绛霜不听千蓉解释,素手对芷玉一指,噙着抹冷笑对两个手足无措的嬷嬷吼:“你们昨日不是掌嘴掌得很带劲么?怎么,今日全成哑巴了?昨夜王爷是怎么对你们说的,我现在受了委屈,还不来帮我!是要等王爷责罚你们吗?” “是的,三小姐。”两个嬷嬷不得不走过来,瞧了映雪一眼,就要对芷玉左右开弓。 “你们在做什么?”一声严厉的吼,打断了这闹哄哄的场面,连胤轩一脸风尘,冷冷瞧着这群女人。 “胤轩!”连绛霜站在原地,立即楚楚可怜唤了他一声,等着他朝她走过来。 她旁边的千蓉一见此,立即跪倒在地匍匐着身子,先发制人道:“王爷,小姐是在为千蓉做主……昨日就因为千蓉问了句小少爷有没有拿小姐的珍珠,王妃娘娘就对千蓉掌嘴,带着人搜王爷的房间……今日又见千蓉这新衣裳好看,硬是要抢过去,那芷玉恼羞成怒,就胡乱骂人,骂小姐是狐狸精,跟着王爷无名无份……” 听到这里,连胤轩的俊脸瞬息暗沉,望着映雪:“果真是这样的吗,王妃?” 映雪冷冷回视他,抿着唇。 “王爷,是不是这样这两个嬷嬷可以做证?”芷玉见小姐只是与王爷冷冷对视着,不辩解,立即急了,对着那两个嬷嬷道:“你们快说,情况根本不是这样的对不对,明明是她们是非不分故意污蔑在先,所以小姐才出手管教千蓉的无法无天……还有今日这套衣裳,是小姐用自己的银子为芷玉定做的,千蓉硬要抢……” “王爷,您不要听芷玉乱说……” 两个嬷嬷低着头,不敢说是,也不敢说不是。 连胤轩终于步下那大门的高阶来,高大伟岸的身子立在映雪面前,再问了句:“你打千蓉,是因为嫉妒绛霜能得到本王的心?” 映雪静静看着他:“不是。” 连胤轩的眸光立即暗了,不再看她,大掌一挥:“给景王妃收拾行装,即刻送她回卞州!” “胤轩?”吃惊的是旁边的连绛霜。 “你也随她一起回去,本王已经准备好了马车,即刻送你们回王府!” “胤轩,我不要回去,我……” “回去!”连胤轩厉声起来,走到她面前,轻柔道:“不要任性,我现在有事要做,你回王府呆着,别让我担心……” “胤轩……” 在男人吩咐那一句后,映雪已带着芷玉静静走到了廊下,她是安静的,芷玉却在旁边急得跳脚:“这种女人,王爷怎么会喜欢上她?!我……” “芷玉!”映雪第一次这样痛心疾首呵斥她,带着微微的感伤:“祸从口出,患从口入。不要让我担心好吗?你,齐康,沥安,是我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我需要你们,所以你们一定要平安……” “小姐。”芷玉眼眶微热,鼻头酸涩起来,小姐第一次对她说这样感伤的话呢。她果然是给小姐惹事的。 “好了,傻丫头,我们收拾东西回卞州,我想见见亚父。”映雪轻浅一笑,已恢复她的淡雅,牵着芷玉走进房间 ------------ 第七十章 新月已生飞鸟外,落霞更在夕阳西。 夕阳红里,连胤轩终于等到了银面,只见那银面一身黑衣,穿枣红色大氅,带青狼银面,往雀子林而来。 他等在小筑大门口,一袭银色合体袍子,勾勒出他的颀长与伟岸,墨发束起,饱满宽额下是剑眉星目,挺鼻薄唇,俊美无俦中丝毫不失顶天立地。 他在笑,双眸在夕阳中闪着守到猎物的神采。 而刚从林子中钻出来的银面见到他愣了一下,随即眸光一闪,打算重新钻回林子逃遁。 “夏侯玄,哪里走?”连胤轩敛眸厉呵,纵身一跃,已如银鹰般飞起,直直断去了银面的退路。要走,他可不允许! 银面大吃一惊,不得不掌风一出,击那挡住他去路的男子一掌。连胤轩轻松闪过,边接招边道:“本王早就想见你一见,不曾想我们的第一次见面竟是刀剑相向,大打出手,今日你既已引宇文祁都的人来,那你也休想脱身!” 说着,手心凝气,反守为攻,掌风招式凌厉变幻,逼得银面步步后退。这一次较量,他打算用十成功力。却不曾想那银面竟然不堪一击,接了他三掌便开始抵抗不住,无力还击,身子一软片刻倒在地上吐出一口鲜血。 “该死的!”他连忙从半空中足尖点地落下,敛去攻势,眯起眼:“你不是夏侯玄?” 银面不语,快速从地上撑起身子,而后陡然从袖中抛出三只飞刀,趁连胤轩躲闪之际遁入身后的雀子林中。 “该死的!”连胤轩怒吼出声,身子一偏利索闪过那雕虫小技,急忙往林子里追。入林,却见那假银面逃得飞快,背影慢慢凝聚成一个黑点。而林子里,宇文派来的大队人马已经破了那道障,直直往他这边杀过来。 只见那领头的彪形大汉一见到他,立即眼露精光欣喜道:“哈哈,想不到这里有更大的一条鱼,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啊!给我杀,一定要提着他的人头回去领赏!” 长剑一挥,再威风凛凛指着假银面消失的方向,吩咐另一路兵马:“你们去那边,刚才那个银面也不要放过!”已是兵分两路,一边要生擒那个假银面,一边气势汹汹往这边杀来。 “呵!”连胤轩不急不恼冷冷一笑,银袍一翻,纵身跃出雀子林。却不是往小筑去,而是略过小筑,几个纵身往偏凉地方隐。那处已等了他的十几个骑马暗卫,见到他的身影,立即牵了匹汗血宝马过来。 等到主子骑上马背,十二个暗卫双腿一夹马背,勒紧缰绳冲向追过来的淮州护卫军,边杀边为主子冲开一条血路。 此刻银月已高挂,淮州的东南西北四大城门正渐渐关阖,禁止通行,大街上行人也开始稀少,沐于暮色中。 十几匹汗血宝马陡然“哒哒”的飞奔而来,抢在城门完全关阖前撞开守城的将士,破门而出。 “哐当!”城门已重重的关上了,两排守门将士还不知晓发生了什么事,陡然又见副将大人带着大批人马追过来,“混蛋,你怎么让他出城了,快开城门!快!” “是!”守城将士也将意识到让不该出城的人出城了,慌忙又跑去重新打开厚重的大门,让开一条道。 那彪壮副将又道:“快派人去禀告宇文大人,就说鱼儿破网了,需要派兵支援。我且先带一队人马去追,禀明大人一定要赶在他们逃回卞州前在荒原上进行围捕,万万不能错失时机!” 厉声吩咐完,手中的马鞭狠狠一抽,半刻耽误不得带着几千人马浩浩荡荡出城追赶前面的十几个铁骑。 而这十几个铁骑,正是连胤轩带到淮州的暗卫,此刻连胤轩带着这几个部下正在荒原上飞奔,铁蹄子扬起一阵阵的尘土。 又见荒原的北边是一座座连绵起伏的高山,高山的山脚才是被天景遗落在外的卞州,也就是说要到达卞州,或多或少要经过一些山脚。此刻银月在山颠高挂,映照出那缠绵远山起伏的轮廓,锐利一片。 连胤轩的铁骑走了一段官道,却在身后的几千兵马快要追上的时刻,陡然转个弯钻入了旁边的荒原,但目的地同样是前面的卞州。 “看你们逃到哪里去!”在后面紧紧追赶的淮州守城副将笑得奸佞,“枉你铁骑再厉害,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三王爷,今日你就等着受死吧!” 他今日能这般放心大胆的追捕,是因听了探子回报,得知连胤轩的十万铁骑在渐渐向卞州靠拢,打算攻打秦海琼。而淮州这边,宇文丞相带来的二十万兵马正在这块荒原上驻扎着,连胤轩跑进这荒原,就等同自投罗网自寻死路。 所以他越追越兴奋,越追越觉得胜利的曙光就在前面。 “驾!”今日提了连胤轩的人头回去,他就可以晋升为淮州守将,大大的扬眉吐气了。 一路护送映雪和绛霜回卞州的,是连胤轩的贴身侍卫连鹰,此男子映雪见过几次,对他的印象是除了沉默寡言还是沉默寡言。他一直不出声,在马车出了城后便吩咐将马车弯进了一条隐秘小道,朝着远处的山颠走。 没走多久,他们曾听到一阵洪亮的铁蹄子声踏破荒原的寂静,一阵更比一阵强,似是有两队兵马在追赶。映雪好奇的拉开帘子瞧了瞧,却只瞧得见孤零零的月亮和一面光秃秃的高坡,那阵声音便是从那土坡后传来的(荒原地势高低不平),然后渐渐远去。 “连鹰,胤轩为什么要送我们回卞州?他到底在忙什么?”绛霜坐在马车里憋了半天,终于问出这句话来。 “王爷吩咐不能告诉任何人。”帘子外连鹰冷冰冰的声音。 “我也不能告诉吗?” “不能。” 连绛霜的脸立即沉了,却忍住没有发火,再问道:“刚才那两队兵马是什么人?是不是跟胤轩有关?” “恕连鹰不能告知。” “停车!”连绛霜尖叫出声。 “小姐,停车做什么?”坐在小姐身边打瞌睡的千蓉被这声叫吓得瞌睡虫跑光光,困乏的揉着眼睛问道,“小姐是不是需要什么?” 车里的芷玉和沥安也被吵醒了,不悦瞪着这个嚣张的女人。 “我想下去走走,坐车坐乏了。”连绛霜改为轻笑,望着映雪,“姐姐陪我下去走走好不好?这马车颠簸得厉害让妹妹身子有些不适,想去外面透透气……” “你可以让你的婢女陪你。”芷玉搂着自家小姐的臂膀,不悦瞪着这个女人。 “芷玉,你家小姐没教你为奴为婢的本分么?为什么每次主子说话,你都要插上几句!想来是今日那一巴掌没让你吃够教训是不是!” 映雪眉一蹙,呵道:“连绛霜,她是我的小婢,还轮不到你来教训!” 连绛霜见她怒了,掩嘴笑道:“姐姐你急什么,妹妹不过是帮你管教管教下人,别让这个小婢将你我的姐妹情弄得生分了。你看妹妹刚才只是好意请姐姐一同下车走走,被这小婢这样一说,弄得好似妹妹要吃了姐姐,让姐姐对妹妹有了嫌隙。” “连绛霜,我们以后最好井水不犯河水!”映雪眉心深锁,冷冷吐出这句后,便抱着芷玉和弟弟不再理她。她不想和这个连绛霜有过多的纠缠。 “呵呵,姐姐倒是要跟妹妹将界限划这么清楚呢。”连绛霜转转眼珠子,无所谓的笑了笑,对外头道:“连鹰,不是让你停下马车么?” “等在前面一点再停吧,现在这段路有些乱,我们得走快些。” “那好吧,等到了记得叫我。”连绛霜这次倒是很安静的躺回去,不再说话。 马车开始颠簸起来,摇摇晃晃的十分不稳,车里的五个人根本没法睡觉,不得不抓住东西稳住身子。 “连鹰,怎么回事?”这次出声的是映雪,她撑了好久,却仍是被摇得七晕八素胃中翻滚,想吐。 “景王妃,我们现在进入了凤雷山山脚,由于地上石块比较多,所以车轮子不稳,请景王妃和三小姐再忍忍,等过了这段路,就好走了。” “恩。”映雪放下布帘子,重新钻回车里抱着芷玉和沥安,努力压住胃中的翻滚。然后眉一抬,见到连绛霜冷冷盯着她。 这是什么眼神! 连绛霜见映雪回视她,在摇摇晃晃中启唇道:“亚父曾为你算得你才是胤轩的真命天女,对吗?”那唇边,明显又噙着一抹讽刺。 “我不相信这命相之说。”映雪淡道,极度反感这个女人的表情。 “呵呵,不管你相不相信这命相之说,你是得不到这个男人的。” 又是这个问题!映雪头一偏,不想理她:“我没想过得到他。” “但是你在勾引他,不要告诉我你没有!” 莫名其妙!映雪抬头冷冷看着这个咄咄逼人的女人:“是不是勾引,难道以你的聪明还看不出来么?不要将全部责任都推到我头上,守不住这个男人是你自己没本事!” 连绛霜一愣,明显被她的话说怒了,叫道:“苏映雪,你果然该死!” 她刚吼过,车身猛然剧烈一震,将车里的人儿连同她一股脑儿往地板上摔,几支利箭“嗖嗖”钉在车厢上,射穿木板,惹得车里叫声一片。 小沥安立即被吓哭了,芷玉抱着他瑟缩在角落,连绛霜则拉着千蓉在四处躲闪,没时间再逗嘴。 “怎么回事?”映雪掀开帘子,看到连鹰带着人与一群黑衣人纠缠,飞在半空打得难舍难分,一片刀光剑影,“北冀的人?” 她认得那身深色衣衫,不是墨黑的夜行衣,而是深灰的劲装,正是上次在端午赛龙舟那天要抓她的人。 黛眉一拧,立即望向车内的绛霜:“他们是来抓你的?” 绛霜这个时候已站稳了身子,撩开窗帘子看了看,一点儿也不紧张或者惊讶:“对,他们是来抓我的,那又怎样?” 正说着,有人拿着大刀杀上马车来,瞧了瞧车内的几个女子,一把拽起映雪的手,“连绛霜,终于抓到你了,这次看你往哪跑?!” “混蛋,小姐根本就不是你们要找的人!”芷玉在一边急得大叫,连忙拽住映雪的手不肯放开,另一只手直指连绛霜,“这个才是连绛霜,你们看清楚了!快放开小姐!” 连绛霜坐在那里冷冷笑看着,不出声。 “你们这些没长眼珠子的混蛋,那个才是连绛霜,睁大你们的眼珠子看看!” “滚开!”那两个北冀的人不耐烦的推了芷玉一把,瞧了连绛霜一眼,二话不说就一把拽住挣扎的映雪就往外拖,“你当我们没有见过连绛霜吗?这脸这声音,就是化成灰我们也认得!” “不,我是苏映雪!” “大哥,我们找着连绛霜了……”两个人已将映雪野蛮的拖下马车,不顾她的挣扎,让她在那些碎石上磕磕碰碰。 外面那北冀首领正与连鹰缠斗,听得如此一说,立即飞身过来,瞧了映雪一眼:“人到手,我们回去!”边用大刀逼退连鹰几步,就要带着众兄弟掳走映雪。 “哪里走!”连鹰的身影瞬息挡在前面:“放下景王妃!” “让开!我们只要这个女人,其他人绝不伤害!” “放下景王妃!” “连鹰大哥。”双方正僵持着,千蓉陡然从马车里钻出来,小跑几步跑到连鹰身边,急声道:“连鹰大哥,小姐出事了。” 连鹰剑眉急皱,连忙看向马车车厢内,这才发现有人用杀架上了真正的连绛霜脖子上,那人正大声道:“如果不想伤害无辜的人,就让开,要不别怪我们北冀门不客气!” 他脸色大变,望回站在他面前的人,看到他用指吹了个响哨,山谷四处立即涌来一圈一圈举着火把拎着大刀的人,潮水般围满了整个矮山头。 他们似早就准备? 心头暗吃一惊,脸上却纹丝不动:“放下景王妃!” “冥顽不灵!”马车里的那个人急了,刀锋一近,在连绛霜颈项上划出一条细痕,惹得她一声凄厉尖叫。然后山头上的那些人开始打破僵持,密密麻麻快速往下冲,渐渐将连鹰他们形成一个包围圈。 片刻,双方又交战成一片,刀剑碰撞声交织,嚎叫与血腥味弥漫,响彻整个凤雷山山脚。 “小姐!”这次连鹰是直接飞上马车救连绛霜,一剑解决了那个拿刀威胁连绛霜的人,将连绛霜紧紧护在身后。见小姐并无大碍,又跃过来救映雪。 可那边,对方采取人海战术,一拨一拨的人缠来,将十几个护送的侍卫缠得无法分身,人潮一涌,无辜的映雪已被破布袋般让北冀的人掳了去。 连鹰只来得及望着那渐行渐远的身影大呵一声:“快去禀报王爷!” 此刻,这边的连胤轩正带着他的十二铁骑往狼锥山方向急奔,途中遭遇宇文祁都的十万大军围捕,渐渐将他们逼向狼锥山。 这狼锥山很高,而且乱石嶙峋,山涧密集狭隘,人一穿进去便很难走出来。当年连胤轩携母妃来卞州,刚入淮州便被宇文祁都引至这锥子山,堵了山口一把大火将他们围困。 那个时候,他们被困在了某一条似锥子形状的山谷里,越往里走山路越窄,直到完全没有路。而两边山壁陡峭高耸,无一株爬藤植物,根本无从下脚。他和冷炎用轻功试了很多次也爬不上去,才知这山涧常年潮湿,岩壁上长了不少苔藓,十分湿滑。 就这样,他,母妃,青楚,冷炎,温祺被困在熊熊大火里达半个时辰,而母妃那时已染肺症,经这一次浓烟熏呛,落下百年肺疾。冷炎为救他,让守在山谷外的宇文祁都乱箭射死,连青楚的最后一面也没见着。 所以,这宇文祁都该千刀万剐! 策马行了一段路,他勒住缰绳在狼锥山下停住,在银月下与那一里之外的黑压压一片的宇文大军遥遥相望。 墨色大氅扬起,他星眸犀利。然后铁掌一举,做出进军的手势。 只听得狼锥山两旁陡然响起一阵地动山摇的马蹄声,齐刷刷的,很有规律,片刻,山两边的荒原起伏线上整整齐齐排列了两支拿盾拿长戢,穿铠甲戴面具的铁骑兵。清凉月色下,如一列列索命修罗。 “铁骑?”那准备将连胤轩人头手到擒来的淮州副将立即脸色大变,手中缰绳勒出冷汗:“怎么回事?他的十万铁骑不是入了卞州城吗?不好,我们中计了,快撤!” 一阵凌乱铁蹄,那刚刚站稳脚跟的宇文大军又开始往回撤,再次在这荒地上带来地动山摇沙尘纷飞。 汗血宝马上的连胤轩冷眸微眯,厉声吩咐身后的十二铁骑:“擒贼先擒王,给本王杀他个片甲不留!” “是!”十二铁骑领命,双腿一夹马背,大氅一扬,手中瞬息多出一支铜戕,直直杀向那淮州副将。同时,左右两边的铁骑开始往下涌,先截去宇文大军的去路,将他们赶回原地,再铁盾一仰,齐刷刷举戟进攻。 其实连胤轩的铁骑只有五万,却由于个个骁勇善战出入刀林箭雨如履平地,故能以一敌十,将那宇文的十万大军围困在血海中。 宇文大军开始步步后退,闻风丧胆逃进那狼锥山,如没头的苍蝇四处乱窜,躲避铁骑的追击。而连胤轩只是带着他骁勇的大军守在狼锥山口,并没有深入锥子深处,他深深的知晓,这锥子只有入口没有出口。 坐在马背上,冷冷盯着当年那条差点将他困死的山谷半晌,终于有探子来报:“报,有十万宇文大军向这边逼近,已在五里处!” “宇文祁都可来了?”连胤轩眸光熠熠。 “主帅正是宇文祁都。” “好极了。”连胤轩眸光大放光彩,剑眉飞扬,厉声吩咐起来:“留二万兵马留守在狼锥山,其余三万随本王会会宇文祁都!”话落,已马背一夹,飞奔向前。 而那宇文祁都剩下的十万大军同样来得浩浩荡荡,只是他并没有让他的大军离连胤轩的铁骑太近,就在三里处停下了,与连胤轩冷冷遥望。 连胤轩策马立在高坡上,将那片黑压压的大军尽收眼底。再瞧夜空银月的位置,推测已到了寅时一刻(凌晨3点),而那片黑压压的大军依旧停留在原地,不肯动。 银月再东移,到了寅时二刻(凌晨4点),宇文还带着他的大军在二里之外赏月色。此刻,恰好吹起一阵夜风,他额前垂落的一缕墨发往后飞舞,而他身上的大氅也迎风翻飞不已。 迎风?万事具备,只欠东风! 不好!他眉心深深折起,立即策马下坡吩咐:“起盾!后退一里!” 他的话音刚落,只听得“咻”的一声,一支带火的箭头扎在高坡上。然后,万支火箭雨纷落,随着风势,飞得很远。 马儿受惊,开始嘶鸣,铁骑兵不得不退回狼锥山下。 宇文祁都又带着大军前进一里,迫使连胤轩不得前进,却又不肯杀上前。 “该死的!”原来是想由此消耗他铁骑体力!连胤轩眯眸,大掌一挥,示意铁骑披盾进攻,此时正好风停,更该速战速决!刚才活该让这老狐狸得寸进尺了一步! 却在此时,宇文大军那边陡然传来了凄厉惨叫,兵马慌乱成一片。只见宇文的后方,同样有好大一片弓箭雨压来,如乌云盖顶,密麻得没有间隙,而且从那箭头可看出是杀伤力极强的硬弓。 硬弓?夏侯玄? 连胤轩大吃一惊,连忙带兵往前再进两里,静观其变。 弓箭雨很快便停了,宇文大军那边死伤差不多一半,他们被这腹背受伤弄得措手不及,可是夏侯玄却没有趁机杀上来,那个墨色枣红色披风身影只是带着他的一万骑射兵安静立在宇文的两里之后,静静望着他。 连胤轩知道,这个才是真正的夏侯玄。他和他一样,都在掂量与对方的关系。是敌?是友? 然后,夏侯玄的身后又多出了一队兵马,军旗在即将破晓的霞光中飘荡,清清楚楚写着一个“萧”字。 呵,连萧邯俞也出来了! 他冷冷一笑,策马直直逼向宇文祁都。 映雪一被摔到地上,便吐出了她胃里所有的东西。 这伙人果然将她带上了凤雷山,一入那北冀门,就将她关在了老祖宗的灵堂里。只见灵堂里上上下下整齐供奉着一排一排的牌位,但不全是老祖宗的,有很多异姓牌位,尊称是“兄弟”。 而独孤北冀的母亲如氏之牌位,立在最中间,坛子里燃了三支香,轻烟缭绕。 映雪撑起虚弱的身子对那牌位拜了拜,而后开始拖着刺痛的膝盖往门边移动,想拉开门窗。无奈,门和窗都紧紧上了锁。 她靠在门板上,望着一室的幽暗阴冷,缓缓蹲下了身子。 她还是被这北冀给抓来了,来为被连绛霜失手错杀的北冀门门主之母偿命。呵呵,可笑的是,她现在不想死了,她想活下去,却又有人要取她的命。 老天真爱捉弄人。 “啪!”灵桌上一只老鼠蹿过,撞翻了几个牌位,发出吓人的轻响。随着轻响的,还有左右两排烛火的跳动,似乎是要响应那阴冷的氛围。 如此景象,她确实被吓了一跳,连忙站起身,睁大水眸看着。 一切恢复正常,窗外的风儿静了,灵桌上的鼠儿蹿过了,牌位倒了三个。 室内很静,连烛火都不眨下眼睛。 她的心跳恢复正常,告诉自己别自己吓自己,慢慢走过去,一一扶起那倒下的三个牌位。一个是如氏的,一个刻着“小妹冰芝之灵位”,一个没有任何字。 没有任何字?这算什么牌位?但它就立在如氏的左边,表明它就是个牌位。 她轻轻将那空牌位搁下了,再双掌合十,鞠躬拜了拜。 这个时候,灵堂的门终于“吱呀”一声被人打开了,传来不冷不热的声音:“我们副门主回来了,他要见你。”说着,兀自走进来又要野蛮的拖她。 “我自己会走!”她甩开了,自己走出门。 北冀门的副门主冯丰早在北冀堂等着映雪,他刚从淮州赶回来,只来得及喝一大碗茶水。 此刻,他眼睛眨也不眨看着走进门来的映雪:“你是连绛霜?”他的语里有丝惊讶,有丝不确定,又有丝惊喜。 “不是,我是苏映雪。”映雪非常反感这个男人在她身上巡视的目光,他将她从头盯到脚,然后用眼神剥她的衣裳,无耻! “噢,你是苏映雪。”冯丰盯了她半刻,似是才反应过来,笑得乐不可支,“真想不到这世上有长得如此相似的两人,只不过那连绛霜泼辣些,不过本门主喜欢……” 映雪的胃里又开始翻滚起来了,她脸一沉,道:“既然门主认清楚了,那是不是可以放我走了?” “不急不急。”冯丰站起身,恬不知耻笑道:“本门主刚从淮州回来,得知三王爷现在没有时间来接你,所以打算留你在此住几日,景王妃你说可好?” “不方便!”映雪往后退一步,躲过他抚上她香肩的手,“现在就送我下山吧!”既然已知她不是连绛霜,为何不去找真正的连绛霜报仇? 噢,不对,他不是门主,只是个副门主,遂道:“我想见你们北冀门主!” 杀母之仇是与孤独北冀结下,解铃还需系铃人不是。如若她现在与那北冀门主对质一番,说不定以后还少去这件烦心事,过得安稳些。 那冯丰还在笑,朝她走过来:“大哥在闭关,你见他做什么?门里的事,我这个副门主可以全权代理,不需要打扰大哥的。” “只是……”这男人说着话,又要来轻佻佻抓她的手,“如若那三王爷不肯来救你,你便跟了我吧,我比那三王爷会疼女人,哈哈。” “无耻!”映雪冷汗直流,退的时候差点撞翻后面的椅子,“我死也不会嫁给你!” “死也不会嫁给我?”冯丰脑袋一偏,好笑起来,“这句话咋听得那么耳熟呢?噢,对,两年前连绛霜也说过这句话,但是你知道她的下场吗?” 他又朝映雪盯过来,整个一笑面虎。 映雪冷冷盯着他,躲到椅子后面去了。 冯丰也不追她,只是自话自答道:“当年她不从我,我一气之下给她开了苞,让她三天三夜下不了床……那美妙的滋味至今难忘啊,啧啧,可惜她……” 什么啊,映雪听得鸡皮疙瘩掉满地,一杯子砸过去,“禽兽!” 冯丰手一伸,竟然把那杯子接住了,谄着脸道:“想不到没有了那连绛霜,老天爷又给我送来一个苏映雪,真是怕我寂寞了,呵呵。实话告诉你吧,有人暗示我直接将你扔入我们后山的蛇窟不留活口,但是我看你生得花容月貌死掉可惜,所以决定将你偷偷留下……” “滚!”映雪又抓起一个茶杯朝他砸过去。 这次冯丰没有顺利接住,“嘭”的一声,杯子在地上粉身碎骨,他不怒反笑,开始渐渐朝映雪逼过来,“连胤轩不会来救你的,你就死了那条心跟了我,跟了我你还有活路一条。如若执意等他来救,那我可要不客气的将你扔入蛇窟喂蛇了!上次那连绛霜让我破了身,想寻死为连胤轩守身,没把我折腾死……我可不希望你走她的旧路……” “我要见你们的北冀门主!”映雪大叫出声,呵止这男人的靠近,“不要过来,让你们门主出来, ------------ 第七十一章 四周一时静了,连胤轩坐在马背上放下右手,敛住手上运出的内力。那一声骨头的脆响,让他眉头都没有皱一下,他对那了望台上的始作俑者冷道:“本王已废左臂,放人!” “王爷?”他的副将急了,要过来察看他的伤口。 “呆在那里。”他抬手示意副将止步。 这一变故让了望台上的冯丰感到吃惊,却更欣喜,笑道:“还有一个条件王爷没答应呢,废手臂只是附带条件……据我所知王爷昨夜将宇文大人带来的二十万大军引至锥子山,使其全军覆没,并生擒了宇文大人准备押出卞州!而我放这个女人的条件就是王爷送宇文大人出淮州,并保证不伤及他性命。” “王爷,不能答应这个狗贼!”副将让那冯丰厚颜无耻的交换条件弄怒了,怒吼一声,策马上前,急道:“我们昨夜好不容易擒了这老贼,已是与朝廷翻了脸,朝廷马上会再派兵前来攻打卞州,如今这紧张时刻,王爷万万不能放虎归山……” 连胤轩薄唇轻抿,深邃的眸子只是望着那了望台道:“本王答应你这个条件!” “王爷?!” “呃?”不止他的将士惊呆了,映雪的心房也颤抖了,她默默望着这个男人,一身大红衣裙在半空中翻飞。 随即,她的身子便被拉了上去,不等她站稳,那冯丰一把扣住了她的咽喉,抵在栏杆上,“现在就放人,送宇文大人安全出淮州,给你两个时辰的时间!” 映雪望着底下的男子,苦笑道:“连胤轩,你这又是是何苦?他们明明知晓我不是连绛霜,你也最清楚不过,所以今日我不求能走出去,只求你能杀了宇文老贼替我报杀父之仇,帮我照顾芷玉和沥安……” “你闭嘴!”冯丰被她这番话说得脸色大变,吼了她一下,粗暴的掐紧她的咽喉迫使她不能出声,又朝下面道:“我数一二三,如若你再不派人放宇文大人,莫怪我对她不客气!” “喀嚓!”指上使力,威胁起来。 映雪被掐得满脸胀红,无法挣扎。 而底下,连胤轩利眸一眯,已沉声吩咐副将带着一小支兵马急急下山追赶正前往卞州的囚车,他打算释放宇文祁都,送这个老贼出淮州让他滚回京城。 不过放归放,这宇文有没有本事安全回京,那就是他自己的本事了。 “好!”冯丰这下满意了,拖着接不上气的映雪从高台上下来,又得寸进尺起来:“你带着你的人马退下山,在凤雷山山脚一里地安静呆着,傍晚时分,我会让这个女人安全走回你的军营。” 连胤轩英挺飞扬的剑眉立即微皱:“不行!” “由不得你说不行!”冯丰狠狠掐着映雪雪白的脖子,只见那圈凝白上有了淤青,吼道:“退!快!”映雪双手被反剪,被迫扬着下巴,仰着面,双眼焦急的盯在连胤轩身上,从喉咙里艰难的发出支离破碎的声音:“不能放走宇文祁都……不能……” “咔!”发尾部的脖颈一疼,她被点了哑穴,张嘴无声。 她不是连绛霜,他没必要为她这么做! “撤!”连胤轩则是深深看她一眼,立即勒紧缰绳掉转马首,铁蹄嘹亮,带着他的千军万马浩浩荡荡往山下撤。 他果然还是答应了这冯丰的所有无理要求,他是怎么了? 等那高大的身影消失在眼前,冯丰立即拖着她往他们的聚集议事的大堂走,然后将那团脏兮兮的棉布塞回她的檀口里,将她捆绑得如一颗粽子的身子毫不客气摔在冰凉的地板上。 “快去收拾东西,我们随宇文大人一同上京!” “那要不要通知寨子里的其他人?” “不需要,他们不会跟我们走的,就带门里的这些兄弟,我们现在立即收拾些盘缠赶上宇文大人,然后护送他回京。等出了淮州入甯州,我们就安全了,到时候宇文大人一定会为我们谋条生路……” “那这个女人怎么办?如若真在傍晚时分将她送还给连胤轩,连胤轩一定会在我们到达甯州前一路追杀的。” “恩。”听到这里,冯丰的脸沉了,眉头皱着,似沉思又似不悦,“这次我们是中了那个臭婆娘的计,她想将我们和这个女人一起借连胤轩的手杀掉……幸亏我没有将这个女人扔入蛇窟,不然现在就真的小命不保了。” “她为什么要杀我们?她是……” “你笨啊!”冯丰生气的打了这个属下的木脑袋一下,又抓起桌上的茶壶狠狠摔在地上,“她有把柄捏在我们手里,自然想杀人灭口。而地上的这个女人,那婆娘一直知晓我垂涎这样的美人儿,用尽手段让我去抓……我算是着了这婆娘的道!我怎么就没想到她能下手陷害她的亲哥哥,又何以不会对我下毒手呢?!真该死。” “大哥,我们现在跟随宇文大人也不晚呀,这北冀门算是毁了,继续呆在这里也是死路一条。” “好了好了,别在这说废话了,快去收拾盘缠,我们要赶在连胤轩将宇文大人送出城的那刻跟上去,不然就鸡飞蛋打一场空了。” “是的,大哥,我这就带兄弟们收拾去,值钱的我们都拿上,挪个地儿混!” 他刚跑几步,似又想起什么,忙转身跑回来:“大哥,后山的那个怎么处置?” “不用管他,他已经离死期不远了。” “恩,好!” 等那汉子跑出去,冯丰轻笑两声走到映雪面前,轻佻佻捏住她姣好的下巴,“苏映雪,你知不知道你的命可比那连绛霜好太多了,当年同样也是有人要杀她,扔到我这里让我解决,我一时心软偷偷将她留下了,谁知她死脑筋想不开趁我不在从断崖上跳了下去……而你,我会让你乖乖呆在我身边没有机会香消玉陨……” 映雪冷冷瞪着他,苦于檀口被塞住无法出声骂他。 “呵呵,实话告诉你吧,我不会让你回到连胤轩身边的,我会带着你一起上京,做我的夫人跟着我吃香喝辣……” 说着,轻轻给她拉开了口中的布条,让她透气,“你要骂就尽管骂吧,反正你即将是我的人了,骂骂能增进感情。” 映雪没有骂他,而是冷道:“你刚才说连绛霜跳崖了?” “对,她是跳了,但是我们那多事的门主从半山腰将她救起,并将她从我的身边抢走,不准门里的任何兄弟动他!奶奶的,他居然为了一个女人与我们这些出生入死的兄弟反目成仇!” “原来一直是你想抓连绛霜!” “是我想抓她没错,但是我要抓的不是连胤轩旁边的那个连绛霜,而是你苏映雪!如若我没有猜错,你才是劫后重生的连绛霜!” 荒谬! 映雪冷笑,只觉这个副门主推测力太强了,掀唇:“除了面容一样,你从哪里看出连绛霜的影子来?!” 万物有形,也有神,即便再相似的两个人,神韵也会有区别。而这一点,连胤轩不是早瞧出来了么。他只淡淡瞧了她一眼,便知她是苏映雪。 她只觉得面前的这个男人,比那真正的连绛霜还没有逻辑。 冯丰自然将她眸中的鄙夷收进眼里,也不恼,一屁股坐在地板上,笑道:“你这个表情就对了,呵呵,你是失了忆的连绛霜,自然认不得我们这里所有的人,也不记得在这里发生过的事。你可知晓是谁将你掳来这里,又是谁给你抹消记忆的?” 连绛霜失忆? 映雪微微吃惊,摇头,“我不是连绛霜,自然不知晓。” “呵呵,不知晓也好,省得又为那连胤轩寻死腻活的,我就遂了那婆娘的意,带着你离开这边塞之地远走高飞。” “那婆娘是谁,谁让你们杀我的?” “你想知道?” “当然,至少这样可以死得瞑目。” “好,那我就……” “大哥,东西收拾好了,我们快出发吧。”有人从门外急匆匆跑进来,手中捧了一大包裹的白银,叫道:“时间快来不及了,连胤轩的人马已经将宇文大人送过了凤雷山,快到淮州了。” “那我们快走!”冯丰一急,已顾不得他没说完的话,将扔在地上的布条抓起胡乱塞回映雪嘴里,跟抗布袋子般将她抗在肩头往外奔走。 这个时候日头已经偏西了,北冀门的大部分门徒一人拎着一个包袱等在院子口,见到冯丰出来,叫了声“大哥,我们快走!”立即翻身上马,冲出院子。 映雪再次被破布袋般抗在马背上,冯丰回头望了大宅子一眼,已一夹马背,带着大队人马往山下走。 他们一出寨子,分散在寨子各个角落的农舍里才走出零零星星的男女老少,对那群绝尘而去的马上莽夫唉声叹气。 “哎,冯门主终于走了,不知道北冀门主会不会回来。” “捅下了这么大的娄子,这叫我们以后怎么活呀,呜呜。” 而那头,冯丰的人马才刚刚弯下羊肠小道,后面浓密的灌木丛里便走出一小队连胤轩的铁骑,为首的那个人望着那渐行渐远的大群人,道:“他们果然想逃,快去禀告王爷。” 冯丰的人自然是想逃,但是他们也够聪明的从凤雷山另一条隐秘小道出山,不与扎营一里地外的铁骑兵打照面,逃之夭夭。加上对凤雷山四处环境的极为熟捻,他们超近道赶在宇文祁都入淮州城的后一刻入了城。 此时,日头已经完全偏西,连胤轩的左臂只是简单稍做包扎,便策马赶往一夜之间战火纷飞的淮州。是的,淮州在昨夜完全失守了,萧邯俞守将被银面夏侯玄一箭射穿喉咙,他带来的三万将士则全军覆没一个不留,全部死在夏侯玄的箭下。同时,夏侯玄留守在淮州城内的隐秘部下大面积反扑,趁萧邯俞抽去大半兵力杀了守城的所有将士。 而他连胤轩的人,则与夏侯的骑射兵在淮州城内遥遥相望,谁也不动谁,只是在那个尸横遍野的空城里各踞一方。 然后今日的破晓,在一举歼灭宇文祁都带来的所有兵马后,他俘虏了从狼锥山里安全逃出来的三万宇文大军,剩下逃不出来的几万则困死在锥子山谷里。 一夜之间,淮州与卞州的荒地上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整片荒原的血比那凄凉暮蔼还要红上三分,随即大片觅食秃鹫扑腾而来,互相抢食,争抢不休。 他的兵马急奔过,这些秃鹫才受惊吓的在半空中盘旋几圈,等着打扰者离去。 他望着那片尸体一眼,眼眸一沉,策马狂奔向淮州方向。 其实刚被冯丰带回淮州的映雪也看到了这尸横遍野的战后场面,她一直趴在颠簸的马背上,螓首无力垂着,却在经过此处时被大片浓烈血腥味刺得干呕不已。 她不是闻不得血腥味,却是让那大片大片的将士死尸刺激得心痛如绞。 他们的死状让她想起无辜惨死的爹娘,想起那群染瘟疫在大火中苦苦挣扎的村民,想起卞州城内背井离乡被蠕虫折磨的乞丐,想起…… 她闭上眼睛,让自己什么也不想,却在黑暗里更加清晰感受到马背的颠簸,心头的难受。 随即,冯丰带她入了淮州城,马速缓慢下来,她软趴趴的身子被拎起脖子上立即被架了把明晃晃的大刀。 原来是连胤轩的人在拦冯丰了,冯丰故技重施押着她与宇文祁都的马车会合,然后带着一大群北冀的人往淮州东大门靠拢,并要求大开城门。 这个时候,连胤轩已经赶来了,墨色大氅在夕阳里翻飞,鹰撮霆击朝这边奔过来。 “先不准开城门!”他高大的身影在夕阳里背光,颀长伟岸的轮廓染上一层火红,“先放人,再开城门。” “不,先开城门,再放人!”冯丰架紧映雪脖子上的大刀不肯退步,并不再怜香惜玉的一把撕开映雪的右边袖子,露出她雪白的藕臂。弹指一挥,一根头发粗细大约半寸的冰魄针从她的藕臂植入。 “……”映雪闷哼一声,立即感觉到痛,以及血液里的冰冷。 “该死的,你对她做了什么?”连胤轩怒吼,恨不得用眼神杀死这王八蛋! 冯丰似是被逼急了,冷道:“立即开城门!这冰魄针入体,只有一个时辰的时间可以耽搁。如若一个时辰内没有解药,她的血管便会凝结,全身发冷,然后暴毙。三王爷,你可听清楚了?” “混蛋!”连胤轩修长十指握得“喀嚓”作响骨关节泛白,眸一眯:“开城门!” “三王爷好爽快!”冯丰悬着的心总算落下一些,忙用袖子擦了擦快滴入眼睛的冷汗,“她要陪我们出城,等安全出了城,冯丰再将她安全送还!” 话落,已拖着映雪慢慢往后面的马车移动,对着那等在车里的宇文祁都道:“宇文大人,您坐稳了,冯丰马上送您出城。”随即将映雪抱起拽上车头,自己再坐上来,手掌朝那马屁股狠狠一劈,让那马儿风驰电掣往那大开的城门冲。 连胤轩连忙策马跟过去。 等出了城,那马车仍没停下之势,连胤轩耐性尽失,夺过副将手中的长戢,举起,掌心运气,直直向那前方奔跑的马匹射过去。 “啪!”长戢却让冯丰一把抓起护在马车旁边的某一北冀门徒挡下,那年轻的小伙子还来不及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便长戢穿心,瞪着眼睛死不瞑目了。 “该死的,追!”这个出尔反尔的混蛋!连胤轩一时气结,决定不再和这冯丰打太极,马鞭一甩,带着他的十二铁骑猛追不放。 而马车上的冯丰这才急了,忙将全身被绑快要被震落下车头的映雪往车内塞,对车内道:“请丞相大人帮忙拉一把,这个人质在到达甯州前,一直都能保护我们。”自己则猛挥马鞭,让旁边的兄弟抵挡连胤轩的铁骑。 落败的宇文祁都不得不撩开马车帘子,一声不吭抓着映雪的双臂往车里拖,却在见到映雪额头上的胎记时,暗暗吃了一惊。 原来映雪额头上的刘海已被风吹开了,一朵拇指甲大小的血色莲花胎记在那凝白额头上栩栩如生,妖娆夺目。 他一把拉开映雪口中塞着布条,问道:“这莲花胎记是何时起的?” 映雪不答,冷冷瞪他一眼,陡然张嘴扑身过来要撕碎他:“你这个混蛋害得我家破人亡!” “他们本来就该死!”宇文祁都连忙往后退开一步,躲过映雪的撕咬,“你是想食本丞的肉,喝本丞的血吗?不要忘了,当初是你违背在先!” “即便我杀了连胤轩,你还是会让爹爹死,你这个禽兽不如的东西!” “啪!”宇文祁都的脸终于难看起来,袖子一挥,狠狠朝映雪甩来一巴掌:“你好大的胆子,这个世上还没有人敢这样骂我宇文祁都!告诉你,本丞既然可以让苏渤海死,也绝不会放过你,等回京,看本丞怎么收拾你!” “宇文祁都,你没有命回京城了!”马车外,连胤轩的马在嘶鸣,他一马鞭甩开了冯丰,放开缰绳飞身上马车。“啪!”再一马鞭朝宇文祁都挥来,“本王就让你在此安息!” “现在马车即入甯州境内,你没有机会杀本丞了!”宇文祁都灵活闪过那一鞭,大笑起来:“连胤轩,你破我二十万大军已背上叛国之名,不日就会遭朝廷围剿四面楚歌,我劝你还是先替自己想想怎样脱身吧,哈哈。” 又见连胤轩左臂受伤,魁梧身形一闪,反击连胤轩的左面。 连胤轩紧抿薄唇,鹰瞵鹗视,陡然一鞭子朝宇文甩开,让马车车厢的车顶和三面木板应声而裂。“轰!”宇文祁都脸色大变,连忙飞身出马车,夺了北冀的一匹黑马,飞快往前逃遁。 虽然连胤轩伤了左臂,但他也受了伤,不能恋战。 连胤轩没有立即追他,却是用鞭卷了映雪,将她掳上了他的汗血宝马让她侧坐在他怀里,然后用自己的身子紧紧煨着她。 “吁……”马蹄子停,他停止了对宇文祁都和那些剩余北冀门徒的追赶,立在那里:“已经到了甯州范围,我们撤!” “你就这样放过他吗?”映雪瑟缩在他怀里,从牙缝里问出了这句。 他垂眸看她:“如若继续追,就是与甯州开战,而本王的铁骑才大战了几回合需要养精蓄锐。” 她靠着他,身子颤栗起来:“我……用我的命换宇文祁都……太……太不值得了。” 他剑眉沉了一下却不再出声,紧紧抱着全身冰冷的她往回赶,等走到冯丰的尸首前,他跳下了马背。 “解药搜到了吗?是谁杀了他?本王吩咐过不要取他性命的!” 十二铁骑围成一圈,个个面露倦色,没有人出声。 “带着他的尸体回淮州吧。”他不再追问,重新翻身上马,抱了她往淮州城急赶。然后又将她带回了雀子林旁的小筑,一进房间,便褪了她的衣物至腰间,替她运功逼那冰魄针。 此刻,她已冷得没有知觉了,只觉心跳越来越沉重,身子越来越没力。 而他,瞧得见那小针在她的血管里游动,所到之处,肌肤呈现没有血色的惨白。他的内力也在她体内游走,却逼不出那冰魄针。 他扭头瞧瞧外面的天色,发现天已经完全黑下来。 “该死的!”时间快到了!他吼一声,不得不将她冰冷的身子揽入怀里,紧紧抱着,吻着她已洒上霜花的黛眉。 她躺在他怀里,扯出一抹虚弱的笑:“谢谢你救了我。” “不要说话,本王不会让你死的!”他搂她的力道又加重了一分,艰难的用抱着她的右手从袖子里取出一粒丹药,塞进她唇色尽失的檀口。 她果然不再说话,只是静静窝在他怀里,感受那炽热却暖不了她身子的体温,听着他急促有力的心跳,想起那个借她肩膀哭泣的夜晚。 抬眼看他,第一次知道他耳下的鬓角很长,很有轩昂的味道。 她道:“楚幕连说让我等他。” 他身子明显一僵,扶起她的脸:“你现在是本王的女人!” 她笑:“如若我死了,请帮我转告楚幕连,这辈子我不会恨他,但是我宁愿从没遇见过他,好吗?” “本王说过让你死吗?”他非常的不悦。 她微微侧过螓首,看着他受伤的左臂:“你的左臂受伤了,可还有救?” “不知……好了,不要再说话,本王现在带你回凤雷山。” 说着,已帮她穿好了衣衫,用他的大氅包了她,再次急急赶往凤雷山。 他是只身前往的,连他的十二铁骑都未带上,只带着她连夜爬上凤雷山寻找解药。而他刚才给她喂下的药丸,让她的体内微微起了温度,让眉毛上的霜花化解让她能坚持到凤雷山。 而山上的那座寨子因为冯丰的离去变得死寂沉沉,他们到达的时候,寨子里剩下的北冀门徒立即在门口战战兢兢拦了他,从他们的言语中大致听出这些人只是害怕连胤轩铲平他们的寨子,让他们无处容身。 “本王只是想要冰魄针的解药!”连胤轩不耐烦的大吼一声,大掌夺过他们挥过来的长羌,以其道挥开他们,“将独孤北冀叫出来,本王要会会他!” “冰魄针?”底下的人瞬息哗声一片,有人出声道:“冰魄针的解药只有北冀门主和冯丰门主有,但是冯丰门主今日已离开凤雷山,而北冀门主也在两年前失踪,至今音训全无。” “独孤北冀失踪了?”连胤轩大吃一惊,又呵斥道:“既然失踪,为何你们北冀门却依旧对本王苦苦相逼?!本王只与他有杀母之仇,何时轮到你们的副门主来插手!” 底下的人说不出话来,只能道:“副门主的所作所为我们也不能苟同,但是自从两年前北冀门主失踪,门里的事就一直是副门主在管制,而我们只是奉命行事……这次我们没有随副门主下山,就是不想投靠宇文祁都那奸佞之臣,想过安静生活,这些奢望,还请三王爷成全。” “你们是说,纠缠于本王的人一直是你们的副门主?而你们这个副门主,早在为宇文祁都那老贼办事?”连胤轩的眸子锐利起来。如若这是真的,他岂不是冤枉了独孤北冀? “从北冀门主失踪那一年起,副门主才开始这样。” 连胤轩微微思忖,利眸瞧了瞧那北冀殿堂,道:“这些恩怨等寻到你们北冀门主后再算,本王现在找冰魄针的解药刻不容缓,快带本王去冯丰的炼药房!” 底下的人面面相觑,商量半刻,终是决定对门外的人放行,“既然是冯丰门主有过在先,那我们必当帮助王爷寻找解药,只是现在冯丰门主已经投靠了朝廷,解散了北冀门,三王爷……” “你们担心本王围剿你们?呵,本王现在只身一人,单枪匹马没带一兵一卒,入了你们寨子便是失去利爪的苍鹰伤不了人。” “那还不快为三王爷开门,快!”底下的人听了这一席话,再听得巡山回来的人一五一十的报告没有进山的敌人,他们这才敢放心大胆的打开了寨子的大门。 连胤轩一进去便直奔北冀的殿堂,在门徒的指引下进入了北冀的炼药房,开始四处搜寻那冰魄针解药。 映雪则披着他的大氅,在椅子上静静坐着。 这个男人怎么就如此放心进入这里来?如若北冀的人果真想要伤害他,他该如何应对?要知道双拳难敌四手,好汉架不住人多,更何况他还伤了一只手。 总觉得,这两日的他,有些不同。但是也没有太大的不同,因为他还是喜欢吼人。 他左边的手臂是直直垂着的,策马,抱她,搜寻那些瓶瓶罐罐,都是用他的右手。但是他高大的背影依旧挺拔,肩膀很厚很宽,能煨暖她的冰冷。 她突然想起他自毁左臂的那一刻,她以为他会放弃她的,以为他会冷眼相观,看着她被毒蛇咬死。谁知,他竟是二话不说,断去了自己的手臂! 他明明是那样一个鹰挚狼食的人,却…… 她有些不能相信他此刻的急切是为她。 却在瞧着他受伤的左臂时,心头淌过微微的心疼。 她站起身朝他走过去,走到他身边,“先看看你手臂的伤势吧,多亏你那颗丹药,我现在还撑得住。” 他正在寻,听到她的声音,即刻转过头来:“本王的手臂没事,营中的大夫已经帮本王包扎过了,你不要在这里碍事,在那边静静坐着!” 声音有些冷,带着霸道的命令。 但她听在耳里觉得好暖,微微一笑,玉指一伸,碰上了他那无力的左臂,微微的吃惊,“大夫没有为你接骨?” “你觉得本王有时间接骨?”他抽开臂膀,冷冷反问她,又道:“女人,现在不要多事!” 她没有退开,静静看着他:“如果不马上接骨,你的这条手臂就会废掉,而且已经过了最好的接骨时间。” 他不出声,但手上的动作顿了下。 她笑了,试探着握上他的左手,他僵了下,却没有甩开她。 她这才轻轻解开他的护腕,将他的袖子卷上,露出他健壮的胳膊。然后,看到他手臂关节处简单绑了绷带,断骨处高肿一片。 她眉微蹙,玉指划上那片青紫的肿块,探了探,“还好,并没有完全断掉。” 而后拉他到椅子上坐下,很轻很轻的为他解下那圈绷带,瞧了瞧,“你等一下。”她轻 ------------ 第七十二章 暗室没有一个窗口,除了墙上插着的两支火把带来点滴光亮,其他都是死寂。密室中央的硕大药炉表层蒙了厚厚一层灰,炉耳上挂着长长的灰丝,昭示这里是个被人遗忘的角落。 药炉旁边搁了个药架子,架子上放了几个透明大罐,罐子里则用深黄色的药水泡着长虫。也许是时间太久,药水已呈难看的土色散发出阵阵恶臭。 连胤轩站在石床边瞪了床上的尸体一会,陡然怒不可揭的一把抓起:“独孤北冀,本王上辈子是欠了你什么,这世你要如此纠缠本王!你不准死,快告诉本王冰魄针的解药在哪里?” “咝!”他的手刚碰上独孤北冀的长衫,想去抓他的衣襟泄愤,不曾想一触碰到那衣物,那块布料竟太不堪受力一抓便破了,露出独孤北冀苍白的胸膛。 “该死的!”连胤轩气急败坏的将那尸体摔回石床上,转身寻找其他的出口,到处敲敲打打。 映雪没阻止这个暴怒的男人,轻轻走到石床旁,看到那尸体脸部肌肉虽然萎缩了,但他的胸膛却完好无缺,颜色有生命。 她连忙拖出独孤北冀苍白的大手,指尖轻轻捻在他的脉息上,娥眉轻蹙,“他还没死!” 正在寻找出口的连胤轩听到声音愕然回头:“你确定?本王刚刚明明感觉不到他的体温,他的身体是冰凉的!” “他有脉息。”映雪放开孤独北冀的手,对连胤轩道:“你探探他的心跳,看是否在跳动?顺便看看他身上的肌肉是否有弹性,他身上的苍白有点不对劲。” 连胤轩狐疑的走过来,依言将大掌贴在独孤北冀心脏的位置,“没有心跳,皮肤有弹性,可是他的脸……” 他看向独孤北冀的脸,仔细瞧了瞧,拨开那耷拉在脸上的乱发,发现那张脸除了脸色暗沉乌黑,脸颊瘦削见骨,并未腐烂发臭。再打开他的眼皮瞧了瞧,果然见到瞳孔完好无涣散。 映雪正在瞧独孤北冀的十个指尖,脸色很沉重:“他可能中了很深的毒,十个指甲全黑,十指却惨白僵直,面色发黑,他应该很久没进食物,或者吃了不该吃的东西,以至脱水。按理说他应该死去很久了,却为何肌肤不腐烂,脉搏还在微微跳动呢?” 连胤轩也不懂,稳步踱到那个药架子前,瞧了瞧那泡在药水里的长虫,沉思道:“他的身体可能被泡过,或者被抹过什么药。好了,我们先不要管他,还是想想怎么出去……” “好。”映雪轻答,正要走过来,陡觉身上一个激灵,血管里的冰魄针挣脱丹药的克制四处游移起来。她听到自己的牙齿“咯噔”打了个寒颤,身上开始冒寒气。 然后她僵硬在原地,抱着自己发抖,迈不出步子。 又随即,她感觉有个湿滑的东西从她脚上溜过,脚背一僵,卷来排山倒海的刺痛。“蛇!”她破碎的叫了声,看到一条手臂长的银色长虫刚刚蹿入石床下面。 不是吧,这里也有蛇? “该死的!”连胤轩火速扔下手中刚刚从药炉上揭起的炉盖,大步流星朝映雪走过来,一看到她眉梢的点点霜花,俊脸沉得更厉害,“丹药的药力怎么这么短!” 也不再管那长虫,而是一把抱起她坐在火把下的石凳下,脱去了她的绣花鞋和袜,在那簇牙印上瞧了一眼。随即眼一沉,用掌掬起她小巧的玉足放在唇边,亲自用唇给她吸出毒液。 “王爷。”她脚背灼热着,身子冷着,却清晰感受到他唇瓣的柔软和火热,那片火热迅速从脚背传到心房,烧得她颤抖。 “噗!”一口腥甜陡然从胸腔喷泻而出,洒在了石壁上,惹来他的惊慌,“该死的,本王已经给你把毒液吸出来了,怎么还会……” “咦,冰魄针出来了?”他的声音,在见到墙壁上那片猩红时嘎然而止。只见她吐出的那滩鲜血里,一根发丝粗细大约半寸的银针赫然可见,正是那用千年冰打造的冰魄针。 而她,在吐出那口血后便虚弱的靠在墙壁上了,身子不再颤抖,从牙缝里吐出声音:“原来是灵蛇,冰魄针的解药是灵蛇……” “这么说你没事了?”他站起身,看着她逐渐恢复红润的唇,心里又惊又喜。 “恩。”她轻轻颔首,望着他:“我没事了,已没有先前那般冷,谢谢你为我吸出蛇毒。” 他朝她走近,用他的大掌牵起她的小手,捏了捏:“还是很凉,你就裹着本王的大氅坐在这里,本王去寻寻那灵蛇。既然这里有蛇出现,就定是有出口的,我们可不能困死在这里。” “好。”她安静应答,裹了他的大氅,静静坐在那里。 连胤轩最后看她一眼,大步一迈重新走向那石床,望着石床上的孤独北冀。道:“如若你是遭人陷害,那就告诉我们出口在哪里,本王定会帮你寻个公道。” “咝!” 说也奇了,他话音刚落,竟从独孤北冀的身下蹿出一条通体银白有女子细宛粗的白蛇,白蛇头呈椭圆,双眼黑亮,仰着脖子吐红信子。 它并没有攻击连胤轩,而是静静盘在独孤北冀身边,甩尾吐着信子看床边的人。半晌见连胤轩没有敌意,它甩甩尾巴爬上独孤北冀的身体,在他苍白僵硬的臂膀上咬了一口,而后用蛇身卷住臂膀,紧紧勒住。 瞬时,只见独孤北冀的伤口上渗出几滴暗黑的血,顺着臂膀流下,流出一条血痕。而后等到流出来的血呈现鲜红,它便放开了对独孤北冀的缠绕,再次静静盘在旁边。 “它在帮独孤北冀逼毒?”连胤轩微微诧异。 “恩。”映雪裹着他的大氅静静走了过来,“它有灵性,刚才咬我那一口,就是为了给我逼出体内的冰魄针。” “这么说,一直是它在保护独孤北冀?” “应该是,这条灵蛇已有百年仙寿,能与人通灵,懂得逼毒,想必是凤雷山的仙灵。王爷掰开北冀门主的嘴看看,那里可能有蛇灵珠,这蛇灵珠乃灵蛇修炼而成,凝聚天地万物精华,含在嘴里能渡入仙气保人性命。” “难怪独孤北冀至今还有脉息。”连胤轩依言掰开独孤北冀的嘴,果见一颗通体雪白的珠子含在独孤北冀嘴里,熠熠闪亮。 “恩。”映雪也是现在才解开刚才的疑问,朝前走了一步,俯身对那灵蛇道:“仙灵,快带我们出这暗室好吗?我们一定会帮北冀门主及时医治,为他沉冤昭雪……” “女人,别靠它太近!”连胤轩陡然拉了她一把,将她整个护到自己身后,道:“即便它通灵,也是蛇。” 映雪被他拽到身后,无奈笑笑:“王爷,灵蛇不会伤人,只会救人。” “你不怕蛇了吗?”他拧着眉转头看她。 “当然怕,但是我不怕这善良的灵蛇……”她浅笑,望着那通体银白的灵蛇,“王爷快看,它带我们寻出口了。” 连胤轩连忙转头,果然见到那灵蛇轻巧爬下石床,往药炉方向爬,爬行了几步又回头看他们,似是示意他们跟过来。 “药炉?”连胤轩剑眉揪得紧紧的,看到那灵蛇爬上了炉顶,蛇尾一翘,整个钻进了药炉里。他快速跟过去,揭开那炉盖,看进炉肚里。却是俊脸大变,立即转身用高大的身子挡住她:“不要看!” “王爷?” “走,我们寻其他出口!”他厉道,二话不说,拉起不解的她就大步往别处走。 “王爷,怎么了?”她蹙眉,扭头看到那灵蛇又从炉肚里钻了出来,仰着蛇头吐着红信子看着他们,“王爷,灵蛇让我们过去。” “该死的,它想让我们葬身蛇腹!”连胤轩怒吼,终于回头怒气冲冲看着她:“那药炉里全是蛇,我们进去必死无疑,你知不知道!” “怎么会?”她身子一僵,全身开始毛骨悚然,“灵蛇为什么要害我们?” “本王早说过它不过是一条蛇,你这个女人偏要信它!” “也许它想帮我们。” “你!”连胤轩勃然大怒,眼一眯,又拉着她往药炉边走,“既然你不信,本王就让你看看,被吓破了胆可不要怪本王!” 做什么这么生气,看就看!映雪瞪了这个霸道的男人一眼,小心翼翼探出头颅到药炉上方,手心紧张得冒汗,“咦?” 这个男人,做什么吓她! 这炉里哪有毒蛇,看来看去只有那条银白灵蛇躺在硕大的药炉里望着他们,而它的下方,竟然有个出口,透着光亮。 原来这炉底是通的! 连胤轩反倒被这个女人的反应弄懵了,他明明记得她怕蛇的不是吗?而且还不是一般的怕,却为何是这个表情?她不是应该扑到他怀里瑟缩成一团么? “怎么了?”他看到她还兴致勃勃瞧着下面。 “王爷,这里根本没有蛇,这炉底是通的,是出口!”她惊喜得将水眸弯成了月牙,笑望着他,“我们有救了,我们有救了!我能回去见芷玉和沥安了!我能活着了!” 他让她眸里的光彩弄得微愣,下意识给她泼冷水:“是出口还是陷阱还不知道呢?别高兴得太早!”却是移动步子朝这边走过来了,再次瞧进炉底,剑眉一皱。 “你这下可相信了吧,下面是出口,灵蛇想带我们出去。”她望着他笑,第一次不带任何面具的完全展现她自己,红唇上弯,露出她细白的贝齿。不是轻轻浅浅的笑,而是笑靥如花,若一朵吐苞怒放的清莲。 他静静看着她,突然觉得她唇角的那抹笑靥很耀眼。 他沉声道:“本王先下去探探,你在上面守着。”他得先确定到底是救生出口,还是索命陷阱,刚才那数条吐着毒信子的毒蛇不是错觉。他自然可以抵御这些蛇,但是这个女人呢?她可是怕蛇怕得要死!如若让她真的见到了刚才那一幕,她估计会直接吓晕过去,而且若真是个陷阱,他不能保证那么多的蛇不会伤到她。还有一个独孤北冀…… 他咬紧牙关跨上那个硕大的药炉,正准备跳下去,衣摆却她拉了一下,她似是感受到他的沉重,轻声嘱咐道:“小心点。” 他心头一暖,嘴上却是冷哼道:“不必你提醒,本王也知道要留着命出去!还有,如若本王真的在下面遭遇不测,你和北冀自己寻出路!” 她黛眉一弯,水眸中瞬息涌上挣扎:“那你还是不要下去了,我们另想他法。” 他看她一眼没做声,纵身一跃,足尖点在了那呈半斜坡的炉底。 炉底,果然有条通往下面的暗阶,透着微微的光亮,可以看出是通向外面。那条银白灵蛇已爬到了石阶下等着他,示意他跟过去。 他腮帮子咬了咬,步下石阶。 大约十几坎的模样,面前便出现了一个潮湿的甬道,喜阴爬藤四处缠绕,密密麻麻,比那条条毒蛇还要让人毛骨悚然。 脚下的湿道,爬藤的根或茎自然也是盘根错节,加上那一条条黄白蓝绿吐着毒信子的毒蛇,实在让人很难下步。 但是湿道的尽头确实是出口,他甚至能听到哗哗的流水声,听到鸟雀欢叫的叽叽喳喳声。 他决定走下去,抽了一根老藤握在手里,打算搏出一条路来。 可是奇了,当他走在那软软的湿地上,却没有毒蛇来攻击他,它们反而纷纷爬到旁边的爬藤上勾起,仰着脖子远距离对他虎视眈眈。 等走到甬道尽头,他拨开了那挡住洞口的藤子,然后让太阳的光芒射得还未痊愈的眼睛一阵刺痛。 原来是座山头,榉树,水杉,速生杨,刺桐,各种灌木丛生,飞禽扑腾,小雀唧喳,不远处还有道小瀑布,湿湿的水珠子弥漫得到处都是。景色很美,却多了不该多的东西。 那树枝上密密缠绕的,不正是毒蛇么? 原来这里是个蛇窟。 他稍微雀跃的心,立即阴霾起来。 灵蛇用尾巴甩了甩他的裤腿,示意他继续往前走,而它自己则先爬了出去,与一条大蟒交颈沟通,小小的眼珠子望着他这边。 随即,大蟒爬走了,也带走了那群在日头底下玩耍的毒蛇,留下一山的美景。 他知道这灵蛇的用意了,连忙大步往回走,走回那药炉底,轻身一跃,回了密室。 “你回来了。”坐在旁边等他的映雪直直站起身,双眸闪亮看着他,眸里净是担忧。 “恩。”他轻应了声,不再看她,大步走到石床边抗起独孤北冀走到药炉边,扭头对她道:“本王先将他送下去,再来接你。” 映雪只觉心里毛毛的。刚才连胤轩将她抱入这炉底后,却是不准她看任何东西,从他身上扯下一块布条蒙上了她的眼睛。 她只感觉地上的泥土很湿很软,耳朵警觉听到两边让人毛骨悚然的“咝咝”声,头皮一阵发麻。但他的掌将她的手握得很紧,让她贴着他高大的身子,亦步亦趋。 半刻,他们出了密道,他才允她拉开眼睛上的布条,让她看周围的景色。 四周是很美,但她对那些景色不感兴趣,而是静静看着前面的他抗着独孤北冀稳步向前走。她有些担心他断掉的左臂不能完全痊愈,或者说即便痊愈了也没有往日般灵活自如。 山头生了一片密密的小花,白白的,在风中摇摆着身子。她停下脚步,蹲下,用指细细掐了一大簇,捧在手里。这是接骨草,捣碎敷在折骨处,很有效果。 起身,眼角却陡然睨到草丛摇动有数条爬虫钻过,定睛一看,吓得连退几步。那草里藏着的不正是花蛇么?再回头,竟然见到高高低低的枝桠上缠了无数条毒蛇,正对他们的背影吐着毒信子。 天!她忙用手捂住嘴,闷住了自己的惊讶声。 “该死的!”前面的连胤轩脸色大变火速转回来,抓了她的手就往前面急奔,“将那些花儿扔掉,快走!” 她紧紧抓着,不肯扔,却配合他的脚步往前面小跑。 身后的蛇群如潮水般向他们卷来,蛇尾甩得“啪啪”响,却在一条大蟒出现在它们面前后,停在原地不敢上前。 连胤轩肩上抗着独孤北冀,右手拉着映雪依旧在跑,穿出树林,尽量沿着陡峭的窄道往山下跑,直到看到一片错落有秩的农舍。 原来这蛇窟就在北冀堂的后山,由于北冀堂坐落位置比其他农舍要高出很多,故能让那冯丰在那药炉下挖个密道通向后面的蛇山。 此刻,农舍里的人不可思议瞪着从山上跑下来的两人,吓得眼珠子快掉来,“三王爷您怎么入了蛇山?” 他们明明记得三王爷昨夜是入了副门主的药房,如何今日却在这蛇山出现?要知道这蛇山可是禁地,一般是不会让人胡乱闯进去的,怕出人命。 这算三王爷福大命大么?居然能从蛇山安全出来。 连胤轩冷眸看着,没有回答他们的话,而是抗着独孤北冀从高坡上走下来,将那冷冰冰的躯体扔在众人面前,“可是那冯丰毒害了独孤北冀?” “门主?!”寨子里剩下的北冀门徒惊叫出声,纷纷围过来,当见到那失踪两年半点音训不得的北冀门主,立即悲痛出声,“当年副门主只道是门主在闭关,要全权代管北冀门的事,让我们不必管门主的行踪,我们信以为真,一直不敢过问……” “那么你们对冯丰掳走绛霜的事也不知晓么?” “知晓,但是我们不敢违抗副门主的命令。” “你们真该死!”连胤轩怒火中烧,一把拎了那为守的汉子摔出几丈远,吼道:“愚忠!瞎了狗眼了!” “求三王爷饶命……我们都是被逼无奈走上山贼之路,后得北冀门主引导,才远离邪道立誓要助危济困解救与我们同样命运的穷苦老百姓出火海……所以请三王爷看在我们的这份苦心上饶过我们一回吧……” 连胤轩还在怒,抓起一个再扔出去,额上青筋暴露,“你们这群助纣为虐的混蛋!” “三王爷饶命!” “冯丰已经死了,且他们并没有随那冯丰投靠宇文祁都,证明他们还是忠心义胆心存善念,王爷还是放他们一条生路让他们重归正道。” 连胤轩背影一僵,腮帮子咬了咬,瞧向这个出声的女子:“为什么要帮他们说话?”那眸子里闪着的是危险的光芒。 映雪瞧着他,淡定从容:“所谓债有头冤有主,既然冯丰已死,便不必牵扯到无辜的人。而王爷今日肯舍命救出北冀门主,就是解开了与北冀门主之间的误会,想必王爷不会为难北冀门主的人。” “如果现在跪在你面前的,是当初杀害苏渤海的人,你也会说这番话?”连胤轩眸光一闪,立即反唇相讥。 映雪的脸瞬息苍白了,掀唇苦笑道:“如果现在跪在我面前的是宇文祁都,我会毫不犹豫一刀杀了他,可惜他们不是。” “本王是说奉命杀害苏渤海的人!” “不会,因为他们是奉命行事。” “好,本王就听爱妃的,给你们一条生路让你们重归正道!”他睨她一眼,负手站在风中,陡然对这些人松了口。 其实,他本无意杀这些人。 “多谢三王爷不杀之恩,多谢景王妃的宅心仁厚。” 下面跪倒一片,她却挤不出一丝笑意,他也只是盯着她的侧脸,脸上无波无浪。 随即,他去拜祭独孤北冀的母亲如氏,她则在北冀堂的某一客房里歇息。 她的肚子出现了轻微的不适,却并没有出血,不知道算不算是这个孩子命大。 为她熬制安胎药的大婶在为她细心掖被角,笑道:“如若我们的小姐还活着,也该有景王妃这般大了,指不定还生了个胖娃娃。” 映雪安静闭着眼睛,轻声道:“今日的事不要对任何人说起,包括三王爷。” “怀娃娃是喜事,为何不告知三王爷?” 映雪睁开眼睛:“按我说的做便是了,不必知晓太多!” “哦。”大婶自以为知个一二,哀声劝慰道:“事情过去那么久了,您现在也已嫁给三王爷为妃,独得王爷宠爱,有些事就放下吧。现在怀了小王爷……” 映雪眉头蹙得高高的:“你出去吧,我要歇了。” “哦,好,您好生歇着,我一个时辰后再来给您送膳。” “去吧。” “那我这就下去了。”大婶端着空碗终于退出去了,还给室内一片寂静。 映雪又把眼睛闭上了,睫毛颤了颤,陷入梦乡,她是真的很困,从出淮州就没阖过眼了,身心俱乏。 她的梦乡很香甜,梦见一大片的银装素裹里,有人用大氅裹着她,两人站在雪原上赏腊梅,那个人为她掐了一枝腊梅温柔放在她掌心,她抬头,却看不清那个人的脸。 梦境转换,陡然变成一个穿黑色大氅的骑马男子在她面前狠狠自废左臂,他说:“本王答应你的条件!” “不要!”她感觉自己的心脏猛烈紧缩,一疼,睁开了眼。 有双深沉的墨眸悬在她的上空,哑声道:“不要什么?” 她急急喘着气,白嫩的葱鼻上渗着几滴香汗,只是静静望着这个男人,“我不要你自废手臂。” “哦。”他唇边勾起一个弧度,眸色深深将她吸进那个漩涡,“然后呢?” “没有然后。”她清醒了,转头看到这个男人赖上了她的床,正用右手撑着头颅兴致勃勃看着她,“哪里不舒服?” “乏了。” “那好,我们一起睡。”说着,已放下了他的右手安安静静躺在她旁边。 她当然是睡不着,望着帐顶,“我们什么时候回卞州?” 他似乎很困,含糊不清道:“快了,等将北冀的事弄个水落石出,本王便带你回卞州。”好听的男中音里带着浓浓的困意。 “那芷玉和沥安呢?” “连鹰已将他们安全送回王府。”咕噜着,陡然一翻身压在了她身上,“女人,你还让不让人睡觉!” 她被他沉重的体魄压了个严实,柔软的娇躯与他的高大完全契合,却呼吸困难,捶了他一下:“要睡下去睡!” 他睁着困乏的双眼皮,体魄纹丝不动,“本王现在才发现这样躺着挺不错,软软的。”话落,头颅一低,将之搁在她的颈间,与她耳鬓厮磨。 片刻,竟然含着她的耳珠子睡着了,平稳的气息喷泻在她的颈项。 她哭笑不得,捶打他的手改为抱住他宽阔的背,突然很不想打扰他的好眠。他和她一样,已有两个夜晚没有阖眼。 而她,第一次这样抱他,虽然被他压在下面,却感受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温暖。因为,他总是让她记起他怀抱的温度,让她记住了他为她断臂的瞬间。 她磨了磨耳鬓,找了个最舒适的位置,与他布满青渣的俊脸相贴。抱着他宽背的手,则更紧了些。 ------------ 第七十三章 从那蛇窟逃出来后,连胤轩并没有立即下山回卞州,而是让连鹰带着一小队骑兵暗暗守在寨子外听命行事,他则入寨等待独孤北冀苏醒。 独孤北冀确实还活着,那颗蛇灵珠为他保住了最后一口气,捡回他一条命。而后出蛇山,他的躯体被放在了烟暖床上静养,以恢复身体机能。 原来这两年的时间,他未进过一粒五谷杂粮,未喝过一滴水,从他牙齿缝里的残渣可以推测出这两年他是用蛇肉和蛇血充饥,才保住性命。而他体内的毒,不是蛇毒,却是一种另外的剧毒,量很大,似是有人要一次性致他于死地。 当然,这个致他于死地的人,连胤轩首先想到的自然是冯丰,冯丰弑兄夺门主之位的事实,清清楚楚摆在眼前。只是有一点他始终想不明白,为何独孤北冀的手掌里紧紧拽着一颗绿雪含芳簪簪头上的碧玉宝珠,而且死都不肯松手? 那力道,他使劲全力也掰不开,所以只有等这个男子苏醒。 其实他与这独孤北冀,曾在望风亭对饮小酌过一番,二人谈得颇为投机,尤有相见恨晚之意。而后又遭遇绛霜错杀如氏一事,他对这独孤北冀心生愧疚,想对其拉拢做弥补。 不曾想北冀门突生变故,一个冯丰在两人之间搅得天翻地覆,让他误会了独孤北冀两年,差点一把大火灭了整个北冀门。所以他希望这个人人称颂的北冀门主醒来后依旧还是那个独孤北冀。 此刻,他站在那个冒着白雾的石床旁,看着一个年轻女子将碗里的流质食物一勺一勺喂进独孤北冀的嘴,面容沉思。 这烟暖床,自然是由罕见的烟暖石打造,伤重者在那上面躺上个一日一夜,伤势便能好去大半,十分奇妙。他将这独孤北冀放在这上面三日三夜了,却也只是能进一些流质食物,并无转醒迹象。 他不知道这个男子还得多长时间转醒,也不知道他能不能苏醒,他只是在观察淮州城内动静的同时,等在了凤雷山上。 前些时日,他已算是与连胤韬正式翻了脸,而以连胤韬对他除之而后快的决心,应该是会马上带领百万大军反扑的,他等着。 而他也在等苍月那边的动静,若真与苍月打起来了,那他与苍月从此就成了敌对关系,苍月自然不会动他,但苍月会在他的国土上制造杀戮,怎么说也是外敌。只是那个西门已去苍月有一段时日了,却一点音训也无。 还有夏侯玄那边的人,杀了萧邯俞占领了半个淮州城,现在与他自然是敌不是友。 这样的情况,汲汲可危,他没想到夏侯玄的人会这么快浮出水面。 “他手上握着的是谁簪子上面的珠子?”他收回心思,问那个细心照顾独孤北冀的年轻女子。 年轻女子瞧了瞧那掌中握着的碧玉宝珠,看得不是很真切:“这是一粒名贵的珠子,一般有钱人家的簪子都会镶嵌这样的珍珠珊瑚,以前门主夫人也做过这样的簪子……” “门主夫人?”他眉一拧。 “是啊,不过门主夫人以前做的是珠花簪,已在她过世那年随之入了土……” “什么时候的事?”他没想到独孤北冀娶过亲。 “已经有四年了。” 原来是思念爱妻才将珠子拽在了手里,但是簪子去哪了? 他没有再问下去,而是道:“景王妃去哪了?”这女人,半日不见踪影。 “刚才看到景王妃提个小篓去寨子外了。” 这女人! 他牙关紧咬,二话不说就往外走。他自然知道她做什么去了,但他吩咐过不让她出寨子,她却偏不听话。 走到寨子外,很容易就看到她蹲在那里掐草药,小背篓里有形形色色的药草,也有上次给他捣碎敷上的接骨草,她纤细的身影蹲在草丛中,很美。 他没有责怪她,而是兀自提起放在她脚边的篓子,往回走:“够了,回去吧。” 映雪正在擦额头上的汗珠,听到他的声音,吓了一大跳。这男人走路都不出声音的么,吓死人了。 “还不够,我得一样挖一点,每样都要试到。”独孤北冀体内中的什么毒还没查出来呢,她得一样一样的试。 “本王说够了就够了。”他蛮横霸道得可以,大步一迈,提了她的背篓就走。 “你听不懂人话么?”她瞪着他的背影,想打他。 他听到这句终于回头了,眸中闪过戏谑的光芒:“本王要换草药了,快跟上。”并意思意思的动了动他的左臂,表示左臂不舒服。 她又瞪了他一下,往前走。 等回到两人在北冀堂歇息的房间,他一把将那药篓扔到地上,关了房门便将她抱坐在腿上,“这里有大夫,不需要为独孤北冀亲力亲为。” 她使劲推了推他的胸膛,从他的腿上跳下来,退开一步:“臣妾这就为王爷换草药。” “好。”他不笑不怒,乖乖将左臂伸出来。 她则开始用杵捣草药,垂着眸子,安安静静的,却见得白嫩小巧鼻头躺有几滴香汗。 半刻,她解开他的接骨板,细细换掉那已经失去药效的碎沫,敷上新的带着清香的接骨草,再用接骨板固定上,重新缠绷带。 “还痛吗?”她轻轻出声,手上的动作很温柔。 “还好。”他安静看着她,并忍不住抬起右手为她擦去鼻尖上几滴汗珠。 她被他的动作弄得惊了下,红唇紧咬:“王爷这几日不能让左手受力,这样恢复会比较快。” “如若有战事,顾不得这么多,本王习惯了。”他道,答得很认真,还是用那双墨黑的眸子灼灼盯着她。 她自是有些赧颜,但脸蛋上却很冷静:“王爷胸口上的箭伤恢复的并不好,所以留下了疤。” “呵。”他轻笑,又将她过来坐上他的双腿,“能保住性命就不错了,你以为本王会在意一条疤吗?” 她不习惯与他这样的亲密,又挣脱开坐到了旁边的圆凳上,问道:“王爷这箭伤是如何起的?” 他唇角勾着,笑得神采奕奕:“你关心本王?” “好奇罢了。”她微微颔着的螓首反倒抬起来了,望着他。 “如若你真的想知道,本王告诉你也无妨。”他不再捉弄她,沉声道:“这是六年前,本王从狼锥山的大火中逃出来时宇文祁都送来的贺礼,这一箭只差一点点就插入了本王的心脏,然后本王带着最后一口气逃到了墨水镇,在那里遇到了绛霜。” “是绛霜救了你?”映雪看着男人眸子里的沉思,想也不想问出了这句。 “对。”他的目光柔和下来,视线由她的脸上移到另一处,道:“那年的绛霜还只是个十岁的小乞儿,当时她正在街上乞讨,见到一大群人追杀本王,她不躲闪却是不顾一切冲了上来,带着本王躲进隐蔽之地……那么小的她并不懂得如何取箭头,是本王自己带伤取出来的,后来一直躲闪,胸口便留下了这道疤,但总算捡回了一条命。” 映雪静静听着,没出声。 他又道:“将她收入王府的三年后,我们在一次回卞州的路上遭人追杀,行至凤雷山山脚,突然有一疯妇张牙舞爪朝本王扑过来,绛霜当时以为是敌人,转身反手一剑……才知,失手错失了独孤北冀的母亲如氏。后来从独孤北冀嘴里才得知,他曾有一个妹妹,在八岁那年随如氏下山赶集被人拐走了,从此如氏郁郁寡欢思女成疾,经常趁他们不在疯疯癫癫下山要寻女儿……那一日,我们被追杀至凤雷山山脚,恰好遇上了守在那里的如氏,如氏一见本王便认为是当年拐她女儿的凶手……” “呵呵,王爷长得可是像人贩子?”映雪轻笑。 “如氏认的,是本王身上的那身衣裳,刚好那日本王穿了一身珊瑚色的袍子。” “恩。”映雪轻轻应了声,不再出声。 连胤轩看她一眼,瞧不出她的心思,却是道:“本王对绛霜的感情,就跟你对楚幕连的感情是一样的,只不过,他舍得将你拱手送给本王。” 映雪眸光波动,看着他:“那王爷打算如何处置这个被送来的女人?她已经没有任何用处了,何以要留着她?” 连胤轩抿唇看着她,那眸光明显是被她的话问得一愣的,沉声道:“只有本王不要的女人,没有不要本王的女人!” “呵呵。”她立即笑了,带着点点泪花:“如若她不想留,王爷是囚不住她的。” “她敢!”连胤轩怒目瞪着她。 她螓首微偏,对他突生的怒意视而不见,浅浅一笑:“王爷有没有想过妹妹的感受?她为王爷付出了那么多,求的只是王爷一颗完整的心。” “那么你以为本王喜欢上你了?”他眸子微冷,反问她。 她摇摇头,依旧在笑:“臣妾这辈子都不会奢求有人来爱,呵呵,只是也不会将心给任何人。” 他怒眸一眯,抓紧了她的臂膀:“你的心在楚幕连身上!” “烟暮山的那个苏映雪已经死了!”她掀唇冷笑,身子绷直,“王爷,现在这个苏映雪是你囚住的女人,只要你放她走,她便会回归山林。” “你还是想走?”他冷冷盯着她。 “对!”她定定回望他,“既然不能给她爱,就放了她。” 他微愣,被她的话直击心房。 是的,他说过这株血莲他只会裱在画里,不会将他的心分给她一丝一毫,但是她是他囚住的女人,他更加不能容忍别的男人窥探这朵血莲。 所以,他即便不能给她爱,也要囚住她! 他眯眸,毫不留情的轻吐:“给本王死了那条心,即便本王不会爱你,也不会放你走!” 她被他一把抓了过去,紧紧拽着压在腿上,却不挣扎直愣愣瞧着他:“如若我不想要,我一定不会要!” “该死的!”他怒了,怒不可揭,“本王说过,只有本王不要的女人,没有不要本王的女人!收回你刚才那句话!” 并一掌钳了她的腰,将她从后抵在桌子上,壮硕的身子压着她,怒气腾腾。这怒气,来得急切来得排山倒海。 “如若我不想要,我一定不会要!”她还是那句话。 “该死的!”他立即勃然大怒,陡然用他健壮的双腿夹着她,大掌开始无情撕裂她的裙子和里裤。不等她反应…… “啊!”被撕裂的痛传遍全身,她咬着牙把桌上的桌布全抓下了,水壶茶杯摔了一地。他却将她抓得更紧,腰肢被死死扣着,整个上身被迫贴在桌面上,她还在抓,却只能抓紧冰凉的桌沿。 他第一次用这种方式发泄他的怒气。 她恨这样的他。 他却一眸怒意,抓紧她的细腰在动,狠狠的发泄他的怒气。然后一把扯开她右肩的衣裳,高壮的身子压在她纤纤玉体上,毫不犹豫张嘴咬住那香肩的白嫩。 “啊!”这次她是惨叫出声,细滑白嫩的右肩滑落云裳,一道带血的牙印触目惊心。 他望着那片牙印,唇角勾起一抹邪魅的笑,动作一下比一下猛烈…… “不要!”她昂起香汗淋漓的雪颜,玉指抓紧桌沿绷断了指甲,实在受不了疼痛,然后,在快失去意识前下腹开始刺痛…… 孩子! 他怒气全消的看她苍白脸蛋一眼,打横将她抱起奔向床榻,随即折身离去。 原来连鹰刚才在门外叫了他,他出去了,却找个了人来照顾她,并不知道她的下腹在痛。 她忍着痛静静躺在床面,望着帐顶。 孩子,这次听天由命吧。如若这次你能保住,就生下你。 她在心底哀戚,闭上了眼睛,旁边女子轻柔的声音渐渐远离她的耳膜。 她好累。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从那片黑暗里走出来,睁眼,恍如隔世,看到有只手在给她擦拭眼角。 “您醒了?”是那个熟悉的大婶。 “恩。”她答得很无力。 “您不要伤心了,孩子没事,只是稍稍动了胎气,看样子是个结实的小子,呵呵。” “哦。”她微微扯出一抹笑,不知该喜还是忧,孩子保住了,是老天的意思吗? “泪珠子又出来了,瞧这泪人儿果真是水做的……”麻利大婶怜惜的叹息,又要将手绢伸过来。 她头一偏,躲过了,“那不是泪水,没事。” “哎。”大婶一屁股在床边的凳子上坐下,将那帕子搁了,语重心长道:“不管怎么说这孩子也是你身上的一块肉,爹不疼娘疼,娘俩相依为命多好,等生下他,让他叫你一声娘,包管你笑得乐开花。” 映雪仰面躺着,静静在听。 “我们这的老夫人当年痛失冰芝小姐,差点没把眼睛哭瞎,整日以泪洗面不吃不喝,后来老夫人还是过不了那个坎,疯了……哎,都说儿女是身上掉下的一块肉,要是没了,骨头都在疼……只是啊,谁也想不到老夫人过世的后一年,门主竟然找到了失散六年的冰芝小姐,活脱脱一个美人胚子……” 冰芝? 映雪的脑海中快速闪过这个名字,缓缓坐起身望着这个慈眉善目的大婶:“这个冰芝小姐不是已过世了吗?我在灵堂见过她的牌位。” “是啊。”大婶苦着脸,伤心极了,“不知是北冀门主前世造了什么孽,四年前娶了新嫁娘,新夫人半年时间不到便一命呜呼;后是老夫人,疯疯癫癫下山让人给……现在是冰芝小姐,好不容易在两年前找着了,却失足摔下了断命崖……北冀门主那么好的人也遭人陷害,呜,真是家门不幸啊……” 说着,抽抽噎噎起来,掉了几滴泪。 映雪靠在床头,淡淡瞧着,唇瓣苍白:“北冀门主也是个不幸之人,只是,他到底是中了什么毒?” “这个就不知晓了,只知道那姓冯的生前喜欢折腾蛇毒,悴在兵器上,四处伤人。” 映雪眉儿一弯不出声,轻轻掀了被下榻,穿好衣裳往外走。 “景王妃您去哪?今夜三王爷不回这里了,他去了淮州城,明日才回……” 映雪脚步一顿,揽衣出门:“我去药房看看。” “那要我陪您一起去吗?” “不必,你回去歇了吧。” “好,那您悠着点啊。” 映雪提着小灯去了先前和连胤轩去过的冯丰的丹药房,她站在门口踟躇了两下,还是推门进去了。 这次,她不是来寻解药,而是来寻毒药。她想的是,如若北冀门主真是遭冯丰所害,那么他身上的毒也定是冯丰所使。 片刻,仔仔细细寻了下,竟只找到两瓶蛇毒。她掀开盖子闻了闻,蹙眉,不是独孤北冀身上的毒,他身上中的不是蛇毒,倒似某种无色无味的毒掺在食物里吞进肚子。 她决定去瞧瞧独孤北冀。 山夜很凉,她提着灯,穿着薄薄的浅色披风走往独孤北冀的房间,推开门,看到那烟暖石上的男子睡得安详。 他的脸已恢复了气色,不再如先前那般苍白,脸颊上长了肉,生了新发,换了一套亚麻色的深衣,大掌紧紧拽成拳。 她探了探他的气息,感觉到微弱的温热。 太好了,这个男子有呼吸了。 再捏了捏他的脉,十分满意。 脉搏平稳,恢复正常。 而后微微思忖,银牙一咬,冲破男女授受不亲的束缚,抡起了男子的袖子。只见那条粗壮的胳膊上,两粒蛇牙印清晰可见。 “你先忍忍吧。”她轻声道,伸出指去掐破那伤口,挤出几滴暗红的血,忍住胸中的扑腾闻了闻。 “孔雀胆和……为什么毒血放了会再生呢?” “嘣!”一颗珠子滚落,清脆清脆砸在了地板上。 她被打断了,连忙去寻那珠子,只见一粒小雀蛋大小的碧玉宝珠安安静静躺在不远处,而独孤北冀紧拽的掌居然松开了。 “北冀门主?”她快速捡了那宝珠走到男子旁边,先是轻轻喊了声,见男子没反应,不得不掀开他的眼皮瞧了瞧,“原来还是没有转醒迹象。” “这是?”将手中那颗碧绿通透的碧玉宝珠搁在灯下瞧了瞧,眉心紧了紧,这是一般女儿家簪子上的宝珠,并没有特别,只是拽在这个大男人的手里感觉有些奇怪。 而且,他摊开的掌心里居然还躺有一截破碎的簪头,似是掌心将整个发簪捏碎,针梃掉出去了,只剩包裹宝珠的簪头,但都成了细碎的屑,连这宝珠也破了个缝,足见他用多大的力道来捏这发簪。 她的心中突然有种猜测,两年前独孤北冀最后接触的人会不会不是冯丰,而是一个女子? 这个簪子为那个女子所有,在匆忙中被独孤北冀一把抓下,并扯断了几根青丝。刚才她瞧见独孤北冀的手掌里确实摊着一根女子的青丝。 罢了,先想办法让这个男子转醒吧。他醒了,就什么都知晓了。她这样告诉自己。 这个时候,她的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很冒险的方法,“毒血放了会再生,那可不可以试试以血养血的办法?” 虽然没有实施过,但可以一试,她以前就是看着楚幕连这样做的。如若一个人的血液全部坏死,就只有抽掉这坏血,引入一半的鲜血,以血养血。 但是,贡献血的那个人就得血虚了,谁愿意呢。 她边寻思着,边往门外走了,站在高高的台阶上,看到下面的农舍灯火星星点点,鸡犬在门外吠着,十分温馨。 她坐在了台阶上,仰面望向远处的山林。山里真的好静,连夜风都是凉的,星子沉寂在群山的边缘,有种说不出的寂寞。 这里的山,跟烟暮山的夜景不同,可能因为那群山下又是连绵不断没有尽头的荒原,总是让人形单影只,让人凄凉。 她又想起荒原上的那片血流成河,想起一个男人骑着骏马穿着大氅在战场上凛凛杀敌,他断臂救了她,为了她,放走宇文祁都,在蛇山担心她害怕,特意蒙了她的眼不让她看,被毒蛇追赶的时候,那只大掌将她握得紧紧的,不肯松手…… 可是,他的温柔太泛滥了,占有欲又来得猛烈而霸道,让她一会儿暖一会儿凉,摸不着边际。她害怕对任何男人产生奢望,不想全心全意去等候一个男人,更不能为男人哭。 她从来都是一个人,如若心里期待了另一个人,而且还是一个根本不可能爱她的人,她会不再是自己。 夜风吹起她耳边的发丝,带来阵阵凉意,她改为将螓首搁在双膝上,用披风揽紧自己,望着特别冷清的银月。总觉得坐在外面会让她更能呼吸得过来。 也不知坐了多久,可能已久到双腿麻得站不起来,有人从后面轻轻抱起了她,带来一片温暖。 “呃!”她吓了一大跳,转头,看到她刚刚想起的那个男人正抱着她,俊颜胡渣点点,眸子深邃镇静。 她开始抗拒。 他低吟了声,男人味十足的俊脸揪成一团,却没有吼她。 她看到他的表情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冷道:“放我下来,以免弄伤了你的手。”却没有再挣扎。 他没有吭声,抱着她迈步起来,走向他们的房间。 等走到房里他将她放回榻上,她立即抱了被子蜷在床里,冷冷瞪着他。 他也不恼,穿着大氅的高大身子器宇轩昂站在床边,淡道:“我们明日起身回卞州,今日早点歇息。” 明日回卞州?她微微吃惊,马上想到了烟暖石上躺着的那个人,急道:“我刚想到一个救北冀门主的方法,这个办法也许能有效。” “呵,你还真关心他!”他轻笑,在脱他身上的大氅和衣物,挤上床来,“这里有大夫在,你操什么心!” 她往里侧退一些,“那个老郎中已经老花到看不清东西了。” “哦。”他眉头挑了一下,也不管她愿不愿意,猿臂一伸让她睡觉,“乖乖睡觉,不许再想独孤北冀的事!” “你真的打算不管他?如若不给他放血,他体内的血会完全坏死!”她冷眼相向。 他让她躺下,搂着她,搂进他的怀里,嘶哑道:“以后不许再惹本王生气,不然,后果很严重。”却并没有怒意,又道:“身子好些了吗?” 她身子一僵,想起他白日的怒火来,双手蜷在胸前阻隔她和他的距离,冷声道:“还死不了。” 他感受到她的情绪了,臂膀紧紧搂着她不让她逃,“好,那歇息。”再将她一揽,紧紧抱在怀里,轻闭双眼。 她柔软的身子被迫贴着他,仰面望着他微侧的俊颜,知道他并未睡,道:“我一定要试着救这个人!” 他没有睁开眼睛,搂着她的右手却开始在她的右肩上轻抚,准确的找到那个被他咬过的位置,闭着眼睛轻问:“这里还痛吗?” 当然痛!她偏过头不理他。 他还在轻轻抚摩她的肩头,胸膛平稳起伏,偎烫着她,再用落满胡渣的下巴亲密贴着她的额头,“以后不许再说不要本王的话,说一次罚一次。好了,明天本王会将独孤北冀一同接往卞州疗伤,我们现在歇息。” 她静静躺在他怀里蜷缩着身子,闭上眼,没有说话。 她感觉心里很乱。 ------------ 第七十四章 王府的南苑,萧阑歆抚着微微隆起的肚皮一直在室内走来走去,惶恐不安。她打发丝竹去多罗王多罗苍铭那好大一会了,却始终不见那丫头回来。 在室内来来回回踱了几躺,素手一抓,抓起一个精致的小茶杯扔在墙上,“气死我了,宇文那老家伙竟然丢下本公主落荒而逃,这算怎么回事,皇帝哥哥派来的那二十万大军不是来保护本公主的吗?他倒好,拿着鸡毛当令箭,二十万大军全部覆灭在他的野心之下……” “公主,公主!”门外传来丝竹急急切切的声音,打断萧阑歆的怨怼,“公主,多罗王那边有回应了,这是他给公主的信。”只见那小丫头从袖子里掏出一封皱巴巴的信,递给她。 “总算有回应了。”她连忙接过,两眼放光,却提防的朝旁边的几个丫鬟挥了挥手:“你们退下吧。” “是。”几个丫鬟垂着首,鱼贯退下。 萧阑歆这才放心大胆的拆开薄信,瞧了瞧,念出信上的那排字:“孤王只能保证在苍月打进天景之时保你一命?” “混蛋!”萧阑歆气结,一把将那张薄薄的信纸撕成一片片,撒得到处都是:“他以为本公主是在求他吗?本公主只是在与他合作,各谋各利,他以为他是谁!” “公主!”旁边的丝竹见主子动怒了,不得不掺萧阑歆坐下,劝道:“公主消消气,千万不能动了胎气,您瞧太妃娘娘现在不是经常给公主送些补品么?这说明太妃娘娘在接受这个孩子,还有连绛霜那边……” 萧阑歆眸光一闪,抬起头:“我怎么差点忘了这个!有姨母和连绛霜在,我还在这担心什么呢,我早说过要慢慢来,不从胤轩身上下手,要从他旁边的人身上循序渐进。” “恩,公主这样想就对了,我们不要急着找那多罗王,他毕竟是外人,那样只会贬低了我们的身份。” “好,快给我准备盏冰糖梨汤,我现在要给姨母送过去!” “恩!”丝竹满意的轻笑应答,连忙小碎步出去准备梨汤了。只要公主不任性冲动,她们就能在这个接骨眼上活命,主子总算想明白了! 半刻,两人端着碗冰糖梨汤来向西居的太妃娘娘请安了。太妃娘娘刚起,外褂没穿,只穿了白色的中衣倚在梳妆台旁咳嗽,苏嬷嬷端着盛满清水的铜盆走进来。 萧阑歆对宁太妃欠身问安,道:“阑歆刚煮了盏止咳清火的冰糖梨汤,来问候姨母。” 宁太妃还在咳,换了带血的帕子,捂着另一条苏嬷嬷送过来的干净帕子抬眼看她,“搁下吧,辛苦公主了。” 见此,萧阑歆笑开了花,忙示意丝竹将梨汤放了,朝太妃娘娘走过来,“姨母,阑歆听说胤轩要回来了,可是真的?” “恩。”太妃娘娘淡淡回应,脸蛋苍白,“今日回卞州,最近他比较忙。” “只要他平安归来就好,我和孩子都盼着他。” 宁太妃眉一蹙,看着这个一脸娇羞的女子:“想必外面的事你都听说了,现在战火已起,各州骚乱,胤轩也无辜背上了勾结外族恣意造反的罪名,你留在这里,哀家可不能保证保你公主的千金之躯。” “姨母!”萧阑歆不依的嗔怪,轻轻握住宁太妃的手摇晃撒娇:“现在阑歆怀了胤轩的孩子,从此生是胤轩的人,死是胤轩的的魂,您又何以将阑歆往外推?阑歆一直认为咱们是一家人。” “小姐?”一听这话,苏嬷嬷立即不悦了,忙俯身在太妃娘娘耳边嘀咕,“这孩子,没准不是王爷的,小姐您别……” “尹儿别乱说!”宁太妃厉声呵止她,瞧了瞧萧阑歆,道:“在宫里派人来接你前,你就住在王府好好养胎吧。不过哀家得提醒你一句,无风不起浪,虫蝇不叮无缝的蛋,多行无礼,必祸及自身。” “姨母,阑歆定谨记于心。” “那就好,好生养胎。” “恩。” 两人正有一下没一下的说着,陡然有个外屋的小丫头跑进来轻声报告道:“太妃娘娘,王爷带着王妃娘娘回府了,现在已到王府门口。” “可回来了!”宁太妃一听这话立即站起了身,往门外走,“快随哀家去看看,这个轩儿不知道在折腾什么!” “姨母,胤轩将王嫂带回来是好事,王嫂这次畏罪潜逃很是难服众口不安人心,她回来了,也算是对众人有个交代!” 萧阑歆笑意盈盈,边掺着宁太妃往前殿走,边扇耳边风,脸上阴霾尽散换上春风得意。 “阑歆公主!”宁太妃让她的话弄得脸色不太好,啐了句:“你只管养胎便是,不必理会其他事!” “噢。”萧阑歆碰了钉子,嘴一撇,果然不敢吱声,但心里却欢喜得紧。 到了前殿,府里的嬷嬷在掺映雪下马车,连胤轩在指挥家奴从另一辆马车里抬出昏迷中的独孤北冀,并让人火速准备了间客房。 奇的是,这次连绛霜没有及时出来迎接他,哪儿都没有她的身影。他剑眉微皱,问道:“三小姐哪去了?” “三小姐刚刚还说来接王爷的,估计是在房里打扮。”一个小婢低声道,垂着头,不敢看主子。 “那就让她不要出来了,本王马上回东漓。” “是的,王爷。”小婢连忙撩了裙角转身跑去了。 这个时候,太妃娘娘和萧阑歆也从后殿转出来了,连胤轩对此现象很吃惊,冷冷瞧了萧阑歆一眼,看向母妃:“您怎么亲自过来了,应该让儿臣去您房里给您请安才是。” “胤轩,姨母是担心你。”萧阑歆在旁边乐不可支的插嘴,努努嘴指向他的后面,“还有王嫂。” 连胤轩冷冷盯着她,非常不悦。 “轩儿。”宁太妃上前一步没有再让这个女人说话,道:“母妃想跟你说件事。”并抓了儿子的大掌搁在手里,紧紧握着。 “什么事,母妃?”连胤轩覆上右掌包裹上母妃的小手,声音温和。 “去母妃的西居吧。”宁太妃的视线从儿子身上移开后,就一直盯在连胤轩身后的映雪身上,见映雪对她欠身问安,她也只是淡淡一笑,牵了儿子的手往自己居住的院子走,“你带回来的人是谁?” “独孤北冀。” “什么?”她诧异的回头,脸上十分焦急:“轩儿你是要引狼入室吗?你可否还记得北冀的人一直想抓霜儿?!” “儿臣知道,一切原由呆会详尽告知母妃。”连胤轩轻声安慰她。 “好。” 萧阑歆自然知趣的没有跟过去,望了男人高大挺拔的背影一会,转过头来叫住正要走向后殿的映雪:“王嫂,你可是要去东漓?” 映雪的确是要回东漓,身子一顿,回过头:“阑歆妹妹有何指教?”面上不冷不热,冷冷淡淡的。 “噢,阑歆是想告知王嫂,你的寝居不在东漓了。在王嫂逃出地牢外出散心的那段时日,母妃以为王嫂从此不再回来,已遣了人将王嫂的东西搬到绿雪园,呵呵,所以阑歆好心的提醒王嫂不要走错了房间。” “多谢提醒!”听罢,映雪反倒面容沉定,看了凉凉看笑话的公主一眼,继续往东漓方向走。 “喂,你没听到我说的话吗?”萧阑歆在身后大叫。 映雪不理她,走回自己曾经的偏居。 左偏居里,她的东西果然不见了,梳妆台和衣箱衣柜里均是空空如也,连她绣架上绣到一半的绣布也被扔了,只有书架上还摆着她的书。 她冷冷自笑,转身走出了这个地方。 却没想到的是,月筝在她去绿雪园的路上亲自来接她,见到她的时候,激动得想跑上前来抱住她。 “姐姐,你终于回来了,月筝还以为再也见不到姐姐。” 那眼眶里,闪着真切的泪花。 她微微一笑,轻道:“我回来了。” “恩。”月筝紧紧牵着她的手往前走,“月筝陪姐姐去绿雪园,姐姐你知道吗?绿雪园与月落园是隔壁,只隔了一道墙,姐姐,我们以后是邻居了。” “恩,好。”她默默走在月筝的旁边,安静的听着。 月筝以为自己说错了话,忙改口道:“妹妹不是要揭姐姐伤疤的意思,姐姐不要伤心……听说让姐姐搬出东漓,是绛霜小姐在母妃面前提及上次有人毒害王爷之事,母妃听了才下这样的决定。但是王爷是明事理的人,他不会让姐姐无缘无故搬出东漓的,等他查清使毒的真正凶手,定能还姐姐一个清白。” 映雪笑望着她,淡道:“我本无意住在东漓,搬出来很好,妹妹务须自责。” “那就好,那姐姐我们快去绿雪园吧,前几日妹妹已让人整理好了姐姐将房间。” “恩。” 走到绿雪园,映雪让房里的摆设弄得瞠目结舌。只见这里的桌椅床柜摆设跟东漓左偏居的一样,衣柜衣箱摆放方向,床上的流苏,梳妆台上的饰物,还将那副她为她画的画像挂在了墙壁上。 “姐姐,喜欢吗?这都是妹妹照着东漓的摆设来的,猜是姐姐的喜好。” 映雪走到那副画像前,用指抚上那眉心的一朵拇指甲大小血莲,轻道:“我很喜欢,谢谢妹妹。” “姐姐可否怪罪妹妹私自动了姐姐的东西?妹妹一时心切,管不住心头的那份雀跃,就想着给姐姐一个惊喜。” 映雪转过身子,瞧着这个女子:“妹妹可知芷玉和沥安哪去了?”她说过没什么怪不怪罪的,月筝的心思,她懂。 “他们在绛霜小姐房里。” 映雪脸色大变,立即折身往外走。 “姐姐你去哪里?” “找连绛霜。” 她小碎步走回了东漓主居,远远的便听到沥安在哭,哭喊着要芷玉。连绛霜的丫鬟千蓉在旁边没好气的吼,似是用尽了耐性,要打人。 “住手!”她吼住了那要朝沥安小脸落下去的那一巴掌,冷冷瞪着千蓉,“做什么打他?” “他爱哭,哭了几个时辰了,不肯还小姐的清净!” 这才瞧得连绛霜在内室梳妆打扮,纤细的脖子上裹了一圈纱布,正撩开珠帘子要笑不笑瞧着她:“姐姐,你终于回来了。” “我来接芷玉和沥安,芷玉呢?”她抱着哭鼻子的沥安,在屋子里搜寻芷玉的身影,却没有。 连绛霜从那串她熟悉的珠帘子后走出来,将她从头到脚巡视了个透彻,笑道:“姐姐这一躺凤雷山之行总算是有惊无险,妹妹该为姐姐洗洗晦气才好,不如就先在妹妹这坐会,妹妹让人弄两个小菜,我们姐妹俩喝几杯可好?” “改日吧,姐姐今日有些劳累,他日再找妹妹喝几杯。请问妹妹,芷玉去了哪里?” “哦,芷玉呀。”连绛霜撩撩过长的裙摆,风情万种在软榻上坐了,玩着手腕上戴着的碧绿手镯,“芷玉那丫头昨日乱说话得罪了人,妹妹我替姐姐罚罚她,让她去洗猪栅子去了,呵呵。” 映雪的脸立即黑了,“芷玉是我的人,什么时候轮到你来管教!还有,是谁让芷玉来你房里伺候的,经过我允许了吗?” “呵呵,瞧姐姐这是在说什么话,说得好似妹妹硬将芷玉抢过来似的,姐姐要知道这可是母妃的安排,妹妹不得不从。”连绛霜冷冷盯着映雪笑,很无辜的眨眼,“现在姐姐回来了,妹妹将这一大一小还给姐姐便是,姐姐何苦动怒呢,呵呵,千蓉,去将芷玉叫回来,就说她的主子来了。” “是的,小姐。”狗仗人势的千蓉望映雪一眼,带着胜利的笑靥领命而去。 稍后,芷玉便被带回来了,沾了一身的馊水和猪屎,被挡在门外不准进来。 “芷玉!”映雪眸中急切,立即牵着小沥安朝门外走,却让连绛霜叫住了,只听得她又凉凉道:“姐姐,你带芷玉走可以,但是这个小少爷必须留下。母妃那边说了,这个小少爷从此由妹妹我代养,不需姐姐再操劳。” 映雪大吃一惊,回眸:“沥安为什么要由你代养?我这个做姐姐的不是在这里吗?” “那妹妹可就不知道了,反正这是母妃的意思,妹妹只是依命行事,呵呵,而且妹妹对这个小少爷也喜爱得紧,姐姐尽管放心去。” 她放心才怪!映雪眉一蹙,牵着沥安的小手不肯放,一把抱了他往外走:“我去找母妃。” “千蓉,还愣在那里做什么,还不快拦下她!”连绛霜尖锐的声音立即在身后响起,叫唤了屋子里所有的丫鬟,硬是拦着她不准出去,“姐姐若再不放下小少爷,那别怪妹妹不客气了!” “我去找母妃,让她收回成命!”映雪的心头隐隐有股怒火在烧。 “不行,有本事姐姐你先说服了母妃,再来找我要人!来人啊,拉开她!”连绛霜云袖一挥,唇角冷冷勾起。 霎时,以千蓉为首的一大帮子丫鬟朝映雪逼近过来,拉的拉她的手,拽的拽她的脚,硬是狠狠从她手中抢过了嚎啕大哭的小沥安。 连绛霜一接过去便是毫不留情一巴掌朝小家伙挂满泪珠的脸蛋打下去,吼道:“哭什么哭!再哭我割了你的舌头!” 小沥安果然被吓得将哭声嘎然而止在喉咙,只能淌着泪珠抽抽噎噎,求救的看向门边的映雪和芷玉。 “连绛霜!”映雪气炸了,在几个丫鬟的钳制中拼命挣扎,“放开沥安,不许打他!” “呵呵。”连绛霜将被吓傻的小沥安放到地上,拖着过长的浅绿裙摆走到映雪面前,冷眸微眯:“姐姐你现在没有权利管我怎么做,他现在归我管教,我想打他就打他。还有,你现在只是个挂名王妃了,你犯了错,妹妹我同样有权利对你这样!” “啪!”话音落,一道响亮的耳刮子在屋子内清清脆脆响起。 “小姐!”芷玉的尖叫声冲破屋顶。 只见连绛霜素白的掌又朝映雪的右脸挥下,“啪!”扎扎实实的五指印骤然出现在那片凝白如玉上。 映雪的脸被打偏了,松松挽起的斜云散落,披落在肩头。她唇角带血,转过脸来冷眼瞪着连绛霜:“你在报复我!” “对!”连绛霜痛痛快快的答,下巴抬得高高的,“谁让你勾引胤轩!现在他碰你一次,我就整你一次,我要让你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 映雪没有再在千蓉的手中挣扎,冷冷回望眸中阴冷的连绛霜:“即便我不争,你也容我不得?” “不。”连绛霜掀唇冷笑,用指去拭映雪唇角流下的那条血痕,一脸寒霜,“要怪,就怪你偏偏生了这张脸蛋。” 她的指攀爬到映雪的额上,拨开那片刘海,“亚父说得没错,胤轩以后会爱上另一个女人,一个额带莲花胎记的女人。你瞧,这朵莲花变小了,小到只有拇指大小,它在告诉我,已是留你不得!” “我银针上的毒是你下的?”映雪心头一紧。 “当然不是。”连绛霜放下拨开她刘海的手,改为捏住她的下巴冷笑:“我才没那么蠢做这样的事!如若我真想让你死,只会慢慢折磨你鞭挞你,而不是一刀痛快的解决你。” 映雪心头冷寒,说不出话来。连绛霜的狠毒,她不是第一次见识,却超乎想象。 连绛霜又噙着一抹冷笑道:“呵呵,你就慢慢等我怎么折磨你吧,多事的女人!” “放过芷玉和沥安!”映雪水眸微冷。 “可能吗!”连胤轩笑得更冷,示意身后的丫鬟将映雪放开了,挑衅道:“苏映雪你说对了,不管你有没有心与我争,我都容你不得,因为从你嫁给胤轩的那一刻起,你就注定只有死路一条!还有,你现在在府中连最下等的婢女都不如,我看你怎么与我斗!” “小姐,不要理这个疯婆子!”芷玉在外面叫喊,“她不会放过我们的,我们越是退让,她越是得寸进尺!小姐,不要对她让步!” “给我掌嘴!” “你到底要怎样才肯放过芷玉和沥安?” “呵。”连绛霜满意的听着外头芷玉被掌嘴说不出话,挑眉笑看着映雪:“你现在都自身难保,就别妄想保住他们,我告诉你,你们三个,一个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我要将你们慢慢玩死,才泄我心头之恨……” “你!” 那边,千蓉带着报复的快感将芷玉掌得满嘴是血,双脸肿得似馒头,正还不泄恨的扯掉芷玉的耳环,弄得那耳珠子鲜血直流,陡见得廊下有个高大的身影急匆匆朝这边走来,这才吓了一大跳冲进屋里:“小姐,王爷往这边来了,已经在廊下了,怎么办?” 连绛霜脸色微变,却不急不忙拔下头上的珠花,弄乱长发,然后猛然将额头撞向桌子的一角,赶在男人踏进门来的那一刻,楚楚可怜躺在了地上。 “绛霜!”刚进门的连胤轩脸色大变冲进来,单膝跪地抱起那软软的身子,“怎么回事?” 那一眼,自是望向双颊微肿的映雪。 映雪的心被那一眼扎了下,心头有种酸涩在蔓延,却望着男人,没有出声。 千蓉立即在旁边哭开了,可怜兮兮道:“刚才王妃娘娘二话不说一进来就抢小少爷,说小姐虐待了小少爷,要找太妃娘娘告状……呜,可怜的小姐被那粗蛮的芷玉一推,撞在了桌角上……” 连胤轩剑眉一皱,抱起昏过去的绛霜往内室走,明显是将那千蓉的话听进去了,吼道:“快去找大夫!” “哦,是,王爷!”千蓉戏演完了,用袖子一抹泪珠子,功成身退。在门口,又恶狠狠瞪了芷玉一眼才奉命去为主子找大夫。 “小姐!”芷玉满嘴是血,捂着脸跌跌撞撞朝映雪扑过来,躺在她怀里哭得语无伦次:“小姐,我们走吧,这里呆不下去了,呜……” 映雪紧紧抱着她,感受着她从内心深处迸发出的畏惧,心被撕裂般的痛。 她何尝不想走,又何尝想与这连绛霜争,可是这个人,从一开始就想置她于死地!不惹她,她却时时针锋相对咄咄逼人,伤及她的亲人,不曾退过一分一毫。 她死不足惜,却不忍让芷玉和沥安陪她受苦受伤。想逃,却有个人紧紧抓着她不放。 此刻,这个人在为那个人疗伤,用尽他最大的嗓音朝她吼:“还杵在那里做什么,你不是懂医吗,还不来给绛霜看看伤势,该死的!” 最后那声“该死的”,几乎掀了屋顶。 她放开瑟瑟发抖的芷玉静静走进去,看到男人怒目铮铮瞪着她,牙关咬得“咯咯”响,在极尽隐忍。而床上的女人,额头的鲜血汩汩不止,染红男人的大掌。 她眸中闪过一抹冷意,走过去。 男人却一把拍掉她伸过去的素手,星眸暗沉失望道:“罢了!” 罢了?罢了就罢了!她将手缩回水袖里,依旧只是冷冷瞧着榻上昏迷的女子。 随即,大夫被请来了,她和芷玉被请出去了,她没有在这里停留片刻,带着芷玉和沥安回到了绿雪园。 芷玉和沥安都受到了惊吓,一直抱着她哭,不肯松手。月筝本来想来瞧瞧究竟,让她挡回去了,因为她不想让任何人看到她的脆弱。 她先将小沥安哄睡了,再拿清水给芷玉洗去嘴巴里的鲜血,给她高肿的脸颊抹上消肿药膏,为她换干净衣裳。 却在做完这些后,静静站到了窗边。 芷玉忍着痛对她的背影含糊出声:“小姐,我们离开这里吧,即便在外面吃苦,也比呆在这里强。” 她没有动,但背影微微僵了下。 芷玉站起身朝她走过去,“小姐,那个连绛霜她根本不是人,不管我们惹不惹她,她都不会放过我们的,小姐……小姐,你哭了?” 窗前,她最为依赖的小姐,微微仰着面,将泪含在了眼眶里。但那眸中的晶莹,明明是泪珠子,在夕阳里,璀璨凄美。 “小姐?”她的喉咙里已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酸涩。 片刻,她的小姐侧颜看她,眸中却已清冷一片,荡不起一丝涟漪:“芷玉,不要怕。” “小姐。”她却鼻子一酸,泪珠子迸落,靠在小姐细弱的肩头哽咽:“小姐,你的命真苦,从小到大没有享过一日福,嫁了人也……只可惜芷玉保护不了你,反而净给你惹麻烦,呜……” “不要哭。”映雪只能静静抚着她的发,微抬着下巴,轻喃,“不要哭,不能哭……” 半晌,芷玉哭累了,头颅搁在她的肩膀上睡了过去,面上泪痕犹新。她将她轻轻掺倒在旁边读书喝茶之用的软榻上,搬走了小桌,为她取了床薄被轻轻搭上。 芷玉的眼周黑得很厉害,肩头有很深的红痕,似是挑重物所起,一双小手新茧起伏,全是水泡,而后陡然拧眉呓语,在睡梦里也是兢兢战战。 她用帕子为她擦了擦汗湿的脸,握着她的小手,静静坐在旁边。 片刻,月筝在外面叫她:“姐姐,在吗?可以过来妹妹这边一趟吗?有急事。” “好。”她轻轻放开芷玉的手,打开门走到了隔壁的月落园。 月落园里找她有急事的,不是月筝,而是为连胤轩治眼睛的那位老大夫,也是刚刚为连绛霜看过伤势的大夫。 老大夫过来是顺便为月筝看看风寒,无意中提起了她。 等到月筝回避,她淡淡问道:“是药引没有了吗?” “是的,王妃娘娘。”老大夫恭恭敬敬站着,与她隔了架屏风,“上次王妃娘娘为王爷送来的那一竹筒子血,老夫只炼制了七七四十九粒清目丸,原本定为王爷一日取用一粒,但是王爷现在的眼睛由于荒野风沙侵染,恶劣了些,便需要每日早晚一粒……” “大概还需要多少粒能使他痊愈?”屏风后的人儿静静出声。 “还要七七四十九粒,且要视情况而定。王爷最近不太保重身体,老夫怕……” “明日你来这个地方取药引吧,我会供他让他完全痊愈的药引,还有,不能让他知晓药引是我的血。” “老夫知晓,只是王妃娘娘真的对当年的那个红衣女子感兴趣吗?要知道能拥有这种药引的人,只有她的后人或她的族人。” “即便我想知晓,你能说出个什么来吗?” “呃,这个……老夫当年只匆匆见过一面,除了知晓她穿了一身有别于天景服饰的红衣,额头带有莲花胎记,并无知晓其他。” 屏风后的人安静下来,片刻才道:“连绛霜的伤势怎样?” “伤口不是很深,老夫刚为她止了血上了药,并无大碍。” “好,明日这个时候你再来吧。” “是的,王妃娘娘。” 等送走了老大夫,她也告别月筝回到了她新的寄身之所。刚踏入房门,兴师问罪的人终于来了。 是太妃娘娘。 太妃娘娘这次并没有打她,而是用一种很陌生的眼神看她,冷道:“你与霜儿打架的事,哀家也听说了,正所谓一个巴掌拍不响,能打起来,说明你们双方都有错。哀家这次是来告知你,将苏沥安交由霜儿代养的事是哀家的意思,霜儿性子直爽兰心聪慧,必能教管好这个孩子。” 映雪静静听着,掀唇轻启:“儿臣从未想过要害王爷。” “呵呵,王嫂你这不是司马仪之心,路人皆知么?”陪同太妃娘娘 ------------ 第七十五章 连绛霜额头上缠着白色绷带,长发散落一肩,正靠在床头喝嬷嬷端来的苦口良药。太妃娘娘则慈眉善目坐在旁边,轻道:“霜儿,哀家前日已让胤轩休妃,等你身子好了,就将你和胤轩的婚事早日办了可好?” 绛霜正在仰头喝苦药汁,听到这句话,纤纤素手抖了一下,随即将空碗递给旁边的千蓉,握着母妃的手道:“娘,那姐姐怎么办?她并没有犯七戒,胤轩不该休她的……” 宁太妃的脸沉了一下,叹道:“无须七戒三出,取夫君性命,这一条就够她浸猪笼了……哎,当初她嫁入我们景亲王府,哀家一直为拿她做霜儿你的替罪羔羊颇为良心不安,所以尽量在地位上补偿她,不曾想她终是让哀家失望了。” 连绛霜静静听着,唇角浮现淡淡的笑:“娘,其实想来姐姐也是逼不得已,如若不是那边以苏渤海的性命为要挟,姐姐也不会走错这一步……再说胤轩并无大碍,也不再追究,所以娘给个机会让姐姐改过自新便是了……” “霜儿。”宁太妃爱怜的捏捏她的手,瞧着她:“你一直是个善良的孩子,让你等了轩儿这么多年,实在是委屈你了……现在我们与那北冀前嫌尽释误会消除,哀家想让你叫一声母妃可好?” “娘……” “霜儿不要再妄自菲薄自卑自怜,从胤轩将你带入王府的那一刻起,你与我们就是一家人,哀家从来没有嫌弃你的乞丐出身。且你对胤轩有救命之恩,与胤轩也是两情相悦,哀家希望你们不要再耽搁下去,你们已经差点走错了一步,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那姐姐怎么办?”绛霜面露担忧。 “不要再说她了,她实在是让哀家失望,不配再做我们景亲王府的女主子……而霜儿你不管遇到什么事永远以胤轩的安危为先,且会站在对方的立场设身处地,这是哀家最欣赏的一点,哀家需要这样的媳妇,我们景亲王府也需要这样的女主子。” “那休弃姐姐,胤轩他答应了吗?”绛霜心头窃喜,开始小心翼翼的问。 “他会答应的。” “就是说,他现在还没答应?” “前日哀家已经跟他提过这事了,他没有直接拒绝,应该是在考虑……霜儿你不要急,母妃会给你做主的,你和轩儿原本是一对。” “母妃,霜儿一直心甘情愿的等胤轩。”绛霜轻垂眼睫,微微颔首,帕子一掩陡然梨花带雨起来:“霜儿一直知道胤轩的心意,只是霜儿的残花败柳之身配不上胤轩,他应该找一个冰清玉洁的王妃……” “霜儿!”宁太妃轻声厉呵,眉头蹙得高高的,“你这个孩子,什么时候说起这种胡话来,以前和胤轩不好好的吗?你只要一直想着胤轩,一心一意为胤轩着想,哀家便满足了。” “母妃!”连绛霜抬起头,泪珠子开始一颗颗滚落,“姐姐没嫁进来前胤轩是不在乎,可是现在,他天天往姐姐房里跑,怕是嫌弃霜儿的败柳之身了,呜……” “傻孩子。”宁太妃用自己手中的帕子为她拭了拭,宽慰道:“是你多想了,一个男人三妻四妾是很正常的事,母妃相信,轩儿他心里只有霜儿你的,以前你不也这样告诉过母妃吗?” “母妃……”绛霜扑倒在她怀里,哭得好不委屈。 “好了,我们做女人的不能管夫君三妻四妾的事,所谓女子以德不以色,要抓住夫君的心,就用自己的才德,而不是美色。” “恩。” “别哭了,再哭脸上就要花了。” “母妃……” 一刻后,宁太妃宽慰好了绛霜,让她止了抽泣,睡去了。自己则带着苏嬷嬷往自己的西居走,却是一出东漓,脸色便有些不好看,似有心思。 苏嬷嬷陪着她走,走到开满紫薇花的小径上,望着她沉重的脸色终于忍不住问道:“小姐,你可是为王爷和绛霜小姐的事烦扰?你不是已经让王爷休了景王妃,立绛霜小姐为新王妃吗?这是大家都一心期盼的事,何以小姐这般忧郁?” 宁太妃站在紫薇花下,望着枝头的一大朵粉红紫薇叹气道:“其实霜儿的性子,哀家不大宽心,霜儿她当年受的刺激太大,以至性情有些极端……” 苏嬷嬷暗暗吃惊:“既然担忧,那小姐为何今日要提起重新纳新王妃之事?” 宁太妃将视线从紫薇花上朝苏嬷嬷看过来,轻道:“尹儿,你我主仆三十年有余,哀家对轩儿的心你也该了解的,轩儿自打出世,就是多灾多难厄运不断,这些的这些都是哀家带给他的,所以对哀家来说,轩儿的命比任何来得重要……哀家本看好苏映雪,交谈间与她颇为投缘,不曾想她还是为了那个苏渤海对轩儿起了杀心,这是哀家的大忌。” “所以,即便绛霜小姐性情极端出身低贱,小姐也会看在她对王爷的那份真心上接纳她?原来小姐从一开始并不满意绛霜小姐做王爷的王妃……” “霜儿性情刁钻,不够稳重大方,且带有乞儿的粗俗,所以当年哀家只允轩儿娶她为侧室。那年胤轩将她带回府,哀家唯一满意的是她有一颗善良的心,虽举止不雅,却肯不图所求舍身救轩儿,实属难得。” “尹儿明白了,原来小姐疼绛霜小姐这么些年,是为报恩。” 宁太妃静默不语,却移步往前走,所经之处,粉红紫薇落满一肩。 苏嬷嬷连忙跟上去,又道:“尹儿一直没看出来绛霜小姐有哪点喜欢小孩童,何以要将教养苏沥安的事揽过去?即便小姐想用他来遏制王妃娘娘,也不必去烦扰绛霜小姐呀,这府里的奶娘老妈子多了去了。” 宁太妃走在玉湖的九曲桥上,弯了几弯,在凉亭里坐下,望着远处的一片粉荷,“绛霜如若喜欢,就随她去吧,只要她不伤害胤轩。” “小姐的意思是说,只要绛霜小姐是为王爷好,不管她做什么,小姐你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恩,可以这么说,她与映雪发生口角的事,哀家不是不知晓。只是以映雪的性子,应该是不会动手的。” “那王妃娘娘的事,小姐打算怎么处置?” “哀家先不管,胤轩会解决的。” 东漓的聚贤楼里,南宫漠刚从京城赶过来,一脸风尘仆仆。他说了好大串,却见主座的男子一直拧眉沉思,半天不出声。 “王爷?”他试探着叫了声,看看亚父和云坤,用眼神寻问究竟。今日的王爷似乎有点神不守舍呢。 “噢,你继续说。”连胤轩抬起深邃的眸子来,抬手示意他继续。 “王爷,老臣已经说完了。”南宫漠暗暗惊讶王爷的不专心。 “说完了?”连胤轩剑眉微挑,眸光瞬息恢复神采,沉声道:“胤韬的五十万大军何时启程?” “三日后,这次是由上将军拿帅印,以剿灭乱党之名直取淮州和卞州,但是境内有很多地方暴民剧增,趁势纷纷揭竿起义。” “先不管这个,本王问你,我们蛰伏在各地的铁骑兵情况怎样?训练得如何?” “回禀王爷,我们蛰伏在京都,云州,通州,洄州,鄞州的铁骑数量增加了三倍,目前还在招兵买马徐图征进中,并高强度训练,随时等候王爷施令。” “好,南宫漠你做得好,即日回京将洄州,鄞州的铁骑调往西魉河中游,堵住他们的水路,再派一队人马守在古道,给他们来个腹背受敌。但是,能降则降,不要一味杀戮。” “南宫漠遵命。”南宫漠抱拳听命,忽又道:“王爷,云州通州内现在并无动静,可要撤去对他们的监视?” “不要撤,云州通州虽然已让胤韬收回去,但是这两座城池毕竟曾是右贤王的地盘,你带兵守在那里,继续招募兵马扩充我军实力。” “遵命!” 连胤轩嘱咐完,又朝亚父看过来:“亚父,西门到现在为何还没有消息?” 亚父正在听他们的对话,捋着长须笑道:“王爷,西门可能正在回卞州的路上,前日已飞鸽传书日期。” “这个西门,总是态度乖张处事神秘,让本王摸不透他。”连胤轩薄唇紧抿,利眸铮铮,俊脸严肃的瞧了众人一眼,又道:“前三日夜里,邹长青与秦海琼带着五万卞州守将连夜出城,打算投靠甯州,让本王在淮州拦截,降伏一半。” “王爷,这两个人留不得。”亚父道,沧桑的眸子里总是闪着一抹矍铄,“我们现在既已采取破冰之举,就该速战速决,直捣黄龙府。不然,会成为砧板上之鱼肉,任人宰割。” 连胤轩将此话听进去了,利眸沉沉:“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只要他们愿意归降本王,本王绝不肆意制造杀戮。而亚父的话也言之有理。只是现在还有一个夏侯玄存在,他们在殄州,海州,沧州暗生势力已在这几年日益壮大树大根深,将会是我们直捣黄龙府的一块巨大绊脚石,所以本王现在只能守不能攻,需静观其变。” “王爷说得倒有理。”亚父灰白眉须微拢,思忖片刻,捋须笑道:“我们先等西门回来再商讨此事,或许西门能给我们带来好消息。” “恩。”连胤轩轻应一声,眸光沉思,而后转头示意南宫漠:“南宫大人先行在府里歇息一番,晚上本王再送你出淮州。” “多谢王爷,老臣这就退下了。”南宫漠揖手拜别,袍摆一撩,退下去了。 叶云坤也随之退出去,回他的飞云山庄,片刻厅里只剩下连胤轩和亚父。 连胤轩以为大家都退出去了,正用长指撑着额头,俊颜微侧拧眉沉思,他在想母妃扔给他的难题,在想怎样对待那个让他心湖泛起涟漪的女人。 绛霜受伤那日,他仔细质问了千蓉,任他如何吓唬,千蓉也只是哭哭啼啼重复白日里的那番话。他原本是不相信苏映雪会出手打绛霜出手的,可是自从发生她打千蓉的那次后,他就不敢十分肯定了。 他不得不认清的是,这个女人在经历那次牢狱之灾后,有了微微的变化,她似乎把那一大一小看得过重了,超越自己的生命,容不得那一大一小受点点风吹草动。 也许是苏渤海的死带给她的刺激过大,她便把生的希望全部寄托在了那一大一小的身上,任由那个叫芷玉的丫头四处惹事。 他能有这样的想法,是因为上次在淮州小筑发生的掌嘴吵架事件,嬷嬷一五一十的承认,确实是小少爷闯入他的房间为先,后遗失绛霜的珍珠,千蓉去问,反遭苏映雪的掌嘴;后来为新衣裳的吵架事件,是芷玉性子冲,一言不合就动手,口无遮拦破口大骂绛霜。 绛霜性子天真俏皮,经常是刀子嘴豆腐心,闹闹就好,但绝对不会真的动手;苏映雪淡泊沉静,性情温和,如冬日的轻雪飘渺洁白,让他看得隐隐约约。这样的一片雪花,他怕一抓在手里,便化了。 所以最终,只能认为是千蓉和芷玉两个小婢私下吵了嘴,互相有了怨怼。 那日绛霜醒了,问了她事情缘由,她只道是自己不小心磕上的,不关苏映雪的事。他听罢,心头即刻火起,因为绛霜楚楚可怜的样子让她想起苏映雪在场时看绛霜的冷若冰霜。即便不是她故意推的,是拉扯间失手,她也不该是这个表情呀。 两人都有错,为何一人将错全往自己身上揽,一人却冷眼相观!他不了解这个苏映雪,却也对她恨得咬牙切齿,于是立即冲去找她了,却看到她单单薄薄靠在门板上,将自己抱成一团。 他最怕看到的就是她这个表情,仿佛全世界都与她不相关,沉在自己的世界里,谁也走不进去。 谁也走不进去么?那他偏要走进去!他管不住自己霸道的性子,却在看到她的泪珠时,惊慌得如战场上的逃兵,落荒而逃。 他知道自己心底有块地方松动了,那是他自己都无法察觉到的荒芜,于是在那一瞬间,突然很怕见到这个女人。 他怕那砸得他心疼的泪珠。 他选择不再追究此事,让绛霜好好的养伤,日夜守着她,以弥补这些日子来对她的冷落。 只是,母妃又将苏沥安带了过来,不肯依他之言送还给苏映雪,执意要代为抚养。他明白母妃的用意,就跟他当初一般,对这个苏映雪时时防备,拿苏沥安做人质。 他也是这个时候才知道,在苏映雪被掳去凤雷山的日子,母妃打发了苏映雪的住处,将芷玉和沥安重新放回绛霜身边,紧锣密鼓的保护他,怕苏映雪再毒害他。 母妃的这番心思,他这个做儿子的又何尝不懂!只是,他突然不愿意用这种方式对待苏映雪,不想再用这么卑鄙的手段对付手无缚鸡之力的她,毕竟他曾那么卑劣的拿她做绛霜的替罪羔羊。 是的,有一刻,他认为自己做得过分了。她不是真正的敌人,他却用对付敌人的方式对待她,想置她于死地。 他和绛霜,都有愧于她。但他不会自责,因为,还有一个沉在水底的楚幕连。 那么,他该不该休这个苏映雪呢?毒害他,足可以让她背上弑夫之罪沉潭,遭千人骂万人指,死路一条。而从他回府的第一日母妃便告知他,不让她沉潭,只需休弃她,赶她出王府。 母妃似乎料准了他会犹豫,二话不说硬将那苏沥安抓了来,明摆着告诉他,不休苏映雪,永远以这苏沥安为人质。 他从未见过母妃如此蛮横过,母妃从来都是温和贤淑,分得清事理之人,今日却为他做出如此之事,怕是为上次中毒的事心有余悸留有阴影。 他尊重母妃,但他也有自己的意愿。 薄唇紧抿,他沉在自己的思绪里,没有察觉亚父站起身朝他走过来。 “王爷可是在为景王妃的事操心?”亚父不轻不重出声。 他微微惊吓,抬起头来:“亚父何以还在?” 亚父笑道:“老夫见王爷双眉深锁,似有心思。” 他不再望亚父,平视前方道:“亚父可知这苏映雪身世来历?” “呵呵,王妃娘娘不正是苏渤海之女么,王爷这话问得好蹊跷!” “亚父!”他轻声厉呵,拧眉道:“你明知本王问的是何意!” 亚父重新绕回自己的座位上,保持比主座上的连胤轩矮一个头,继续笑道:“王爷,老夫确实不知,那日初见王妃娘娘,只见王妃娘娘气质高雅,温柔贤淑,实难想象是出身商贾之家。” “那亚父如何算出她是本王的真命天女?”连胤轩眉心的褶皱依旧没有平展,问得严肃。 “呵呵,老夫只说王爷的身边有这样一个真命天女存在,并未说这个天女是哪个?此为天机,不可泄露。” “亚父!”连胤轩星眸微眯,望着下面的亚父:“不要再跟本王说什么天机,该指引的亚父你都指引了,那日你不是劝慰本王与苏映雪洞房?你说,她会成为本王的贤内助!” “呵呵。”被他如此这样一反驳,亚父倒也不急,脸色不变:“老夫是说过这话,从一开始就劝慰王爷与王妃娘娘洞房,只是在王爷与王妃娘娘洞房后,那天女星陡然黯淡无光,隐身不见,怕是出了什么蹊跷。” “亚父是指本王轼妃之事?” 亚父捋着胡子,永远精神矍铄:“王爷是否轼妃,只有王爷自己心里知晓。老夫想说的是,天女星可能被第三星旁的乌云遮挡住了,也可能真正的天女星并未出现。” “如若按亚父后面这种说法,那那颗出现的小星子算什么?”连胤轩立即勃然大怒。 “只是一颗平凡的小星子,呵呵,但是老夫认为前者的可能性比较大。” “该死的,亚父你永远都有危言耸听的本事!”连胤轩“嚯”的站起了身,冷冷看亚父一眼,挥袖走出了聚贤楼。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恼什么,只知道自己在听到亚父说那颗天女星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平凡小星子时,胸腔起了怒火。 亚父和他都知道那颗星子代表的谁,如若亚父说不是,那就是说他和那个女人不可能在一起。他讨厌这样的说法!也不爱听亚父话中的暗喻! 除了他曾想置苏映雪于死地,还会有谁!可是亚父在暗讽是他身边的人在害苏映雪! 剑眉一锁,他迈步跨进了东漓的主居,看到绛霜正躺在床头喝汤药,皱着眉小口小口的抿着,难以下咽。一见他走进来,连忙要掀被爬起:“胤轩!” “躺在床榻上。”他抬手示意她不要起来,自己稳步踱过去,在床沿坐下,“头还疼不疼?”并用手轻柔的撩起她垂在伤口处的发丝。 “不疼,大夫说快拆绷带了,不知道会不会留下疤。”连绛霜顺势靠进他怀里,幸福浅喃。 他静静抱着那娇软的身子,轻道:“不要担心,你现在戴的是人皮面具,不会留下疤的,即便落下了,本王也不介意。” “胤轩。”连绛霜身子微僵,从他怀里抬起头颅,一双水亮大眼灼灼仰望他:“胤轩,你说是我现在的模样美一些还是原先的模样美一些?” 他抿唇,让她的这个问题问得有点烦躁,道:“本王爱的是你这个人,不是这张面皮,以后不要再问这样的傻问题了。” “恩。”连绛霜乖巧的闭嘴,重新倚进他怀里,温柔似水,“胤轩你不要再责怪姐姐了,那日是我不小心撞到了桌子上,姐姐并没有推我……都怪我太多事了,非要将小少爷接过来照顾几日,弄得姐姐误会了……” “是母妃让你接过来的?” “不是母妃,是我喜爱那个孩子喜爱得紧,执意从母妃那接过来的。姐姐可能是因为上次你吩咐将小少爷寄养在我这儿的事有了嫌隙,一下子误会了。” 连胤轩这次没有出声,闻着怀中女子的发香,陡然道:“你换香料了?这发上是什么香?本王以前没闻过。” “噢,这个是我试的新香料,胤轩你喜欢吗?”绛霜仰起脸笑得甜甜的。 “喜欢。”连胤轩哑声答,大掌又抚上她同样缠了绷带的颈间,心疼道:“等本王查出那个泄露我们行踪的人,定让他付出惨重代价。” “胤轩,你查出那个人了吗?”绛霜的笑容隐去,脸蛋微微严肃。 “正在查,这个人应该就是上次暴露我出城密道的人,他似乎对本王的行踪了如指掌,连本王反其道选择经过凤雷山那条路也知晓,本王总感觉他就在身边。” “不是已经查出那个人是冯丰吗?” “不。”他轻搂她,嗓音温柔,“现在虽与北冀的误会解开了,但本王从冯丰身上按图索骥,发现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并不是冯丰,而是另有他人。” “那是谁?”连绛霜仰着脸,紧紧抓住他的大掌。 “一个跟北冀门有莫大关系的人,这个人可以对冯丰发号施令,也可以任意出入北冀门。上次唆使牟伊人这件事,主使者之一便是他。他可以秘密潜伏在本王的身边,将本王的行踪一五一十转告给冯丰,也可以让本王抓不到任何蛛丝马迹,所以本王一直怀疑身边有这样一个奸细存在,而且还是本王的亲信。” “胤轩你怀疑是……” 胤轩抿着薄唇锁眉不答,轻搂她,严肃道:“本王这段时日可能要随时出征,你就乖乖呆在王府,哪儿也不要去,本王会让连鹰寸步不离保护你。” “胤轩,可是你的眼睛还未痊愈。”绛霜从他怀里坐起身,用指轻抚着他深邃的眼眶:“大夫说还得半月之久才能痊愈,如若浸染风沙,会复发……噢,对了,大夫今日刚刚让人送来了一瓶清目丸,让你每日用来擦眼睛两次。” “这次他是如何解释药引是哪处来的?” 绛霜摇摇头,“只说是找到了那个红衣女子的后人,是那个后人送给他的,但没有留下姓名。” 红衣女子?连胤轩首先想到的倒是那个叫哑奴的红衣女子,既然毒物是她使,那她定也有解药,而且也是穿的红衣。只是,楚幕连为什么要帮他?如若真是这样的话。 “他有没有说那个后人是什么样子?”他立即拧眉问。 “说是个穿红衣的哑巴。” 真的是那个哑奴!他大吃一惊,掌上微微使劲。 绛霜的肩膀吃痛,唤醒他:“胤轩,怎么了,这个哑巴有什么问题吗?” 他缓过神:“没事。”又放开她,扶她躺下,“你先歇息,本王有点事。” “好。”绛霜乖乖躺下,望着他高大的身影,“你去忙你的吧,不必担心我。” 连胤轩这才吩咐了千蓉几句,走出去了。 他去的方向自然是映雪的绿雪园。 只是映雪不在园子里,芷玉也不在,得月筝告知,才知她们去看望独孤北冀了。 又忘不掉这个独孤北冀!他心头酸意暗生,急匆匆往安置独孤北冀的园子赶,初进园子,看到芷玉端着个木盆在进出,看到他,惊慌失措,“王爷您来了!” “王妃在里面?”他看看里面,又看到芷玉的嘴角破裂结痂,明显是让人给掌嘴所致,眉微沉。 “小姐在给北冀门主疗伤。” “本王请来的大夫都是吃白饭的吗?竟然让本王的王妃亲自出马!”他大怒,大步一迈,已往室内走了。 他的王妃对他的出现一点儿也不惊奇,淡淡回首:“王爷您来了。”一身素衣,没有挽发,已不做王妃的模样打扮。 她背着他在收拾一桌的凌乱,几只药罐药瓶,两支带血的无底竹筒,数条染了大片红色的干巾,而芷玉手上端着的,正是一盆暗黑的血。 他皱眉:“你果真给他换了血?你胆子可不小!” 映雪在收拾东西,听到男人的声音,只是淡淡的扯起唇角:“我已经给他放掉了体内所有坏死的血,他体内现在流动着的是少量新血,以血养血,所以需要借用王府的寒冰床一用。” 他不答她,陡然扣住她细弱的胳膊,迫使她转过来面对他:“转过来,本王现在在跟你说话!” 她颔首轻笑,抬眼瞧他:“王爷你说,臣妾听着。”那双漂亮的水眸里,没有一丝温度。 他这才发现她的脸白的透明,不是凝白,而是血色尽失的苍白,“你将自己的血给了他?!”眸微眯,连忙抡起她的云袖,只见一条新伤口躺在她的藕臂上,刚刚才止了血。 “该死的!”他气得想掐她。 她却云淡风轻的笑了,道:“王爷,新血才刚入北冀门主体内,需要寒冰床镇热调理,如若不及,可能会血液逆流,经脉俱断。” 他瞧着她脸上的笑,依旧想掐她,却忍住了,沉声吩咐身后随行的小厮立即去取寒冰床,再看向她:“现在回绿雪园吧,本王有话要说。” 她笑:“在这里也可以说。” 他被她脸上的笑扎得不舒服,不再跟她赘言,抱起她就往门外走。 等到了绿雪园,他轻轻将她放在了榻上,对门外的丫鬟吩咐了几句,重新站回床榻边:“楚幕连还在卞州。” “呵呵,是吗?”她软软躺在榻上,用薄被包紧了自己,双眸虚弱的眨着,“臣妾乏了。”明显是在赶他。 他没有走,也没有怒,依旧静静站在榻边:“本王眼睛的药引是那个哑奴所给。” 她没有睁开眼睛,羽睫轻轻颤动:“臣妾恭喜王爷眼睛能治愈。” ------------ 第七十六章 映雪在床上躺了几日,气血恢复了些,等到脸蛋逐渐红润,她披衣下榻来。而芷玉正在外屋与月筝说话,接了几大盒月筝送过来的补品,送人出院子。 等她送完月筝折回来,看到她家小姐正掀了竹帘子出来,罗裙穿戴整齐,黑亮青丝松松挽了个斜髻,用支碧玉簪子固定住,状似要出门。 “小姐,你要去哪里?今日外头起风了,别凉了。” 映雪不听她的,取了披风往外走:“我去看看北冀门主,瞧瞧养血之术是否成功。” “哦,那芷玉跟你一起去。”芷玉不得不跟上。 说回来,她家小姐还真敢冒险呢,这换血养血之术一般是不能轻易尝试的,因为病体大多会排斥新血导致经脉紊乱,成功的可能性很小,就算是楚幕连,也不敢轻易给人换血的。 小姐此法,真是破冰之举。 她细心的用披风给小姐虚弱的身子裹了个严实,往北冀门主居住的园子走。等到了园子门口,竟看到园子门口站了侍卫,守卫森严。 “我来看看北冀门主。”映雪对那两个侍卫轻声道。 “王爷已经遣了大夫来为北冀门主疗养,景王妃还是请回吧。”守卫不让。 “那为什么三小姐能进去,我们不能进去?”芷玉眼尖,一眼瞧到园子内连绛霜的婢女千蓉刚从门内走出来,连忙伸指指过去,“三小姐能进,景王妃为什么不能进?” “这……”两个守卫哑口无言,对望一眼,不得不放行,“景王妃请吧。” 映雪轻轻踏进门里,恰好正值连绛霜从门里走出来,两人打了个照面,对视一眼,擦身而过。她看到连绛霜的额头已经完全痊愈,不留一点疤,脖子上戴了流线型的名贵玉珠子,既美观又能遮住那道细痕。 “……”这个女人下巴抬得高高的,眉眼一挑,走出门去。 芷玉在后面紧紧抓着她的袖子,小声道:“小姐,她来做什么?” “不要管她。”映雪拉着她往前走,注意力放在寒冰床上的独孤北冀身上,只见寒冰床整个床身由透明千年冰制成,床心呈透明,可以瞧见里面的冰柱,床面寒烟缭绕,与烟暖床无异。只不过,烟暖床是暖的,这个是寒的。 反观独孤北冀的身体,并没有被那千年冰冻僵,倒是脸色红润一些,十指指尖乌黑散去呈现正常颜色。他的模样,似在熟睡。 映雪探了他的脉息,脸色缓和下来,指尖下的脉搏一跳一跳的,十分强劲有力。 “成功了。”她轻叹,唇角弯起一抹笑意,“芷玉,我的换血养血之术成功了,北冀门主有救了!” “恩。”芷玉也让小姐的情绪感染了,娇俏笑道:“小姐,现在北冀门主体内流的就是小姐的血,从此他就是小姐的人了。” “芷玉,在胡说什么!”映雪蹙眉啐她,实在拿这个口无遮掩的丫头没办法,这种话也能乱说么?如若让外人听了去,她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小姐,芷玉开玩笑的嘛,别当真,别生气……” “以后这种玩笑话不要乱开知道吗,这个府里处处暗礁,我们更要慎言慎行。”她没有生气,只是觉得有太多的身不由己,身在此处,那灾难都能自动找上门。 随即没有说话,将独孤北冀的大掌搁到寒冰床上,再用指撑开他的眼皮瞧了瞧,“北冀门主过几日应该就能苏醒了,芷玉,我们出去吧。” 芷玉垂着头,这才出声道:“那我们以后还来看他吗?” “不需我们来看他了,这里会有人照顾他的。”说着,已朝门外走。 “哦。”芷玉回头望了那沉睡的独孤北冀一眼,连忙跟上小姐的步子。 只是出了园子,有人守在外面挡住了她们的去路。 连绛霜状似在那赏茉莉牡丹花,见映雪走过来,忙轻移莲步挡在路中间,笑道:“姐姐医术了得,这样一个活死人也让你给治活了。” “妹妹过奖了,只是略懂一二。”映雪淡淡回应,绕过她,准备带着芷玉离去。连绛霜连忙叫住她:“姐姐,妹妹有个不请之请。” “你说。”映雪没有回头,芷玉却在旁边急得拉她的袖子,“小姐,我们不要理这个恶毒女人。” 映雪抓住她的手,示意她别说话。 “呵呵。”后面的连绛霜轻笑几声,才道:“上次都怪妹妹粗心大意,没有管教好千蓉,才让她出手弄伤了芷玉的嘴,请姐姐看在我们姐妹一场的份上原谅妹妹这一次的过失可好?妹妹近日刚做了一条新裙子,这就让人送来,以给姐姐做赔罪。千蓉,快去将新裙子拿来。” “慢着!”映雪回头叫住她,脸色有些不好看:“妹妹不必给我赔罪,人在做天在看,收起你那套把戏!” “姐姐。”连绛霜嘴儿一瘪,朝映雪走近了两步,好不委屈起来:“姐姐你还在生妹妹的气吗?如若早知道这两个丫头在打架,妹妹一定会遣人拉开她们的,都怪妹妹贪睡,才让这千蓉跑出去闹事,妹妹以后一定严加管教的……” 映雪蹙眉退了两步,什么也不再听,扭头就走,“芷玉,我们走。” 她的心头,隐隐有股不对劲。 果然,连绛霜不肯放开她,立即小跑步追上来扯着她的袖子不放:“姐姐,你就看在妹妹不小心把额头磕破的份上原谅妹妹这一次吧,妹妹知道错了,请姐姐消消气……呜……”说着,竟然“扑通”一声跪在铺满鹅卵石的小径上,要磕头。 映雪在扯被她紧紧抓住的袖子,叫道:“放开!”芷玉也忙跑过来帮她拉扯连绛霜的手,“小姐,我们快走,她又在演戏!” “姐姐!”连绛霜哭哭啼啼起来,将她的袖子拽得紧紧的,仰面哭得满脸泪珠:“姐姐,求你饶过绛霜吧,绛霜怕那些毒蝎子……” 话还未说完,陡然“哎哟”一声倒在了地上,额头狠狠磕上那些碎石子,映雪和芷玉还反应不及是什么状况,千蓉已大叫一声“小姐”惊慌失措跑过来要扶她们家小姐。 “小姐,刚才我们并没有用很大的力呀。”芷玉被这情况吓得小脸发青,畏畏缩缩躲到她身后,“小姐,芷玉没有推她,是她自己故意倒下去的。” “我知道。”映雪抓紧芷玉冰凉的小手,静静看着从水榭处朝他们走过来的太妃娘娘和连胤轩。 连胤轩刚才的确在陪太妃娘娘赏荷,两人是闻得这边的哭叫声转过来的,一来,便见到连绛霜跪在映雪面前磕头道歉,一脸的泪水真真切切,却猛然被映雪主仆二人狠狠拽到地上。 “该死的!”刚才连绛霜那么大声的哭诉声,自然也一字不漏传到了这母子二人耳朵里,连胤轩脸色瞬息大变,长腿一迈,立即大步流星朝磕在石子路上的连绛霜冲过来,“苏映雪,你是怎么回事!刚才绛霜不是在给你道歉吗?你有必要这样对她?”让绛霜给她磕头已是让他怒火飙涨的事,她竟然不扶绛霜,反而去推! 这算什么事! 吼着,已将那哭成泪人儿的连绛霜掺起来,心疼的察看她额头上的伤势。 连绛霜还在淌泪,哭着道:“胤轩,不关姐姐的事,是绛霜有错在先,姐姐生气也是应该的。” 连胤轩将她搂在怀里,冷眸瞪着映雪:“毒蝎子是怎么回事?” “小姐……” “芷玉!”映雪握着她手的素手一紧,不允她出声,依旧冷冷望着这个对她质问的男人:“臣妾不知道。” “千蓉,你说!”男人直接点名。 千蓉本来一直站在旁边没敢插嘴,现在见被主子点名了,连忙将螓首垂得低低的,声音发颤道:“刚才奴婢在东漓的右偏居为小姐拆洗帐子,拆下来的时候,突然从帐顶掉下来大堆的毒蝎子……呜,吓死奴婢了……” “那关我们家小姐什么事?”芷玉还是忍不住出声了。 千蓉抬眸看她,可怜巴巴道:“那就要问芷玉你了,东漓的嬷嬷说今儿个大早见到一个穿湖绿裙子的女子鬼鬼祟祟去过小姐的房间,那个女子的背影很像芷玉姐姐你。” “胡说!我今日一直在绿雪园伺候小姐,几时去过东漓!”芷玉被气炸了,双颊气得鼓鼓的。 “王爷,您瞧芷玉身上的这套裙子不正是湖绿色么?与嬷嬷形容的不差分毫。”千蓉不与她斗嘴,纤指一指,拿事实说话。 连胤轩薄唇紧抿,瞧了芷玉一眼,视线重新转回映雪身上:“上次是芷玉与千蓉私下打架怄气伤了嘴,你再疼这一大一小,也该分点分寸吧,怎么能放任芷玉将毒蝎子拿进绛霜的房间?更何况,上次你推绛霜的事绛霜还没找你追究,这次她反而先低下头向你道歉,你不扶她,反倒推她,你是怎么回事!” “胤轩,不关姐姐的事,是绛霜自己摔倒的……”连绛霜窝在他怀里,好不楚楚动人,“姐姐她说原谅我了,是我起来的时候不小心……” 听到这里,映雪的眉梢挑了一下,她以为这个连绛霜会有多聪明的,不曾想为了一个男人,将这样的伎俩一施再施,用尽心思。 她静静站在那里,瞧着面前的一男一女,冷笑:“既然有人告诉王爷芷玉的伤是因两个小婢私下争风吃醋所致,那为何芷玉的嘴被打伤了,千蓉却毫发无损?既然嬷嬷说的只是一个穿湖绿色裙子的小婢,只是背影像,又为何执意认定是芷玉?这个府里,穿湖绿色裙子的小婢只有芷玉一个人吗?千蓉你的身形就跟芷玉差不多,只要你穿上湖绿色,也可以成为那个小婢!” “我……”千蓉身子瑟缩了一下,连忙委屈巴巴钻到连绛霜旁边,“王爷,千蓉没有,王妃娘娘她冤枉奴婢了。” “蝎子。”连绛霜一个劲往连胤轩怀里缩,身子抖得似落叶:“那些蝎子,爬得到处都是,好似那些放在我脸上的毒蜘蛛……胤轩,我好怕……” 连胤轩听到这里眸便沉了,抱紧她:“这种事不会再发生的,乖,不要怕。” 芷玉在旁边听得鸡皮疙瘩掉满地,捏了捏映雪的素手:“小姐……”才发现小姐虽然面容沉定,掌心却是凉的,且感觉小姐的身子僵了一下。 是的,映雪的确僵了一下,因为男人最后的一句话让她想到他对她说的那句“乖,哭出声音来”,就是这句,让她记住了他怀里的温度。 可是现在,她反感这句话。 她唇角的笑意很冷,不再看这对拥抱的男女,看向一直默不作声的太妃娘娘,“母妃,儿臣要求严查放毒蝎子的凶手。” 宁太妃没有想到她会说这句话,愣了下,回道:“有人在我景亲王府胡作非为,哀家定不饶他!现在守好王府各个大门小门,一个不准出去,一刻之内将府里所有与芷玉差不多身形穿湖绿色的小奴遣去东漓,哀家就不信捉不出这只虫蝇!” 话音落,千蓉的脸立即白了。 连绛霜还窝在连胤轩怀里,用指撑着额头,告诉男人,她头晕。 “我现在抱你回房。”连胤轩低哑,侧头看了映雪一眼,抱起那个娇弱的女子走向东漓。 半刻,两大排穿湖绿色钗裙的小婢站满了东漓的大院。东漓的管事嬷嬷垂首立在旁边,接着是芷玉,千蓉。 宁太妃坐在上座,瞧下面半晌不出声,她不出声,下面的嬷嬷小婢也不敢动,站了半刻。连胤轩这个时候安抚好了受伤的连绛霜,从他的主居走出来,巡视四周一圈,英挺的剑眉皱起。 他一出来,就听到小婢报告说月落园的月筝来了,要见太妃娘娘和王爷。 “让她进来吧。”宁太妃终于出声,说完这句,再示意儿子在旁边坐下。 连胤轩刚坐,月筝便进来了,先是欠身问了安,再清清脆脆道:“月筝这次来,是想为姐姐和芷玉做个见证,今日月筝一直在姐姐屋里打扰,直到午时才回园子,所以月筝可以证明,放毒蝎子的人根本不是芷玉。” “月筝。”映雪感激的看向她,无语凝噎。这个傻妹妹,只怕是要无端惹祸上身了。月筝瞧向她,抿唇浅笑。 而连胤轩听罢月筝的话,俊脸上没有明显变化,只是示意月筝先退到一边,利眸沉思,再对东漓的嬷嬷道:“你将事情的经过大致说一遍。” “是,王爷。”嬷嬷畏畏缩缩垂着头,一五一十道:“大约巳时二刻(上午10点)左右,奴婢经过三小姐的右偏居,看到一湖绿裙小婢手上提着个布袋,鬼鬼祟祟走进三小姐房里。” “之后那个小婢几时出来的?”连胤轩沉声问。 “一刻不到便出来了,只是在奴婢面前晃了下便不见了,让奴婢如何寻也寻不着。” “当时房里有人吗?” “没有,三小姐和千蓉都不在,几个大丫鬟在院子里晒被子。等那女子走后,三小姐和千蓉才回来的……” “你如何确定绿衣小婢是芷玉?” “今日辰时,芷玉曾来东漓取过王爷您给王妃娘娘补身子的千年老参,所以奴婢记得芷玉那一身衣裳……后来三小姐发现房里的毒蝎子后,让奴婢将事压下了,说没出事就不必追究,怕王爷您担心……” “然后绛霜在花园遇上了芷玉……”他看向旁边的映雪和芷玉,眸子阴冷:“当时你和芷玉也不在房里,去了哪里?又如何执意要绛霜赔罪?明明是你有错在先!”后面这句,带点质问。 “汀风园。”映雪静静答,也不瞒他,“臣妾没有让妹妹赔罪,王爷。” “苏映雪,你当本王眼睛瞎了吗?”连胤轩吼,终于被她的模样弄怒了,刚才他明明看见这个女人和芷玉狠狠推了绛霜一把,也明明将她们之前的对话一五一十听进了耳里!她当他瞎了聋了吗?! 前几日他问了东漓当时所有在场的丫鬟,每个人告知他,是芷玉与千蓉怄气,才动手打起来的,后来为苏沥安的事发生争执,不小心将绛霜撞到了桌角上,他想平息此事,便没再追究。不曾想…… “王爷。”映雪掀唇冷笑,瞧着他:“如若要制造这样的陷阱,王爷觉得很难吗?” “该死的!”他恼羞成怒,“嚯”的站起高大的身子走向映雪,“不要给本王说什么陷阱!绛霜的心思没你这般缜密幽深!” “呵。”映雪瞧着他发怒的眸子笑,讽刺,冰冷:“王爷,这个小伎俩比王爷计划将臣妾置于死地的运筹帷幄要难吗?当初王爷和妹妹计划着将臣妾当成替罪羔羊,有没有想过,谁的心思才是缜密幽深!” “该死的!”连胤轩立即脸色大变,怒目铮铮盯着她:“所以你现在要报复本王和绛霜当初这样对你?” “我说过,毒蝎子不是我放的!”她吼,在点点泪光中瞧不清这个男人的脸,他曾经给她的那丝温暖,在烟消云散,抓不住了。 她好累。 闭上眼睛,锁住一眼的酸涩:“既然不相信我,便休了我,从此,还你们景亲王府一片安宁。” “你休想!”他吼得冲破檐顶。 她睁开眼睛,笑得清冷:“那就请王爷等着下一场狂风暴雨。” “你……该死!”他掐碎了她,只能盯着她发出这最后能说出嘴的言语,两个女人,他选择信任绛霜,因为他永远不会怀疑那个将生命看得比他重要的绛霜,而这个女人,只会用泪珠子搅乱他的心! 掐着她,冷冷盯着她,告诉自己,从她出手打千蓉的那一刻起,便相信,为了那一大一小,她什么事也做得出来。 “滚!”而后,狠狠甩开了她,让她狼狈的后退几步,倚在了后面的椅子上。 她倚着椅子稳住身子,抬眸,却是对他笑,泪光一闪,斩断了那眸中最后的一抹光彩。她心底暗生的那抹希望灰飞烟灭了,剩下的,只是漫无止境的沉寂。 他看到了,心头猛然一痛,立即侧首。 “将这个芷玉杖责二十,扔出王府!”他吼,心头的失落与恐慌在不断蔓延,那颗心,竟然在痛。 “王爷。”有人小声在他如锥刺骨的瞬间打断了他,是东漓的管事嬷嬷,“王爷,奴婢陡然记起那个绿衣女子脚上的那双绣花鞋来,因为那女子穿了一身绿衣,脚上竟然是一双梅红绣花鞋,特别显眼……” “查!”他腮帮子紧咬,深眸平视前方,俊脸是史无前例的冰冷。 “是!”嬷嬷领命,立即退身开,开始一个个查起绿衣小婢们脚上的绣花鞋来,等走到千蓉面前,千蓉一直将脚缩进裙子里,不肯放出来。 嬷嬷扯她的裙子,“拿出来。” 千蓉的身子在抖,被嬷嬷扯了半晌,终于撑不住“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王爷饶命,王爷饶命,千蓉知错了。”她万万没有想到,嬷嬷看到了她藏在裙子里的脚,而她脚上此刻穿着的,正是那双梅红绣花鞋。这双绣花鞋,正好是搭配她身上现在这套水红钗裙的,所以她一直没换。 再看整个院子里,没有绿衣丫鬟穿红色绣鞋,而芷玉脚上穿的,也是双浅绿喜鹊迎春绣鞋。她不认也不行。 连胤轩让这情况弄得脸色微变,也更冷:“为何这么做?” 千蓉趴在地上瑟瑟发抖:“奴婢……奴婢是……” “胤轩,这是怎么回事?”歇了片刻的连绛霜轻轻从偏居里走出来,一脸吃惊与迷惑,“千蓉是犯了什么事?” “小姐……”千蓉见她走出来,立即直起身子找她求救,脸上哭得如被秋风扫过的落叶,“小姐,我……” 连绛霜在她面前站立,蹲下:“千蓉,这是怎么回事?” “三小姐,在您房里放毒蝎子的人是千蓉。”旁边的嬷嬷替她作答。 “千蓉!”连绛霜的脸立即变了,一把推开她弹跳开,“为什么要这样做?我平日对你不薄吗?” 千蓉哭得惨兮兮,还在叫,“小姐,我,我想……” “你想做王爷的侍妾,因为我不答应,所以你怀恨在心?”连绛霜青白着脸,眸子阴沉,紧紧盯着地上的千蓉。 “小姐!”千蓉突然磕起头来:“小姐我错了,都怪我一时想不开,想找那芷玉出气……请太妃娘娘和王爷处罚千蓉吧……呜……” 宁太妃从开始就没出过声,一直是静静看着,等看到这里,她细眉一抬,道:“既然千蓉已认了错,那将她杖责二十逐出王府吧,绛霜身为主子管教不当,也该罚。哀家且先罚你在禅室面壁思过三日,再搬去碧雪园静养。” “母妃,霜儿知错了。”绛霜袖中的纤掌捏紧,瞧了默不作声的连胤轩一眼,默默垂了首。倒是被拖出去杖责的千蓉一个劲在哭喊,“小姐救我,我不要被逐出王府,小姐,二十杖我会没命的……” 没有人理这个可怜的小婢,她被嬷嬷疾步拖着走出了大厅,片刻便响起她凄厉的尖叫声。那二十杖,确定会让她没命。 厅里一时静下来,每个人都没有出声,尤以连胤轩的眉头皱得最深。他薄唇紧抿,心头似乎刚被一阵暴雨冲刷。 千蓉的解释是蹊跷的,没有人敢拿主子的性命来与他人斗气,绛霜对苏映雪道歉的时机一下子巧合起来……他的心头隐隐有种猜忌要脱匣而出,可是他狠狠压住了,不愿去想,也不能去想。 他可以猜忌苏映雪,却不可以猜忌绛霜,因为那样,他会崩溃。 一旁的绛霜,楚楚可怜似有千言万语要对他诉说,一旁的苏映雪,镇定自若淡漠得拒人于千里,他的心纷乱起来,无法理清情绪,特别是那个淡漠女子眸中的冷寒冷,让他胆战心惊。 他一言不发,起身,准备走出去。因为陡然,这个地方让他感觉窒息。却在门口,遇到了刚回卞州的西门。 西门永远是一身浅衣,唇角带笑,风流潇洒,即便是出行任务,也是一个逍遥公子哥,仿佛从不被某个女子牵绊。所以这一刻,他羡慕他的潇洒不羁。 不等他开口,西门已经瞅了瞅门内,对太妃娘娘问安,再对他打趣道:“今日是什么日子,何以嫂嫂们都聚上了?呵呵,西门来得正巧,赶上了。” “随本王去书房吧。”他这样对西门冷道,再一声不吭,大步往前走。 映雪在绿雪园见到了探望双亲归来的水媚,原来在她离开王府的这段时日,水媚被太妃娘娘遣去了浣衣房,后又被月筝要来了月落园,允她与风娇为伴。 前些日子卞州城内兵荒马乱,邹府尹与秦守将连夜逃窜,搅得人心惶惶。水媚是向月筝请了几日假,急匆匆赶往乡下探望爹娘。 这次她回来,就是想告诉映雪,她见到戚墚了,戚墚在寻她,说西北大街的蠕虫病很严重,需要她的帮助。她正在给芷玉擦药膏,手抖了一下:“快带我去见戚墚。” 上次她离开卞州,并没有给他们完全治愈,而她自己也在研究疗方,并没有十成的把握。 “小姐,王爷不会让你出王府的。”芷玉在旁边嘀咕。 “他出府了。”她淡道,已在找寻上次穿过的那套温祺给她的男儿装了。 芷玉拿她没法,帮她找,又问道:“小姐你打算如何出府?王爷虽然不在,但他的禁足令还在。” “找温祺帮忙。”映雪已在让水媚给她缠裹胸布了,对芷玉道:“你去将温祺请过来,就说我有事找。” “小姐可以让水媚去。”芷玉不知在斗什么气。 “让你去就去,快点吧,抓紧时间。” “好吧。”芷玉不情不愿走出去了。 半刻后,她带回来的人不是温祺,却是白衣公子西门。 “小王爷不在府上,不过恰好正赶上西门公子出府。”她简直就是病急乱投医了。 映雪对西门的出现有些吃惊,隔着屏风盈了盈身:“西门公子。” 西门笑露一口白牙,盯着屏风后的她:“想不到几日不在卞州,王府发现如此大变化,可怜的小雪雪连出府的权利都被那个冰块男剥夺了……” “西门公子,小姐现在要出去办点事。”芷玉在旁边实在听不下去了,连忙解释。这个西门公子,每次非得要用这么全身发毛的称呼吗?耳朵要被雷掉了。 “噢,什么事?”西门挑眉,顺势一问。 “救人。”芷玉又觉得这个美男子有点轻佻,有点罗嗦了。 “噢,救人可耽误不得。”西门笑笑,爽快往外走,“如若小雪雪不怕被拐了,就随西门出府吧。” “小姐?”西门公子这轻佻模样,她还真不放心她家小姐跟他走呢,都怪她刚才太急了,一听他说要出府就将他请了来。 “芷玉,你就呆在园子里等我回来。”映雪倒是浅笑嘱咐她,让她别担心,随即跟上西门的脚步。其实除了对小雪雪这个称呼受不了外,她对这个公子的印象还不错。 因为公子的笑脸,让她记起那个叫她小女鬼的哥哥。一个小雪雪,一个小女鬼,呵,她的名字可真多。 随后,西门顺利带她出了府,由于西门可以随意进出王府,所以当她跟在他身后走出王府大门,没有一个人前来拦她。 “小霜霜的婢女被杖责死了,你知道吗?”两人走出王府大门,西门陡然出声。 “不是说直接赶出王府么?”她当然不知道,她只知道连绛霜被关进禅室面壁思过去了。 放毒蝎子 ------------ 第七十七章 这几日卞州城内的变故,让东西南北四条大街街头萧条起来,歇业的歇业,回乡下的回乡下,弄得人心惶惶惊慌失措。而西北大街的数条密巷里,乞丐的聚集人数越来越多,病疫也越来越严重,一个个躺在破草席里缩着身子,不断在身上抠抓,哀叫不已。 大老远的,映雪就闻到了一股脓臭味,一阵一阵的飘散,在这炎热的夏季显得特别难闻。她寻着而去,还未到巷子口,便让那扑面而来的黑压压一片虫蝇吓得后退三步。 西门站在她身边,瞧了瞧巷子里,俊脸上涌上嫌恶:“巷子里怕是又死了乞丐,这大热天的,还挤成一团,都发臭了。” “不,他们没有死。”映雪轻喃,朝前走了几步,走进那条巷子里。 “喂,小女鬼你不要进去,小心得传染病。”西门哇哇大叫,忙不迭的拉住她,不让她进去,“天儿热,最容易传播病症,少接触这些人为妙……” 映雪不理他,朝那正在给地上乞丐喂水的男子叫了声:“戚墚?” 正在给同胞喂水的戚墚听到叫唤声,惊喜得快跳起来:“萧公子,你终于来了,你消失了好长时日,戚墚寻遍了卞州城内所有的萧府都寻不着你……昨日如若不是遇上你的妹妹水媚,戚墚怕是永远要海底捞针了……” “恩,我最近有些事离开卞州了。”映雪轻轻回应,朝他们走过去,“他们的情况怎么样?病例越来越多了吗?” “已经止不住了,东南大街也开始传染,传得很快,几乎所有的乞丐都已染上蠕虫……我们这巷子里的人是感染最严重的,蠕虫已从他们体内爬出来了……萧公子,快救救他们。” “蠕虫?”听了半天,西门总算听出点头绪来,剑眉一扬,来了兴致:“如何感染的蠕虫?” 戚墚看他一眼,道:“城内有人故意抛弃药禽,诱导我们去捡来裹腹,而后让我们身上长满蠕虫,到处传播……” “既然知晓,为何还要去捡来食用?”西门的脸严肃起来。 戚墚苦着脸道:“你是富家公子哥,根本不懂我们做乞丐的辛苦,你尝过饥肠辘辘,半年不知五谷的滋味么?当你饿得只剩一口气,你是见着东西就抓来吃的,哪还管它脏不脏毒不毒,更何况那些药禽根本看不出来有疫病,要等你吃进肚子,过很长时间身上才开始奇痒,肚中绞痛……” “好了,戚墚别说这些了。”映雪蹙眉制止他,重回正题:“大约有多少人出现体肤奇痒,腹中绞痛的症状了?” 站在戚墚旁边的戚青刚从外头回来,听到这个问题立即回道:“西北两条大街已有上千人出现这样的症状,这还不包括卞州城内的其他百姓,而东南大街我稍微查了查,也差不多上五百了,传播很快……” “一千五百多个了。”映雪脸色沉重,看向西门:“西门大哥,这么多人我一个人照应不过来,可不可以麻烦你转告王爷,请他派人诊治?如若不及时制止,蠕虫病会在大热天气一发不可收拾……” 西门眉眼一挑,笑道;“你跟王爷的关系最亲密,在他耳边扇枕边风轻而易举,何以让我去多事?再说现在卞州是他的城池,城内每个人都是他的子民,为了这些子民,他一定会答应你的。” “萧公子?”这话让旁边的戚墚戚青两兄弟吓得眼珠子快掉出来,“枕边风?原来萧公子你是三王爷的男宠……” “这话本公子可没说。”西门在旁边凉凉顽笑,惟恐天下不乱,“跟三王爷相交这么久,今日才知他有断袖之癖,呵呵。” “西门大哥!”映雪娇声厉呵,提醒他闭嘴,再转头对那两兄弟道:“别听他胡说,我只是认识三王爷,淡淡之交。” “呵。”西门又在旁边取笑了声。 映雪不再理他,对双胞胎两兄弟道:“戚墚,戚青,帮我将病重者转移到城北林郊义庄,那里比较宽敞偏僻,不会感染到人,可以在天黑前将这里的人全部转过去吗?” “可以,只是萧公子,我们的药材哪里来?这么多人,会需要不少。” “这个没问题。”见映雪被问住了,好看的黛眉高高蹙着,西门轻笑一声,出声道:“本公子出力的事就帮不上了,开玉器店的,人手不太够,但是本公子钱财倒是出得起,不如就包在本公子身上吧。” “西门大哥?”映雪诧异看他,本觉得不太适宜,后又想到目前的情况,只能冷静道,“那就先麻烦西门大哥帮我们垫上,日后我再还你。”也不再跟他赘言,提醒戚墚他们道:“接触他们前要用衣物将身上所有裸露的肌肤包裹住,千万不要与他们的体肤接触,先不断用艾草给他们擦洗,我稍后会配些药汁给他们服下,制止那些蠕虫的蠕动。” “好,我们马上去办。” “等一下。”映雪又叫住两兄弟,嘱咐道:“找些人去寻疫源,我相信那些药禽还在不断被放出,现在正值兵荒马乱,难免有人又中圈套。” “恩!”两兄弟沉声应答,跑出巷子找人去了。 “西门大哥,我们去配药吧。”映雪蹲在那些体肤流脓的伤患面前,用银针探了探那些伤口,蹙眉站起,“他们的伤势不能拖下去了,已在腐烂。” 西门一直在旁边静静瞧着她,见她敢用指尖去碰那些恶臭的伤口,心头暗暗惊叹。她现在的模样跟当初在灯下为胤轩缝补衣裳时一样认真,白嫩鼻尖沁着几粒汗珠,眼睫眨也不眨,眼中只有面前的伤患,侧影很美。 他笑了声:“你就在此等着,我让人直接将你需要的药材与其他东西送到城北义庄去,你现在只需将那些药材名告诉我即可。” 映雪转过螓首来,额头渗着汗珠子,一双柔媚湿润的水眸净是肃穆:“西门大哥,我们需要找出放疫源的主使者。” “你想让我去查?”西门俯视着她,面容不再轻佻,十分正经严肃。 “我……”映雪轻咬唇瓣,眸子不躲不闪:“不找出主使者,我们根本治标不治本。” “好,我跟你一起查。”西门眉眼带笑,答得爽快:“抓出那个生事者,还这些穷苦百姓一片安宁。” “这样不会耽误西门大哥的生意么?” “那倒不会。”西门轻轻摇头,俊美非凡的面容总是沾着点点邪魅,“如今兵荒马乱,玉器斋根本没有什么生意,我打算撤了回我飞云山庄。” “恩。”映雪不再问,仰首对他道:“先帮我准备十瓶鹤丹,黄芪黄连数两,硫磺粉,干艾草,数套棉被,旧衣裳,最好能有活泉,山间野地的那种温池。” “呵呵,小女鬼你的最后一条可拦到我了,人工的温池我倒可以寻,山林野地我可不熟。”西门露齿轻笑。 映雪微微赧颜:“那西门公子帮映雪送来前面的东西即可,温池看戚墚他们能不能寻,如若实在不行,我们想他法。” “一定需要温池吗?”西门敛笑再问。 “恩,需要将硫磺粉洒入温池,让他们泡。以前听师父说天地间有种天然硫磺池,酸度刚刚好,不灼体肤不伤经脉,能消身上任何烂疮。” “不让他们泡会怎样?” “如若他们不泡硫磺泉,体肤上的蠕虫根本不能彻底杀死……上次我用此法给戚青试过,十分有效,只是这次人数比较多,小浴桶根本行不通。” “恩,这是个问题。”西门挑眉,寻思片刻,忽又道:“小女鬼,你有没有想过一个彻底点的办法?” “什么办法?”映雪立即接话。 “将这些乞丐全部赶出卞州,问题就能彻底解决。” “不行!”映雪脸色瞬息大变,“将他们赶出卞州,他们就是死路一条。” “但是牺牲了他们,能救回整个卞州。” “西门大哥,将他们赶出去了,还会有下一批受害者,还是有传播者,我们要做的是找疫源,同时救他们。” 西门瞧着她认认真真的模样,不再与她争执,笑了:“刚才与你开些玩笑话,不曾想你果然当真了,呵呵,要不要驱赶他们,决定权在胤轩,我可管不着,我能管的,就是帮你寻些药材……好了,我现在就去帮你准备那些东西,一个时辰后给你送到城北。” 潇潇洒洒说完,对面前的人儿露齿一笑,转身走向巷子口。 “好,多谢西门大哥。”映雪静静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为他刚才的话蹙眉,他说是玩笑话,说的时候眸子却万分认真,不含一丝说笑。 她弄不懂他哪句真哪句假,但她偏偏信任他,很奇怪的感觉,就如小时候他说让她保证不揭开那个墨衣少年的面具,她便不揭开。 她安安静静为他照顾了他师兄五天,没有告知他,他的师兄曾咬了她一口。 咬她一口? 她蹙眉,素手下意识抚上她的右肩,这里又躺了排牙印,很深很深的印子,是那个男人留下的,现在结了痂,微微的疼。 只是,那个墨袍少年和他会是同一个人吗?她似乎并未听西门大哥叫过他一声师兄。 只是,即便是同一个人又怎样? 她水润润的清眸一冷,敛去了眸中所有的幽思。那个少年在她的生命中是个过客,那么他也只是一个过客,不管是不是同一个人,她都决定忘记他们。 忘记,斩断,放飞自己。 她有自己的事做,不想将自己关在那个笼子里期期艾艾,更不能奢望一些不该属于她的东西。如若她将自己的心遗落在一个不属于自己的男人身上,那么她的下半生将永无天日,走到哪都有牵挂。 月筝就是个例子。 可是为什么,心会微微的酸涩呢? 因为她做了一个很美很美的梦?梦醒了,人散了,而她累了? 也许吧。 她唇角扯起一抹苦笑,将脊背挺着笔直,随着转移病例的队伍走向城北义庄。 连胤轩去了淮州,坐在清冷的西满楼等待银面。 双方僵持了这般久,银面终于肯露面邀他相谈,共讨今后之事。说实话,他接到这份邀约很吃惊。 据他所知,银面的骑射兵也正趁胤韬剿他之际,沿着西魉河往上直攻沧州,势如破竹。 银面想赶在他之前,直捣黄龙府。而这个时候,他的一半铁骑正在抗击上将军派来的五十万大军,死伤差不多一半。 呵,淮州一战,从表象来看,是他与夏侯玄勾结,一举歼灭宇文大军联合造反,后两军分工合作,他挡夏侯攻,一个趁势拿下鄞州,一个在攻沧州。 实则,各自为王。 他自然不会放开淮州,而夏侯玄也不会,所以这次邀谈如若是为合作,实在是有些说不过去。 而在雅间里等了半晌,依旧不见银面现身,却让那花娘一个接一个来敲门,说是要陪酒。 “滚!”他冷冷起身,打算离去。 这次的感觉,跟上次见到那个假银面的感觉是一样的,如若他没有猜错,他这次不可能见到银面。 刚打开门,遇到了西满楼的老鸨,女子一身露肩杏子黄,飞云髻,腰肢款款向他走来,“三王爷,刚来就要走吗?奴家正在给您温酒呢。” “是你给本王送的密函?”他面微冷,却很镇定。 “呵呵,王爷这是说到哪去了。”朱樱笑得花枝乱颤,轻轻踏进门里,“既然是银面邀约,那他定是要来的,奴家只是代他先款待三王爷,莫让三王爷冷落了。” 她瞧了瞧空空如也的门内,再笑道:“咦,我们西满楼最红的招牌三王爷都瞧不上眼呢,那可怎么办?我们这楼里没有比吲凤更娇美的姑娘了……” “银面几刻来?”连胤轩俊颜沉静,很有耐心跟她周旋。 “快了快了,可能正准备给王爷一个惊喜呢。”朱樱掩嘴娇笑,一张妆容精致的脸,风韵犹存不显年纪,再挥挥香帕子,让门外的丫头将水酒端进来,“来,你们将温酒搁在桌子上,再把楼里的舞娘乐师找来……” “王爷?”连胤轩身后的侍卫小声提醒。 连胤轩不做声,薄唇紧抿,盯着这个忙得热火朝天的女子。 朱樱这个时候已端了杯水酒递过来,娇媚道:“还请王爷赏脸,让朱樱代银面自罚三杯。” 连胤轩接过她手中的杯子,一言不语。 “请。”朱樱这才拿起自己的杯子,对连胤轩做了个请的动作,掩袖连喝了三杯。 “王爷为何不喝,怕奴家在酒中下毒?”她放下空杯,眉梢挑得高高的,眸中净是闪烁。 连胤轩沉眸不语,瞧了她一眼,仰首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呵呵,王爷好胆量。”朱樱即刻娇笑不已,又举了酒壶要为他斟满,“王爷,奴家再为您满上。” 说着,红唇撅得高高的靠近过来,细心为沉默不语的连胤轩满上,一脸风骚的笑。 连胤轩闻得她身上的香风,剑眉一沉。 片刻,她斟满了酒,嘱咐好了舞娘和乐师,腰肢一扭一扭,退了出去。 “王爷,我们真的打算等吗?”等她退出去,连胤轩身边的侍卫终于忍不住出声。 “既然来了,当然等。”连胤轩稳稳坐在凳子上,利眸沉沉,看着面前的三个舞娘。 虎口已入,插翅难逃,他不如就会会这个朱樱,而且,他现在可以肯定银面就在此。 果然,一曲奏毕,丝竹声停,舞娘和乐师都退了出去。一个全身墨黑,戴银色面具的男子从走廊处走来,只是冷冷站在门口,盯着室内的他。 他剑眉扬起,勾唇冷笑。 好一个朱樱,刚才闻得她体上香风,才让他十分肯定上次伪装银面的人就是她,而这一次打着银面的名号将他引至此,果然又是要取他性命! 虽然早有这层警惕,却为她又找来个这样的对手冷笑。 对面的假银面,一瞧就知是个女子伪装,瘦瘦小小的身子骨,一双毫无神采的眼睛,没有丝毫杀伤力。 没有丝毫杀伤力的对手,他不屑出手! 但是随即,他剑眉锁紧,暗骂自己的轻敌!越是看似无害的敌人,才是最有杀伤力的! “该死的!”他刚低骂完,果见那伪装成银面的女子刚才还一副娇娇柔柔的模样,等见到他,陡然眸光一闪,抬起一鞭子就朝这边甩过来。“啪!”的一下,他身后的那张八仙桌被直直劈成两半。 他早已跳开了,恼的不是低估了对方的功力,而是错估了对方是不是人! 那攻击他的女子鞭鞭狠毒,直击要害,所到之处风卷残云力道颇大,可是等他反守为攻了几招,才发现此女子动作机械,双瞳涣散。 也就是说,现在这个攻击他的人是个没有思想的人。 与活死人过招,不是拼招式,而是斗体力,如若他没有猜错,这个活死人是被下了暗念的,所以除非暗念被解除,否则她不会停手。 他决定不再恋战,带着贴身侍卫从屋檐飞身而出,在屋顶一路无声疾步,跳上侍卫为他备在暗处的骏马,策向淮州的东大街。 女子自然没有松口,一直在后面紧追不放,而且她追赶的速度了得,竟然能风驰电掣般卷来。鞭子一勾,将那落在最后的那匹骏马甩到地上。 暗侍在与她缠斗,既难守也难攻,被她逼得步步后退。 连胤轩勒了缰绳,眯眼瞧了远处的西满楼方向一眼,呵道:“不必与她交手,我们尽管出淮州!” “是的,王爷。”那与女子交手的暗卫吃了她一鞭,不得不重策骏马跟在后面出淮州。 等出城门,陡然从城墙撒下一道巨网,直直盖向那拿鞭女子,将她网了个严实。八个守将在收网,渐渐将那女子捆起,却在勒紧的那一刻,女子陡然狂吼一声,将那铁网挣得七零八碎,残破不堪。 旁边的人大吃一惊,不得不扔了网,举着剑来挡住她对王爷的攻击。 连胤轩坐在马上冷眼看着这具没有思想的女子尸体,突感蹊跷。那个叫朱樱的老鸨,直接听命于银面,这段时日对他的两次追杀,到底是她的意思,还是银面下的指示? 如若银面要杀他,有足够的理由,因为他们本为敌对关系;但是这个朱樱以个人恩怨杀他,就有点让人匪夷所思,他可清清楚楚记得没有得罪过这样的女人,除非她是违背主子命令在行事! 而他直觉银面不会用这样的方式杀他,所以一接到邀约,他便来了。呵,用活死人纠缠他,估计也就只有朱樱那女人能想得出来。 此刻,他的将士倒了一批又一批,竟眼睁睁拿那个活死人没法。抓又抓不住,杀又杀不了,这样下去实在不是办法,破除暗念? 他眯眼瞧着面前打得难舍难分的人,陡然发现那活死人竟不来追他了,只是拿着长鞭在攻击他的暗卫,反而不去注意那些守城的将士了。 只有将士上前攻击她,她才会甩鞭反击。 他和他的暗卫,守城将士? 今日他穿了一袭枣红色袍子,没有穿大氅,而他的暗卫穿了暗红色披风,守城将士则穿的是深色甲衣。 红色! 他剑眉微皱,命令道:“取下你们的披风!”自己则翻身下马,取了副将的甲衣穿在身上,朝那女子走过去。 果然,暗卫们脱下披风后,那女子攻击的动作便停了,双眼陡然失去神采,木木站在那里。 他走到她五步之内,她依旧没有反应。 原来暗念果然是红色。他冷笑,伸手去揭女子脸上的面具,奇怪的是,女子察觉到他的动作,不但不反击,反倒侧首看他。 那双死水般的眼睛竟然在对他说话。 她认识他?他的心头猛然跳了下,随即揭开了她脸上的面具。 一张青白无血色的脸,一双大大的没有神采的眼睛,熟悉又陌生的感觉。可是却让他陡然心疼。 更怪的是,他的脑海竟闪电般闪过一个穿鹅黄衣裙的少女挤在人群里甜甜喊他大师兄的画面。他明明记得自己没有师妹的,这是怎么回事? 他记得十年前自己曾管不住体内的魔性被送往岷山静养四年,这四年里有师父,师弟西门陪伴,却独独没有师妹。 而且他的脑海里还记得一个自己曾烙下的月牙印,他记得自己咬过一个女子的肩头,可是他对那个女子的样子很模糊,也记不得发生了什么事。 所以凭着心底的这份隐隐约约,他第一眼便对绛霜生出了一丝怜爱,因为虽记不得她的样子,却将女子的声音刻进了心底,那样刻骨铭心。 唯一遗憾的是,绛霜的肩头没有那个月牙印。 而面前的这个活死人,是不是他遗漏掉的那段记忆? 他心头一紧,沉声吩咐道:“将这个活死人带回卞州,加强对西满楼的监视!” 整个下午的时间,戚墚戚青带着一众兄弟抬的抬扶的扶拖的拖,终于将西北两大街的重伤乞丐转移到了城北荒僻的义庄。 一千多个人,将庄内庄外躺满了一地。 映雪等西门的东西一送来,立即马不停蹄开始用鹤丹调配擦身子的药汁给那些人擦拭,并配了药方,让人分散开熬汤药给他们服下。 鹤丹配了黄芪,在用艾草给他们反复擦拭后涂上,而后用棉被给他们包裹,等待泡硫磺泉。 硫磺泉的问题还未解决,所以只能先进行到这,让他们先外涂鹤丹内服加有黄连的汤药,暂时制着。 而完成这些也不简单,等映雪瞧了瞧满地的“蚕茧”,轻吐一口气站起身,才察觉月儿已经当空照了。 不好,忘记回府的时辰了! 她用袖子拭了拭额头的汗珠,嘱咐了戚墚几句,连忙转身就走。 “小女鬼,走那么急做什么?”有人叫住她。 “西门大哥,你没回去?”她看到这个白衣公子竟然倚在一棵老树下等她,而老树旁是一块坟地,阴森一片。 “不把你安全送回府,我哪敢回去。好了,现在终于把你等出来了,我们走吧。”西门轻笑,从那老树下走出来,与她并排而行,“走吧,先带你去净手,瞧你一身泥,滚得跟泥人儿似的。” “这里没有水,我们还是先回王府吧。”映雪让他语里的亲昵弄得些微赧颜。 “没事,我们只是顺路。”西门丝毫不在意,长身玉立的身子潇潇洒洒往前走,轻笑声洒了一路。 映雪跟在后面,不明白是什么事让这个男子今夜如此开心。随即想到身后的那大片坟地,连忙跟上男子的脚步。 西门说的顺路,是转出这偏僻之地后的赶往王府路上的一家花楼,他二话不说,便让一个叫青衣的花娘带她去沐浴换衣裳,梳洗打扮片刻,又端了一些简单的饮食来让她吃下,才带着她继续赶往景亲王府。 不过这次,他为她打了轿,弄了些胭脂水粉女儿家的东西放在轿子里,站在轿子外笑道:“我们这个样子是不是像在做见不得人的事?不如你直接告诉他疫病的事吧,免得他又横醋乱飞。” 映雪坐在轿子里没有做声。 西门停住脚步:“罢了,我还是不要进王府,先将你送到门口,再回我的温柔乡去。” 映雪这才撩开窗帘子,轻道:“今日多亏西门大哥相助,映雪才能为那些人施微薄之力,这份感激之情映雪无以言表。” 西门在外面静静听着,陡然道:“看在小女鬼有这份忧国忧民的见识上我才愿意出手的,呵呵,不曾想小女鬼小时候慈仁宽厚,长大后,不但国色天香,更有悲天悯世的情怀,真是西门我喜爱得紧……” 呃,这是什么话?映雪俏脸微赧,将窗帘子放下了。 西门笑笑,住了嘴,“好了,王府到了,我就不进去了,你进去后如若一切安好,就给我吹一曲你小时候吹的那首曲子可好?” 映雪坐在轿子里,轻轻点了头,“好。” 随即,轿子稳稳的搁在了地上,映雪拎着那些胭脂水粉从轿子里走出来,回头,哪还见得那白衣身影。 她微微一笑,拎着那些东西走进了景亲王府。 府里,太妃娘娘带着青楚连绛霜萧阑歆他们在水榭乘凉,边吃果子,边看一个专门从园子里请来的小芳倌清唱几句,其乐融融。 映雪走回自己的绿雪园,就要经过这个水榭。虽然不用穿过去,但也要从边上绕过,湖心的人一回头便瞧见了。 此刻,湖中心的几个人正被那小芳倌逗得前仰后合娇笑不已,却依旧有人往这边瞧过来,道:“母妃,姐姐回来了。” 宁太妃正在掩嘴笑,忽听这么一说,抬起眼来,旁边的几个女子也跟着静下来。 宁太妃道:“既然回来了,就喊她也来听听吧,这小芳倌的嗓子挺不错。” “是。”苏嬷嬷连忙从水榭里走出来朝映雪走过来。 映雪提着东西,不得不朝水榭走进去,有种被人守株待兔的感觉。 进了亭子,宁太妃没有责问她,而是道:“胤轩没有跟你一起回来么?” “没有。” “恩,那你也坐下一起听曲吧,挺不错的。”宁太妃示意她坐下,依旧没有追问她今日去了哪里。 可是有人却不放过她了,启口道:“今日晚膳,姨母遣人去园子请了姐姐好多回来听戏,都被回绝了,原来王嫂是出去了,呵呵,怎么买这些东西不让下人去,反倒自己亲自去呢。我们都还以为王嫂和王兄一起出府了呢。” “胭脂水粉这样的东西,芷玉挑不好,我要自己买才放心。” “呵呵,王嫂真细心,一挑挑到天擦黑,我们听戏都听好大一会了。” 青楚在旁边听得猛翻白眼:“我说阑歆妹妹,听戏是你折腾,非要在这个亭子里听戏也是你折腾,我说你今儿个怎么陡然这么体贴,原来是在临渊具网啊。” “我的确是想请姨母听戏。” “那为何一定要折腾在这里?我说在距离西居最近的望月亭,你偏不听,非要跑到这里……我就想不明白这里哪里好了,荷叶多,蚊子多……” “好了,青楚,你少说两句,在哪听都不一样吗?别吵了。”宁太妃出声制止她,示意映雪在旁边坐下,“大伙儿静静听曲,不要碎嘴,再听半刻我们就散了。” “恩。”这几个女子才安静下来。 映雪坐在那里听的十分不是滋味。 等太妃娘娘回西居歇了,她随月筝一起回各自的园子。将东西交给芷玉,听她抱怨了两句,她静静站到了窗边。 不知道西门大哥还有没有等在外面呢? 自从嫁进这里,她就 ------------ 第七十八章 连胤轩赶回卞州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远远的,便听得王府里传来一阵缭缭笛音,不激昂,却如小舟轻荡湖面,一点一滴渗透到心底。 他翻身下马,大步寻那笛音之处。 他知道这吹笛之人不是西门,因为西门不会吹这么忧伤的曲子,而且还没达到如此出神入化地步能用笛子说话。 这个吹笛之人在用笛音哭泣。 随即,他随那声音寻到了四大主院后的那片园子,急切寻找,只是等他走到绿雪园门口,笛音嘎然而止。 他止步,站在绿雪园门口,考虑着要不要踏进去。 上次为毒蝎子的事,他罚了那千蓉二十大板,不曾想那小婢受不得皮肉之苦,在被扔出王府的当日就断气了,让他想问个所以然都难。 而绛霜那边,一口咬定不知千蓉背着她做了这样的事,说那日游园回来,她还躺在榻上歇了半会,直到千蓉去拆那帐子,她才知晓有毒蝎子。 说完,便躺在他怀里哭,哭得他的心都软了。 当年绛霜让那冯丰捉去,曾被他在脸上放满毒蜘蛛啃咬伤口,以至悔容,所以绛霜现在对蜘蛛蝎子这样的东西有强烈的恐惧感,见到会全身发抖甚至晕厥。 如若千蓉真是奉命行事,那绛霜如何有勇气在那帐子底下躺了半会而不自知?但是这个千蓉拿主子的命去跟芷玉斗气,未免太也大胆了! 再寻思这段时间府里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他的心头总是有股不安在衍生,两个小婢怄气斗嘴,牵扯到主子,两房主子一个是他喜爱之人,一个是他的王妃,在见到苏映雪晶莹泪珠的那刻,他以为自己错得离谱;可是在绛霜的泪水面前,他又无地自容。 仔细想想,他宠绛霜,千蓉侍宠而骄也不是不可能,芷玉也是个急性子的丫头,三言两语不合就开始动手……为奴为婢自然都护主心切,想主子之所想,急主子之所急,但是也不乏胆大包天的丫头,就好比当年的那个宛儿。 他大约记得这个宛儿原本是母妃房里的丫头,母妃见此女子心灵手巧乖巧温顺,便特意安排过来照顾他的寝居,有意让她做他的侍寝丫头。 当时他已带绛霜进府,根本没有碰这个宛儿的意思,遂等母妃一将人送过来,他便将宛儿打发到竹清院,让她服侍绛霜。 宛儿服侍了四年后,就陡然发生绛霜被冯丰掳去之事。那个时候他并不知晓掳走绛霜的是北冀门,只因那一日是宛儿陪绛霜在竹清院玩秋千,而他出去狩猎了,等他回府,宛儿哭哭啼啼跪在地上,说是一个蒙面人突然闯进来,直接掳走了小姐。 他当时勃然大怒,暗暗吃惊,王府曲岸画廊,花木山石,比比皆是,而且守卫异常森严,大白日的何以让一个黑衣人掳走一个大活人而没有一点动静? 他没有立即想到独孤北冀。 随后他密查府里,才得知绛霜失踪的那日,曾有一个给膳堂担菜的汉子冒冒失失在后院找解手之处,后遇上给小姐端莲子汤的宛儿,宛儿给他指点了一句,汉子便走了。 这是那日唯一一个闯入后院的人,随即宛儿也以为小姐买胭脂水粉为由要出府,让侍卫给拦着了,说是刚才发现了行迹可疑之人,禁止通行。 就这样,宛儿没有出成府,绛霜失踪的事也被暴露了,守门的侍卫这才记起那担菜的汉子在经过他们身边时,车上的那个大箩筐被随意搭了衣裳。 当时他们没大在意,认为是那汉子嫌天热,脱了衣裳。所以直接给他放了行。 能这样放心,是因为一般情况下,这担菜的人进出府都是要经过管事检查一遍的,以防偷盗,确保王府安全。所以他们只需大致瞧一眼,便可以放行。 直到府里出了事,才想起那汉子的异样来。 后来顺藤摸瓜,抓出了当初被人塞了钱财的负责检查的主使者,那主使者又供出宛儿来,事情才一点点明了……只可惜那个时候,宛儿已经在竹清院服毒自杀了。 仔仔细细查了那宛儿底细,才知这小婢一直与北冀的人暗地联系,是北冀放在王府里的内奸,而且这个奸细在身边一潜伏就长达四年,居然没有人察觉。 想到这里,连胤轩的心痛了一下,放进绿雪园的脚步收回来。 其实没有人知道他的内心深处是惶惶不安的,他自责自己的粗心,竟然将一个要伤害绛霜的奸细亲手送到了绛霜身边,而绛霜遭毁容凌辱后,曾有段时间自闭,不肯见任何人,连天真的性子也有了微微的改变。 是的,绛霜的改变是偶尔一瞬间的,比如,她在怒极的时候会打小婢,嘶叫得很厉害。而出事前的她,从不会动手打人,顶多只是躲在角落里偷偷哭泣。其他时间都很好,一如既往的俏皮柔情,比之以前更细心,也更对他上心。 所以,面对现在的绛霜他更加自责愧疚,只能不断的去弥补弥补,用牺牲苏映雪的方式来保护她,允许她偶尔的任性,将她带在身边寸步不离。 而千蓉的事,他寻思了几日,想了又想,还是决定相信绛霜一次。绛霜曾劝他狠一些,对苏映雪不要手下留情,那是因为在绛霜的信念里,苏映雪还是敌人,她还不太明白苏映雪目前的处境。 毕竟当初是他告诉她的这些,也教过她,面对敌人一定要狠。 而他对苏映雪的微妙心理变化还不想让绛霜知道,但他会尽量让这两个女人好好相处,一个给她王妃头衔让她安静呆着,一个放在身边好好疼爱以求全力弥补。 苏映雪杀他的那一次,他就当她是悬崖勒马好了,虽然目前还未找出证据来为她平反,虽然他不相信是她做的,但她的的确确有过杀他的心。 就因为那一瞬间的犹豫,他决定不原谅她。 罢了,这个女人他不会放在心上的。 转身,他大步往回走,却陡然听得绿雪园里又响起一阵轻轻缈缈的笛音,这次,这阵笛音让他心头猛然一震,停住了脚步。 好熟悉的曲子! 这首曲子曾在他梦中出现过千百回,清晰入耳,每次都让他记起一个小黑屋,想起一个瘦瘦小小的身子贴着他,轻声安慰他:“不是你的错。” 可是梦境太凌乱破碎,总是在他拼命抓拼命抓差点要抓到什么的时候,他陡然醒了。然后,什么也没有了,只记得绛霜的声音。 绛霜有那个女孩的声音,却没有他烙下的牙印,也不会吹笛谱曲,她会吟唱,会骑马,会说顺口溜,会带着他躲避宇文的追杀,会…… 是的,绛霜不会吹笛,却救了他,亭亭玉立站在他面前,为他牺牲那么多,他何以要对一个不存在的梦心心想念? 他固执的往前走,拒绝去听那首梦中的曲子,努力压住心头的汹涌澎湃。 谁能告诉他,这是梦吗? 如若是,他愿意醒来。 “胤轩!”有人闯入了他的梦,浅笑盈盈朝他走来,“原来你在这里,刚才问连鹰,连鹰说你往园子来了,还以为你是来碧雪园找我。” “绛霜。”他用修长的指碰了碰女子的脸,从他的梦中醒来,原来果然是梦,笛子的声音没有了,四周一片寂静,他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来找姐姐。”连绛霜轻道,脸上瞬息忧愁一片:“我万万想不到千蓉会这样做,都是我平日放任了她,才让她如此不知收敛,姐姐定是让绛霜伤透了心,我现在来向姐姐请罪。” “请罪?”连胤轩静静听着,蓦然有种不适感。绛霜身上有些微微的改变,但是那种感觉他又实在说不上来是种什么感觉,就好象错觉一般。 他道:“为何三番两次来找她赔罪?本王以为你一直恨她的。”毕竟他娶了这个女人,多多少少伤害了绛霜。 绛霜仰面瞧着他,道:“我说过不恨你,毕竟她现在已经是你的王妃,我愿意与她一起服侍你。” “你愿意和别的女人一起分享本王的心?”连胤轩眯眸,为她的这句话感到微微的不悦,她每次都是要他满满的一颗心,这次为何这般慷慨,让他不舒服透了。 “胤轩,我当然不会与她一起分享你的心,你的心是我的。”连绛霜抓紧他的大掌,放在腮边,轻轻摩挲,“她既已为你的王妃,从此我们就是姐妹,一家人就该和气相处,推心置腹,我身为妹妹既然做错了事,就该向姐姐赔礼道歉,这样才能和和气气。” 连胤轩抿唇不语,复杂看着她。 绛霜抬起头,紧紧抓着他的手:“当初是我们走错了一步,才让无辜的她卷入进来,是我们对不住她在先,所以我们要弥补。我不会介意你娶三妻还是四妾,只要你心里有我,就够了。” “傻瓜,那你愿意做本王的侧妃?”连胤轩的眸子柔和下来,顺势揽她入怀,大掌抚着她的发。 连绛霜幸福窝在他怀里,轻道:“愿意,只要能在你身边。” “傻瓜。”连胤轩搂紧她,心头的秤杆开始微微倾斜。 半刻,连绛霜从他怀里退出来,仰望着他道:“胤轩,我现在要去给姐姐赔罪了,上次千蓉的事,实在做得有些过分,还有那次在小筑的事,千蓉不该那般莽莽撞撞,尊卑不分去质问姐姐,都怪我没管好她。” “本王随你一起去。”连胤轩墨眸更沉,牵着她的小手往绿雪园走。 此刻,映雪刚收起竹笛,正让芷玉帮她放下盘起的长发,准备脱衣沐浴。刚才吹了两曲,她觉得心里史无前例的舒畅,仿佛最近的罩在天空的阴霾都散了,让她能畅快呼吸。 走到今日这一步,至少她还看得到希望,她告诉自己,越是将她如尘土般踩在脚底,她越要坚强的活下去。如若她垮了,芷玉和沥安会茫然不知所终。 随即轻柔一笑,拉下芷玉为她解长发的手,裹在掌心,“芷玉,以后在府里少说话知道吗?不要只想着一心为我争那口气,忍一时才能风平浪静。” “小姐,芷玉知错了,以后会慢慢的改。” “恩。”她轻笑,用指轻压芷玉的唇角,“还疼吗?” “不疼。”芷玉摇头,笑道:“小姐,今日你又开始吹曲子了,是不是有了心思?” 心思? 她轻压浓密的睫扇,垂眸:“我的心思,从来是你和沥安,我希望你们能平平安安。” “可是小姐,你刚才那首曲子好忧伤,听得芷玉心里酸酸的。” 她抬眸,轻轻一笑:“那是婉转,不是忧伤,是我刚才有感而发吹出来的,表送别。” “呃?”芷玉更加不解了,“小姐你送别谁?明明很忧愁。” “一个哥哥。”映雪抿唇浅笑,站起身褪衣,“好了,再说下去水就要凉了。” “好吧,小姐不愿说就不说。”芷玉娇笑,就要过来帮她宽衣。 “王妃娘娘。”这个时候,从外屋跑来园子的小丫头,急道:“王妃娘娘,王爷来了,带着三小姐已进入园子。” “什么?”芷玉吓得连忙帮映雪把褪到一半的衣裳穿回去,抱怨道:“这个女人又来做什么?小姐,她真是阴魂不散!” 映雪倒是不慌不急,用眼神示意她别再说,将外衣轻轻揽了,披着长发走到外屋,“王爷。”对那刚进门的高大男子安静欠身。 再静静瞧了连绛霜一眼,“妹妹也来了。” 连绛霜对她柔柔一笑,放开躺在连胤轩大掌中的小手,去接后面婢面手中的几盒珍贵补品,“姐姐,妹妹这次是向姐姐赔罪来了,都怪妹妹粗心,让千蓉一时想不开做出糊涂事,误会了芷玉。听说姐姐最近身子不大适,带了些补品给姐姐补补身子,还请姐姐接下。” 映雪不接,黛眉一抬,望向旁边的连胤轩。 连胤轩也望着她,出声道:“收下吧,这是绛霜的一番心意。” 映雪依旧没有去接那些东西,瞧着面前的两人:“妹妹总是有心,不是你的错也拼命往自己身上揽,真是让姐姐惭愧无地,呵呵。只是这东西姐姐可不敢收,怕收了,又要闹出什么不识好歹的话来。” “苏映雪!”连胤轩立即气得俊脸发青,“绛霜已经放低身段给你认错了,你还想怎样?” 映雪掀唇:“妹妹身娇体弱,弱柳扶风更该补补,我这个做姐姐哪好意思收这些补品,如若收了,就怕下次又遇上什么事,不小心将妹妹撞倒在地摔疼了王爷的心肝,那可罪过了。” “你!”听到这里,连胤轩的眸子冷起来,一把抓起那堆补品往桌上摔下,“收起这些伶牙俐齿!这些东西就当是千蓉给芷玉的赔礼,还有,以后给本王安安静静呆在这个园子,少惹事!” “多谢王爷教诲,臣妾好生感激。”垂首,盈身。 连胤轩瞧着她的发顶,心头的怒火无由翻腾,卷成一窝蜂:“果真不识好歹!绛霜比你明事理多了!”瞪她一眼,怒气冲冲甩袖转身。 “臣妾恭送王爷。”他身后的女子还在浅笑盈身。 “该死的!”他气得脚下生风,走得飞快。 连绛霜在身后追得吃力,喘息道:“胤轩,等等我,走慢一些。” 他这才缓下来,让连绛霜跟上他的脚步,陡然侧颜问道:“上次是她出手推你,还是芷玉推你?” 连绛霜没料到他会有此一问,愣道:“哪一次?”随即又道,“胤轩,都是绛霜自己不小心摔倒的,不关姐姐的事,你莫要责怪姐姐。” 连胤轩却盯着她不语,半晌眸光一闪,拉着她的手往碧雪园走,“今夜本王在你那歇下。” 等这两个人离去,映雪坐到了凳子上,补品的盒子摔了一桌,芷玉在旁边边捡边骂:“这女人不知又在玩哪一出,连王爷也给蒙蔽了,王爷也真是的,瞎了眼了,姐姐这么善良的人不爱,非要爱那个蛇蝎女人,哪天被毒死都不知晓……” “芷玉!”映雪唤住她,雪颜暗沉:“刚才答应我的话呢,安安静静做我们自己,其他事不要管。” “可是人家都欺负到我们头上了。”芷玉委屈不已,将那些刚捡起的盒子“啪”的往地上摔,“这个死女人,谁稀罕她的东西,拿去喂狗也不要,我这就将它扔出去。” “不要扔!” “小姐你不怕被毒死就尽管留着好了。”芷玉赌气。 映雪静静瞧着她:“不要扔,留着还有用,外面有很多人需要。” “小姐是说那些乞丐吗?”芷玉这才些微消了心头火,将那些东西轻轻搁回桌子上,“他们的病好些了吗?” “没有。”映雪娥眉轻蹙,淡淡忧虑,“是有人故意妄生事端,止不住的。” “那我们告诉王爷去,让他来管。” 映雪抬眼,望着窗外:“他现在正在气头上,加上个连绛霜,只怕听不进我半句。” 芷玉在她旁边坐下来:“虽然王爷比较袒护那个坏女人,但也不是是非不分,分不清事情的轻重主次,况且这事非同小可,如若小姐早一日让他知晓,那么受伤的人也会少很多。” 映雪静静听着,依旧望着窗外。 “小姐,你在踟躇什么?我们马上告诉王爷去。”芷玉急性子,见小姐半天不出声,站起了身,“小姐你不必理会刚才的事,你没有错,只怪那连绛霜太不要脸,活该被骂,而且这一事归一事……” “不管了,芷玉这就去请王爷来。”说着,已裙子一撩,急匆匆往外面赶了。 “芷玉!”映雪坐在那里,的确被芷玉说中了心思。这样的情况,她宁愿不说,但是芷玉说得也有理,一事归一事。 所以,她选择静静等在那里。 而那边,连绛霜正在为连胤轩宽衣,旁边的浴桶热气腾腾,紫衣紫烟静静守在旁边。紫烟是在千蓉被赶出王府后,直接让连绛霜要过来的,不再服侍东漓主居,而是跟着连绛霜走。 她倒也乖巧,该退时退,该说的说,该静默就静默。就如此时,她将为王爷准备好的干净衣裳放在架子上,瞧了内里暧昧的两人,轻轻退出去。 刚走到门口,有人敲了门,是芷玉的声音:“王爷,小姐请您过去一趟,有急事。” 内室的连胤轩听得,停住了走向浴桶的脚步:“什么事?”低沉醇厚的声音中带了一丝吃惊,难不成这女人意识到自己的错误,要向他道歉来了?那可奇了! 连绛霜站在他身后不悦的挑眉,对门外道:“王爷歇下了,有事明日再说吧。” 门外的芷玉不肯离去:“王爷,的确是很重要的事,只需耽搁您一刻时间。” “胤轩……” “好,本王马上过去。”连绛霜正要开口,连胤轩却抢在她前头出声了,并已开始穿回衣物,“本王去去就来,你先歇下。” “我……那你早点回来。”连绛霜本想再撒娇两句,见男人边穿软靴边在安慰她,不得不压下性子努力让自己善解人意,“我等你。” “恩。”连胤轩瞧她一眼,大步走出去。 他随芷玉重回绿雪园,心在莫名雀跃着,这样被请的感觉很棒,因为每次都是他霸道的闯入她的世界,他说一,她绝不说二,总是默默承受。这次,她倒是自主邀请他走进她的世界来,主动说她的事,让他如何不激动!而他们刚刚才为绛霜的事吵翻了嘴,下刻她便火急火燎的将他请来,莫名的满足了他的某种微妙心理。 他当然期望她为刚才的话道歉,但更期待听到其他的话,除了“滚”字。 呵,他想他是疯了,总是记得她在地牢对他说的那句“滚!”,那个时候,这句原本让他勃然大怒的话竟让他暗暗欣喜,只因这句话告诉他,她有继续活下去的念头,她吼,表示她还有力气,她在发泄。 呵,被骂还这样高兴,他果然疯了。 重新折回绿雪园,见到她已将外衣穿戴整齐,长发挽起端庄的髻,静静坐在窗边看月亮。她的睫毛很长,卷卷的,如一排扇子。侧脸标致柔和,下巴姣好,脖颈纤细而修长,香软的身子骨曲线玲珑,凸凹有致。 他从来知道她很美,从第一眼就知道了,只是这刻,感觉她望月的模样更似广寒宫的月仙子,一身的孤独寂寥,让人心疼到骨子里。 “找本王何事?”他打断了她的幽思,高壮伟岸的身子在她面前站定。 她回首,眼梢湿润润的,立即起身请安,“王爷。” 他故意负手而立,瞧着她:“知错能改,为时不晚。” 她轻笑,望着他:“臣妾没有错,何来知错?今日请王爷来,是为其他事。” “噢?”他挑眉,在软榻上坐下,闻着香炉里沁人心脾的檀香,心头没有失望,反倒雀跃。 她这才在他对面坐下,为他添了一杯香茶,道:“王爷是否发现街头的乞丐越来越少?” 他沉眸:“你又出府了?” 她唇角噙笑,抬眸瞧他:“臣妾出去散散心,也不允么?” 他盯着那两片水嫩嫩的红唇,心头在骚动:“当然可以,只要你不妄想飞出本王的手掌心。” “呵呵。”她反倒不瞧他了,垂眸轻道:“卞州城内最近感染了一种蠕虫病,王爷可否知晓?” “蠕虫病?”他皱眉,视线追逐着她,“你是说那些乞丐身上不是烂疮,是蠕虫?” 今日路过城东的一条巷子,大老远闻到一股熏天恶臭,他觉怪异,遂让下属去瞧了瞧,结果查出是生了烂疮。 由于是大热天,故散发恶臭。 他没做多想,便回了府,此刻,他不知道这个女人是不是在危言耸听。 只听对面的女子又道:“这蠕虫体形微小,很难用肉眼辨别,从病例腐烂症状看,似乎是烂疮,实则是蠕虫导致,腐蚀体肤,然后如疫病般传染。这种情况已出现半个多月,放药禽的主使者却仍没住手。” “你是说有人在故意制造疫病?”他敛眸,声调不高不低:“本王要如何相信你的说辞?” 她回视他,突然想起一个最重要的问题,不答反问道:“如若蠕虫感染严重,王爷会如何处置这些乞丐?” 他微微思索,沉声道:“如若人数太多,已到不可挽救的地步,本王会一把火让他们安息。” “那如若还有救呢?”她急问。 他瞧瞧她的急切,好心情回道:“如若还有救,便救,不能让本王的子民无辜枉死。” “那臣妾带王爷去个地方,以证明臣妾的说辞。”她有他这句话就够了。 他挑眉:“现在出去?”不起身。 “越早越好,希望王爷能见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他盯着她认认真真的水眸,冷笑道:“原来王妃这半个多月都不安于室,还真是让本王不放心呀。” “臣妾只是不能见死不救,请王爷慎言。”这个男人,她真有些后悔跟他说这些了,早知道他不会这么好说话的。 她有些恼,道:“如若王爷执意不管,那请王爷请回吧,就当臣妾什么也没说。”这句话虽然有些忤逆他,但她就是想说。 这样严重的事,这个男人竟充耳不闻,反倒执着于她出不出府的事,实在是让她失望透顶。除却连绛霜的事,她还是些微钦佩他的,钦佩他能杀退宇文祁都,灭掉冯丰,一举反击。 而他刚才也说了,能救则救,万万不能让无辜生命枉死,难不成说着玩儿的吗?! 她恼自己轻信了他。 “呵呵。”听她如此一说,他反倒笑了,站起身往门外走,“本王且相信你这一次,走吧,赶在亥时前回来。” 她望着他挺拔的背影,不知该恼还是该喜。 半个时辰后,他的马车终于到达了城北的义庄,他布帘子一撩,爽快的下了马车。而后猿臂一伸,将正准备自己下车的她抱下了马车。 她没想到他会掺她,如惊弓之鸟跳开一步。 他不做声,静静看她一眼,举步往前面的火光走。 那些火光是戚墚他们在熏驱蚊草,一簇一簇的,到处都是,让空气中飘散着一种浓烈的香味。 荒地上有微微的夜风,很凉快,但空地上却囔热声一片。原来是那些包裹着棉被的伤患在吵着要卸掉被子,而戚墚他们在阻止,忙得不可开交。 她随前面挺拔伟岸的男子走过去,叫了声:“大家不要卸掉被子,不然鹤丹的药效会散掉,先忍一忍好吗?” 大家的声音立即歇下来,齐刷刷朝她这边望过来。 “你们是谁?”戚墚没认出女装的她来,却多瞧了冷颜的连胤轩一眼。 “戚墚,我是萧公子,认不出来了吗?”她不得不朝那双胞胎兄弟走近,站在火光下让他们认清她的模样。 连胤轩却一把抓住了她,不让她与两兄弟靠得太近:“这些乞丐,都感染了蠕虫?”他也明显是让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的。 “恩。”她歉意的对两兄弟笑笑,再耐心拉着他来到最近的那个包裹棉被的乞丐面前,蹲下身子指着那些烂疮道:“王爷你瞧,这些疮的每块疮面至少有巴掌大,腐烂从内而外,伤口有脓臭却不见脓水,说明是蠕虫在感染,而这蠕虫的传播速度也随着天气的炎热越来越快,如若我们不尽快给他们治愈,这蠕虫可 ------------ 第七十九章 亥时三刻,当空银月微微东移,夜风吹着竹林沙沙作响,连胤轩搂着映雪从那片竹林里静静走出来,给她裹着自己的大氅,将她抱上了马车。 等入了马车,映雪依旧将那大氅紧紧裹在身上,抱着自己远远坐到一边。 连胤轩看她一眼,没有说什么,倒了杯温酒给她递过来,“暖暖身子。” 映雪不接。 “呵。”连胤轩惬意轻笑,仰头一口将那杯酒饮尽,再斟一杯递过来,“这酒不烈,也没有下药,喝吧。而且你身上还湿着,小心风寒。” 映雪将那大氅拉紧,裹住大氅内不着寸缕的冰凉身子,这才伸出素手接过那杯酒,硬着头皮将那酒一口抿尽。 那芬芳佳酿虽然温润爽口,酒香扑鼻,却是沿着胸腔一路烧开,灼热到腹部,让不会饮酒的她有些不能适应。 “咳!”她轻轻咳嗽了声,将那空杯放回小桌上,双颊滚烫。 “你还是不会饮酒。”连胤轩望着她生嫩的模样轻笑,没有再为她斟酒,而是就着那杯子给自己倒了杯,自酌。 映雪没回应他,在他的视线中不自在的撩开窗帘子望外面。 外面漆黑一片,除了车轮子的辘轳滚动声,四周寂静得没有一丝生息。鼻间是车内男人身上夹杂着酒香的麝香,好闻而陌生。 她的体内已经让那酒烧开了,灼热一圈一圈蔓延到她的四肢百骸,可以清晰感受到冰凉的手脚逐渐回暖再到灼热,同时,脑袋也渐渐开始昏乎乎的,带来酒的后劲。 她就这样软软靠着,身子随着马车偶尔颠簸,眸中只有那弯清冷的月。 连胤轩也不说话,瞧了她的侧脸片刻,朝他那边的窗子望出去,俊脸沉思。 明月移到子时的位置,王府终于到了,不等马车停妥,早守在门口盼着小姐归来的芷玉急急冲过来,“小姐,你可回来了,太好了……” 刚才明明说好只要一刻时间便将王爷还给连绛霜的,没想到小姐和王爷不但一同出了府,而且一失踪就是四五个时辰,让她两个头大的说破嘴皮子安抚碧雪园那边来请王爷回去歇寝的人。 现在可好,终于等来了,却是等来了小姐一身的狼狈。 她细心将映雪掺下马车,扶着她往绿雪园走:“小姐,不是去见戚墚他们吗?怎么掉河里去了?” 映雪不语,静静走在前面。 “小姐,你喝酒了?” “小姐,王爷相信你的话了吗?见到戚墚他们没?” “小姐,你的头发怎么乱了?” “小姐……” 映雪一进屋就钻进了被窝,将那身墨色大氅递给芷玉:“将它洗干净还给王爷,还有,不要问那么多为什么,现在去歇息。” “哦。”芷玉将那大氅挂在臂弯上,伸手去放帐子,“刚才那紫烟吵死了,隔一刻就跑过来请王爷,生怕王爷不会去碧雪园下榻似的……我长这么大就从没见过像连绛霜那么能装的女人,当着王爷的面一套,背着王爷的面一套……” “芷玉,去歇息!”帐中的人对她冷呵。 “哦,这就去了。”芷玉不得不吞下后面的话,撅撅嘴,抱着那身墨色大氅撩开帘子出去了。 室内这才安静下来,轻纱随风飘动,“呕!”这个时候床上的人儿却陡然揽被坐起,一声干呕,让她痛苦趴在床沿。 “呕!”她痛苦的抚着胸口,止不住那胸间的翻腾,只能趴着,露出雪背,干呕不已。 干呕半晌,终是平复下来,默默趴在床沿,任那青丝披散一肩,垂落几缕到榻下。 如若没有这妊娠反应,她几乎快忘记她肚子里还有这么团肉,忘记自己怀了他的孩子。她不知道他是故意还是疏忽,别院的那次,他就这样让她怀上了,而后一直不让她喝那汤药,只是每次到关键时刻,及时抽出她体内。 现在这个孩子,是那次唯一一次他没有任何防备的情况下怀上的,不知是幸还是不幸。而这个孩子也跟他一样霸道固执,几番辗转留了下来,又在她几乎要忘记它存在的时候,用妊娠反应折腾她。 这样的折腾,她怕是要忘记它也难。就如那个男人一般,不顾她的意愿,狂妄踞傲闯入她的世界,颠覆她。 双臂一撑,她将身子躺回去,用掌抚上那依旧平坦的肚皮,闭上眼睛。孩子是无辜的,她会赐他生命,让他来到这个世界,与沥安一起长大,无忧无虑的活着。 “你一定要乖乖的。”她摸着肚皮轻笑,心房涌入一股身为人母的暖流,“乖乖呆在娘的肚子里不要闹,娘会带你,芷玉,沥安一起离开这里,我们四个人相依为命。” 低喃,睫毛眨了眨,陷入梦乡。 梦里很美,她带着小家伙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放纸鸢,到处是芬芳泥土绿草香,没有战争,没有杀戮,没有疫病,他们四人快快乐乐生活在山间绿林,闲看庭前花开花落,漫观天外云卷云舒…… 呵,真美。 翌日。 她被芷玉的惊叫声吵醒了:“小姐,北冀门主醒了,你快醒醒……” 她还睡得迷迷糊糊的,被芷玉这样一摇,睡眼惺忪:“将我的衣裳拿出来吧,我梳洗整齐便是看看。” “恩。”芷玉娇俏应答,屁颠颠跑去给她拿衣裳。 半刻,她刚走到独孤北冀住的园子,还未进园,便见得连胤轩正带着连绛霜跨进屋子里,两人相携相偎,如漆似胶。 她脚下顿了顿,没有立即跟上去。 “小女鬼!”这个时候,有人在她身后唤了声,大步朝她走过来,“何以不进去?胤轩和小霜霜刚才都进去了。来,我们一起进去吧。” “那西门大哥请。” 西门今日一身雪白深衣,外罩薄如蝉翼的透明外衫,俊美无俦中风度翩翩,勾唇一笑,更是狂蜂浪蝶的惊艳。 他大步一迈,与映雪并肩而行,“想不想知晓六年前被你搭救的墨衣男子是谁?” “知晓了,又有何意义。”映雪平视前方,淡淡答他。 “噢,是吗?”西门眉微抬,笑开来:“也是也是,你现在已为人妇,这些沉年旧事不提也罢,哈哈,瞧我多嘴了,该罚该罚。” 正说着,两人走进门来,八目相对。 “姐姐,墨玄哥哥,你们也来了!”绛霜站在高大的连胤轩身边,盈盈浅笑,“正要遣人去通知姐姐呢。” “妹妹有心了。”映雪淡淡瞧一眼正若有所思盯着她和西门的连胤轩,走向寒冰床边,“北冀门主可是醒了?” 只见榻上的男人星目紧闭,面色红润,长长的俊脸五官分明。他的睫毛在眨动,眼睛却没有睁开,似醒非醒。 “听服侍门主的小婢说,清晨时分门主曾睁开过一次眼睛,但是后来就没有睁开过了。” “但是他明明是醒着的。”映雪蹙眉,见到独孤北冀的眼珠子在眼皮下转动,十分急切。她用指拨开,瞧到一双在说话的眼珠子。 眼珠子是有生命的,亮铮铮瞧着她,充满急切。 她心头一跳:“北冀门主?”明显看到他脸上的肌肉在蠕动,眼珠子在转,却不能睁眼说话。 旁边的大夫出声道:“老夫也正感奇怪,明明诊断出北冀门主可以在这几日完全康复,何以突然不能动也不能说话?” “你确定你的诊断是正确的?”一直抿唇不出声的连胤轩终于出声,眸中含有怒色,“难道不是你信口开河大言不惭?” “老夫不敢!”大夫低低垂首,“门主体内的新血已与机体相合,以血生血,正常循环,王爷您瞧门主的面色,红润如初,供血充足,已与常人无异。” “那为何他的眼睛会睁不开?” “这个老夫也想不明白,门主的体肤并未萎缩,体内肝肠胃一切正常,手脚经脉完好如初……” “你给他服过什么药?”映雪瞧了瞧北希冀的眼皮,陡然蹙眉出声。 “就是一般常见的养心暖肺药,每日一副。” “你以为是什么?”连胤轩朝映雪看过来,眸光如利剑出鞘,“下毒?” “不。”映雪轻摇螓首,看着他:“不是使毒,是为他催沉睡咒,让他永睡不醒。” “沉睡咒?”老大夫一听此话,连忙走上前来为北冀仔细检查,重重叹道:“门主眼皮暗黑浮肿,发迹两边肿胀,额头正中黯沉,明显是被人催睡而成。王妃娘娘果然医术了得。” “大夫以为是用什么在催睡?”映雪认真问他。 “催睡有百种,可以用声音,药物,香味等来暗示,一旦被催睡过去,怕是再也醒不来……只是以门主的症状,应该是对方用一种摄心术来对门主进行催睡暗示,老夫猜测门主的求生意志是比较强的,故导致现在这样的状况。” “他的催睡并不深,因为他还有意识。”映雪完全赞同老大夫的话,示意大夫:“请您掐掐门主的人中,看是否能睁眼。” 说着,自己默默退到一边,望着这边。 老大夫果然在掐北冀的人中,叫了声:“睁开了!虽然只是很短的一下,但门主明显是清醒的,王爷。” 连胤轩的确看到独孤北冀睁开了眼睛,但那双眼睛只是稍终即逝的一下便又闭上了,他微惊,将视线又重新追随到那个站在窗外的女子身上,沉道:“有什么办法可以破解?” 今日的她穿了一袭白色素裙,纤纤细腰用水蓝软烟罗束得不盈一握,故意穿了竖领中衣,遮住她的玉颈,青丝则轻轻挽起斜插一支微灵簪,鹅蛋脸娇媚如月,水眸顾盼生辉,撩人心怀。 她这样一站,与她旁边的白衣西门极为登对,两人似约好了般,都在今日选择穿了白衣。而且刚刚两人还丝毫不避讳的并肩而行,相谈甚欢,让他“噌”的一下,怒火横成。 从这一刻起,他史无前例的开始讨厌西门那身衣裳,也反感他那张让人起鸡皮疙瘩的嘴。 但是他将怒火闷在了心里,选择用灼热的视线追逐那个如雪花般的女子。 只见她静静瞧了他一眼,启唇道:“破解之法要看施术之法,如若是用声音催睡,则需要唤醒其心志,不断在他耳边说话;如若是药物催睡,则需要寻其解药;香味催睡的话,需散去其味道,为他清肺。” “你瞧出是哪一种?”他不肯放过她。 “臣妾还不知。”她静静垂眸,不看他,模样过于安静。 不瞧他?他眸子一沉,不再理会她,转头对门外的守卫吩咐道:“给本王严查每一个进来过这个园子的人,包括所有接触过北冀的大夫!” 而后瞧见西门挑着眉,一脸一目了然的模样,沉声吼道:“人探望完了,你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呵呵。”西门依旧噙着一抹看好戏的笑,凉凉扇着扇子瞧着窗外,说着八竿子转打不着边的话:“果然是八月丹桂飘香呵,难怪闻得这么香,原来是屋子的窗子全部大大敞开了,香得腻了。” 说完,长指一捻,潇洒收了折扇朝绛霜走过来,“小霜霜,墨玄哥哥想念你做的桂花糕了,走,让墨玄哥哥解解谗去。” “墨玄哥哥,这桂花还未开呢。” “你想吃桂花糕,本王让膳堂给你做。”连胤轩一把将绛霜搂到身后,利眸立即危险眯起:“离绛霜远一点!” “不行!”西门不知趣邪邪一笑,又把手中的扇子给撑开了,潇洒扇着,“那些个厨子怎比得上小霜霜的手艺?小霜霜做的桂花糕甜软不腻,香到骨子里,最重要的是,小霜霜会泡桂花茶,最会用桂花做香料,你说一边吃着糕点,一边喝着香茶,再闻上一闻那香气,是不是比神仙还逍遥?” “滚!”震天怒吼,是连胤轩对他的最后回应。 面对男人的怒气,西门一点也不恼,笑眼瞧瞧相拥的两人,转身朝窗边的映雪走来,“小雪雪,小霜霜没有时间,那你有时间吗?西门哥哥可没吃过你做的桂花糕。” “恩!”映雪对他莞尔一笑,望向那霸道搂着连绛霜的连胤轩,“王爷,臣妾这就去膳堂准备糕点,请王爷和西门大哥在望风亭稍候可好?” 连胤轩望着她的笑脸却没有出声,薄唇轻抿,看不出他的情绪。 “那臣妾这就去了。”映雪依旧在浅笑,微微欠身,已带着芷玉快速出门,纤细的背影有些僵硬。 “还是小雪雪深明大义。”西门笑得乐不可支,瞧着灼灼盯着门外身影的连胤轩,心头暗暗惊讶这条暴龙没有发怒。 没有发怒,就表示他不在乎。 哎,看样子,他可怜又可爱的小女鬼今后的路还是要坎坷不平了。 “胤轩,那西门先去望风亭候着。”他扇子一撑,瞧一眼面前相依相偎的连胤轩和连绛霜,转身走向门口。却在走出园子的那刻,俊脸上的轻佻全息隐去。 半刻后。 四个人并没有如期坐在亭子里吃糕点喝香茶,连胤轩刚坐定,一脸风尘的齐康便陡然出现在王府里,打断了四人的兴致。 “禀告王爷,昨夜有人在半路偷袭我军运往鄞州的粮草,抢走我军粮草五百担!” “该死的!”连胤轩立即勃然大怒,一掌将那单膝跪在地上的齐康撩倒在地,眯眼:“这批粮草全权由你负责运送,你怎么能给本王捅出这样的娄子!你可知这五百担可是一个月的军粮!” “王爷。”齐康擦擦嘴角上的血迹,忙不迭从地上爬起,重新单膝跪在连胤轩面前,“昨夜我军运送粮草的队伍一切按照王爷的命令先从安泸山山脚而过,再经过一片小村庄,却在甯州的边境陡遭人袭击。对方似乎早埋伏在那条路,而且挖了沟壑做足万全准备。” “甯州?”连胤轩拧眉,看向西门:“甯州现在是夏侯玄的城池,他这是在向本王挑战?” 西门敛眸深思,道:“也可能是起义军,最近淮州,甯州等地,纷纷有农民山贼揭杆起义,四处抢劫军粮。” “那些人有什么特征?”连胤轩将西门的话听进去了,眯眸问齐康。 齐康抬头,透过他问候了他身后的映雪一眼,道:“并未瞧清,当时那些人在我军必经之路上点燃那些火药之时,全部潜伏在暗沟里,我军运送粮草的三千人在炸药中无一人生还……末将当时已昏迷,只知他们离去的方向是甯州。” “你起来。”连胤轩瞧着他一脸的干涸血迹,怒气消去,利眸沉着:“让右督尉即刻再押五百担从西边去鄞州,你且先退下去养伤,等事情平歇,再来予以处置。” “末将遵命!”齐康抱拳领命,从地上爬起来,最后瞧了映雪一眼,一跛一跛往外走。 “西门。”连胤轩则已站起身来,头一次如此严肃吩咐西门:“追查粮草的事就先交由你,你明日启程去甯州查出主使者追回粮草,回头再与本王在鄞州会合,可好?” “没问题。”西门爽快回应。 当夜,王府里栀子香四处弥漫,把整个后院都染得香甜。银月倒挂波面的望月亭里,连胤轩已携连绛霜去了东漓主居缱绻恩爱,不再出来。 反倒是西门陪映雪坐在那亭子里,坐到了银月高挂。他惬意吃着桌子上已经冷掉的桂花糕,闲闲赏月,并无一丝急色或倦色。 “是第一次做桂花糕吗?”他抿了一口香茶,笑问对面望着湖面凝思的映雪。 “恩。”映雪敛去眸中神色,转头看他,“是不是很难吃?因为这桂花还未开,我用的是干桂花。” “比起小霜霜的手艺呢,的确是差了点,但是第一次做能做得这么香软,已经很不错了。”西门露齿轻笑,实话实说。 “西门大哥。”映雪定定看着他,不再在这个问题上打转,认真问道:“今日在北冀门主的园子,你的那番话是不是在提点映雪什么?现在并不是开桂花的季节,但北冀门主房里的桂香即便是开了所有窗子也显得浓烈,似乎是熏香,对吗?” 西门抿嘴轻笑,不答她,反倒是取了块桂花糕走到池子边,将那糕点一点点捻碎撒进湖里,道:“小女鬼,你说这些鱼儿会上钩吗?” 映雪随他走过去,瞧着那水面一圈圈的涟漪,轻道:“它们已经上钩了。” 西门将整块糕点都捻碎扔进湖里了,却依旧盯着那片渐渐趋于平静的涟漪:“其实这不叫上钩,鱼儿吃到了食物,涟漪一荡,瞬息又恢复平静。” 映雪静静听着,黛眉微抬:“钓鱼必须要有钩和杆,以及那个有心钓鱼之人。” “呵呵。”西门直起身子瞧着她:“现在,你还看得出这水面曾经荡起过涟漪吗?” “看不出。”映雪轻轻摇头。 “如若你不站在旁边,你是看不到这平静的水面曾泛起过涟漪的,如若你想过安静的生活,就必须钓起这浑水之鱼,一味的退让只会让对方得寸进尺。” “映雪不想做那钓鱼之人。”她轻笑,垂眸看着那平静湖面,“忍一时风平浪静。”可是只有她知道,不管她是忍还是反击,那个人都不会放过她。 “也是,我们的小女鬼永远是这样安安静静,无世无争。如若变了,便不是小女鬼了,呵呵。”西门望着她的侧脸,轻轻叹息一声,又道:“明日我要去甯州了,可能不能再与你一起查那放药禽之人,但是胤轩既已知晓此事,是定会管的,你大可放心。” “恩。”映雪轻应一声,抬眸望那水面的月影。 “……”西门也静默。 “独孤北冀的事,你还是不要管了。”半晌,西门忽然又道。 “我只是想救醒他。” “你会惹祸上身。” “西门大哥。”映雪终于侧首看他,眸中担忧:“害北冀门主的人不是冯丰,那个人应该还在他身边,映雪猜测,对方是个女子。” “既然知晓,为何还要去趟那浑水?” “我……”映雪抿唇,望回湖面,“我答应过那条灵蛇,只要它带我们出那暗室,我便尽全力救活北冀门主。” “傻瓜。”西门终是默默无言,走回亭子里,“小女鬼,我得走了,今日谢谢你的桂花糕和香茶。但是在离开前,我还想听小女鬼吹一曲,可好?” “西门大哥想听哪一曲?”映雪静静接过他递过来的竹笛,浅笑。 “你为胤轩吹的那一曲。”西门笑道。 “我没为他吹过曲子。”映雪心头微微吃惊。 “呵。”西门轻笑,眸子如星辰闪烁,“昨夜你吹的第二首曲子。” “西门大哥,原来昨夜你没走?”映雪更加吃惊。 “那么好听的曲子,我哪舍得走,我是听完第二曲才走的。”西门笑得得意又洒脱,啧啧有声,“那第二首才是用尽了小女鬼的心思,我想,绕梁三日也不过如此吧。西门再听一回,也走而无撼了,呵呵。” “西门大哥,映雪再为你吹奏一曲吧,昨夜那首曲子只是随性而发,会有辱西门大哥清听。”映雪轻浅答他,眉梢一抬,已将那竹笛贴在红唇边,雪白玉指轻点,吹出缭缭笛音。 这一曲,果然不是昨夜那一曲。 西门坐在旁边静静听着,不再说只言片语,眸中却有无尽感伤。 银月往东。 白衣西门终于离去了,映雪依旧坐在那亭子里,让西门的话在心头回荡,落起涟漪。静坐半刻,终是在芷玉接她的那会,带着心思起身走往绿雪园。 走到半路,却陡然换了个方向,走向独孤北冀住的园子。 “小姐,我们去那里做什么?现在王爷正查着呢。”芷玉在后面喋喋不休,“如若让有心人落下话柄,我们可就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了。” “我只是看看北冀门主。”她只是相信,如若存心有人要害她,她如何躲,都是躲不过的。这灾祸,可以从天而降。 轻轻走进园子,看到两个小婢正在关屋子的窗子,窗内灯火朦胧,一园的清冷。 还未走进去,果然是一阵淡淡的桂花香。 “你们熏香了?”她问那两个小婢。 “回禀王妃娘娘,奴婢们并没有熏任何香,只是这屋子里就莫名有了这香气,每日打开窗子散了,这香气也萦绕不去。想必是园子里的那些桂花快要开了,所以香气袭人。” “好,你们先出去吧。”映雪淡淡打发这两个小婢,带着芷玉走进去。 独孤北冀依旧在安睡,但他的脸色却开始憔悴,似是睡得很挣扎,很痛苦。 她静静朝他走过去,发现窗子全部关上后,室内的香味开始凝聚浓烈,聚集在某一点,那一点便是独孤北冀身上。 窗子开着的时候,只觉这桂花香是从屋子外飘进来。窗子关上后,竟发现香气的中心点是独孤北冀,他身上在发散着桂花香。 映雪拧眉。 这个人很聪明,知道赶在这桂花盛开之季用桂花香对独孤北冀催睡,到时候以假乱真,让人实在难以察觉。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独孤北冀会用自己的意志睁开了眼睛,以此引起人的注意。 她朝独孤北冀更加走近一些,看到他的眼珠子在急剧转动,似乎感觉到她的到来,于是轻声安慰道:“我不会伤害你的,只是来寻求破解之法。” 他的睫毛果然不再抖动,安静下来。 映雪再道:“如若伤害你的那个人是女子,你就将眼珠子向左,如若不是,向右,好吗?” 独孤北冀的眼珠子快速向左转动。 “身边的人吗?那个发簪的主人?” 眼珠子向左。 “这个人在哪里?王府向左,凤雷山向右。” 眼珠子依旧往左边转动。 这个人果然在王府! “她来探过你吗?”她追问。 眼珠子向左。 她心儿一跳,全身涌上一阵冷寒与惊惧。 “她给你下的摄心术已经让你挣脱了,我想你现在应该是被她下了药物,所以导致身体不受自己控制。那么,是不是这香气没了,你就能行动自如?” 眼珠子向左。 “在你身上吗?” 向左,是的! 她的脑海陡然想起白日西门的话来,他说连绛霜善于用桂花做香料,是在有意无意的提醒她吗? 如若是香料,那么一般会抹在身上衣裳上,或者装在香袋里,然后是头发。衣裳上没熏香,也没有香袋。 那么,头发! 她轻轻将鼻子凑过去,闻了闻,果然有一股浓烈的香味扑鼻而来。她取了一小缕,用指抚了抚,指尖立即呈现深紫色。 再拨开发根,只见那头皮果然是深紫色的,已与那墨发的颜色差不多,所以难以分辨。 天,已经在渗透了,但是幸好发现得早。 “芷玉,快去叫大夫来。” “哦,好,我这就去。” 东漓那边,浅色帐子里,两具赤裸躯体在交缠,女子雪白藕臂缠着男人的颈项,在男子壮硕的身子下娇啼承欢。 “王爷,外面有小婢过来禀报说北冀门主的催睡香料找到了,大夫需要王爷做定夺。” 连胤轩的动作停下来,抬 ------------ 第八十章 独孤北冀的园子里,专门负责照顾北冀的老大夫已经等在那里了,他正在让小婢打开屋子的所有窗子通风散气,没有敢立即给寒冰床上的北冀施药。 “王爷。”见连胤轩走进来,老大夫对他揖手道:“老夫刚为北冀门主仔细检查过,查出北冀门主是被人从发根施了一种香味与丹桂极似的催睡香,这种香渗透到体肤会蚀人心志,伤及肺腑。” “那为何你在平日给他施药时察觉不出来?”连胤轩沉声问道,眸子里有微微的不悦。 “现在只是初期,加上此药力无色缓慢,故很难一时发觉。” 连胤轩眸子微沉,先不追究他,直接切入主题:“火急火燎的催本王来,是想告知本王找到破解之法了?” “回禀王爷,老夫是想告知王爷,如若想救北冀门主,需要为其清肺洗脑,排出已渗透到他肺腑内的香毒。” “身为大夫,你可以直接施行,只要是以救人为前提。” “王爷,虽然找到破解之法了,但是这破解之法却有相当高的风险,因为清肺需要在北冀门主的肺腑之处插上一根细管……” “该死的,这跟用刀子杀他有什么异同?!”连胤轩的俊脸立即阴沉下来,眯眸瞪这个胆大包天的老大夫,“是谁教你这样做的?” 白日里苏映雪说到过的清肺,他可清清楚楚记得的,这老大夫的医术还不及她一半精湛,他自己会想得到这个法子? “王爷息怒。”老大夫颤巍巍接受他的怒火,继续道:“正是因为这清肺之术有风险,所以老夫才请王爷前来定夺,不过王爷可以放心,只要北冀门主的意志坚定,定能过这道坎。” “好,本王且相信你一次,几时是最好的动刀时间?” “等将北冀门主发根的毒香清洗干净,便可以开始,只是老夫斗胆向王爷寻个助手。” “你说。” “王妃娘娘医术精湛了得,老夫想让王妃娘娘屈尊千金贵体帮老夫一把。” 连胤轩抬眉,敛眸思忖片刻,性感薄唇终是抿成一条直线:“去将她唤来吧!” 稍后,正准备歇寝的映雪被人请了来,一入园子,便见那个高大冷漠的男人负手站在寒冰床旁等她,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在见到她时冰冷幽深。 “王爷。”她对他欠身问安,微微吃惊老大夫的举措。 刚才来这园子查看后,她便让芷玉将这老大夫请了来,随即让芷玉去指引老大夫发现这诡异之处,自己则退回了绿雪园。 因为她觉得这样的催睡之术,老大夫比她更在行,更有把握,而这老大夫心头估计也是敞亮雪明的,却依旧将她寻了来。 等她问完安,面前的连胤轩没出声,深沉瞧着她,退后一步对老大夫道:“人既已请来了,就开始吧。” “是的,王爷。那王妃娘娘,我们开始吧。” “恩。”映雪静静听了老大夫的两句嘱托,熟练为北冀施麻药,为他护住心脉。但是在给北冀的胸口开小口的那会,老大夫请她亲自来。 老大夫只道,人老眼花,怕拿捏不准。 她接过小刀,回头瞧了一直默默盯着她的连胤轩一眼,唇一咬,摸准位置下刀。 “咝!”没有血流出来,她却感觉自己在用刀子杀人。这是她第一次在一个男人的胸膛捅了一刀,让她掌心冰凉胆战心惊。 连胤轩在旁边看着,剑眉挑了一下,利眸眯起。 “王妃娘娘,您拿捏得很准。”老大夫在旁边夸赞,忙不迭的接过她手里的小刀,“要为门主插上细管吗?麻药快过去了。” “恩。”她抿唇,微倾上身,细心为北冀将细管插上,而后捏着那细管管尾垂下。只见那细管里即刻有一股浅黄色液体流出,落到下面的白色小钵里。 “好了,取出吧。”等黄色液体渐渐变成深色,她立即将那细管掐起,示意老大夫将管头从北冀的胸腔取出。 而后在那伤口撒上药粉,取针为他缝合。 这整个过程,她都是全身高度紧绷全身心投入了,心一直绷着吊着,素手抖都不敢抖一下。等缝合完,她心头紧绷的那根弦“嘣”的断了,身子是一阵排山倒海的虚脱。 真的虚脱了,好怕好怕北冀就这样在她的刀下永远醒不过来,就这样死在了她的刀下。 “王妃娘娘,清肺之术成功了,北冀门主有救了。”老大夫欣喜的声音不断在耳边萦绕,她却只感觉到心头的一片冷意,那是被吓出来的。 她走到连胤轩面前,仰首看他:“北冀门主休养几日即可醒来,请王爷加强这里的守卫以保门主平安。” 连胤轩不动声色,伸手掺了她虚软的身子一把,冷道:“本王自会严查,但是你也逃不了干系。” “呵。”她轻笑,无所谓,“臣妾行得正坐得端,王爷尽管查便是。” 连胤轩眯眼,“进入过这个园子的人只有你,绛霜和母妃。” “所以王爷只怀疑臣妾?”她没有挣开他,仰首冷笑。 他眸光一闪,盯着她:“每个人都不排除这种可能性。” 她不与他争了,轻道:“王爷,既然清肺术已完成,那臣妾先行退下了。”她该感谢他这次没直接一棒子将她打死的,呵呵。 微微盈身,拉开他不肯放开的手,走出去。 他陡然又道:“既然独孤北冀的毒香是你查出来的,为何要辗转告知大夫?掩饰?” 她背影一僵,停下脚步:“臣妾只是无意发现门主发根的毒香,因不晓催睡术,所以不敢恣意断言。”而且,她也觉得没有在这良宵之夜打扰他的必要。 “你是没杀北冀的理由。”他瞧着她,在凝眸沉思,“因为你曾答应过那条灵蛇,所以想尽心思救他?而且你也忌讳与一个陌生男子有过多的接触?” 气氛一时缓和下来,她诧异看着他,“臣妾身为医者医术浅薄,不敢信口开河妄自尊大,只能略尽绵力救北冀门主……且北冀门主乃府上贵客,臣妾又岂有怠慢的道理。” “呵呵,好一个德才兼备的景王妃。”连胤轩见她不肯吐露实话,沉眸笑了笑,道:“王妃如此困乏,现在歇去吧,来人啊,扶王妃回绿雪园。” “那臣妾告退了。”映雪求之不得,再对他欠了欠身,走向门口。 她身子很乏,心头却很清醒,心跳很快,只为震惊这个男人第一次试着来了解她,而不是二话不说就将她打入十八层地狱。对,他刚才全说对了,她没有杀北冀的理由,只有救北冀的理由,她虽救人心切,却让男女授受不亲的理念束缚着。 独孤北冀现在是个活人了,他有生命,有呼吸,有意识,是个活生生的男人,而她,不能和他有过多的肢体接触。而且还在她的内心深处,她是害怕的,害怕这个男人不分是非把什么帽子都往她头上扣,这是她在这个王府生活这么久造成的心理阴影。 那片阴影藏在她内心的最深处,在每次出事的时候挣破她强装的坚强脱匣而出,让她心惊肉跳胆战心惊。这个男人让她和芷玉沥安三人在这座王府里,走得步步惊心,活得卑微。 她的确乏了,恨这个男人,也恨楚幕连。 她挺直脊背在男人的视线中走出去,走出他没有理由的纠缠,没入转角,然后在回廊上坐了,静静望着廊前的那片桂枝发呆。 这个时候,她想起了银面,那个有双神秘眼眸的男子,不知他现在还好吗?突然好希望这个银面是那个曾经咬过她一口的墨衣哥哥,那个墨衣哥哥曾经为她吹奏过一曲,让她永远记得那种心头的激荡。 可是,她还不知道银面会不会吹笛。不知道,银面还会不会来救她。 微微仰面,视线由廊下的那排桂枝移到夜空中的银月上,凝思。 何时倚虚幌,双照泪痕干明月,天涯共此时。 月清冷,花飘香,鼻间飘散的是淡淡桂花香,枝头白色小朵似开非开,昭示八月的到来。楚幕连说凉秋九月会来接她,让她在王府里等,呵,她等不起他。 起身,准备往竹清院方向走,却在站起的当会,陡然听到那些桂枝下有脚踩断树枝的声音。望过去,只见一个瘦小的身影蹲在那里,小手急急拨着土,并神色慌张的四处张望。 映雪本来坐在长廊里,背光,且被一根廊柱挡住了身子,故那个身影并没有看到她。她微微诧异,下意识的重新坐回去,静望那个慌慌张张的身影。 身影明显是在埋什么东西,小坑挖得够深了,还嫌不够,继续挖。 “丝竹?”她认出这个丫鬟来,微微蹙眉,“在埋什么?” 看了会,只见那丝竹终于不挖坑了,从怀里掏出个小瓶,小心翼翼放进坑里,然后开始填土。等填完土,还用脚在上面踩了踩,拨上一堆落叶,这才离去。 映雪从廊椅上站起身,穿出来,走到那片桂树下,立即感觉迎面阵阵桂香扑鼻。那朵朵小花还未开,这八月初的天气,桂香味似乎浓得腻了。 她蹲下身去拨那丝竹刚掩上的坑,取出那只小瓷瓶,放在鼻尖闻了闻。 随即黛眉深蹙,纤纤玉指一拨瓶塞…… 霎时,一股浓烈的丹桂香席卷了她,让她差点喘不过气。天,这不正是独孤北冀发上的那股毒香么?! 是萧阑歆! 她脸色大变,忙将那木塞塞回去,堵住那股浓烈。却在此时,又响起一阵纷乱的脚步声,朝这边急急而来,隐约还夹杂着丝竹小小的声音:“公主,奴婢将它埋在这里了。” “你笨死了,让你解决掉,你就只会想这样的法子!你不知道这香气是很浓烈的么,现在桂花还未开,哪有这么大的味儿。” “可是桂花过几日就开了……” “说你笨你还真笨,胤轩查得这么紧,你说本公主等得到桂花开吗?!而且房里的香味一直难散,怎么扇都扇不去,真被那女人给害死了,将这毒香给我的时候也不提醒一声。” “那怎么办?现在只要王爷一入公主的房间,就闻得出来。” “先想办法!等等,丝竹你上次是怎么将那鹤丹抹到苏映雪银针上的?” 隐身在桂树后,来不及走的映雪身子一僵,屏住了呼吸。 “公主,是绛霜小姐带奴婢进入东漓的,那一日她等景王妃和芷玉双双穿着男人袍子出府后才将奴婢偷偷带进左偏居,恰好那时嬷嬷遣水媚有事,所以奴婢才能顺利进去,但是她却只允许奴婢在一支银针上淬毒……” “她当然舍不得都淬毒,如若三支都淬上了,胤轩必死无疑,呵呵,只是这个女人太狡猾了,想除去苏映雪自己却不动手,非要本公主做罪魁祸首……” “公主,那你干嘛听她的?银针上淬毒,在苏映雪的牢饭里下毒,放毒蝎子,这些事儿她都可以自己做,为什么非要借你的手?” 天!站在桂树后的映雪震惊得捂住了嘴。 只听得那萧阑歆又道:“你觉得本公主会有那么傻吗?如若没有好处可途,我做什么去做这吃力不讨好的事!要知道这事如若让胤轩抓出来,本公主就只有死路一条……” “那公主你?” “本公主愿意帮她做这些事,是因为她答应以后让本公主做胤轩的侧妃,你要知道,她才是那个正主儿,胤轩最在意的女人,只要她应允了,就不怕胤轩不会不娶本公主。” “原来公主打的是这个主意。”丝竹对主子佩服得五体投地,她正纳闷公主挺着个大肚子怎么整日在屋子里喝茶吃果子,一点儿也不急,也不去找王爷,原来,原来公主是找上了那个连绛霜,只是…… “公主,那个连绛霜既然不肯放过苏映雪,何以又能放过公主你呢?” “呵呵。”萧阑歆杏眸一眯,冷笑:“只要本公主做了胤轩的侧妃,就不怕整不死她,上次的那些毒蝎子,其实是本公主故意让那千蓉放的,那没脑子的小婢女自以为得主子心,又一心想着整那肖芷玉,不经过连绛霜的应允便和本公主一拍即合。你是没看到连绛霜让那毒蝎子爬上脸的模样,整个就吓成一摊泥,哈哈,本公主要的就是这效果,吓吓她,压压她的气焰。 不过那女人也够聪明,虽然被吓了,却立马将计就计,将一切责任推到苏映雪身上……呵呵,只可惜那千蓉还是够笨,竟然能露出那样的破绽……那女人也是心头窝着火,一头对本公主咬牙切齿,一头又被那没长脑子的婢女弄得下不了台,索性心一横不出声,让那小婢活生生被乱棍打死……这样也可以让那愈加不分眉眼高低的婢女不再给她惹事……” “但是公主吓了她,就不怕她日后报复吗?”丝竹缩着脖子小小声担忧,总觉得为奴为婢随时会小命难保,不听主子的话,要被打骂;听了主子的话,做坏事同样要丢小命。 “她不敢的,因为她还要借本公主的手除去她的眼中钉,而她自己,则要在胤轩心目中保持最善良最柔弱的模样……好了,别问这么多了,办正事。” “恩。”丝竹乖巧应答,这才蹲在地上挖那被映雪重新埋进去的瓷瓶,随即托在手上,“公主,那我们现在怎么处置这瓶毒香?这个连绛霜与那北冀门主根本无怨无仇,为何要毒害他?” “鬼知道,这女人是条有仇必报的毒蛇,应该是在报当年被毁容之仇。只可惜苦了本公主我,硬是做她的替罪羔羊……不过本公主与那北冀门主无零星半点的关系,胤轩怎么查也查不到本公主身上吧。” “公主,这个可不好说,毕竟你曾经派人进过那个园子。” “多嘴!”萧阑歆站在月色下吼她,眸中闪着寒光,“那个小婢早在独孤北冀睁眼的那一刻,便让本公主在府外买通人给解决掉了,现在除了连绛霜,没有人知晓这件事。” 吼完,她的眸再危险眯起:“如若你乱碎嘴,你会比那个小婢死得更惨,知道吗?” “奴婢知道,一定不敢乱说,请公主放心。”呜,丝竹总是被主子这副模样吓得腿儿打颤。 “乖。”萧阑歆伸手摸摸她的头,笑道:“那么接下来你该做什么呢?” “处理掉这瓶毒香。” “好,但是不准用埋的方式,最好想个两全其美的方法,既能处理掉它,又能为我们挡灾。” 映雪在那桂树后听得胆战心惊,让这一个又一个得不到答案的阴谋弄得全身冷寒,难以消化。在她银针上淬毒的人,她心底多少有个底,却没想到偷偷在地牢里赐她死的人不是连胤轩,而是连绛霜和萧阑歆。她万万想不到的是,这两个女人会联合起来一起对付她,一个为得到心爱男人不择手段丧失常性,一个为守住心爱男人,借刀杀人素手不沾一滴血,还有一个以沥安还控制她的太妃娘娘…… 她冷寒着,丝毫没有注意到萧阑歆那边安静了下来,那一主一仆正瞧着她被银月照射在地面的影子朝她这边轻步过来,“丝竹,快抓住她!” 萧阑歆一声大叫,这才惊动了她,她没有回眸,立即如一只受惊的兔子推开瘦小的丝竹,跑向桂林深处。她必须要跑的,必须要躲开那如一条毒蛇般朝她扑过来的萧阑歆,躲开那只要抓她肩头的利爪。 “咝!”她肩头的浅薄布料被身后的女子狠狠扯下一块,萧阑歆还在叫,“丝竹,快,一定要抓住这个小婢,让她逃掉,我们就完了。” “公主,您不要动,仔细动了胎气,让奴婢去追。”丝竹连忙让主子歇下,自己则喘着气拼命在追赶前面的女子,原来刚才她们并未瞧清映雪的模样,只大约瞧得她穿了一身朴素的罗裙,遂以为是府里的小婢。 “真没用。”眼见丝竹追不上,挺着肚子的萧阑歆气急败坏的又朝前跑了几步,眼一眯,陡然拔下发上的利钗,手腕运气,直直将那钗子如飞刀般射向前面的映雪,“丝竹,你让开!” 与其追得这样辛苦,不如一了百了,在这林子深处杀了这小婢灭口!反正这小婢迟早是要死! 却听得前面陡然“嘭”的一声,那个纤细的女子身影腿一软,倒在了落满枯叶的地上,同时也躲过了她的那支利钗。 “看你往哪里跑!”她大骂一声,怒气冲冲正要追上去,刚迈两步,陡见一黑衣身影如幽灵般从天而降,二话不说,给她迎面就是一鞭子! “啪!”她被鞭子甩中手臂,一鞭落下,立即让她皮开肉绽惨叫出声,她大吃一惊,连忙在黑衣银面男人甩来第二鞭的前一刻,一把扯过旁边瘦小的丝竹替她挡下,拔腿就跑,“你给本公主挡下!” 后面立即传来丝竹的尖叫声,“公主,救我!啊!” 她自顾不暇,哪还顾得一个小婢,怀有身孕的身子逃得比任何时候都要飞快,却殊不知后面根本没有人追上来。 的确,银面在对萧阑歆甩出那一鞭后便停了手,第二鞭挥来,却是卷起那瘦小的丝竹,一把将她扔得远远的,并未取她性命。 “银面!”摔在地上的映雪惊叫出声,撑着要站起。 “你别动!”银面收了软鞭,疾步朝她奔过来,二话不说单膝跪地查看她脚上的伤势,“踩到木桩了,傻瓜。” 说着,轻轻托起她的玉足,皱眉。只见她的绣花鞋已经被戳穿了,血从脚心淌出来,染红了她白色的袜,而她的脚疼得蜷了起来。 银面不再说话,将她从地上轻轻抱起,走向桂林中的一个小亭。 她起初因为他的碰触瑟缩了下,而后安静着他的颈项,轻声说了声“谢谢”。 ------------ 第八十一章 入夜的桂花林,淡淡花香与绿叶清香夹杂,四周缭绕着浓浓夜气,又由于处在林子深处,故有种说不出的偏僻与隐秘。林子里没有挂夜灯,月光透过枝叶缝隙,洒下零星点点的银白。 亭子里不算很黑,就着月光,能看到银面银色面具上的反光。而这个时候,他已将她轻柔放坐在石凳上,单膝蹲在她面前。 “我给你瞧瞧伤口,可能有小木屑扎进肉里。”他轻柔道,并无轻薄之意。 她赧颜,小巧的玉足瑟缩了下,羞怯放进裙子里,“银面,我以为我们的再次相见是在很久之后,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又见面了。” “恩,我这次来卞州办点事。”银面仰面瞧她一眼,伸手将她的玉足从裙子里拉出来,脱掉她的绣花鞋和袜。 白袜却在脱到脚底板的时候停住了,她疼得咬住红唇,银面也不敢再往下脱。 “很痛吗?”银面看她,银色面具后的眸子明显是心疼和关怀。 “还好,脱下吧。”她唇瓣咬得更紧,疼,但是不能向银面启齿。 “好了,我给你取出木屑。”银面不再犹豫,一把将那沾血的白袜脱了,用他的大掌托起她圆润剔透的嫩足,为她取扎进肉里的那根小木屑。 他瞧得很仔细,动作也很轻柔,拔出那小木屑后立即给她撒上金疮药粉,撕下自己身上的一块布料,为她缠上。 “谢谢你,银面。”她轻笑,望着从她面前站起身的他,“你又救了我一次。” “那女人为什么要杀你?”银面收了金疮药,静静坐到她旁边。 她微愣:“她以为我是某个偷听主子说话的小婢,而我听到了一些不该听到的话。” “呵,看样子这个女人做的都是些见不得人的事。”银面冷嗤,侧头,陡然瞧到她肩头被撕破的那块,眸子瞬息暗沉,“这女人下手还真够毒辣的。” 说着,脱下自己身上的披风,细心裹在她身上。 她被他浓浓的气息包裹着,身上虽然暖了,心里却有些不能适应,颔首道:“谢谢你,银面。” “呵呵,今晚你说的最多的就是这个字。”银面轻嘁,自笑:“朋友不言谢,再说就见外了。” “银面。”映雪抬首瞧他,娥眉微蹙,“你是如何进得王府的?这里守卫森严,只怕……” “这里守再多的人我也不怕,因为我自有秘密通道。” “秘密通道?” “恩,就是竹清院的那口枯井,我从住进这里起就从那井底打出一条通道来,可以通往王府外。” “那井底明明是稀泥。” “看样子你还不大了解竹清院。”银面轻笑,站起身来,“我带你去看看,你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说着,微微蹲下身子,“来,我背你过去。” 映雪望着他宽厚的背,踟躇不前:“我还是自己走吧。” “你确定你能走吗?”银面保持微蹲的姿势不变,回头对她笑,“快点吧,我马上就要走了,以后可能很少回卞州,所以那个秘密通道就送给你了。” 映雪不得不趴上他的背。 他轻轻一笑,用手搂紧她,施展凌波微步一瞬间到达了竹清院。等走到那枯井边,他才将她从背上放下,搬开那块盖住井口的大石块。 这个时候,有野猫从屋顶蹿过,在这漆黑荒僻的院子里发出凄厉的叫声,狠狠吓了映雪一大跳。她下意识的朝银面走近一步,睁着大大的眼睛搜寻那高高的屋檐。 然后被那双绿色的眼睛吓得后退两步,脚一绊,一不小心轻轻贴住了银面的背,那微微的肌肤摩挲,让她立即如惊弓之鸟弹跳开,颔首赧颜。 “呵。”银面瞧着她羞怯的模样,轻笑一声,眸中柔溺:“那夜你可是敢一个人摸黑到这里来,今日何以又怕了?” “我……”她嗔他一眼,轻轻退开一步:“那夜我没见到那双猫眼睛也没听到猫叫声,所以不怕。” 明明是怕的!嘴硬!银面勾唇暗笑,心头莫名的畅快不已,没再打趣她,转头去望那井底,只听那井底还有蛙声在叫。 他二话不说,一把搂了她,从井口飞身而下。 “啊!”映雪简直被吓到了,根本来不及反应,只能紧紧搂着他的脖子,闭上了眼睛。这样掉下去,非在那摊稀泥里摔成肉饼不可吧! 半刻,预期中的稀泥并没有裹上身,反倒是他抱着她在滚下一个陡坡,几个翻滚,两人躺进一条黑黑的密道里。 “到了。”他扶起她,再移开两人紧紧贴在一起的身子,原来刚才两人从那陡坡滚下来的时候,他一直将她小心翼翼护在怀里,此刻两人躺在窄窄的密道里,他在下,她在上。 而这密道很黑很窄,人呆在里面根本站不起身,只能跪着膝盖爬行,映雪趴在他身上,虽看不到银面的样子,却清晰感受到他平稳的呼吸和坚实的身子,然后在她羞怯的要躲开前,他反倒先放开了她,在黑暗中笑道:“摔疼没有?这入口比较倾斜,为了不沾上那软泥,我们只能这样进来,这密道直接通到王府外面,你朝前面爬看看。” “恩。”映雪屈着身子,试着朝前爬了几步。 银面跟在后面。 密道里都是松软的泥土,不粘湿,手撑在上面很舒服,爬了一段路,爬不动了,洞口被一块大石头挡着。 “后面是座假山。”银面给她解释,并爬过来将身子撑在她上面,一掌推开那大石头,“这里经常会有侍卫巡视,所以我一般不会呆在里面……等爬过这座假石山,再有刚才一半的路,就是出口。” “恩。”映雪爬进了那座隐秘的假山里,在一块小石上坐下,额头上全是香汗,“银面,这段路都是你挖的吗?”那得需要多大的力气啊。 银面跟着坐在她旁边,笑笑:“井下的土质很软,很容易挖开,起初我是因为受伤,躲在了那口井里,后来无意发现井壁的深草下居然有个天然而成的斜坡,刚够藏住我,所以等呆在里面的时间长了,我就一天挖一点,慢慢就挖出了这条密道。” 在井底打洞?映雪静静听着,突然觉得这银面好风趣,浅浅一笑,轻道:“你为何要选择这样的地方做栖身之地?能挖这么长,一定用了不少时日。” 银面勾唇,沉声道:“其实我自己也不知道当初为什么会选这里养伤,那日等我醒来,便是一身白衣躺在这井底……也许是白日的我带我来这里,呵,我从来不知道白日的我是怎样的,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日丑时(凌晨一点)我会在这井底醒来。” “银面。”映雪暗暗吃惊,望着他,“你是说你白日与晚上的记忆是断开的?” “恩。”银面暗哑,眸子平视前方,留给旁边的人一个落寞侧脸,“其实我一出生体内便被人渡过符咒,十九岁那年被人催开,以至让我忘记了以前所有的记忆,我现在只记得每日丑时到辰时(上午七点)发生的事,变得人不似人鬼不似鬼……” “银面……”映雪心头淌过微微的心疼,“会有解药吗?” “有。”银面掀唇笑,侧脸落寞感伤,“但是那个人不肯给。”说完,朝她看了过来,面具外的俊脸带笑,“不要用怜悯的眼神看我,映雪,我虽然见不到阳光,却也习惯了黑暗,其实只有暗夜才适合我。” “我可以看看你的样子吗?”她不是怜悯,只是觉得同病相怜,那种在暗夜里生活了八年的滋味,她懂。 “呵。”银面轻抚那银色面具,不肯揭开:“我生得丑,怕卸了面具会吓到人。” “我不怕。” “你确定要看?” “恩。”她坚定点头。 银面眸光一闪,长指掐上那只遮住眼睛和半张脸的银色面具,就要扯下,“既然执意要看,那你别被吓到。” “这里也搜搜。”话音刚落,外面却陡然传来一阵纷乱,家奴的叫喊与脚步声嘈杂,熙熙攘攘的火把将假山里照得通彻。 “躲起来!”银面一个激灵,没有再去揭那面具,而是一把搂了映雪的腰,快速躲到密道里,并将那大石块重新挡上了。 “不要出声。”两人就这样在窄洞里紧紧贴着身子,侧耳倾听外面的动静。 随即,只听得外面响起了一阵脚步声,在假山里转了转,渐渐消失。 映雪感觉到那贴着她后背的胸膛心跳很快,而她自己的也很急促,“发生了什么事?” “应该是刚才那个杀你的女人惹出什么事来了。”银面轻道,拉开两人的距离往回爬,“走吧,我们现在得出去了,以后这条密道就归你。” “你以后不来了吗?” “应该不来,卞州现在已是连胤轩的地盘,没有我的容身之处。” “银面?”映雪微微挣扎,在爬到那陡坡处时,终于叫住银面,“你可以带我离开这个王府吗?” “你想随我走?”银面回头看她,没有立即搂她的腰飞上井口,很认真道:“你要知道你现在还是连胤轩的王妃。” “我知道。”映雪蹙眉,“至少飞出这个囚笼,我还能过得清净。” “即便外面兵荒马乱,民不聊生?”银面这才明白,她不是要随他走,而是要挣脱某个人。 “恩!”映雪坚定应答。 银面不再说话,瞧了她一眼,陡然搂住她的腰,飞身上井口,在井边落定放下她。 “我现在有其他的事要办,亥时三刻你在这里等我可好?然后我带你出卞州。” “好。”她望着他笑,眸里全是感激,“谢谢你,银面。” “叫我夏侯玄。”银面对她轻轻一笑,已足尖一点,跃身飞上井边的长廊廊顶,墨衣与瓦块颜色溶在一起,瞬息不见身影。 “原来那夜的白影果真是你。”映雪仰首望着他消失的方向,心头依旧有股淡淡的心疼在流淌,随即拖着受伤的脚,走回她的绿雪园。 这个时候,芷玉已在焦急寻她了,一见她满身是伤的回来,吓得脸色大变,“小姐,你不是去给北冀门主清肺吗?何以带了一身伤回来?是否又是连绛霜那女人欺负小姐了?” “不是她。”映雪示意她别再乱囔囔,走进屋子里,“萧阑歆来过绿雪园吗?” “没有,不过她刚才告到王爷那,说在王府发现了刺客,此刻正让府里的家奴去那桂子林搜呢。小姐,你的伤跟那刺客有关吗?”芷玉边说着,边给映雪在洗伤口上的血迹。 “是我自己不小心踩在桩子上的。” “那为何衣裳也被剐破了?” “别问这么多,快去给我准备套干净的衣裳,然后去那边将沥安接过来,就说我想沥安,让沥安在这歇一晚。” “哦。”芷玉不得不乖乖先为映雪准备干净衣裳,随即回头瞧了她一眼,出门了。 半刻后,映雪换了干净衣裳,把发鬓稍做整理,等着芷玉将弟弟接过来。左等右等,等来的却是发现了刺客的消息。 银面被发现了? 她“噌”的站起,连忙走到园子外,看到远处的廊顶上,一个墨色身影与一个珊瑚色身影正打得难分高低。 两人明显是从地牢方向打过来的,一路交手,谁也不让谁。而王府内的侍卫也立即如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将廊顶上的两人围得水泄不通。 果真是银面!而那个与银面交手的身影,不正是连胤轩么! 她一跛一跛朝那声响处走去,更加吃惊的发现,那个叫浅浅的活死人少女正被银面护在身后,木偶般一动也不动。 连胤轩是明显没有用十成功力的,他边打边道:“夏侯玄,本王终于等到你了!” 银面边打边退,始终不忘记将浅浅护在身后,道:“刺杀你的事,是朱樱那个女人做的,我并不知晓!只是你到底对浅浅做了什么,她为何一动不动?” “本王什么也没做。”连胤轩掀唇冷笑,“只是将她放在地牢等你的到来!本王想不到,堂堂夏侯玄竟对一个活死人如此重情重义,为了她可以自投罗网!呵……” 话音落,手中的利剑陡然翻转成眼花缭乱的剑花,逼近夏侯玄。 夏侯玄开始只退不反击,抱着浅浅飞下廊顶,打算逃。却在这时,浅浅陡然动了,一把挣开夏侯玄,手中软鞭一出,直直击向措手不及的夏侯玄。 那一鞭,让所有在场的人都惊呆了,包括夏侯玄和连胤轩。 “银面!”映雪听到自己叫出了声音。 ------------ 第八十二章 浅浅那一鞭直直打在了银面身上,但也只有一鞭,那一鞭后她没有再出手,只是静静望着银面。 “浅浅?”银面捂着受伤的臂膀,不可置信看着她。浅浅则是来回看连胤轩和银面一眼,站在两人中间。 “你在浅浅身上动过手脚?”银面只能这样问连胤轩。 “本王没那么卑鄙。”连胤轩皱眉答他,注意力则放在人群后的映雪身上,她刚才的那一声“银面”虽然离得远,却清晰入了他的耳,让他感到极度的不悦。 他从来知道银面对这个女人感兴趣,却没想到这个男人对银面也是如此上心,他还以为她的心只是属于楚幕连的,以为她的心空了,谁也走不进去。 只是,他似乎错估了她。 此刻,她一脸焦急与心疼站在那里,怔怔望着他们这个方向,眼里只有这个银面,只有这个银面有没有受伤,一点也没有他的影子。 而那个该死的银面也朝她看过去,眸中幽深浓烈,与她默默凝望。 他们当他不存在吗?! 他大怒,立即吼起来:“夏侯玄,今日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那就别怪本王不客气!”话音落,已是让旁边的侍卫飞身上前捉拿银面。 “啪!”只是这个时候,浅浅又重新将软鞭狠狠甩起来,一鞭抽开一个人,制止连胤轩的侍卫上前来捉银面。 “浅浅?”银面弄不懂她是何意。 映雪也不懂,在这帮侍卫涌上去的片刻,她又朝前走了两步,想帮银面,却看到连胤轩默默退到一边,鹰眸冷冰冰望着她。 下一刻,他果然朝她走过来,俯身,用他极具优势的高大体魄压迫她,距离近得将气息喷泄在她的颊边:“你关心他?” 映雪仰面看他:“放了银面。” “呵,给本王一个放过他的理由。”连胤轩直起身子,负手而立,睨她的眸光冰冷依旧,夹杂丝丝怒火。 “银面不是刺客,是萧阑歆自生事端。”映雪冷静答他,看到银面和浅浅被那帮侍卫高手包围,分身乏术,而那个活死人浅浅一直在望他们这个方向,似乎在追寻连胤轩的注意力。 连胤轩却不看那边,只是盯着她,道:“他是不是刺客,只有本王最清楚,呵,本王将那活死人带来卞州,就是想引这只夜鹰自投罗网,你猜今日会不会鱼死网破?” “你卑鄙!”原来不是为萧阑歆的事! “卑鄙?”连胤轩眯眸冷笑,眸绽寒光:“将本王引去他西满楼,给活死人下暗念一路刺杀本王,你说到底是谁卑鄙!” “银面不会做这种事的。”她坚持,却不知她越是信任银面,就越惹来面前这个男人的滔天怒火。 她不知连胤轩心头的怒火如潮水般在滋生,不知他在努力压抑拼命不让自己爆发,不知他在陡然转身向那边的片刻,墨眸浓得化不开,只听得他厉声道:“听好了,给本王生擒这个刺客!一个也不许放过!” 她大吃一惊,在看到浅浅朝这边跑来致使银面被对方击了一掌的瞬间,脱口尖声而出:“不要杀银面!不许伤他!” “你没有资格给他求情!”连胤轩的俊脸立即青黑下来,转身冷冷盯着她:“如若本王不擒他,王妃你是否打算和这个男人远离卞州双宿双飞,恩?” 她心头一惊,后退一步:“银面只是救浅浅心切,才误闯入景亲王府,且卞州现在是你的地盘,你这样擒他,胜之不武!” “呵!”他大笑一声,又朝她逼近过来,“他管不住朱樱,是他这个做主子的没本事,本王只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所以女人,本王奉劝你最好少管他的事!” “我……”她对银面的事不大了解,只是知道,如若银面今日落入他手里,定是非死即伤的,所以她不能不管。 她还想说些什么,一个“我”字后,却眼见那活死人浅浅朝这边走过来,在连胤轩面前站定,仰面望着他,也挡住了她。 而后,只见得高大的男人剑眉一挑,问道:“你让本王放过银面?” “恩!” 浅浅在轻轻点头! “为何?”连胤轩竟然也不怒,沉声再问,俊颜平静俯视那张苍白脸蛋。其实在他的心头,他是对这个活死人有种淡淡的心疼与熟悉感的,一直感觉这个少女曾在他的生命中出现过,所以他没有对她施过任何刑,只是将她关在地牢里,等待银面的出现。 而这一次,多亏这个少女,才让他与银面有了真正的交手。 夏侯玄的为人他不是不知,上次在西满楼的事,除了那个叫朱樱的恶毒女人,没人打着杀他的主意。他一直觉得在目前形势下,他与夏侯玄合作的可能性比较大,所以今日施计擒银面,自是行这个目的。 只是,他的王妃对银面的过度关怀让他十分恼火!夏侯玄上次劫他地牢放走这个女人,让他又急又怒,恨不得立马杀了这个夏侯玄解气!这次他又来,鬼才相信他仅仅是救这个活死人! 他的王妃很不乖,这不是今日才知晓的事,她一直想逃离他身边,他也不是没有这个认知,他不会放她走,这一点他更确定! 所以,这个夏侯玄他是防定了! 他眯眼,瞧了浅浅身后的苏映雪一眼,再对浅浅道:“你放心,本王不会伤害夏侯玄的,本王这次多亏你,才能请他来府上聚上一聚,自当以礼相待。” 浅浅对他眨眨眼,表示她知道了。 连胤轩却让她苍白脸蛋上那抹若有似无的笑痕弄得心疼了下,再问道:“你认识本王?” 浅浅再眨眼睛,嘴角轻微掀动,青白脸蛋上有抹急色闪过。 “你刚才不让本王的人捉拿夏侯玄,是为与他情深义重,却在本王与他交手的时候,又不准他伤害本王,因为你难以抉择?” 浅浅不眨眼睛了,死水般的眼眶中,涌上波动。 “你有话说?”他再问,却得不到答案,因为浅浅除了眨眼睛,不会别的表情。 而这个时候,受伤的银面已经让连胤轩的侍卫给擒住了,不为自己急,却是一脸歉意看向映雪这边,用眼神告诉她,他很抱歉没有办法带她出王府了。 “银面。”映雪的心微微抽痛,轻轻唤了他一声,站在原地。刚才连胤轩对浅浅承诺不会伤害银面,所以她稍微宽了心,希望这个男人能信守诺言。 银面最后看她和浅浅一眼,被押下去了,却没想到,浅浅立即跟了上去,执意要跟银面一同呆在地牢。 “带她去吧。”连胤轩沉声道,再没事发生般看向映雪:“脚怎么了?” 他注意到了? 映雪惊讶,道:“崴到了。” “呵,是吗?”他的表情显然是不相信,瞧了瞧她轻轻踮着脚的模样,笑道:“扭到脚底板了?” 映雪没有在意他的取笑,认真道:“希望你能遵守刚才的承诺,不要伤害银面。” “呵,王妃倒是关心他。”他笑,唇角瞬息勾起一抹冷意,“放心,他不会死的,本王会让他完好无缺的回淮州,带他的活死人一起走,但是不包括你!” “我没有想过要走。”她微微颔首。 “那是最好。”他立即不客气的接话,猿臂一揽,抱起了她,“本王现在送你回绿雪园,再查查你的脚伤,还有告诉本王,给北冀清过肺后的这段时间,你去了哪里?这脚伤,应该不是你独自一人赏月的时候踩上了碎屑吧。” 薄唇,讥诮勾起。 她搂着他的颈项,回道:“确实是在赏月时踩到地上的碎瓷片。” “呵,女人你越来越会撒谎了。”他轻笑,有力的臂膀紧紧搂着她,大步往绿雪园走。 等走到园子,他将她轻轻放在床榻上,霸道的抡起她的玉足瞧了瞧,冷道:“是在哪块地踩到的?有人在府里乱扔碎屑,管事的人做什么去了,等本王查到,定不饶他!” “王爷何需为这样的小事动怒?臣妾并无大碍。”映雪执意不回答他,他哪是要查什么管事,分明是要将她的行踪查个透彻! 她并不是要故意瞒他,只是银面的出现,多少会让他误会或者多生事端。 他见她不回,更是眯起鹰眸:“刚才有人来告知本王,说在桂子林发现了一个黑衣银面刺客,你猜本王在桂子林搜到了什么?” “什么?”她心头一跳。 他睨着她,深眸中带着丝丝阴沉,“王妃这么紧张做什么?难不成王妃刚才去桂子林赏月了?” 这个狡猾的男人! 她唇一抿,冷道:“臣妾没有。” “真的没有?”他眯眸再问。 “没有!”她硬起头皮,打算迎接他漫天的怒火。 “呵。”他竟没有勃然大怒,稳稳从袖子里掏出一条绣有并蒂莲的香帕子,在鼻间闻了闻,“如若本王没有记错,这应该是王妃的帕子,上面还沾的可是王妃的体香?” 不等他的话说完,映雪即刻脸色大变:“你是在哪寻到这条帕子的?” “你说呢!”他冷眸一寒,终于有了怒意,“那里有一根带血的木桩子,旁边躺着这条丝帕,女人你还有什么话说?” “如若臣妾说是被人追杀,王爷是否相信?” 他微偏着俊脸,笑了声:“本王相信。” “……”映雪没想到他会这么回答,也没想到他会回答得这么快,暗惊,却是不等她开口,他又道:“被人追杀,夏侯玄挺身相救,给你止血疗伤,而后两人坐在亭子里赏月,呵,这就是王妃的桂林‘赏月’,恩,很不错!” “那么王爷就不想知道那个追杀臣妾的人是谁吗?”映雪没有反驳他最后那句含讥带讽的话,她突然觉得,被他这样理解也不错,也许他会一气之下休了她,从此,两人再无瓜葛。 休她?呵,很不错的主意,只是为什么心会微微的不舒坦呢,让她闷得喘不过气。 “本王知晓那个人是谁。”他回头,用一种很陌生的眼神看她,冷寒中带着丝丝的怒丝丝的憎,敲得她的心儿狂跳不已,“本王在等着她自投罗网!” “你知道?”她要确定,掀唇自笑,“王爷不怀疑是臣妾在撒谎?” 他抿唇,静静瞧着她:“本王现在不相信的,是你跟夏侯玄之间没什么!” “银面对我有救命之恩!”她不再以“臣妾”自称。 “但是你现在还是本王的王妃,是本王的女人!”他微微的吼。 “那又如何!”她垂眸冷笑,“你我都明白,我只是一个你可以弃之如敝屣的女人!”再抬眸,眸中已然盈亮坚定:“如若不会爱我,就放了我;如若留,就请爱我!” 他惊了下,呆呆的,“爱你?”他想不到她会抛开她的矜持,问出这句让他心头一震的话。爱她吗? 他只知道,他不想放开她,忘不掉她笑着哭的样子,但是他的心…… 该死的,她在逼他放手! 他吼:“本王不会爱你,也不会放你走!” “是吗?”她心儿骤凉,垮下双肩,什么话也不想再说。 “说话!”他看着她的样子,心头陡然烦躁不安。 “王爷想让臣妾说什么?”她冷笑问他,湿润润的水眸里一点色彩也没有了。 他更加烦躁,站起身,“明日你搬进东漓!” “臣妾不想搬。”她回得坚决,在他眼中她到底算什么,心情好的时候,让她搬进东漓;不好的时候,弃之如敝屣。 “搬进去!”他沉眸坚持,却没有如往日般暴怒,沉声道:“本王过几日会去鄞州,帮本王照顾好母妃和府里的一切。” “呵,臣妾受宠若惊呢。”她抬眸冷笑,没有一丝感激之情,“妹妹兰心惠质,手巧心灵,有她在,王爷尽可放心去鄞州。” “该死的!”他终于怒了,一把掐住她的细肩,深眸盯着她,“你是本王的王妃,理当担负起府里的一切!” “那臣妾何以没有权利要回沥安?他是臣妾的亲弟弟,臣妾却要去妹妹屋子里探望,被欺负了,却一点还击力也没有!呵呵,这就是景亲王府的女主子呀!”除了讽刺冷笑,她不知道再该说什么。 “你忘了你曾对本王下毒?忘了楚幕连?”他沉痛起来,眸中也有一丝不谅解:“你以为楚幕连将你放在本王身边没有目的么?你以为在刺杀本王未遂被本王带回府后就什么事也没有了吗?你有没有想过母妃的感受!” “我没有对你下毒!” “既然没有,为何不替自己辩解!你的心里除了苏渤海,除了那一大一小,有没有替本王和母妃想过点滴!那一刻,你只想了结自己,不去争不去辩,只想着解脱自己懦弱逃避,却有没有想过,你扔给活着的人是个烂摊子!” “你明明知道我是被陷害!”她也激动起来,鼻子酸涩,“你明知道的,却因为我有那瞬间的犹豫,将我从此打入万劫不复的地狱!” 他沉眸,眯起:“你明明也知道,让你施针,是本王给你的最后也是最重要一次机会!” “那么你觉得,我该牺牲爹爹来救你吗?”她笑,眸中噙着泪花。 他腮帮子一咬,眸中幽深:“你是不应该,因为你爱的人是楚幕连,对你来说,牺牲我连胤轩是最好的选择。你可以救苏渤海,也可以遂了楚幕连的意……只是,你为何不干脆点?为何要犹豫!如若你不犹豫,本王可以直接一刀杀了你!” “你现在也可以。” “呵,你知道吗?”他冷笑,首次吐露真心话语,“本王下不了手杀你,你犹豫了,放了本王一命,却比一刀插在本王心头还要难受,本王宁愿,你当初要了本王的命!” “你……”她震惊,不知他这话是何意,“你为我难受?” “不。”他摇头,冷眸相向,“本王为自己难受,你苏映雪不过是一个冒冒失失闯进来的闯入者,是你闯入了本王和绛霜之间,打乱了本王的心,让本王对不起绛霜!你知道吗?本王对你只是一种愧疚,只因当初本王恶劣的让你做绛霜的替身,可是你也想过杀本王,所以我们一笔勾销!” 映雪心头一痛:“既然已一笔勾销,那放我走!” “本王可以放你走。”他道,眸中陡然沉静:“但是是在本王正式迎娶绛霜之后!” “现在就放我走!”她的语里有了颤音。 “呵。”他勾唇冷笑,“你在怕什么呢?本王现在不会放你走,还等着凉秋九月楚幕连的到来呢!本王期待这一日很久了,一定很精彩!而你,也休想逃!” “呵呵,好。”她将螓首倚在床柱上,睫毛垂着,在笑:“好,王爷那一日一定要祝福臣妾和楚幕连达成心愿了呀……呵呵,太好了……” 凉秋九月,楚幕连,呵,还有一个月,她与这个男人就做个了断了。她怕什么呢,只有一个月了呀,一个月,一眨眼的瞬间。 连胤轩听着,却感觉她在哭,她又用这种语气说话了,只是这次没有哭,那笑声,让他又开始烦躁不已。 他不想再跟她讨论这个话题,沉声道:“想去瞧瞧本王如何抓出那个追杀你的人吗?” 她浓密睫毛扇了一下,不大感兴趣:“臣妾脚受伤,不便行走。” “好,那你歇了吧。”他也不为难她,起身,拂袖离去。 南苑那边,确实有人急了。 “丝竹,你个笨脑子,怎么没有想到给本公主把那支钗子拾回来呢?”萧阑歆从桂子林逃出来后立即换了身干净的衣裳,本想着把这事瞒下去,哪知丝竹摔断手臂从桂子林走出来竟让府里的家奴发现了,一时惊魂未定,说有刺客。 这下可好,府里的侍卫全部警觉起来,如翻了锅般把这事越捅越大,直到传到胤轩的耳朵里。抓刺客倒没什么,能把那坏事的面具男抓到也好,坏就坏在她当飞刀射出去的发钗落在了林子里,当时逃得急,根本没时间拾回来。 这蛛丝马迹如若让胤轩寻到了,便是要扯出所有事的,只怪她一时多嘴与粗心,竟在那廊下把这些话全对丝竹这笨丫头说了,谁晓得会有人潜在那呀,真是急死她了! 她打了有命逃回来的丝竹一顿,也偷偷跑回林子寻了,却空手而归,心提到嗓子眼。她知道胤轩找过来是迟早的事,而她现在在府里的地位又有些不好把握,所以事发了,定是后果难以想象的,她一定要想个保命之策才好。 “连绛霜!”她想到了这个女人!凭什么所有黑锅又她萧阑歆背,而她自己却高枕无忧!要知道若这些事全给扯出来了,她小命都难保,哪还有命去做胤轩的王妃! 出事了,当然是大家一起担! 这样想着,她已一把拽起那可怜巴巴跪在地上的丝竹,在她耳边耳语了几句,擦擦她的泪珠子,“别哭了,我们现在小命都难保,先办正事!” 然后带了两个大丫鬟,急匆匆往连绛霜的碧雪园赶。 此刻,连绛霜已穿戴整齐回了碧雪园,因久久等不到连胤轩回东漓,遂生起闷气来。连胤轩出去大约有大几个时辰了,前刻为北冀疗伤,后一刻抓刺客,最后又抱了他的王妃回园子,直让她等到月牙偏东还不回来。 她自是生气,心头搁着火,想发泄。恰好那萧阑歆不顾紫烟阻挠,硬是闯了进来,她一怒,啐了句:“自己惹的事自己处理后事,与我无关。” 这句把那焦虑的萧阑歆也说怒了,瓶儿一摔,硬是将她手中那瓶准备拿来与连绛霜商讨处理的毒香砸碎在地板上,叫道:“连绛霜,要死大家一起死!那些事儿,咱们都有份儿,凭什么出事了,责任全让我一人担!” 连绛霜闻着室内浓烈的毒香,怒气降下来,掀唇冷笑:“萧阑歆,你这是在跟我翻脸吗?” “本公主绝不会像苏映雪那个笨女人一样,吃了亏还闷不吭声!”萧阑歆柳眉倒竖,为自己争理,心头却依旧为连绛霜的样子有些发毛。 这女人,一点都不急呢。 “萧阑歆,你哪里吃亏了?”连绛霜的脸色渐渐开始铁青,“我已经答应让你做胤轩的侧妃了,你还想怎样?” “侧妃?哼……”萧阑歆冷哼一声,道:“你能不能做正妃还是个未知数呢,看胤轩对苏映雪的紧张样,你这正妃之位还遥遥无期呢。而且现在大难临头,你居然让我自己解决,连绛霜,既然你想让我死,我也不会让你苟活!” “呵呵,是吗?”连绛霜不急不恼,斜倚在香榻上,用手撑着头,“你以为胤轩会杀我?即便他知晓我做了这些事,也会原谅我,更何况这些事还不是我做的。呵呵,萧阑歆,你要知道现在没有我保着你,你只有死路一条。” “连绛霜你错了!”萧阑歆豁出去了,骄傲的抚抚肚皮,宣布道:“现在能保住我的,不是只有你,还有这个孩子!” “呵呵,萧阑歆你被吓傻了吗?”连绛霜笑得花枝乱颤,“你明明知道它是个野种,一生下来就要母子浸猪笼的。” “那也总比你这个不会下蛋的母鸡强!”萧阑歆被讽刺得脸色青白一片,立即咬牙反唇相讥,“姨母现在求孙心切,一定能保住我的,而且,我现在知道这个孩子是谁的了,你绝对想不到!” 下巴高高扬起,骄傲神气。 连绛霜终于被这模样气炸了,尖声吼道:“萧阑歆你信不信我会让这个孽种没有出世的机会?!” “那你信不信姨母会为了这个孩子让胤轩抛弃你?!那日我在后院,可是无意中听姨母说,当初她只允你做胤轩的侧妃,是因你出身下贱,带有乞儿的粗俗,如若这次不是本公主帮你在苏映雪银针上淬了毒让她被诬陷,那么永远坐在景王妃之位上的人将会是苏映雪!” 连绛霜眯眼:“你是说母妃从一开始就嫌弃我,中意苏映雪?难怪从苏映雪进门,她就百般溺爱,连这次代养苏沥安的事,她也是在那次苏映雪伤我那次后不准我接手!” “苏映雪伤你?”萧阑歆冷笑,奚落:“谁不知道是你自己撞伤自己诬陷给苏映雪!除了被你迷惑的胤轩,哪个相信是苏映雪动手推你?你不知道姨母已在怀疑你了吗?她不肯将苏沥安交给你,就是怕你恃宠伤害苏映雪,她疼苏映雪,却更疼自己的亲儿,所以才勉为其难选了你。你说如若让姨母知道是你要害胤轩,姨母会怎样对你?你要知道,你唯一让姨母瞧上的一点,就是你不会伤害胤轩!可你,为了陷害苏映雪,不惜拿胤轩的命开玩笑!而苏映雪那蠢女人,根本就是代罪羔羊……” “你拿母妃要挟我?”连绛霜听得一头冷汗,缓缓从香榻上坐起身子,双眸逐渐绽放毒辣,“有了胤轩的全身心信任,你以为我还怕什么?” “我只是提醒你,胤轩这辈子最重视的人是姨母,其次才是你!” 连绛霜眯眸,阴冷盯着萧阑歆,透过她,想到了另一个问题。 ------------ 第八十三章 从连绛霜那回来后,萧阑歆一直坐在南苑等连胤轩的到来,坐会站起,站起又坐下,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与连绛霜刚才的一番话,还清清楚楚回荡在耳边,她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傻,危险时刻这连绛霜是明显见死不救的,她怎么能把全部希望寄托在这个恶毒女人身上?而让自己坏事干尽? 要知道活命比侧妃的位置重要,先活命,再要男人。 “丝竹。”这样想开后,她眉一沉,叫唤旁边的贴身婢女。 “公主。”小婢女一身是伤,垂首对她唯唯诺诺。 “快去请姨母过来,就说本公主动了胎气,肚子疼。” “公主,你哪有动胎气?” “你个蠢婢,让你去你就去!”萧阑歆立即破口大骂,一个杯子摔过去,恨不得爬起来再把这笨小婢再打一顿让她长长脑子,但忍住了,“还愣这里做什么,快去啊!” “公主,奴婢这就去!”丝竹被那杯子砸了一下,身子一瑟缩,连忙拖着受伤的身子往外跑。 “被你害死了!”萧阑歆对那瘦小的身影漫骂,骂够了,才抚着肚皮走到床边躺上去,做出动了胎气的样子。 她想的是,如若胤轩今夜果真来追究了,那太妃娘娘就可以帮她挡下,即便帮她开脱不了,至少也可以给她保住一条命。 因为不管怎么说,她肚子里的这个孩子也算是他们景亲王府的血脉。太妃娘娘为了这条血脉,应该是永远站在她这边的。 所以她现在的希望,就全部转靠在这个太妃娘娘身上。 但是等了半刻,丝竹没有将太妃娘娘请回来,倒是带来了一个让她震惊的消息。 “公主,王爷今夜怕是来不了了,刚才王爷的副将急匆匆赶来,将王爷请到了书房,现在还没出来呢,怕是战事出了岔子……” “所以你没去请姨母?” “奴婢去过西居了,但那边说太妃娘娘已吃了药歇下,苏嬷嬷不让奴婢对太妃娘娘有过多的打扰。” “那王爷去过碧雪园吗?”萧阑歆脸色暗沉,比较关心这个问题。刚才她一怒之下将那瓶毒香砸在连绛霜房里了,香气久久不散,只要胤轩过去,便定能怀疑到连绛霜头上,连绛霜为了自保,肯定会管这事的。 呵呵,那一摔,还真是摔得好呢。现在想想,对待这个连绛霜,就得用这样的手段。 “应该没有,王爷从绿雪园出来,就被请去了书房。”丝竹小小声禀报。 “没有?”萧阑歆柳眉一拧大失所望,“他如若不早点发现,本公主就要遭殃了,这房里的味道还未散去呢……不对……”而后眼珠子一转,似想起什么,快速自我开解,“不怕,只要胤轩今夜不来这找本公主追究责任,本公主就有机会喘气……要知道那毒香不得十天半个月香味是散不去的,本公主就不信胤轩不去她房里,呼,总算捡回一条命……” “但是公主,你怎么能保证王爷一定会怀疑那个连绛霜呢?你瞧那次的事,王爷就只相信是苏映雪推她,而没想到是那女人自己弄伤自己。” “上次的事,胤轩是有怀疑的,不然他也不会又跑去问那肖芷玉事情的经过,虽然后来还是作罢了,但是在他的心里,他绝对是被投了一颗石子,所以如若再有疑点指向连绛霜,他估计会正视自己心中的猜测。” “公主是说,王爷其实并没有连绛霜说的那般信任她?” “当然!那连绛霜以为自己够聪明,凡事天衣无缝,却殊不知她已露出了马脚。你瞧上次磕破额头那事,她撕破了那芷玉的嘴,让那可怜婢女干尽苦力活,她也不想想这后果,她打人家在先,撞自己在后,即便是惩罚芷玉推了她,这事情的先后也说不过去呀……” “可是她可以说是芷玉犯了事,她代为管教。” “笑话!”萧阑歆冷嗤,啐道:“即便为管教,这惩罚未免太重了点,你要知道那女人在胤轩的心中一直是天真娇弱的,一下子对一个婢女下这么重的手,你说胤轩能接受吗?而且这次这毒香的事,本公主记得有次在她的发上闻到过这种香味……” “她怎么可能在自己发上使毒香?”丝竹吓得眼珠子快脱落。 “她当然没那么蠢。”萧阑歆冷笑,“你可知道她是制作香料的高手?这瓶毒香,正是她自己制作的香料,而后在里面加上催睡的毒药,肉眼看来,与一般香料无异。只是她万万没有想到,这香料混上催睡药后香气潜伏期会这么长,而且越来越浓烈……本公主记得她在额头受伤的那段时日,发上曾飘散过这种桂子香,但也只是出现过一次,她发上的味道便变了……” “公主的意思是说,那仅有的一次,可能被王爷发现,毕竟王爷是与她最亲密的人?” “恩!”萧阑歆终于赞赏的看向丝竹,拍拍她的脸,“如若继续保持这么机灵,便能活命!”丝竹怯怯的后退了一步,再道:“如若王爷抓出了她,对公主有什么好处?这样的话,公主之前付出的努力岂不白费了,且还有可能被她拖下水。” “拖下水?”萧阑歆眸光一闪,阴沉立现:“她拖不下去的,别忘了本公主现在肚子里还有块肉呢!你知道吗?这孩子即便不是胤轩的,也是他们景亲王府的血脉。” “公主?”丝竹以为主子被急坏了脑子,在说胡话。 “本公主才没你那么笨!”萧阑歆瞪了丝竹一眼,没有打她,给她解释道:“你放心,这个孩子绝对是他们景亲王府的香火,因为本公主昨日无意中知晓了那夜闯入本公主房间的男人是谁,呵呵,真是天助我也呀,终于让本公主不再被那连绛霜吃得死死的!” “公主,那就好。”丝竹闭了嘴,总算心知肚明。 而这个时候,天已经蒙蒙亮,府里的家奴小婢都起了,在府里有条不紊的忙碌着。只见王府的关管家让人抱了一大叠厚厚的帐册和一盒玉玺匆匆往东漓赶,而后进了东漓的主居。 这是王爷昨夜吩咐下来的,将一切的王府内务交由景王妃打理,听从景王妃一切的安排,并在翌日立即将景王妃接入东漓的主居。 在床柱子上靠了半宿的映雪,就这样让这些过来接她的人吵醒了。她没想到这个男人说到做到,天一亮,就派人过来吵她。 由于脚伤的关系,她是被抬过去的,进去那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地方时,她还闻得到连绛霜身上那股淡淡的体香味。 呵,这张红木大床上,她的夫君才刚刚与那个女子缱绻缠绵过呢。她淡漠掀唇:“将榻上的东西全部换掉吧,包括帐子!” 既然他执意让她回来这里,甚至连偏居都不让她去,那她就换成她自己喜欢的模样! “是的,王妃娘娘。”东漓的管事嬷嬷带着丫鬟乖巧退下,随后很快抱了大叠新的被褥锦单来,细细换上,并且在拆那被连绛霜换上的水红色纱帐。 她静静看一眼,走回外室,看到芷玉牵着沥安站在桌旁惴惴不安,“小姐,我们真的要住这里吗?芷玉好担心又是连绛霜那恶毒女人使的计。” “恩。”映雪轻轻点头,“不要怕,我们只在这住一个月,一个月后,我们就能离开这座囚笼了。” “真的吗?小姐。”芷玉惊叫一声,连忙抱起小沥安朝她走过来,“王爷肯放小姐走了吗?是王爷亲口应允的?” “是他亲口应允的。”映雪静静的答,脸蛋上反倒没有丝毫的欣喜,又道:“芷玉,将左偏居收拾出来给沥安住,我们仨都住东漓。” “可是太妃娘娘那边肯应允吗?”芷玉自是担忧。 “没事,是王爷应允的。”他不就是这个意思吗?赋予她景王妃所有的权利。 “恩!”芷玉这才娇笑出声,急急忙忙跑出去,“我这就去给小少爷收拾房间,芷玉今夜要与小少爷一起睡……” “去吧。”望着芷玉的背影,她无语凝噎,原来他们求一片生存之地是这么难的。她身为这个男人的王妃,却从来只是寄人篱下,受人欺凌,直到今日,才被他莫名正视她的王妃之衔。 呵,虽然莫名,却也受用,至少在这最后的一个月里,她能保护自己。不是吗? 在香榻上坐下,她给自己整理那几套简单的衣物,随后过来看她的月筝也在旁边替她打理,笑道:“姐姐,你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了,妹妹一直觉得王爷是个明事理的人,一定会给姐姐还个清白,看来王爷果然没有让月筝失望。” 映雪静静听着,淡道:“他将我打发这里来,不是为上次毒针的事。” “那是为什么?” “我不知道。”她道,说得有些言不由衷,“他这样做定是有他自己的打算,而我,现在需要这个王妃头衔。” “所以姐姐你甘愿过来了?”月筝轻轻搁下手中叠好的衣物,望着她若有所思道:“月筝唯一比姐姐幸运的地方,就是能守住一片安静之地,呵呵,其实说来,绛霜姐姐变了好多,背后伤人装娇卖弱,这是她以前从不会做的事……虽是乞丐出身,却心地善良,天真直性……只是现在的她,让人有些认不清,不知是因受的刺激太大,还是女人为了情郎都会变得如此?” 映雪听着,不语。 月筝又道:“姐姐有没有发现,绛霜姐姐自从重新住回王府,就没有露出过她原来的模样?” 映雪一点也不稀奇,淡道:“伤她的那个人始终存在,她自是不会那么轻易露出真面目。” “那倒是奇了,如若那个人真的潜在王府,也如若姐姐已经成功的取代了她,那为何那个人到现在还不动手?反倒是她一直在那搅浑水?要掩人耳目,就该与王爷保持点距离,这样才不引起人怀疑,这一点她应该懂吧?何以,她倒是肆无忌惮的与王爷纠缠?” 映雪叠衣物的素手微微一抖,抬头:“王爷与她的事,我们都不会明白,也不要去管,或许,王爷喜欢的正是这样的她。” “姐姐你真傻,被欺负到头上了还说这样的话。” 映雪淡淡一笑:“一个替罪羔羊唯一能做的,就是保护自己以及拼命逃离。” “姐姐……”月筝突然说不出话来。 两人静默,一同看着窗外。 半晌,有小婢的声音打破了两个女子的沉默,急道:“王妃娘娘,太妃娘娘来了。”而且还是来势汹汹呢。 “知道了。”映雪轻轻应了声。 太妃娘娘是在乍听到这个消息后立即赶来的,她的脸色不算太难看,也不算好,就是来得有点急,似是被这个消息吓到了。 “胤轩让你管理王府内务?”进门第一句。 “母妃,有何不妥?”请过安后,映雪这样回她。 宁太妃也不入座,只是静静站在门口,让那苏嬷嬷掺着她望着屋里。 她明显是没睡好的,本来苍白的脸蛋愈加没有血色,眼皮微微浮肿,望着映雪的眼神挣扎痛苦:“你没有资格管理王府内务。” “母妃,这是王爷的意思。”映雪同样挣扎痛苦,让太妃娘娘的话把心扎疼了。 “哀家现在告诉你,王府的内务不必你打理,哀家自会派人管制……” “母妃!”映雪截断她的话,冷道:“您尽可放心,一个月后,儿臣不仅不插手内务,而且从此远离王爷!” “你?”宁太妃让她的话愣住,微微吃惊:“这是胤轩的意思?” “如若不是王爷的意思,儿臣现在就可以离开王府!”映雪唇角泛起一抹苦笑,继续道:“儿臣可以走,但是绝不是因刺杀了王爷,离开这里是因为这里不适合儿臣,而从此与景亲王府,尘归尘,土归土。” “映雪……”宁太妃轻轻叹息,带些感伤,终是道:“你明明是个如此乖巧心善的孩子,何以有一颗要杀胤轩的心!?胤轩的命就不是命么?真的是让母妃太失望……” “母妃!”这话倒是让旁边的月筝急了,立即道:“既然母妃也说姐姐心地善良,仁慈宽厚,又何以认定是姐姐下的毒?姐姐或许是遭人陷害……” “正是因为她心太软,过于慈孝,母妃才对她不放心!”宁太妃瞬息严肃了,带着一种痛彻心扉的殇望向映雪,“母妃不怪你慈孝为天,弑夫救父,不怪你任何,只是想告诉你,从你起杀心的那一刻起,你与胤轩这辈子从此缘分已泯,夫妻情尽。” “呵,我和他从来没有夫妻情。”映雪垂眸冷笑,低哑,“如若可以,希望母妃能现在放我出卞州。” “你休想!”回应她的,是一声震天怒吼,只见一抹绀色的高大身影如狂风般卷进来,朝她声嘶力竭吼出另一声,“记住昨夜本王对你说过的每一句话,好好做本王的王妃,好好呆在王府里!” 映雪仰面瞧着他,水眸中渐渐浮起一抹嘲讽,“慈孝为天,长母为大,今日王爷若是不从母命,是为不孝!” “该死的,你给本王闭嘴!”男人的鹰眸眯成一弯利钩,直直盯着她,鹰隼锐利:“如若胆敢再忤逆,本王让你这辈子没有机会走出卞州!” “臣妾惶恐。”她愈加想取笑他的蛮横,笑道:“今日如若臣妾不走,便是犯了七出第一条,不顺父母,王爷。” 他眯眸看她,沉默下来。 她知道如若不是有太妃娘娘在场,他定会直接掐死她,而不是在这里无意义的吼叫。但是她无所谓,她的目的就是要惹怒他,逼他。 “本王不会这么轻易放你走的,你给本王死了这条心。”他沉声道,不知是第多少遍对她说这句话,说了又说,吼了又吼,没有尽头,随后又转头望向他最敬爱的母妃,“母妃,让她管理王府内务是儿臣的意思,她是儿臣的王妃,理应管理这些事,母妃不必谴责。” “胤轩?”宁太妃面露忧色,轻轻唤了儿子一声,“她不适合这个位置,你让绛霜管。” “母妃,绛霜更不适合管理这些事儿……现在儿臣心意已决,请母妃务须再插手。” “胤轩!”宁太妃脸色非常不好看。 连胤轩则冷冷瞧着母亲。 一时,母子俩僵持下来,旁边没有人敢去打破这份僵持。 不知过了多久,园子外突起的一阵哭天喊地才打破这份寂静,惹来男人的剑眉深锁,“发生了什么事?” 只见屋子外的小丫鬟匆匆跑过来,张嘴急道:“王爷,不好了,碧雪园起火了……” “碧雪园?”连胤轩脸色大变,不再与母妃冷战,连忙大步往外冲,边跑边问外面的小厮,“怎么回事?” “回禀王爷,奴才也不知是发生了什么事,只知卯时的时候,后园那边传来浓浓的烟味,由于主院与那后园隔得远,所以没太注意,以为是膳堂传来的……” “该死的!”连胤轩怒吼一声,没时间再与这小厮废话,疾步往绿雪园方向冲。 此刻天已大亮,没有出太阳,阴沉着。他赶到的时候,看到一大群家奴提着桶往碧雪园里冲,冷水泼了一桶又一桶,而碧雪园的主院屋顶正冒着烟。 墨眸一沉,大步走进屋子里。 屋子里的布帷都被烧了,丝丝挂落在半空飘荡,墙也被熏黑,明显印有烟痕。不过幸好顶梁柱和檐顶没有被烧,都还完好无缺,只有屋子里弥漫着浓浓大烟。 “绛霜!”他在浓烟里焦急寻找,陡然闻得空气里漂浮着一种怪怪的味道,很熟悉的一种味道,却因夹杂了烟味,让人很难闻出。但是他闻到了,只觉这种组合的味道让人闻了难受。 “绛霜!”他顾不得那味,急切翻找屋子里的每一个角落,喊着那个女子的名字,屋子里明显是没有起过大火的,却不知是哪来的这么多浓烟,熏得到处都是。 寻进内室,终于看到那个女子瑟瑟缩在床尾,脸上乌黑一团,脸上挂满泪珠。 “胤轩!”一身乌七八黑的连绛霜快速朝他扑过来,可怜巴巴撞进他怀里,“胤轩,这里起火了!” 他抱紧她,吼道:“你个笨蛋,为什么不跑出去!躲在这里是想被活活烧死吗?” “我……”连绛霜哭得凄惨,“我当时已在床榻上歇了,突然被浓烟咳醒,等想跑出去,门口已经被大火堵住了,呜……” “傻瓜!”他心疼的抱起她,大步踱出去,“知道是谁纵的火吗?” “不知道,可能是桌上的夜灯倒了,烧了桌布……”连绛霜窝在他怀里,还在落泪。 他剑眉一拧,立即回头去望那屋顶的浓烟,最后看一眼,抱着绛霜回东漓。 随即等安排好稍稍受到惊吓,却并没有受伤的绛霜,他开始如火如燎调查事情始末,眉心一直锁着。 追查萧阑歆的事,因为副将给他带来的消息暂且搁下了,副将给他的消息是,目前有一支匿名起义军经常袭击他的铁骑兵,让他军在鄞州双面受敌,所以今日他应该马上起身去鄞州。 可是纵火这事,非同小可,他也只能尽量挤出时间了解个大概。 只听巡夜的守卫道:“王爷,昨夜属下只见得阑歆公主去过碧雪园,大约是寅时二刻左右,公主呆了一刻便怒气冲冲离去了。” “浓烟是几时起的?”连胤轩负手站在窗边,敛眸沉思。 “卯时,起初只是淡淡的烟味,就似三小姐在熏蚊虫的那种,只是等属下巡过绿雪园那边回来,碧雪园的火就陡然起了,不过幸好发现的早,才只被烧了布帷,没有烧梁柱……” “该死的!”不等这侍卫说完,连胤轩陡然反手一挥将他扫飞三尺远,危险眯眸,“起烟的时候你们没有发现,非要等到起火?有刺客潜入王府纵火,你们竟该死的不知!都该死!” “属下该死!”那侍卫首领匍匐在地,不敢起身,“王府并没有刺客潜入,而且属下当时去碧雪园探问究竟,看到的是三小姐确实在用炭盆熏虫蚊,说是室内最近虫蚁太多……属下估计是园子里有人打翻夜灯,才导致起火,王爷。” “何以见得是打翻夜灯,而不是有人纵火?”连胤轩的怒气歇下来,因为他陡然想起那阵不太寻常的浓烟。 “王爷,属下冲进去的时候,恰值火势烧到外室的帷幕上,而花厅却完好无缺。最重要的是,夜灯是翻在地毯上,然后一路往上烧,当时是火苗,室内却绕起一阵很不寻常的浓烟,直到及时将火止住了,那浓烟依旧在,不知道是从哪冒出来的。” “你们没救人?”他的脑海陡然浮现绛霜那张可怜兮兮的脸蛋。 “王爷,当时火势是往帷幕上烧,并未烧到梁柱和大门,故屋子里的所有人都能在属下赶来前安全跑出去。” “你确定火没有烧到门口,包括内室?” “属下确定,王爷,其实除了那阵浓烟,火势并不大。” “床上睡了人,你们不知道?”他还是不死心。 “王爷,属下仔仔细细检查过室内,确实没有发现人,床上根本没有人睡过的痕迹。” “该死的!”他怒吼一声,连忙重新大步往碧雪园方向走,等到达那里的时候,浓烟已经止住了,家奴们正在搬东西。 “先不要动里面的东西!”他厉声吩咐,长腿迈进去。 这次,那淡淡的熟悉气味完全被烟味覆盖了,闻不到点滴,全是烧焦的味道。他细细瞧着室内被烧过的痕迹,发现果然如那侍卫所说,除了柱子和墙上的帷幕被烧,并未烧到其他。 垂眸,果见外室的地毯被烧去一大片,一路往垂着的布帷去,是直接窜上去的,甚至没烧到桌布,地毯上还躺着一只被打翻了灯罩的莲花灯。 走进内室,床榻上一切完好,锦被被整整齐齐铺开,折痕犹新。他薄唇轻抿,终是掀开那锦被瞧了瞧,心头一击。 锦单上平平整整,连一丝坐过的痕迹都没有,而绛霜却是躲在这个床尾哭泣瑟缩,她说起火的时候,她正在睡。 这样的火势,根本就不会弄黑人的脸呵。无力放下折痕犹新的锦被,后退一步,转身离去。 他在离开前,最后去了东漓,紫烟已帮绛霜洗去了脸上所有的乌黑,正在给她梳理发丝,他静静走进去,挥退了紫烟,瞧着铜镜里的绛霜。 “好些了吗?” “胤轩,我没事了,你刚才去过碧雪园吗?”绛霜也在铜镜里回望着他。 “恩,火已经制住了,烟也停了。你昨夜在榻上没有歇息好,现在歇了吧。” “好,昨夜都怪小婢笨拙,不小心打翻了花灯,等喊人来的时候,火势已经烧得好大,我当时躺在床榻上,吓得腿软……”绛霜握着他的一只大掌,将脸轻轻贴上,摩挲,“胤轩,你抱我上榻吧,我腿现在还软着呢。” “好。”连胤轩静静抱起她,将她轻轻放回榻上,随后,什么话也没再说,转身走出了这个偏居。 他走进了他的主居,看到他的王妃正站在书架旁将他的四书五卷孙子兵法摆放整齐,而后挪出小小的一块地放上她平日看的书,模样认真而安详。 他的母妃刚刚才来过,他们刚刚才吵过一番,而她,却能瞬息安静,如一朵安安静静的空谷幽兰,孑然独立。 呵,她永远会保护自己。 他墨眸深沉,突然大步走上前,一把将那空谷幽兰拽进了怀里,紧紧抱着,不顾她的挣扎,只是紧紧抱着,嗅吸她身上安静的芳香。 而后在她放弃挣扎的瞬间,放开了她,转身踏上他去鄞州的路途。 ------------ 第八十四章 景亲王府的当家主子在碧雪园发生火灾的当日急匆匆赶去了鄞州,他一句话也没说,也没留下任何一句嘱咐的话语,只是紧紧抱了他的王妃一下,离去了。 映雪站在那里,还能感受到他那双臂膀的力度和他沉稳的心跳,她不知这个男人是怎么了,就那么突然从后面抱住她,抱得那样紧,紧得她逐渐放弃了挣扎。 因为她感觉到了他内心的颤抖,他就像个被打击了的孩子,需要寻求安慰,让她不忍心推开他。 而他,只是抱了她一下,随即转身离去,没有留下任何话。 没有说任何话,并不代表他什么话也不想说,她知道他在用那个拥抱在告诉她什么,是信任吗?她不确定,只知道那个怀抱很真实。 在他离去的瞬间,她曾回过头来看他的背影,有那么一刻,她以为自己真的是他心爱的女人,分别前刻他们难舍难分,却在看到连绛霜向他跑过去的时候,自笑自己的痴心妄想。 呵,只要有这个连绛霜在,她和他之间永远别说爱。 随即没有黯然伤神,却是瞬息收起了自己的心思,继续做自己的事,她告诉自己,不要轻易相信男人的片刻柔情,因为那是一条永远没有尽头的不归路。 他说过他不会爱她的,他的心在连绛霜那,而她苏映雪只是一个闯入者,他对她只是愧疚。愧疚呀,一个留住她不准她走而又多么讽刺的理由! 她的唇角渐渐浮起一抹讽刺的笑痕。 即刻,芷玉从外头走进来,对她吃惊道:“小姐,叶云坤庄主在外头求见呢,好奇怪。” “请他进来吧。”她从书桌后绕出来,同样暗暗吃惊。 “好,我这就让他进来。”芷玉出去了。 一脸沉稳忠厚的叶云坤马上就进来了,站在外室与她隔了一道屏风,沉稳道:“王爷即日正赶往鄞州击退起义军,云坤被留下来保护景亲王府的一切安危,而此次来是得王爷吩咐调查王府里的失火事件以及北冀门主中毒之事。” “为何要告知我这些?”映雪站在屏风后蹙眉。 “王爷的意思是,希望得王妃娘娘帮助。” “呵,我何德何能!?”她讥笑出声,很不能理解,“我没有那个本事。” “王妃娘娘。”叶云坤突然严肃起来,道:“最近卞州城内不大安宁,除却王妃娘娘上次发现的药禽之事,又发生了一起药人事件,王爷其实正在如火如荼的调查,却由于鄞州战事的告急不得不即日出发。而卞州是王爷征战的根据地,他这一生最重要的人都在这里,丢之,则毁全盘。” “他抓到放药禽的主使者了?”她只知道那些乞丐泡了他的硫磺泉后已经开始逐渐痊愈,卞州城内的蠕虫病病情制住了。 “抓到了,是宇文祁都放在这里的暗线,旨在借这些乞丐传播蠕虫,让整个卞州毁于虫灾中。而新的一批药人,正在卞州的某一隐秘之处落地生根,暗中潜伏。现在,敌在暗,我在明,王爷不得不防,所以王爷希望王妃娘娘能保住王府内所有人安危。” 屏风后的她黛眉微抬:“他就不担心我趁机跑出卞州城?” “这……”叶云坤很为难,想了半刻,道:“王妃娘娘这段时日恐怕是走不出卞州城的,时值兵荒马乱烽烟四起,各州省守备森严,不开城门,云坤劝慰娘娘最好呆在景亲王府,不要陷入危险之地。” “呵呵。”她清脆笑出声,半奚落道:“原来还是囚了我,即便赐予了我景王妃该有的权利,却依旧是不让我踏出卞州半步呢。” “王妃娘娘,王爷不是这个意思。”叶云坤立即急了,给她解释道,“王爷不让王妃娘娘您出城是为了保护您……现在时局动乱,各地乱贼趁机自封为王,四处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娘娘您一介弱女子,不适宜独身出卞州。” “是吗?”她微微思忖,没有即刻反驳,突然道:“叶庄主,我想见见银面,可以吗?” “这个……王妃娘娘,其实夏侯玄已于前刻与王爷一同出了卞州。”叶云坤实情相托。 “王爷放了银面?”她吃惊。 “是的,王妃娘娘,王爷本意不是伤害夏侯玄,而是找他合作一起抗击外敌。现在山贼农民组织的起义军越来越多,他们趁乱制造事端盘踞一方,与朝廷和王爷各不两立坐等渔翁之利。所以以目前两面受敌的形势,迫使王爷不得不与夏侯军合作……” “原来是这样。”她宽心下来,轻抒了口气,“只要他信守诺言就好。” 只听得屏风外的叶云坤又道:“夏侯玄虽出了卞州,但他将那个活死人放在了王府,走前嘱托王妃娘娘代为照顾。” “你是说浅浅?” “是的,王妃娘娘,由于那活死人不认陌生人,云坤不得不先将她关在地牢,而夏侯玄在临走前曾说过,这个府里,那个活死人只认王妃娘娘您。” “是吗?”她轻轻一笑,从屏风后走出来,“那好,我们现在就去地牢。” 去了王府地牢,浅浅果然没有伤害她,竟是对她友好眨眼睛。 “走,我带你出去。”她浅笑,牵着浅浅冰凉的小手往外走,并将她当初住过的左偏居整理出来给她住。 她突然想起那个妖娆的美妇朱樱来,银面这次放心将浅浅放在王府,应该是担心朱樱再对浅浅做什么坏事吧。这样也好。 而芷玉利利索索整理完床铺,不敢靠近浅浅,躲到她身后道:“小姐,你怎么把这个活死人带过来了?你要知道她是没有思想的,会伤人……啊……” 她这样一说,浅浅立即朝她瞪了过来,表示她听到了她说的话。 “小姐。”芷玉立即吓得直往她身后钻。 “别怕。”她轻笑,拉着芷玉的手带她往浅浅面前走,对浅浅道:“浅浅,她是芷玉,不会伤害你的。” 说着,将芷玉怯怯往后缩的手往浅浅冰凉的小手上放,轻道:“你们差不多大年岁,以后要好好相处,知道吗?” 浅浅对她眨了下眼睛,果然没有出手伤芷玉。 芷玉这才敢探出身子来,好奇望着浅浅,“小姐,她脸色发青,明明是个已死之人,何以能听得懂我们说话?” “芷玉,浅浅没有死。”映雪无奈道,嗔了这个口无遮拦的丫头一眼,“其实浅浅体内还留有一口气,只是颈项脉动已断,回天乏术。但是我想,银面是一定有办法救浅浅的……还有,芷玉你以后千万不要穿红衣裳,让府里的其他人也不要穿……” “为什么?” “浅浅会伤害穿红衣裳的人。”映雪唇瓣轻抿,瞧向望着她的浅浅,叹声道:“浅浅,你为何讨厌红色?是朱樱给你的暗示语吗?” 浅浅没有答她,眸中陡然一潭死水。 “浅浅?”映雪感到奇怪,正要再问,突听外屋一阵脚步声,传来青楚的声音,“王妹,听说府里住进了个活死人,我来瞧瞧。” 话音落,穿了一身玫瑰红的青楚已闯进来,瞧了瞧立在外屋的叶云坤一眼,眼梢带着笑直直往这边走过来,“是在这里吗?” 映雪一见她那身衣裳,立即脸色大变,“姐姐,不要过来!”却已来不及了,她话还未说完,只感觉耳侧一阵疾风蹿过,撩起了她的发丝。 “不!”她大吃一惊,想也不想朝青楚那边扑过去,赶在浅浅那一鞭子甩在青楚身上前一把挡在了青楚面前,闭上眼睛迎接那一鞭。 “啪!”耳边响起了桌子断裂的声音,青楚一声尖叫迫使她睁开了眼睛。身上没有痛楚,难不成浅浅…… “姐姐!”她惊魂未定,急急转身,“……”却见青楚瑟瑟发抖窝在叶云坤怀里,让叶云坤的披风将身子裹了个严实。 自然,浅浅没有再动作,呆呆立在旁边。 青楚脸色苍白,缩在叶云坤怀里不忘对她吼道:“王妹,这是怎么回事?你指使这个活死人杀我?!” “姐姐,浅浅她会追杀穿红衣服的人,都怪我来不及通知府里的人。”映雪只觉愧疚难当。 青楚自是不信她,赌气的推了搂着她的叶云坤一把,犀利道:“听说这个活死人是那个刺客的同伙,红不红衣的,都是借口!王妹你这不是叫引狼入室么!” “姐姐!” “公主,王妃娘娘此言确实不假!”一直不出声的叶云坤倒是出声了,在映雪急于解释的片刻插了句嘴,“如若公主不信,可以脱下身上的披风试试。这活死人是让人给下了暗示语的,憎恶穿红衣的人,刚才王妃娘娘已经说过了!” “我可没听到!”青楚本来没有气,被叶云坤这样一说,反倒来了气,性子也上来了,冷道:“怎就那么巧,偏偏赶上我穿了一身红!” 她这身红,还是特意穿给某根木头看的呢,没想到他反倒这样顶撞她,让她如何不来气! 叶云坤剑眉一皱:“王妃娘娘这不是刚刚通知出去么?是公主你自己撞上来的!” “你!”青楚怒吼一声,细心装扮过的脸蛋上瞬息青白交加,“叶云坤你就是看我不顺眼是不是!我和王妹说话,你插什么嘴!就因胤轩走前嘱托你保护她,所以你是非还没分清楚就直直往她那边站……我,我刚才被追杀了,那一鞭差点让我命丧黄泉,难道受了这么大的惊吓,我连问这些问题的权利都没有吗?我……气死我了,叶云坤,以后你给我滚出我的视线,有多远滚多远!” 说到最后,怒火夹着委屈,语无伦次起来,脚一跺,气冲冲跑出去了。 “公主!”叶云坤无奈的回头看映雪一眼,大步追出去。 “小姐,长公主有必要对这个叶庄主生这么大的气吗?刚才叶庄主是在说理不是。” “芷玉,如若是你的心上人顶撞你,你会生气吗?”映雪笑问。 “心上人?原来长公主她……”芷玉反应过来,随即脸蛋一红,略带羞涩道:“如若他敢帮别的女人欺负我,我这辈子定不饶他!” “那个他是谁?”映雪漂亮湿润的丹凤眼笑成月牙。 “小姐……”芷玉娇嗔一声,假装背过身子去收拾刚才的残局,“哪有那个他,小姐如若再取笑芷玉,芷玉就不理小姐了。” 映雪但笑不语,蹲下身来与芷玉一同拾那桌子的碎木。 “小姐,你去旁边坐着,我去让外头的丫鬟进来。”芷玉将她往一边来,脸蛋已恢复正常。 她笑笑,乖乖坐到一边,望向浅浅。 只见浅浅又如一具没有生命的木娃娃般站在那里,双眼无神平视前方。 浅浅与银面最亲,却也认识连胤轩,不愿意看到连胤轩与银面交手互相伤害对方,那么,他们三人之间是不是有某种牵连?而连胤轩,似乎对浅浅也是温柔之极的,似对待一个妹妹般。 但是连胤轩与银面又是明显不认识的。 难解。只希望这个无辜的少女能如一个正常人般活下去。 “小姐,刚才听风园那边来人说北冀门主醒了。”芷玉唤了丫鬟进来收拾屋子,突然这样对她小声道。 这是她嘱咐那边的,如若北冀门主醒了,不要大肆声张,要先知会她。 “醒了?”她心头惊喜,连忙起身道,“那我们快去瞧瞧。”希望这次别再出岔子。 “恩。”芷玉忙不迭扶起她,往外走。 等走到听风园,独孤北冀正睁着一双黑亮的眸子等她。 映雪这才瞧清男子睁开眼睛的模样,平稳的剑眉,灼亮的眸子,俊脸修长不失深致,成熟中散发一种书香气息,面如冠玉,是个很温柔的男子。 “是你救了我?”他的声音确实很温柔,眸中更轻柔,有种情愫在流动。 “当然是小姐救了你,你体内流着的还是她的血呢。”芷玉娇俏出声。 映雪捏捏芷玉的手,示意她别说太多,对独孤北冀轻道:“可有哪里不舒服?一定要讲出来。” 躺在寒冰床上的独孤北冀轻柔一笑,撇撇嘴:“除了身体还不能动,一切安好,多谢你的搭救之恩。” 他自是清楚记得那道为他寻催睡毒香的女子声音,从这个女子出声的第一句,他就知道她是谁了。 映雪也感觉神奇,她犹记得第一眼见到独孤北冀的时候,他脸色青白没有呼吸,以为他已死去,没想到今日他竟能安然无恙的说话,还能笑。呵,她总算没有对那条灵蛇失言。 她道:“是那条灵蛇救了你,没有它,我们都走不出那个蛇窟。” “灵儿?”独孤北冀听罢,俊脸反倒沉重起来,瞧着另一处沉道:“灵儿是我们凤雷山的灵蛇,自小与我相交十年,我被人毒害的那一日,是它及时帮我将浸入心房的毒汁给逼出来,才保住了我的命。” “它的确是一条通有灵性的蛇。”映雪从袖子里掏出那颗碧绿宝珠放在他旁边,“这支绿雪吐芳簪上的珠子还给门主吧,也许已经不需要它来指引找毒害门主的那个真凶了。” 独孤北冀眸中一暗,痛苦闭上眼:“我万万没有想到冰芝会毒害她的亲大哥,她太傻了。”唇角抽搐,那脸上除了痛心疾首,还有无奈,“我知道她还活着。” 映雪不语,静静看着他。 “其实当年我们与三王爷之间的恩怨已经化解,连绛霜后来遭冯丰的欺凌,倒是我开始对不住三王爷了……只是那傻丫头始终想不开……”独孤北冀睁开眼来,眸中沉痛依旧,“万万没有想到,她会狠心对亲哥哥痛下杀手,呵呵。” “真正的连绛霜哪去了?”映雪轻问。 “连绛霜?”独孤北冀看向她,“你不是连绛霜,虽然你与她生了同一副模样,却不是她,她不懂医术的,只是,我可以确定当年被冯丰掳来的连绛霜被我安全送还给了连胤轩。” 呃,是不是哪里有点不对? 映雪蹙眉:“你不知道冰芝为何要杀你?” “因为我救了连绛霜,不肯替母报仇。” “那么你觉得这次给你施毒香的是什么人?” “冯丰!他一直想坐门主之位。” “他早在一个月前已经死了。”她轻轻告诉他,“你之前明明告诉我,毒害你的人是个女子,而且在王府里。” “那个女子正是照顾我的那个小婢,我以为是冯丰买通了她……这么说,有其他人要杀我?”独孤北冀的神情沉重起来。 “对,如若我告诉你想杀你的那个人是连绛霜,你相信吗?” “连绛霜想杀我?”独孤北冀大吃一惊,俊脸上明显有受伤的痕迹,“她竟然要杀我?!” “你觉得她有没有可能是要报仇?为冯丰的事?”映雪冷静再问。 “我不知道。”独孤北冀神情低靡,低声道:“也许有这个可能,可是她明明不是这样的女子,当年她被冯丰糟蹋,傻傻的跑到断命崖要跳下去,当时我去救她,她死都不肯抓紧我的手,只因当时崖边已经松掉了,她怕我也掉下去……如若她想杀我,那个时候就可以,何以要等到现在?” 映雪拧眉:“连绛霜被毁容了,性情大变也有可能。”但是她自己觉得这种可能性不大。 “当年我救她的时候,她根本没有被毁容!”独孤北冀厉声确定,“那个时候冯丰悄悄将她掳上山,我根本不知晓,直到在崖边遇到了她,我才知道冯丰背着我做了大逆不道之事。随即我立即将连绛霜派在我身边,不准他动她一根头发,而后派人将她送到了连胤轩手里……” “然后你就遭冰芝毒害了?这个派送的结果你并不知晓?” “不,我知晓,我的人告诉我平安将连绛霜送回了连胤轩手里,所以冰芝一怒之下对我痛下杀手。”这最后一句,他明显说得痛苦,也许这个理由连他自己都难以相信。 杀母之仇报不了痛杀哥哥? 只有他自己心里明白,这个妹妹杀他有另外的理由,但是他对外人难以启齿。 “那么,你如何知晓冰芝还活着?”映雪猛然想起另一番话来,“凤雷山的人说,冰芝早在你被毒害那一年不小心摔落崖底了,可是却寻不到她的尸体,她是继你出事之后陡然失踪的。” “我听得出冰芝的足音。”独孤北冀平静道,望着屋顶,“五六岁的冰芝很喜欢大清早来我房里吵我起床,小脚一哒一哒的,非常有节奏。那种步子我听了两年,远远的我就能听得出来,而且她迈的步子比一般女子要大一些,故足音较沉……” “可是你跟她分开了八年,八年时间可以改变很多东西。” “呵呵,是啊,我跟她分开了八年,当我第一次见到十四岁的她,真的难以相信她就是冰芝,她生得水灵了,却变了活泼的性子,不再甜甜叫我哥哥,而是始终闷声不响,寻思自己的事。她回凤雷山的日子就对连绛霜的事比较上心,其他的事一概不闻不问……我唯一欣慰的是她走路的样子始终没变,一哒一哒的,很亲切。” 稍顿,他再道:“我在中毒香的前几日,迷迷糊糊曾听到过一次冰芝的足音,我以为是冰芝,闻到的却是连绛霜身上的气息,所以只能认为,冰芝可能在连绛霜身边或者在太妃娘娘身边做婢女。” “那你有没有认为,也许现在这个连绛霜就是冰芝?她怕你认出她,只能杀你灭口,这是连绛霜杀你的唯一说得通的理由,如若是为报仇,冯丰早已死了,而你,反而对她有救命之恩,不是吗?” “呵呵,连绛霜要杀我,不是为报仇,是为斩断我对她的情丝。”独孤北冀掀唇苦笑,自嘲道:“当年我救了她,却不小心爱上了她,她这样做是为了不让我对她有非分之想。” 这是什么理由!映雪不能理解他的思维,眉心紧锁,说不出话来。倒是在旁边听得一愣一愣的芷玉插了句嘴:“不能爱不接受便是,何以要取人性命!北冀门主你这个理由说不通!” “冰芝喜爱莲、桂、梅三花捻碎在一起制作的香料?”映雪沉默片刻,终是再问。 “恩,她发上用的是这种香,但是她不会做香料。” “呵,这香料务须她亲自动手,她也可以在外面求得的……北冀门主,我最后想说的是,不管这个连绛霜是不是冰芝,只要连胤轩想留,我绝对不出声。”这个连绛霜从来都是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她甚至都分辨不出到底哪个才是她的真实模样了。 她不知道这两个人在玩什么。 她清晰记得在淮州小筑的那次,连绛霜将人皮面具泡在古瓶里,面具不好好放在盆里冰镇,反倒藏在瓶里,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这张面皮见不得人,而且那次与她在大街上相遇太“凑巧”,她明明记得连绛霜是进了天上客栈的,而她也在往相反方向走,何以这么快“巧遇”? 现在想来,只觉当时她的行踪尽在连绛霜的掌握。也许连绛霜早已将连胤轩在淮州的行踪摸了个透彻,而刚好需要一个理由出现在连胤轩面前,故找上了她。 她又记起冯丰在临死前曾说过的话,他说那个臭婆娘既然能下手杀她的亲哥哥,也必定能杀他……那么,这个臭婆娘是冰芝无疑了。从她嫁过来起,所有关于北冀的事都是冰芝指使冯丰惹出来的,而这个冰芝将王府的行踪摸得透彻,连他们从凤雷山山脚经过的路线也知晓! 不知为什么,她就是觉得这连绛霜跟冰芝是同一个人,也许真正的连绛霜已经让冰芝给杀了,冰芝取而代之,而后戴着那张见不得人的面皮出去与冯丰的人碰面……这样,冰芝陡然出现在凤雷山,而后又闹失踪,她经常被冯丰的人追杀,回卞州的路线被泄露,连绛霜经常戴人皮面具不露真面目……这些事似乎就解释得通了。 这个冰芝,不仅要连绛霜死,也要她死! 只是有一点她想不通,连胤轩与连绛霜在一起生活了四年,是不是真的连绛霜,他自己应该清楚。但是他似乎没有一点怀疑连绛霜的意思,每次出事,都是她错连绛霜对。 想到这里,她的心扎疼了一下。 也许对这个男人来说,他喜欢的正是这个冰芝了,也许他知道所有的秘密,却故意不揭破呢。那么她是不是多事了? 但是,但是。 他为什么要借肩膀给她哭,为什么要为她断臂放走宇文祁都,为什么要给她偶尔的柔情,为什么? “也许你是对的,也许冰芝果真从一开始就想杀连绛霜,毕竟那分开的八年,我对她一无所知。只知她在有钱人家家里做丫鬟,服侍小姐,那年是冯丰寻得了她,两人的情谊比跟我这个哥哥还要好……那时我总觉得她陡然出现在凤雷山是有目的的,且跟绛霜被冯丰抓来的时间太巧合,当时我不太敢往这方面想,直到她在菜里掺了毒让我吃下,并将我关入冯丰的那个密室……”独孤北冀眸一暗,终于不再自欺欺人。 这些疑点始终存在他的心间,其实他没告知映雪,冰芝在将他关入密室时说了一句话,那就是,杀连绛霜不是替母报仇,而是要得到一个只能让她仰望的男人。 这一句话,让他差点死不瞑目。 ------------ 第八十五章 碧雪园失火事件,连绛霜一口咬定是屋子里的小婢在熏蚊虫时不小心打翻了夜灯,致使西域进贡来的华贵地毯瞬息起火,烧上布帷,火势一发不可收拾。 既然她这样坚持,映雪也不好再说什么,让她在东漓的右偏居住了,将碧雪园重新粉刷布置一番。而北冀那边,为了以防不测,她多派了些侍卫守在那里,除了她和母妃,其他任何人都不得踏入。 连绛霜自然是有意见,连胤轩走的几日后便找上了门。 “苏映雪,你是打算将你的本事发挥得淋漓尽致么?” 映雪正在与帐房的先生查帐给各园发月饷,听她这样一囔,黛眉一蹙,让帐房先生先退了出去。 “什么本事?”她阖上帐本,起身。 “别给我明知故问!”连绛霜气得脸色发青,“啪”的一声将书桌上的笔筒扫落下去,发泄她的怒气,“你有什么权利不准我去看望北冀门主?!” 面对她的怒气,映雪淡淡看地上的笔筒一眼,道:“原来妹妹是为这事……呵,我正要让人去给妹妹说说,北冀门主初醒身子大恙,不适宜太多的打扰。且发生了上次毒香的事,我们王府更要加倍防守……” “是谁给你这个权利?”连绛霜似乎开始沉不住气了,瞥瞥桌子上的那堆帐簿,冷着脸嗤之以鼻,“要知道你现在只是个挂名王妃,除了绿雪园,你哪儿也管不了!” “妹妹!”映雪微抬眉梢,冷静自持:“王爷离府,姐姐身为景亲王府的王妃,理应打点府里的一切……而这些帐簿都是王爷离府前让管家送来的,再三嘱托照应,妹妹你说姐姐不该打理吗?” “你!果然是胤轩让你管这些的?”连绛霜眯眸,暗暗大吃一惊。 映雪没应声,冷冷看她一眼,让丫鬟收拾一地的残局,“妹妹来此,还有其他事吗?” “没有事就不能找姐姐叙叙吗!”连绛霜冷睨她一眼,明显是不能接受这个消息的,立即脸色微变带着婢女往外走,低声啐骂,“胤轩在做什么?!他明明答应让我管理王府内务的……我去找母妃……真该死……” 走到门口,忽又回头补上一句:“苏映雪,我绝对不会让你太逍遥的!你等着!”眸中阴冷,不忘丢下狠话,这才大步离去。 恰逢月筝来了这里,刚进门便与连绛霜打了个照面,正要开口说话,硬是无辜被那反常的女人一把推开,差点跌到旁边的花地里。 “今天吃错药了吗?”月筝稳住身子,朝那行色匆匆的背影皱眉。 “月筝主子,她的确吃错药了。”正在廊下给子母果浇水的芷玉笑得乐不可支,答道:“她不服气王爷将王府的内务交由小姐打理,正急匆匆跑去找太妃娘娘做主呢。这个女人活该,谁让她自作聪明的,现在搬起石头砸到自己的脚了吧。” “恩。”月筝将芷玉的话听进去了,重回正题,“姐姐在吗?” “在的,刚刚被那疯女人闹了一顿,正在整理呢。” “好。”月筝这才撩开帘子走进去,看到映雪正拖着受伤的脚在往书桌后走。 “姐姐。”她朝那纤细素雅背影唤了声。 “原来是妹妹来了。”映雪不得不又走回香榻旁,请月筝入座,“芷玉,沏壶花茶来。” “嗳。”芷玉在外面高高兴兴的答。 月筝轻轻一笑,在对面坐下,“姐姐,刚才发生了何事?连绛霜兴师问罪来了吗?” 映雪抿唇不语,喜怒不形于色,明显是没被连绛霜刚才那一闹影响情绪。其实对她来说,她是早已料到这一出的。 她道:“妹妹可知连绛霜平日喜欢用什么味道的香料?” “香料?”月筝偏头想了想,“我嫁给王爷的那一年,绛霜曾送给我一个她自己亲自绣制的香囊,是莲香,很淡的那种。” “不是莲桂梅混合的香料吗?” “不是。”月筝否定得坚决,“我可以确定是莲香,要不我让人取来给姐姐瞧瞧吧……可能由于年岁久远,香味散去了一些。”说着,果真打发风娇去她房里取香袋。 “妹妹嫁进来几年了?” “一年。我是姐姐来这里的前一年嫁给王爷的,但是我在王府里生活了六年。” “这么说妹妹和连绛霜一同入的王府?” “恩,我比她先来几个月,但也差不了多少。其实绛霜一直不大会绣花,却不知为什么在经历那样的事后,陡然变得针脚缜密,绣功精湛,倒像她以前的那个贴身婢女的绣法。” “也许是千蓉代为绣制。”映雪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姐姐,我说的不是千蓉,是那个喝鹤顶红自尽的宛儿,那个小婢已经服毒自杀了。” “宛儿姐姐?”取了香袋回来的风娇甫踏进门刚好听到这句,硬是被吓了一跳,“主子,宛儿姐姐怎么了?” “我们在说她的绣功。”月筝笑道,没有斥责她的插嘴,接过她手中的香袋给映雪递过去,“姐姐你闻闻那香味,再瞧瞧那针脚吧。” “好。”映雪轻轻将那香袋放在鼻间闻了闻,蹙眉,再瞧一眼那针脚,将香袋搁在桌子上,“这香袋中掺了很少的梅香,所以才让这香味持久到现在,却由于量少让莲香压过了那梅香。至于这针脚,确实很不错。” “王妃娘娘。”风娇怯怯打断了她,低垂着头,“奴婢想说两句。” 映雪淡淡一笑:“你说。” “奴婢……”风娇依旧垂着头,不敢看她,不知是为以前的另择主子胆怯,还是真收敛了性子,只听得她嚅嗫道:“奴婢以前和宛儿姐姐为香袋的事打过架,当时奴婢,水媚,宛儿同为三小姐屋子里的丫头,宛儿负责内屋,奴婢和水媚负责外屋。” 映雪静静听着。 “奴婢记得三小姐在出事前的确不大精通刺绣,针脚不太好看,故三小姐经常让宛儿代为刺绣,则让奴婢和水媚去塘里摘莲花。新鲜莲花晒干捻碎后装在香袋里,放在枕边和衣箱里,从不送人。” “从不送人?何以送了我?”月筝立即不解。 “这一点奴婢也不大明白,三小姐生性直爽英姿,不善女红却爱骑射,让宛儿代为刺绣,是不想让太妃娘娘对她失望……不送人,是因让人代绣的东西送出去没有诚意,而且她独爱莲香,一日不闻她睡得不安稳……可是宛儿却喜欢将莲桂梅三花掺杂放入香袋,小姐赐她的香袋,她都爱塞入这三花,有时不想用浓香就省去桂子,总之就是喜欢杂香……那个时候,奴婢和她睡同一间下人房,有天夜里因实在受不了她放在床底下的香料,冲动之下一口气将她藏在床底的瓶瓶罐罐全扔出去了,她回来后就和奴婢打了一架……” “所以你才那么怕她阴魂不散?”映雪轻道,突然想起初嫁王府时在竹清院的那段日子,“她为什么藏那么多香料在床底?” “她背着小姐在偷偷提炼香料。”风娇老老实实回答,双腿吓得有些哆嗦,“那些香料很难闻的,而且黑不溜秋,很招虫蚁……奴婢……奴婢怕……” “怕什么?”映雪第一次看到这个女子吓成这样。 “怕她找上奴婢,王妃娘娘您知道吗?北冀门主房里的那种香气,正是宛儿当年背着小姐偷偷炼出来的,奴婢记得这香,是因为这香气很难闻,而且总是让奴婢昏昏欲睡……而那年宛儿确确实实喝了鹤顶红在小姐的床榻上七窍流血而死……” “所以你觉得是她的魂魄找上门来了?”月筝的心跟着风娇的话抽搐起来,难不成真的有这鬼神之说呀! “恩!”风娇头颅垂得更低,缩着身子,“会制这种香的人,只有宛儿一个人。” “宛儿?”听罢,映雪反倒豁然开朗了,道:“宛儿是继连绛霜出事后随即自杀的对吗?而且连绛霜被救回来后,重新换了婢女千蓉服侍?” “恩!三小姐被救回来后,曾经有一度关在房里不肯出门,之后就一直跟在王爷身边,很少回府。王妃娘娘,是否要请法师来府里做场法事?奴婢怕……” “不需要请法师,只需去个地方。”映雪淡道,站起身。 “姐姐,我们去哪里?”月筝连忙跟着起身。 “先去碧雪园。” 失火后的碧雪园已经整理出来了。 映雪让芷玉掺着,轻轻往里走。突发奇想来这里,是因连胤轩在从火中救出连绛霜后的表情太奇怪了,他没有呆在连绛霜身边好好安抚她,反倒是走到主居,给了她一个很奇怪的拥抱。 直到现在,她一直觉得他有话对她说,似是受了某种很沉重的打击,想找个人安慰。 呵,如若这场火跟连绛霜有关,那么他确实是没有勇气是查的,所以他只有扔给她。是这样吗? 而他走的前一夜,突然很信任的将王府交给了她,一切由她打理,却不是交给连绛霜,说实话,他这样的举动让她从心底生出一丝恐惧。 连绛霜的身份太不清不白,与他的关系又最为亲密,所以她好担心他又是让她为连绛霜代为受罪。 如若是这样,她该怎么办? 她要不要抓出这个假连绛霜? 碧雪园被烧的并不惨重,换上了布帷,将雪白墙壁再刷了一遍,换掉了屋子里所有的褥子桌布,一切如新。 “姐姐,这里什么也没有。”月筝在巡视了屋子里一圈后,静静出声。 “主子,您有没有闻到一股淡淡的香味?”风娇却在吸着鼻子,朝某一处走过去。 “什么香味?”月筝也嗅吸,好奇跟上。 映雪则示意芷玉去将屋子里的窗子全部关上,阻止外头的风再吹进来。 月筝这才闻到那若有似无的香味,叫道:“这不是北冀门主房里的那种毒香吗?即便让浓烟熏过了,竟也还存在,为何她的房里也有这香味?” 难道这场大火不是失手,而是蓄意人为?映雪闻着那淡淡的毒香,想起萧阑歆那日在桂树下的话,连绛霜和萧阑歆联手毒害北冀,她的房里有这香气也不为过。 只是,这次是连绛霜失算么?浓浓大烟那般熏也不能彻底散去这味儿,反倒让她倍受“瞩目”了。 打开窗子,那股淡淡的香气化为若有似无,不仔细闻,怕是闻不出来,而且假以时日怕是能随风彻底淡去。 难道连胤轩在那一日也闻到了这香气?可能吗?那他为什么没反应? 走到门口,她想着要不要去一趟萧阑歆住的南苑。此刻,她的袖子里装着连胤轩给她的一支利钗,那是那夜萧阑歆打算取她性命的发钗,是他准备用来找出凶手的线索。 他说他知晓那夜是谁追杀她,呵,原来是拾了这支发钗,那么萧阑歆现在怕是成了惊弓之鸟吧。 但是北冀的反应很奇怪,似乎是不大想找出这个想要置他于死地的凶手的,毕竟,那个人是他的亲妹妹。 但是这两个女人也想将她一并除去。 想到这里,她朝南苑方向踏出了一步。却也只是刚踏出一步,便见萧阑歆的婢女丝竹带着个大夫急匆匆往南苑赶,随即又见太妃娘娘也让人掺着赶过来了。 “既然来了,你们也去看看她吧。”宁太妃如此道,瞧了映雪一眼,让苏嬷嬷掺着往南苑走。 “发生了什么事?”月筝拉住一个经过的小婢。 小婢道:“阑歆公主动了胎气,听说是三小姐推的她。” “连绛霜推她?”月筝大吃一惊,瞧向映雪,“姐姐,这两个人怎么回事?” “不知道。”映雪不知道说什么好,朝前走了几步,示意先去南苑。 两人初入南苑主居,迎面一阵浓浓的花香差点让她们喘不过气,只见屋子里插满了一排排洁白的玉兰,香味浓得腻人。 萧阑歆躺在床上哼哼唧唧,一个劲叫痛。 大夫隔着纱帐在为她把脉,沉眉道:“夫人并无大碍,只是稍微动了点胎气,老夫开点安胎药就好了。” “确定没事吗?她刚才摔了一交。”太妃娘娘在旁边微微担忧。 “确实没事,夫人的体质很好,孩儿也很健康。”大夫肯定道。 “那她为什么一直痛?” “这个……”老大夫为难了,斟酌着怎么回答,“这个,可能夫人比较怕痛,或者是摔到了其他地方。但老夫敢肯定夫人的肚子是绝对没事的。” “姨母,阑歆没事了。”听到这里,纱帐里的萧阑歆不得不收敛些,仰首对外面道:“现在肚子不痛了,刚才可能是孩子太调皮,在踢我。” “恩。”太妃娘娘轻应一声,示意婢女送大夫出门,随之拿药,自己则站在床边望着帐子里,“你和霜儿,是为什么事吵起来?” 她只知道绛霜突然跑来对她旁推侧敲,试探她的意思,语里满是对苏映雪掌管王府内务的不大满意。说了会便忍气吞声走了,似乎是对胤轩迟迟不肯休妃的急噪。 而后不等她歇个午觉,便传来萧阑歆与绛霜吵嘴,绛霜将萧阑歆推下亭子台阶的事。乍听此事,她首先想到的就是萧阑歆肚子里的孩子,她怕绛霜受了从此不能生孩子的刺激,一时冲动了。 而她也是老糊涂了,虽然胤轩从一开始不肯承认这个孩子是他的,但她就是报着一种期盼的心态,等着这个孩子出世。她想的是,生下再确认也不迟,至少这样她不会错失。 至于对萧阑歆,她永远会是不冷不热的态度,现在只是看在这个有一半可能都不到的孩子份上留下她。 只听得帐子内的萧阑歆委屈道:“可能是绛霜接受不了她不能生育的事实……姨母,阑歆真的没有说什么,只是在那安抚肚子里的孩子……” “好了!”宁太妃听得脸色微沉,制止她,“这件事哀家会查清楚的,你且安心养胎,呆会哀家让人送些补品过来……” “姨母!”萧阑歆撑起身子,不肯死心,撩开帐子看过来,“姨母,您要相信这个孩子一定是景亲王府的血脉,您瞧……” 说着,从枕头底下摸出一个挂在颈间的玉蛇坠子递给宁太妃,“这是孩子爹爹那日遗留下来的,阑歆记得他的右胳膊上有一颗很大的肉痣。” “那你为什么不早说!”宁太妃的脸色瞬息铁青,捏着坠子的手有些颤抖,眸光冰冷,“你明明知道那一夜不是胤轩对不对!” “呜。”萧阑歆哭起来,可怜巴巴,“那时屋里没有灯,而且阑歆一直在挣扎,只记得抓他的时候抓到了一颗肉痣……所以,所以看到那条腰带后,以为是胤轩……直到后来无意中听说小王爷遗失了一块玉坠……” 温祺? 听到这里,映雪只觉心口被炸开了,炸得她双耳嘤嗡。怎么可能会是温祺!温祺明明还只是个孩子呀! 荒谬! 只听得萧阑歆又抽抽搭搭道:“阑歆也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只是腹中珠胎已暗结,孩子是无辜的,呜……姨母……” 宁太妃的脸色更加难看,陡然一把甩开萧阑歆紧紧抓着她的手,转身走出内室。 等走到映雪和月筝旁边,她神色复杂的看了两人一眼,终是什么话也没说,走出去。 “姐姐,我们也出去吧。”月筝瞧了那还在哭哭啼啼的萧阑歆一眼,忙不迭的要走人。谁瞧不出来这个女人在假哭,死皮赖脸赖在这里,不知是为了什么。 “恩。”映雪则是再次闻了闻屋子里的花香,静静走出去。 八月飘桂香的日子要到了么? 正睡得迷迷糊糊,突然感觉有些凉,她下意识去拉轻轻搭在身上的薄被,却碰到一只温热的手。 “谁?”她被吓了一大跳,瞌睡全醒了。 睁眼,只见床旁站着一个高大的影子,挡住了她所有的光亮,却让她闻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 “你回来了?”她紧紧抓住他开始在她娇躯上游移的手。 “恩。”他暗哑,挣脱她的手,坚决要从她的胸前往上游移,到她纤细柔嫩的脖子,再到她的脸,摩挲。 她的身子立即僵住,素手依旧抓着他,望着他那双灼亮的眸子。 他的手粗糙了,抚得她的脸有些不适,却很柔情,他道:“我今夜经过卞州,所以回来看看。”说着,陡然将他高大的体魄挤上榻来,侧身抱着她,与她脸贴脸。 她感受到他的胡渣,被扎得有些疼,螓首微微后仰,“王爷今夜歇下吗?” 他不出声,只是用他强壮有力的臂膀搂着她的软腰,扶着她的螓首贴近他摩挲她的发顶。 又是这样。 她没有挣扎,听着他沉稳规律的心跳,沉默。 他的心跳与她的心跳是同一节拍,他们的身子贴得很近,她甚至能闻得到他身上的淡淡火药味和血腥味,那是属于战场的味道。 而她被他这样抱着,全身暖烘烘的,暖得发烫。仰面,水眸睁得大大的,在黑暗中望着他的侧脸,等待他说话。 他抱着她,总是那样莫名奇妙。 “看什么?”他转过他的侧脸,眸中灼亮。 “为什么这样?”她问他。 “呵,本王抱本王的王妃还需要为什么吗?女人!”他笑,臂膀一收,又将她搂紧了一些。 她缩在他怀里,身子与他契合,不敢乱动,也不做声,将头埋下来,不再看他。 “为什么不将萧阑歆抓出来?”半晌,他低沉的声音在她发顶响起。 “真正要杀独孤北冀的人,根本就不是萧阑歆!”她立即回道,再仰面看他,“为什么王爷不亲自来,是害怕吗?害怕真正的凶手根本不是萧阑歆!?” “害怕?”他的身子明显一僵,俊脸上却纹丝不动,“你以为本王没有查?本王不在,并不代表本王不管府里的事,王妃的表现很不错。” “那王爷查出什么来了?”她直接忽略他最后那句讥诮,能对她冷嘲热讽了,表示这个男人恢复正常了。 “呵,王妃想知道什么?”他不好好的答。 “银针上淬毒之人,在臣妾牢饭里下毒之人,放毒蝎子之人,毒害独孤北冀之人,这次的纵火行凶者。”她眉一蹙,决定不含糊。 “那并不是纵火行凶。”他眸中暗沉,直接挑了最后一个,“确实是绛霜不小心烧了地毯。” “而后将错就错,打算索性烧了整个屋子?”她冷笑,看到男人的眸光里闪过一丝犹豫与挣扎。 “一切始作俑者是萧阑歆,那一夜是她将整瓶毒香摔在了绛霜的屋子里,只因她那边实在是瞒不住,不然,她也不会想杀你灭口。”男人眸中幽深。 “那王爷有没有想过萧阑歆为什么要杀独孤北冀?她的理由呢?”映雪从他怀里钻出来,冷道:“王爷让我管理内务,赐予我权利,就是想让我自己保护自己,因为你从一开始就知道,萧阑歆根本不会伤害连绛霜,矛头只会指向我!王爷,你比谁都知道这是为什么!” 她坐起了身子,冷冷俯视这个男人,“我绝不再做她的替罪羔羊,绝不!” “该死的,本王没有再让你做绛霜的替罪之身!”他同样起身,一把拽住她,狠狠拉进怀里抱住,“你是你,她是她,本王只是想让你保护自己!” 她被他紧紧抱着,下巴抵在他的颈窝,“你为什么不肯接受连绛霜已经改变了的事实?碧雪园失火的事对你的打击很大对不对?因为连你自己都不能相信自己最信任的女子会欺骗自己!” “她没有欺骗我!”他依旧将她抱得很紧,头颅深深埋进她的颈侧,“她只是想博取我的怜爱与注意,因为我该死的被你吸引了,你知道吗?” 她身子一僵,心头突然很难受。 他依然抱着她不肯放,嗓音越来越低哑,“她做这些都是为了我,她打芷玉报复你,是非不分诬陷你……这些的这些都是因为我,我才是那个罪魁祸首!” 她的身子僵得更厉害:“指引冯丰的人杀我,唆使牟伊人掳走我,毒害独孤北冀,这样的爱,你也能接受吗?” 他不做声,却是将她抱得更紧,紧到让她窒息。而后陡然用双掌捧住她的脸,薄唇侵占了她。 他的吻很急很重,重重的吸吮,不肯放开。 她狠狠咬住他,冷道:“放开!”满嘴的血腥,全是他的。她不要这样的他。 “不放!”他低吼,陡然一把将她压在了身下,火热的薄唇开始狂乱吻她的玉颈,撕她的衣,“本王不会放开你,你是本王的,永远是本王的!” 他乱了。 “不!”她捶他打他,躺在他的身下,抓破了他的衣。 她也乱了。 ------------ 待望之尘埃落定 ------------ 待望(一) 映雪搬回了昭阳的茞若房,鸣鸾殿也没有人来接她回去,连问音讯的人也没有,而她与连胤轩在凤鸾殿的那一别,似乎成了永别。他不传召她,也不过来,更不要她过去侍寝。 这样的日子一划就是大半个月,楚幕连天天给她端来安胎汤药,偶尔陪她出去走走,散散心。她有时会问些莲绱的事,楚幕连每次都不深不浅的答一下,而后快速转移话题。 她知道他是不想让她担心,或是又如上次般做出那样的决定,伤害身边的人。于是久而久之她也缄默不问了,安安静静的用膳,养胎。 这日用过晚膳,宫女们刚将灯点起来,隔壁的披香阁大门突然让宫人打开了,芷兰向她禀报说,是皇上下了密旨,恩准楚御医在里面搜寻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后不管寻到东西与否,都不得逗留。 她一听这话,立即穿了薄薄的披风,提着宫灯,疾步往那边赶。楚幕连说过湄颜示意他往披香阁里寻,可以找到解救莲绱的方法,所以她一定要看看。 等过去那边,才发现门口守了一大排侍卫,不让进。而楚幕连竟是只身进去,不带一个侍从。 她拨开阻挡她的侍卫,执意进去。楚幕连看她一眼,什么话也没说,一人提着一盏宫灯,走在野草丛生的大院里。 院子里没有挂灯,黑乎乎的,隐约只见得排排殿宇,棵棵飘香的杏花树。走在前面的楚幕连没有往殿里走,反倒往偏处前行,蹲在一棵老杏花树下拨开那堆落叶。 随后找了把花铲,一铲一铲的挖。 她提着灯站在旁边,看到他挖出一个上好的小红木箱来,低呵一声:“湄颜果然没有骗我。”那模样分明是惊喜的。 打开木箱,只见里面躺着一颗女子拳头大小的夜明珠,试着将宫灯拿开,就发现那珠子通体泛着一层妖冶的淡紫光,而且珠肚子里是透明的,流光溢彩。 “摸摸看。”楚幕连示意她,道:“也许它能感应你这个绱女。” 映雪将珠子小心翼翼捧在掌心,刚一接触,脑海中蓦然浮现妩尘哇哇大哭的脸,她吓了一跳,差点将那温热的珠子扔开。 楚幕连笑了一下,接过那珠子站起身,“看来这珠子还未失去效用,我过几日将它拿回莲绱交给血鸢,这样莲绱就有救了。” 她听得云里雾里:“刚才是我感应了它,所以它能帮我预知吗?” “嗯,你心中最想的谁,它就能感应谁。以前湄颜就是用它来为宇文办事,做了不少错事。” “既然如此,我可以预知到救莲绱的办法了?” “不可以,因为现在有旁女存在,你不能恢复你的预知能力,不信你再摸摸看。” 映雪再次将那珠子捧在手心,这次果然什么反应也没有。 “你放心,湄颜说只要将这珠子拿回去,血鸢就会有办法救莲绱。再过半个月,我就回莲绱。”楚幕连道,将那珠子放回小木箱,重新提了宫灯往外走。 这次两人走进了湄颜曾经住过的寝宫,看着那张帐子脏破的大床:“映雪,你和绛霜就是在这里出世的,是湄颜的婢女帮你接生,而降霜是产婆接生。” “嗯。”映雪抚抚那帐子,脑海中一一闪现朱樱的话,悲戚道:“我不想走她的老路,所以楚幕连你能带我离开吗?” “带你离开后,你能去哪里?莲绱你是呆不下去的,而我也要回莲绱,不能常伴你左右。” “我想去卞州,或者去安山找明净。”她想念芷玉了。 “只要你想明白了,我可以带你去,不过前提是连胤轩肯放人。”楚幕连冷静道,提着灯往外走了:“听说他这段时间除了上朝经常呆在鸣鸾殿不出来,不召唤任何妃嫔侍寝,连绛霜也不肯见,只怕难以请辞。” “是吗?”她淡淡回应,随他走出去,却是站在披香大门口问道:“莲绱真的有救?你没有骗我?” 楚幕连抿唇看着她,轻轻点头:“真的。莲绱有救,不必将旁女沉海,也无需你生个小绱女,你们俩姐妹只需好好过自己的生活。” “我会的,只要绛霜不要太咄咄逼人。”她道,转身的瞬间俏脸沉下来,黛眉紧蹙。这就是她与湄颜的不同之处,共侍一夫,姐妹相残。 “映雪。”楚幕连在她身后唤她,非常严肃:“近日你喝的汤药都由我打理,其他人送来的一律不能喝。” “嗯。”她回首轻轻一笑,走回殿里去。连楚幕连都察觉到什么了吗? “娘娘,刚才小公主的奶娘过来了一趟,说小公主近日一直哭,奶水也吃不下,瘦了好多。”她刚进门,芷兰就这样对她禀报道。 她吓了一跳,心儿一下子揪起来:“太后娘娘对她做了什么?”难怪刚才看到妩尘哇哇大哭的脸,原来是真的。 “回娘娘,奶娘说太后娘娘只是每日逗小公主玩,并没有给小公主喂其他的东西。” “摆驾去长宁宫!” 宁太后刚从清泉宫回来,静养了几日怒气也散了些,正想过过安宁日子,昨夜身上却突然奇痒难耐,怎么泡澡也难以消除。而她的小孙女让她抱了后,也大哭不止,不肯吃奶。 这次她没有为难映雪,直接让她进来了,由她亲自去哄妩尘。岂料妩尘被抱在映雪怀里也不肯止休,喂了奶也不行。 “母后,您对妩尘做了什么?”映雪探探小妩尘的额头,再瞧瞧她的眼瞳,急上心头。这分明不是平日的哭闹,妩尘嘴唇微暗,舌苔发白,明明是病了。 “你觉得哀家会做什么?”宁太后为映雪的话有些怒,道:“哀家每日将她养得好好的,亲自陪她玩逗她笑,你以为哀家会伤害自己的亲孙女?”说着,手肘上又痒起来,忙让苏嬷嬷去给她取止痒的精油,忍得牙痒痒。 映雪也看出了她的异样,蹙眉道:“母后对花粉过敏?”而妩尘的身上,也分明有丝淡淡的花香的,只是让奶香盖住了,难以识别。 “哀家对花粉不过敏。”宁太后挑眉,边让苏嬷嬷给她抹精油,边道:“哀家差点忘了你是懂医的,而且医术不输太医院的御医,不如我们就地取材好了,你给哀家看看是什么病,哀家日后准许你每日来看妩尘。” 映雪一听,对这话有丝反感,又想起她以前多她们姐妹所做过的种种,心头更生一股嫌恶。不过妩尘病得蹊跷,在她身上找症结又有何不可? 她将妩尘交给奶娘,一步步朝这笑面狐走过来,用手指碰了碰太后手肘上的红斑,道:“母后确实是花粉过敏,不知母后今日赏过什么花?” “今日哀家抱着妩尘去过后花园,什么花都赏过。” “那接触时间最长的是哪种花呢?” “牡丹,此节令正是牡丹争艳时,哀家不免让那百花之王迷了眼,多赏了片刻。不过哀家对牡丹花粉不过敏,而且身上并没有牡丹香。” 宁太后确实没有花粉香,只有香露的味道,因为她已经沐浴过好几次了,擦了精油,早已把原先的香味给散去了。 映雪也知这一点,没有再驳斥她,而是道:“儿臣想用银针给母后试试这红斑,看是不是毒粉。” “尹儿,去取银针。”宁太后一点也不含糊,立即吩咐了,看着映雪:“如果你不是湄颜的女儿,我一定会放你一条生路的,只可惜你偏偏是……宇文我会好好的折磨,萧吟凤我也会让她老死皇陵,至于你和连绛霜,只要你们能让我咽下湄颜带给我的这口气,我也可以让你们在后宫有一席立脚之地。” 映雪听着,接过苏嬷嬷递过来的银针,细细旋下,道:“母后真的打算不救月筝吗?她是你最中意的皇后人选,对绛霜下醉红花,栽赃于我,一刀除去我们姐妹俩,然后顺理成章爬上后位。” “没错,这丫头曾经是想做皇后,想做胤轩的女人,但是任我如何劝诱,她都没有胆子去做。我告诉她,只要她站在我这边帮我做事,我就能助她做皇后统领后宫……只可惜她太没有心眼,不懂见缝插针……而醉红花不是我让她去下的,她也没有做这件事,是替人背了黑锅……” 映雪将针拔出来,瞧了瞧:“这是一种很罕见的毒粉,毒性不大,却很长久,估计沾久了,会有性命之忧。请问太后娘娘,今日可是吃了海味?” “今日太后娘娘的午膳有海蛰……” “嗯。”宁太后接话,道:“哀家经常茹素,今日与皇儿一起用膳,便吃了几口海蛰。怎么,有什么问题吗?” “倘若不吃海味,这花粉便没有问题,但是吃了,就能变成毒粉。” “你恐吓哀家?” “儿臣不敢,儿臣只是推算而出,如果母后不信,可以召太医院御医来确诊。” 宁太后眉梢高高挑起,脸上似怒非怒,陡然笑着道:“赏花也能沾毒粉,这个人胆子可不小啊!” 映雪也心下一惊,想起了绛霜送给她的那盆金牡丹,那盆牡丹她天天会看,但是没有用手去碰,只是让芷兰打理的。 “今日你为哀家查出了这一层,那哀家就卖你一个人情,告诉你个秘密。一年前的那包七日绝命,确实是哀家从那个疯女人那里取来的,只是那个疯女人唬哀家,说中毒者七日就可毙命。那个时候哀家是让冰芝事先将它抹在了新房的新娘饮交杯酒的杯口上,因为哀家知道胤轩要洞房的人是连绛霜,不是冰芝,却不料连绛霜黄雀在后,直接将那杯子换出,让你这个亲生姐姐去饮那杯毒酒……呵呵,你不知道吧,胤轩休弃你的那一天,你的妹妹才是坐在洞房里的真正新娘子……她早已巴不得你死了……” “想要我死的人明明是你,不是绛霜!”这算什么鬼秘密,她分明是想离间她跟绛霜的关系,推卸自己的恶行!谁都知道是她要杀她,回春知道,亚父也知道。 “信不信由你!”宁太后冷冷的笑,眸中闪着看好戏的光芒,“哀家想要你死不假,因为你是湄颜的女儿,你三番两次想害死胤轩,闹得我景亲王府不得安宁…… 不过你妹妹想除去你这个情敌更是司马懿之心,呵呵,你也不要说哀家离间你们姐妹情分,在争男人面前,有什么姐妹情可言,何况还是分散多年的姐妹,怎么比得上生死相随的男人……今日的事哀家虽还没开始查,但你我心里都有数是谁,花出了问题,哀家会是第一个有事的,然后便是妩尘……” “儿臣想亲自照料妩尘,望母后恩准!”映雪跪在了地上,不肯再说绛霜的事。 宁太后笑笑,让她起身,示意奶娘将妩尘交给她,道:“你一直担心哀家会伤害妩尘,但是你忘了妩尘体内流的是我们赫连家的血,是胤轩的骨肉,所以哀家宁可伤害你,也不会伤害哀家的亲孙女。今日哀家就让你将她抱回去养伤,病好后再抱过来……” “谢母后!”映雪忙将哭泣中的孩子抱过来,没有再看太后,转身走出去。芷兰等在门外,见她将妩尘抱出来了,忙道:“娘娘,要奴婢去请楚御医吗?听说今夜是楚御医执勤……” “嗯,快去请。” 半个时辰后,楚幕连让芷兰重新请过来了,只说刚刚在皇后娘娘那边看脉,顺道过来。 他对妩尘嘴唇微暗的样子没有太大反应,只是让随侍去煎了副药过来,让映雪喂孩子服下。映雪喂下药后,便给孩子换尿湿的衣裳,给孩子洗澡,才发现妩尘身上也起了大大小小的红斑,跟宁太后的差不多,不过比她的更严重。 她一下子懵了,唤了奶娘来问一番,奶娘说除了喂奶并没有给孩子吃其他东西,而且自己也没吃过海味。那么…… “妩尘的体内有东西对不对?”她放开贴在孩子肚皮上的手,失望的看着楚幕连,“你们为什么要瞒着我?连胤轩他也知道的,对不对?” “知道。”楚幕连冷静承认,眼眸一眨不眨看着她:“他是怕你担心,才瞒着你,怕你做出傻事。不过你放心,我马上要回莲绱了,我会找血鸢拿解药将莲蛊引出来……” “那现在呢?”妩尘才半岁,这么小的孩子,能怎么折腾吗?她突然好怨血鸢,莲绱的岛民是人,妩尘就不是人了么?为什么要用这么卑鄙的手段!而楚幕连呆在她身边,原来是为了做给血鸢看,不让她伤害妩尘,只有这样岛上的人才一直以为她怀的孩子是楚幕连的,连胤轩也一直瞒着她。 “没事,只要不接触香味浓烈的花,莲蛊不会游动。”楚幕连安慰她,为妩尘轻轻点了几处穴,道:“金色的花香很浓的花不要碰,莲花也千万挨不得,现在我帮她锁住了莲蛊的活动范围,暂且不会有事。” 映雪听着,在给妩尘穿衣裳,而后抱到摇篮里,对芷兰道:“芷兰,把你的袖子挽起看看。” 芷兰听话的将手肘露出来,果见上面也同样是斑斑点点,触目惊心。 映雪的心一下子凉了,看向脸色沉重的楚幕连:“她的矛头果真是我,她知道妩尘中了蛊虫,但是她是如何知道的?” “是我给她提起过。”楚幕连不置可否,眸中也有抹失望闪过,道:“之前她问过关于你的情况,我以为她是想了解你这个姐姐,便一一告知了。刚才她执意让我给她看脉,也不忘问起你腹中胎儿的事。” “只要我吃过海味,碰过那金牡丹,那我肚子里的孩子就不保了。”映雪这才明白过来,走到门前,望着廊下那盆争芳夺艳的金牡丹,笑道:“连亲生姐姐也不肯放过,她已经疯了。” 楚幕连也无言以对。 * 连胤轩一直在暖日阁批阅奏折,旁边龙涎香缭绕,清新宜人,他却双眉紧锁,笔尖停在某一处。 将宇文祁都关了一阵子,他的母后天天去折磨,将往日宇文对他们母子的折磨全数讨了回来,那日听到他的暗卫如此报告,他感觉自己的心在泣血。 母后温柔娇弱,贤惠过人,曾被父皇封为“淑德贵人”,让后妃效颦。父皇驾崩,母后处于弱势,处处被欺,他惜之怜之,努力做一个孝顺儿子。只是立绛霜为后后,母后渐渐展露了她有仇必报的性情,她不满映雪也不满绛霜,只喜欢月筝。这些他可以理解为湄颜犯下的错,毕竟当年湄颜伙同宇文陷害父皇,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但债有头冤有主,他不能恨映雪姐妹,只恨宇文和萧吟凤。 他从来不知道一个女人的报复心会这么大,搁了这么多年,还是无法忘却。父皇不爱母后,母后暗自饮泣,终日以泪洗面。这样的日子伴随了他十几年,想忘也无法忘。却在今日,他突然开始恼母后对映雪的苦缠不休。 刚刚有人来向他禀报长宁宫那边的情况,只道太后突然肯让映雪将妩尘抱了回去,并因身上奇痒难耐连着沐浴了三次。 也许将妩尘放在母后身边是一种试探,他想试试母后对他在意几分,想确定七日绝命真的是母后对映雪的赶尽杀绝。如果真的虎毒食子,他该怎么做? 现在囚禁母后的决心,只差那么一步了,不管是不是忤逆不孝,他都不想看到他的后宫成为一片血雨腥风。 “皇上,去宗正寺的时辰到了。” “嗯。”他这才将笔搁下,阖上奏折,厉声道:“去传西门过来,朕要跟他一起去宗正寺。” “回皇上,西门公子已经在殿外候着了。” “好,起驾吧。”他起身大步迈出去。 等到了宗正寺,月筝已经让人带出来等候着他了,他撤了所有人,只留西门在此,对月筝道:“有话你就直说。” 月筝穿了一身素白,发髻上没有插珠花,神情非常低迷,她道:“罪妾没有话说。” 连胤轩让她的话弄得眉头挑了一下,道:“你应该知道朕将你关于此,却久不审你的理由。你告诉朕,母后到底有没有让你传那道密旨?” “胤轩,之前她不都招供了吗?你还想听到什么?”西门在旁边插话,笑了笑:“你不敢相信你母后如此恶毒?但是事实摆在眼前,你逼她改供词也没用。一年前你母后给映雪下七日绝命,就已是蛇蝎心肠……你昏迷那段时日,你母后更是 执意让映雪做和亲公主,现在又安插眼线在映雪旁边,打算来个一箭双雕……都做到这份上了,你还维护你母后,你有没有想过映雪会有多伤心?” 连胤轩眉一皱,冷睨他一眼:“如果你不做司马,朕就遣你出宫!” 西门唇一撇,乖乖闭嘴,而后悠闲的在室内踱步起来,一会摸摸这个,一会看看那个,好不惬意。 连胤轩没有受他干扰,重新盯着不肯抬头看他的月筝,冷道:“那日在长宁宫你明明说过你没有做过,今日朕给你机会翻案……” “翻案?”月筝陡然苦笑一声,抬起头来:“皇上,你还看不出来吗?月筝不想在这夹缝中活下去了,月筝活得很痛苦,但是你看不到,所以今日,月筝宁愿背这个黑锅!” “月筝!”连胤轩听得脸色微变,薄怒:“如果真是你做的,我会对你很失望!” “但是你亲自抓的我!”月筝指责他,字字见血:“映雪和月筝,你首先选择牺牲的永远是月筝,所以月筝想借太后之手爬上后位,让你正视我,哪怕是一眼也好……皇上你不知道的是月筝用姐姐的子母果虏获了太后娘娘的心,取得太后娘娘的信任,而后为太后娘娘办事……” “办了些什么事?”连胤轩俯视着她,“每日陪母后聊天散心?为她作画?知晓母后所做的一切?” “母后说让月筝做皇上的皇后,月筝心动了,派人将杂役房的老宫女云伝推入深井……因为母后说这个云伝是当年的漏网之鱼,必须灭口,于是月筝……” “说清楚些。” “不久前这个老宫女突然接近姐姐,想告知一些湄颜当年的事,母后怕留祸患,便杀了她。” “什么祸患?” “这个云伝是当年接生姐姐的宫婢,当年因母后买通产婆想让湄妃生死胎,湄颜便没有让产婆替她接生,而是暗暗让云伝替她接生,之后让苏渤海将姐姐抱出宫……而皇后娘娘因出生时满脸黑斑,吓坏了产婆,才逃过一劫……” 连胤轩满脸沉重,没有吱声。 月筝看着他皱起的眉心,跪在地上道:“所以不管月筝有没有对皇后娘娘下醉红花,月筝的身上都背了一条人命,月筝愿意以命偿命。” 西门在赏门边的一盆红色凤仙花,突然很杀风景道:“我听青衣说她们女子都爱用这种花做蔻丹,涂在那白白嫩嫩的玉手上,要多妖娆就有多妖娆。” 月筝正在掉眼泪,听他说这不着边际的话,一下子忘了反应。 连胤轩却是陡然抓起月筝的手,瞧她指甲上那层粉色蔻丹,沉声道:“那日阿若绮确实去过你房里赏画,因生好奇,提笔随意戏耍了几番才让指甲沾上墨?” “嗯。”月筝点头,轻道:“那日我在整理书画,她便来了,因喜爱我给湄颜画的画像,执意要学画……” “而那日你在勾画那幅旧画。”连胤轩放开她的玉手,站起身,“阿若绮在去你那时,是不是才在指甲上涂过蔻丹?” “应该是,当时她向我炫耀说皇后娘娘刚刚赏赐了她不少胭脂水粉,问我要不要……” “西门,我们速速去停尸房。”连胤轩的反应是大步流星往外走,高大的身子微微颤抖。他没有管身后的西门,而是带着他的几个侍从急急往停尸房走。 西门轻笑了声,扭头看月筝一眼,快步跟上。 不过他并没有随连胤轩走进停尸房,而是抱臂站在门口等他出来。待会,他还有另一个消息告诉他呢。 果然不出一刻,连胤轩便沉着脸出来了,拧眉道:“冰火两重天惑极散出瓶三日即散,根本查不出蛛丝马迹,如果不是掺在墨里,那就一定掺在蔻丹里,需要当场现形。” 随即侧首对身后的侍从吩咐道:“去内务府一趟,调出阿若绮出事前最近一次的赏赐,将明细单拿过来。” 西门听着,笑道:“你是一国之君,这样的事交给宗正寺查就行了,反正不会伤到你任何一个宝贝的。” “胡说什么?”连胤轩唬了他一声,缓缓走在去昭阳的路上。 “难道我说错了?”西门笑得好不惬意,纯属看热闹:“当初为保映雪,只得牺牲月筝,现在想为月筝翻案,却发现矛头指向绛霜。这三个你哪个都舍不得,不然也不会寝食难安足不出户,还有你母后,她的所作所为你比谁都清楚,你只是假装看不到,让自己痛苦罢了。说实话,胤轩,我觉得你现在过得很累,既然注定要牺牲一个,你何不趁早放开,这样大家都解脱了。” 连胤轩静静听着,走在前面,一身沉重。 西门加快几步,与他并肩而行,笑道:“我现在与你并肩而行不会犯杀头之罪吧?呵呵,我只是突然想念以前在岷山的日子了……” “浅浅现在怎么样?”连胤轩俊脸微侧,陡然问起来。 “还好。”西门眼角依旧带笑,与连胤轩迈着同样的步伐:“小丫头现在过得不错,有吃有喝,有我这个二师兄陪她闹……” “浅浅的情意难道你看不出来?”连胤轩开门见山。 “看出来了又怎样?”西门撇撇唇角,答得云淡风轻:“这辈子我只能做她的二师兄,是兄长,等哪天带她离宫,我会带她见识不同的男人,让她给自己挑个夫婿。” “那你呢?” “我啊。”西门潇洒笑起来,拍拍连胤轩厚实的肩,“你不必为我操心,至少我现在过得比你轻松百倍,这样逍遥自在多好,何苦要被女人牵着鼻子走……” 连胤轩抿唇没做声,袍摆一撩,坐上了去昭阳的马车。 内务府调出来的记录显示,阿若绮在出事前两天曾收到凤鸾殿送来的珍珠耳坠四对、赤金累丝镶宝耳坠两对,以及一盒顶级苏杭胭脂和一瓶蔻丹,非常贵重。同样其他妃嫔也有赏赐,不过都不能相提并论,也没有蔻丹。 “听说凤鸾殿经常给这些妃嫔赏赐,看来皇后娘娘很得体大方。”西门笑,望望茞若房方向,又道:“皇后娘娘为你寻到千年芝草,可是真的?” “你说呢。”连胤轩沉声答他,同样望着那个方向,眉心不展:“你可真是我的好兄弟,竟然挖好坑等我跳。” “不让你跳,你永远都不肯正视自己心中的想法,就如你对你母后一样。”西门不再笑,严肃起来:“我之前将那殄州知府捉来供认,你偏不信,现在你的人亲自跟踪行云者到安山,你的皇后一路的所作所为你应该见识到了吧,这就是女人的嫉妒心。当然了,她也是为了你才会这样。” 连胤轩听着,眉头皱了一下:“是我的错。” “那你打算怎么解决?” 半晌,见连胤轩只是沉着脸不答,西门只得替他答:“看来你打算再观察段时间了,你想给你的母后和你的皇后最后一次机会,毕竟她们是你最亲的人,而倘若她们再执迷不悟,你绝不手软,我说的对吧?” 连胤轩听着,却是侧过俊颜,对他道:“我只是希望你能带浅浅和月筝离宫,离开这里,越远越好。” “我……”西门心头“咯噔”了一下,有句话想说,却终是没说出口,道:“经历了一番生死,所以你才懂得将映雪放在身边,珍惜能活着相守的日子。可是走到今日,你终于发现自己是将她往火坑里推,往浪尖上抛,你既舍不得她不在身边,又自责让她受苦,她有了心理障碍,你的心里也有石块压着,这样缠绕下去,只会越缠越乱。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会有今天?” 连胤轩依旧没答他,深邃目光越过昭阳的殿顶,望向那片湛蓝的天,那片万里碧空里有一只苍鹰在翱翔,在宫殿的上空盘旋一圈,飞向很远的地方。 ------------ 待望(二) 一室的浅紫,从窗幔到珠帘字,再到纱帐,床顶的流苏,淡雅中带了点点俏皮,而屋子的主人浅浅背靠床头,正在让西门一勺一勺的喂汤药。她左手手腕缠了纱布,无力的垂着,使不上力。 西门一勺一勺的喂,没有说话,偶尔为她擦擦溢出来的药汁,动作轻柔体贴。 “二师兄,我们什么时候能离开皇宫?”等喝完,捻了一颗话梅含在嘴里,浅浅终于问出声。 西门让宫女将空碗端下去,回头道:“等过了今晚,我们就能出宫。” “今日是长公主的大婚之日,宫里肯定非常热闹,二师兄,我们是不是要趁乱出宫?” “趁乱倒不必。”西门爱怜的为她盖好被子,笑道:“当今圣上是我们的大师兄,想要出宫我们大可光明正大的出去,只是现在我们必须先把你身上的碎骨散解了,才能安安心心的出宫。” “碎骨散的解药只有朱樱才有,她真卑鄙,竟然在盛糕点的盘子上淬毒……”一说起这个,浅浅气躁了些,大声道:“二师兄,我们可以去告诉大师兄,他是君主,一定能帮我们出这口气……” “不要告诉他。”西门脸色暗沉下来,带了些愧疚轻抚小丫头的脸蛋道:“都是二师兄的错,没有照顾好你才让人钻了空子,也让你用内力使鞭……听二师兄的话,在没拿到解药前不要使内力,手脚也不要使力……” “嗯。”浅浅听着,大眼睛委屈的眨了眨,用右手撑着左手手腕道:“我知道我身上的骨头现在是一碰就碎的,我会好好呆着,不让师兄你担心的。不过我不希望二师兄为我做出伤害人的事,如果朱樱执意不肯给解药,你也不要答应她什么,毕竟我的这条命在七年前就已不在了,能活,是我幸;不能活,是我命。” 她这样一说,西门愈加心疼,轻微呵斥道:“谁说让你死的,师兄的一番苦心你还看不出来吗?师兄只希望你好好的活着,明白吗?” 然后低叹一声,站起身,“你好好歇息一下,晚上我们有段路要赶,嗯?” “好。”浅浅乖乖钻入被窝里,闭上眼睛睫毛颤了颤,嘴中含糊不清起来:“师兄,我好困……” 西门没有做声,等她眼珠不再动昏睡过去,唤来一个贴身宫婢换上浅浅的衣物躺在床上,自己则将浅浅连棉被一起裹了,抱起疾步往后门走。后门那处已经有辆马车停在那儿了,车上坐着两个穿侍卫服的亲信,他将浅浅抱上车,瞧了车里的月筝一眼,交给他们一块御赐金牌,“这是皇上御赐的出宫令牌,你们将她们送往西京八里坪,我大概天亮前能赶到那里与你们会合。” “是。”两个亲信半刻耽误不得,缰绳一勒,“笃笃”策马前行起来。 西门目送他们远去,终是眸中沉了沉,转身往鸣鸾殿方向走。 此刻宫中正大摆喜宴,到处喜气高涨,人声鼎沸,宁太后一身喜气的暗红华服,牵着新娘子青楚的手从殿里款款走出,而后对新郎倌叶云坤道:“长公主就交给你了,你这个驸马爷可要善待哀家的公主。” “母后,儿臣一定会照顾好长公主,不让她受半点委屈。” 一身喜服的青楚娇羞的嗔了他一眼,而后将螓首微微垂下,有了新娘子的羞涩。 “嗯,那就好。”宁太后满意的微微颔首,瞥了众人一眼,问道:“皇上和皇后怎么还没来?是不是身子不舒服耽搁了?快快派人去请。” “是,太后娘娘。” 公公正要去请,便听得一声“皇上驾到”破空而来,之间连胤轩携皇后连绛霜稳稳坐在龙车里,浩浩荡荡出现在众人眼界。 “母后。”稍顷,连胤轩俊脸微白下车来,先是对母亲问候,而后对眼前的新人沉稳道:“朕今日身子时感不适,故有些来迟。” “皇上龙体要紧,请皇上保重龙体。” “皇儿是哪里不舒服?请御医了吗?”宁太后也看到了儿子那脸不正常的白,看着他身边的皇后,问她:“怎么回事?” “回母后,皇上可能是旧疾犯了,儿臣请过御医……” “皇后,朕没事。”连胤轩打断她,也不答母后的话,转首对众人大声道:“今日是长公主大喜之日,朕要亲自送嫁至宫门,以做到普天同庆,君民同庆!另外,朕在此还要宣布一件事!” 说着,看看一旁的叶云坤,剑眉飞扬起来:“驸马叶云坤,原大内侍卫统领冷炎,七年前在护朕去卞州路上遭叛贼宇文祁都陷害,导致满门抄斩。今日朕为他洗清冤屈,还复其正身,封冷公靖国公名号,赐冷炎免死金牌,终身无死罪!” “万岁万岁万万岁!” “好了,起吧。”他伸手去掺跪在地上的叶云坤和青楚,道:“今日是你们的大喜之日,朕来凑凑热闹,来个双喜临门。” “谢皇上!” “……”连胤轩抿起薄唇,示意青楚上轿出发。而后与叶云坤对视一眼,重新上了龙车敛眉不置一语,绛霜则坐了凤撵跟在后面,如此盛大排场的穿梭在皇宫的红墙长巷中。 映雪身为昭仪并没有参加这样隆重的盛会,只是在她的茝若房安安静静坐着,逗着小妩尘玩。她亲自为妩尘做了一个小拨浪鼓,手把手的教孩子玩,玩累了将她放在摇篮里哄睡过去。 楚幕连在几日前出宫了,带着湄颜留给他的那颗紫色水晶珠子,回到了莲绱。却不知为何,她总是记起他离去前对她说的那句“你要好好保重!” 也许是他当时说的太感伤吧,离别前的感伤,因为大家都知道,以后能不能再见面还是个未知数。有些人,也许真的要从此天各一方了。 她站起身,交代了芷兰几句,而后急匆匆往德骅殿方向走。今日的确是青楚的大喜之日,但她也没忘记后宫里有个朱樱。 “不要过去!”有人挡在了她的轿子面前,将她从轿子里拉出来,吼道:“好好在昭阳呆着,哪儿都不要去!” 她吓了一跳,甩开西门的手:“西门大哥,你怎么了?” 眼前的西门剑眉紧缩,怒气薄生,虽说是一身白衣,却带着一股冷凛与犀利,说话的语气更是霸道倨傲,目光如刀子剐着她。她的西门大哥什么时候对她发过这么大的脾气了? “回去!”眼前的男人不肯退一步,嗓音愈加冷起来,“德骅殿的事你根本管不了,掺和进去了只会让事情变得更复杂。” “那温祺怎么办?”她也冷起来,道:“如果温祺真的要在今日闹事,那他这辈子就完了,朱樱是不会替他着想的,他的皇兄今日也在等着他自投罗网……” “呵,如果他够聪明,就不会自投罗网。”西门的眉拧得更深,灼灼看着她:“所以说他是孩子心性,不跌一跤他是不会悔改的,而且朱樱在宫里有同党,不用此法根本抓不出他。” “你……”映雪看着那双眸子,心头渐渐升起迷雾,“西门大哥,你跟连胤轩说了一样的话,你也赞成他这么做?” “嗯。”西门不置可否,长身玉立,睨着她:“朱樱已经在动乱了,广午门和武德门烽烟四起,冥党做前锋杀开一条血路,而他们集结的各地乱党则趁势涌进来,数量比我们想象中要多。所以,长公主今日怕是嫁不成了。” “你们原本就没打算让今日成为嫁娶之日!”映雪音量微抬,蹙眉:“连胤轩有没有说过怎么处置温祺?还有无辜的萧阑歆,她快死了,不应该让她的孩子这么小就没有娘……” “你还这么关心萧阑歆的死活?”西门冷冷一笑,眸中墨色流转,没有一点玩世不恭的样子,“她是罪有应得,活该受罪,死对于现在的她来说算是一种解脱。” “她死了?”映雪惊了一下。 “还没有。”西门的眸子高深莫测起来,陡然挥手示意身后的侍从拖出一个瘦骨嶙峋的昏迷女子,扔在她面前,冷道:“这是我刚从德骅殿搜出来的,还剩一口气,如果你想救她,就回到昭阳去。” 映雪这才发现西门的身后带了几个戴着半块面具的暗卫,冷冷立在她的轿子前,不让她的随侍过去。看来是执意拦定她了。她道:“西门大哥,是连胤轩让你这么做的?” “映雪,如果你相信他,就应该什么事也不要插手。”这是西门冷冷的回答,而后最后看她一眼,转身大步往回走。他应该是有急事的,步履快速沉稳,带着他的暗卫几步就消失在她的视线中。 她看他的背影片刻,心头挥散不去那奇怪的感觉。随即看向躺在地上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萧阑歆,终是打了退堂鼓,示意侍从将萧阑歆扶到轿子里,走回茝若房。 天已暮色,老鸦在荒郊凄啼,双翅一抖,在森林里引起一阵骚动,而后又平静下来,只闻风声。 这里是西京八里坪的那片野林,放眼望去,全是壁立挺直的白桦树,茫茫的一片,没有尽头。两匹马儿在甩着尾巴吃草,身后的马车车帘子在晚风中一荡一荡,非常安静,而后突然让一只白嫩的素手撩开,探出浅浅睡眼朦胧的脸。 “月筝姐姐,这里是哪里?”她对着那背靠在树干上,望着落日沉思的女子问道,一时反应不过来此刻的情况。 月筝侧脸忧伤,让夕阳染得红红一圈,不动不停。她本背靠在白桦树上想自己的心思,突听到浅浅的声音,忙用手抹抹眼角转过头来,笑道:“我们出宫了。” “出宫了?”浅浅虚弱的朝这边走过来,边走边看四周的景色,皱眉道:“我们是不是要去青衣的住处?二师兄呢?” “不是。”月筝轻道,眼角微湿,双眸亮晶晶的。她伸手来掺浅浅,扶她在旁边的石块上坐下,自己则重新靠在树干上,道:“我们不去那里,西门说青衣已经嫁人了,那里拆掉了……” “青衣嫁人了?”浅浅吃了一惊,小嘴微开:“那晚我明明看到二师兄将青衣抱在怀里,二师兄从来没有这样抱过一个女子的,她为什么不嫁给二师兄?难道是因为我那夜太莽撞了?我去劝劝她……” 月筝摇摇头,笑道:“你至少不明白你二师兄喜欢的人是谁,他现在正为他愿意倾尽一生的女子留在宫里,这样才算是爱,青衣只是他的红颜知己。” “你是说映雪姐姐?”浅浅小嘴一抿,一点儿也不惊讶:“其实我早就知道了,但是映雪姐姐救过我的命,我不能伤她。如果映雪姐姐没有嫁人,我也愿意她做我的嫂嫂的。” “嗯。”月筝才知这小女子心思,朝她这边走过来,坐在她身边,轻握起她的左腕:“还疼吗?” “还好。” “西门在给你寻解药,我猜他可能答应了朱樱的条件。” “什么条件?” “对胤轩不利的条件。朱樱一直想杀胤轩,我想她费尽心机好不容易寻到这次机会,一定是不会松口的。不过西门和胤轩的关系,西门肯定也不会答应她太过分的条件。所以我猜想她的主意肯定打在莲毒身上,毕竟胤轩身上莲毒未清,随时可能有性命之忧。” “但是皇后娘娘不是替大师兄寻到千年芝草了吗?”浅浅大为不解,脸上细细的绒毛在夕阳下分外分明:“有了这千年芝草,大师兄的莲毒就能彻底清除了。” “是啊。”月筝浅笑,为她搭上一件衣裳,隔去夜露:“我只是猜测,这次长公主大婚,景耆王一直蠢蠢欲动不肯善罢甘休,这次也定不会放过这次机会……而西门和胤轩怕是早已做好了准备,等着手到擒来,恰好朱樱又拿你做威胁,西门索性将计就计,给他们杀个回马枪。不过……” 说到此处,她些微担忧起来,秀眉轻蹙:“不过皇宫内人心险恶,暗礁重重,我怕胤轩腹部受敌。这次你我二人出宫来,怕是再也回不到那个地方去了……” “月筝姐姐,你还想回去?”原来刚才是偷偷躲着哭的。 月筝抿唇,看着远处日落后的晚霞:“没有了这落日,晚霞再美,也是凄凉的。” “既然舍不得,又为什么出宫呢?况且姐姐也是大师兄的婕妤……我不想呆在皇宫,指向跟二师兄远走天涯,出宫对我来说算是解脱了……” “是啊,解脱了。”月筝忧伤道,站起身朝马车走,“走出了那道门,月筝就重生了,不再渴求他能看我一眼,只求,从此无欲无求。” “啊,月筝姐姐等等我。”浅浅望望逐渐黑下来的天色,忙起身跟上,道:“二师兄说什么时候能来接应我们?还有,他为什么要弄晕我呢?害得我睡了好久……” “呵呵,他不弄晕你,你舍得走吗?”月筝托她上车,笑道:“他会没事的,说在天亮前能赶到,让我们继续走。” “真的能安全出宫吗?”浅浅痴痴望着外面,随着马车的前行,舍不得放下手中的布帘子。 当今圣上亲自送长公主到宫门的喜轿,在半路就被人拦截了,广午门处陡然燃起重重浓烟,大老远即可见,而守门侍卫与门外乱党短兵交接的声音更是不绝于耳,于是这里瞬间乱成一团,宫女太监纷纷成鸟兽状丢扇躲闪。 “青楚。”新郎倌叶云坤忙将新娘子从轿撵上抱下来,对她道:“先带皇后娘娘回凤鸾殿,我在这里护驾。” 青楚明了,与丈夫心领神会的对视一眼,牵着大肚子的绛霜往凤鸾殿方向跑,边跑边呵斥那些逃得比主子还快的奴才:“白养了你们这些没用的东西,大难临头比主子跑得还快!” 连绛霜则没有叫骂,默默回首望了依旧坐在龙车里的连胤轩一眼,托着肚子往凤鸾殿走。 这边的连胤轩的确还坐在车里,他隔着纱幔望望外面,问道:“情况怎么样?” “回皇上,门外是冥党的人,攻势很凶猛,而且人数比我们预计的要多。”叶云坤已扯去那一身大红喜服,露出里面青色的袍子,揖手恭敬禀报道。 “驸马爷,你明明知道我是谁。”车内的人风趣笑出,朗声道:“打仗这是我就不太懂了,顶多可以坐在车里装装皇帝的样子,糊弄一下人,哎,不知道这景耆王爷出现没有呢?” “皇上在此,他们一定会出现的,毕竟他们的目标是皇上。只是西门公子,如此可否太冒险?” “冒险一点才够刺激。”车内的人撇撇嘴,唇一勾,懒懒躺在椅背上,“朱樱这女人也真够毒辣的,竟然要胤轩吃这种鬼东西,要是我身上带莲毒,估计一运内力就血管爆裂而亡,不过也整得我心里恶心。” “这是一种催毒水,无色无味无毒,正常人喝了没事,但是如果体内暗藏毒素,便会被引发出来……所以她才敢以公子你给皇上下这种难以察觉的催毒水为条件,拿出碎骨散解药。毕竟皇上的膳食防毒程序是非常复杂的,她只有以公子你与皇上的关系,才有机会下这一副用银针也查不出的催毒水。” “他应该不会怪我背叛吧?” “不会,毕竟公子你是为了你们的小师妹。但是西门公子,接下来的时辰你可得注意些了,你现在是皇上的身份,随时可能有生命危险……” 话还未说完,只听“嗖”的一声,一支淬火的利箭钉在车板上,立即燃起起那轻曼的纱帐。 “来真的了!”车内的人这才大叫一声,忙从车里跳出来,让其他人护驾,自己也用手抓住了几支利箭,运功一扔直直射成回头箭,撂倒了几个乱党分子。 “来头真大!”看来是真冥党破门而入了,一个个背弓拿箭,来势汹汹。 “狗皇帝在那里!”刚走几步,借冥党开路之光的乱党头领却陡然一声大吼,仿若蜂儿见了蜜,全部蜂拥朝他这边砍过来。 叶云坤忙为他挡住,道:“皇上,往东宫方向跑!” “好。”他自然求之不得,连忙施展轻功躲过那些利箭,轻轻松松往朝堂方向跑。岂料刚转个转角,一把利剑蓦然朝他刺来。 “呵!”他这下被吓出一身冷汗,忙侧身闪过,借隔壁使力翻落,再回转身子空手赤拳对付朱樱。 “连胤轩,你的死期到了!”朱樱拿着利剑,一声娇呵,剑势生花。 他笑了笑,虽赤手对利剑闪得有些吃力,却依旧调侃道:“有本事你就来,朕等着!” “你体内有莲毒,我看你能撑多久!”朱樱瞧着他那苍白的脸色,也不急,阴冷一笑,步步紧逼起来。 易容成西门的连胤轩带着暗卫疾步走的方向是鸣鸾殿,他早已派人守好了长宁,凤鸾,昭阳三宫,只等着解决最重要的事。 入殿,只有大内侍卫统领守在那里,连鹰因护送和亲公主,故不能赶到。 其实他易不易容成西门都没有关系,只需西门将乱党引开即可,然后顺藤摸瓜,抽丝剥茧。 “皇上,西门公子已将朱樱渐渐往广阳殿引,乱党也往那边杀过去。” “西宫那边呢?” “守住了,乱党还未杀进去,不过冥党的人往鸣鸾殿这边过来了。” 他剑眉一挑,利眸微眯:“杀父之仇,果然是不共戴天的。即便朕给了他一副新的躯壳,一分崭新的生活,他也还是银面夏侯玄!” 话刚落,殿外便已传来刀剑的声音吗,一群头戴鹰脸面具身手敏捷的黑衣人与他的羽林军杀成一片。 他大步走出去,负手站在高高的台阶上,望着人群中那个高高瘦瘦的黑色身影。 那个身影也抬起看他,一双冰冷的鹰眼闪着阴沉。而后几个起落,踏过众人的肩。飞上台阶来。 连胤轩冷冷瞧着重生后的银面夜冥,抿唇没有出声。 夜冥戴了鹰脸面具,身高七尺有余,高高瘦瘦,依旧是一袭黑衣。他与连胤轩对视了片刻,终是出声道:“我在牢里说过,如果映雪想跟我走,我一定会带她走的。这次我不管你是不是手到擒来,总之我进来了,就一定要去见映雪。另外,你的人头不是赏金,而是一命还一命。” 声落,已是使出手里的双锏,直直朝这边逼过来。 连胤轩不得不接过统领递过来的剑,与他对打起来,边打边道:“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朱樱是以卵击石自寻死路,你与她勾结,就是断了自己的活路!” “这个我知道!”银面还在进逼,冷道:“如果不靠她,我如何进得宫来?我不想就此与映雪成为两两相忘的路人,我要带她出宫,她曾说愿与我在山野做一对世外夫妻。这样的生活,只有我能给!” “你现在是一个冷面杀手,双手沾满血腥,你以为你能给她什么?”连胤轩听罢,眸一沉,心头立即怒火横生,厉声呵斥道:“她现在是我的女人,是去是留,还犯不着你管!” 吼着,手上的剑势凌厉起来,反攻为守对敌人攻城掠地,不再退让。 银面见难以脱身,陡然双锏一收,抬手吹了个响哨,跃下高台去。而后便见殿顶的天空黑压压一片起来,黑蝙蝠的“吱吱”声咯得人的心直发麻。 连胤轩不得不用剑去击这群龇牙咧嘴的蝙蝠,眼角瞥到银面带着他的杀手手下借靠蝙蝠的掩护纷纷撤退,直直往后宫方向去。 “这些蝙蝠是哪来的?”眼见这些小东西无法快速消灭完,连胤轩皱紧英挺的剑眉,“夜冥懂蝙蝠语,看来是有备而来。” “皇上,这些蝙蝠应该是从冷宫那边飞过来的,那边比较偏远僻静。” “冷宫?”连胤轩眸光闪了一下,陡然用长指掐了一片树叶,放在唇边吹响,是那首《净心咒》。 果然不出一会,那群扑腾看见人就咬的黑蝙蝠瞬间安静下来,或歇在地上,或趴在墙上,一动不再动。 连胤轩放开唇边那片树叶,眯眸吩咐起来:“速速派人去冷宫,那里也许还藏着什么朕不知道的秘密!” “是。” ------------ 待望(三) 映雪将萧阑歆带回了昭阳,只见得这个曾经刁蛮跋扈的女子面黄肌瘦遍体鳞伤,一张娇媚如花的脸因长久没晒太阳皮肤蜡黄暗淡无光。她为她含了一片薄荷百叶草,以保住她的心脉,而后让人去太医院遣御医。 只是茝若房的小宫女刚出门,便又跑了回来,杀人杀到热血沸腾的乱党集结在后宫门外,见人就杀,见东西就夺,似乎对后宫非常轻车熟路。 映雪黛眉微蹙,忙让人将昭阳的大门给顶上看,岂料大门刚关,后门突然就让他们一脚踢开,黑压压一片如破竹之势涌进来。 “娘娘,他们朝茝若房杀过来了。”芷兰急得团团转,大叫道:“后门暗门早就让我们顶上了,应该不会那么快被攻破,娘娘,昭阳里面有内奸打开了门……” 映雪也意识到了,刚才她站在阁楼远远看到皇宫大内侍卫将乱党挡在远处,他们根本就没有涌进来,何以后门处突然就出现了一批乱党? 她不得不让宫女把大殿门关紧,而后抱着妩尘再次爬到那殿后的那处三层阁楼楼顶,等待着连胤轩来救她。 只见楼下厮杀一片,涌进来的乱党只有几十个,却个个出手狠毒,武艺诡异多端,根本不似贫农或夏侯旧部,倒似皇宫里的大内侍卫。 茝若房外自然也有暗卫在保护她,只是门外突然有箭头带火的利箭如雨点般朝茝若房***落,而且带来阵阵不寻常的浓烟。 映雪带着芷兰站在楼顶,看到不仅茝若房成了烟海,连昭阳其他楼其他阁也是浓烟滚滚,各妃嫔宫女惨叫着四处逃窜。 “娘娘,现在怎么办?”眼见楼下杀成一片,宫婢芷兰急得哽咽起来:“奴婢不想就这么死,奴婢家里该有双亲要养,只等着三年期满能出宫侍养双亲……” 映雪抱着妩尘踩那支射上楼顶的利箭,扯下帘子盖上,用脚使劲的踩灭,厉声道:“只是有人故意趁乱要杀本宫,会有人来救我们的,现在我们要自救,不要哭哭啼啼……萧阑歆扶上来了吗?她现在非常虚弱,呛不得烟……” “扶上来了,在这边。” “快将身上的帕子浸湿,捂住口鼻。”映雪跑进楼里,望着那片渐渐往上翻滚的黄烟道:“他们的目的不是火攻,而是用毒烟,快捂上……”说着,带头一一踩灭那些箭头,不让楼顶起烟,“快踩灭,这样我们还能缓一段时间……” “……”其他吓坏了的宫女太监这才收回手足无措,连忙将梁柱上所有挂着的帷幕扯了,盖住那些箭头,踩灭。 正在这时,楼梯上突然传来“蹬蹬”的脚步声,一个一脸是血的小太监跑上来,阴沉着眸子道:“娘娘,奴才来救您来了……” 话还未说完,只听“啊”的一声惨叫,他整个身子滚落到楼梯下面去,一把滴着鲜血的利刃出现在她面前,是连胤轩的一个暗卫。 他明显也是中了毒烟的,用剑撑着身子,唇边流着血道:“刚才这个太监是凤鸾殿那边的人,是私自打开茝若房后门的内奸,娘娘,您要撑着,皇上一定会来救你的……” 而后“扑通”一声闷响,他的身子直直摔在地板上。 映雪知道他气数尽了,连忙再次跑到外面去看,果然发现地上遍地横尸,在黄烟中若隐若现,而那些利箭也止了,那些放箭的人正在与赶来的羽林军搏斗,刀剑相接的声音咯得人心里直发寒。 那些黄烟也朝阁楼上弥漫过来了,直逼得他们往深处躲,她将湿帕子搭在妩尘的口鼻上,自己则用衣角捂住口鼻坐在角落里,屏住呼吸。 烟雾越来越浓了,浓得已看不清周围的人的脸,只听到时不时有东西倒在地上的沉闷声。她忙将孩子裹进怀里,站起身想往外走,却终是再也憋不住想要放开手掌呼吸…… 此刻却陡然有只手拉开了她的柔夷,将她的腰一搂,薄唇含住她的唇,渡了一口空气给她。随即不等她反应,自己用大掌捂住她的口鼻,接过孩子直直往楼下飞身下去。他没有落在地面,而是借助几个矮墙,飞檐走壁飞跃而在出。 她的脑袋是眩晕的,直到听到耳边呼呼的风声,才敢呼吸了几口空气。而后睁大眼睛,看着茝若房外同样是尸横满地,血腥扑鼻。 他带她站立的地方不是昭阳,而是昭阳门外,落地的时候它因脚软身子挂在他的臂弯,看着门内侍卫在进进出出处理浓烟。 “皇上,冥党杀过来了,而广阳殿那边,西门公子已将朱樱用铁笼关住,景耆王爷却不知所踪……” 听罢,他只是将她的身子扶起,交给旁边的一个宫婢掺着,自己却俊脸沉重看着眼前的殿宇,眉心不展不置一语。 随即,只见昭阳的浓烟渐渐扑灭下来,侍卫从里面抱出一具具五官扭曲的死尸,有各个妃嫔,也有宫女太监,更有一具具暗卫和乱党的尸体。这些乱党在那阵阵毒烟里,与他的暗卫同归于尽了。 他走近几步,看了那些乱党的尸体几眼,示意人抬下去。 映雪看着,将并无大碍的妩尘交给旁边的宫婢抱着,对那高大背影道:“如果能救,就救救萧阑歆。” 他没有回首,道:“萧阑歆已经没救了,我会给她风光安葬,排位入祠我们赫连。” 话音落,便见萧阑歆和芷兰僵硬的尸体让人一前一后从昭阳抬出来,白布下一个面容死得安详,一个杏眸圆睁死不瞑目。 映雪红唇一抿,轻轻走过去为芷兰抚上那双大眼睛。她知道这个宫婢是因她受牵连,所以她的骨灰她一定会亲自带给她的双亲,并代为侍奉二老。 而后沉重站起身,望着萧阑歆:“她在死前曾醒过一次,嘱托我照顾好她的孩儿和温祺,我想她是想做个好妻子和娘亲的,只是温祺没有好好珍惜……呵,为什么都这么傻呢?” “映雪,你现在还想离开这里吗?”他静默半晌,陡然问出这个问题,却问得很无力。 她听着远处阵阵传来的打斗声,坚定道:“我从来想离开这个地方,你又何苦再这样问呢?” 他薄唇轻抿,冷声一笑:“呵呵,这里的确实个华丽的囚笼,囚了你,也害了温祺。我将温祺留在宫里,是因为我知道他是我的胞弟,他和我流着同样的血,所以我打算将江山让给他,让他来延续我们赫连的血脉,只可惜他总是一次次让我失望……现在我已派人去冷宫惠草阁捉拿他,而后幽禁岓连山,终世不得下山!” 映雪心头一跳,这才发现这男人的眸子冷寒得可怕,提醒他道:“他只是孩童心性,你这样幽禁他,未免太过!” “过?”男人再冷冷一笑,侧首看她:“伙同其他藩王逼宫,三番四次弑兄,现在更是连乱党余孽也勾结上了,倘若我不这样惩罚他,他永远不知道他错在哪里!” “那你打算幽禁他多久?”映雪退一步,小心翼翼问道。 “也许是几年,也许是一辈子!”这是男人的回答,眸中寒光一闪,再也没有对胞弟的怜惜,“能不能活要靠他自己的本事,如岓连山,我只会给他一个月的食材,其余的日子靠他自己奋斗。一年后如果他能活下来,我就放他下山,还复他王爷身份。如果不能活,直接暴尸荒野剔除赫连姓!” “那他的孩子怎么办?” “他的孩子已经让朱樱秘密送出宫了。”男人挑眉,冷冷回首直视前方:“这个孩子可能是我们赫连唯一的继位者,也可能是我们赫连的心头大患。” 此话一落,便见得凤鸾殿那边的人灰头土脸急匆匆跑过来禀告,道:“皇上,皇后娘娘和长公主出事了,刚才有乱党杀进凤鸾殿,擒了皇后娘娘和长公主做人质,往广午门的城楼去了……” “该死的!”连胤轩脸色微变,立即带着映雪转身大步往广午门方向走,边走边命令道:“冥党的人也一律格杀勿论,不必留活口!” “你是不是认识冥党的人?”映雪看着他冷峻的侧脸,只觉得他对这个冥党多了份咬牙切齿。 他稳稳坐着,不做声,剑眉紧皱。 稍后马车很快就到了广午门,只见存活下来的乱党被渐渐逼退到广午门前的广场空地上,个个如丧家之犬让羽林军里外包围透彻,进退不得。 绛霜和青楚则让人双手反捆,双双站在那又滑又陡的高台上,嘴里塞着布条,一动不敢动的在夜色里迎风而立。 叶云坤见他过来了,忙焦急禀告道:“皇上,臣明明在凤鸾殿加派了人手,却……” 连胤轩手一抬,示意他噤声,冷声道:“西门呢?他将朱樱引去广阳殿后去了哪里?” “云坤不知,云坤一直在抵挡这些乌合之众,之后等赶去广阳殿,便见我们事先准备好的铁笼子将朱樱关在了大殿上,西门公子却不知所踪。皇上,叛贼放人的条件是放了景耆王爷。” “嗯。”连胤轩表现得并没有云坤那般焦急,淡淡听着,轻唔了声:“一个条件放一个人,那另一个条件呢?” “另一个条件是……”云坤为难的望望连胤轩身边的映雪,道:“拿昭仪娘娘去换,他们要求将昭仪娘娘带出宫。” 连胤轩剑眉一挑:“谁的意思?” “应该是冥党的意思,冥党在此之前是准备去昭阳直接掳走昭仪娘娘的,孰料皇上您快他们一步到达昭阳,所以他们直接杀去了凤鸾殿。” “是吗?”连胤轩眸中墨色流转,没有怎么去看城墙上站着的那两个女子,转首对映雪道:“你想知道冥党的首领是谁吗?” “我知道他是谁。”映雪轻答,隔着轻纱静静望着那陡然出现在城楼上的黑衣男子,水眸担忧:“我本以为他会重生的,没想到他还记得我。” 连胤轩冷冷凝视,墨眸讥讽:“他不但记得你,还记得你那夜对他做出的誓言,他这次回来是来接你出宫的,呵,好个痴情种!” 映雪听着他讽刺的话,心下一凉,红唇轻启:“你明知道他们是死路一条,根本就不可能再出宫的。你的兵马早已宫里宫外将他们团团围住,只等着他们自投罗网,瓮中捉鳖。你唯一的始料未及的就是有人想趁乱置我于死地,死性不改!呵,你又比他好得了多少,至少他是想接我出宫给我想要的生活。而你呢,从来都是独断专行,霸道倨傲!” “他能给你什么生活?”他俊脸一沉,利眸愈加冷起来:“他现在是个冷面杀手,天天被人追杀,为人卖命,早已不是以前的银面夏侯玄了……你以为他现在与那帮乱党勾结还能全身而退?造反者一律杀无赦,连同家中妻儿老小,通体统统要被砍头!之前他和西门分离,是为给他一份崭新的生活,让他重新开始,孰料他是打着这个主意执意要往死路上撞,还一心想着别人的女人,他该死!” “该死的人是我。”映雪轻咬红唇,眸中隐有泪光闪动:“是我太贪恋他带给我的那种平和……呵,他一心一意要带我出宫,是怕我再次受到伤害,我连累了他……” “什么狗屁连累!”连胤轩俊脸一黑,终是被气得怒吼出声:“他根本是不甘心你回到我身边,想将你从我身边夺走,笨女人难道你看不出来?!” 车外的叶云坤在外面听得急,又不敢出声打断,只得代为回应城楼上乱党的叫喊,生怕自己的娘子出了岔子。 “皇上,他们等不及了。”他终是出声道。 “去将温祺带过来吧。”连胤轩这才下了车来,冷眼看着那城楼上的黑衣男子将绛霜逼至最高的城垛上,对他大声道:“连胤轩,今日你我反正已是鱼死网破,不如拿你的太子换映雪的自由,你看如何?” 连胤轩望着绛霜抱着肚子瑟瑟发抖的样子,轻挑眉峰:“你是走不出这个皇宫的,不如放了绛霜,我再留你一条活路!” “映雪,你过来!”银面不理会他,陡然对连胤轩身后的女子大喊:“你说你想出宫的,我带你走,走得远远的……”说着,手上将绛霜往前送了一步,吓得绛霜大叫起来:“姐姐,胤轩,救我!” 映雪是随着连胤轩走出来的,站立在他身后,原本打算也劝劝他,眼角却看到暗处的弓箭手已经悄悄开弓,正直直指着因跟她说话而疏于防范的银面,她这才知道连胤轩是在故意分散银面的注意力,欲将他一箭击毙。 她心里陡然乱起来,想起怀着妩尘时跟银面的种种,银面第一次去地牢看她救她,银面抱着白发的她说:“不要哭,你的眼前还有很多座山,你看到了吗?”“没有他,我可以做妩尘的爹爹!”那段时日的真心相伴,又如何能忘?于是胸口一痛,就想上前。 “不要伤害他!”大喊一声,脚想踏出去,却只听“嗖”的一声,利箭已从她的脸边擦过,快速的朝银面射过去,“不要!” 银面大吃一惊,忙下意识的将绛霜往身前挡,那一声是映雪提醒了他,却听得映雪在下面凄厉的叫了声“不要”,拔足朝这边跑过来,连连胤轩都没来得及拉住她,只见得她边跑边哭道:“银面我跟你走,你不要伤害她,银面……” 而这个时候,银面只感觉有人从身侧撞开了他,连带他手中的连绛霜一起被撞到旁边,滚出好几步,速度快得没有人看清是怎么发生的。 “该死的!”楼下的连胤轩也没料到这千钧一发之刻会有人突然跑出来,没想到映雪会出声提醒银面让他来得及拿绛霜去挡,更没想到独孤北冀会突然冲出来代绛霜受了那一箭。那一箭直中北冀的心脏,只见得他回首对霜降笑了一下,身子直愣愣往城楼下砸,而后“嘭”的一声摔得脑浆四溢,双眼圆瞪。 “映雪,回来!”他大惊失色,立即上前几步去追映雪,却见映雪已心甘情愿的让那十步开外的乱党推到了身后,只回首最后瞧了他一眼。 “映雪!”他脸色大变,想上前去抓回她,却让云坤从后抱住看,“皇上,现在皇后娘娘和长公主都在他们手上……” “……”连胤轩吼了一声,挣扎开云坤的钳制,厉声道:“给朕杀,一个不留!” 没有人敢动,因为这个时候映雪已经被押上了城楼,对着下面道:“不要放箭,他们已经答应释放皇后娘娘了,不会伤害她的!” 而后果见连绛霜缓缓走下城楼来,没有人拦她,一步一步的,让她畅通无阻的走回赫连军这边来。她一走回这边,脚边软了,跪在连胤轩面前哭起来:“是我对不起姐姐和北冀大哥,我……”一声“我”,已是抱着肚子将脸皱成了苦瓜,痛苦不堪的将身子窝下去。 连胤轩居高临下的看着,眸子复杂万分,却终是伸手将她掺起,直接交给身后的人:“将她抱回去,除了凤鸾殿,哪里也不许去!” 而后冷静的望回城楼上面,不再怒不再吼,眯眸对银面道:“将长公主也放了,朕即刻放你们出宫!” “胤轩。”映雪站在那片寒风里,看到了他眸子里被她割伤的那抹伤痛与裂痕,唇角苦涩一勾,转身往楼内走。胤轩,以后你要好好照顾我们的妩尘,绛霜答应我一定会善待我们的孩子,我最后相信她一次。也许我做了个错误的决定,但是只有这种方法才能救银面的性命,才能保住绛霜肚子的太子,而绛霜今日的所作所为都是因为我,所以只有我离开她才能找回曾经的自己。这一次不是永别,如果哪天你不再恨我了,我便回来,对不起。 水眸一闭,她人泪珠滑落一串,而后转过身对跟过来的银面道:“让他们放了温祺吧,温祺的孩子在他们手上,连胤轩会放他们出宫的。”呵,今日的决定已是选了银面弃了他,他是永远都不会原谅她的,她看到了。 “映雪。”重生后的银面有一张陌生的脸,只有那双眼睛还是昔日的银面,他看着她眼角的那抹湿意,什么话也没说,牵着她的手往城下走。 他依她的话将已被夜风吹得双脚麻木的青楚放下来,边让人拖着走,边带着她的部下往宫门外退。而远处的连胤轩也没有拦他,让其守在宫门外的兵马让开一条道,让这群乱党渐渐退出去。 此时东方已经破晓,京城的街头并没有如往昔般寂静,广午门之变,京城挨家挨户没有人睡得着,纷纷挎着包袱守了一夜。甚至有一些胆小怕事的,早已包袱款款去了外地的亲戚家躲灾。 银面为她备了马车,一出宫门就将她往车里塞,而后马鞭一扬,急急往城外赶。她坐在车里,看到连胤轩亲自骑马跟在后面,一直跟到城外的那片乱葬岗,才让银面甩脱了开去。因为这个时候,银面的下属兵分两路,始终不肯释放青楚,并要求赫连军退居两里开外,五个时辰后在五里坡废亭里接人质,不然让长公主陪葬。 她就这样被银面带着在那块坟地里穿梭,脚踩一路尸骨到达攀枝江畔,而后坐上看去通州的小船,满腹辛酸。她总想着有一天能飞出那座囚笼,离开那个不能给她一颗完整心的男人,可是当真的与他渐行渐远,才知胸口有多么的痛。 旁边的银面一直注视着她的侧脸,没有说话,而后终是起身走到船头上望着江面的金光粼粼,落寞一身。 三日后,他们的马车停在了卞州城城门口,养得白白净净的芷玉在城门口接她。 “小姐,芷玉想死你了!”小丫头二话不说就扑到她怀里,使得她后退了一步,让银面掺着她。 “小姐,你怎么了?是不是累了,快随我回府,齐康今日是打算来接小姐的,可是今日有事走不开……” “我没事。”她淡淡一笑,再次坐上了去齐府的马车。随即她吐了一次,沉睡了一日一夜,并没来得及打量齐康的新府邸。 而后等她再次睁开眼,她看到了她的爹爹苏渤海,娘亲,齐康,以及忙里忙外的芷玉。一家人在一起,多么其乐融融。她心窝一暖,陡然想哭。 “映雪,送你回来的那个人是谁?”当上卞州守将的齐康成熟了很多,已不再是清秀的浓眉大眼,俊脸上有岁月流淌过的痕迹,“他说你需要这样的生活,所以将你送回来了。” “他人呢?”她软软靠在床头,依旧抑制不住想哭的冲动,她是想要这样的生活,可是却缺了一个最重要的人。心口的那份空缺,任何人都弥补不了。 “离开了,送你来的当天就离开了,给你留了封信。”齐康沉声道,从袖子里掏出一封薄信递给她,再道:“广午门的动乱我也听说了,听说皇上现在在四处追捕当日的肇事者。” “长公主怎么样了?”她将那封信捏在手上,并没有拆开。 “一切安好,只是听说太后娘娘被囚禁于清泉宫,永远不准在踏足出来。而景耆王爷则被送往岓连山,幽禁终身。” 她眉头拧了下,并没有太大的反应:“皇后娘娘呢?” “皇后娘娘趁乱派人对后宫放毒烟,导致妃嫔死伤达四十几人,杀害绮婕妤嫁祸于筝婕妤身上,更是对太后娘娘赠送毒花,用心险恶,昨日皇上已在朝堂上当众废黜其后位,念在太子的份上,只打入冷宫,并未入宗正寺。” 映雪静静听着,低下头去拆那封薄信,展开信纸的手有些颤抖,而后将那只有一排字的信纸折起,对齐康道:“不要将他供出去好吗?留他一条活路。” “可是他是这次动乱的主使者,理该为自己所做的事负责,毕竟逃得过一时,也逃不过一世!” “他是为了我才这样做的,这次我愿意跟他出宫就是为了保住他,齐康,就当我求你了……” “映雪,我答应你。”齐康轻允,示意她不要太急,道:“朝廷两日前就已经下达了追捕他的密函,所以你们出现在卞州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发生什么事了,不过他并没有逗留,当夜就离开了,可能是怕连累你。” “他说他在为我找世外桃源,寻到后,一定来接我。呵呵,这个世上哪有什么世外桃源,连莲绱都不是,那些只是世人避世的借口罢了。”映雪苦笑不已,将手中那封信拆回信封里,搁在枕头底下,落寞道:“齐康,你觉得我这样做错了吗?” 齐康知她说的什么事,想了想,冷静道:“他这样做事心甘情愿的,明知前面是绝路他也愿意,因为没有了你,他的前面同样是绝路。不过你这样和他在一起,痛苦的是三个人。” “如果我不这样做,他是一定会死的,连胤轩不肯放过他,我不忍看着他死在我面前……” “那你还想回去吗?”齐康决定一针见血,“难道你就这样和一个只有愧疚的人过一辈子?你跟他出宫只是助他脱身,并不是要跟他生活一辈子,你要让他明白你到底需要怎样的生活!不然他会永远以为你会爱上他,习惯他……而你对我是一点点喜欢的成分也没有的,这样我才不报任何希望……” “嘭!”一声瓷碗摔地的脆响,硬生生打断了两人,只见芷玉空着手站在外面,见齐康皱眉回头,连忙蹲下去去拾那些碎片,嘴里说着:“对不起,刚才我没看清路撞到桌角了,小姐,我这就再去为你熬一碗……” ------------ 大 结 局 从朝霞到晚霞,晨露到暮霭,仿若是一眨眼的时间,穿着藏青色华袍,骑着战马的男子立在攀枝江畔,在那红色夕阳中迎风看着江的对岸,俊脸风霜。只见金波闪闪的江面上早已没了船只,半江瑟瑟满江红。 望了半刻,他终是勒紧缰绳往回走,走到五里坡的废亭边,看着叶云坤将虚脱过去的青楚往马车里抱。而两里地外,赫连军正挨家挨户搜寻乱党的踪迹,一旦发现,当场处决,闹得人心惶惶。 随即又是一个月黑风高的夜,他们踏着一路的风卷残云回到了皇宫,而后途径广午门,他特意停顿了下,墨眸深沉锐利起来,吩咐道:“将那些乱臣贼子的尸体剁碎了提到神明殿喂神鹰,孤独北冀的尸体则运回卞州的凤雷山安葬,允他与他的家人团聚。” 随后他没有回鸣鸾殿,而是直接往朝堂广阳殿走,让侍卫点燃金銮殿里所有的宫灯,冷冷站在那个特意为朱樱准备的铁笼前。 只见被擒的朱樱本来蹲在角落里,背靠着笼子在歇息,见宫灯突的亮了,一下子从地上站起来:“谁?” “原来是你!”朱樱这才适应火光将眼睛完全睁开,直接冷道:“我不会交出小世子的,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是吗?”连胤轩不以为然,剑眉平稳:“朕明日会将温祺送往岓连山,任其自生自灭,而你,朕会看在昔日你为母后卖命的份留你一个全尸!端上来!”他示意随从,而后眸子噙着一抹冷光退了一步,负手看着:“我知道你善使毒和解毒,体内能百毒不侵,那我今日就让你换种死法,让你也尝尝肝肠寸断的感觉!” “温祺是你同父异母的胞弟,你不可以这样对我!”朱樱这才让他利眸中的神色吓得心惊肉跳,知他不会让她好过,忙退到笼子的角落里,大叫道:“你母后当年做了那么多坏事,都是我替她背黑锅,我做这一切都是你母后逼的,你不可以这样对我!” “呵。”连胤轩陡然冷笑了下,道:“原来你也怕死,拉你儿子陪葬的感觉怎么样?” “你!”朱樱脸色微变,被踩到了尾巴:“你说我做什么,你母后不同样将你这个出息又本事的儿子调教得狠毒残虐,做娘的蛇蝎心肠,生的种也是一路货色!” “不知悔改!”连胤轩不想再跟她废话,眸一沉,侧向端毒酒的侍卫:“给她服下,朕要看着她一点一点穿肠破肚而死!” “哈哈,你真以为我怕死吗?”被锁笼中的朱樱一听这话,却陡然仰面大笑起来,散落的鬓发搭在唇边,配上一脸的冷汗与苍白,宛如疯婆子,她笑道:“你今日杀了我没关系,但是你也休想过安宁日子,温祺的儿子将会在一个你寻不到的地方长大成人,十五年后他会带着我寄托在他身上的厚望一举推翻你这个皇伯……还有你的皇后虽然没有与我合作,但她也不简单,如果你想要太子,那你就等着熬吧,哈哈,连胤轩你活着也不比死快活几分,你的昭仪跟人跑了,心痛吧,那是你活该……” “喂下去!”连胤轩俊脸铁青,懒得再跟这个疯婆子废话,示意侍卫开笼喂毒酒,自己则利眸微眯看着朱樱被喂毒酒后抱着肚子在地上打滚。 毒酒并不是毒酒,而是在酒中掺了专以啃噬人肺腑的毒虫,此毒虫一入肚就会在人肚子里四处啃咬吞噬,直到将人的内脏吞噬殆尽才会撑死在人肚中,是种非常残忍的极刑。 他说过会给这对母子机会的,破例将温祺这个亲王留在宫里,让他与生母团聚,只可惜他们一错再错,不肯给自己留活路,那就别怪他狠心。 眸一暗,他最后看一眼朱樱僵直的尸体,冷道:“用火葬,将骨灰交给温祺,明日带往岓连山。”而后转身大步往外走,走回自己的寝殿。 这个时候,被乱党洗刷过一番的皇宫才刚刚恢复它原先的模样,尸体被拖走了,石板上的血迹被洗干净了,万籁俱静。 他站在鸣鸾殿门口,没有踏进去。 内侍对他禀报道:“皇上,西门公子早在今日卯时出宫,只说了句‘保重’,让您不必再寻他。” “没有再交代其他的话了?”他眉心微皱,踏进来。那场毒烟毁的不是他的后宫,而是他最心爱的女人。她从来说过要走,然后真的走了。西门也走了,带着浅浅和月筝去了一个他看不到的地方,比他潇洒。 苦嗤了声,他坐在龙椅上,将肘撑在桌面闭上眼睛。都走吧,就让他一个人守在这里,做他高高在上的一国之君,这个位子是他用六年的隐忍换来的,他又何苦为了一个不信任他的女人拱手相让!一次的不信任就够了,这次又为了一个夏侯玄置他于不顾,这个女人的心到底是用什么做的!她与楚幕连给他的那一刀还在心口上呢,那种被背叛的痛苦,宛如尖刀一刀一刀将胸口剖开,血淋淋的却又必须自己一点一点的缝上,缝得不露一丝痕迹。她在莲绱做的那个决定,难道他就真的不在乎吗?虽然楚幕连及时回头了,但是她为了莲绱放弃他的决定却是永远存在的,她选择弃他,是真的。而这次银面不惜造反进宫,本就是打着将她从他身边夺走的主意,他并不是为她,而是为了他自己。 所以他开始明白,出事的时候她选择放弃的人,永远是他。 他唇角勾了勾,睁开眸子来,望着站在他面前的内侍:“还有什么事?如果禀报完了就退下去吧,朕今日很累。” “回皇上,您问奴才的话奴才还没答。”内侍公公小心翼翼道,看了他的脸色一眼,又低下头去:“西门公子出宫前只说了句‘保重’,并未说任何其他的话。而凤鸾宫那边派人来报说皇后娘娘动了胎气,御医检查说是胎位不正,如果执意诞下太子,皇后娘娘可能会有性命之忧。” “是吗?”他剑眉不冷不热的挑了下,道:“闯入昭阳宫的那群乱党的真实身份查出来了吗?” “回皇上,都统大人两个时辰前已呈上折子,说是皇上您要求照办的。” “好。”他瞥瞥桌面,用长指将那新上的折子翻了翻,沉声道:“摆驾去凤鸾殿,朕要见见皇后。” “是。” 半个时辰后,他的龙撵在凤鸾殿门口停下,并没有让公公通传,而是直接走进去。走进去的时候,他特意看了几眼那摆在院子里的唯一一盆金牡丹,示意身后的奴才将其搬走。凤鸾殿的宫女守在旁边,不敢阻拦。 而这个时候,连绛霜正虚弱的躺在床上喝汤药,一张精致的脸蛋如被暴雨摧残过的花朵,虽美,却没有生气。 “皇上?”她见连胤轩进来了,吓了一跳,忙不迭将宫婢喂汤药的手推开,坐直身子,“你来看我了。” 连胤轩没有答她,一双墨眸锐利深沉,站在五步远处道:“北冀为你而死,你有没有愧疚?” “你为姐姐割心头肉的时候,又有没有想过这么做值不值得?”连绛霜反问他一句,撑着身子道:“你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只是想着只要她活着就好,北冀大哥亦然。他已经死了,你问我愧不愧疚有意义吗?胤轩,我爱的人是你,不是他……” 连胤轩眸光闪了下,俊脸上没有为她这句有所反应,道:“映雪白发的时候我不在她身边,那时我一直以为这是补偿两个女人的最好方式,但是直到今日,我才发现我错了,这样的方式不仅差点害死映雪,也害了你。” “胤轩?”绛霜抱住床柱撑起身子,唇色是苍白的,脸蛋上却划过急切:“我愿意和姐姐共同服侍你,你爱她没关系,我只要呆在你身边就够了……” 她这样一说,连胤轩脸色愈加冷,失望道:“呆在我身边只会让我更加愧疚,你不明白吗?” “不,你不是愧疚,而是对我有感情!”绛霜大声起来,哀怨的盯着冷冷站在远处的男人:“你是爱我的,从那年将我接入景亲王府,你就爱上了我,你只是被姐姐迷惑了,分不清自己到底爱的是谁。但是你想想看,是我先出现在你面前的,你和我有最初的记忆,迷恋的是我的脸,不然你不会休掉她,立我为后,让我怀上你的孩子,你对姐姐才是愧疚,因为她曾经为你流掉过一个孩子,差点为你送命,所以你一直觉得愧对她……现在她随那个男人走了,你就可以看清自己的心了……胤轩你看,她和我长了一张同样的脸,所以你的眼里才会有她,你看清楚了吗?” “我看清楚了。”连胤轩轻抿薄唇一瞬不瞬盯着这个越说越激动的女子,沉声道:“从你给昭阳放毒烟的时候我就看清楚了,那一把火断了我对你所有的感情,你太让我失望了。” “毒烟?”绛霜挺直的身子一下子软下来,放在被子里的手悄悄捏紧,眸光闪烁:“这件事不是我做的,是温祺带进来的乱党杀进去的,我和长公主在凤鸾殿也……” “那杀害阿若绮的事呢?”连胤轩冷冷一笑,眸中只有深深的失望:“为了除掉映雪,你不惜拿自己肚子里的孩子做赌注,成功了的话,没了孩子你还可以有我,没成功则借由映雪护妹心切,让阿若绮去对映雪说那番话,直将矛头指向母后和月筝……借金牡丹陷害母后和妩尘,在我昏迷那段时日暗杀映雪……绛霜,你何时变得这般狠毒有心机?” “那母后曾经让人将我掠走的事你知道吗?”既然话说到这个份上,绛霜心一横,含泪控诉起来:“那个时候我遭冯丰非礼,让独孤冰芝陷害,日日噩梦过得生不如死的时候你在哪里?呵呵,你在跟姐姐卿卿我我,恩恩爱爱,早已将对我的誓言抛之脑后……后来她用莲毒害你,母后逼你休妃,我才得以回来被你重新正视……你敢说你对我一点感情也没有吗?那这个孩子算什么?” 说到这里,她陡然掀开被子用手指着圆滚滚的肚皮,用事实来指责这个男人的无情:“你分明是想和我过日子的,想和我白首偕老共度一生,却偏偏要跟她纠缠不清,置我们母子于不顾,你有没有想过如果那个时候你真的为她死了,那我们怎么办?你的社稷江山怎么办?你想让我的孩子一出世就没有爹爹吗?” “我爱她。”连胤轩深眸中闪过稍纵即逝的愧疚,薄唇一掀,深沉坚定:“你的爱太沉重,我要不起,而这个孩子我可以要,也可以不要。” “他是你的孩子!”绛霜瘪着嘴哽咽了一下。 “那又怎样?”连胤轩朝这边走近两步,冷冷盯着她的大肚子:“那么多条人命葬送在你手里,难道你想让这个孩子生下来遭天谴吗?” “不!”绛霜连忙抱着肚子往床里头缩,用被子包紧自己,大声哭道:“我做这这些都是因为爱你,我变成这样也是因为你,为了得到你我可以牺牲所有的人,包括我的姐姐和北冀大哥,而这个孩子,是我为你生的太子,我知道你非常想要个太子,但是姐姐不能生……” 连胤轩听着她的声声控诉,眉一拧,心窝让她的眼泪扎了一下,道:“念在昔日情分上我会留你一条生路,但是这个孩子不能留!” “孩子已经五个月大,都会动了,胤轩,他是无辜的,我求你能放过他,让我生下他好不好?”绛霜已急得从榻上摔下来,连同棉被一块摔在男人面前,而后惨兮兮抱住他的脚,哭着哀求道:“我知道错了,但是我们毕竟夫妻一场,不念恩情也有旧情,你就让这个孩子陪伴我,让他成为我的依托……” 胤轩任她抱住他的腿,俯首看这个为他走上一条不归路的女子,心头五味陈杂。他对这个女子有感情,那四年相处的点点滴滴不是假的,他曾想和她过日子的决心也是真的,可是她一心容不得映雪,容不得映雪的孩子,为爱变得心肠毒辣不择手段,于是,所有的愧疚都渐渐散去了。 剑眉一挑,抽开自己的腿,大步往外走:“让太医院送来打胎药!” “我不喝打胎药!”趴在地上的绛霜被吓坏了,想爬起来追出来,却又慌得手足无措往地上爬,“胤轩,我想要这个孩子……” 连胤轩早已带着侍从走出殿外了,静静驻足在殿前,抬首去望夜空的那排天狼星阵。那第三颗星子非常耀眼,三星旁边的天女星同样夺目,与第三星相依相偎。 他唇角勾了勾,大步往鸣鸾殿方向走,没有坐撵。 翌日,他没有去长宁宫请安,而是直接上了朝堂听着文武百官禀报各地大小事宜。 “好了,还有事禀报吗?”末了,等最后一个禀报完,他看着金銮殿里的一百多个人稳稳出声了。 各人面面相觑,只觉得今日的皇上过于严肃冷峻,连说话都是冷冷冰冰,夹带怒气,而那双犀利如剑刃出鞘的眸子时不时在众人脸上打转,让他们将头低得更低。 “看来是没有事禀报了。”连胤轩瞥那些清一色的帽顶一眼,道:“即日起太后娘娘将入住清泉宫静养,吃斋念佛,不问世事,各位以后就不必去打扰她老人家静养,有事直接找朕。还有景耆王造反之事,朕已让人送他至岓连山,幽禁终生!” “皇上英明!” 连胤轩利眸一眯,对下面冷笑道:“这个幽禁就是让他在岓连山上每日活动的范围只有五尺,而且不提供饮食和水……呵,这就是亲王造反的下场,不入天牢不被发配,而是坐在那五尺之地慢慢等死,一日一日的熬,直到崩溃或饿死!不知道还有没有人想试试呢?” “臣不敢,臣愿为陛下万死不辞,效犬马之劳!” 连胤轩不以为然勾唇,看向站在下面的叶云坤和连鹰。哪些愿意忠心效劳,哪些明哲保身作壁上观,他又如何不清楚呢。今日只是借广午门之事给大家提个醒,提醒他们即便是他的生母和胞弟犯了错,也同样会被软禁或幽禁,绝不手软。母后昔日对两姐妹的赶尽杀绝,他不便对外人说,但从此他会软禁母后,让她自我反思过余生。 不过母后说那日的七日绝命是抹在了绛霜的杯口上,而后让绛霜调换陷害映雪,并不知七日绝命的诡异之处。不过不管当初是谁最后接触了那包毒粉,又有谁不知七日绝命的诡异之处,但她们的目的都是要害死映雪,所以今日他就彻底做个了结。 只是啊,当他下朝走回寝宫,望着整宫殿唯唯诺诺不敢抬头看他的宫女侍卫,他才发现已是众叛亲离,废后囚母。此刻外面的金銮殿上,公公正在宣读他的废后诏书---皇后无德,废黜后位,从此打入冷宫,不得宣召不得出冷宫。 他退出来了,有意留绛霜一命,只因突然想起多年前曾抱着绛霜坐在合欢树上憧憬他们的未来,还有那次他下定决定立她为后的策马嬉戏。错的人是他,是他让绛霜变成如此模样,是他错了。 呵,这一路他休过两次妻,所以众叛亲离是他应有的报应。 负手站在那幅女子画像前,与她静静对望。时不与我,此生不渝,错的人是他,是他,一手造成今日凄凉的局面。 “皇上,太医院院史大人求见。”这时,门帘外公公尖细的声音打断他的凝思。 “传!”他敛眸回首,瞬息收起心神,恢复他的冷峻。 “微臣此次前来,是想说皇后娘娘的事。”院史大人直接表明来意,道:“昨夜微臣前去为皇后娘娘送打胎药,发现皇后娘娘体质极其虚弱,加上不久前又中过醉红花,间隔时间非常短,怕打胎会有性命之忧。所以微臣不敢冒险,特来请示皇上。” 顿了一下,又道:“胎儿五个多月大流掉,母体一般都会有生命危险,况且皇后娘娘胎位不正,只怕……” “你是说,如果执意打胎会出人命?”他严肃问道。 “回皇上,即便现在不打胎,皇后娘娘的龙胎只怕也有危险。皇后娘娘凤体之前曾受过伤,虽让人医好了,但旧痕犹在,万万沾不得醉红花这样的打胎药。” “好了。”他挥手遣退院使,沉着眸子不想再谈:“先不给她服打胎药,每隔十日去冷宫看她一次,给她安正胎位,保住她的命。” “是,微臣退下了。” 天渐渐入夏了,燥热起来,映雪穿了单薄的衣衫坐在院子里和芷玉一起包粽子,将粽叶卷起塞了米压紧,突然发起愣来。 又是一年端午年了,去年的今日宁太妃还在教她包粽子呢,好多往事上心头,惆怅无比:“芷玉,现在景亲王府怎么样了?” “小姐,你怎么还记得那个地方呢,都成废宅了。”芷玉轻笑,手上的动作轻巧利索,不比晒草药慢,“那个地方我上个月路过一次,没有垫出去,不过让人打扫干净了,空摆着。” “我们过去看看。”她擦净手,站起身。看到客厅里爹爹和娘亲在悠然自得的对弈,脸上挂满笑。 “小姐,我们真的要去吗?我怕你触景伤情……” “走吧。”这已是来卞州的第十日了,陪爹爹娘亲说了几日的话,再让芷玉带着在这齐府转来转去,有些闷了。 “好,我去拿伞。”芷玉扭不过她,不得不匆匆将手洗干净了,跑回屋子里拿遮太阳的伞,再顺便跟苏渤海说说她们的去向,不让二老和齐康担心。 她们没有坐轿,而是撑着伞走在东大街上,慢慢往王府走。只见这里比一年前更为繁盛,布庄酒楼米店如雨后春笋拔起,乞丐也没那么多了,有的只是四海升平,繁华似锦。 只是同样的路,同样的景,为何越走越感伤?或许,物是人非吧。 芷玉在旁边为她撑着伞,自然看到了她水眸的波澜,却没有出声,只是牵着挺着肚子的她,小心翼翼穿过人群。 走了一路,景亲王府旧址终于到了,只见门前的灯笼上大红喜字已经撕了下来,石阶刚用水冲刷过,大门微微斑驳。 她陡然有种近乡情怯的紧张,站在那里,仿若回到了一年前她被第一次送到这里,宁太妃和温祺亲自出来接她的情景。那个时候,是温祺代替迎娶她,而且还差点与她洞房,而连胤轩却在别院与绛霜共建爱巢,对她不管不问。 “小姐,我们进去吧。”芷玉打点好守门人,掺着她往里面走,边走边道:“小姐来卞州前,芷玉一直不敢踏进这里,因为怕触景伤情睹物思人,再也见不到想见的人……小姐你瞧,这里面的景色还是和离去前一样呢,我记得这是王爷的寝居,当时他们一口咬定是小姐你在银针上淬毒毒害王爷,执意要将小姐你关入地牢……” “嗯。”映雪在抚那张她经常搁着看书的矮桌,再望望那张宽大的红木床,脑海中闪过连胤轩第一次跟她行房的情景,却也不太敢想,走到窗边。当时她在这里整书,连胤轩陡然从后抱住她,一声也不吭,与她无声告别。 想到这里,她带着芷玉走出来,走到四主院后面的竹清院,轻轻坐在那座秋千上,微微的荡漾。那座破旧的小阁楼已经拆掉了,连带旁边的大片竹子被砍,那口枯井被填平,堵住了那道秘密通道,只有这秋千还留着,在大片花海里形单影只。 “小姐,你快下来。”芷玉不敢推她,忙将她掺下,扯扯那破旧的绳索:“绳索已经快断了,小姐要摔下去可不轻,你肚子里还有孩子呢……”说着,急急切切掺着她往外面走,道:“该看过的都看了,我们现在回去吃粽子吧,齐康说下午会有赛龙舟,很热闹的……” 赛龙舟?映雪红唇轻抿,笑了笑,任芷玉将她掺上齐府派来的轿子,而后掀开布帘子前最后回头看了景亲王府一眼。刚才路过那处长廊,发现雪白墙壁上的血花已经被洗清了,且重新粉刷了遍,不留一点痕迹。只是墙壁上没有了痕迹,那么内心的痕迹也会一同被粉刷去吗? 她不知道。 轿子不出半个时辰便平平稳稳到达齐府,一家人已围坐在桌子前吃粽子喝黄酒,银面竟然也在,换了一身天蓝色软缎长袍,着深色长裤,软靴,气定神闲与齐康交谈。 “映雪,过完这个端午,我要带你去一个地方。”银面站起身对她道,一双狭长的眸子深邃多情,认真执着:“那个地方你一定会喜欢的。” “映雪还是过完今夜再走吧。”身后的齐康接话了,示意丫鬟为映雪摆碗筷,再扭头对银面客气道:“夏侯兄,要走也不急于一时,我们今日好好赛一场龙舟,晚上再对饮一番,以作践行可好?” “好!”芷玉脆生为映雪拿主意,在映雪旁边坐了,不舍的抓住映雪的柔夷:“为什么一定要走呢?这里有老爷,夫人,齐康和芷玉陪着小姐,小姐不会孤单的,对吗?” “芷玉。”映雪捏捏她的手,惆怅道:“如果我们不走,银面就会有危险,而且我们是畏罪潜逃会拖累你们的……芷玉,今日我们一起睡,最后说说话……” “小姐……”芷玉嗔了一声,还想说挽留的话,却见映雪态度坚定,终是软下声音来:“好嘛,芷玉也有好多话想跟小姐说。” “芷玉,我们别再说这些了。”齐康出声道,不得不起身缓和席间沉重的气氛,“映雪以后会回来的,她又不是一去不归是不是……来,干一杯,我们高高兴兴过端午……”而后举杯敬大家一杯,仰头一口闷尽。 苦酒下喉,肚中有苦只有自己知。映雪看着,眸中愧疚了一层。 入夜,芷玉多加了一床棉被在整理床铺,忙进忙出:“小姐,你现在怀了孩子,芷玉不能与你盖同一床被子,不然会踢了小小姐……” 映雪坐在梳妆镜前梳理放下的青丝,笑道:“芷玉什么时候生个小齐康?” “小姐!”芷玉粉腮微赧,忙将帐子放下,回过头来道:“齐康不喜欢芷玉,他喜欢的人是小姐,小姐你别装作不知。” 映雪走过来,躺进被子里,继续道:“温祺喜欢你对吗?而你喜欢的人却是齐康,从很小的时候就喜欢上他了。” “可惜那根木头永远看不到我的好。”芷玉爬上床来,也不再掖掖掩掩了,半嗔怪半娇羞道:“他要是有小王爷一半的体贴就好了。” “没事的,慢慢来。”映雪将手伸出被子,握住芷玉的小手,感慨道:“他不是没看到你的好,只是在慢慢习惯和接受,你们以后要代我好好照顾爹爹和娘亲……” “小姐,你们打算去哪里?” “银面没有告诉我,应该是个很远的地方。” “那王爷怎么办?小姐心里装着的那个人是王爷,芷玉看不到半点你对这个银面的爱。” 映雪闭上眼睛,睫毛颤动:“银面不是我最爱的,却是最适合我的,他的肩上没有江山社稷压着,可以孑然一身,无牵无挂,与世无争。所以我离开王爷又何尝不是最好的选择,王爷他有卸不下的责任。” “哦。”芷玉似懂非懂,用手捂着嘴打了个呵欠,杏眸半睁半阖起来:“如果是小王爷要带芷玉走,芷玉绝对不会跟他走,因为芷玉知道自己喜欢的人是齐康……小姐,我好困……” “睡吧。”映雪侧首看了看她,伸手为她掖好被角,撩开搭落她额前的那缕发丝,而后轻轻坐起身。 她没有带任何行装,只是在外裳上披了件披风,便轻轻走出门来。此刻银面早已在廊下等她,朝门内看了一眼,不吱一声牵去她的手往外走。他们是准备连夜启程的,因为听说朝廷追捕银面的人会在今夜抵达卞州,到时候卞州会重兵把守,检查严密,即便是齐康也难以帮他们掩护。 月朗星稀下,马车往北侧门辘轳而出,银面戴着斗笠亲自做马车夫,马鞭子一甩,在那荒凉的官道上疾驰起来。 而东门那边,等他们 ------------ 幸福番外 月明星稀的夜,只见她一身素衫坐在那座秋千上,没有再吹曲,而是双手扶着吊绳荡来荡去,素色裙摆翻飞,墨色青丝飞舞,美得一尘不染。 “胤轩,我回来了。”芙蓉粉颊一笑开,眼波才动被人猜。 连胤轩只觉心头被狠狠撞了一下,眼前一晃,已是衣袂飘飘跃上那摆荡的秋千,将那精灵般的女子掳了下来。 掌中细腻舒滑软馥芳香,手贴之处凸凹有致香软玲珑,是他日里夜里想了整整半年的娇躯,瘦了半分,却透着诱人的妩媚风情。 “映雪……”深情暗哑着,已是一把将这柔软的身体抵紧在竹清院的木门上,俊颜一低急切的撅住了那张樱桃红唇,“雪……”辗转间狠狠的掠夺,硬是将他的思念倾巢而出火热燃烧,这个是他的映雪,是他想了好久的雪,是她。 “轩。”映雪喘息着,改搂住他颀长健腰的手为挂住他的脖颈,仰着头承受着他在她檀口里的掠夺,任他予取予求。 “我们去房里。”他放开她滋润的唇,额头抵着她,微微喘息。而后陡然将她打横抱起,大步往房里走。 映雪感受着他急促的心跳和炙烫的体温,将微赧的脸蛋藏在他的胸前。她又何尝不需要他呢,这差不多一年的两地分隔,让她每到夜深人静处总是想起他温暖宽阔的怀抱和沙哑性感的枕边语,夜夜想着,盼着。 现在,她终于能闻到他身上熟悉迷人的麝香了,闭上眼贪婪的嗅吸。 而他步履平稳的走着,将她放在那张他们曾第一次行房的大床上,俯身用指去轻抚她白嫩细腻的脸蛋,从眉间那朵莲花到水润的双眸,再到挺翘的鼻,娇嫩微肿的红唇,纤细的修项…… 欣赏珍宝般轻柔的抚触,小心翼翼的记到心里。 “可以吗?”终是沙哑出声,大掌放在她腰带上,墨眸中燃起熊熊火焰。其实他是想直接扑上来将她吃干抹净的,直接将她剥个精光,好好的爱她一番。只是她瘦了,大老远的回来可能很累,所以他要先忍住**征询她的同意。 映雪撇开目光,贝齿将红唇羞涩的咬起,不肯答他。 他眸中一亮,大掌轻轻解开她的腰带将衣襟袒开,扯去里面藕色的肚兜,喘息着将他高大的体魄撑上来,洒下一路的火热湿痕…… 一个时辰后。 “小女人,我们一起了。”他托着她抵在桌沿上的臀,心疼的吻了吻她高高肿起的红唇,唇边却挂着抹狡黠的笑,“天亮了,放过你。不过今晚会有更坏的,娘子。” “我不要。”她累死了,才从床上做到桌上…… “要。”他轻笑,抱起赤果的她,边走向床榻边在她耳边低语:“今晚在浴桶怎么样?还有香榻上,地毯上……” “都不要。”她将身子和脸窝进被窝里,不听他说。 “都不要啊。”他轻轻一笑,随之躺进来,抱着她,让两人肌肤相贴互相感受对方的体温:“既然娘子都不满意,那我们去外面或者窗台上,将下人遣出去,我们想在哪里就在哪里……” “连胤轩!”半年不见而已,这个男人转性了吗?!脑子里怎么塞的都是这些羞死人的东西!气得她娇呵一声,眸一嗔,不再理他。 “娘子!”男人却猿臂一收将她圈紧,迫使两人被下的身体嵌合无缝,轻柔吻着她的发丝:“怀妩君三个月的时候你就离开了,现在妩君半岁,五个多月加上这半年,你这个女人让我做了整整一年的和尚,你说我该不该连本带利讨回来?”委屈着,大掌一收,将她的身子贴紧。 她黛眉一蹙,抓住他在锦被下不安分的手:“那我给你纳妃,让你一日临幸一个。” “女人,你敢!”他在她身后轻吼一声,惩罚似的咬了她白嫩的耳珠子一口,被下的大掌不安分起来,“我只要你一个就够了,你现在还没喂饱我。” 她放开手,任他揉抚,闭上眼睛窝在他怀里:“我好困,卞州还有第两万七千五百六十三个病人等我去医治,还有五个,我就可以赎回对莲绱岛民的亏欠了……” “嗯,睡吧。”他吻吻她白嫩的耳珠,为她撩开颈项间濡湿的发丝,抱着她一起入眠。她回来了,他就安心了,救人的事不急,他可以帮她。而他们现在应该先好好睡一觉,等会要带她去见西门和青楚他们。 三个时辰后,景亲王府的主殿坐满了人,山珍海味一盘接一盘的上,美酒飘香,谈笑声不绝于耳。 映雪是被外面的鸟雀声吵醒的,望了望旁边空掉的被褥,迷迷糊糊起了身来。她原本不知道府里有这么多人,简单擦了脸,整理妆容,出来寻胤轩的身影,却没料到殿里坐了这么多人。 青楚夫妇,西门和浅浅,爹爹和娘亲,齐康,芷玉,还有牵着娃娃的风娇水媚姐妹和戚墚兄弟,连胤轩则放下君臣之别,正在与他们谈笑畅饮。见到她出现,纷纷放下了杯筷,望着她。 “映雪,快过来。”连胤轩满面春风对她招手,眸子里净是神秘,为她亲自准备凳子。 “嗯。”她对大家微微打过招呼,在他身边落座。 只听得齐康道:“映雪,我跟芷玉的婚期定在三日后,芷玉希望你能陪陪她。” 此话一出,芷玉羞涩一笑,借端菜之由离席去了膳堂。西门则对她露齿一笑,道:“小女鬼,有没有被这个消息吓到?那小丫头说与你情同姐妹,出嫁也要择同……” “西门!”连胤轩立马瞪了他一眼,让他闭嘴。 “哈哈,胤轩吃醋了,那我不说了。”西门坏坏一笑,对映雪挤眉弄眼:“小女鬼,这半年在外面有没有遇到比胤轩更俊的公子哥,有没有被人欺负?脸怎么瘦了呢?是不是让胤轩欺负的?” “西门,你话太多了!”某人额头上立即飞上三条黑线。 映雪浅浅一笑,道:“西门大哥,这半年我在外面过得很好,所经之处都是一些贫苦的小山村,给他们治病,教孩子们习字,心里很静,过得很充实。只是西门大哥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映雪姐姐。”不等西门开口,旁边的浅浅忙接住话茬,笑道:“二师兄与我有个一年之约,我们约定一年之内倘若他没有找到中意的女子,就随我回岷山或与我一起闯荡江湖,从此这样过一辈子,现在还有半年时间……” “?”映雪黛眉轻抬,看向白衣西门,问他的意思。 “呵。”西门勾唇一笑,不否认也不承认,道:“我中意的女子一定要会吹箫,不然下半辈子会寂寞。” “西门,除了会吹箫,没有其他要求了?”连胤轩挑眉问他,墨眸中戏谑:“这世上会吹箫的女子多了去,就好比上次殄州府尹送给你的那几个美姬,个个能歌善舞,精通器乐,只要你稍微拿正眼瞧一瞧,便能找到所属。” “胤轩。”映雪拉拉他,望一眼浅浅,笑道:“这个世上会吹箫的女子自然是数不胜数的,但是西门大哥要等的人却只有一个,所谓结同心尽了今生,琴瑟和谐,鸾凤和鸣,这样往后的日子才不会寂寞。是这样吗?西门大哥。” “哈哈。”西门轻轻一笑,看着她和胤轩:“西门大哥吹笛只是附庸风雅罢了,还比不上大师兄一分,小女鬼,你与大师兄皆是懂琴瑟之人,西门哥哥祝你们鱼水和谐,燕莺成对,琴瑟相调。” “西门大哥。”映雪香腮一红,将脸藏进连胤轩怀里。 胤轩不避讳的搂着她的腰,笑道:“琴瑟调和,百年相聚,虽然你没有得到你要的,却比我洒脱自在,这是很少有人做得到的。” “好了,我们不说这个了。”西门不以为然的笑笑,重新拿起筷子,“今天我们是为映雪接风洗尘,别说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来,映雪,西门哥哥敬你一杯,胤轩你不准挡酒……” “好。”映雪浅笑着看了旁边的男人一眼,端起酒杯。 ………… 三日后。 景亲王府喜炮震天,喜气洋洋,整座旧王府挂满红灯笼,贴满大红喜字,放满红烛,连东漓主居也贴了红喜,换上了大红被褥。 映雪在给芷玉梳头,望了望那床新褥子和帐子,道:“今日是你跟齐康的好日子,何以将这里也换上了?” 芷玉轻灵一笑,望着镜子里的她道:“这里是我的娘家,自然要扮得喜气,小姐你不喜欢这红色吗?” “当然喜欢。”映雪为她拢拢发上的珠花,放下梳子,再从袖子里掏出一支玉簪给她插上,笑道:“这支簪子就送给你吧,祝你和齐康永结同心,白头偕老,岁岁年年。” “小姐。”芷玉转过身来,握着她的手,轻道:“我知道齐康现在还没有完全接受我,但是我相信只要我再努力一些,给他生个孩子,他的心就慢慢属于我了。小姐,你觉得我傻吗?” 映雪望着那张被喜服衬得娇媚如花的脸蛋,摇摇头:“一点都不傻,如果你现在放弃了,那才算傻。你对齐康的情,为他的付出,他都记在心里呢。他现在决定娶你,不就是接受你的最好表示吗?所以不要再胡思乱想了,开开心心做个新嫁娘。” 芷玉却柳眉一皱,道:“我好担心齐康对我的感情就像王爷对连绛霜那样,如果是因为愧疚娶我,我宁愿不嫁他!” 映雪狠狠愣了一下,随即心口揪痛起来:“胤轩对绛霜的感情,跟齐康对你的不一样。他对绛霜,不仅仅是愧疚,而是真的爱过。而齐康对你没有愧疚,这两种感情是不能拿来比较的。” “小姐。”芷玉拨开繁冗的喜服下摆站起身,望着映雪:“芷玉一直知道自己比不过小姐,无论是才貌还是家世方面,都是一个低贱的婢女。但是芷玉比小姐爱齐康,比小姐了解齐康,所以芷玉在这一点上不认输。” 映雪笑起来:“芷玉,人心都是肉做的,齐康也不是铁石心肠,唉,你们就是一对冤家,跟小时候一样。好了,顶上喜帕吧,新郎官要来接了。” 笑着,放心的拿起旁边的红喜帕为芷玉盖上,牵着她走到门口。 “小姐。”芷玉扯下头上的帕子,又将她拉回室内,“今日是芷玉的大喜之日,小姐怎么能再穿这一身素白,换成红的吧。”说着,还果真从衣柜里熟练为她取了套枣红的薄纱衣,连带大红抹胸的烟衫,递到她面前,“换上吧,芷玉还要小姐送一程呢。” 映雪感觉怪异,踟蹰着要不要换,这时芷玉二话不说将她往屏风后推,“小姐,你快换上,喜婆来催人了,我们快一点。” 外面还果真传来了喜婆的大嗓门,“新娘子准备好了吗?新郎倌来了……” 映雪眉一皱,将那身素白换下了。这样的大喜日子,穿一身素确实不大好。而后等她换好烟衫走出来,芷玉早已盖上红喜帕等着走出去了。 “芷玉,这身衣裳是谁让你准备的?”和喜婆掺着芷玉走到大殿,她还是觉得哪里很怪,先不说她这身衣裳,就看大家看她的目光,就跟看新娘子似的,窃笑不已。 “是我为小姐准备的。”芷玉藏在喜帕下笑,反倒拉着她往高堂那边走,道:“王爷说让我和齐康在景亲王府拜堂,等拜完堂再回齐府。” “为什么?”这是什么规矩! “因为老爷和夫人让王爷接过来了,所以我们必须在这里拜堂。” “在齐府好好的,为什么要接过来!”虽身为一手遮天的一国之君,可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管天管地,但百姓人家娶亲拜堂应该不关他的事吧,这个男人未免太霸道了些。 她在人群里搜寻起他的身影来,这才发现满屋子的人,独独少了他,苏渤海和如氏笑呵呵坐在高堂上等着新人拜堂,西门换了件比较喜气的袍子和浅浅站在旁边笑闹,另外两对夫妇也是对她笑而不答,神秘至极。外面的鞭炮则震天响,喜婆一直在唤“吉时到了”,却就是不见新郎倌齐康进来。 “映雪,今天很漂亮。”西门和浅浅笑闹完,朝她走过来,将她从头到脚稍微做一番打量,再咂咂嘴:“这样简单的烟衫比那繁琐的宫装要看得舒服多了,胤轩挺会挑的,喜气又高贵大方……” 她黛眉一蹙:“他在玩什么?”就知道事有蹊跷。 “玩?”西门听罢,眸一弯,陡然挑眉大笑起来:“哈哈,他怎么会有时间玩,今日是他的大喜之日,忙得连喝茶的时间都没有,怎么玩?映雪,不要告诉我你什么都不知道。” 她当然什么都不知道,西门大哥明明是故意的,“什么大喜之日,他要娶谁?” “啧,啧。”西门睨了睨她,眸中闪过一抹狡猾,道:“看来真的不知道,那西门大哥带你去找他。” “好。” “不准!” 一道厉呵声从门外远远传来,截住了西门的笑谑:“西门,你要带我娘子去哪里!” 昂藏七尺,墨色的喜衫,束黑红相间的腰带,袖口镶金线,红色的竖领,器宇轩昂中不失一种霸气,他大步朝门口走来,眸子很冷:“西门墨玄,这笔帐我会跟你记下的!” 西门撇撇嘴:“我只是带她去找你呀,谁让你这么冷落她的。” 站在旁边的映雪一见到他那身喜服就懵了,今天的新郎倌不是齐康吗?怎么会是他?!她望望一边的芷玉,再望回一脸怒气的男人:“胤轩,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映雪,如果你需要我带你走,我可以带你走。”西门在旁边同情出声。 映雪不看他,直直看着面前的喜服男人。 男人朝她走过来,一脸的冷色瞬息散去,换成柔情:“今日是你我的大喜之日,两年前的大婚,我让温祺代为迎娶,之后又因绛霜没能给你一场轰轰烈烈的婚礼,所以今日我要将两年前的那场婚事补上,正式迎娶你做我赫连胤轩唯一的娘子。然后等回京,再举行册封皇后大典……” “可是已经物是人非了!”映雪吼了他一声,陡然转过身疾步往外走。这算什么,这算什么啊。他知不知道这个地方有她心口永远的痛,现在补,已经迟了,至少曾经那么可亲可敬的宁太妃不见了,温祺也不在了…… “映雪!”胤轩一把抓住她的腕,将她拉回来:“物还在,人也在,你看我的岳父岳母大人都在,西门,齐康,你认识的戚墚兄弟,他们都能见证这场大婚!” “那母妃和温祺呢?他们不在了!”她的泪缓缓流下,终是忍不住为昔日的事感伤,那个时候第一次做新嫁娘,是母妃和温祺掺她入府,给她依靠与温暖。 那种身在异乡为异客的孤独,举目无亲的孤苦,有人问候自己一声的撼动,是此生难忘的。所以今日这场喜事,只是突然勾起伤心往事罢了,她受不了。 “他们在!”胤轩扶住她的肩,沉声对她保证:“母妃和温祺现在都很好,他们等着我们回京,等着我们在京城的大婚,你明白吗?” “在这里补办两年前的那场大婚,有什么意义吗?”毕竟,都是伤心往事。 “当然有意义!”胤轩当着所有人拥她入怀,哑声道:“我们是在这里相爱,有好多最初的回忆,猜疑的,痛苦的,被你吸引的,那个时候你躺在我怀里哭,哭得那么悲恸绝望……而你是我的正妃,我却从未与你拜过天地,所以这次一定要补上……” “咳,咳。”旁边有人轻咳几声,开始提醒这浑然忘我相拥的两人了,“互诉衷肠不如等洞房的时候再诉吧,好像吉时快过了哦,后面还有对新人等着呢……” “都是你!”映雪难堪的捶了紧紧抱着她的男人一下,推开他,“做什么瞒我,以后不理你了。” “娘子,我们拜堂,等到洞房你再惩罚为夫的欺瞒。”胤轩扯唇一笑,去拉映雪的手,扶她在蒲团上跪下,“开始吧。” “好。”喜婆为映雪盖上喜帕,清清嗓子,尖细的嗓音吊起来:“吉时已到,新郎新娘拜天地,年年岁岁和和气气。” “一拜天地,一团和气……来,请新娘子转过身子……二拜高堂,金玉满堂……三拜爹娘,福寿宁康……夫妻对拜,相亲相爱……送入洞房,情深意长……礼成……” “来。”连胤轩掺她起来,握着红绸子,将她牵进洞房。而后按照平常的习俗,送了她进新房后自己出去陪客人,并没有按皇室的规矩来。 她坐在床沿,顶着红盖头,思绪回到两年前。那个时候,她在这间新房里等了他一夜。不过那个时候她是没有怨言的,毕竟那个时候并不爱他。 用手拨拨身下坐着的长裤,她笑了笑。 他们的手脚真快,刚才她送芷玉出门的时候还没这些呢,现在枣,花生,桂圆,桂子都准备好了,喜烛也燃上了,褥子,帐子全是新的。 她扭头,透过半透明的喜帕看到喜被上绣着鸳鸯戏水,双枕上绣着百年好合,帐子顶还挂了枚鎏金铜环。 铜环? 她连忙撩起喜帕一角去瞧那个突兀的东西,用手扯了扯,他挂这个东西做什么? 正纳闷,木门突然“吱呀”一声开了,带进来一股酒风,“娘子,是不是对这个铜环很感兴趣?”声音到,室内的丫鬟也让他遣出去了。 他墨发飞扬,身上散发淡淡酒气,却并未醉,边走过来边沉声笑道:“这个铜环是我今夜特别准备的,待会你就知它有何用处了。” 说着,轻轻拿起桌上的喜秤为她撩开喜帕,倒了两杯喜酒一杯递过来,“娘子,我们喝交杯酒。” 她看着他的脸,没做声,与他交颈喝下。那一声声娘子,听着总是很怪。 “呵。”他轻笑一声,将她脸上的表情尽收眼底,而后望望外面:“不如你先沐浴,我去挡这群闹洞房的家伙,不然待会我们不能尽兴。” 她听得俏脸一红,随他去看外面,果见木门外有几个身影在那晃来晃去,探头探脑,难怪这个男人刚才那么冷静自持,而没有直接扑上来的。 “好。”轻应一声,缓缓站起身走到屏风后,让丫鬟们伺候她沐浴更衣,等着他回来解释这个铜环的作用。 ………… 只是等两人相拥醒来,外面的天色已经大亮了,映雪起初不大适应这一室的红,秀眸惺忪,仍显疲累。陡见那帐顶的铜环,粉颊一热,一把推开抱着她的男人。 胤轩正在浅眠,一下子被她推醒,翕了翕那排浓密的睫毛:“怎么了?” 她坐起身,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道:“以后不准用这样的东西,不准绑着我的手。”窘迫死她了,原来他挂着这铜环是为了……昨夜被他折腾了多久,她就泫然欲泣了多少次。 所以现在才发现这个男人不是一般的坏。 “哈哈。”听了她的语,男人竟是爽眠一笑,笑得好不餍足:“声音太小了,听不到,你再说一遍……” 她柳眉一蹙,恼了,侧过头来:“我说你是个坏蛋!”这句该听到了吧。 他自然听到了,剑眉一挑,却是将她赤果的娇躯搂过来,捏起她的细腕在唇边吻了吻:“这里还疼吗?”只见那片白皙上留有一道红红的勒痕印,虽然昨夜给她抹了药膏,但仍是留下了,一身雪肤娇嫩得让他不敢太用力。 她没想到他会这么温柔,翻过身抚抚他胡渣微生的俊脸,柔情道:“莲毒对你身体的伤害太大,用力过度或是纵欲对你的身体复原都不好。” “呵。”他幸福的吻吻她白皙的手背,笑道:“我是被憋坏的,小女人,没有你在身边,我可是天天洗凉水澡。” 她窝进他怀里,如小猫般慵懒:“那你也不能一次就把前面的给补回来,我快被你生吞活剥了。” 他揉揉她的发:“昨夜是我们的洞房花烛夜,**一刻值千金,不能浪费。” “妩尘和妩君怎么样了?” “妩尘调皮捣蛋,你得快点回去管管她。” “妩君呢?” “跟你一样,是个温柔娴静的小公主。” “绛霜的孩子呢?” 胤轩一愣,道:“在骄子房交给奶娘抚养,等他弱冠再册立他为太子。” 映雪贴贴他温热的胸膛,抱紧他颀长的腰:“我想去看看绛霜。” “好。” -------------------------------------- 【此处插入绛霜之死】 连绛霜脸白如纸泪水涟涟,让宫女从地上掺起后,一直躺在床上轻咳不已,神情萎靡。 “皇上走了吗?”她虚弱道,用帕子拭了拭眼角的泪水,捧着肚子,“这是他的亲生骨肉,他竟然狠得下心打掉它,咳……”说着说着,泪水又缓缓落了下来,用帕子捂着嘴,说不下去。 “娘娘,太医院的院史大人来了。”旁边的宫女轻轻禀报她,并利索的帮她放下帐子,遮住凤颜。 院史大人向她请了安,让随行的御医将那碗刚刚熬制好的打胎药端过来,道:“娘娘,这是皇上让老臣连夜送过来的,请皇后娘娘服下。” “本宫不喝,端下去!”帐子内的她厉呵一声,训斥道:“这是龙胎,谁敢打掉它,给本宫出去,滚出去!” 吼叫着,抓起一个枕头就从帐子里砸了出来,“都给本宫滚出去,通通滚出去!” 院史大人眉头皱了一下,用眼神示意宫女按住帐子里的人,亲自将汤药接过,朝这边端过来。 “你们要干什么?”绛霜这才大吃一惊,动弹不得的看着那碗汤药送到自己的嘴边,大叫:“不准伤害我的孩子,它是我跟胤轩的骨肉,不准伤害它……啊……” 脸一苦,陡然吃痛起来:“我的肚子,肚子好痛……” 院史大人端着那碗汤药皱眉,缓了一下,还是将汤药端给旁边的人,伸手去为绛霜把脉,立即道:“今日这碗汤药暂且先倒掉吧,且等老臣先去奏明皇上,让皇上再来定夺。” “御医……”这个时候绛霜疼得已经缩成了一团,额间颈项皆冒起冷汗,声音打颤:“我怎么了?是不是肚子里的孩子不保?” 院史大人没有做声,看了她一眼,带着随行的御医走出来,吩咐道:“先为皇后娘娘安胎,保住其性命,我去向皇上禀明。” 说着,已袍摆一撩,匆匆离去。 绛霜躺在里间,将这些话都听进去了,抱着肚子在床上将身子缩起,汗水将里衫都濡湿了。“保住其性命”就是说她的肚子果然出事了,可能会母子都有危险。 想到此处,她突然忍住痛爬起身子,一把抓住为她施针的御医,哀求道:“不管怎样,你们一定要保住我肚子里的孩子,我要生下他……” 御医脸色纹丝不动,劝慰道:“娘娘龙胎已有五个月大了,欲保住太子,娘娘就要先保护好自己,这样太子才会健康。” “好,我一定会活下来的。”绛霜放开御医的袖子,缓缓躺下去,她要等院史大人的消息,说不定这次会是个留住孩子的机会,她要拿性命来赌。 她自己的身体状况她自己清楚,上次为陷害映雪,她拿这个孩子做赌注,结果造成今日的模样,所以现在只有奋力一搏,做最后的垂死挣扎。刚才胤轩的一番质问说明她的事迹已经败露,他是看在昔日情面上饶过她,那么现在她不仅要活下去,还要为他生一个太子,为他们赫连家开枝散叶,也为自己取得地位。 这样想着,她眼皮沉重的掀了几下,昏睡过去。 直到翌日,宫女为她端来安胎汤药,她才靠坐在床头喜笑颜开。她就知道胤轩不会这么狠心的,孩子毕竟是他的亲骨肉,血浓于水,不是吗? 幸好她的肚子也没那么痛了,院史大人今早为她请了旨,打胎变成了安胎,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只是院史大人刚离去,废后圣旨突然来了--皇后无德,废黜后位,直接打入冷宫! “嘭!”她手中的那只药碗立即落地开花,碎片砸了一地。 “呵呵。”却突然笑起来,连带手腕上戴着的那只玉镯子一起取下砸到地面,断裂成几段:“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你到底明不明白?现在她都跟那个男人走了,你为什么还不肯放下?!你明明是爱我的,为什么不好好看清自己的心,为什么?” “娘娘。”宫女让她的大笑吓坏了,忙跑过来掺她:“娘娘,您怎么了?奴婢去请院史大人过来……” “不要去!”她对那宫女大吼,眸中仍噙着笑,陡然问道:“如果你的丈夫纳了无数个小妾,又爱着自己的姐姐,你会怎么做?” 宫女让她眸中的冷意吓了一跳,嚅嗫道:“奴婢不知道……呃,如果是姐姐抢了我心爱的人,我一定会与姐姐断绝关系……” “是我先遇到胤轩的,我才是胤轩的皇后,苏映雪凭什么抢走他?”她当着宫女的面发泄起来,又是哭又是笑,似是被逼疯了:“她是我姐姐又怎样,不是一样一边摆着姐姐大公无私的样子,一边使尽手段跟我抢男人,如果没有她,我早和胤轩缱绻恩爱,夫妻绵长,都是她,她才是那个煞星!” “娘娘。”宫女“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双腿直打哆嗦道:“刚才公公传来圣旨,让奴婢陪娘娘过去冷宫,伺候娘娘安胎。” “给我滚出去!”她的回应是向这个无辜的宫女狠狠砸来一个水杯。 后来,她依然入了冷宫,住在独孤冰芝先前住过的惠草阁,寂寞一身。 她知道胤轩是故意让她住在这里的,他想让她尝尝独孤冰芝当年呆在这里的滋味,让她好好自我反省。可是,她根本没有错,没有错! 因为,独孤冰芝根本就没有疯,是她将她放出去的,也是她将她肚子里的孩子弄掉的。 就跟当年她将七日绝命偷换给苏映雪饮下一样,她决不允许胤轩跟任何一个女子有关系!先除掉苏映雪,再逼疯独孤冰芝,不对,她没想过逼疯独孤冰芝,只是想弄掉冰芝肚子里的孩子,因为她知道胤轩的心根本不在冰芝身上。 而在她偷偷派人弄掉冰芝肚子里的孩子后,疯掉了的冰芝却清清楚楚告诉她,她怀的不是胤轩的孩子,不是赫连家的血脉,是她与外面男人的野种。这个秘密母妃早就知道了,所以容不得她,所以她才装疯卖傻保命。 “那又怎样?”她杏眸一眯,冷冷盯着独孤冰芝,用眼神告诉她:“没有这个孩子,我同样要整得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而后让宫女放了一篓的蝙蝠老鼠在这间被钉死的屋子,让独孤冰芝天天与之为伴,感受那种被噩梦夜夜纠缠的痛苦。 后来独孤北冀差点遭太后灭口,她看在昔日情分上救了他一命,而后借他对她的痴心将她怀孕的消息抖出去,逼苏映雪离开,她知道对苏映雪和胤轩两个人不能用硬手段,只能扮弱者博同情,让他们遭受良心的谴责,这样才能一点一点的分离他们。 “北冀大哥。”望着满屋子的白色帐幕和一室的清冷,她缓缓坐在椅子上,想象北冀为她挡那一箭的回首一笑。这个男人在死前那一刻对她都是无怨无悔的,即便知道她毁了他的妹妹,为了胤轩不断伤害身边的人,利用他伤害他,他仍是记得她与他曾在凤雷山上的日子。 只是,她要的那个男人是胤轩,只有胤轩,任何人都替代不了。 “北冀大哥,如果下辈子转世投胎还能再世为人,就找个好女子相伴一生,我会祝福你。”她望着那被木板钉死的窗子轻道,分不清楚此刻是黑夜还是白天。 寻到北冀的那段时间,她劝慰胤轩看在蛇灵珠的份上将冰芝放了,让北冀带着这个女子去了一个陌生的地方,从此不再回来。 而北冀就留在了她身边,帮她唆使苏映雪去对抗宁太后,利用姐妹情带苏映雪入天牢,借宇文之口将一切矛头指向月筝和太后;帮她从宫外带来金牡丹的种子和醉红花,帮她买通大内高手放毒烟,帮她处理一切事宜…… 只是啊,北冀愿意为她而死,胤轩却愿意为了苏映雪而牺牲她,呵,这就是差别。 “北冀大哥。”她又默默唤了他一声,起身走到窗边,突然好想念这个人。这里好黑,如果他还在,一定会守在她身边叫她不要害怕吧。 可惜这个人已经不在了,他死了,才知道他的好。 “笃笃……”有人轻轻敲响她面前的木板,吓了正陷入沉思中的她一大跳,“谁?” “是我!”门板外传来孤独冰芝的声音,还夹杂蝙蝠的“吱吱”声,听得人心里直发毛。 “是你!”她的颈间瞬息冒起冷汗,瞪着双眸死死盯着门板和窗户上的各个缝隙,就怕孤独冰芝以眼还眼放一群蝙蝠进来咬她,“你不是出宫了吗?” “呵呵,你当然希望我出宫了。”外面的人冷冷一笑,并未放蝙蝠或虫蚁过来,而是道:“连胤轩在卞州出事了,你知道吗?” “出了什么事?”自从被打入冷宫,除了宫女给她送安胎汤药过来,御医每隔七日来为她请脉一次,她几乎与外界是隔绝的。 “他身上的莲毒发作了,陡然昏死过去休克不醒,这个消息只有卞州的守将知道,还未传出去。而我是在去卞州的那次撞上了,所以一得知这个消息,就马上易容成侍卫混进了宫来。” 绛霜在门内静静听着,眉一弯:“你到底想跟我说什么?” “我想说--”门外的孤独冰芝话音一顿,拖长:“我想易容成连胤轩的样子,毁了他的江山,亲手杀了他的母后,一雪前耻!而你也可以利用这个机会出冷宫,保住你自己的性命和你肚子里的这个种!” “呵呵,经过了这么多次教训,你还是没长脑子呢。”绛霜听罢,却是讥讽一笑,不跟她掺和:“你要自己送命,我可不奉陪……是,胤轩的莲毒是发作了,但是有千年芝草可以让他重启心跳,清除百毒,他迟早有一天是会醒过来的,而你,好好的阳关道不走,偏要回来这里自寻死路,所以不是没长脑子是什么……” “你!”门外的冰芝让她骂得心里一个堵,杏眸一寒,冷道:“我是看在哥哥的份上才来救你的,你别不知好歹!” “是吗?”绛霜更加不屑的轻嗤一声,坐回到椅子上,“你跟你哥哥有几分感情,谁不知晓?呵,你拉我出去,不过是想找个垫背的替死鬼罢了,到时候事发,一切矛头都会指向我,我即使有百张嘴也难以辩解……而你独孤冰芝,只是个神志不清的疯子而已……” “既然如此,那你在这慢慢等死吧。”孤独冰芝恼了,也不再跟她争,银牙一咬,立即转身大步离去。 绛霜静静坐在那团漆黑里,轻撑着肚子,缓缓吐息,压住肚子里的微痛。 御医说她的胎位不正,孩子越大就越危险,生产的时候可能母子皆有性命之忧,要随时做好准备。 做好死的准备吗? 她苦苦一笑,自言自语道:“胤轩,只要你肯认这个孩子,我死也愿意。这就是我比苏映雪强的地方,我能给你生太子,而她不能,所以等到孩子长大,当他做了太子,你就会永远记得我。” 漆黑无边的夜,没有人回应她,她只得窝到床头,陪孩子说话,自言自语。困了就睡觉,饿了就吃,御医来了就趁机出去透透气。 有的时候她会想,走到今日这一步到底是怎么了?这一辈子她吃的苦不比苏映雪少,为什么命运却比她差这么多?两人明明生了同一张脸,为何一个是绱女,一个是要被沉海的旁女? 就这样郁郁寡欢过了一个月,惠草阁的门在某一天突然在非用膳的时间让人打开了,有人来接她出冷宫。 她眯着眸,一时不能适应阳光的刺激,而后等看清来者,她看都没看他一眼,直接踏出门去。 这个人在景亲王府的时候就与她有嫌隙,经常拿天象命理之说来离间她跟胤轩的感情,更在她十一岁那年悄悄将她送出府,整天装神弄鬼危言耸听,讨厌之极。 “这次放你出来,是希望你能安全待产,为天景诞下第一个太子。”亚父道,嗓音平平稳稳,不含一丝个人恩怨。 她自豪一笑,转身:“这个不用你教!” 亚父淡淡笑出声:“孤独冰芝冒充假圣上的事,难道不是你主使的?” 她紧抿唇瓣:“亚父说是,就是,反正在亚父眼里,我连绛霜从来就不是个好人。”说着,又兀自大笑道,“呵呵,我连绛霜上辈子是不是欠了你秦灏什么,这辈子你非要如此针对我,讨厌我,帮着苏映雪抢胤轩?如果有下辈子,我连绛霜绝对与你秦灏势不两立!” “且慢!”亚父淡然笑之,唤住她前行的步伐,道:“你现在虽然出了冷宫,但依旧是废后之身,不能随意进出后宫,所以老夫代皇上拟了圣旨,宣你暂住凤鸾宫待产,一旦产下皇子,便即刻打回冷宫!” “我想看看胤轩!”她听着,陡然冷起来。 “不行!”亚父断然拒绝,没有一点回旋余地:“这两个月内,任何人都不能见皇上,有什么事找老夫!” “秦灏,你故意的?”她的心底骤升一股闷气,想骂人,“你算什么东西?不过一个山野莽夫罢了,有什么权利管朝野之事!” 亚父敛去笑,吩咐道:“将她送入凤鸾待产,等到太子出世,再遣回惠草!” “秦灏,告诉我,到底我哪一点比不上苏映雪?就因为那颗可笑的天女星吗?那颗星能代表什么?只是一颗星子而已!”她终于气得大叫起来,怒目瞪着眼前的这位老人,一颗星子而已啊,凭什么决定她的命运! “呵呵。”亚父不答她,道:“人算不如天算,你不信也得信,这就是顺天认命!” “不,我不会认命的!如果有转世,我第一个不饶你秦灏,还有苏映雪,我会将她所有抢走的东西连本带利全部夺回来……” “可悲,可悲。”亚父望着那被拖走的身影,叹息着摇了摇头,“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唉。” 亚父是在卞州得知消息匆匆赶来的,在连胤轩毒发的当晚,立即伙同齐康将休克的他运回京。孰料皇宫里竟再度出现了个李代桃僵的假皇帝,半个月光景便将皇宫搅得乌烟瘴气,并让人私闯太后禁宫,不成体统。 如此一闹,便是一场闹剧,当场抓了独孤冰芝一个现形,在险酿大错前当成一个笑话看,一笑而过。 这个时候,他最关心的是住进尼姑庵的映雪和昏迷不醒的胤轩,所以只能两边互相瞒着,直接将独孤冰芝打入天牢,对外不透露一丝皇帝遭遇不测让人胡闹顶替的口风。 这两个月时间如履薄冰的过着,一边是太子的即将出世,一边是映雪的心结难解,再一边是胤轩的莲毒难清,他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到几时才能真正过上闲云野鹤的日子,只能重重叹息一声。 冤孽,冤孽。一个绛霜不够,还有一个夏侯玄。唉。 日子划过,凤鸾殿那边突然传来阵痛的消息,说是不正常的胎盘,连绛霜非常痛苦。 他立即带了人过去守着,宣了好几个产婆在旁边接生,却是守了两天两夜,这个太子一直生不出来。 那晚一直下着大雨,电闪得厉害,产婆在不得已的情况下不得不用了催生药,才使得这个太子浑身是血的呱呱落地。而绛霜,下体血崩,止也止不住。 当时他被产婆请进去的时候,看到气若游丝的绛霜一身是血的躺在血泊中,连锦被都盖不住,淌得锦单上好大的一圈红。她却一把抓住他的手,掀开杏眸对他笑了笑:“胤轩,我们的孩子出世了,好好照顾他……将我的骨灰送回卞州……” 而后头一歪,再也没有醒来。 -------------------------------------- 映雪站在西魉河旁的这座孤坟前,为绛霜上了一束香,摆上一束雏菊,而后立在风中静静看着。 连胤轩站在她身后,静默了一会,掺着她的肩往回走,“我们回去吧,这里风大。” “嗯。”映雪安静转过身,随他走上旁边的小径,陡然问道:“胤轩,绛霜死了,难道你就一点也不难过吗?” 胤轩牵着她手的大掌僵硬了一下,回过头问她:“映雪,你希望听到什么样的答案?” 她看着他眸子里的那抹颜色,道:“我知道你是痛苦的,但更多的是解脱,对吗?” 胤轩腮帮子咬了一下,没做声,拉着她上马车:“走了,现在去城西的云家看诊,等看完这最后一个病号,我们就可以安安心心回京了。” 映雪安安静静钻进马车来,看了看外面:“西门大哥是不是已经离开卞州了?” “嗯。”他轻唔了声,没跟她解释太多。 “胤轩。”她轻轻倚在他肩头,叹息道:“一切都过去了,我现在有你,有一双女儿,很满足很满足……” “嗯。”胤轩顺势将她搂进怀里,低哑道:“我现在可能没办法给你闲云野鹤的生活,但是我们可以偶尔出来散散心,看看山,看看水,在卞州小住,去安山拜访明净。” “唔。”她在他怀里钻了钻,找一个舒服的位置,闭上眼睛:“我现在休息一下,听说姓云的这个病号病得很重,我怕拿捏不好。” “放轻松。”他抱紧她,爱怜的浅啄她的红唇,轻道:“睡吧,我会一直在你身边,到了叫醒你。” “好。”她放心的拥着他的腰身,在他给她的满满关怀里,闭上眼小憩。 须臾,城西小村庄的云家到了,他抱她下马车,两人刚落脚,却让篱笆院子里的几个小孩童吓到了。 三个孩子,最大的十岁左右,最小的女娃四岁左右,个个面黄肌肉,衣衫破烂,小脸小手脏兮兮的。不过这不是吓到他们的地方,吓到他们的是三个孩子都是裂唇,从唇中间裂开,露着牙齿,裂唇撅得特别高。 “是大夫来了吗?”破败的土坯房里走出一个面容黝黑的农妇,一见到站在篱笆院子前的他们,闪了闪神:“请问你们是?” 眼前这对年轻男女,男子体格高大伟岸,气宇不凡,女子纤细娇柔,气若幽兰,极为相配,一看便知是有权有势的人家,只怕是路过的。 映雪笑道:“我是义诊的大夫,请问你们家是谁病了?” “啊,原来你果然是……”妇人这才敢确定,连忙将旁边的三个孩子拉过来,指着他们的裂唇哭啼起来:“他们生下来就是这样了,村里的人都把他们当妖怪,不让进学堂,不给活做,我一个妇道人家,早年死了丈夫,辛辛苦苦拉扯着这三个孩子,可是最大的都十二岁了,却因为这裂唇没有人敢要他干活……我,我只怕这最小的女儿长大也嫁不出去……”说到最后,哽咽起来,抱着孩子哭。 只见那最小的女儿在哥哥们抱着娘亲哭的时候,却睁着一双黑葡萄般的大眼睛好奇打量映雪,陡然道:“姐姐,我见过你。” “阿筱,别乱说话!”妇人连忙将女儿往背后拖,对映雪和胤轩两人唯唯诺诺道:“这孩子才五岁,童言无忌,莫怪莫怪!” 映雪与胤轩对视一眼,转首对妇人道:“我们不说其他的了,现在开始吧,这个是我夫君,他会在旁边帮助我。” “好,好。”妇人忙不迭的点头哈腰,却陡然牵着三个孩子跪在地上,重重的磕头:“感谢女神医的再生之德,我们云家下辈子做牛做马服侍你……” “快快请起。”映雪被吓了一跳,忙去掺她起来,而后不再赘言,走进那瓦不遮雨的土房子,为三个孩子治疗裂唇。而连胤轩,果然安静在旁边打下手,不支一声。 末了,他为她擦擦额头上的汗,望望外面的落日,“晚了,我们回去吧。” 她摇摇头:“现在还不能回去,我得观察他们的情况,确保我为他们敷的药材没有问题。” “我可以找人来代为观察,你累了,我们回去歇息。”他的语渐渐霸道起来。 “轩,这是我用的药,是偏方,其他人不会懂的。”她巧笑倩兮仰面,站在那片竹林里勾着他的颈项,一身素裙让火红夕阳浸染,“不如你先回去,明日来接我怎样?我今夜可以陪陪这三个孩子,他们怪乖巧的。” “我们明日就要启程回京了。”他道,用掌搂着她的腰贴紧自己,霸道的宣布占有,“女人,难不成你又想推迟一天?” “我也不想的。”她撅起娇嫩的红唇,委屈起来:“可是这三个孩子的裂唇也不是一天能好得了的,我得对他们负责。” “负责?”他紧紧盯着她嘟起的性感红唇,墨眸在夕阳中折射成一种迷人的琥珀色,犀利深邃:“如果一个月都好不了,你是不是要在这逗留一个月?” “这个……”她眼珠子俏皮的转了转,仰起头啄啄他不悦抿紧的薄唇:“如果要一个月,那我就……” “就怎样?”他不吃她这一套,双眸危险眯起。 她吐吐舌,“就缩成半个月好了。” “女人。”他一把掐紧她,俊颜贴下来:“我今晚陪你留在这儿,明日我们启程。” “可是……” “没有可是!” “我……” 他却突然低头撅住她娇艳欲滴的唇,将她的话语全数吞尽辗转蹂躏、吸吮、纠缠,一步步后退抵在了身后的竹杆上,做了他一直想做的事。直到农妇来喊他们吃晚膳,他才不急不缓的放开她,用自己的体魄遮住农妇的视线,为她整理好被他扯乱的衣襟。 她羞红了脸,嗔了他一眼,快步走进屋。 入夜,他果然没有回去,看着她同那三个孩子说了会话,而后走进农妇特意为他们准备的房间。 灰色的结满补丁的蚊帐,用两条长凳搭建的木板床,没有纱窗的窗子,泥土糊的墙壁,满室的蚊蝇。 映雪睡在帐子里一直觉得热,遂将身上的衣裳脱了一件又一件,直到只剩肚兜和露小腿的水裤,却还是觉得热,睡了一身的香汗淋漓。 他翻了个身,赤果着胸膛,只着长裤,突然伸出一只臂膀来压着她。 她正要推开,他却陡然将她一捞,让她跨坐在他身上。 “轩,现在是在别人家里。”她这下被惊醒了,忙推开他埋在胸上的头颅,焦急的望着那根本栓不住的破木板门,“今夜不行……呃……” 身子却陡的哆嗦了下,发现男人非但不停,长指还往下,一双煜煜闪亮的黑眸噙着故意。 而后-- 一声压抑的闷哼,黛眉紧紧蹙起使劲捶打他的胸膛,“出去!”什么啊,都说了不行他还这样,太霸道了。 他却唇角一勾,眸中噙着笑,“别说话。”低哑着,让两条长凳搭建的木板床随着他的动作“吱呀吱呀”摇晃起来,先是缓缓的,而后声音越来越大。 “停下来!”她咬唇苦苦压抑,不敢叫出声,又担心床的声音被外面的人听到,冰火煎熬着,随即身下的男人突然将她翻了个身,压在下面,坏笑着:“感觉如何?” 她双手被并腕禁锢在头顶,云鬓凌乱,却陡然用膝盖去顶他,“感觉想把你踢下去!” “是吗?女人你胆子可不小。”他惩罚了她一下。 “……”她脸蛋一皱,啼啭而出,带着泣音道:“在这里我会觉得很不安,你不要这样折磨我。” “好,不折磨你。”他笑,终于肯放过她,用掌刮了刮她泫然欲泣的脸,陡然将她抱起站在床边的角落里,“但是,你也得先为我灭火。” 说话间已动起来,肌肤相磨的感觉让她更为迷乱,可是她还是不能出声,咬着唇楚楚可怜看着抱着她的男人,哼着闷闷的粗气,他也是…… 不知过了多久,她全身都软下来,香腮灼热,青丝缭乱,**垂着挂在他身上轻轻喘息,“轩,出去吧。”等两人气息平稳,她推了推他,示意他将她放下来,天,他们刚才都做了些什么啊,她无脸见人了,可是他竟然还能笑出来,如一只偷腥成功的猫。 翌日,她告别这户农户走出院子的时候,都不敢瞧农妇的眼睛。他倒是坦然,大大方方接受了三个孩子对他的“叔叔”称呼,掺她上马车。 “姐姐。”五岁的小女娃阿筱突然跑上前来,扯了扯她的裙摆,示意她蹲下身。她淡淡一笑,蹲下身来,让小女娃贴在她耳边说话,听着听着却陡然唇角一阵抽搐,急急钻进了马车。 “他们叫你姐姐,却叫我叔叔,我看起来有那么老吗?”马车里,他皱眉抗议。 “可能你看起来比较冷。” “刚才那个小女娃对你说了什么?” “她问我我们昨晚为什么打架?说我被你欺负的哭了。”她的唇角继续抽搐。 “是吗?”他的唇角也抽搐起来,猿臂一伸,揽她入怀:“打架好,这叫琴瑟和鸣。” “谬论!” ………… 一个月后,映雪正倚着香榻临窗看书,突觉小腿肚一阵痒痒的,有东西撩拨着她,忙放下书探究竟。 这一探,笑开了眼:“妩君。”原来是半岁的妩君在咬她的腿,借以引起她的注意,一双白白胖胖的小胳膊还在挥舞着。 “来,到母后这里来。”她将小家伙抱起来,望望外间,发现负责照顾妩君的宫女让凉凉的夏风吹得直打瞌睡,才让小家伙爬了过来。 取出帕子,为小家伙擦擦小嘴边的糕点沫渣,抱在腿上。两个女儿里,妩君长得比较像她,特别是眼睛,如同出一个模子刻出来,黑漆漆的。而妩尘则比较像胤轩,鼻子跟她爹一模一样,性情调皮得很,从来不粘她。 “君。”她指着书上的字教给妩君,告诉她:“这是君儿的名字,尹口君。” 正念着,外头的宫女忽然慌慌张张跑进来,急道:“皇后娘娘,妩尘公主她又跑去御书房了,和大世子一起躲在御书房里玩蛐蛐,而皇上今日早朝后便去巡京了,御书房的奏折被妩尘公主和大世子翻了个底朝天……” “妩尘!!”她脸色大变,忙将妩君给旁边的宫女抱着,急匆匆往鸣鸾殿那边赶,“照顾妩尘的奴才呢?为什么又让她到处跑?” “奴才也不知道,一个转身公主就不见了。” “气死本宫了。”她气得脸发青,等走到鸣鸾殿,二话不说一把拎起那一岁半大却人小鬼大穿了一身男童衣裳的妩尘,“啪”的一下打了屁股,“母后告诉你多少次不准随便进父皇的御书房了,你记过一次没有?还有,你是公主,不能穿男儿衣裳……” “我要穿。”妩尘一把扯住旁边的大世子(温祺的儿子),奶声奶气道:“我要跟王兄穿一样的衣裳,我喜欢这样的,皇奶奶也说妩尘可以穿……” “你才多大,知道什么是喜欢?”她要被这个女儿气炸了,居然连太后娘娘也搬出来了! “我就是知道。” “给我回去抄写道德经!” “不要!” “你再犟?” “皇嫂,在为什么事大动肝火?”母女俩正剑拔弩张着,进宫探儿子的温祺潇潇洒洒走进来,睨了殿内的氛围一眼,笑道:“嫂嫂,我今日进宫是想带紭儿祭拜他的娘亲,接出去住几天。” 温祺从祈连山下山后不肯再入宫,只在偏远小镇找了份活计修身养性,儿子则留在宫里跟皇子们一起接受教育,等弱冠之年再封为亲王。此为宁太后的意思,也是连胤轩的意思,为化解先前的恩怨一如既往的做一家人。 映雪笑道:“你皇兄还未回京,不如温祺你先在宫里住几天,过几日是母后的寿辰,大家一起聚聚。” “我怕母后不肯见我。” “母后现在是真的不理世事。”映雪浅浅一笑,唇边梨涡笑开,一切云过无痕雨过不沾衣,“不过,我们毕竟是一家人,身边的亲人还是想见的,对不对?”想来半个月前的立后大典上,母后表现得很淡然,接受了她的这个媳妇后重新回到清泉居深居简出,不再提往事,怕是真的放下了。 温祺瞧着她微微思索,也笑了笑:“好,既然这样,那我就等皇兄回京,再参加母后的寿诞。” “嗯。” 是夜,胤轩巡京回来了,与温祺一番寒暄后,早早沐浴入寝。 寝殿里,轻纱罗帐,娇喘吟吟,隐约见得纱帐里两条抵死交缠的身躯,一雪嫩白皙,凹凸有致,一健康古铜色,精壮结实,极为嵌合。 “轩,我感觉……这……里有……人。” “嗯?”胤轩掐着她的丰腴,听到她带着颤音的娇啼,剑眉一挑,哑声笑道:“看来你是在卞州留下了阴影,不过没关系,接下来会让你渐渐忘却一切的。” 低哑着,腰上的动作快起来,直使得映雪扯起身下的锦单,尖声吟哦出声,“我……” “哐当!”这时,寂静的帐子外却陡然传来铜砵撞击地板的声音,似是有铜砵倒在了地上,划出不轻不重却足以引起人注意力的声音。 “谁?”两人为之一惊,热情立即熄灭下来,重重喘息着扭头望向帐外,“雪,我去看看。” 胤轩放开她,伸臂至帐外揽了件长裤穿上,走出帐子四处观望。却见宫灯里的火焰安静跳跃,龙涎香缭绕,一切安好。他屏气凝神,细细听着那细微的声音。 “哐当!”那声音果然再次传来,闷闷的,好像是从龙床底下传来。 “胤轩。”帐子里的映雪揽着锦被裹紧香汗娇躯唤了他一声,告诉他,她也听到了。 胤轩眸一沉,对那下面沉声道:“出来!” 没有人出来。 他这才微微趴下去寻,将那声响的东西从床底下拖出来,而后发现他的鎏金夜壶被一只小胖手抓着,小手的主人睡得正香。 “妩尘!”天,他被彻底打败了,这抱着夜壶酣然大睡口水流了一地的小身子不正是他的宝贝大公主么?只见小家伙缩着小身子,一张圆嘟嘟的脸蛋睡得红扑扑的吐着呓语,就是不肯放开那夜壶。 心窝一软,忙伸臂将那小家伙从床底抱出来,取下那夜壶,将她搁到软幄犹温的暖帐内,哭笑不得:“映雪,都不知道这个小家伙在床底下藏了多久。” 映雪揽着被子,将女儿抱进被子里,更是想哭:“我怎么生了个这么调皮的女儿。” “呵。”胤轩轻笑一声重新爬上床,给映雪穿上肚兜和水色亵裤,再吻吻母女俩的脸,幸福拥着:“我们歇息吧,这个小家伙并不懂打架是什么意思,不过下次我得让常青(内侍公公)给我把寝居的每个角落查仔细了。” “嗯。”女儿虽调皮,却是她此生的珍宝。 ------------ 幸福番外(二) 草长莺飞的日子,沁宁宫,沁聍公主的寝园,一个粉雕玉琢的粉娃儿蹲在一棵连理树下小手托腮望着天空。 她生了一双水亮水亮的大眼睛,睫毛长长卷卷,随着她托腮沉思的动作一眨一眨,极其可爱。雪肤粉嫩粉嫩,娇美的小脸蛋一掐似要掐出水来,让人忍不住想上去咬一口。 “妩尘!”这时,另一道奶声奶气的男童音从园子外飘进来,只见建安宫的乳娘嬷嬷牵着个小男童朝这边走来。 “王兄!”小粉娃连忙从地上站起来,粉嫩脸蛋笑开两个酒窝,“你没有出宫,你陪妩尘玩,妩尘好闷。” “嗯。”大她一岁的Zf世子(温祺的儿子)挣开乳娘的手,笑嘻嘻朝这边跑过来,“父王说暂时不走了,我来陪妩尘玩,妩尘,你刚才在看什么呢?” 妩尘将她那身素雅的小宫装扯了扯,浑身不自在,“我刚才看树上的小鸟,王兄,你说那些鸟儿为什么不穿衣服呢?母后说妩尘是公主,必须要穿这么复杂的衣裳。”她还在用那双胖嘟嘟的小手扯身上繁冗的小宫装。 “公主殿下,这身衣裳弄脏了,奴婢带您去换下。”旁边的宫女连忙上前,实在是怕这小家伙将衣裳扯坏了。刚才陪她放纸鸢,她非得将她自己绑在纸鸢上,说要做小鸟。宫女无奈,只得将她高举于头顶,让她伸展双臂做飞翔的小鸟。孰料不小心绊到了,两人摔到了花丛里。她摔倒事小,关键不能把公主殿下给摔了,连忙跑去寻她。 只见这小小的公主非但没哭,反倒索性趴在花丛里研究蚂蚁搬家,梳好的发辫全散开了,还插了两片树叶,刚刚换上的宫装则摔得一声泥污。她拉她去梳洗和检查,她不肯。再拉,她就哭。最后,她不敢再动她。 直到那些觅食的虫蚁全进了洞,小小公主才伸了个懒腰站起身。可是,她依旧不肯让她服侍她梳洗。只是蹲在连理树下托腮发呆,发呆前先是问她为什么连理树是连着的,而后又问树上的那些鸟儿为什么要住树上,而不住房子里,接着…… 接着,她突然觉得两个头大,快要被这人小鬼大的公主折磨疯了。她一直知道小孩子好奇心重,毕竟对这个世界充满新奇,只是没想到这个小小公主的好奇心这么重,为什么一个接一个,而且为什么上还会套上无数个为什么。比如她问:为什么妩尘不能跟父皇和母后睡一起?答:公主不能在陛下寝宫留宿,这是宫规。问:为什么会有宫规?答:因为这里是皇宫。问:为什么会有皇宫?答:…… 而且这公主殿下性子比较倔,如果得不到她要的答案,她会一直跟你屁股后头。 所以说,公主殿下蹲在树下托腮发呆,她是大大抒了口气的,至少她不再不停的问为什么。 现在,大世子来了,自然要给公主梳理装扮好,保持形象。只是…… “王兄,这是我的飞虎将军。” “这是我的狄龙大将。” 两个不小点正蹲在人工琉璃缸前,撅着小屁股,一人抓了一条七色鱼,扑腾来扑腾去,不知道是在玩鱼,还是戏水。 宫女啥话也不说了,和乳娘静静侍立旁边,等着小小公主玩够。 此刻,映雪正在后花园教小妩君学走路,胤轩和温祺坐在旁边谈话。偶尔朝这边看一眼,与映雪相视一笑。 “温祺,不再娶一房正妃吗?你还这么年轻。”胤轩劝道,俊美的脸上幸福满溢,意气风发。 “还没遇到心动的女子。”温祺笑了笑,俊朗的面庞被晒黑了很多,也瘦了一大圈。不过,他说的是真心话,他这辈子的确没真正爱过一个人。他与萧阑歆,只能说是露水姻缘,因孩子才牵扯在一起,没有结发,没有坦诚相见,没有心动的感觉。 “要不要皇兄帮你寻一个?”胤轩笑了,说道:“我可以让各地官员留意一下,本来今年的选秀让我取消了,那些女子的画像却仍是被呈进了如意馆,温祺你不如去看看?” “不用了。”温祺喝了口茶,举手投足间成熟不少,笑道:“多谢皇兄美意,只是我不想找一个相府千金或深闺小姐相伴一生,她们将画像呈进皇宫,无非是想攀龙附凤,飞黄腾达,而我,不想做王爷,是给不了她们这些的,我只想找个身世平凡的女子,乡野草民一生。” 他这样说着,胤轩的眸中也闪过一丝无奈,看向抱着妩君的映雪。 身为一国之君,他要操劳的事务何其多,只是,能有心爱的女子相伴,到哪里都是幸福的。看折子很晚的时候,映雪会静静泡上一壶茶端到御书房,为他捏捏肩,或者,抚琴吹笛。出巡的时候,他会带上她,带她去骅山泡泡温泉,坐在骅山山巅寂静俯视万物大地,听《净心咒》。甚至,同她一起抄《大悲咒》、《普善咒》。 他觉得这样的日子,充实而绵长,让他有归属的感觉。 他们的两个女儿,一个乖巧机灵,一个文静秀美,大女儿遗传了他的长相和性子,小女儿跟映雪长得一模一样,简直是上天赐给他的一对宝贝。只是,每每想起妩尘胎死腹中的双生妹妹,他难免自责。那个孩子,是他间接害死的,是他的一块心病。他不知道,如果那个孩子出世,是不是跟小妩尘一样可爱。 想到此,他望向映雪。 映雪看到了,将妩君交给宫女抱着,朝这边走过来,将手放进他的大掌里,“怎么了,和温祺聊了些什么?” 胤轩包紧她的柔夷,笑了笑:“在聊他的人生大事,你是他的皇嫂,是不是该为他留意下哪家的姑娘。” “哦,原来是为这事。”映雪双眸含笑,望向温祺:“给嫂嫂说说,你喜欢什么样的?温柔贤淑的?娇媚可人的?耿直大方的?小家碧玉的?飒爽英姿的?” 温祺知皇兄皇嫂在打趣他,眼儿一逗,笑道:“嫂嫂这样是属于哪型的?温祺啊,喜欢嫂嫂这型的。” “嗯?”胤轩不悦了,将映雪抱坐在腿上,圈着她的细腰,“映雪是独一无二的,而且仅此一家,休得打她主意!” “胤轩。”映雪粉颊微赧,推了推他,嗔怪他的动作。而这动作,看在温祺眼里便成了打情骂俏。 温祺咧嘴笑道:“啧,啧,瞧皇兄身上的醋味,估计连皇宫外都闻得到。温祺这不是说照着嫂嫂这型找么?嫂嫂自然只有一个,但这一型的女子可不少,温祺要是有幸碰上一个,真是上辈子积了德了。” “温祺。”映雪推开胤轩,坐到旁边,突然认真道:“这样一说,我倒想起个人来了。” “谁?”两兄弟异口同声。 “月筝。” “月筝?”温祺被吓了一下,不确定道:“嫂嫂的意思是将月筝嫂嫂介绍给……”那个‘我’字,他没敢说出口,感觉自己把这个女子给亵渎了。因为月筝素来是王兄的妾室,他从来是尊敬的,又哪敢有一丝歪想。 “嗯。”映雪点了点头,肯定笑道:“月筝目前正在一偏僻的小村子教书,跟你一样,不想涉足朝廷,只想乡野草民,平淡过一生。嫂嫂觉得,你们只要敞开心扉,应该是有话聊的。” “映雪说的是。”胤轩牵住她的手,紧了紧,与她相视而笑,“我们不是说一定要你们结合,只是让你们试试。如果不行,皇兄再给你介绍。” “皇兄,你最近很闲哦。”温祺啐了他一句,“做起红娘来了。” “还好。”胤轩抿唇低笑,正了正高壮的身子,笑看这边,“再大的事,也比不上兄弟的一生幸福,既然今日说起了,那就弄个头绪出来,可好?” “那温祺选择去如意馆看那些秀女画像。”看来皇兄非要给他找个正妃了,先拖拖再说。毕竟比起那晶莹无暇的月筝,他更愿意‘亵渎’这些根本没见过面的千金小姐。不过话说回来,月筝还真是嫂嫂这一型的嘞。 “没问题。”胤轩的唇角笑得更开,“明日我们去如意馆‘选妃’。”现在天色已晚,他可不想将美好良宵用在看那些画中女子身上。这些日子,妩尘那小家伙经常跑他寝宫捣蛋,今日藏床底下,明日藏衣柜,都不知道她是用什么办法躲避公公搜寻的,闹得他没一天能和映雪好好温存。 今夜,沁宁宫那边传来音信,说温祺的儿子在那边陪妩尘睡午觉,并且要求晚上也一起睡。这下,总算不来闹了。他相信天下没有遮天树,只有一物降一物,妩尘这小魔头总算让Zf降住了。至少有Zf在,她会乖乖听话。 是夜。 两个小小的身影抱开墙角的花盆,腿儿一曲,从那小洞爬出去。 “王兄,快一点,让嬷嬷发现了,我们就出不去了。父皇下令,说一到天黑就不准我出去捣蛋。”小身影焦急的蹦啊蹦,两个小辫子甩啊甩。 “妩尘,小声点。”Zf从洞里爬出来,牵起她的小手就往前面跑,“刚才有宫女经过,我不敢动。” “王兄你好聪明,我们去哪玩?” “去一个我们没有玩过的地方。” “骄子房我们没玩过,我听嬷嬷说那里住着我的皇弟,我们一起去看看。” “嗯。” 不大一会,两个小家伙又是以爬狗洞的方式爬进骄子房,滚了一身泥。而后趴在窗台上,望着里面。 “王兄,他为什么不哭?他摔倒了。”窗子里,一个白白嫩嫩的小奶娃扶着桌几走了两步,摔在地上,但是没有哭。小妩尘的小眉毛皱了下,觉得这个弟弟好可怜。因为他不像妩君和她那样,可以在父皇和母后怀里撒娇。 “因为他不会说话。”小小的Zf也不懂,如果是他摔倒,一定嚎啕大哭。 “哦,我们进去看他。” “嬷嬷发现了,会赶我们走的。” “那怎么办呢?嬷嬷都不跟他说话,就将他一个人丢在那里,他一定很闷。”小眉毛又皱了下。她要将这个弟弟牵出来做她的玩伴,和她一起睡。 这样想着,她的小脚丫果然蹦下板凳,跑去推那木门。 “吱呀!”木门一开,骄子房内的乳娘和宫门全被这个小身影吓到了,“公主殿下?” “嗯。”她仰着小下巴,迈着大步子(虽然只算小步子)走进去。这是她从父皇那里学来的,每次父皇上朝,父皇的身板挺得直直的,底下的人就会低头哈腰。所以为了不被嬷嬷赶出去,她这个公主要摆出父皇那样的威风来,这样她们就会低着头。 “我来看弟弟。”她道,奶声奶气的。 “公主殿下,夜已经深了,奴婢让人送您回去吧。” “哼。”她脸一偏,奶声奶气的哼出,还故意把一双小手负在身后,“我不要,我要看弟弟。” “是,是。”老嬷嬷陪着笑脸,用眼神示意旁边的宫女去沁宁宫报信,又对那身高不到她大腿的小家伙道,“皇子殿下刚刚吃过奶,现在在练习走路。” “练习走路?”妩尘小家伙立即睁大那双黑葡萄般的大眼睛,马上朝那小奶娃跑过去,“我是皇姐,你叫什么名字?你跟皇姐玩捉迷藏吗?” 小奶娃很白嫩,浓浓的眉毛,高挺的鼻子,五官有些胤轩的轮廓,却很瘦,他一双漆黑的大眼睛望着妩尘,小手朝她伸过来。 “公主殿下,皇子殿下还不会说话。”老嬷嬷在旁边解释道。 妩尘握住那只小手,对这边道:“我是他皇姐,我教他说话。我刚才看到你们都不管他,他摔倒了也没有人抱……” “公主殿下,您刚才在外面偷看?”嬷嬷和宫女们吓了一大跳。本来皇上将这个皇子抱来骄子房就没再过问了,摆明了冷落这个皇子,而且她们也听说了一些前皇后娘娘的事,所以都认定皇上讨厌这个皇子,她们偷点懒没有什么的。如今让这小不点公主这样一指,不免有些心惊肉跳。 毕竟小不点公主提醒了她们一件事——至今皇后娘娘只诞下了两位公主,传言只出女不出男,那么立太子的人选,很可能是这个受冷落的皇子。 日后这位皇子做了皇太子,她们这些人不是要被砍头? “他刚才摔倒了,为什么不哭?”妩尘毕竟是孩童心性,不懂这些大人们百转千回的心思,吹吹了弟弟的小手,“不痛不痛,皇姐给你吹吹。” 小奶娃只是用那双安静的黑眸望她。 “回公主殿下,皇子殿下有些先天性不足,身子虚,说话迟。而且在娘胎的时候,因受了母体情绪的影响,有些自闭。一般情况下,皇子殿下不会哭不会闹,也不喜欢我们抱……” * 御花园的八角凉亭里,浅粉色的帐幔厚厚挂满整个凉亭,旁边一清莲池,植满墨绿的荷叶。因还不到盛夏,故不见多少荷花。此刻,月明星稀,夜风习习,清荷飘出清香。 “轩……轩,会不会让人发现?”女子的声音,带着些微的娇喘。 “不会,我将这里的宫女全遣走了,女人你专心些。” “嗯a!”女子突然尖叫了声。 层层帐幔里,隐约见到两条晃动的人影,一件白衣的一角从帐子底暧昧的露出来。 “轩。”女子的声音又低下去,似在压抑,或在咬着什么。 “傻瓜。”男子怜惜的声音,也带着微喘。 月光明亮,夜风吹起帐幔一角,掀起一层,隔着另一层薄纱,隐隐约约显现出两条在石桌上交缠的身影。 不大一会,亭里的声响停歇下来,恢复寂静。 “皇上,皇上!”清莲池的那边传来公公尖细的叫声,“皇上,您在这里吗?皇上,沁宁宫出事了!”那声音还是隔了道门。 帐幔被撩开,走出明黄常服穿戴整齐的胤轩,而后牵出裹了雪白裘衣,披散着黑亮发丝的映雪,“我们去沁宁宫看看。” “嗯,我们快去!”映雪早是一脸急色,大步往外走。这孩子,不知道又闹出什么事来了。 等坐轿到达沁宁宫,两人又急匆匆往骄子房赶。 一进大殿,管事的嬷嬷立即迎了上来:“公主殿下和大世子一直要看皇子殿下,奴婢怎么请怎么劝解也无补于事……” 映雪看了这嬷嬷一眼,大步往内殿走,只见三个小家伙坐在地毯上玩,小妩尘双手捂着眼睛,在逗绛霜的孩子笑。 只是,那个孩子怎么都不笑。 她走过去,望着那个孩子,心里突然涌过一抹酸涩。 这是绛霜和胤轩的孩子,那张脸,就是胤轩的模子刻出来的。 “映雪。”有只臂膀搂上她的肩,紧紧搂着,没有说话。他知道她想起什么了,因为他也想起了。 她没有说话,靠在他怀里。 “母后,妩尘要将皇弟接到沁宁宫。”任那孩子如何不笑,小妩尘都没有泄气,突然从地上爬起来,抓住映雪的裙摆,“弟弟不会说话,因为没有人陪他,这里的嬷嬷们都不陪他,他摔倒了也没有人管,所以他不哭……” “妩尘。”映雪的心缩紧了一下,蹲下身,爱怜的抚着那张小脸蛋,“你喜欢这个弟弟吗?” “喜欢。”妩尘毫不犹豫点头,“他没有母后和父皇疼,所以妩尘想跟他玩。母后,你为什么不来看弟弟?妩尘和妩君是父皇的孩子,他也是父皇的孩子。”她改为抓住映雪的袖子,小脸蛋无比认真。 映雪眼中有泪光闪烁了一下,伸手将小家伙揽过,紧紧抱进怀里,“母后会疼他的,乖。” 胤轩站在身后,高大的身影有了沉痛。这个地方,是无人想踏足的地方,因为这个孩子,会牵扯出无数痛苦的回忆。可是,这也是他的孩子,虽然不是一个让他们所期待的孩子,可是是他至亲的骨血。他望着那个孩子安静自闭的模样,心头突然如万蚁啃咬起来,痛着,自责着,愧疚着。 映雪回头望了他一眼,抱着妩尘站起身,“胤轩,册立这个孩子为皇太子吧,让他和妩尘她们一起接受教育。” “映雪?”胤轩心头吃了一惊。 “你需要一个太子。”映雪定定看着他,将眼中的泪光一点点敛去,“他毕竟是你的亲生骨血,你这样待他,不公平,我愿意代为抚养成人……” “映雪!”胤轩心头一震,眸中划过痛痕,“我会将他送往法华寺,让方丈大师代为抚养,如果必须要一个太子,会在他弱冠之年,接他回宫。” “我生不出太子。”映雪嘶哑道,将脸贴在妩尘的小脸蛋上,“这是莲绱对湄颜的惩罚,也是对我私心的惩罚,轩,你重纳后宫吧。我已对不起莲绱,不能再害得你没有继承人……” “母后,你哭了。”小妩尘抬起头,帮母亲抹泪,又将小头颅靠在母亲脸上,隐隐感受到父母之间的悲伤。 “映雪,亚父说我不是断子命。”胤轩朝这对母子走过来,捧住她的脸,为她抚泪,“绛霜临终前,曾在这个孩子身上施加了她的怨气,所以我不会立这个孩子为太子,我不想害了这个孩子。且,我天景不会后继无人的,你忘了温祺的孩子吗?他也是我赫连的嫡亲血脉……” “嗯。”映雪靠进他怀里,眼眸一闭,还是落了泪。前世因,这世果,无论如何,她还是愧对了这个男人。这是莲绱对她的惩罚,也是郁结难抒。她只能,好好抚养她的两个女儿。 想着想着,胸口突然一阵恶心,她猛的一惊,连忙用手捂住嘴。 “怎么了?”胤轩扶起她,见到她脸色苍白,“是不是刚才在亭子里受了凉?” “不是。”她摇摇头,将妩尘交给宫女抱着,走出去。不是受凉,是恶心反胃想吐,极似有孕反应。 她记得昨夜做了个梦,梦见龙母娘娘赐了她一颗仙桃,说让她快些吃下,可是她去接那桃,如何也接不到。之后那桃突然变成三朵白色的桃花,梦就醒了。 桃,白色的桃花? 而且,她上个月月事似乎真的没来。 难道真的有了吗? * 如意馆,百来张仕女画像挂起来,人走进去,仿若走入仙界。 每幅画,栩栩如生,逼真动人。 温祺走在前面,每张细细的看,赞赏几句,却始终不选。 胤轩和映雪走在后面,顺便也看一下那些个美貌女子,帮他提些建议。 末了,温祺突然在一画像前站定,不肯离去,“皇兄,嫂嫂,你们快过来看!” “怎么了?”发现绝世大美女了?两人为他的声音诧异,笑着走过去,却在看到那幅画后,两人的表情不约而同僵硬起来。 那是一幅映雪的画像,穿了一身淡粉的衣裳,手上捏着一支桃花枝,眉眼含笑。那桃花,是白色的,极似白梅。 白色的桃花? 胤轩一把将那画像扯下来,不置信再看了几眼,怒气冲冲扔在地上,“放肆,是谁这么大胆子!” “皇上恕罪!”如意官忙不迭跑进来,颤颤惊惊跪在地上,“这位是卞州城青桃县县令千金,因为与皇后娘娘长得有几分相似,所以想进宫侍奉皇上。” “胤轩,我们去卞州看看。”映雪的心狂跳起来,不仅因为前天夜里那个梦,也因为卞州那个唇裂小丫头说过的一句话。那个小丫头说,她见过她。难道,绛霜没有死? “好。”胤轩也紧张起来。这个天下,没有人能长得如此相似,除非双生姐妹。 “我也一起去!”温祺也来了兴致,这女子额头上没有莲花胎记,难不成是绛霜?可是亚父不是说绛霜已经死了么?而且已经在卞州入殓。 稍后,三人坐上了赶往卞州的马车。 他们直接赶去青桃县,穿了便服,敲开县令大人的府门。 那八字胡县令一见平民装的映雪,立即交给她一封信,“这是一个姓秦的白发老头让我交给你的,说一旦将这幅画像进献入宫,就会有人来取信。” 亚父? 胤轩和映雪对视一眼,问道:“他还说了什么?”亚父早就游历山水,闲云野鹤去了,为何还要将他们引来于此? “没有了,只说看过信就会明白了。” 映雪折开信,看着看着,双手颤抖起来。 “怎么了?”胤轩的剑眉拧起来。 “亚父说,绛霜并没有难产,让我们去五桃山。” “这么说,那个云家的小丫头说见过绛霜,是真的?”胤轩的脸色即刻沉下来,一把接过信纸,又看了遍,“是亚父的字迹,原来亚父是骗我们的,他带走了绛霜。” “天哪,这不是真的!”温祺被这个晴天霹雳雷到了,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他明明见到了绛霜的尸体。绛霜明明难产了! “我们去五桃山!”胤轩那将信纸捏成一团,冷冷瞧着外面。亚父,你这是走的哪步棋?! 接下来他们马不停蹄赶去五桃山,只见这山名副其实植了整个山头的桃树,全是清一色的白色桃花,在这春末也没有凋谢。而桃树掩映中,一座小小的桃花庵与世隔绝。 庵里,轻烟缭绕,没有香客,只有一个女尼,守着几百个黑色的骨灰坛,坐在院子里打坐。 “这些都是漂泊他乡的异乡客骨灰,因为无法落地归根,便在贫尼庵里接受超度。请问施主,可是来寻亲人?阿弥陀佛。” “大师,我们寻一个叫秦灏的老者。”这桃花庵,原来是一个亡者的客栈。所谓黄泉无客栈,这位老尼,倒是为这些逝去的人置了一处歇脚的地方。 “阿弥陀佛,路经此处的行人从不留姓名。只有一些想回家建衣冠冢的亡者,才会在贫尼这里留下名姓,以便他们的亲人来接他们。” “有我这么高,穿了一身粗布麻衣,眉发花白,精神矍铄。”胤轩不得不详细描述一番,利眸快速掠了那几百个骨灰坛一眼,猜测着亚父的用意。亚父应该不是将他们引来这游玩吧?!如果他真的带走了绛霜,那么——“假若他来过这里,身边应该还有一位红衣女子。” “哦,贫尼想起来了。”女尼睁开眼睛,停止捻佛珠,“是有一位这样的老者带着一位红衣女子来过此庵……” “那红衣女子可是跟我一般模样?”映雪的心已经快跳出胸腔了。 “是。”女尼看了她一眼,继续捻起佛珠,“红衣女施主是与女施主长得一般模样,只是,她已经过世了。老者将她带来此庵的时候,她已经奄奄一息。阿弥陀佛。她的骨灰就安置在贫尼的庵里。” “大师,她是我妹妹,我想将她的骨灰带回去。”映雪的心,已经窒息了。原来亚父真的将绛霜带出宫,而且还带着她走遍卞州。 胤轩握住她冰冷的手,只能无声沉默。 年长女尼却道:“女施主并未告知名姓,所以得需你们自己将它找出来。”她指指那几排一模一样的骨灰坛子。那些坛子,少说也有两百个,很多没标上姓名。 “亚父难道没有给什么提示吗?”温祺急得跳脚,“亚父既然用那幅画引我们过来,不就是为了让我们接回绛霜的骨灰么?为何在这个节骨眼上,给我们来这一出?” “阿弥陀佛,是红衣女施主不肯留姓名,女施主说,想在庵里常伴轻烟左右,以洗清一身罪孽。不过她在生前曾写过一封往生信,放在庵内。” “有劳大师取出。” “阿弥陀佛。”女尼却是带着他们走到数排白色纸札面前,欠了欠身,“这里有一百八十张往生信,全是那些没有留名姓的往生者留下的遗愿。如果施主要找,只能有一次机会,因为贫尼不能冒犯其他往生者的遗愿。” “绛霜这是在故意整我们吗?还是真的不想回去?”温祺苦笑。 映雪却是看着那一百八十张一模一样的白色往生信,想起那夜的那个梦,三朵桃花,是说三吗?只有一个三,第三排第三个,那是从左数起,还是从右数起呢? “绛霜,如果你在天有灵,告诉我哪个是你的往生信,好吗?” “呼!”一阵风起,吹过来,却没吹掉一个往生信,绛霜不肯给她提示。 “胤轩。”她与胤轩对视,终是束手无策,如果盲目去取,定是要冒犯一个往生者的。 “我们再找。”胤轩安慰她。 “咦,现在还不到吃桃的季节,这案桌上怎么摆了青桃呢?”温祺望着她的左侧好奇起来,只觉那几个青桃真够大的,堪比寿桃了,“大师,这山上可有这样的桃子,我想摘几个尝尝。” 青桃! 映雪一个激灵,忙拿下从青桃那边数起的第三个往生信,颤抖着拆开—— 我不知道能否有人看到这封信,但我仍然想写下我最后想说的话。 我连绛霜今日随亚父游遍天景,重回卞州,实属再生有幸。如今落土于桃花庵,无怨无悔。 其实在宫里为胤轩诞下麟儿那一刻,我便知我命数已尽。但因我不甘心就这样被苏映雪抢走了胤轩,心口堵了一口气,所以我活了下来。我一直希望胤轩能来看看我们的孩儿,能回心转意。可是,他一直没有来,来看我的只有亚父,那个我这一生最讨厌的人。 亚父没有再说我不是胤轩真命天女的话,只为我的孩儿算了一道卦,放在他的衣兜里,说能为他避过劫难。而果然,孩子出生不到三日,就因身子骨过虚,差点活不下去。这是我服用红花的后果,害了这个孩子。那一刻,我才知道我生下这个孩子并不是给胤轩看的,而是真的将他当成了我的孩子。 所以那个时候,我才开始明白映雪被七日绝命毒掉孩子的痛苦,那种痛,比失去胤轩还要强烈。不过,我并不因此认为我做错了,因为,苏映雪是真的抢了胤轩。我生了他的儿子,总算扳回一成。 诡异的是,亚父给孩子渡了一口气,孩子第二日便睁开了眼睛,是真的避过了一劫,我却不知道那是否就是亚父的一个阴谋。 亚父开始对我说,我的孩子是胤轩唯一的嫡亲血脉,他会扶为太子,让我不要再有恨。面对这句话,我笑了,笑苏映雪的永远不出男。这就是我作为旁女唯一胜她的地方,我可以给心爱的男人生继承人,她却不能,只能永远活在谴责中,或者看到别的女人为胤轩生的儿子做太子。 我很痛快,突然觉得这个世上没有什么比这个更惩罚苏映雪了,前所未有的畅快,可是亚父带我离宫后,我孤零零看着山头的落日,很想哭。 我只是心中有恨,想看看儿子,所以多活了些时日,大笑过后,终是要死的,因为我只是个不该存活在这个是世上的旁女,不该得,不该活,不管我有没有犯错。我不后悔害死那么多人,因为我会在下世为那些死在我手上的人赎罪,会做苏映雪的姐姐,做明明顺顺的绱女。 我答应亚父出宫来,是想散散心,因为我知道胤轩是会带苏映雪进宫的,会立她为皇后,加倍弥补她所受的苦。而我,只是个心狠手辣的废后,得不到任何一个人的关心。所以不想在我人生的最后日子过得那么狼狈,不想看到苏映雪那张明明可恨又无辜的脸,不想听到胤轩亲口对我说,我不爱你了,我从来没有爱过你。 这些话,我不知道会不会有人看到,但我用我最后的力写下来了。这个时候,亚父刚带着我游遍鄞州、常州、通州,回到了卞州,我长这么大,第一次去过这么多地方,看着那些山和水,那些漫无边际的乡野,那些孩子纯真的笑脸,全身突然松解下来。我不该有恨,真的,恨让我毁掉了自己的一生。 我本该可以带着自己的孩子在这里牧羊,赏桃花,酿梅子酒的,可是我却让我的孩子一出世就失去了娘亲。 可惜,说再多都无补于事了。 亚父,你得好好照顾我的孩子,我希望他当太子,因为这样才能证明他的存在,得到胤轩的关注。 最后,我得说一个有关莲绱的秘密,这个秘密苏映雪能不能看到,要看她的运气。 其实,有关莲绱绱女只出女不出男的说法,有破解方法。楚幕连在回去莲绱前,曾来劝过我,让我与苏映雪好好做姐妹,不要再互相伤害。当时我心有郁结,索性将答应的条件定为不再做旁女,他便告知,一旦莲绱被毁,莲山沉水,莲绱对绱女的约束就再也没有了,绱女与旁女,再无正旁之分。特别是对于血统不纯正的莲绱人,只要多吃青桃,就可化解我们体内剩余的莲绱血,做回真正的陆路人。 呵呵,苏映雪你看不看得到这封信,就要看你的造化了,反正我已是没有力量去通知你,我打算长眠这块洁净的桃花地,来世做一个名正言顺的绱女。 吾儿,保重!连绛霜绝笔 “这个破解方法可信吗?”连胤轩握紧映雪冰凉的手,心随她一起在那封信里沉浮,眉心始终无法舒展。这封信,多少勾起一些伤心往事,说不在乎,是骗人的。 映雪收起往生信,望着庵外那片桃花林,却道:“绛霜选了一个好地方,这里很美,很安静。” “皇兄,嫂嫂!”温祺早跑出去摘青桃去了,裹了满满一袍子回来,喜笑颜开的道:“没想到那山上真的有好多青桃,每一个至少有拳头那么大,我摘了这么多都摘不完……不过我很好奇耶,这桃花庵前的桃花还开着呢,那山上的青桃怎么就长了……” “这庵前的桃花是往生花,常开不败。”映雪收回视线,对那女尼合掌敬了敬,“大师,我说的对吗?现在本是吃桃的季节,这里的桃子只不过因山土肥沃长得大一些,其实并无奇特之处。” “阿弥陀佛。”女尼点头,“贫尼倒是想起一句话来,那红衣女施主有日与贫尼聊天,无意中说了句‘如果有个和我一般模样的女子寻了来,请师父提点她多吃吃这山上的青桃’。阿弥陀佛,那女施主在庵里借宿的日子,天天吃这青桃,所以贫尼才供奉了一些,让她在黄泉路上吃。” “多谢大师。” “既然已找出往生信,那就可对照着抱出女施主的骨灰坛。骨灰坛与往生信的摆放位置是一致的。” “好。” 安置好绛霜,三人回到了卞州的王府。 映雪躺在胤轩怀里,搂着他的腰,“没想到事情会有这样的一个波折。” “嗯。”男人轻应了声,在抚她的发丝。 “不知道西门和浅浅怎么样了呢?”映雪继续道,在他怀里钻了钻。 “等我们的第三个孩子出世,他们一定会露面的。”男人将帐子放下,抱紧怀里的女子。这个地方,有太多的记忆,快乐的,痛苦的,忧伤的。不过一切都过去了,他只希望能和怀里的女人白头到老,永不分离。 “不知道银面在毒花谷过的怎么样。”她偎着他,静静听他沉稳的心跳。 “时间久了,他会放开的。”他破天荒的为银面说了句话,更加搂紧她,“好了,不要在我怀里想别的男人。” “胤轩。”她在他怀里动了一下,羞涩低着头,“我可能有了。” “有了?”他喉结滑动了一下,手上的力道又不自觉加重一分,“真的吗?” “嗯。”妩君才这么一点大,她不想这么快生第三胎,感觉像某种动物,可是他让她怀上了,不可能打掉吧。罢了罢了,等生完这胎,让这个男人禁欲一年,那么严密的防护措施也出了娄子,真是没天理。 “娘子。”他突然性感暗哑,俊脸朝她贴过来,黑眸深情灼热望着她,“我感觉我好幸福。” 她还以为他要说爱她呢。好,看在那双眼睛那么真诚深情的份上,原谅他只是说不出口。 “相公,我想吃青桃。”她送上自己的红唇,吻了他一下。 “夜深了。”他在她细腰上搂了一把,封住她的唇,不准她蜻蜓点水。 “吃青桃可以生儿子。”她努力推开他火热的攻势,好不容易得空说出这句话。说实话,还真是有点歪打正着呢。在寻到绛霜的往生信前,她突然对进贡的桃子喜爱起来,而且还专拣青的吃,越吃越爱吃,不知道这是不是楚幕连在默默助她。 “青桃吃多了,对肚子不好。”他又欺上来,气息也微微急促了,往她白嫩的脖子和锁骨进攻,想必‘生儿子’对他没有什么杀伤力。 “我现在想吃。”她揪住衣裙,不准他脱,双眉锁着。 “好,我让人给你削一盘送过来。”他无奈从她高挺的胸上抬起头,得不到的满足的吻了吻她的唇,撩开帐子走出去。他亲自出去吩咐及监督削桃了。 一等他走出去,她忙从帐子里爬起身,查看自己的亵裤。刚才她感到下体泄了一下,很是不对劲。起初她以为是对他爱捂的反应,谁料锦单上湿漉漉一片,不断地涌出,极是来了月事。 现在一看,只见那雪白裤子上溅的不是几朵红花是什么! 她肚子不痛的,而且这血相对鲜红,绝对不是落胎。天,她首次为自己诊断失误,原来她没有怀上!医者果然不能自诊自医! “女人!”连胤轩端着一盘削好的桃站在门口,望着那裤子上的一片红,“啪!”的一声将整盘桃给掉下去了,“刚才不对劲,为什么不跟我说?孩子被我弄掉了是不是?” 他朝她大步走过来,气势汹汹的样子,却是极其温柔心疼的将她抱在怀里,“很疼吗?该死,都怪我,没想过你的身子现在还很虚……富伯!” “别惊动下人。”她用手指堵住他的嘴,唇边梨涡一笑开,“我只是来了月事,并不是落胎。” “呃?”男人呆住了,一下子弄不清是什么状况,“可是你明明流了很多血,你骗我,不想让我担心?你刚才说你有了……” “我说有了月事,哈哈。”她勾住他的脖子,啄了他一口,“相公大人,娘子现在来月事了,不想吃桃,想换衣裤,咋办呢?” “女人!”欲火难解加被耍的怒火! * 一年后,凤鸾殿的寝殿,一道响亮的婴孩声划破这个大殿,“哇哇……哇哇……” “皇上,生了,是个小太子,皇上……”凤鸾殿的宫女急匆匆跑出来禀告,差点被门槛绊倒。 一身明黄朝服,头戴束发嵌宝紫金冠,脚登青缎粉底朝靴的男子明显是刚下朝过来,还没来得及换下那身庄严的皇帝朝服。听得宫女喜报,眉心一舒展,立马往殿内冲,“映雪!” 只见他的身后,穿着朝服,和他一样刚下朝的文武百官密密麻麻将凤鸾殿门口围了个水泄不通,正七嘴八舌—— 皇上终于可以立太子了,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是啊,总算解决了一桩心事,让我们天景减少了八成下代由女皇执政的可能性。 为什么只是八成? 有沁聍公主在,你想要几成,八成不错了,希望这个小太子比皇上强。 沁聍公主才几岁? 虎父无犬女,你等着瞧好了。 ¥,@……&…… “母后生皇弟了,母后生皇弟了!”说曹操,曹操就到。只见长廊的转角,一个小小的身影朝这边横冲直撞过来,一身小皇子的装扮,齐眉还勒着二龙抢珠金抹额,足蹬小靴子,颇为英气。她边跑,胖乎乎小手边还牵了个衣角,“西门叔叔,快一点,母后说妩尘在弟弟出生的时候见不到西门叔叔,那妩尘现在就将西门叔叔带给母后看,母后就会准妩尘在西宫玩了。” 西门依旧一身飘飘白衣,长身玉立,风流倜傥,任那小手拽着自己的衣角,笑道:“小家伙,你跟你母后打赌了?赌西门叔叔不会出现?”没想到这个孩子长这般大了,不但机灵可人,而且口齿伶俐,让他暗暗有些感慨。毕竟映雪怀她的时候,是最苦的时候。 “什么是打赌?”小家伙回过头望他,一双大眼睛迷惑的扑闪扑闪。她又不知道打赌是什么意思,只知道偷听父皇和母妃说打赌西门叔叔不会出现,她这次拉西门叔叔过来,纯粹是想告状,因为母后将她管的太严了! 西门用指尖爱怜的捏了下那粉嫩小脸蛋,往前走,“等见到你父皇和母后,就知道了。”看来是胤轩跟映雪在打赌他跟浅浅会不会成事了,这两个羡煞旁人的人。不过他不会告诉他们,粘他的浅浅跑去粘另一个男人了,让他天天吃飞醋。 那个男人,四肢发达头脑简单,要样貌没样貌,要才情没才情,整个连他十分之一都比不上,真不知道浅浅是看上他哪点! 哼,等哪天本公子闲了,一定将那肌肉男一脚踢开,追回浅浅,免得她识人不清,误入歧途。 “母后,西门叔叔来了!”小身影扑进寝殿里。 “西门,你来了。”刚刚生产完的映雪与站在床边的胤轩相视一笑,“你来的正好,帮我儿子起个好听的名字吧。” 等熟络一下,再将西门带去他们为他设下的那场鸿门宴去,浅浅和那位聘请来的公子将会有一场非常精彩的表演,哎,就不知道这两个玩赌了几年的冤家能不能聚头了。毕竟时间这么久,西门也该收心了。 “母后,西门叔叔出现了,妩尘可以去西宫玩了。” “谁说的?将你那身衣裳换下,你是公主,只能穿宫装!” “我不做公主,我要做皇子!” “你是女儿身!”映雪气得瞪了胤轩一眼,“这个女儿你管!” “皇子就皇子吧,多么飒爽英姿的小皇子呀!”胤轩笑道,蹲下身来抱女儿,“到父皇这边来。” “父皇!”妩尘立即欢天喜地扑进他怀里,在他俊脸上重重啵了下,“妩尘长大了要像父皇这样。” 映雪的额头,立即爬满黑线。 “父皇,妩尘今天跟君昊捉迷藏,君昊(绛霜的儿子)肯喊我皇姐了。” “好。”胤轩回亲了女儿一下。 “那父皇肯让妩尘去西宫玩么?” “父皇考虑一下。”看向床上的映雪。 “妩尘想不想跟西门叔叔到处玩?”西门开口笑道,“外面比这个皇宫大很多倍哦,有很大的鸟,很高的山,还有会跳舞的花。” 这一家子,羡煞死人了,他得整点事出来才行,不然对不起他这趟京城之行! ------------ 幸福番外(三) 参加完映雪胤轩的喜宴,西门俊脸微酣,飞到卧波长廊顶上,躺着望月。 是醉了么,为何圆月变成了浅浅的脸?是吃醋了么,为何不喜欢看到那个慕容傲对浅浅殷勤的脸? 慕容傲,一个人高马大的肌肉男,比他高一点点,比他壮一点点,比他温柔一点点(其实人家身形挺拔、肌肉坚硬如铁,标准身材)……听胤轩说肌肉男是将军世家,自小习武,熟读兵书,人虽长的男人味十足,却温柔体贴,万中无一。 此肌肉男又是声名显赫的后起之秀,慕容将军家的独子,二十八岁被赐封傲龙将军,官拜一品。一品?貌似比他高了无数个等级。 他目前可是无官一身轻,连个七品芝麻官也算不上,无权无势的平民老百姓。要拼拼不赢,要比比不赢。不过,需要比么?咂咂嘴,他一跃而起。赏月赏够了,醒酒醒够了,该出宫了。 只是,廊下传来脚步声。 “浅浅,头好点了吗?”慕容傲柔出蜜来的声音。 他听得唇角一勾,重新在屋顶坐下。 “慕容大哥,我没事,其实刚才的酒你都帮我挡下了。”浅浅软软无力的声音。 他坐在屋顶听着,可以想见她脸蛋微粉的模样。与她在岷山生活的一年,这个小女孩蜕变成魅力十足的女子了。以前与胤轩一起在岷山拜师学艺时,浅浅还只是几岁大的丫头,天热了,穿着小短裤拉他去山间乘凉,去山涧戏水。天冷了,偷偷钻进他的被窝,抱着他的身子取暖;拉他练剑,自创双剑合璧。 那个时候,他一直当她是个孩子,一个永远长不大,粘着他的孩子。直到,这一年与她在岷山帮她养身子,见到她出落得亭亭玉立,前凸后翘的身姿,闻到她身上散发的淡淡女儿香,动不动就双颊绯红、香汗淋漓的粉颜,以及娇而不腻的黄莺嗓音。他便开始害怕与她独处。 他是一个年将三十身体正常的男人,与女人独处时间长了,有时忍不住会蠢蠢欲动,尤其是浅浅丝毫不设防要爬进他被窝取暖时。 “那好,慕容大哥送你出宫吧,先去我府上歇一晚,明日再送你回岷山。”慕容傲掺着浅浅在廊下走。 他将指尖的玉笛潇洒打了个转,风度翩翩落在两人面前:“不劳烦慕容将军了,浅浅有我这个二师兄照顾,尽可放心。” “原来是墨玄兄。”一身精致绛袍的慕容傲客气对他揖揖手,眸中噙笑送浅浅入他怀,“那慕容傲就先告辞了!”而后,袍摆一撩,迈着大步穿过长廊离去了。 浅浅靠在西门怀里,闭了闭清眸:“二师兄,我们什么时候回岷山?我不大喜欢待在宫里。”果然是酒微醺,妆半卸,骨软筋酥了。 西门闻着她带酒香的吐气如兰,感觉心弦被拨动了一下,掳着她的腋下:“还能走吗?”刚才看她在席间确实喝了不少酒。 “能走。”倚着师兄朝前走了一步,却脚下一软,差点倒下。她是真的喝醉了,借酒浇愁愁更愁。 他眸中闪过一抹怜惜,打横抱起她,“那搂好师兄的颈项了,师兄现在带你出宫醒酒。” “嗯!”浅浅乖巧如一只小猫钻在他怀里。 不过,他在出宫前去了趟妩尘的寝殿,敲了敲小家伙的窗子,“小妩尘,西门叔叔来了。” 佯装睡觉,打发掉宫女的妩尘即刻从床上翻身坐起,拎了藏在床下的一个小包裹乐颠颠从寝宫里跑出来,“西门叔叔,妩尘已经准备好了,跟王兄说了再见,也跟两个皇弟和妩君说了再见。” “那有没有跟你父皇母后说再见?” 小妩尘摇摇头,眨眨黑葡萄般的大眼睛:“西门叔叔说不要告诉母后的,不然母后不让妩尘出宫。” “那好,我们现在出发!”西门捏捏她粉嫩的小脸蛋,轻佻佻勾起她的小身子,无声无息跃出公主寝殿。既然胤轩夫妇要故意整他,那他也来玩玩,让他们急上一急。 两个时辰后,他们乘着马车顺利出了宫,过神武门,出护城河。身后,突然燃起满天烟火爆竹,响彻整个皇城,照亮整个夜空。 “哇,好漂亮!”小妩尘惊讶的声音。 “那后悔跟西门叔叔出宫吗?”西门带着暗笑的磁性声音。 “不后悔,宫外比宫内好玩。” “若想父皇和母后了呢?” “就回宫看他们,顺便还看看妩君和弟弟长大了没有?” “那不准哭鼻子!” “嗯!本公主绝不哭鼻子!” “在宫外不准用‘本公主’,要用‘我’!” “遵命,西门叔叔!” 一个月后,京城西街一宅院,一男一女一孩童站在门口目送一辆气派的皇家明黄华盖马车渐渐远去。 小丫头穿了一身带紫花的小裙子,眼巴巴望着,紧紧拽着男人的小指头:“西门叔叔,父皇母后以后还会来看妩尘吗?” “若舍不得,妩尘现在追上去还来得及!”西门拍拍她的小手。 小家伙咬咬樱桃小嘴,仰着小脑袋,说道:“妩尘不喜欢皇宫,可是又舍不得父皇和母后,母后现在有妩君和弟弟,肯定要把妩尘忘了。” “那好,西门叔叔现在带你送他们一程!”西门倜傥不羁笑道,猿臂一捞,抱着小妩尘跨上一匹闪电马,快速朝马车追上去,“你这是第一次出远门不适应,等习惯就好了,其实西门叔叔也觉得你不适合待在皇宫。” 小妩尘似懂非懂,紧紧咬着小牙齿,目送父皇母后的马车渐渐远去。不过她虽然不太懂,但是她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她不喜欢在皇宫被受限制,不喜欢穿小宫装,更不喜欢让宫女紧紧盯着,学习一大套宫中规矩。 她要的,是像鸟儿一样在天空中自由自在的飞翔。想飞到哪,就飞到哪。 西门追了一段路,抱着幼小的她勒马停下来,站在原地:“西门叔叔会在京城住段时间,你若想他们,随时可以进宫。”原来,他看到了慕容傲。 慕容傲正陪同一个老妇人和一个年轻女子进了一家医馆,随即,慕容傲与那女子一起走出来,走进对门的书斋。两人状态亲密,又若即若离。 西门眸中不悦,将妩尘从马背上抱下来,牵着她的小手走到书斋门口,大步踏进去。只见书斋里非常静谧,满架子整整齐齐的书,一尘不染,书香飘散。足见书斋的主人是个爱书之人。 不过,书斋里没有慕容傲与那个女人的身影,想必是进后堂去了。 他索性在椅子上坐下,端起小婢送来的茶,一口一口悠闲喝起来。小妩尘则好奇的在书架前转悠,一个字一个字念那些书册的书名。 “公子需要买什么书吗?”等喝完第二杯香茶,粉衣小婢终于问道。 “买书?”西门撩袍站起身,凤眸巡视了书架一圈,对小婢勾唇笑道:“是啊,本公子要买书,不过需要找你们老板谈。你知道的,我买的不止一本,量有些大……” “那公子请稍等!”小婢一听,眸中大放光彩,忙不迭跑进后堂请老板去了。 一会,一个松松挽着单髻,不插任何发饰,穿粗布罗衣的女子从后堂走出来,淡雅道:“小妇人刚才有些事,让公子久等了。” 字字清脆,声声婉转,如新莺出谷,而又人如其声,虽没有华衣首饰修饰,却是柳眉凤眼,气若幽兰,正是方才那个与慕容傲并肩走进来的女子。 且看女子一张清秀脸蛋绯红如云,发鬓虽然微微拢了,却仍显凌乱,一张饱满的唇,微显被怜爱过后的浮肿痕迹。 他兀自笑了笑,便明了女子与慕容傲在后堂发生什么事了,只是,女子似乎撇下情郎,跑来跟他做这笔卖书生意了。他暗忖不已,又唏嘘气愤不已。好个慕容傲肌肉男,敢先惹浅浅,再惹这个有夫之妇,他什么意思! 女子见他脸上阴晴不定,笑着说道:“公子,小妇人给你打个九折,以作赔罪可好?” “素素,怎么了?”慕容傲从后堂闻声而来,见是西门,惊了一下:“原来要买书的贵客是墨玄兄。” “刚好路过这里。”西门朗目带笑,视线在两人身上穿梭,“慕容将军好艳福,能识得如此绝美贤惠女子。只是不知慕容将军将浅浅放在何位置呢?” 名叫素素的女子立即俏脸一白,对他歉意的盈了盈身,转身走进后堂。 “素素!”慕容傲本想去拉她,终是跺了跺脚,看着西门:“我跟浅浅什么事也没有,只是帮她挡了几杯酒……你知道浅浅是圣上的师妹,君命难为。” “什么君命难为?”西门眉梢挑得高高的。 “圣上说浅浅酒量不好,让我照顾她。”慕容傲如实道,一张俊挺刚毅的俊脸上呈现急色与痛苦,“不瞒墨玄兄,我与素素已育有一子,年方五岁,却因父亲的极力反对,时至今日无法成亲。而太皇太后与大母(祖母)有意将浅浅赐婚于我,撮合我二人。” “原来是重慈与令尊在从中作梗!”西门恍然,看看后堂,“那你以后打算怎么办?你这样两面夹着,也不是办法。” “的确不是长久之计。”慕容傲点点头,面色沉重目视前方:“我与素素相识相知七年,六年前父亲派我起兵去南藩平乱,答应捷战归来就允我与素素这门亲事。岂知,我一去就是六年,六年里,素素杳无踪影,家书不回,也从不主动给我刻信。我才知,素素与她病重的娘亲让大母赶出了京城。直到三个月前,我才在这里寻到开书斋,苦苦度日的素素……这次,我无论如何也要娶她。” “那……”西门正要说话,眼角余光一闪,突见慕容傲身后的门帘后站了一个小小的身影,那小家伙只是静静站在那里,带着强烈的敌意冷冷盯着他。 “宸儿。”慕容傲示意儿子出来。 “你们给我滚出去!”这是小慕容宸走出来说的第一句,一张小小的俊脸布满寒霜,小手指朝门外一指:“是你们害得爹爹和娘亲不能在一起,滚出去!” 西门望着那双眼睛,只觉这孩子长大后一定比他父亲更有出息。 “我们才没有害你娘亲!”小妩尘大步跑过来,将她看中的一本书摔在小慕容宸面前,樱桃小口开阖,“看到没?我们是来买书的,而且,是你爹爹缠着浅浅姨,让西门叔叔吃醋!” “我爹爹才不会做这样的事!”五岁的小慕容宸英挺的小剑眉一横,怒气爆发了,伸手将西门和小妩尘往门外推:“书我们不卖了,你们这些惹我娘亲伤心的人全部滚出去!爹爹不会娶你娘亲的,他只喜欢我娘亲!” “你这个蛮横不讲理的哥哥!”小妩尘也被惹毛了,一嘴朝他的小胳膊咬下去,“谁要你爹爹,送给我也不要!” “妩尘!”西门忙拉开两个小家伙,一把夹在腋下,对慕容傲歉意道:“小妮子的脾气有些暴,很抱歉伤了贵公子,对面有家医馆,不如让我带他过去看看吧。” 只是,小家伙被咬了并没有哭闹,而是冷冷盯着他跟妩尘,一身的敌意,如一只刚出世的小雏虎。 “西门叔叔,我们并没有做错什么,他为什么要这样看我们?”小妩尘在他的臂膀下扭动小身子,还想咬这个哥哥一口。什么呀,他这样瞪人太不礼貌了。 西门无奈,再对慕容傲歉意笑了笑,夹着小小的她大步走出去。 随即当他们经过对面的医馆时,看到一个头发灰白的老妇人从馆里走出来,边走边咳嗽,脸色咳得发青,而后一走到门口,身子突然倒了下去。 西门忙放下小妩尘,跑过去将老妇人重新抱进医馆内,大夫一探气息,脸色大变:“没气了。” 慕容傲和白素素也匆匆赶来,素素一见老妇人的尸体,哽咽一声哭倒在地,一下子晕过去。慕容傲将她抱到床上,看着西门:“西门兄刚才可有看到我岳母接触什么人?” 西门摇头:“我抱着妩尘出来的时候,刚好看到老妇人摔倒在地。” 慕容傲的脸一下子沉重起来,握紧素素的手,守在床边。 西门不好插手别人家的事,见外面天色已晚,便带着小妩尘起身告辞了。 这个时候,小妩尘也暂时忘了离宫的不习惯,坐在院子里与西门给她抱养的小狗狗玩耍,玩了一会,将小狗狗捉进盆里用刷子刷澡,还一边给它讲故事,完全忘了今天发生的不快。 在皇宫里,母后和宫女们不准她养宠物,只有西门叔叔才对她予取予求。她现在算是如鱼得水了。 而这边,她的西门叔叔在备受煎熬。 由于浅浅以前曾经是活死人,体内的血液被换过,筋骨僵硬过,所以得定期给她泡澡按摩,以活络筋骨和血液,促进体内代谢。 而泡澡按摩的事,一直是他亲自代劳。 前几年他倒觉得没啥,只觉得浅浅依旧是那个钻他被窝的小女孩,她说哪里不舒服,他就给她揉,洗澡的时候不方便擦背,他就给她擦,一切如常。可是就在一年前,他在给她按摩的时候,接触到她细滑的嫩肤和香软的女儿腰,他的手掌就感觉被烫到了。 浅浅的美目里有一种风情在流动,那是一种属于女儿家的妩媚,若有似无撩拨着他。 此刻,他正走进浅浅的房间,恰好看到浅浅正在解素白单衫上的结扣,衣衫轻轻一退,削肩细腰嫩背一览无遗。她的肌肤呈现一种诱人的乳白色,在灯光下泛着健康的光泽,纤细匀称的脊背,细细的腰肢,浑圆的…… 他不敢再往下看,急忙打住,浅浅听到声音也忙将衣衫拉了上来,紧张兮兮回头看他。见是他走进来,素手一抓,将散开的乌黑青丝抓成一束,“二师兄,这头发太长了,我想剪短一些。” 他将视线移到那把乌黑亮丽的秀发上,想也不想说道:“留着吧,长发留香,很美。”浅浅的身子骨很纤细娇小,青丝根根黑亮,只要将长发随意一挽,婀娜又小蛮。 浅浅没想到他会这样回答她,以为又是几步上前,戏耍她说‘好啊,那二师兄帮你剪,剪的越短越好’的,不免俏脸一热,大声道:“二师兄你先出去,我现在要褪衣泡澡。” “那我一会给你送药瓣过来。”他立即退出去,感觉室内的氤氲热水把他的俊脸都给蒸热了。甩甩头,他走到廊下,大口的呼吸。又不是第一次见女子的玉背,干嘛紧张成这样。 随即,他没有亲自给浅浅送药瓣,而是出门喝酒去了。 一袭白衣,执一把折扇,与相思楼的思思姑娘躺在露天阳台,一个躺着饮酒,一个弹曲子。 高思思曲子弹到一半,琴面一压,朝倚楼饮酒的白衣玉面公子走过来,笑道:“思思以前有个好姐妹叫青衣,花颜月貌、善解人意,不知西门哥哥可认识?” 西门半仰着头,对着月亮笑了笑:“思思,你以为西门哥哥在为青衣嫁人的事借酒浇愁呢。” “不然,西门哥哥是为什么事买醉来了?”高思思坐到他身边。 “思思。”西门突然翻身坐起,狭长凤眸清亮,不见一丝醉意:“你陪西门哥哥回府上住段时间可好?” “啊。”高思思怔愣了一下。随即抿嘴一笑,用帕子掩着嘴角,柳眉飞扬,“思思哪敢说个‘不’字,西门哥哥说是,便是。”难得西门哥哥这次亲自邀她过府,她欢喜还来不及呢,哪还有拒绝的理。 “好,我们继续弹曲饮酒,明日我让人来接你。” 这个时候,浅浅刚泡好药澡,沐浴完,正在厨房里亲自下厨炒菜,等着二师兄回来。 刚才听下人说二师兄没用晚膳就出门了,走得急匆匆的,想必是有什么紧要的事。她想,反正她也睡不着,索性等二师兄回来好了,伺候他用膳,顺便让他给她弄弄筋骨。 二更天,等布好酒菜,她回了趟房里,稍稍给自己打扮了一番,云鬓峨峨,修眉联娟,娥娜翩跹,俏丽多姿。而后小窗独坐,等着心上人回来。 她与二师兄的一年之约早已期满,过完了春,迎来了夏,可是二师兄迟迟不肯提及,继续过他水不沾衣,踏雪无痕的潇洒日子。至此,她突然有了委屈与羞愤。 二师兄喜欢映雪姐姐,怜惜映雪姐姐,这是人尽皆知的事,她浅浅爱慕二师兄,对二师兄表白,追着二师兄不放,也是人尽皆知的事。她本以为映雪姐姐嫁给了大师兄,做了一国之母,二师兄就会放下,肯多看她一眼,不曾想,二师兄对她自始自终只是敷衍,只是诸多推搪。 时至今日,她突然没有勇气再去对二师兄提及这个一年之约,她没有勇气了,即便是很爱很爱二师兄,但她浅浅也是有尊严的,是个女儿家,脸皮再厚,也知晓什么叫羞耻。 纵使一年飞逝,草木皆春,二师兄却没有遇到心上人,也没有对她动心,一切无果。如果她知廉耻,就不能以此要挟二师兄接受她,不能再做纠缠之人。 “浅浅小姐,西门公子回来了。”门外的婢仆对她禀告道。 她蓦的站起,抓起枕下的一个香囊袋就往外疾走。二师兄,你我同门数载,师兄妹情深,如果对我只是兄妹之情,就请在今夜做个了断。我不想囚了你,也不想自己再有遐想。 走到大厅,只见白袍翩翩的西门正与妩尘坐在圆桌旁吃菜,与小家伙有说有笑,看起来极似父女。 父女。她猛的停住脚步,站在门帘子后。小妩尘是映雪的孩子,出世的时候,二师兄就一直陪在身边。倘若不是对映雪还有情,又何以对这个孩子这般疼爱呢。 “浅浅,别藏了,出来吧。”西门给小妩尘夹一口菜,俊目带笑,“二师兄与浅浅混了这么久,还不知道浅浅的手艺这般好,以后咱们的小妩尘有口福啰。 浅浅敛住心绪,拨开门帘子走出来,恢复一派娇俏,“二师兄,你若喜欢吃,浅浅可以再学。妩尘,时候不早了,你与嬷嬷歇息去罢。” “嗯!”小妩尘从凳子上跳下来,对西门说了句‘西门叔叔,你答应要教妩尘武功的,不要食言哦’,便乖乖随嬷嬷回房了。 西门点了点头,目送小家伙离开,凤眸看向浅浅:“等师兄这么晚,是不是有什么话说?” 浅浅闻着室内飘散的淡淡脂粉香,心头涌过一抹酸涩,走到西门身边:“二师兄,你又去花楼了?” 西门剑眉一挑,刮刮她的小鼻头,宠溺笑道:“鼻子真灵,刚才师兄嫌闷,去思思那喝了两杯。思思的琴技可以让人三日不食肉味,明儿个师兄接她来府上住几日,浅浅师妹你替我准备一下可好?” 浅浅大惊,一把挥开他的手:“二师兄,这又是一个青衣?”她将手里的香囊拽得死紧,紧紧盯着她的二师兄,羞愤出声,“你与我的一年之约还作数吗?” 西门站起身,面若桃花,眸若深潭,“浅浅,时至今日,为何你还是想不通呢?我只能是你的二师兄。” 浅浅的心一下子裂开了:“既然给不起,又为何要定下一年之约!”随即微带哽咽笑道,“二师兄,其实我早已想开了,只是不甘心你对此事的不回应。既然此事说开了,一年之约就不作数了,二师兄你不要觉得被绑缚住了,浅浅以后不会这样缠着你的……” “浅浅。”西门的心扯动了下。 浅浅将发鬓上的珠花拔下,拨下那挽好的层层叠叠发鬓,若无其事笑道:“二师兄你不知道这些东西有多重,又难看,压的我脖子酸痛,我早说过剪掉这长发……” 西门看着她,凤眸闪了闪:“二师兄给你找个夫婿吧。” 浅浅握着发钗的手打颤,身子一僵,回头笑道:“好啊,浅浅正想着比武招亲呢,这下不用兴师动众了。二师兄,你一定要找个能医会武的,这样既可以给浅浅治病,又可以保护浅浅。上次慕容大哥说,他有个弟弟……” “他弟弟已经有意中人了,而他,也有妻有子。”西门打断她,看着她强撑笑颜的脸,心里很难受,“二师兄会给你找个疼你惜你的男人。” “是吗?”浅浅笑得更大声,笑声比哭还硌人,说道:“浅浅运气怎么这么不好呢,每个喜欢的人都有意中人……这样吧,明日二师兄给我搭台比武招亲,这样比较快,也比较省心。而且如果他能打得赢我,说明以后能保护我……” “前来比武的人都是冲你外貌而来,没有一个真心,二师兄有一位好友……” “二师兄,浅浅想比武招亲!”浅浅冷道,俏脸上不再笑,冷冷盯着她的二师兄,“二师兄年满三十,浅浅也过了双十,各有各的路,浅浅想找一个跟二师兄没有任何关系的人嫁了,从此远走高飞!” 西门懂她的意思,剑眉微皱,凤眸沉着:“知人知面不知心,不要随意跟陌生人走。” 浅浅不答他,突然将门外的管事唤进来,吩咐道:“明日准备擂台,贴出招亲启示,只要能吃我三鞭,便算过关。” “浅浅,你急什么?”西门大声道,示意管事不要照办。 “二师兄的心上人明日就要入住这里,倘若浅浅不急着把自己嫁出去,就要被扫地出门了不是。”浅浅冷笑,一把甩开西门的手,冷眸看着管事:“还愣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去办事!顺便将府里最好的厢房收拾出来,恭请思思小姐入住。” 吩咐完,已是头也不回的疾步走出去。 西门没有追上去,双眉攒紧,俊脸沉重。 翌日,浅浅从房里走出来,一袭束细腰的男子银袍,外穿葛纱,及腰青丝剪掉大半,用发带箍成一束。右手执鞭,左手挽鞭尾,俏丽多姿。而且,她房里还准备了一个小包袱,打算比完武就走人。 只是,府邸门口除了停着两顶轿子,并没有比武擂台。 那两顶轿子正是高思思的坐轿,一顶坐人,另一顶安放她的行装。花楼的嬷嬷听说是西门公子邀请过府,不等西门的人去接,便一大早将高思思送了过来。 此刻,高思思正带着丫鬟坐在西门给她准备的厢房里。她撤去了房里很多家具,摆上她喜爱的君子兰,挂上她喜欢的紫红纱帐,养上她从花楼带过来的黄莺,俨然娇客入住。 浅浅此刻正寻那不按她吩咐办事的管事,路过这廊下,恰好与那临窗而坐的高思思打了个照面。 面如敷粉,唇若施脂,转盼多情,语言常笑。浅浅一见此女子,便知是谁了,这个女人身上天生就有股花娘的娇媚气。反观她,形销骨立,纤细修长,谈不上娇艳惊人。 不过,她可不认为自己比此女子差,她虽纤细,但肉都长在了女人该长的地方,不该多的不会多,不该少的不会少,比例刚刚好。她少这个女人的,是嬷嬷自小调教的那股狐媚气,以及服侍男人的手段。多这个女人的,是待字闺中的那份纯真。 高思思也在打量她,媚眼勾了一眼,不冷不热笑道:“你是西门哥哥的师妹吧,思思经常听他说起,果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呢。”说话间,故意挺起她衣襟半开,微露乳沟的性感身段。 浅浅立在廊下,面色一冷,对丫鬟道:“府上几时来的客人,怎么没有人知会我,要是怠慢了娇客,二师兄可是会责罚于我。呀,是哪个小婢将思思姑娘房间布置成这样,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花楼,快撤了,换上浅色的帐子!” 这个女人,连青衣一半都比不上! 高思思俏脸隐隐一沉,媚眼依旧含笑:“不劳烦了呢,西门哥哥喜欢这样的摆设,他常夸思思不但身子香,连闺房都是馨香满盈,让他烦忧尽消。” “既然如此,那浅浅先告退了,有什么事,找管事。”她听得鸡皮疙瘩掉满地,虚应一声,继续走她的路。既然二师兄喜欢这样的货色,那她没话好说。 前厅,西门正与慕容傲品茶谈话,说些白素素母亲暴毙之事。原来慕容傲这次是特意上门拜访,以答谢西门对白素素之母的搭救。顺便将儿子慕容宸带了来,亲自上门给西门和妩尘做赔罪。此刻,两个小家伙在院子里玩。 “家丑不可外扬。”慕容傲最后道,看着门外儿子不同于一般小孩的倔强早熟模样,眸中有着心疼,“我一定会给素素一个名分,给宸儿一个完整的家。待事情告一段落,守孝期满,定将与素素的喜帖亲自送到西门兄手上。” 西门知定是他慕容家出了什么事,不方便与外人道明,便没有问什么,说道:“到时候一定前去蹭杯喜酒喝。” “我听大母(奶奶)说,太后娘娘准备赐封浅浅为玉叶公主。”慕容傲又道,看着西门,“太后娘娘此举并不是想为玉叶公主选驸马,而是想弥补浅浅曾经受到的伤害,特赐封为公主。大母由于经常进宫陪太后娘娘赏花品茶,便听了来,执意让我娶浅浅……” 浅浅刚刚找过管事,得知是西门不允其搭擂台,便气匆匆找来,甫进门,恰恰听到这句,忙缓住脚步。 “不瞒西门兄,我与大母父亲僵持的结果是,大母同意我娶素素,但是必须先娶浅浅为将军大夫人,再娶素素为妾。”慕容傲继续在说。 “慕容大哥。”她大步走进来,一身男儿装,一束长发,俏丽多姿站在两个男人面前,唇边绽放两个梨涡,“浅浅愿意做妾,排在素素后面过门。”虽然她现在还不知道素素是谁。 西门即刻眉梢一挑:“浅浅,慕容兄还没答应娶你呢。”话语里隐隐有着酸意。 “二师兄,太后娘娘让我嫁!”她冷冷回道,走到慕容傲面前,望着这个跟大师兄一样器宇轩昂的男子,“慕容大哥,浅浅不会跟素素争的,只要一个妾室的名分。” 见慕容傲面露难色,抿唇不肯允,她踮起脚尖,贴在他耳侧说了几句话。 西门见此,凤眸一冷,一把将浅浅拉开,盯着她剪掉大半的长发,“谁让你剪掉的?!”这身男儿装俏丽是俏丽,却永远比不上她穿一袭素雅长裙的袅袅娉娉模样。而且,她做甚么靠慕容傲这么近。 浅浅甩开他的手,又走到慕容傲身边:“二师兄,慕容大哥已经答应娶我了,你不为我高兴吗?” 西门看着她,只觉她在任性,又似在赌气,沉住气说道:“如果慕容兄与你两情相悦,二师兄便为你高兴。但是你这样做,只会伤害素素母子,让二师兄为你担心。” “西门,我是真的打算娶浅浅。”慕容傲突然道,黑眸中绝对没有半丝戏谑,静静看着西门,“你即将要办喜事,浅浅也只是想寻一处托身之处……” “咚!”他正说着,大厅门口的一个古瓶突然被一个小身影撞碎在地,小家伙将架子也推倒了,厉声道:“你果真要娶别的女人,你背叛娘亲!” “宸儿!”慕容傲这才察觉刚才一番话让儿子听到了,看了西门与浅浅一眼,忙大步追出去。小家伙年纪虽小,却是非常心疼娘亲,不容他娘亲受半点伤害。本来为他外婆的事,小家伙对他已有嫌隙,若现在让他误会他是真的要娶浅浅,那一定会让他们父子关系雪上加霜。 西门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在椅子上坐下,悠闲喝他的雨前龙井:“浅浅,你现在还要嫁吗?” 浅浅正为慕容傲的事心生愧疚,听他这样说,扭过头来:“二师兄,浅浅当然要嫁,而且还要嫁的风光!昨夜二师兄也说了,要嫁就嫁疼我惜我的人,我相信慕容大哥是个好丈夫。” 西门立即脸色微变,僵硬的笑出声:“那好,二师兄为浅浅准备嫁妆。”而后潇洒捻开折扇,大摇大摆走出去。 三日后,皇城果然送来一道懿旨,宣浅浅入宫,赐封玉叶公主,赏封邑、土地、赐金银珠宝数箱,建公主府。而西门也在这日,带着高思思入宫,破例让一个花楼女子进入皇后的鸾凤殿外殿。 映雪正在坐月子,让宫女掺着走到外殿,隔着屏风看了高思思一眼,便走回内殿了。 这个女子是很美,可是美的过于风尘,不适合西门大哥。 “浅浅,妩尘现在怎么样?”她软软躺在凤榻上,闻着室内沁人心脾的熏香。 浅浅正在逗弄小太子,捏了捏小婴孩的小拳头,抬起头:“映雪姐姐,你希望妩尘跟着我,还是跟着二师兄?” “怎么?”映雪轻轻笑了声,绝代风华净在举手投足之间,散发一种诞下龙儿后的风韵,“浅浅不打算与西门大哥长相厮守了?其实你身为玉叶公主,没必要一定要做慕容傲的妾。” “映雪姐姐,大婚那日,坐在喜轿中的新娘子不是我,白素素会代替我嫁进去。而我,只是找个借口与二师兄告别罢了。” “那你打算去哪?”映雪的水眸似嗔亦惊。女儿家的心思她懂,西门大哥与浅浅的性情她也懂,一个要嫁,一个带花娘进宫,两人斗起气来了。 “去岷山。公主府空置下来罢,我会带着妩尘回岷山,将师父教我的一些剑法授予她。”浅浅脸上浮现淡淡感伤。 “那要是西门大哥也回岷山呢?” “二师兄不会回去的,因为高思思不会去。映雪姐姐,浅浅不打搅你歇息,先告退了。” “好。”映雪点点头,示意宫女送浅浅出殿。 而等浅浅走到外殿时,西门恰恰与一身明黄朝服的胤轩走了进来,胤轩墨眸扫三人一眼,什么话也没说,只是让他们平身,便走到内殿看望老婆与儿子去了。 西门拐他大公主出宫的事,他正要找他算账,所以他们三人之间的纠葛,他坚决不插手,只是‘秉公办理’。母后要赐封浅浅为玉叶公主,他应允。慕容府家老太君请他赐婚,他应允。只要西门不吭声,他一律应允。 至于后果,西门自己去收拾吧。 高思思匍匐跪在地,直到那双皇靴远去,她才从地板上爬起来,走到西门身边:“西门哥哥,思思今日能一睹圣颜,沾的全是玉叶公主的光。可否让思思借花献佛,请玉叶公主屈尊贵体饮酒小叙一番?” 浅浅正往殿外走,听这高思思虚情假意的话语,转过身来:“明日便是本公主的大婚,思思姑娘若想饮酒,等到明日罢!请恕本公主今夜不能沾酒。” 西门站在高思思身边,折扇一开,笑看她:“玉叶公主与慕容傲将军的大婚定在三日之后,没有人通知玉叶公主么?” 浅浅唇一咬,瞪他一眼,转身走出去。 等出宫回到西街的府邸,她脱去一身盛装,只着一件单衫,默默坐在窗边饮酒。大师兄对她保证过,大婚当日,若发现新娘子不是她玉叶公主,而是白素素,绝不追究,而是让木成舟,撮合慕容傲与白素素。 因为慕容家看不起的,就是白素素出身低贱,无权无势。他们家要娶的,就是玉叶公主这个名号,一生所求的,就是与皇家攀上关系。既然他们只要名号,玉叶公主长什么样又有什么关系呢。 仰头饮尽杯中酒,她将头颅搁在窗扇上,独对明月。 远处古琴声声,高思思的琴声在绕梁不绝,低吟浅唱,似在讥讽她如今的落寞。什么一年之约,那只是二师兄放心不下她的一种包容。 他接受不了她,却也放心不下她,就好似哥哥对妹妹的那种亲情,不忍看她孤苦无依。 所以,她赌什么气,任什么性呢。她要的,是让一个男人名正言顺将她带走,给她一个名分,让二师兄再也没有理由用兄妹情去折磨她。 烈酒入喉,涩心涩肺,她将酒瓶扔到窗外,而后软软滑下身子,哭起来。 “怎么了?”西门用脚踩住那在他面前滚动的酒瓶,看着坐在窗内的她,而后从窗子直接跃进来,“谁欺负你了?” 只见刚才还好好的她,满脸烧红,一脸泪水。 她爬起来,突然冲进他怀里,紧紧抱着他的腰身:“二师兄,让浅浅最后抱你一次吧。” 西门轻叹一声,回搂她:“为什么是最后一次呢?” 她抬起泪眼朦胧,半醉半醒说道:“无论我怎么做,在你眼中都是长不大的师妹,没有映雪姐姐聪颖,没有高思思风情,永远都是孩子。你看不到我的成长与蜕变,看不到我的心……”半醉说着,陡然送上自己带着酒香的粉唇,生涩笨拙的吻他,“二师兄,我也想喊你西门哥哥,想让你把我当女人抱着,而不是孩子。” 见西门不回应她,她瑟缩的跳开,再说道:“一切结束了,二师兄你走吧,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西门却是一把扯过她,将她重新卷入怀里,温柔吻上她的粉唇,而后渐渐加深这个吻,与她生嫩的唇舌交缠。直到浅浅双眸氤氲,紧紧勾着他的颈项,初识**的越求越多,他才猛的撤出伸进她衣襟里的大掌,给她将衣裳拉拢好。 “浅浅,二师兄不能亵渎你。”他暗哑道,推开浅浅,掌下还余留那份美好。他对浅浅的感觉,果真在潜移默化中变了,变得让他害怕。浅浅是圣洁的,纯净如天山上的圣水,不该在他身下承欢,不该被他亵渎。 浅浅紧紧拉着他的手,不让他抽离,惊喜的泪光在眸中涌动:“二师兄,你原来对我不是完全没有感觉的,可是为什么不试着接受?我天天盼着那个一年之约,一天又一天,等着二师兄你对我开口说,我喜欢上你了。二师兄!”她开心的朝他扑过来,重新紧紧的抱住他,“试着接受我,你会发现我是一个女人,盼着嫁人生子,与夫君游走天下,白首偕老。” 他却心头繁复,一把推开她,大步朝门外走。 最近他吃醋的次数越来越多,心湖也越来越容易被挑动,他不喜欢这种感觉,却又在心底隐隐期待着一种感觉。那种感觉,他只曾在映雪身上有过。痛并期待着,看着她幸福,他就幸福。他从不会强迫这样让他期待的女子,连吻都不会,因为对他来说,与心爱的女子亲热是件很神圣的事。 可是今日,他吻了浅浅,并差点有了下一步。是否他也醉了? 他疾走到高思思的房间,喝着思思端给他的美酒,听着她弹曲。一般情况下,他比较喜欢与四面玲珑的花娘打交道,因为她们什么都懂,而且懂得分寸。 “西门哥哥。”抚琴抚到一半,思思轻压琴面,缓缓走至他身后,“你是不是遇上了烦心事?说来听听可好?” 西门看着她那张风姿卓越的脸蛋,凤眸下移,瞥一眼她故意倾身袒露的饱满乳峰,没有说什么,静静饮酒。 高思思顺着他的视线也瞥一眼自己胸前的骄傲,风情一笑,顺势坐到他腿上:“西门哥哥,思思的背疼,去床上给思思揉揉可好?” 西门凤眸中闪过一丝犹豫,没与她说太多,直接抱起她往床榻走。他不是没碰过女人,不过都是些供他解决需要的花娘,既然这个高思思意图这么明显,他也不必与她说太多,解决需要的女人跟交心知己是要分清楚的。恰好,他正要试试自己是否因太久没碰女人才对浅浅产生**。 如果是有**,那他更不能将其发泄在浅浅身上。 高思思坐到床上,红罗帐一放,已是迫不及待解起身上的衣物来…… 而这边,浅浅的酒醒了大半,拍了拍发烫的脸颊,眉开眼笑朝西门的房间走去。刚才并不是做梦,她是真的感受到二师兄的情意了,二师兄对她的感觉很浓烈,却是埋藏在心底。如果她现在放弃,那么二师兄就是真的再也不属于她了。 打开西门的房间,竟发现西门不在,于是回头往高思思的院子走,果然看到那女人房里的灯还亮着,一个丫鬟捧着西门的蓑衣守在门口。 “我要见二师兄。”她对那丫鬟道,站在门口不肯离去。 “西门公子与姑娘有要事。”丫鬟不肯放行,而她的身后隐约传来女子的媚笑声。 她浑身不对劲,一把推开那丫鬟,一脚将门踢开,“二师兄!”她大步走进去,果然看到帐外衣衫散乱,帐内人影交缠,暧昧的气息弥满整个寝房。 二师兄刚刚才吻过她,现在就跟高思思缠到床上!她一把扯开那帐子,看到高思思脱个精光,正趴在西门的胸前如蛇般扭动,模样极尽淫luan。 而西门,虽然只微微将襟口拉开,却是任那高思思躺在他身上! 她又痛又急,一掌将那高思思击到床里,失望的看了西门一眼,转身回到自己房里,取了小包袱就走。 西门整理好衣衫,快速追了出来,一把将她拽入府里:“你生什么气?我与她并没有发生什么!” 浅浅甩开他,怒道:“已经肉帛相见了,你还想怎样?” 西门将她手里的小包袱扯过来,心头竟是渐渐澄明,低柔解释道:“男人有需要的时候,都会这样。不过正是因为有她,我才明白我对这些女子都失去了兴致。” “二师兄,原来你以前每次上花楼,都与那些花魁肉帛相见!”浅浅怒火更炽,这次改为用掌去击开他,夺回她的包袱就往墙头外跃。 “浅浅!”西门袍摆翩跹,挡到她面前,“以前是为了解决需要,才去花楼。但是自从随你去岷山,我就没有碰过其他女人。接思思过来,就是为了分散你对我的影响力。你知道吗?我现在不敢单独跟你在一起,因为我怕自己控制不住,亵渎了你。” “二师兄!”浅浅眼眶一热,不可置信看着他,“那高思思住进来以后呢?你不是一样打算碰她!” “我是打算碰她。”西门坦诚承认,长身玉立立在那里,凤眸闪烁光芒,“因为我被你折磨,不敢与你同处,不敢靠近你,变得不似原先的我。所以只有碰了她,才能找回以前的我。但是,我现在对她的身体没有一丝反应。” “谬论!”浅浅脸蛋一赧,从墙头跃下来,提着小包袱往屋内走。不管有没有碰,他都看了高思思的身体。她还是羞愤! 西门无奈,浅袍翩翩,跟着从墙头跃下,唤来管事:“明早将思思姑娘送回去,并赠白银五百两。”他想他这次是踢到浅浅这块铁板了。 三日后,玉叶公主与傲龙将军缔结良缘,万民同庆。 皇上赐予玉叶公主宫婢三百,贴身侍卫一百,歌姬舞伶五十,金银丝帛数箱,命百官随行出宫门,极尽排场。他与皇后则站在城楼,目送一众队伍浩浩荡荡出宫门,往慕容将军府而去。 映雪一袭金线绣火凤宫装,怀抱甫出世的儿子,幸福偎依在胤轩怀里:“胤轩,你说西门和浅浅会走到一起么?” 胤轩一身明黄龙袍,外罩葛纱袍,器宇轩昂站在那里。他抿唇,一双深眸眺望迎亲队伍旁的一道白影,笑道:“其实早在岷山那一年,他们就已经在一起了,只是两人的性情造就他们的若即若离。我相信我们儿子满月的那一天,他们会带来好消息。” “我担心妩尘。”映雪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看到小妩尘在人群里钻来钻去,完全忘了皇宫才是她的家。 “别担心,西门会照顾她。”胤轩轻抚她的背,搂着她往回走,“待我们出去私访,便有机会见妩尘了。每隔半年见一次,她就不会忘记父皇母后。” “嗯。”两人缓缓步下楼梯,相拥走向他们的幸福之门。 这边。 喜乐震天响,花瓣飞满天。伟岸挺拔的新郎官高骑骏马,眉开眼笑带领喜轿走向慕容将军府。他身后的鸾轿上,女子红裳娇艳,身段婀娜多姿,一顶凤凰于飞喜帕遮住玉叶公主的脸。 新郎官回头看了她一眼,而后墨眸一扫人群,视线定格在一间茶楼里。茶楼里坐了个白衣公子,龙骨折扇一捻,潇洒的看着他。两人对视一眼,竟是相视而笑。 他对白衣男子微微颔首,而后带着他的新娘子从茶楼前走过。 “西门叔叔,浅浅姨什么时候来?”小妩尘一脸汗水从外面跑进来,抓起他的茶杯就咕噜噜的喝。 西门倜傥摇着折扇,不答反问道:“刚才去哪玩了?这么调皮,西门叔叔怎么带你四处游走。”弄丢了的话,他怎么向胤轩映雪交代。 “西门叔叔。”妩尘马上爬上凳子,抱住他脖颈,撒娇的蹭来蹭去,“妩尘刚才去了趟书斋,那个哥哥坐在书斋里不肯出来,说他的爹爹被抢走了。” “你们又打架了?”西门的第一反应。 “他打不到我,只有我打他的份。”小家伙自豪道,“我在他的臂膀上咬了三口,还是同一个位置。” 西门折扇一收,在她小脑袋上轻敲了下:“人家是让你才被你咬的,那小家伙武功底子不错。”而后拎起小妩尘,“你浅浅姨来了,我们走。” “西门叔叔,我们去哪?” “问你浅浅姨,她说去哪,我们就去哪!” 只见浅浅策马扬鞭,赶着一辆马车疾奔过来,二话不说,一鞭子卷起小家伙送到车里,“别管你西门叔叔,你跟浅浅姨走!” “为什么?” “浅浅姨与西门叔叔分道扬镳了!” 西门唇角一阵抽搐,袍摆一掀,跃到马车头上,坐到浅浅身边,“还在生气呀,我已经知错了。” 浅浅不理他,手上的马鞭抽得呼呼响。 “浅浅。”西门握住浅浅手上的马鞭,勒住双马,缓下速度,“白素素假冒你做新娘子的事,除了胤轩映雪知,还有谁知?” “还有我知。”浅浅总算肯回过头看她,一张巴掌大小脸嫣红嫣红,不知是被气,还是被风吹的,很是诱人,“大师兄承诺不会论罪当诛的,所以白素素不会有事。” “浅浅,我发现我着了你的魔。”这是他这三日面壁思过得来的结果。浅浅若真嫁给慕容傲,他会打翻醋坛子;浅浅若不理他,他会觉得心里好空;浅浅若再主动吻他,他会…… 浅浅俏脸一红,连忙将头侧过去:“二师兄你说什么,我不懂!” “浅浅,二师兄喜欢上你了!”他邪魅大笑,将那娇软的身子搂起,宠溺的吻上那张娇嫩的唇,“浅浅,二师兄将自己介绍给你怎么样?” 这张唇好柔好软,是他喜欢的味道。掌下的腰肢不盈他一握,软得几乎一掐即断,还有那高耸弹性的胸,那日他摸过了,原来浅浅瘦归瘦,那个地方却是让他一掌包不住…… “行,不过得先比武!”浅浅双腕勾上他的颈项,生涩的回应他,眉眼间都是幸福,“二师兄,为什么你一吻我,我的腿就发软?” 他唇角带笑,渐渐加深这个吻,带领她探索那份美妙,“因为这是人世间最神圣的事。”他的浅浅,他要保护她,疼惜她,让她一辈子幸福。 “二师兄,我的身量有高思思苗条吗?”她早说过,高思思有的她也有,只是她不屑于露而已。 “这个……”他赧颜,抱紧那婀娜的娇软身姿,“浅浅,你才是真正的尤物。” “二师兄,马车是不是在颠簸?” “好像是。” 他放开浅浅红肿的唇,这才发现马车已飞奔出城,两匹骏马映着夕阳,带着他们在京城外的茫茫原野上奔跑,一路往西,洒下一道长长的影。 “我们去哪?” “马儿带我们去哪,就去哪。” “西门叔叔,浅浅姨,你们刚才在干嘛?”车里有个小家伙趴在马车的木板上,托着下巴,研究了他们半天。 两人身子蓦的一僵,身板坐直,看着夕阳,“刚才在…说悄悄话。” “那为什么要嘴对嘴?还摸摸?” “因为……”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