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何人为师? 第一章 风起小帝君 洛阳桥以东飘起了柳絮,以西落了一阵雨。 一行披着青衣的少年在渡口处矗立,等那一声三年没听的铃响。 他回来了,那誓要横苍渡江的青衣少年提着一壶老酒远去,去寻找他的道统,三年后他便要回来,答那留墨于池塘水旁的诘问。 何人为师? 且看那少年提剑,于风雪中伫立。 …… …… 平地上飘着雪,这一飘,就漫过了地平线。 他还在等,像个赌徒一般,用尽所有一切充当那筹码,赌一个爱情的真假。 他疯了,披头散发,弄得那天下三大名楼之一的锦华楼紧闭了十年又三个月,却依旧再等。 时人不知他到底是心疼那筹码,还是痴心不改,非要等到那谷中仙子赐下一丈红绫,恩断义绝。 白衣少年卧岩饮酒,一身霜雪掩盖了其于一切痕迹,立于阁楼三尺平地前一望,尽是白茫茫雪,诉完严寒,却言不了衷肠。 阁楼内苏颜披了一件红衣,不为御寒,只为让那少年看见。 红衣在雪地上空化作了一滩脓血,琴声一断,少年伸出手挖出了雪地里埋着的三把断剑,拖着残缺的身子飘然而去,不带丝毫的留恋。 “你舍得让他离去了?” “他没在等我。”不见身后少年,红衣女子轻启檀口,声音轻微却凛冽,带着拒人千里的冷漠与疏远。 话毕她款款起身,那断了琴弦的焦木上残存着少女指尖上冰冷的余温,此后,徐徐逸散。 这天,锦华楼大开了尘封十年之久的楼阁封禁,那门前的雪地上陆续地留下了五湖四海的足迹,与昔年的盛况相差无几。 若说少了些什么,大约便是那醉卧栏杆、千金买酒的白衣少年如今已是变换了模样,人海苍茫。 风霜裹挟着胭脂气游荡,在锦华楼后山的一座隐秘亭台处,方才那转身离去的红衣女子于轩窗前落坐,一身大红色衣袍黯淡了几分,慢慢变得如她唇齿一般苍白。 打量着对面气若游丝的倾城佳人,那屋内等待许久的锦衣少年不见神情波动,手腕托腮,举止稍显浪荡,点头算作行礼,用手晃荡着杯中青酒,言语漫不经心,“你,可曾后悔过?” “不过交易罢了,后悔什么。”青烟渺渺,红衣少女托起陶碗饮下一口热茶,面色缓和了几分,暖风流窜,显露出那帷帐之后的两袭绝色衣袍。 锦衣少年抬眸观摩,居左侧的女子戴面纱,看不清容貌,身段婀娜气质偏冷,衣着却显得十分诱惑,一件清清白白的襦裙穿在她身上,却是分不得勾引还是保守;居右侧的女子身材娇小,烈火红唇,面容清秀偏幼,站在原地执剑佩刀,看起来却极具保护欲,若是神情再胆怯一份,那更是能轻易撕破世界男子的表面伪装,将魔鬼暴露于朗朗乾坤之下。 都不是什么善茬。 易鲸淡漠地收敛了视线,朝着对面女子微微一笑。 既然是交易,那么他自然无需在意手段与过程,无非是筹码的利弊,谁也没有去质疑的权利。至于如今他这笑容的意思,是他看不清那少女的意图。这二人是北斗的,但怪就怪在她们不仅没有遮掩身份,那象征北宸皇权的星辰勋章更是被她们两人堂而皇之地挂在了腰身侧,站在那分不得是挑衅还是坦诚。 这,算是交易吗? 有点过分了吧。 锦衣少年轻抿了一口碗中茶水,将面前红衣少女的面容细细打量了一番,对方也任他看,双眸清澈,不作解释。 少年微微一笑,细细思量着。中郢与北宸百年来虽说没有战事,但中土三国之间彼此摩擦不断,想要吞并彼此的心思是遮也遮不住的,他作为星宿宫小帝君帮敌国做保险,这有违道义;再者锦华楼作为“七宮六殿九方阁”中的“一阁”,它的站队是十分重要得,尽管闭楼了十年,但依托中郢上千年,现如今自己让这门开了,却被告之要改换门庭了? 少年思量了片刻,斟酌一番后徐徐起身,南下数步,声音于身后缥缈: “既然是交易,我又答应下了,你完成后我自然没有推脱的理由。告辞。” “慢走。”闭眸感知着那起身离去的锦衣少年,红衣少女气息不稳,身子微微摇晃,神情分外得复杂。 尽管他很强,但有可能,她仍想亲手杀了他。 女子闭目换茶,那锦衣少年身为中郢少有的天骄帝君,哪怕是羚羊宴之后天下势力彼此剑拔弩张,诸如帝君、大能者之流纷纷出手、显形,他也一直是显山不露水的状态,七年前他于北海妖境归来之后,诸如境界的揣测更是成了世人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一个话题,适才她的试探对方也没有留余地,那表露威胁的气息竟让她有些难以抵抗。 盛名之下无虚士。 苏颜愁绪闭目,身后两道倩影行礼消逝,留有一阵美人香,一阵绵长的叹息。 落幕星夜,阁楼的门扉被轻柔地合上,屋内红衣女子伸出手袖擦了擦嘴角猩红色的脓血。 他走了,此后,一去不回。 此后,再无牵绊。 …… …… 南域大雪封山,越是往天南阁走周围山体便越是如冰雕一般晶莹坚硬,望着那柳絮状的云层锦衣少年倚门眺望。这车厢内坐了两位生得妩媚的姑娘,一位叫“胭脂眸”,一位叫“点朱唇”。 只可惜,都是别人家的。 抱剑矗立,少年迎着风雪兀自呢喃道。他本不想做交易,生怕因此耽误了时间,坏了大事,原先便一直有预感,但是锦华楼对于他来说是一件得利的好事情,他没有理由在这个关键时刻推脱,自然得,也不能不提前染上这段因果。 能让这两位北斗的内阁近侍从北宸千里迢迢赶来的事情不多,天南阁是其一。 天南阁的奇遇颇多,那命盘上的少年是其一。 而能让两位天骄同时出动的对象,大约也只有那绝代少年了。 锦衣少年暗叹,那声音不似在惋惜,更像是一种自己期待已久的东西,突然发觉已被捷足先登后的悔恨。虽说先来后到的规矩在大多时候都没有什么威力,但是那娃娃偏偏比自己早到十年,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若那痴儿脑子尚未张开,被这白净女娃多看了几眼,多年筹划怕是一场空谈。 但愿那孩子能与自己一般,美色眼前飘过,心中不留尘埃。 还是算了。如自己这般坐怀不乱的君子岂能多得?想着易鲸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一副“尘世可悲”的模样。 在少年空叹霜雪之时,身后传来一阵细微的动静,那身段婀娜的冷美人微微皱眉,憎恶地看了他一眼,说不出多少情绪裸露,却分外得有韵味。 感受着那一眼的风情少年转过身子微微回眸,倚门的动作稍显不适,许久,少年无奈道,“姑娘,在下生得再好,也容不得如此窥伺,矜持,矜持。” “快到岳阳楼了。”黑衣女子停顿,“你可有把握带我们进去。” “岳阳楼又不是洛阳桥,有什么进不得的?”锦衣少年侧脸望去,玩味一笑,“姑娘,你看我带你们出境,这可是顶了叛国的罪名,你们给的东西有些不太得体啊。我也就是一说,也不要拿太过贵重的东西来换,什么东南棋盘,什么春宵一刻,什么细语呢喃…… “哎呀呀,使不得使不得!我是读书人,千万别误会。”说着锦衣少年摆了摆手,对面的女子却不为所动,转过头去望向车外的模糊景致,那生得好看的面容上神情稍显凝重。 望着她们的模样,易鲸微微正色,摆手无奈道:“行吧,我也没有什么你们可以值得信赖的地方。不过我还想说一下,中郢与我而言没有那么多瓜葛,都只是交易,我无需出卖你们,扰了清宁。” 锦衣少年的声音显露出些许的悲哀意味,忧愁地摇了摇头吊儿郎当地靠着车厢,随后气息微微加重,“姑娘,你是那位殿下座下的谁?有些事我不好说,如你一般,没有什么义务。但是那小子是天生的命修胚子,你们非要掺和进来做什么?别说你们的目的只是来接她回去,我可不信。” “信不信由你。”少年话音刚落身后女子的声音便传了过来,那身着黑丝长裙的少女侧过半个身位,声音低沉,气息有些紊乱,看起来稍显慌张。 中土三国鼎立岂止万年,彼此的手段心里都有几分清楚,北宸的北斗和中郢、西曌的星宿宫并称“三教宗”,易鲸虽然来路不明,但作为中郢小帝君他与中郢说不上同气连枝,也一定会有所牵绊,在大势的争夺上别说是一桩交易,便是用了血契也不一定管用。 似是感受到了眼前女子的戒备,车厢外的锦衣少年淡然一笑,也不解释,欣赏着对方此时那因不安而微蹙的眉目,啧啧……这一抹风情,别处断然是看不见的。 抱长枪回首,身侧斗笠马夫对身后事毫不在意,四匹神异的骏马在半空驰骋瞬息千万里,柳枝在手里轻佻地甩着,那斗笠下的面容竟是一清秀少年。 若是身后那静坐许久的点朱唇能多看他一眼,定会知晓他的身份。 青龙帝君,秦寂。 …… …… 天南阁外有三座断桥,一座是剑圣亲手断了的,意欲“难归”,一座是鬼刀葬了的,意欲“不回”,另一座是千年楼阁的遗址,谁人断了的,意欲为何,难明。 此时在这蜿蜒的山体上四匹白马摇摆着飞驰而去,四周所携带的清风吹散了山脚的迷雾,隐约显露出一古朴村落的边角,细细打量,约莫五百户人家。 车厢内黑裙女子放下手中的帘子,紧绷的心神渐渐平复下来。 他们费了这么多的功夫,若说对那少年没有心思她是不信的,但是那圆缺命格实在是太易夭折,便是放在星宫内庇护大祭司们也不敢说能让这等妖孽活过五岁,来时她便一直怀有隐忧,但感受着此时天地的格局与气运,她算是信了。 这座天南阁的附属村落与南域其他任何一处村落都不同,它干净、祥和得有些诡异,全然一副世外仙境,烟雨朦胧,造化遍地,灵阵重重叠叠印刻于每一寸空间,大道梵音阵阵回荡,越是境界高深便越觉深不可测,一切都平和、自然得宛若假象。 南域门派具有“七宮六殿九方阁,四山五域一江河”的盛况,当初便有人解读说这“九方阁”对应的是“一江河”,而不是其背后所代表的“九江”,不过当今天下这九座楼阁无不蕴藏通天威能,便是号称天下第一楼的“长景楼”也不敢将“九方阁”的名头冠在自己的身上,哪还有什么造化之地可以逆天下道统/独领风骚? 原先她便一直不信,但看着眼前的场景黑裙女子有些动摇了,若是有,那么眼前的楼阁或许可以。 没来得及多想,车马的速度很快就缓了下来,女子身后的素衣少女款款起身,清秀稚嫩的面容上毫无异色,掀开帷帐看了眼身侧的轻浪侠士,此时他正望着远处溪边的稚童,那孩子看起来七八岁模样,于溪涧中嬉戏着水花,欢乐自在。 但是素衣少女知道,这便是她们要找的那位……少年了。 尽管他看起来稚嫩得好像个娃娃。 云开雾绕,一行少女尚未有所动作,那身前御马的车夫便摘了斗笠,回身朝身后少女温和一笑,口中轻声道,“好久不见。” ———— 天南阁的设定来自于WLOP绘作的《鬼刀》,做了细微的修改,因此故不敢着墨太多,喜欢这个设定的朋友可以移驾支持一下,长发小绿美腻到冒泡~~~ 当然,如果我老婆(大雾)不同意用这个设定的话我就删了重写。致敬,惭愧。 ------------ 青桐厚土 第一章 锦衣南天境 南天境,这曾经的废墟上于十年前多了一座竹屋,而这座竹屋使得南天境多出了座“天南阁”。 天南阁之所以为天南阁,是因为那屋子里的人是剑圣,昔年宗门博弈、混战,那少年一剑砸烂了圣庭的招牌,一人雪中傲立,将“一阁”的名头背负在身上,闭鞘于这霜雪之地。 山路宽阔,视野光明,黑衣少年执布披衣行走在这苍茫的厚雪之上。 他是来讨要那柄战旗的。 用黑布在手腕处缠绕了三圈,少年的眼眸微冷,看着遍野尸身的雪原脚步加快了几分。 天南阁虽贵为“九方阁”之一,但那竹屋中却只住了两人,一位是南天剑圣,另一位是他的剑侍,亦是他亡妻的亲妹。剑圣身为南域三圣之一,封鞘多年誓不出一剑,这些年来江湖中试图扬名立万的剑客无不死在了那位剑侍的手下,但今天这些尸体上的伤痕却显得凌厉了几分,不似那位的手笔。 黑衣少年神情有些凝重,十年前那位天外来客来得光明正大,气势恢宏,用自己作为威慑的筹码为那少年造势,如今十年过去各大门派都有强者来临试图争取,这几日隐晦的气息更是多了不少,但除了他与剑圣有所羁绊以外,还有什么大势力会上山来呢…… 但愿不是滕王阁。 秦寂泄了三分气势,步态缓和,待看到那半空悬挂着的三尺白旗时心中更是凉了半分。 滕王阁是当初中郢皇室宗亲子弟建立的,而这位剑圣又是中郢当今皇上五服之内的血亲,朝廷派人或许没有什么用,但滕王阁派人,就不一定了。 待黑衣少年到了陷入雪中半截的“纯钧”前时,一身着吴服的少女开门矗立。 女子亭亭玉立,短发披肩,刺青从脖颈蔓延到手腕处,白皙的皮肤笼罩在宽大的服饰之下,半遮半掩之间妩媚却不放荡,十七八岁的模样看起来有些禁忌的味道,柔弱的身子凌厉尖锐,如一把欣长的细剑,眼眸清冷淡漠,穿着木屐,一柄无鞘铁剑被她用右手紧握斜立于左胸口,小巧的葇荑轻环剑茎,四周霜雪骤停、翻飞,一人一剑,凡尘谪仙。 又是这样。一如既往的仇视。 秦寂没有说话,矗立少女的对面等待着里屋的消息。 竹屋的后门足迹未散,在他来之前白彦便已经走了,带着一阵悠远的铃响,如今他来了,却非要将自己晾在门口。 耍性子吗。 黑衣少年嘴角露出了一丝温和的笑容,随即又慢慢收敛。 给大师兄带坏了。 收敛周身玩世不恭的气息,秦寂摘了斗笠,上前一步,轻声询问:“我,可以进去了吗。” 虽说是询问,少年的脚步却没有丝毫的停顿,他一步一步携带着压迫前进,对面少女神情不变,青丝挽白发,待两人间距少于七步之时她轻飘飘地挥出了一剑。 那剑气轻柔随风,又暴烈疾风,在雪中摇摆斩断了不少碎雪。感受着那压抑的怒意黑衣少年脚下不停,如闲庭信步般抬手一压。 无形的风在半空中化作了一团面团,于少年的鼓掌之间变化,一下一下地慢慢拍散里面的劲气,随后轻飘飘地化作霜雪重新飘舞天际。 在黑衣少年化解这一剑的时候对面的吴服少女神情不变,像是预料到一般,收剑侧身立于一旁,显露出里间缥缈的烟气。 望着那气质淡漠的少女秦寂有些感慨,数月不见这一剑的威力又变强了。 收回目光,黑衣少年不再耽搁,跨过门槛入了里间。 虽贵为“九方阁”之一,但这竹屋却小得有些不配“楼阁”之称,看着眼前陈列的简单器物秦寂收回目光,放弃在这里找寻什么时间痕迹的可能,望着那位如山岳般稳坐于席案之后的中年侠士,身躯微微紧绷,盘坐于他的对面。 “什么时候走。” “我才刚来。”黑衣少年方才坐下,对面就响起了侠客低沉的声音,他无奈地摆了摆手散去眼前的雾气,示意般地扫了几眼桌上热了许久的清茶,待察觉到对方的无动于衷时遗憾地叹了口气,也就不去等待所谓的“礼数”了,准备半晌方才戒备开口,“我们还有机会吗。” “与我无关。”对面话音刚落,中年侠客便手握身侧的短刀用力砍下,猛烈的刀意迸裂开来让秦寂气息浮动了三分,还没等喘息便又是一刀。这两刀古朴无华,却斩得对面少年狼狈不堪。 这一招的刀意,又有所升华了。 黑衣少年心中盘算着,许久,露出了愿望落空的失意与纠结。 刀枪棍戟,这才第一关。尽管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消息,但秦寂的面容上却没有丝毫的笑意,紧蹙眉头迟疑着要不要再问一个问题。 因为羁绊的缘故这一刀他放水了,但以五为上限此后一刀胜过一刀,上次拼尽全力才挡住了第三刀,今日若是在这里受了伤,还不如不问。 想通之后黑衣少年遗憾地起身,看着自己这一身残破的大衣张了张嘴到底是没敢开口要补偿,扫视了一番桌面自顾自取了那一杆在笔架上插着的战旗转身离去。 待秦寂离去后吴服少女侧身疑惑,望着那桌案后的中年侠士,声音情绪起伏道:“你给他做什么。” “少些麻烦。”中年剑客躲闪着少女的目光,看着雪中少年那狼狈的衣袍静坐良久。 她来了。 而他,不敢见她一面。 仅此而已。 想着他重新闭合了双眸,徒留那门口霜雪处身形单薄的少女。 这一念,是为无期。 风雪大作,苍茫的寒流从北宸向着江南滚滚而去。 翌日,大雪不停,大地银装近厚,天地冻疮。 黑衣少年结庐南天境,望着那天边黑压压的大宗长者,心情沉重。 老头说得没错,万历十五年,是个灾年。 坐于巨岩之上,于山半腰俯瞰大地,那底下的村落被保护得很好,再怎么看,都只是一团雾气。 天南阁出世快十一年了,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好歹有历史可追溯,除却两位常年在山巅上的剑客,这山下的村落也是一绝。 这天南村和天南阁没有什么关联,早在剑圣成名之前这里就已经是大宗用来招收优异弟子的重要途径,能存在上百年之久,此地本就藏龙卧虎,天南阁之所以被尊为“九方阁”,不仅是因为剑圣住那竹屋,更多的是这山脚的小村落,不若这里只会成为一方让人重视的势力,而不是闻名遐迩的天南阁。 小村落造化多,挪不走,砸不烂,修复强,大能者忌惮,弱者泯灭,这一方世外之地在群狼环视之地洁身自好,如盛世白莲,成了天地间一个难得的符号。 以往来的人没那么多,一是这里孩子少,二是人家并不觉得外面的世界能比这山脚下的村子好,今日的盛况便是因为那孩子在这村子里只能住十年,如今期限到了,他只要是必定出来的,那么外面的大人物自然是希望这个小家伙能去自己的窝里待着。 与其他势力不同,他来这只是作陪。 他和易鲸的关系鲜为人知,他们来这代表着的身份也不是中郢皇族或者星宿宫。 而是那传说中的,九方阁。 …… …… 天南村,五百户鳞次栉比的房屋排列得极为规整。 在村口一稚童咬着手里的糖望着不远处那粗大树枝上的锦衣少年,那少年衣袍华丽容貌俊俏,轻飘飘如浊世公子,横躺于初阳、绿叶之间,潇洒飘逸、出尘隐士,只是那面容上的笑容看着有些怪异。 “跟我走,这的糖就都是你的,你说好不好啊?~~~” “不好!”看着那故意将将尾音拉长,奶声奶气试图犯罪的少年,树下原先眉开眼笑的孩童面容瞬间皱成了一团,身形紧绷浑身戒备,接连后退三步,朗声严肃:“古书上说人牙子以糖犯罪,我看你长得人模狗样得选择相信你,没想到你内里竟这般得污浊不堪,天地恩养你长大却不知道学好,尽做些偷鸡摸狗的勾当,恬不知耻,不配为人!”说完孩童挺直胸膛,一身浩然正气,“我呸!得亏这糖这么好吃,竟是个骗子!下流,龌龊!” 说着他还心疼地从手里挑了一颗糖,迟疑着生气地朝树上扔去,随后一脸委屈地头也不回地向着远方撒丫子狂奔,一点挽留的余地都没有,步伐飞快,似是生怕给抓住胖揍一顿。但是想着这是自己的正义行为,他又跑得大义凌然,慷慨悲壮,大风一吹泪洒三行。 壮士!死得其所! “你你你!” “来啊!我怕你吗!你强大了不起啊!纵使你百般折磨于我,煎熬甚至是挫骨于我,吾辈少年筋骨依旧顶天立地,倔强顽固!你休想打败我,休想让我向黑暗势力低头!” “你闭嘴啊!我做错什么了啊!给你糖我有罪吗!你个小屁孩没有证据不要乱说话啊!”易鲸恼羞,踏空上前,抓住小童的衣领,“你给我好好看看!本帝君长得那么好看,糖又那么好吃,怎么可能对你图谋不轨!” “不可能不可能!你长得这般龌龊,这糖吃了掉牙,言语还那么幼稚像个小胖子,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分明是觉得我可爱软萌好欺负,想把我卖给富婆,落得个凄凉下场!大丈夫说一不二!我辈少年卖艺不卖身!” “你你你!”看着眼前孩童一副“恶魔,我宁死不屈!”的神情易鲸快疯了,“小屁孩,你睁开眼睛好好看看,你看着我的眼睛,摸着你的良心说话!我哪里龌龊了?还有,谁是小胖子啊!说清楚啊!”锦衣少年丧失理智地怒吼着,抓着他的衣襟前后摇晃,待察觉到对方状态不对想道歉之时却见一双闪烁着泪光的瞳眸,自己还没动作那小不点便用力地挣脱了开来,在地上委屈地撒泼打滚,“唔唔!吴爷爷,他要杀我!他要把我卖了!还有,他抢我的糖!好多好多好吃的糖!好多好多吃了不会掉牙的糖!!!” “哦?在外面家门口欺负我们家小尝尝?还抢我们家小尝尝的糖?” “嗯?——诶诶!你们什么人啊!想干嘛啊!!”感觉到身后一阵阴冷之气锦衣少年心底一颤,几位老头老太太在手心处掂量着棍棒,慈祥地笑着,“什么人?想干嘛?嘿嘿嘿——当然是好人啦!当然是做好事啦!~~” “不!不可能!我不信!——人多势众了不起啊!——你们要做什么!我们很熟吗你就动手动脚的!——啊啊啊,别!别啊!我求你们了啊!我的糖!我的糖啊!你们怎么能这样!怎么能这样抢走一个人的糖果!我的糖啊!不掉牙的啊!” “嘿嘿嘿,不止糖诶~~~大家快来看看啊!嘿嘿嘿,~~看看看看!” “你,你们这是要做什么!天啊!不要啊,我的小饼干啊!畜生啊,你们怎么能对一个读书人做出这般无礼的事情!我的清白啊,你让我怎么见人啊!” “嘿嘿嘿,你还想见人啊,做了这种勾当还见什么人呐~” “畜生啊!我怎么了啊!世风日下啊!人心不古啊!小乌龟老乌龟不要脸啊!我的糖和小饼干啊!” 看着那老头熟练的手法易鲸委屈巴巴地反抗着,一下一个空间袋,一下一个空间符文,这手往哪摸呢!读书人的清白都给你毁了! 想着他蹲到了树下,可怜兮兮地望着不远处那满嘴吃糖的孩童,恍然间他很想知道“这糖吃了掉牙”是谁说的,现在又是谁美滋滋地吃着糖! 似是察觉到了那锦衣少年幽怨的目光孩童回看了他一眼,那一眼,理直气壮! 大骗子,没糖吃,活该,略略略!! ------------ 替罪因果 第二章 粉墨妆容 傍晚,惨淡的光线之下易鲸被一群长者教育着押送回了村庄,任他万卷史书,全都有口难言! 而在这锦衣书生之后,一孩童正蹦跳着前行,他的手里攥着易鲸的糖,嘴里吃着易鲸的小饼干,而那锦衣少年则是在寒风中欺霜傲雪,大义凌然,游走间步伐秋杀且凄凉。 不过这一闹让他得知了一些事情。 这少年在来到这时便叫轩禅。 而他本家,姓蒙。 …… …… 入夜,村子里热闹了些,每年这里都有人来,来人大抵分两批,一类是为大宗大门挑选弟子而来的使者,一类则是隐士,试图在这安家落户;对于这些人来此的缘由村中老人也都通晓,却依旧会事先准备,隆重接待,其一是山脚的这五百户人家并不圆满,空缺多年,唯有此时那些常年黯灭的房屋才会一一点起烛火,其二是这些孩子终将长大,外面的世界也需要这些大势力代为照顾。 这其一说来也怪,天南村作为隐居圣地,也不是没有人想来,但真正住下的却寥寥无几,村里人又绝口不提村落的事情,外人也很难知晓,真正能在这里居住下来的契机,便是每年村落开户的这个空隙,而其二则是因为在村子里住下了,便很难再出去,一身滔天修为,对子孙的庇护能力却并不算强。 入夜,烛火围绕着村子的空隙摆放,山脚房屋的排列结构在此时变得清晰了几分,那是一个套圆:里面一环为村长老所居住,外面一环宴宾客,后面三环为村人所居住;从天俯瞰,这一切的排列都带着说不明白的味道,看是一回事,却怎么也看不明白,清清白白的模样,却平白得蒙了一层雾。 与其他“宾客”不同,轩禅住在村长一屋,由此可见这娃娃在村中的情况,一路走来,锦衣少年的神情微微正色,一身轻浪气散去,正经了几分。 最里这一环除了村长这一屋外还有八间屋子,其中一间是宗祠,一间是会议室,还有一间高耸的楼阁,除这三间别致建筑以外另外五间才是用于长老们居住的。 不过长老席位一直是四席,那…… 未待易鲸细想,他便知道答案了。 望着那身着紫红色轻衣,面带黑丝面罩的清冷女子他的注意力便开始慢慢集中,汇聚于她身侧那身着白色布衣的倾城少女。 北宸无极长公主,亦是“胭脂眸”和“点朱唇”来此地的主要目的。 当然,有这位在,她们的“次要目标”也就是眼前那清秀的孩童,也必然被他们收入囊中了。 尽管锦衣少年从未见过这位传说中的殿下,却知道这位少女的恐怖威势。 他比谁都清楚。 如果一切没有重来,一切走势也确实会如他们预想地一般进行。 但他来自命数之外。 此行,他没打算一个人走! 春柳抽枝,小阁楼内剑拔弩张,素衣女子孤立,不远处一把青伞,尽收天地荣华! 无声对弈间夜幕悄然低垂,身着大花袍的孩童不曾察觉身侧暗涌的波涛,此时的他正趴在窗口数着天上星辰,小脸上满是委屈。 因为…… 他好不容易得来的糖给抢走了!还是一粒一粒地从他口袋里被顺走的! 看着对方拿糖的动作轩禅又开始揪心了起来,面前的少女每拿走一颗糖果他的眉头就皱起一分,到最后泪珠直掉一声不吭,面前的少女则是笑得格外“仗势欺人”,白嫩的小手在他的头上摸了一个来回,口中满是“为了你好”,“吃了蛀牙”之类的。 他不服。 凭什么一起长大的,我不能吃,你就吃得! 瞧着布衣少女剥开糖衣的手法轩禅身子一僵,气得浑身颤抖,听得那声音气呼呼地摔坐到了地上,用手捂着胸口,哼哧哼哧地不知在说些什么。 你就比我高一个头,有什么了不起嘛! 花袍小不点委屈,奶奶地想着,想着怎么长大,高过对方,然后用手去摸她的头。 哼!我会摸上好几个来回的! 想着儿时比自己矮上不少的女娃娃孩童笑了,笑得鼻涕泡都快破了,嘿嘿地用手在半空中不断地摸着,那放肆一笑让鼻涕糊了一脸,随后孩童连忙起身去洗了把脸,洗完又快速地续上了适才的大笑。 这次他笑得叉腰。 望着那一身大花袍,在银霜下放肆大笑的孩提布衣少女倚门巧笑,口中的糖,甜得适中,不黏不腻。 想着她将手里的果糖一一融进了天地间,青丝垂到半腰,青白色马海踩在木质门槛上,动人的面容尚未张开却已然惊艳,那清澈的眼瞳中藏着些许狡黠、灵动的光芒,气质却又内敛典雅、高贵,一身惨白布衣穿在她的身上却带不来丝毫的乡土气,清清白白如出水芙蓉,一眼非凡。 夜寒,村中四散的火把开始慢慢汇聚,那布衣少女不知于何时翩然离去了,留下那在栅栏门口看月亮的花袍小童。 还有一个月。 他心里门清。 尽管自己和南天境有些许的血缘关系,但隔代得有些久远了,这座山只承他十年。 十年之后。生死不论。 摸出口袋中的最后一块小饼干,将它放在门牙前轻咬了一口,适才酥脆香咸的口感于此时平白地多了一分苦涩。 苦,放了苦参,涩,放了野蔷薇。 一看就不是什么正常的小饼干。 轩禅回味了一番,苦涩得小脸皱成了一团。 这饼干本就有苦涩的味道,不过因为自己的心情缘故,一直没有品出来,如今夜深人静,这两味便一股脑地翻涌了上来,一时间丢了赏月的心思,下了垫脚的泥砖,连喝三口清泉方才慢慢淡去几分难受的感觉。 果然不是什么好人! 花袍小娃娃眉头一皱,狠狠地挥舞了几下小拳头,不远处的锦衣少年打了个喷嚏,浑身一颤,有种被不干净的邪祟盯上的错觉,刚想去探寻一番却被身侧的老者以轻拍三下手臂的方式给阻止了。看着身侧气定神闲的长者易鲸疑惑,皱了皱眉一句话没说。 “我没见过你。” 老者轻声开口,但这简单的一句却掀起了锦衣少年内心的惊涛骇浪。他神情微微警备,侧过半个身子凝视着身前长者那双浑浊却深邃的眼眸。 那双眼睛,岂止是历经沧桑…… 他分明就见过那场天地的幻灭! 望着身侧少年那犯迷糊的模样长者执着手中的木杖,眺望远方,良久身侧清风吹起,携带来了对方郑重的声音,“我也没有见过你。” “我们不需要借助那枚珠子。很多人都不需要。我们回得来。那个洞破了,有能力或者想回来的,他们会千方百计地回来。但是他们都觉得这孩子回不来,你若带离了他原来的轨迹,他会死的。”老者的声音是那么得轻,听在易鲸的耳朵里却是那么得重。 “他是回不来。”锦衣少年严肃道,“但回来的人太多了,他的轨迹一定会偏离,也一定会被全天下追杀。我们能护住他。再不济……我能护住他。” 看了一眼身侧那傲立于风雪中的惨绿少年老者不置可否。 当初的他是不会知道这“我们”二字的重量的。但现在的他清楚得明白,那种让人无力的重量,哪怕是这手握造化命盘,翻覆手掌间万物沉沦幻灭的他,也万不可阻挡。 因为对面站着的不仅是九方阁,不仅是那只蓝虎,也不仅是那尊让他看不到身子的强大帝君。 他看不明白。 哪怕他回来了也一样。 越看越看不明白,越看越是一团雾。 又活了百年,这次,总算是活明白了,却偏偏瞎了双眼。 长者没有叹息,现在的他除了那深沉心中的无奈之外,再也没有什么值得他去执着的了。 “你去吧。” 老者闭目。不是他妥协了,也不是他改变主意了,而是他知道对方想做,便一定会去做,他阻止不了。 这一句说完,锦衣少年转身离去了。 他明白了,亦是察觉到那泄露出来的危机了。 而这,是他能做的极限了。 驱虎吞狼…… 或许,他还不够资格,但点名那群狼的方向,他还是有些资本的。 不过此后…… 就再也帮不到什么了。 老者闭目, 这是此生,最后一声长叹。 …… …… 月色微凉,群雄坐起,百年积蓄,暗流涌动。 远山之上黑衣少年睁开了双眸,他感觉到了他们的归来,并且,按耐不住了。 八方棋主都已出世,棋主想着统一,棋子想着取而代之,而那些看不见棋盘的人也一一睁开了眼睛! 这盘棋! 谁都掌控不了! 一朝龙蛇变,横苍渡江! 风霜大作,远处有一少年披星戴月独行万里。 而这少年,他,提着剑! ———— “任他万卷史书,全都有口难言”,生而为人,不论其他,务必善良。多嘴了。 ------------ 替罪因果 第三章 怨府之童 入夜,锦衣少年掂量着手中的糖寻味而去,面带淫笑,活像一只勾引羊羔离群的大尾巴狼,望着远处的房屋幻想着美好的未来,却丝毫不知自己已踏入女子闺房外的三寸之地。 这……注定是个悲剧。 随着一声惨叫的回荡,隔壁的花袍小牧童用嫩白的手臂把枕头往怀里搂了搂,翻了个身,继续睡。 这一睡,日上三竿。 天地熹微,初阳刚好,温暖。 窗影下白嫩孩童掀开被子打了个哈气,面容上还残存着些许的倦意。长大了,就不能赖床了。 慢悠悠地穿戴好村中老妪缝制的花袍大衣,轩禅肉嘟嘟的面容开始褪去稚嫩,少了点婴儿肥,那模样像是破开了某种封印,恢复了某种气质,连带着那种经由岁月沉淀的习惯。 不过……,他依旧是他。 花袍孩提露出了腼腆而羞涩的微笑,歪着脑袋,像是不好意思一般,但是那目光却将些许隐藏的锐利给显露了出来。 用手抖了抖花袍大衣,正一正衣冠,七岁模样大小,一笑,花袍孩提跑到一旁洗漱去了。这里是水是温的,柳枝也不会染绿牙齿,只是今天的摆设看起来不如从前温馨了。 这山还可以承他一个月,而长老们却等不住了。 深呼吸,他用双臂搂了搂自己的双肩,手掌抚摸着花袍大衣那顺滑的手感,轩禅内心起伏的情绪波动慢慢平复了下来。 今天不用去见村长爷爷了。他们用这样的方式向自己告别,必定是不想让场面难堪。 年前他便隐约察觉到了,虽然不太明白,但这变故必定有其中的用意在里面,自己还是不要去惹麻烦的好。 轩禅清澈的瞳眸中闪烁着些许失落神情,待洗漱完后他搬了条小凳子在门口,孤零零地坐在那,看着外边橙黄色的光晕,一动不动。这样,是不是还可以假装自己在睡觉?这样子,是不是就不用面对接下来的突然变故? 但,这样…… 自己终究还是要走的。 走得早些也好,免得打扰了这一方净土的清净。 外来人就应该回到外边。 长在这里十年,就是自己人了吗…… 孩童心生郁气,胡思乱想着。 他怔怔地看着外边的光影,心情厚重压抑,一双无形的大手将他的外壳碾碎,揉成一团碎末,脑海中那些梦幻般的回忆开始慢慢扭曲,战鼓于他的心中回荡开来,孩童伸出手,眼瞳突兀地睁大,身子微微前倾,似是被一箭穿心。 “碰!” 刺目的光线散落在轩禅的眼瞳之中,一白衣少女手握三寸短刀踹开了眼前的木门,秀眉紧蹙,将眼前的孩童抱入怀中,难以置信地看着窗外,那小山坡上伫立着的华服少年。 少女神情诧异,稍显悲悯,切齿压抑道:“卑鄙!” 随着两个清冷字体的吐出,数道长虹剑气化作星芒四散的寒气锋芒,待那星光散去之后那方寸空间之中却是再无生命气息。 而屋内的孩童,却因此圆满了。 白衣少女静矗良久,瞬息,一身着黑丝长裙的妩媚女子出现在她的身旁,低声安慰了一声。 时间,到了…… 正午,暑气毒辣,各方势力都在匆忙决断,而昨日犯了错的易鲸则是被吊在高大的乔木上,身形左右晃荡,一副没精打采的模样。 该! 太兴奋了! 不过这娃娃也太没用了,从自己这边抢来的糖转眼间就送了出去,情何以堪啊!对美色的抵御能力这般得弱,以后如何去攀登大道?你到底是凭什么成为八方棋主的? 锦衣少年心中很是烦躁,如果轩禅出现在他的面前他一定会挣脱束缚跳下来给他说教上几个时辰。 不过相比于这种“恨铁不成钢”的心思,他更多的则是一种害怕。 他好像低估了花袍孩童对布衣少女的免疫力了,既然是这样,那自己又应该如何争得过对方,把他收为弟子? 在半空中失意地摇晃着,慢慢地锦衣少年的幅度小了很多,面容上的神情开始严肃起来,双眸望向遥远处,皱眉感受着那熟悉而厌恶的气息。 彼岸的人。 “你为什么没有阻止。”锦衣少年脚尖轻点,将整个身子都定在了树上,他侧过半个面容看着树荫下那撑着伞的蜀锦少女。 听闻锦衣少年的话语少女没有丝毫的反应,伞面遮住了大半的面容,一阵不知何处吹来的风飘然而至,落叶贴着伞面滑落,吹开了她额前的发梢,露出了一双精致的阴阳眼。 过分得美。 这美不仅忌讳,而且妖异。 易鲸在半空难以忍受那种奇怪的氛围,却又不知该如何面对伞下那美得过分,美到可以当做武器的容颜。没人见过她,他本以为自己可以,却一败涂地。 沉默着,沉默得他都快麻木了,沉默到远处白衣少女那华丽的一刀他都还没有反应过来,沉默到那一刻他与死亡没有隔阂的时候,身下的青伞却动了。 这蜀锦少女莲步轻挪,一步乌云密布,两步阵基轰鸣,三步枷锁横空。 她是大阵的主持者。 难怪……瞎了眼了! 少年眉心飞出长枪,一枪断了身后的布条,反手握住长枪轻盈落地,与此同时天南村中各大势力都开始骚动,但是万千术法随着伞中少女的三步落下全部化作了漫天烟火,进而被她轻柔地,无法阻挡地一步步镇压。 锦衣少年站在树荫底下,犹豫着应该如何面对眼前的变故,身前的少女却慢慢地转过了身来。 她转身的动作在易鲸的眼中格外得慢,慢到时间被切成了片,每一片都在他的眼前停留了上百上千年,一片连着一片如泰山压顶般将他镇压在了原地,一顶青伞,一件明黄染晶蓝的蜀锦,三千如仙境中生灵的愁丝,……还有那一双颠倒黑白的阴阳眼…… 他看见了……! 那一刻,谁也不知道那华松之下发生了怎样的情景,苍茫青灰的天底下只有一辆浸染风尘的车马沿着蜿蜒的车道盘旋向下,直到出了这南天境,一路向北。 也注定了一去不回。 …… …… 八方有神明,少年一剑断清明。 秦寂在山腰处往横苍渡江处瞭望。 他来了。那少年名叫章夜白,一掌分夜白。 如今他提着剑,剑气划开了风雪的阻碍,那一掌更是披风挂雪,抵挡阴阳。 他归来了。 在那山巅,他倾尽所有。 此战之后,明日的南域便会传开他的名字,以及属于他的传说。 “步行十里,只为出这一剑, “而这一剑,骤起霜雪!” 黑衣少年伫立雪地,身形挺拔,眼眸深邃,那双眼沉沦了万物,扭曲了时间与空间,谁也不能从这汪洋大海中看到什么情绪,只配迷失,任何灵魂大能者在这里都会被囚禁,被大恐怖折磨得魂飞魄散,再无存在的气息。 棋子苏醒了。 他们,也开始执黑白棋,来搅浑水了! 但棋子如蝼蚁,而棋主……是不可能被棋子咬死的! ------------ 替罪因果 第四章 月色青梅 宣武有一场大雪,雪上矗有一青衣女子。 大雪落后,那女子翩然远去。 十万里荒原,自一月之后她便一直筑竹于半山腰,身形缥缈云雾弥漫,于她落尘以来八方的部众便只能远远地观望,接近不得,远离不得,从小寒一直等到入秋,一片枯枝败叶,她仍在那里,不知在等待着谁,也不知能否等得到。 孤月高悬,群星避讳,华服少年滞留高空朝那青衣少女痛苦一笑,那笑容带着滚烫的欲望,带着浓烈的占有欲和近乎病态的爱意。 青衣袖。 无极长公主身侧明面上有三位绝色,实则是七位,分别是“胭脂眸”、“青衣袖”、“点朱唇”、“凝脂玉”、“墨青丝”、“冷红妆”还有那位不知深浅的“风紫陌”。 除却那位谁都没有见过的“风紫陌”,其余六位在刺杀时他都一一打过照面,她们不仅术法通天,容貌更是惊艳,便是如他们这般行走于黑夜中的杀手都不得不对这六位绝色扈从动心,自他刺杀到身陨结束,其余五位他全都忍住了,却在最后一次袭杀时死在了名号最为清淡的宇文念珠手上。 此次他回来的唯一执念便是见她一面。 青衣袖,宇文念珠! 苦熬数十年,为了她他从底层爬起,用尸骸堆砌起从前的巅峰,为此彼岸都沦为了他变强的工具。 但在这一刻,什么大道,什么掌轮生灭都将变得可笑,只有少女那清冷的身影,立于不动岩,立于秋夜,也立于他的双眼、心田。 可笑世人都称廖昶妍为天下绝色,却不知她身边的这六位扈从一位比一位惊艳。如这般女子出生之际便受大道庇护,为何会去做小小帝国公主的扈从? 他不明白,生死拼搏到现在,站在她的对面他却如那时一般不敢稍有动弹。 她美得很是诱惑,但也太美了些,美得他有邪念都不敢轻举妄动。 风一吹,他已经败了。 他多么希望自己没有接手刺杀无极长公主的任务,让那“世间最美”停留在那个位置,让他再继续以“红粉骷髅”,“不过如此”去面对世间女子,而不是遇见这位扎根心底的绝色。 他败了,一败涂地,梦魇前她杀了他的性命,如今再生她又成了自己的心魔,斩了自己通往造化的大道。 对此他却只能沉默,久久无语。 华服少年黯然,转身离去,对面不动岩上的青衣少女却是戒备地睁开了那飘起霜雪的清水秋眸。 打不过他。 又变强了。 想着她担忧地望了一眼南天境山脚的位置。 但愿……别出事。 …… …… 寒露,天寒水冷,清清白白的湖水上凝结了些许稀碎的流冰,车马疾驰而过水滴飞溅,漫天雪花。 车马速度很快,七匹白马身形如梭洞穿严寒,形成强大的劲风将一切阻碍搅碎成渣。 于这朴素、淡雅的车马内一花袍孩童抱着一根木质长棍,目光呆滞,身形迟缓,呆坐在那不敢去看身侧那衣着清冷的少女。 他醒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醒得,但是回想起早上的场景他却觉得有些耻辱。自己在天南村养病十年,不说情感,便是那孤高清傲的性子也绝对不会允许自己犯这么低级的错误。 一个小小的心灵控制。 仅此而已。 自己竟然毫无抵抗能力。 轩禅思索着,有些着魔。 他开始怀疑自己,十年间自己到底有没有把这里当做家,他反复地思索,自己是少年还是孩童,他反复地思索,自己到底有没有登仙的能力。 能被天南村收留他自然是天资卓绝的,尽管十年修复期间无法修行,但他仍自诩天下一等,不过屋里那一道心灵控制却叫他分不清什么是现实什么是自己的臆想。 花袍孩童埋首于臂弯,出了天南村便失去了庇护,随着厚重封印的破开他开始发生变化了;他长高了,九岁模样,但心智却小了,不知道多大。 清风吹开车马后的布帆,孩提歪着脑袋看着那黑灰色的雪路。 南天境终年是雪,白白的。 花袍小童用尚且稚嫩的手指在木棍上摩挲着,神情有些恍惚,朦胧了视眼的不知道是泪,是困意,还是那凌乱的风雪。 车马内陷入一片死寂,白衣少女坐于孩童一旁,身着未曾涂然的简朴布料,上下一白,容貌清秀典雅,气质偏冷,自上路以来她便没笑过,只是顺着村长的请托为轩禅带出了一枚空间戒子。 这戒指是十年前他来到天南村时那位使者留下的,他来时里面空无一物,现在轩禅离开了,其内多出了一件襁褓,而襁褓内附有的事物,便是两块古朴厚重的令牌与此时他手中握着的那根长棍。 长棍她不认识,那两块令牌她却知道。 不是南域的东西。 至于是上三令中的哪一块或者哪两块…… 白衣少女收回了目光, 她想起了。是一块命令,一块赦令。 想着她闭上了眼眸,飘然而去,霜雪之上,车马疾驰,留下了一方生灵绝迹的南天境。 南域之大无法形容,南天境之所以为南域的中心,也只是古书的一家之言,但苦于没法证实,所以南天境就成了南域名义上的中心。 不过南天境说是一境,却因为这里没有什么政权和纠纷的缘故,所以除了天南阁确定的范围,南天境的大小很难说,如果硬要圈定范围的话,只能说另外三位帝国不要的地方,都可以算进南天境。 因此南天境的大小就和三国的边防规划挂钩,整片广袤的冰域全部算作了战争缓冲地带,得益于此,三大帝国都没有把这里算作战场,使得三国混战的局面耽搁了不少时日,多日的驰骋无阻无碍,放眼望去无边无际,有埋伏藏都藏不住。 多日得安宁让轩禅的心境慢慢平和,恢复了过来,日初,望着那淡黄色的光晕花袍小童睁开了双眸,此时他的眼神透着些许的戾气,像是一把急于出鞘已证明自己的利剑。 不过在这,他再怎么锋利也没有什么用处。 抱着怀中的长棍,轩禅转移了注意力,开始打量起自己这抱了不知多久的陈木;它长七寸,通体漆黑,轻盈如鸟羽,携带有梦里熟悉的桂花香,复杂的铭文内敛且深沉,手掌从一端下滑到中段时,能听到一阵厚重而深邃的狂野咆哮声。 叹了口气,将这长棍收回到随身空间中,花袍孩童闭上了眼眸。 心里堵着慌。 但到底是什么东西…… 谁知道呢。 车马顺着道径飞速前行,霜雪被片片碾碎,翻飞。 南天境作为南域的中心区域,却因为断了两座桥梁的缘故,出入极为依赖通往中郢的那条道路,因为变故他们得到了些许喘息的时间,但…… 水已经浑浊了,等不到它清澈的那一刻,能做的便只有武力一途。 日月斗转,白衣少女行踪不定,时而随身剑气,掀开白雪三千里,时而于轩禅身侧盘坐,吐故纳新,一身无色白的布料越加得轻薄融雪,三千青丝散乱,水墨色的瞳眸似是点缀了星光,性子越加得沉稳,聆听着天地的教诲,气质出尘。 天南阁是一道水闸,离开之后大水奔腾,她的境界自己看不清了。 轩禅颓然,有些焦躁,不安,发丝散乱。 七马疾驰雪原之上,车厢却不曾有丝毫的抖动,花袍孩童在左,白衣少女在右,相距不过一尺,静下心来仔细吐息甚至能闻到少女独有的幽香。 孩童气息有些紊乱,脸颊微微发红,显得匆忙且慌乱,随后慢慢平复下来,稳固心境。 那一道控制的时间太久了,那残留如土壤中的种子,会不断发芽。 白衣少女睁开眼,望着桌上燃烧了七日的香烛不轻不重地闭上了眼眸。 她们还没回来,她也没有做好决断。 两人一左一右,氛围凝固,轩禅眼眸有些空洞,有着被釜底抽薪之后的迷茫和困惑,点点恐惧从心底蔓延开来,望着不远处桌上那徐徐飘荡的烟雾他紧张地抿了抿嘴唇,但视线一碰触到白衣女子那看起来有些阴郁的面容后便有些犹豫,许久,他轻声问道,“夜瞳,你……,你不开心吗?” “没。”少女声音缓柔却清冷,显得有些干脆和急促,在这狭隘的空间内更是显露出几分锐利。言闭她的神情有些复杂,犹豫了片刻又不知该如何组织话语,良久,轻柔复道:“蒙雾……你想来北宸吗。” “嗯……”花袍孩提不安地点了点头,不知在想些什么,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对他来说,除了天南村以外其他所有事物都是陌生的,像是一匹混在了羊群之中的幼狼,鄙夷,戒备,孤独,陌生,还有些许的疑惑和不安。 为什么它会出现在这里。 以及……路在何方。 对他来说,白衣少女是这黑夜中唯有的光亮与温暖,他本能地相信她。 或许她代表的不会是狼群,但至少不会是羊群。 而那种感觉说是出自天南村,不如说出自来到天南村的缘由;因为白衣少女和他来到这里的缘由是一样的,庇护和修养。 卫夜瞳、蒙雾则是他们来到天南村时各自使者取下的名字,村里人以此相互称谓,却被告诫这个名字不能示外。现在出了天南村,他陡然听到“蒙雾”二字时有着怪异的感觉,诧异了会才慢慢平复。 得到轩禅有些气弱的回复后白衣少女没有再说些什么,握着手中的茶杯没接话,打量着那在杯中晃荡的茶叶,看着它一点一点地被茶水慢慢撕裂开来,于无力挣扎之后,被徐徐溶解。 白衣少女清冷起身,携带着一阵风,将最后一丝温暖带离身后那疑神疑鬼的花袍孩童。 但这胆怯的孤狼,已经开始害怕那群羊了。 恐惧猎物的猎手,又如何在丛林中生存呢。 无言,雾气淡薄、分离。 轩禅抬眸,透过那帷帐掀起的光亮看过去,不知何时,外边已然是入夜了。 天色如水。 南域如霜。 车马停了,轩禅抿唇,不知为何,他觉得有些委屈。低头,冰凉的右手五指紧握着手中的长棍,望了望四周,徐徐起身,定了定,往前走了几步,僵硬的手指小心地掀开了帷帐。 飘雪了, 自此,出了天南阁的范围,这里,便是南天境了。 一步落下车马,巨大的落差让他心神恍惚,随后才慢慢聚焦于眼前白衣少女那单薄而凌厉的身影上。轩禅手心出了些虚汗,不过一息时间身子便被大雪群拥而上,灭杀得干净。感受着手心的落雪,花袍孩童回过神,呆滞地望着她身侧矗立着的两位绝世女子。 是事前见过的“点朱唇”和“胭脂眸”。 不过…… 孩提无辜抬头,望向远处那陌生的清冷女子,自其一眼落下后,他周身的霜雪便堆积得多了些,一层一层地压迫而下,遮蔽于厚重的花袍上,凉。 冰霜。 雪人在雪地上枯立了许久,如失魂一般,瞥了一眼霜雪中身形孤寂的九岁孩童,那位清冷女子,也就是驻守在这必经之路上的青衣袖宇文念珠,徐徐下身朝眼前的白衣少女行了一礼。 礼毕,白衣女子轻盈转身,眺望远处,不知在等待着什么。 四位绝色迎风而立,大雪绕行,这些无家可归的霜雪在大地之上迷茫着,最后找到了同样被天地抛弃的孩童,拥挤地埋了上去,霜雪越厚,汲取着彼此的温暖。 白袍孩童一如既往地迷茫,仍霜雪索取,痴傻地立于一旁。 大雪纷飞,他如枯木般瘫软在霜雪之中,不重要,也算不得什么。 时间在枯立间失去了存在感,雪色愈加厚重,携带起一阵水濛濛的雾气,朦胧了远处的景物,也遮蔽了这天地的感知。 白衣少女忧愁独立,听着远处传来的那一阵阵细密的嘈杂声,绝美的容颜上渲染了些许的哀思,手指因用力而微微发白,露出了难得的女儿态。 劲风裹挟着杀意,嘹亮的马啸声从迷雾中传来,一柄长枪撕裂迷雾将一锦衣少年的身形带离了出来,身后马匹无力地倒在雪地里,马匹与少年均受重伤,于寒雪中气息难平。 听得声音那雪里掩埋着的孩提胆怯抬眸,望着那看起来沧桑了不少的锦衣少年,只见他的手心中紧紧地攥着一把青伞,挣扎着嘶吼道,“她,她是谁!” 少年状若疯癫,面容上满是血泪,手中支撑身体傲立的铁质长枪上缠绕了一圈圈骇人的杀气。 雪再落,风再吹,孩童于积雪中孤立,白衣少女复杂叹息,对面的锦衣少年则是无力地倒下,融入霜雪之中,一丝恸哭的力气都没有,背靠着化作晶莹的空洞树木,失魂落魄。 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雪将一切埋葬,唯有那一柄青伞,巍峨不动南境冰域之上。 白衣少女闭目,再无念想,身后三位绝色沉默无语,神情哀思。 在这袭杀的开始,她们便已损兵折将。 而他们一开始争夺的这个孩子在此时,却变得无关紧要了。 他…… 被废了。 ------------ 替罪因果 第五章 岁月归途,遍野是骸骨 那夜霜雪连绵,花袍孩童被冻得晕了过去,无人理会,白衣少女打着轻薄的红伞,立于青伞侧,眺望远方,哀思俞重,锦衣少年霜雪披肩,于大树下静默远方,三位绝色戒备四周,杀机纵横、倾泻。 半晌,易鲸回首,望向远处那有些模糊的冰山,眼瞳中的情绪被慢慢抽离开来。 大风起,霜雪落在少年那凌乱的发梢上,眼前氤氲一片。 一入天南村,生不由己;此前他不曾郑重对待这句话,如今醒悟,悔时已晚,这是一方诞生了自我意识的天地,在这瓜田之内,任何强大的帝君,都不过是指尖蝼蚁。 他来这有三大秘宝,如今去其一,但他不悔。 权当做交易了。 锦衣少年闭目,持枪傲立,感知着四周的风向。 北宸来的冰在此刻又坚硬了几分,望着那零碎的流冰白衣少女轻缓侧身,漫天青丝柔和了些许,一身青白色的纱衣游走间如神像挪移,霞光万丈,阵阵梵音大盛。 她越活,越是神圣,像是破开某种封印束缚的上古神祗。 封号无极,威势亘古两朝。 此为,风华绝代! 锦衣少年紧握手掌,随后慢慢放下心中那所谓的不甘,靠着被冰晶附着的树皮,望着不远处那沉浸于思念的四位绝色少女,艰涩开口道,“他,我想带走。” 高楼飘雪,红袖染白。 白衣少女微微动身,葇荑轻转伞柄,抬眸,尽管没说一句话,但那双瞳眸却将情绪表露了出来,她就站在那,风雪之间挪不开眼,也不能挪开。 “凭什么,你觉得你可以想。” 少女立于霜雪之上,青丝轻缓摇摆,平淡的声音中带着矜傲的霸道与难以言说的威势。 易鲸动了动嘴巴,不敢再说话了。 他不配…… 那一柄青伞打破了他的幻想,也让他正视了这位北宸长公主。 他可以拿捏所谓的帝君和大能者,便是一些主宰他也敢与之争辩,但这位,他不敢。 他如今的地位星辰于指掌之中,风光无限亦如履薄冰,在享受万千崇拜时也看到很多别人看不到的东西,便就是那么一眼,他就失去了所有的底气和傲气。 这位,谁敢拿捏? 只有瞎子和疯子。 而他,显然不在其中之列。 远山的万年冰川慢慢地化了,白衣少女打着红伞向着远方徐徐踱步,七匹白马原地刨雪,蓄势待发,三位绝色飘然而去,晶莹的古树在那无声的步伐之下凭空消逝,粉尘都未留下丝毫。 锦衣少年犹豫,徐徐起身,五步之遥的白衣少女缓缓停步,打量着那铁质长枪轻声道,“我带他走,你有意见吗。” 少女轻灵的声音吹拂过冰面,却让霜雪凭空大作,眼前少年神色纠结,失意的瞳眸中闪过些许破碎的光芒,随后又慢慢散去。 “他十年期限未满,你们的把握本就不大,现在又拿什么让他活下去?”易鲸唇齿发白,声音细微,思索片刻,言语真诚了几分:“再者,他现在这模样,调养好了也没有那般天骄的姿色了,值得吗。” 易鲸话音刚落,又觉得不够力度,拂去肩上的白雪沉声道,“我没有能力从你们身边将他带走,但我若想跟着,你们也赶不走。对你们来说他不过是一个负担,与其用他做人情,不如给我们中郢做个试验,不好吗。” 锦衣少年说完便不再强求了,看着白雪之上的那把红伞,心情复杂。 他怕她们不同意,但……又怕她们用意。 锦衣少年抽出雪地上的长枪,对面传来回应:“……,代价。” 白衣少女沉吟良久,“我与蒙家有旧,盈亏不用你们盘算,既然你势在必得,那便给一个我们可以放弃的筹码。” “嗯……”锦衣少年还没回过神便楞在了原地,望着白衣少女那依旧冰冷的神情他的心底突兀地生出一股悲凉的情绪,不是为自己,是为那雪中埋着的孩童,轩禅。 他替他觉得不值。 荒诞的情绪自易鲸心中升起又被自己轻缓地抹去,他苦涩一笑,轻松道,“我明白了。不过……我没想到,会这么轻松。” “理由你也说了,交易也是你提出的,合理。”白衣少女未曾多言,轻描淡写间,毫无情绪。听得回答易鲸沉默地点了点头,退后三步,从胸口处拿出一枚空间符文,抛给了对面的白衣少女。 这是他的倚仗。 不过,这本来就是给雪里埋着的那八方棋主留着的,现在他用不到了,便替他将梦魇前的缘分给断了吧。 少年雪中淡笑,越过少女身侧,向掩埋孩提的雪地走去。 她们都一样。 便如现在雪中的她,美到融入了天地,哪怕替自己这便宜徒弟感到不值,他也无法对那飘雪女子生出丝毫厌恶的情绪。 她们美到了一种境界,美成了一种武器,美到犯下滔天大罪也值得被宽恕。 念此易鲸停下了挖掘的动作,透过雪层打量着霜雪中面色苍白的孩子,心中竟生出了同病相怜的感觉。 “等等……!”锦衣少年匆忙起身,气若游丝,望着对面那轻缓转身的白衣少女。 望着那顶小红伞,望着那轻慢纱衣,锦衣少年呆立原地,杵在那一时间却不知想说些什么,徘徊许久,白衣少女转身离去,易鲸不甘地大吼了一声,“你!……回来了吗……” 少年的声音卑微到近乎祈求,他喘着气,在那眼含热泪。 他不敢……但他更害怕失去这个机会。言语散到无形,锦衣少年平复情绪,于风雪中绝望地望向远处那白色车马,舌苔上蔓延开了一种苦涩的血腥味。 大雪纷飞,他枯立于冰原之上,颓坐于花袍孩童的身旁,这一句,他想替他问。 这一句,他想替自己问。 不过,他等不到那蜀锦少女的回答。 所以,他想替他等等。 大雪将锦衣少年的身形掩盖、埋没,他的神情罕见地露出了一丝焦急与煎熬。 他很久很久没有在乎过什么事物了。 久到,他自己都忘了自己曾经在意过什么。 下午那一倾城回眸,让他欲生欲死,那一眼将从前揉碎了的情绪重新聚合在了一起,将所有记忆全部打捞起,将这一切重新血淋淋地放在了自己的面前。 很痛…… 却又,没有那么得疼。 风雪大作,整片雪原被白茫茫的雾气死死地压着,那身着青白色纱衣的少女淡漠地往风雪处望了一眼,那一眼,不明所以。 罡风咆哮,天地震荡,白衣少女掀开帷帐,凝眸半晌,“我,回来了。” 回来了…… 四字落下,七匹白马奔腾远方,身后的锦衣少年跪倒在地,没有咆哮声,没有嘶吼声,不发一语,就这么和花袍孩童葬在了一起。 回来了;难怪。 回来了,这一切,没有了回旋的余地。 易鲸闭上眼,远处风驰电掣,留下了背后一地的,遥遥无期。 …… …… 那夜,满月。 在雪里埋了不知多久的白袍孩童伸出了稚嫩的手掌,徐徐破开冰层,慢慢地爬了出来。 因由不知被冻了多久,他的脸颊上有着一块块深浅不一的红晕,气息浮动,尽管没有被严寒带去生命,但此时的他与凡人无疑,颤抖着身子,难以支撑。 “呼~”轩禅盘坐雪地,哈着暖气,打量着四周蓝白色的天地,有一刻双眼恍惚间看不清东西,缓了会心境慢慢平复,将视线转移到了身侧的锦衣少年身上。 易鲸麻木僵立,身上只有一层浅薄的霜雪覆盖,与自己结冰化茧的情况不同,自己用手在雪花上轻轻拂过,眼前便显露出了对方的身形: 那身着锦衣的少年下半身陷在雪地中,目光呆滞,望着远方不知在思索着什么,看起来很是悲伤。 打量着眼前身形完好的俊美少年白袍孩提有些恼怒,他抖了抖身子,霜雪落下露出一身彩花,郁气道:“坏人!你不没事吗,怎么都不救我?”轩禅动了动身子,在锦衣少年身前蹲下,“你花那么大代价把我买了,不知道负责吗?” 言罢身前的少年却一点动弹的意思都没有,花袍小童无奈了,双手环胸就坐在他的对面气呼呼地看着,最后冻得不行了,伸出手点了点少年的锦衣,“喂……你还没把我倒手呢,想把我冻死啊?” “嗯。”听得身前那委屈巴巴的声音易鲸点了点头,低垂眼眸,看着那因为寄人篱下而将恶言咽下,将情绪收敛的小娃娃。 “你看我内外都有伤,要不劳驾,帮我挖出来吧。” “你!……”轩禅看着自己尚未褪去婴儿肥的手掌,又瞧了瞧身前人畜无害的锦衣少年,利弊权衡之下选择了隐忍,上前一手一手地刨着冰,笑脸盈盈。 别说,又假又丑,明显是第一次。 嘿嘿嘿,未成年人的第一次…… 该死,罪恶! 易鲸斜视灰蒙蒙的天空,轩禅则是口中念念有词:大茄子,大蘑菇,肥肉肉,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这么挑食呢? 锦衣少年在冰坑里猥琐地笑着,最后自己动了动,爬了出来。 南天境的动荡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前者是因为有天南阁在,翻不了天,后者是因为影响。 这场浩劫,算是引子,算是一次反抗,更是一次伏笔。 八大棋主已有三位遭受了暗算,那些棋子摆明了想翻天,前两次还是浅尝辄止,但轩禅…… 这次出手不是重,简直是毁灭,甚至可以断言,他废了。 再天骄又能如何,只要不能临仙问道,坠了那天花板,他再逆天再造化再天骄,也不过如此。 天骄天骄,天骄也是分三六九等的,在这风云变化之际,九等护一境,六等护一国,三等护一域,只要不是三等,管它六九几何。 所幸他看上的不是那所谓的天赋与棋主实力,而是他背后的势力与自身携带的因果。 但…… 可惜。 似是察觉到锦衣少年那怜悯的目光,轩禅心中有些难受。 恍然间他好像知道些什么,但又说不明白,说不清楚,也不知应该如何开口。 两人沉默,向着中郢的归途走去,少年一身锦衣,身侧跟着一花袍孩童。 前路迷雾难明,望着空中飘舞着的稀碎雪粒易鲸慢慢停了下来,两人在悬崖边看雪,一大一小都是那般得安静,安静到,像是死了一般。 这场大雪来得毫无征兆又意料之中。 锦衣少年望天,花袍孩童望雪,许久,他轻声询问道: “我们会遇见埋伏吗。” “不会。”少年肯定道,“这是一笔交易。她们答应了,这便是他们的事情了。” “为什么我们要把自己的命交给别人。”轩禅继续询问,“还有……她们需要付出什么代价……,她和我说过,她们和他们,不是一路的……” “……是吗”易鲸沉默良久。 若是从前他一定会问更多问题,将一切与之关联的消息都套出来,但现在的他过于疲惫,再者对眼前的孩子他也没有从前那般动力了,如他自己对白衣少女说的那般,权当做一场交易。 两人就这么沉默着,轩禅立于悬崖边缘,委屈,心疼,不一而足。 但……他已经不是一个孩子了。 想着白袍孩童轻柔地闭上了双眼,在一块岩石旁蜷缩着睡着了。 他睡得很死,咬着牙,一句梦话都没说。 不愧是天骄,资质没了,天赋还在,学什么都快。 尤其是,学会长大。 锦衣少年看了一眼那坚强的雪中孩提,嘴角露出了一丝浅淡的笑容,随后又慢慢收敛。 远山,一袭白雪。 沉默,就够了。 ------------ 替罪因果 第六章 千里墓碑,一袭白雪 暴乱的风雪让日月星辰偏移了方向,锦衣少年立于星空之下,只手遮天。 他在那站着,四周风雪缄默,只能吹拂起少年的衣角,顺带着吹开了不动岩旁孩童半开阖的睡眼,一地雪粒飞舞,嘶吼的风声不知在讲述着什么故事,悠长,辽远。 轩禅无精打采地从雪原上撑起身子,苍白的手掌在雪地上胡乱地抓了一把,塞入口中,精神几分后用双手将冰霜于脸上糊开,算作洗漱,清醒后正衣冠回身,定定地看着头顶那被易鲸强行撕裂开来的璀璨星空,那在一团白雾中显得十分怪异的域外星辰。 那夜星辉大地,冰雪照天际,诡异得时间似乎静止了,花袍孩童在雪原上隔雾望月,如洗涤般身心净化,星光环绕间气质幽邃,于晶莹透亮的外放光芒中留下了一方地界,其上正好伫有一位锦衣少年。 那少年风华正茂,腰侧挂有一把迷你青伞,三块令牌与一袋香囊,长发轻束,衣袂飘飘,独立银辉中欺风傲雪,却又温润如玉,铁质长枪没入身侧冰层七寸,深邃的眼眸眺望无尽星辰,不知在思索些什么,神情平静且复杂,良久,少年温和开口,于不动岩旁轻声一叹:你圆满了。 如那满月一般圆满。 这话缥缈无形,扶风缠雪,却让身后那失神的孩童在这一刻自然地恢复了清醒。 这是对他说的。他知道,这一刻,那么得清晰。 风寒雪飘,轩禅踏着脚下的冰川对视头顶的圆月,有些发懵,唯有右眼眶闪烁的瞳眸清晰地告诉他,这所谓的圆满,不是什么好事情。 一大一小在冰原之上陷入了沉默,彼此之间保持着一定的行进距离,向着远方。 披风挂雪,日月兼程,道路依旧晦暗,不变分毫,好似无尽的循坏,疲惫不已,斜上方星际高悬的圆月亦是依旧,不缺不满,如影随影,像是用它的存在时刻提醒着冰原月阴中的孩提:你圆满了。 那一夜之间,他又长大了。 霜雪连绵,长路漫漫无期,一路走一路压抑,那无形的大手摧残着轩禅的心神,反复碾压、折磨,那厚重无形的压迫使得他的双眸在此时看起来犹如一位老者,带着疲惫与麻木,似是有东西堵着,堵得腰都直不起来。 这般捶打,天骄名曰成长。 但这“成长”他自己看不见,眼前那锦衣少年亦是。 但是他们都清楚得知道。 银装渐厚,雾气渐浓,那星际的光辉越加璀璨,锦衣少年持着长枪走过,不知何时他开始怜悯身侧的孩童,他那一步步无声的脚印似是在倾诉自己在挣扎中越加不甘的狂妄与癫狂。 走了七日,每一日激增的情绪和血性都在告诉他,飞禽不会囚于地面。 他注定翱翔! 易鲸心动了,他开始动摇自己的念想。 要不要给他一个机会呢…… 但,这真的好吗。 那一眼尽管断了他的大道,却让他逃离了漩涡中的是非,让他避免了风华绝代后的觊觎,不用看到不该看到的,做一头雄霸一方的地头蛇,一生无敌,安稳喜乐。 需要挣扎吗? 井底之蛙? 修行大道的谁不是井底之蛙,超脱超脱,越是超脱越是束缚,不如定一方水土,为何要挣扎? 锦衣少年停止了臆想。他选择不救。 在既定的事实面前,自己不若顺水推舟,对自己而言既减小了负担,又容易把控,对他而言送了一场梦寐以求的人生,双赢的局面,问心无愧。 这样不好吗。 很好。 锦衣少年沉默地前行着,不再去回应身侧小不点的情绪。 没用的。棋子做好棋子该做的就够了,而不是松懈下来去找寻那所谓的自由。这里是棋局,超脱的方法只有死亡和逃避。 谁让你有牵挂,赖着不走呢。 易鲸不再多想,轩禅显得却是有些疯狂,他怒目圆睁地抽出了空间戒子中的长棍,紧握手中,待怒火充盈之后欲一棍砸向天地,但在挥棍的那一刻他的身躯却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丝毫劲气都用不上,手中的长棍更是死气沉沉,毫无回应。 不甘! 但,只能妥协……! 轩禅咬着牙,无可奈何地走着路,每一步都拼尽全力,每一步都印证着决心,右眼的瞳孔爆射出精光,一时间大有风云变幻之势,但瞬息之后却被一双无形的大手直接压迫消逝! 威势散去,花袍孩童四肢乏力,长棍被收回空间戒子中,失去情绪的他道心再受一击重创,陷入痴傻的模样。 这般桀骜吗…… 但天骄在弱小之时无不收敛羽翼,生怕被殉道者发现提前陨灭,生为命修中的天骄,轩禅一定是知道这个道理的,不过现在的他不似从前,忘记了伪装,忘记了克制,无力压制,鹤立鸡群还偏要让鸡群知道,难以上青天,也可笑至极。 锦衣少年轻叹一声,伸出手遮蔽了身侧孩童的气息,尽管他的表现很蠢,却让他有些动容。 把他关起来,他或许会死得更快吧,明哲保身都学不会。 锦衣少年闭目、推演,轩禅于寒风中脸颊微红,失落地看着远方。 他知道自己做了傻事,也知道易鲸对自己的失望,但是自己……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却知道自己若是不作为,此生就困顿了。 两人吹着风,情形却各不相同。 白雪不断,轩禅立于不动岩旁眺望着远方。 那远方极远,有着浅薄云雾弥漫,有着狂风暴雪肆虐,有着巍峨高耸的冰川在崩塌,按照既定的剧本坍塌;他在这静默聆听,半空中的碎雪传来挣扎的声音,像是在讲述一个可怕的故事。 白袍孩童在不动岩旁听了一天一夜,醒来时自己已经在路上了,他如残躯般被锦衣少年拖拽着前行,滑过霜雪看着蓝白世界的一切。 他被保护得很好,心境也恢复了常态,甚至于在麻木中达到了一种升华,四周的灾厄都如过往云烟一般,不能在他这汪池水中激起丝毫的涟漪。 不过他知道自己前路在那里,也知道,自己一行必须走过去。 不过,归池而已…… 归池。 白袍孩童念叨着生灵赋予这片区域的名字,前面身着锦衣的白面少年却是停下了前进的步伐,身后被灵力运行的孩童没有控制住,直挺挺地撞了上去,被少年周身的护体罡气震得头疼后揉着额头生气地爬起了身子,嘟着嘴看着眼前少年的锦衣怒目圆睁,一声不吭地盯了会却也只能委屈地把气咽下,转而看向眼前的归池。 归池的名字自它被发现至今已沿用了上百年,让它显形于世的是中郢一位有名的探险家,此后这里便经由中郢征北军开发,脱离南天境加入了中郢的国土。 不过归池之所以为归池,定不会这般简单,这片孕有池水的雪原生为凶险的造化之地,时常在天堂与地狱之间变幻,时而归属中郢作为军事基地和历练场所,时而划入南天境享受鬼神般的荣誉,那无法测量的动乱时间成为它声明显赫的特点,“归”字的含义也从“归来”衍生出了“归去”这一层。 轩禅在原地望着那动乱到让中郢势力头疼百年都无法镇压的池水,走巧了,也倒了霉了。 “听见什么了吗。”雪雾中锦衣少年清淡询问,身侧的花袍孩提还没来及从额头的痛楚上回过神,胡乱地用双手撩拨着眼前的热气,一时间没注意倾听,也不知道应该回答些什么,支支吾吾地,最后索性便沉默不语,以此作为回应。 白雾中轩禅打着自己的小算盘,锦衣少年则是演算着天地格局和适才发生在身侧孩童上的异象。 入了归池,那被易鲸强行撕开的星空便自动愈合上了,强大的威压纵横于冰原之上,排山倒海。 易鲸伸出手稳定周身的空间,天际应鸾畅游、欢鸣,凌厉的啼叫声在半空中回荡着,久久不息,一片片厚重的云层被它宽大的羽翼切割、覆盖,最后一翅膀打翻,庞大的身躯带着炽热的熔岩显现于这蓝白色的天地之间,艳丽的火红色光芒如花蕾般绽放,又瞬间凋零,一座座冰山应声倒下,化作了热水在冰原之上流淌、凝结。 它出来了。 却又回去了。 锦衣少年手握长枪,一步未动,与那长空对峙。 他有些不明白,却又不得不明白。 归池水翻腾,一大一小在冰川前矗立,身着白袍的孩童用手不安地拉扯着身侧少年的衣角,随即犹豫出声,“坏人,它……” 张了张嘴,孩提又将话语咽下,呆立在那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望着那在白雾中鲜活的身影,丝丝燥热的鲜血在身体四周奔流,最后化作了干涸的露水,回归四肢百骸。 “听见什么了吗。”易鲸沉默良久,重复问道,这一次,严肃、正经了许多。 “一声,啼叫。”花袍孩童答道,如问者一般严肃,却显得有些怯懦,以及……哀伤。 白雾蒸腾,风雪重临,蓝白色的雾气向着一大一小的身后翻滚而去,吹起他们的衣角,也势必吹起一阵风华。 归池回归宁静,最后一席热浪在白雪之上展开、收拢,化作露水附着于两人的衣袍之上。 锦衣少年沉默良久,收起了手心中旋转不止的铁质长枪,拉起孩童的手掌,向前走了几步,一边走一边开口,“你想知道这几日你的身上,你的未来,都发生了什么吗。” 少年停顿,于冰川之下驻足。 再往前,就是归池了。 风雪在冰壁上打着旋,随着一阵无言,身侧的孩童点头应了一声,这一声毫不犹豫,也毫无情绪掺杂。 我想知道。就这样。 易鲸嘴角露出一丝笑容,轻松了许多,也不拖沓,拉着轩禅坐下,娓娓道来:“可能我说的很多东西你都无法明白,但其实你也无需明白,听就好了。”说完锦衣少年看了眼身侧的娃娃,继续说道,“是彼岸,至少明面上一定有他们。那日他们砍了天南村中属于你的一株常青竹,随后用一颗眼睛填满了你的命格,让你与大道无缘。” 他说完了。 轩禅坐在那,还想听,但,已经没了。 好像,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他轻易得就碎了。 “没,……没了吗。”白袍孩童抬起头看着身侧的锦衣少年,那希冀的目光中还有着些许的祈求,以及难以察觉的胆怯。 易鲸用手揉了揉身侧孩童的发髻,淡笑道:“你是天生的命修。你的命格有缺,缺到了一种极致,相当于灵修中的神根,体修中的圣体,魂修中的鬼魂。命修与其他修行体系不同,修的是一个逆天,修的是一个大逆不道,修的就是一个‘不圆满’,那只眼睛将你的命格占据了,若想修命就必须驱散命格中眼睛,但自那双眼睛存在的时刻,你便无论如何都无法到达原来的高度了。而它虽然让你圆满了,却相当于外来者,无法提供你修行其他大道的帮助,甚至还会成为拖累。 “这么说,你可听清楚了?” “我……”轩禅语塞,想拼命解释些什么,却被一口气压抑着,什么都说不出来。 慢慢地,他停止了挣扎,就在少年的身侧静静地坐着,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看着他的模样易鲸微微一笑,但那笑容于此时却显得极为复杂。 如果真的有刚才说得那么简单就好了。 彼岸出手不可谓不狠,他们一共就做了四件事,但这其中任何一件都足以毁了他的一生,更何况是这相互衔接的四件! 锦衣少年胸口有些闷,太绝了,绝到让他都体会到了一丝残忍。 天南阁伐青竹是为其一,它让得轩禅无法在天南村住满十年,让生机不得圆满,筑基有缺,让气运不聚,难以躲藏,也更容易遭受厄难和致命攻击;其二是封命格,用意一为降天骄格局,二是让他的大道多崎岖、陷阱,三是让他从前的绝技“生死眼”胎死腹中;其三是陨道心,就像攀登高山一样,你再快也是需要时间的,而道心即那是恒心与速度;而与其四相比,前三条还不算什么,这让他彻底无缘大道的毁灭打击,让自己多次选择“不救”的事情名为夺造化。 造化…… 念叨着这沉重的二字易鲸收回心神,灭了心中那徐徐燃起的火苗。 是可惜了,但,又能怎么办呢。 谁叫你,回不来…… 锦衣少年闭目,身侧的孩童则是纠结着沉默不语,显然是心有不甘。 不甘…… 但…… 因果…… 易鲸又演算了多次,却怎么想都想不明白,他不知道为什么那些回来的重生者与自己这些域外的操纵者都舍弃了的棋子,那应鸾竟然愿意赐福? 是那应鸾。当初它和轩禅一起陨落,同样回不来,但在归池中它却如前世一样,与他缔结了血脉。 那一声鹰啼使得他说了这些本不应该说的话,也让他觉得那所谓的因果或许才是他成为棋主的依仗。 锦衣少年睁开双眼,为了轩禅他已经反复纠结近半个月了。自他得道以来少有这般纠结过,哪怕是降临异世界受到约束他也不曾这般拖沓,但是天南村之后自己的内伤和失去的倚仗让他很难在浑水中将因果算清,但是这不甘二字却让他回想起自己得道之前的矜傲与疯狂! 难道什么事情都要算清自己才有胆子下注吗?自己什么时候这般怯懦与顾忌了!? 我是谁呀!我什么身份啊!我会怕吗! 荒唐! 不算了! 凤凰就该飞于九天之上,翅羽没了,凭鲜血依旧! 只因不甘!!! 锦衣少年迎风而立,意气风发,铁质长枪寒芒透亮,无比尖锐! 只因不甘,只因少年一场! 老子是修命的,老子是来逆天的,你们只管阻拦,老子灭了你便是! 想个屁! 猖狂! 长枪破空嘶吼,风雪大作,寒霜倾倒,锦衣少年仰天长啸,无比嚣张! 那笑声震碎了归池的大雪,轩禅在身后怔怔地看着,血液为之麻木,为之燃烧! 光亮!…… 剧烈跳动的心脏让轩禅面颊微红,他怔怔地看着前方那快意的锦衣少年,一轮圆月被他伸手从云雾之后抓了出来! 此间冰原,银辉遍地! “快哉!”易鲸怀抱苍穹,圆月在眼帘中瞬间膨胀开来,随后又是一轮金阳凭空现行! 日月同辉! 锦衣少年热血齐飞,腰间三块令牌全然失色但浑然不惧! 此生少年一场,此生,风流倜傥! “过来!”少年转身看向那稚嫩的白袍孩童,“今日我送你一场造化!你可接得下!” “我?能……” “敢不敢!再废话你试试!” “敢!!!”轩禅迎风嘶吼,那一声直接破音,却又显得仓惶不已。 “哈哈哈哈!畅快!”锦衣少年纵情嘶吼,劲气破空纵横,立于不动岩上,朗盛大喝:“跪下!” 凌厉之声回荡于冰原之上,轩禅应声而跪,日月之明充盈大地四方,照得那白袍孩童弱小无比却矜傲难敌! 两人正容肃穆,不动岩上锦衣少年宝相庄严,神音回荡:“我,易鲸,殇回大帝座下大弟子,现以我九方阁阁主的身份收你轩禅为传承弟子,可礼否!” “诺!”轩禅扣礼,这一扣大雾齐散,天地震荡! 那日正午,雪原太平,而归池不太平! 大日煌煌之下易鲸端坐不动岩之上,轩禅跪坐于冰原之上,光辉之中待那孩童褪下花袍穿上一袭竹绿色长袍,此后,世间多一少年! 此后,出鞘刑渊! ------------ 替罪因果 第七章 所谓生机,所谓轻狂血性 万历十五年,是个灾年。 这一年缔造南域百年和平的城下之盟被撕毁,三国爆发了多年未有的大规模战争;这一年旱灾、水灾、疫病横流,农业和畜牧业都受到了毁灭性的打击,民间动荡,繁荣的经济瞬间土崩瓦解,使得各大门派的生源减少了大半;这一年南海的妖境冲破了天上人间设下的结界,双圣显形与之对峙,几处强大的灵阵失去了镇守,各大造化之地的法则强度下滑严重;这一年游侠提剑,域外飞星;这一年天劫不断,数十位帝君、仙台坐化。 这一年,是万历十五年。 这一年,注定是一个时代的终结点,一个时代序幕的开始。 而诸多因果的线,也在这时开始纠缠,随后被一刀斩断。 笙歌起,青烟飘,天穹之下,大地泛灰。 这里是北宸的边境,这里,有一行少年,居右者着锦衣,身后缓步跟随的是一位身披竹绿色长袍的稚嫩少年,风雪中他们神情悠然,动作一致,迈步间皆不疾不徐。 他们自南天境而来,于归池转折北上,此处再前面便是宣武了。 宣武是北宸的附属国,此时正值风云动荡之际,也唯有宣武这一北宸偏远地带,因为远离各大中心区域的缘故,才能在这一年来的遭遇中安然处世。 北宸车马楼房都生得十分高大,北地境域的豪气从这里开始初见端倪,与中郢、江南的风情慢慢划分开来。尚未入冬,北境便匆忙地下了一场雪,放眼道路两旁宽敞的道径,走在路面上任何事物都开始显得渺小,让那落后几步的绿袍少年竟有些脸红,对新环境难以适应。似是心中尴尬,少年耍了耍手中提着的木质物体,这是束脩礼后易鲸的回礼,说是九方阁的祖传长枪,极其珍贵,但这几日下来多番观摩却怎么也瞧不见玄妙,怎么看怎么像路边随手捡的,若是那便宜师傅的嘱咐没有那么郑重,他一定会把手里这碍事的树枝给扔了。 是的,很像树枝。那看似分叉的枪尖,那疑似树皮的枪身以及外边沾染上的新泥,怎么看怎么像!说不定今年种下明年还能抽枝发芽! 绿袍少年心中一阵嘀咕,恶狠狠地想着,归池上若非易鲸那一手日月同辉太过震撼,单凭他腰间挂着的那串束脩礼,他便可以拿块石头往他后脑上砸。 大骗子! 江湖术士! 绿袍少年赌气地想着,前方锦衣少年腰侧的一串糖果左右剧烈地摇晃了一下,似是在害怕身后少年可能有的唐突行为。 别人家的束脩礼是肉条,而他拜师收的却是糖果。 还是被徒弟抢走了的糖果。 不过绿袍少年的心中可不是这么想的。 这糖是他从便宜师傅那抢来的不错,但是那晚他被白衣少女洗劫过一番,好不容易保留了五颗下来,转手就被拿走了四颗,糖是一样,但意义完全不一样! 轩禅伸出手盘算了一番,越想越觉得亏,盯着锦衣少年的身侧,目光不善,似有不甘。 以前的糖是糖,但现在的糖是他对抗白衣少女唯一胜利的象征!这价值能一样吗! 不一样!绝对是亏了! 我天南村小尝尝竟然亏了! 天啊——算了算了,亏了就亏了,打不过前面那大尾巴狼! 想着绿袍少年伸出手在胸前比画了几下,仰望天空忍辱负重般含泪点头,重重地咽下了口中分泌的唾液,看起来颇有种认贼作父的屈辱感。 “我说徒弟,……”易鲸慵懒回身,打量着身后那着装竹绿长袍的稚气少年,语气无奈,“你都拜师了,能不能对我尊重点。不算名分也得因实力而敬畏我三分吧?你就不怕我给你扔这里了?到底是什么底气让你觉得我这个被你伤害过的男人能好好对待你?” “乌拉,怎么得,你能对我怎么样?” “啧,你觉得我不能把你怎么样?”锦衣少年倚枪抱胸,看着刚过自己腰部的绿袍少年。 “哼~高了不起嘛!你还没把我倒手,损失你担待得起嘛!再者我这么优秀,怎么可能会没人要,做我师父那是给你面子!” “放屁!”易鲸挥手打断,不屑道:“买你没花多大代价,别觉得有恃无恐的,就你这样也就我看你可怜要了你了,你要懂得感恩知道不!这大千世界你这样的多了去了,哪怕是你原来的资质在这也不过是一个大点的屁,收你为徒都是奔着你身后家族去的!瞧瞧你这熊样子!自己心里没数的吗!” “你你你!我不管!反正你拿我没辙!略略略!”朝锦衣少年吐了吐舌头,轩禅用食指堵着耳朵快速摇头,“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对对对,小王八说得对!” “唔!唔……!”绿袍少年嘟着嘴暗自生气,凝视眼前的少年心情低落。 “行了,赶路!我可不想睡冰天雪地!” “不去!哼!冻死算了!”绿袍少年席地而坐,背过身去。 “我……!”看着眼前少年任性的模样易鲸有些郁闷,感觉胸口堵了口气,“轩禅!我告诉你,我说你还算个天骄那是给你面子!你现在就是一个垃圾,你和凡人的区别就是你比他们矮!你不过是个试验品,倒手也没几个钱!你还想怎样你!” “我!我……!你放屁!假的!我不听!假的!!!” 绿袍少年梗着脖子嘶吼了几声,站起来含泪对视面前的锦衣少年:“你是个骗子!大骗子!假,假的!你骗我!骗我!假的!” “你……!”锦衣少年突然止住话语,竟有些心悸,看着对面那胆怯而倔强的少年,看着那双闪过许多情绪的瞳眸,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他…… 这孩子已经不是天骄了,自己却没将他看作一个孩子…… 易鲸手脚微微麻木,对面的少年断续地嚎啕几声后情绪开始内敛,眼眸中的愤怒被他用自卑一层层地遮掩了起来,两行清泪无助地流淌,哭腔中带着些许迷茫与悔恨的情绪。 锦衣少年楞在原地,轩禅垂首,用手袖狠狠地擦了擦眼角的泪水,手掌紧握树枝,苍白的手指青筋暴露,“我,我……对,对不起……我只是觉得……觉得再不可能比现在还糟糕了……我……” 绿袍少年蹲下身子,埋首痛哭,难以自抑。 是,是吗…… 对不起……他还会道歉吗。 本以为对方会嬉笑着回答的锦衣少年于此时愣住了,回想起那轻贱的泪水他连忙收敛了周身玩世不恭的气息,神色缓和,回味着适才少年那轻软中带着点自卑与委屈的声音,听着它在碎风中被一点点稀释,消化,竟有些心疼。 唉…… 放荡惯了,忘记有个徒弟了。 这习惯,得改改了。 锦衣少年立于风雪中,反思了下自己的言语,沉默良久,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听着那细微而克制的哭声,有些心痛。 这每一道哭声都带着骄傲破碎后的挣扎与不甘,这每一道哭声都带着强烈的反抗与被打趴后的无力,这每一道哭声都带着雏鸟对蓝天的眷恋与拥有翅膀的渴望,每一道哭声都是来自灵魂深处的咆哮,带着少年的意气与狂妄。 他曾是少年,却被打成了一个孩子。 他曾矜傲,却被打磨得圆润。 他曾是天骄,却被降为凡俗。 他本该出鞘,却被逼蛰伏。 傲骨一寸寸地断裂开来,自信被一点点地蹂躏成齑粉。 这便是半个月来他的经历吗。 锦衣少年迎风而立,他错了…… 易鲸闭目,眼前少年的热泪在冰封的道路上肆意流淌,他凝重回身,打量着这片对身后少年来说过于宽广的世界,眼眸晦涩明灭,徐徐明悟,面容上的自责难以遮掩,带着难以言喻的愧疚之情。 彼岸的手段,比自己想得还多,自己这做师父的,非但没有挡住箭羽,还往他的心上扎了一针。 真是好手段,我这师父,也真是没用…… 锦衣少年无力地站在那,不知该怎么面对身后那被伤了心的少年。 这鱼苗还没长大,却偏偏看见了大海,花蕊明明尚未张开,却要经历暴雪降临,手段不可谓不狠厉、明确,这不达目的不罢休,誓要将之扼杀的决心,便只有彼岸做得出来了。 得罪了就得罪了,要么得罪死,要么彼岸死。 若是从前为了大计他必不会与这庞然大物硬撼,但现在他既然收了轩禅为徒,染上了这段因果,一切就绕不开他了。 更何况……他醒悟了。他知道该怎么做一个师父了。 闭目调息,锦衣少年心情凝重,望着冰蓝色的天地一线瞳眸更是冷漠得可怕,无形的杀机顺着天际蔓延开来,周身的轻侠气慢慢散了个干净。用了数息收敛心神,锦衣少年侧过半个身子放眼苍穹,此刻天上的云不知被何种力量撕扯成了一溜溜轻薄细长的淡蓝色橡皮泥,林间无风,脚下厚实的积雪一层层堆着,最后漫过了极远处的大山腰腹。 “子寒……”锦衣少年轻缓开口,迟疑半晌接着道,“我收你为徒,是认真的。你是我徒弟,我是你师父,仅此而已。明白了吗。” 话毕易鲸转身,蹲下身子看着眼前少年,“你很优秀,是个天骄,我骗了你,能原谅我吗。” “哦,哦……”轩禅喉咙僵硬,歪着脑袋咬了咬嘴唇,不让阳光照到脸上的泪痕,哽咽着用颤抖的手心紧握那根入冬的树枝,“行。下次,下次不许……” “没有下次了。为师错了。我舍不得你。”将绿袍少年抱入怀中,锦衣少年真诚道。怀中少年呆了呆,强忍住泪水,露出了一个惨白的笑容。 果然呢。 我小尝尝,怎么可能有人会不喜欢…… 轩禅手臂无力下垂,右手的疼痛感让他松开了那段树枝,于雪地上留下一滩刺目的殷红。 锦衣少年温柔一笑,松开怀中的少年从空间戒子中取出围巾替眼前少年系好,铁质长枪立于身侧入雪三寸,夕阳斜照,少年郑重地告诫道,“子寒,记得,你是天骄,不能再中这些小把戏了。你是修命的,要把命握在手里。死,也要死在自己手里。知道吗……” “嗯……”沙哑地回应了一声,绿袍少年从易鲸的手中挣脱出来,用左手将仪态整理了一番,心中却是不断呢喃。 我的命…… 绿袍少年温和一笑,抬头看着天空,展臂拥抱迎面的大风,眼前的锦衣少年快意一笑,那笑容格外温暖,也特别地有力量。 北境,少年东去,此行大道无风,时过黄昏,易鲸提枪踏步,锦衣下的身躯在此刻显得有些消瘦,腰间的三块令牌全都黯淡无光,但游走间豪迈大气,不失为风度翩翩锦衣郎。 这日残阳,易鲸居左,着锦衣,轻柔地牵起了身侧绿袍少年的手,轩禅披绿袍,系棕黑色围巾,手中一条枯干的树枝垂立,握姿却如身侧少年提枪一般,锋芒毕露。 长河落日,宽大的道径曲折、蜿蜒,这片世界如汪洋般平静,两人提着枪,对面那昏黄的落日血色收敛,暗涌停滞。 十里鲨鱼怎样? 我师父,是鲸鱼。 而我,是此间少年。 —— 泪点蛮低的,小哭了两次。 不过能让我这般坚强的人小哭两次,文笔很棒嘛小伙子。 哈哈哈哈!…… 小傻子~~~ ------------ 替罪因果 第八章 大鱼摆尾,风云动荡少年时 北宸,居天狼,独断关山。 而明月,出关山。 陨星阁上少年凭栏杆,意气风发,眼神微眯,酒水酣畅。 虽名为九方阁之一,但陨星阁却更像是一家繁荣的酒楼,日夜宴席不断,四方侠气重,也不见管理,所有的秩序全靠那一张提字的匾额维持,但事实证明这匾额确实有这样的震慑力,百余年来这方圆地界还没有敢来闹事的,因此故中郢与西曌的旅客、商贩在北宸战乱时期的路线中都必有陨星阁这一站。 陨星阁的热闹日复一日,不见衰变,每天掌柜的都有理由在门前树旗帜下请帖,小到美酒开封,饭菜可口,大到新皇登基,帝君降世,不过是个理由。今日也不例外,堂门横幅上书:喜得贵子,也不管是谁的孩子,李掌柜立了横幅便提着酒进屋了,热热闹闹的,栏杆上少年醉眼迷离,兀自傻笑着。 今天的横幅是随便挂的,但是来的客人却不一般。 二楼正厅居里者,那身着青蓝色长袍的少年名为征炎,是“四山五域一江河”中离山的少主,因离山不曾与任何一国有瓜葛的缘故,这里人都礼敬他三分;而这青蓝少年的对面则是“六殿”之一的地府长老,一位身着儒雅长裙的貌美女子,端庄、典雅,面容慈爱、温柔,大气、博爱,活像一尊女菩萨,言语交谈间如沐春风般舒服、自然,境界幽深难测,是一位可以在任何地方镇场子的角色。 而除却这两位守礼的,这外面凭栏杆的傻子就显得特别放肆了。 不过相比于他的行为,他的身份更为得放肆。 西曌太子,影无踪。 现如今这厮在敌国的酒楼上喝酒,还明显得喝醉了。 望着那一身淡紫色长袍的影无踪内屋的黑裙女童神情不变,嘴角露出一丝微笑,那美到可怕的容颜上不知显露的是好奇还是狡黠,可爱,清澈,心生爱意却不敢逾越,那种让人心潮澎湃到几欲下跪行礼的气质,让她成为一众饮酒少年郎挪不开眼的存在。 这位是陨星阁的天骄,她是来作陪苏颜的。 中郢锦华楼的苏颜。 黑裙女童收回屋外的视线,调皮起身,赤裸的嫩足收回裙下,屋内的暖风替她掀开了道路中的帷帐,发丝轻束为马尾,奶白的双手捧着果酒移步到屋漏处红衣女子的对面,与之对坐,恬静开口: “阿姊好久没来了。”秋裳眼睛微眯,声音软糯,泛着淡淡的奶香,“饮酒吗?甜的。” “不了。”苏颜虚弱地摇了摇头,红妆下难掩虚弱,“他来北宸后,可有来找过你。” “唔……”秋裳侧头回想,杏仁眼中满是疑惑:“我记得……要不阿姊去寻师姐问问?些许我忘记了,毕竟奶糖这么好吃,谁记这些琐事呀。”黑裙女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随后吐了吐舌头道:“阿姊若是担心可以去北境找找。听说兄长改修枪了。为了那长枪他徒步到了关山,将那三柄长剑全部熔炉,说是取出后,便是一柄长枪。” 黑裙女童腼腆一笑,捧着果汁轻抿了一口,视线注视着眼前的貌美的女子,似是有些不好意思。 苏颜点头回应,火炉中飘出些许的桂花香,帷帐摇曳中那屋外的少年提酒进屋,与一众青衣客笑闹了番跌坐于征炎身侧,“吐死我了。嗝——这酒,跟你一般烈!” “闭嘴,”征炎出掌将不要脸的少年往外推,随后又伸出手在适才少年碰过的衣袍上拍了拍:“我和你熟吗,非要引起误会。” “啊呀,看你这不负责的!唔唔唔……好了好了,醒酒了,醒酒了!”影无踪酒壶洒出的酒水在半空划过一个圆,将对面少年的劲气全然挡下,也不去勾肩搭背地胡扯了,席地而坐,“真的是,一点情趣都没有。”说着他的眼睛往黑裙女童那瞟了眼,猥琐地接近征炎,“喂,看那生得媚骨天成的白衣少年,啧啧,真不要脸呐!我还没见过有人能让我闺女——呸!是我祖奶奶陨星阁大小姐亲自接待的人!”影无踪挥了挥拳头,气愤道,“真的是,敢勾搭我祖奶奶,活得不耐烦了!” “坐下。” “怎么?这么关心我?” “闭嘴。”征炎冷漠地伸手将身侧少年的嘴给捂住了。这亲戚认的,也不知道西曌的群臣听见了会不会去养怡殿前把这太子给废了。想着他又嫌弃地收回了太子殿下脸上的手,转而看向帷帐中那生得妩媚的白衣少年。 这少年生得女儿貌,女儿骨,却是个彻头彻尾的男人。 体质不算稀奇,但那黑裙女童的举止却让屋内大部分的视线都转移了过去,推测看来,这白衣少年的身份定然不一般。皱眉思索了半分,毫无头绪,征炎心下烦躁了几分。 想着蓝袍少年刚想起身前去攀谈,身边的紫袍少年却将他给拦下了,“怎么?喜欢我闺女?嗯嗯?” “松手!” “不可能!大胆狂徒!竟然觊觎我祖奶奶的美色,你是何居心!”影无踪拔剑大喝,青衣客们习以为常,觥筹交错间毫无兴致,相比之下征炎却有些薄面子,被长剑指得有些恼火,又仔细地打量了番眼前酒疯少年认真的神情,被气得强行克制住出手的欲望。 “给我去拿糖。” “闺——好的祖奶奶!是的祖奶奶!遵命祖奶奶!我这就走!”影无踪装模作样地行了半礼,看着秋裳撒欢般跑了,对面的黑裙少女嘴里吸气,气鼓鼓地看着那轻浪少年,不远处的白衣少年往这好奇地望了眼,那翦水秋瞳一时间竟把蓝袍少年看痴了。 这容貌生得,有些犯规了…… 便是那位声震八方的凤皇,也不过如此吧。 蓝袍少年回神,朝苏颜颔首微笑,静神坐下,平复了心绪后与对面的长裙女子继续话题,温文儒雅,语气平和有礼。 这南域天下共四十一大势力,加上三大帝国、三教宗也不过四十七大势力,其余势力、国度在这四十七大势力的压迫之下不成气势,这是经历过不知多久的动荡才形成的格局,极难动弹,而所谓的圣庭和南天阁也不过是其余四十六/大势力故意留下的位置,整个南域千百年来的所谓“天下第一”也不过是成为那第“四十七”罢了,这是一种约定俗称的默契,能打破这样制衡局面的存在几乎不可能出现。 但是这次的动荡让他们都感受到了一丝危机。 不过也仅限于此。 众天骄显形,其中有七处最让他们侧目,四十七大势力都在暗中出手,各有下注。很显然,离山、西曌、地府、陨星阁的重心都在这一处,那名为宣缘的倾城绝色。而能让陨星阁慎重的存在,那必然也是四十七大之一,那这白衣少年的身份…… 到底是来自于九江的某一条河,还是哪座神宫? 征炎皱眉思索,南域太大了,离得近还能知晓些底细,远些的就连势力推选的道子都不得而知,而九江与离山的关系不对付,道子人选更是他们的绝对盲区,但愿……不是九江的。 酒杯落下,蓝袍少年似是嗅到了鲜血的味道,起身行礼而去,对面的长裙女子回礼,亦是出了阁楼。 难了。 那河底的大鱼开始摆尾了,一切,都浑浊得难以分辨,各大势力相互遮掩、搅动,不到最后一刻谁也看不清那水里的情形。 帷帐内红衣女子虚弱地摇了摇头,身旁黑裙女童吃着手里的奶糖,看向那在阁楼外凭栏杆的少年。 星夜如此,无需多说。 毕竟陨星阁不争宣缘,他们要的,是轩禅。 ------------ 替罪因果 第九章 此间有少年 中郢曾想北上宣武,计划了统共三步;一步踹开城防城,一步填平金銮山,一步砸毁城防庙。 这其中第一步的目的是为了防止帝君偷渡南天境,这第二步是为了切断宣武与北宸的联系,而这最后一步却是为了封锁洛城。 现今曲折的大道上,一行少年混入商队过了城防城,入了金銮山,停留在了洛城的城门前。 在商队左侧驭白马的车厢中坐有一位锦衣少年,少年的身前站有一位身着竹绿色长袍的稚嫩少年,少年胸前怀抱着一根枯瘦的树枝,其上还残留着丝丝鲜血,似是内敛了几分凶煞之气。 洛城就要到了,北宸,还会远吗。 绿袍少年睁开双眸,神情淡漠,一身青袍无风自动,气质冰冷且疏远。 长高了。 开始结茧破蝶了。 锦衣少年伸了个懒腰,嘴角挂着淡雅的微笑,起身掀开车厢旁的布帘。于车马上度过月半,如今北境时节早已是过了大雪,此时天际虽说是初阳凌空,伸出手却感觉不到多少温暖,倒是将眼前的古旧城墙被暖阳照得颇有些铁血味道,厚重的巨石城墙上残有斑斑血迹与道道划痕,离得近了还能闻到股淡淡的硝烟味,看起来极具视觉冲击。 轩禅蹬开木板,快步下了马车,散乱的发丝与那形状随意的木棍将他渲染得极为落魄,但那双深邃而沉稳的眼睛却让人心下不住防备。 那双眼很有威慑力,像是一把出鞘的长剑,锐利伤眼。 商队四周的护卫好奇地向这看了一眼,车队统一用的黑马,白马因为价格昂贵的缘故一般商队不曾配备,也唯有他们洛商财大气粗,凭借洛家的关系以免特殊情况的出现才有这么一辆,但多年跑商也不见管事的用到,这还是他们第一次见从这白马上下来的客人。 将四周扫视了一边,绿袍少年席地而坐,包扎着身上的伤口。 这些伤口一部分是风餐露宿时不小心受的,一部分是邪气入体,灾厄缠身时染上的。 抽出腰间的小刀,稚嫩少年熟练地在手腕处割了一刀,一滩恶臭的脓血顺着肌肤滴入脚下的大理石,形成一圈腐蚀,连着刀口四周的皮肤都留下了一圈灼烧后的痕迹,“滋滋”声不断,那少年却习以为常,神情不变。 有些时日了。 轩禅将袖子放下,遮掩住手臂上连绵不绝的刀痕。 差一个月。十年,差一个月…… 现在他终于明白这一个月意味着什么了。 干练起身,少年将手中的树枝交于右手,整理好仪态打量了一番眼前的情形。 洛城的城墙高大宽厚,商队在原野中驻扎显得极为渺小,如巨象脚旁的老鼠,卑微且弱小。 瞩目许久,家仆端来了洗漱用具,绿袍少年点头示意,不冷不热,车厢内的锦衣少年轻盈起身,将绿袍少年打量了一番:“情绪没有控制住吗?” “嗯。”轩禅点头,麻木的面容上有着细微的情感变化,随后又慢慢收敛。 “你不是一直问,为什么要来北宸吗。”晾了会,易鲸沉默开口,绿袍少年没有回身,手上拧毛巾的动作却缓了下来,“我,猜到了。” “哦?”锦衣少年身形端正了些,从马车上走下来,坐于洛城大道上,拍了拍铺陈于地上的古旧大理石漫不经心道:“怎么猜到的?” “雪里看见的。”绿袍少年洗了把脸,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容,“那东西,对我来说很重要吗?” “算是。”锦衣少年颔首,接过对面少年重新洗涤过的毛巾,“今天怎么了?对我这么好?” “没,看着水不太脏,给你用正好。” “行,也行。”擦了擦脖子与手臂,锦衣少年将毛巾抛进水盆,浪荡起身,向着远处慢慢踱步。 看着锦衣少年的背影轩禅收回目光,他总觉得对方有事瞒着他,还很重大。 摇了摇头将毛巾洗净,归还到来时壮汉的手中,绿袍少年温和执礼,提着手中的枯树枝来到了洛城的城墙前。 洛城每月唯有逢五的时候才会开城门,如今距离冬至还差两日,算算时日才到廿一,想进城还需再等四天。 盘算了一番,少年在商队四周转悠了一圈,北上北宸做买卖的至少需要过三关,一关是山海关,一关是雁门关,这最后一关便是眼前的洛城,别名城防关。 其中山海关由北宸军队驻守,属天下雄关,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与西曌的潼关,中郢的嘉峪关并称“三关”,虽然有卖三大帝国面子的缘由在里面,却也足以体现它的雄伟、大气,每年败于阵前的大能者、帝君、名将不可胜数,是北宸的门户之首,可以是说破了山海关便破了北宸,帝国之威势至少要去三分! 其二雁门关由北宸麾下势力“七宫”之一的北穹宫代为镇守,易守难攻,方圆万万里均是战场,不论和平与否这里每月都要埋骨千万人,是北宸最易扬名的地方,武将眼中的“凤池”,也是诸多失意读书人,戴罪立功者,欲不破不立者寻找死亡快感的首选之地,所以这里的战斗很是复杂,军队,战队,散人,浪人等等等等不一而足,是南域有名的绞尸场。 而雁门关这么乱却始终没有被攻破的原因,便是北穹宫了。 七宮之一的北穹宫历史悠久,宗门内不宣扬个人勇武,讲究配合、借势,天下名将七出北穹,可见它的势力,加之他们的思想缘故,北穹子弟虽然天骄少,但万年来他们就很少死人,四十七大势力中名列前茅的存在,也不知北宸为何能容忍这样的存在却不起冲突,西曌、中郢历代皇帝都试图策反过北穹宫,却无一失败,传奇且罕见。 与前面两座雄关相比,城防关就显得失色不少,但对于商人来说,洛城才是他们心中最看重的关隘,毕竟通商的权利,税收的多少都是洛城定下的,直接关系到商队的利益。 此外,洛城也是扮猪吃虎的存在,毕竟宣武明面上虽说是附属国,但是内陆相连,关系紧密,破了城防关此后一马平川,它的重要性比之前两者毫不逊色,依托南天境之利虽说这的防守薄弱,看起来轻而易举地就攻入了,但是冰山一角之后的饕餮猛兽,却恐怖得让四方止步,这的人,每一个都不是简单货色,卧虎藏龙之辈横出,是北宸钦点的“归隐”之所。 单就这一点,城防关足以和前两座雄关相提并论! 矗立城墙之下,绿袍少年心生感慨。 尽管这是他第一次看见城墙,还是前线城墙,但是那种扑面而来的凶煞之气却让他生出一种天下谁与争锋之感! 没有缘由的直觉。 却意外得有安全感。 轩禅屏息微笑,提着树枝舞了一段长枪的提手式,树枝划过半空力度疲软,轻飘飘得毫无东西。 少年神色一黯。他不适合练枪,易鲸也没有让他修炼什么,这两个月来所做的事情非常简单,调息,入定,仅此而已。 至今为止他还没有看见那颗嵌入自己命格的眼睛,但他已经能够感觉到那种威势和压迫了。 它可不仅仅是盘踞在那这么简单。 猛虎会出笼,是食肉的。 少年愁绪转身,目光所及处,一身锦衣。 在那,风起潇潇。 现如今这洛城郊外除了飘扬的洛商旗帜以外再无他家,锦衣少年在其内左拐右拐却是来到了商队的中心,再远处便是那件打造得粗糙却大气的主事营帐。 商队如军队,特别是做跨国交易的大商队,队内的律令与军队无异,队员各司其职需要配合得十分紧密,不然在那般长远的距离与时间中经历各种不可测的凶险,差一点便足以死在路上了,所以队内规则设定得森严且不可逆,交易途中的各项事项都是事先计划好的,不可违令,更是不能因欲望而懈怠,所以商队中没有女眷,也没有玩物,唯一可以用于释放的便是腰间酒壶中度数极低的酒水,故而放眼望去营帐中尽皆是北地的魁梧汉子,神情庄重少有波澜,腰膀粗圆,酒水不绝,面庞粗狂,凶恶难当,是持刀客口中的“骁勇大丈夫”,无一例外,这些汉子也都是舞刀的一把好手。 他们来自刑赵之北的大漠,那里民风剽悍,男人皆身材高大魁梧,因此特别瞧不起剑客,见面直呼他们为“清消男宠”,以嫌弃他们生得太过阴柔的体态,昔年凤皇便被如此折辱过,这也是秦、燕两国剑拔弩张、战乱不断的重要缘故,除开皇家恩怨,乡土的民风才是重点,易鲸能随商队入关的重要缘故也是因为兵器为长枪,属沙场利器,与这些莽汉们一见如故。 至于他们如此鄙视剑客的缘由,那便说得久远了。 不说别的,单说商队中的汉子们,他们是在下江南跑商的时候,因为被水乡女子嫌弃得无地自容,又偏偏骚客们喜欢佩剑,弱不禁风却喜欢卖弄,他们一刀断了几把剑继而被辱骂为野蛮,一路走来长剑又备受推崇,被视为君子之器,不会武的也要买来防身,一路走来这些汉子内心的创伤可不少,本来这些行商的汉子没有那么多肮脏情绪,但到底是窝囊,失了话语权还丢了尊严,证明的机会都没有,以至于当初听到锦衣少年那一声“好刀!”时有些汉子都快哭了,篝火挥长刀,怎么劝都停不下来。 与几位商队的护卫见礼之后锦衣少年脚步缓了下来,不知为何,一面对主事的壮汉他心中便会胆怯三分,以至于心神慌乱。 来到这片大陆后他总共封印了三段记忆,现在看来,那壮汉大约便代表了其中一段…… 虽说那必是不堪回首的过往,但…… 易鲸凝神吐息,神海中四个烫金大字在轻缓跳动。 关山四剑。 他曾经用过剑。他知道。 锦衣少年眼眸开阖,施法破除了记忆封印,随着记忆的恢复他的步伐开始慢慢加快,待七步落下后少年将手中的长枪猛然掷地,劲风起,巍然不惧! 感受到了那熟悉的枪风,帐篷内的壮汉兀地抬起头来,情绪上涌热泪浸润,大手一挥将旁人退去,向着外边大步流星地踏了出来:“来,看看!这谁啊!稀客,稀客啊!哈哈哈哈!” “你这话是说的我,还是自夸?”锦衣少年大气一笑,抽枪上前,侠气四方! “哎,瞧这话说得!”那商队主事人拉下了半边脸,随手抄过桌上的酒碗继而大笑,“误会了,误会了!也罢,让帝君久等是某的不对!来,饮酒!某干了!” “不忙,不忙!”锦衣少年摆了摆手,将酒壶别到腰口,扶着身侧壮汉凝重地走入了这金顶帷帐内,金刀大马地坐下,沉吟片刻道:“不忙先,先不忙,子敬兄啊,我若不是重要事,定不会叨扰于你,小弟此行的来意你定然是知晓的,却拖了这般时日,是否……” “诶!绕绕绕!我都说了,跟我说话直白点,别跟我来这套!看把我急得!”马秋北饮酒甩碗,在原地烦躁地走了几步,“真是气死我了!人生在世喝酒完事,打什么哑谜!这该死的读书人……!” “行!既然你刑赵文科状元郎马子敬不想动脑,那我就说明白了!那孩子,你帮我护一段时间!可与不可!”锦衣少年起身,壮汉刚好开口却被他用手压下,“马秋北!认真点,……我不想再听你的拖延之词了,纵使四剑不全,念在往日情分上,这样的小事情,你也无能为力吗?” “你,认真的?”壮硕汉子面上的笑容慢慢消逝,饮了口碗中的烈酒,声音开始凝重,“易元乾,你可知这孩子什么来历?你敢接手?什么理由?” “我知道,也很清楚。” “知道?你知道个屁!我看你是脑子给驴踢了才做的这昏决定!”壮汉暴虐,拔地而起,指着眼前少年的鼻子火气重重道:“睁开你的狗眼好好看看!那是谁!那是绝代七天骄!外边乌央央一片都在搜罗的鬼玩意儿!那利益纠葛是你这么个败家玩意儿可以掺和的?废了也是宝!再怎么废也是天骄,你什么东西你敢去收徒?你脑子呢你!” “做什么事情我心中自有分寸!他是我徒弟,这是不会改变的事实!”锦衣少年腾起,万千言语堵塞却被对面壮汉一巴掌摁下:“你是不是疯了!收徒?老子的话你听不明白吗!活得好好的找死做什么!” “我知道我在做什么!你不帮,我便自己扛!” “扛你奶奶个腿!” “荒唐!你满嘴的恶习能不能改改了!” “你凭什么管老子!你他娘的才该闭嘴!听不懂人话吗!闭嘴先!再放屁你试试!”壮汉一口气提上嗓子眼,万千愤慨,缓声沉道,“易元乾,我暂且告诉你,你既然来了,老子就不会让你这么走掉!这话你自己老老实实地听好了!你自己想死就算了,别拉着老子!我带你入关已经是看在往日情分上了,别得寸进尺!”壮汉赤裸着上身,肌肉隆起,如人形暴龙一般左右游走,实在是气不过,他接着摔桌子厉声长喝:“给爷爷把嘴闭严实了!老子心情不好,不会让你走也不想听你扯什么往事,听你讲那些狗屁的道理!不让你走是避免你找死祸害老子,不听是因为你不配!昔年关山结拜誓说出鞘天下不平事,说要逍遥天地间,你倒好!卖了老七去那狗屁中郢做捞嘛子帝君!还小帝君!威武啊!你来我这里炫耀个什么东西,来求我做什么,你倒是去只手遮天啊!” “你到底想说什么!我何曾亏欠过你!又何曾做过这等有负道义之事!” “道义?呵呵,你跟我说道义?难道你忘记了吗,你!你忘记了?” 看着眼前一身正气的锦衣少年壮汉身形一顿,慢慢上前去抓着他的衣领,嘴角一顿一顿地抽搐着,但在对面那一双清澈的眼眸中,他看不出丝毫的忏悔与过失之情。 摇头后退,壮汉喃喃低语,摇头一叹,“你,咽下了。” 那重若千钧的字眼落下,壮汉再无力气训斥,他背对少年看向远方的夕阳。 咽下也好。忘了便忘了。 壮汉闭上瞳眸,屋内一片狼藉,易鲸停驻原地双眼无神,恍惚间,他好像看见了什么。 那一袭峥嵘的风雪,有一少年躺在他的怀里,嘴角躺着血,伸出手封印了他的记忆。 他不想让自己的四哥余生悔恨度过,他不想让自己风华正茂的兄长一生沉迷阴影。 那少年微笑,眼中含着泪,他一遍遍诉说着自己的梦想,诉说着自己破碎的灵台,诉说着远方启明星的光亮。 他是少年,腰佩君子剑,壶中少年热血,意气风华。 他是少年,矜傲铁骨不折,他是少年,在他怀中陨落。 他是关山四剑之七,是他的结拜兄弟。 那年,是万历五年,他死在了自己的剑下。 热泪流淌,易鲸无神地跪下,身躯颤抖,“老,七……” 他想起来了。 他想起了他的刑天一剑。 想起了那少年的笑,那少年的傲,那少年的狂妄和喧嚣,还有…… 他在自己怀里,那倔强的热泪。 他终于知道了为什么自己会对轩禅动心,因为他见过那眼泪!他终于知道了让自己收轩禅为徒的缘由,因为他见过那倔强的鲜血! 这是他的老七啊! 这是他的兄弟啊! 为何,死在了他的剑下…… 易鲸长泪,无声呜咽。 他不敢提起的事情全被那少年细致得处理好了。 但是他骗了他。 彼时的他,境界不在帝君。 他一句真话没说,那少年却对他掏心掏肺。 愧疚……悔恨…… 热泪流淌于青石板上,锦衣少年哭成了一张老旧报纸,瘦小,无助,肮脏,卑微。 壮汉眼目通红,听得身后的哭成却火气腾起! “别哭了。把你的眼泪给我擦干净,你不配。老七的墓,不需要你的酒。” “我!对不起……我真的……” “说了让你闭嘴听不懂是怎么得!!闭嘴啊!!!老子不想听见你的声音!我不想听!” 马秋北长泪,“你怎么敢忘记!你凭什么忘记!你对的起老七吗!你有资格忘记吗!设什么封禁,你的脸呢!老子说的不对吗!有错吗!老七怎么死的你忘了吗!你算个人吗你!畜生都不是!!你个王八蛋,你有什么资格见我,又有什么资格求我!!”马秋北甩碗,强大的威压笼罩而下,波涛涌汹连绵不绝!! “我错了,我错了……我想去看看他……我……” “闭嘴!”壮汉愤恼,“你都咽下了,现在又在这里求什么?!你不觉得卑微吗!少年筋骨都断了,你拿什么去见老七!让他知道他的四哥如今好像一条狗吗!让他知道他的兄长如今这般狼狈吗!” “不!!” “那你要见他什么!让他看你这一身锦衣破烂,见你垂垂老矣半截入土吗!!” 壮汉怒目圆睁,刑杀天下! 他不明白!也不愿明白! 他恨!却恨不得! “老七!七儿!!!”马秋北头撞长空凄怆嘶吼,“易元乾!你且看看自己的模样,如何还我老七!你还我那翩翩锦衣郎!还我那刑天一剑!你还我啊!你赔得起吗!!” “你把话给我讲清楚!给我把事情讲清楚啊!!!说不出来了是吗……!” “哈哈哈哈哈!!!你说不出来,说不出来!关山!去你大爷的明月!!!” “你到底是没解释!无法说清!!!” 为什么你不说!为什么你解释不清! 关山四剑! 狗屁玩意儿! 假的!!! 都是放屁!! 壮汉眼含热泪,不争气地瞥了眼那身着锦衣的少年郎,难受地砸碎了手边的酒缸,狂发散乱! “给老……给老子滚!”痛饮烈酒,壮汉怒发冲冠,血气横溢,看着那记忆中的翩翩少年,血泪俱下! 杂种!什么玩意儿个败类! 畜生畜生死畜生! 还下不去手,还心疼他瘦了! 狗东西!狗东西! 我特么也是个混蛋! 混蛋!!! “啊啊啊!滚犊子!剑胚,剑胚!你就是个贱胚子!玩剑去吧下流东西!” “你解释不清,又为什么回来!爷爷求你闭嘴啊!!” 马秋北提着长刀劈开脚下的大理石愤而远走,一道道暴烈的刀气划破大地,密集而复杂,暴乱而疯狂! 却一刀没砍在那锦衣少年的身上! 捞嘛子的没出息!没出息! “老七!!!” “啊啊啊!离老子远点!脑残!你不会躲吗!” “畜生!畜生!!!” 咆哮声回荡开来,长刀卷起风云,却卷不起那少年的衣角! 你为什么回来!为什么要让我再看见你! 老子想忘了你啊!!! 关山!死啊!!! 下不去手啊……!!! 壮汉狂奔七千里,七千里后锦衣少年闭目长泪,长跪不起! 他忘记了!!! 为何……为什么他会忘记…… 为什么!为什么!!! 啊啊啊!!!为什么我会忘记!少年拔剑啊!拔剑啊!! 为什么! 关山四剑!…… 是谁丢的剑,又是谁铸的剑啊!!! 想不起来啊……! 为什么…… 为什么我忘记了…… 老七…… 七儿啊…… 兄长对不住你啊……我想见你啊…… 但如今的我,安敢…… 少年胸中阵痛,血泪俱下,倒地不起,四肢五骸为之拆解、粉碎。那神海深处被封印了的记忆翻滚上来,泣不成声!他终于知道他为什么害怕那场风雪,他为什么会断剑,又为什么会害怕见到这赤裸上身的壮汉!! 他忘记了,他们却清楚得记得! 他们三人同时饮下忘泉水,却只有他咽下了! 他咽下了……! 他是畜生!他饮下了!他饮下了那忘泉水! 他!他!他!…… 易鲸呕血,气息紊乱,悲情难抑! 他不知道! 他不知道。 他真的不知道…… 少年疲惫,痛彻心扉,一幕幕回忆上涌,恒河都是他的泪,悔恨,恨不得! 那少年字字锥心,那少年绝代着大衣,眉宇清灵与天齐,那少年四海纵横赤子之心! 这般少年,这般绝代少年! 他的老七啊…… 锦衣少年面无血色,痛苦不堪,身侧银枪立于大地之上,撕裂的刀痕划破大地,犁开苍穹,断裂的大地中保有一袭锦衣的少年,他的对面,站有一颤微瘦弱的绿袍少年。 那少年的手里倒悬着树枝,周边大地片片龟裂开来,衣袍破烂,被石灰掩埋,一身惨白,狼狈,不安。 但,性命无忧…… 霜雪轻堆,少年发髻错乱,一点点地从末端陨落,刀光密集凶厉,杀气形成一片久远的黑色的刀影。 此刻,少年冷漠的瞳眸中残留着死亡逼近时显露的恐惧。 他……什么都不知道…… 却平白背了罪名。 那日正午,壮汉用洛城城墙练刀,一刀,砸毁了城防庙。 那晚一行少年入了城防关,在少年的身后,壮汉血泪俱下,长刀峥嵘,稀碎成泥,刀光中映出四位少年,披衣做甲,意气风发。 却都在风雪中,被冻成了龙虾。 (2018/12/27) ------------ 替罪因果 第十章 关山四剑(生日加更) 北境的风霜开始舞蹈了,片片霜雪不知在欺压着什么,万家灯火中一片漆黑,在那隐于洛城角落的酒楼中锦衣少年久立窗前,瘦衣长襟暮秋貌,双风垂钓柳叶池,哀思悲戚,不可言说,少年一夜愁白发,岁月催人老。 如今他在那只是清清冷冷地站着,却等来了一堆冷风地张牙舞爪。 十年…… 回想起十年前的峥嵘岁月,瞬息之间溢满心头,竟是这般得历历在目,指掌可数,那出闸的洪水将他这磐石碾碎成渣,一点都没留下。 提出腰间酒囊轻抿一口,那本就寡淡的味道于此时更是泛不起什么涟漪,但回忆阵阵,全被勾起。 愁,最不该酒浇,等到开花结果,就覆水难收了 锦衣少年侧过半个身子,迷离的双眼望着那屏风之后,一张书案的对面,那阴暗的角落处一袭竹绿色长袍的少年,他单脚抵柱长眠,斜发稀疏,眉头微皱,不知在思索些什么,迟迟难下决断。 他也累了。 易鲸换饮了一口腰间烈酒,辛辣的热流刺激着口腔,强打起精神,向着阁楼外踱步而去,双手轻按于门上,待推门之际他愁绪地回身望了眼身后少年,停驻下步伐,心下感慨,良久,无声离去。 对他而言,自己的力量还是太小了,便是落魄到这般地步,也是非四十七大势力所庇护不了的存在。 脚步声渐远,身后绿袍少年挣扎着睁开了满是血丝的双眼,“你!要走了吗……” 少年稚嫩的声音在狭小的房间内回荡开,充满了对离人的依恋,对未知的仿徨与恐惧。 他刚习惯了自己的存在,却又不得不面对自己离开的事实。 他胆怯了吗…… 锦衣少年伸出手轻抚眼前的雕花木门,沉吟良久,苦涩轻笑,“对不起……” “你没有对不起我!”轩禅声音急促,“你,你……你,还会回来吗……” “会的。”少年低语,如安慰受惊小兽一般温柔开口,“小尝尝这么可爱,怎么会有人不喜欢呢。” “不准,骗我……”绿袍少年含泪呢喃,看着那倒映画纸上的少年剪影撇过头去,“我会照顾好自己的。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要脸的你一定会扛过来的。相信我,你还没被千刀万剐,还没被扔臭鸡蛋,还没被千夫所指,坏事还没做尽,你不会有事的。” “好,好。我等着被万箭穿心,被五马……” “闭嘴!说什么胡话!”少年微恼,言语急切,察觉到言语不利,又急转话语:“你!你要好好的啊!我会去找你的……我,我很,很强,对,我很强的!” “嗯。”锦衣少年垂目,清泪难忍,肆意滑下。 “等等!唔……等等!我还有话没说!别走!别走……”轩禅蹲下身子,强行克制住波动的情绪,“我!我……早点回来……别死外边了……就这样……没了。咳咳!没了!走吧!我睡了,听不见你说话了!”少年高喊了几声,沙哑的声音轻微颤抖,随后,再无声息。 易鲸站在原地,看着屋内漆黑一片的情形无奈一笑,“我是你师父,你是我徒弟,自收下你的束脩礼之后,这便是不变的事实。子寒,乖乖吃药,等我回来。 “等我回来,我们小尝尝就又是天骄了。我想看你飞,飞于九天之上,与日月争辉。” “争辉……” 轻柔的字眼落下,屋内的绿袍少年缩成了一个球,热泪纵横,于心中放肆咆哮,却没有丝毫声息泄露。 怎么了,到底是怎么了! 为什么会这样…… 我配吗!我算个什么东西!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又为什么替我做决定!凭什么我又只配被争抢! 我算什么!我算什么!…… 轩禅凄怆呜咽,哭做一团,将自己的头埋入腹中,他不明白,他真的不明白。 不知从何时开始天变了,自它变了之后自己到底怎么了! 自己如累赘一般,四处拖累! 谁想啊!我辈难以出鞘,谈何尊严! 尊严…… 轩禅悲伤燥郁,四周黑压压的一片,邪祟顺着少年的心理防线洞穿进血肉之中,小刀将全身上下割了个遍,腥血四溢! 我有病……!难怪,要给我找个医生…… 绿袍少年含泪昏厥,门外锦衣少年虚弱地坐在地上,颓然一笑。 许多年了,他难得的尝到了无能为力的滋味。 痛,和那场风雪带来的伤痛一样,麻木锥心。 易鲸伸出手摁压于胸口处,将天谴之力压制、封印,摇摆起身,披头散发。 真疼啊…… 锦衣少年倔强微笑,收回目光,踉跄着向前走去。 他做了笔交易,现在,那收货的,来了。 锦衣少年面容枯槁,虚弱地往前走了几步,看着那走廊中段处,雕花窗的一地月影中,那身披流云长褂的少年,神色微变,血脉中恢复了些许血液,挺身正色,细细打量着他手中那举重若轻的般若流星锤,烫金纹路后的浅白马靴,腰间垂挂的雪色赤玉腰佩,晶蓝色羽翼外罩,还有那如影随形的庇护铜炉,这一身行头无不将其身份暴露: 流云阁道子,洛炎。 号称刑杀九千里,千里不留行,指掌屠戮谷,白骨皆凋零的意气少年。 少年心下了然,平复情绪、身形放松,倚门坐地,颓然饮酒,面露微笑道,“来多久了?” 说完他又松了口气,身形疲软,眼神明灭,低声询问:“为什么会是你。你是他们一行中最不该来的。” “嗯?”远处长褂少年歪头微笑,露出了脸颊上温暖的酒窝,面容青涩地看着对面瘫软在地的锦衣少年,似是听不懂对方的言辞一般,自顾自地挥舞着身侧流星锤,清澈的眼瞳中显露出几分好奇与玩味。 他不怕他,太熟悉了,熟悉到无需戒备。 “有事吗。”锦衣少年靠着门盘坐而起,语气凝重忧郁,带着些许的压抑。 “阿姊让我来的……让我来带他走。”良久,洛炎开口,正身向前迈了三步,束发长针被他随手拔下,漫天青丝散乱,“你救了阿姊,算我的恩人,虽说那恩情全算作了交易,但那只是单对阿姊的,你对我的那份恩情,还在。”言毕少年迟疑,挥了挥手中的流星锤仔细回想了下,继续道,“帝君,这是阿姊给你的台阶,好不好我不知道,但总归是阿姊争取到的结果。毕竟帝君若带着他去见阿姊,便是阿姊愿意也是仓猝难为,到头来无功而返,万物皆虚,但若将他交于我,你也无需顾忌秋北师叔,日后我与他兄弟相称,相信……” 说到这流云少年突然缄默,站起身子笑而不语,似是觉得言语有所越界,他垂首又反思了一阵,朝着眼前的锦衣少年行了半礼,真诚道:“阿姊在上行不了弟子礼,以此半礼,表敬意。还请莫要怪罪。” “怎么能怪你呢。”锦衣少年淡笑,也不做表态,低饮壶中酒,摆了摆手,“罢了……好手段,也真是熟练。可怜我筹划了这么多年,竟然在井里栽了跟头,亏了,亏了……你去吧,算我输了。一路交易而来,勤勤恳恳,结局却是用四匹白马换得了伤悲一场,悲哉……悲哀……” “帝君见得了沿路风景,不虚此生,如此经历方才是那赚得金满钵满之人,我等商贾所得不过是一口清汤,帝君莫要唱衰了。”洛炎将流星锤拎在手里挂于背后,微笑执礼,轻浪气三分,侠气三分,少年意气三分。 好生漂亮的天骄! 易鲸失语惨笑,流云阁,好一个流云阁啊…… 当真是显山不露水! 锦衣少年无力起身,从过道长廊往西走,沿路壁楼上的灯火随着少年的离去一盏盏地慢慢燃起,摇曳起洛城酒楼独有的青白色火焰。 天南村轩禅,洛医馆宣缘,恒阳仙客秋衣,青山侠士冬劲,南海魔头红衣女童,提戟士妍顷,北疆巡查使夜未央,星宿异象出绝代七天骄,殊不知这只是明面上的,北宸的无极长公主,渡江的华衣少年,西曌的小公主,中郢滕王阁的白彦,缘和殿的卢呈,这些都是震古烁今的天之骄子,不过因为生于四十七大势力而被遮掩了消息,实际上他们拥有的天赋、机遇丝毫不逊色于这明面的七位绝代。 而他所知的隐形绝代中便有那身后的长褂少年,以及他恢复记忆后名义上的五弟…… 八方棋主,章夜白。 郁气长叹,锦衣少年散发披衣,怀郁且忧愁,空空荡荡的胸膛中毫无生机,步子散乱胡饮烈酒,涣散的眼眸注视着天边那一轮弯月,气喘吁吁,眼角干涩发酸。 关山四剑…… 如今四剑全断了。断得,再也拼不起来了。 那场风雪,是那场凶煞的风雪! 少年闭目痛饮,心肠凄悔。 岂止是不堪回首啊……可惜,现在的他已不想再封印了。 锦衣少年提枪远走,背影消瘦且病态,一地月光,一地愁霜。 看着易鲸远去的步伐,不远处的圆月上黑裙女童裸足马尾,静怡恬笑,安稳得像是一尊瓷娃娃。 她无心看悲剧,可惜那酒楼,被月光环绕。 而月色,便是她的耳目。 秋裳望向远处的黑灰色天际,随后又慢慢凝神在酒楼上一袭长褂的少年。 流云阁,扎根于南域中部,却千里迢迢地跑到了北境,来宣武抢人。 把北境天骄不当回事吗…… 女童坐月吃瓜子,悠然自得,在她的对面那一身长褂的流云少年抬首微笑,毫无敌意。 不过,……他确实来抢人的。 而且不仅抢轩禅,他们还要宣缘。 正如马秋北那句,中部的我流云阁要了,北部的我流云阁还要! 长褂少年露齿微笑,笑得天真无邪。 想着,他推开了房门,看着眼前那隐于阴暗角落的绿袍少年。 这便是绝代七天骄吗…… 洛炎好奇打量着眼前少年,月光倾斜而下,那抵柱而眠的绿袍少年睁开了腥红的双眸,视线停驻于门口那一袭流云长褂的少年。 互看良久,绿袍少年犹豫问道:“他,走了吗……” “走了。”长褂少年温和一笑,“正好,我来接你回家。” ------------ 替罪因果 第十一章 待余温散尽长袍 洛家以商为本,多车马,多游船。 如今洛河一条北上的洛船中,正坐有一行少年。 端坐前端的少年一身流云长褂,容颜姣好、风华绝代,身侧一柄流星大锤散去了容貌所带来的些许娇气与阴柔,风流倜傥,意气风发! 坐于中端的是一位壮硕的劲装少年,额带青蓝,骁勇干练,虎目鹰眼,身材高大魁梧,是一条见之既叹的千年好汉! 小舟三席,却坐有四人,除却船尾的掌舵人,另一人则是被那劲装少年扛在了肩上,一袭绿袍,体弱昏厥,似是在梦中恶心得难受,挣扎着从劲装少年的肩上滑了下来,声音沙哑稍显虚弱,“怎么,怎么是条小船。” 少年支撑着船底的木板直起身子,微恼道,“洛家旗帜天下,不会连大些的船都租不到吧。” “大些?”长褂少年侧脸微微倾斜,笑语:“是呀,是应该大些,不过来时没想到这么轻松地就把你拐过来了,既然你是个未知数,以便泛舟行动,小船又有何不可。”说完洛炎轻佻开扇,徐徐扇着,“所谓君子,俭以养德。如我这般乖巧少年,世事皆要以大局为重,细细规划,打算,不若纵使我洛家家财万贯,也经不起后辈这般无度地挥霍,故而……”流云少年话语停顿,端正身子淡雅微笑,“哎,委屈子寒了。” “……没事,某见多了风浪。”绿袍少年嗫喏,赌气般转过侧脸不去接话,伸出手揉了揉身体四周受伤的部位气呼呼地梗在原地,抿唇发泄着心中的小脾气。 除了对方的话语以外,他更讨厌的是他那居高的语气。 说来洛炎的辈分也是奇怪,说师兄可,说师叔也可,得看从哪攀关系。 如果按易鲸与马秋北的辈分论,他撑死算个师兄,但如果按照宣缘的辈分论,师叔板上钉钉。 别看他眉清目秀的翩翩少年,肚子里坏水多了去了,嘴上不说,但明里暗里皆以师叔的身份自居,挖了个坑给他跳,乐此不疲,轩禅索性也不回答,省得对方打蛇上棍。 似是听不见身后的叫嚣,长褂少年悠然一笑。 清净了。 想着他自顾自地玩弄着手中折扇,闭上双眸摇晃着头脑,嘴角笑意流露,不胜欢愉,身后的劲装少年不喜多言,但看这两位的暗中博弈,竟然看出了些许的味道。 啧啧,这一重连着一重的,就跟石头剪刀布一样,三种出法,但变幻之间竟有星辰大海之势。 妙,妙啊! 马北风兀自傻乐,轩禅无处落座所幸便站着,笔画着身高,尽管头晕目眩,却总归是在心里占了便宜。 洛河是洛城的护城河,不宽不长,但泛舟其上却别有一番风味。 北境多高山平原,有水的地方也多是大江大河与大洋,波涛汹涌凄美诡谲,洛河是方圆百里少有的“水镜河”,自然地,寻道侣、觅姻缘这等私密之事也全都在这一汪方塘上进行,来往无喧哗,腻得人发慌。 尤其是对这一行少年来说。 长褂少年尚可,作为名扬天下的提戟少年,“洛炎”二字已不知是多少闺中少女怀春的对象,民间有他的词句,为“男儿梦魇杀人狂,女子梦闺少年郎”,说得是再合适不过了,所以明面上虽有尴尬,但却没有引起多少反感。 绿袍少年亦是尚可,天南村作为世界隐世之所,风华绝代者不可胜数,有白衣少女在前,“除却巫山不是云”,加之他处境难堪,心事不再男女之间,脸皮一厚,站着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 劲装少年还行,不尴不尬,典型的绿林好汉,不拘泥情爱。 没错,难堪的是那掌船的。 洛河的氛围暧昧,河面上飘着各色女儿香,银月之下轻笑声、呢喃声、调笑声、娇喝声…… 而他的船上,载了三个男人。 同行都说洛河泛舟难做,殊不知在洛河载男客更难做! 船夫看起来年岁不大,在此时却突然沧桑了不少,低着头免得被看见颜面坏了日后的姻缘,无奈摆渡。 洛城不大,却是绝对的重城,故而整座城被划分为东西南北中五部分进行管理,城主府设在北部,洛河贯穿西南,再里面便只能骑乘车马了。 靠岸后流云少年翩翩起身,劲装少年紧随其后,绿袍少年揉了揉自己的腿脚,一脸的怨念,却一句话没说,死撑着,怀抱着一根树枝,倒握如持枪,锋芒毕露! 这个病人,生机不错。 洛炎淡笑,从岸口的大道绕到小巷,上了车马之后端坐,长褂在左,劲装在右,那绿袍,……他想了想,选择了站着。 与小舟相比,这马车就显得玄妙了许多。 洛家坐落于洛城,历代子弟却全部进了流云阁,虽说流云阁不在中郢的麾下,但一家北部豪强,后生晚辈却全往中部跑,这其中的缘由不提,北宸为何没有动作? 这是少有人敢谈起的忌讳,但事实如此,看洛炎如今这大摇大摆却又小心谨慎的举动轩禅倚门打量。 腿疼。 想它做什么! 绿袍少年心下赌气,侧过脸闭目养神,身前长褂少年则是随意地把玩着手中的佛珠,优哉游哉,倒是身侧的劲装少年皱眉难受,维系着大刀金马的坐姿,憋着气强忍着。 他从小骑马长大,不喜坐马车,但每次来到洛城,却都必须妥协。 虽说洛家跑商,旗帜插遍大江南北,但昔年却是海商起家,船运比商马强上不少个档次,战时可做战船,商用可保一路平安,便如三大帝国对此也是忌讳不已,而“九方阁”之一的流云阁更是有七成门徒与洛家有关,势力之大不可想象。 现在的洛家是繁荣昌盛,但那暗流亦是凶猛狠厉。 有人说流云阁七年前的出世象征了它要崛起的势头,却也未尝不是它陨落的信号。 洛炎手中的折扇扇了七下,随后慢悠悠地睁开了眼眸,座下车马为之停顿。 “我去买壶酒,北风,认得路吗?” “带只烧鸡。”劲装少年轻笑开口,活动了番筋骨,“要热乎脆骨的,冷了不吃。” “行。多买点,留着于你过冬。”长褂少年打了个哈气,浪荡起身,折扇收起,拖着般若流星锤掀开了帷帐,“子寒,你可以坐下了。哈哈哈哈!小二,上酒!” 劲风吹开街道上的落叶,长褂少年爽朗迈步,绿袍少年睁开双眸,瞥了眼对面的位置。 不坐。 爱谁谁! 想着他轻柔一笑。 烧鸡。得去他房里吃个腿。 想着绿袍少年舔了舔嘴角,满足地重新闭上了瞳眸。 冬风凌冽,车马远去,洛炎入了酒馆二楼,在暖阁落座,看着那有凌空癖好的星夜少年。 “这般急迫,走丢很久了吗?我刚见过裳妹妹,看样子是被你气得不轻。我以为来的是某位长老,不曾想等来的却是你。西北处的月亮,挺好找的。不谢,把我酒钱付了就行。” “好。”少年回身,星月长袍上黯淡无光,也不说话,等到小二把饭菜上齐了方才轻缓开口道,“先去找了,慢慢吃。” “酒钱呢?” “我又没吃。” “那你点什么菜啊!” “请你。” “钱呢?” “下次还。” “你你你!小爷好不容易有点闲钱,都你给坑了!”长褂少年愤而起身,星夜少年一笑,淡漠远去。 我家又不在这。怕什么。 少年冷漠远去,洛炎含泪打包,拎着流星锤于窗边赌气、苦笑,视线追随着不远处马车一路远处,随后定格于其后紧随着的一袭灰袍。 那是天宫独有的灰色练功袍。 而那少年,是天宫道子,陈选。 又一绝代天骄! 洛炎手头一慢,淡笑,徐徐回身。 若是他感知不错,这洛城便热闹了。 想着,他抬眸看向不远处的楼阁,在那坐有一白衣少年,生得娇柔妩媚,风韵内敛,不知是多了几分阴气还是俗气,看上去如同一团打乱的胭脂,分不清那容貌下的真假。 但那气息…… 长褂少年凝重看窗。 他不知这一行的由来是为了洛城,还是为了那落脚洛城的少年。 蜜罐打碎了,群蚁相争。 流云阁,已然是留不住他了。 洛炎负手而立,不远处那白衣少年以扇遮面,渐行渐远。 她本对轩禅无意,但如今,她想去看看。 小风吹落叶,吹起洛城的帷幕,亦是吹起一页,慷慨悲歌。 ------------ 替罪因果 第十二章 轻舟泛野渡宣缘 洛家府宅供有七柄凶杀之器,为历代行商积善所得。 其中最新的那一把画戟便是凤皇慕容冲所留,以此鸣谢洛家在其落魄时的收留之恩。 遥想昔年岁月,彼时少年,慕容冲一袭锦绣衣袍空手出城门,数年归来之际所携千军万马兵临城下,却仍是一人一枪屠戮万里,鏖战数日待其攻下雄关后的所作却仅仅只是为了赶上洛家长者的凭吊忌日,那日帝君临门,大能者显形,千军万马压阵,少年痛哭一日一夜,待晨曦破晓凤皇起身,那一枪风华绝代,那一枪神佛难挡,那一枪日月无光,那一枪杀得北宸主宰愣于原地不敢动弹! 那日,少年锋芒毕露,那日,少年意气风发,那日,少年血洗三关! 彼时燕国的将士方才知道自己的皇是何模样,是何等得骁勇善战,是何等地大杀四方! 旭日东升,燕国以北宸为垫脚石让凤池蓄满,少年屠戮,凡俗安能抵挡! 那日扬名了凤皇,亦是扬名了洛家。 那日北境的猛虎爪牙锋利,让世人明亮! 原来除了商与流云阁,他们还有一批义士,一群热血少年郎! 轩禅立于洛家的匾额前,伸出手似是能接住昔年凤皇流得血,流的泪,以及那风流倜傥的长枪! 快哉!如此,方才是少年郎! 绿袍少年吹着夜间的冷风,小脸红晕,身侧劲装少年取出绷带在手臂上缠绕了三圈,对面坐一灰袍男子,浪荡形骸,威武雄壮,嗜杀馒头七千碗。 能吃!大胃王! 败家道子霸王餐! 劲装少年无语扶额,失笑。 这七天骄出世,长者抢人少有,但天骄少年却蜂拥而至,摩拳擦掌。 可惜,身后的这个不能打,也不经打,诅咒得太过伤根。 这要怪便怪那渡江之人出手得早,有点可惜。 马北风搬了条凳坐下,提起渡江时神情极为不屑。 四十七大势力之间互有芥蒂,分恩怨、立场与局势缘由。 恩怨与局势好说,特殊情况都可以放下,但这立场,却放不下。 说白了,天下天骄无数,性格迥异,天骄乃势力之精髓,缺了天骄便断送了未来,而立场便是招安天骄的利器,断了立场便断送了势力的根,流云阁与渡江便是截然相反的立场,见之既杀,斩草除根,剑拔弩张之间没有好话可说。 而要论起这立场,便不得不说昔年流云阁的成立了。 流云阁起初是绿林的一脉分支,由一群失意的热血少年组成,随着时间的流逝一部分被朝廷招安选择了安逸,一部分心气难平,长泪筑脊梁,那时洛家先祖因为油田的缘故一夜暴富,却因信佛心善与无力守财的原因四处行商、散财以积福德,其中一部分钱两便援助给了绿林的这一批窘迫好汉。 此后流云阁的发展便离不开洛家了,好汉们得了钱两开始一展鸿鹄之志,坐落与中郢慢慢发家,彼时天下混乱,三大帝国唯有西曌初有苗头,流云阁作为绿林魁首,引得天下少年聚众拔剑,杀出了无数的帝君与大能者,重侠气重义气重少年意气,千万年来每至危难关头总有少年登场,而少年多出流云阁,光明正大慷慨热血,以此为根发扬壮大。 而渡江作为南域的一杆秤,此地天骄身世皆恶毒,行事辛辣、残忍,奉行“性本恶,生者罪孽深重,自欲行私,残魂躬耕黑暗,以开光明。” 南域四十七大势力中邪道众多,如地府、神水宫、九幽宫、灰烬、不灭,九江中的一、四、七等等,但他们也只是因为行事准则与大部分生灵有差别而已,底线与原则还是有的,但渡江…… 些许是渡江天骄的身世太过凄惨,受过凌辱、谩骂、打压、迫害,以至于不相信所谓的规则了。 世间鬼魂渡江,少年流云,这句话不知是谁人挑拨起的,但事实确实如此,彼此出鞘、鏖战,血海深仇无法平复。 天色渐暗,绿袍少年沉迷于碎空的气息无法自拔,灰袍行者自顾吃喝,那劲装少年坐于饭桌一侧,他在等他的烧鸡。 看着眼前被一个个消灭的馒头马北风打了个哈气,“吃饱了吗。我困了。” “困了就去睡!这是洛家,你怕什么!”说着灰袍少年又往自己嘴里塞了个馒头,马北风闭嘴了。 他这人不善言辞。 但又不能对他动拳脚。 想着他叹了口气,看着前后两位病人,暗自思索,是否抬高药钱。 正想着,小巷尽头传来一声少年厉呵: “吾那汉子!住嘴!休要再吃!” “放肆!”听得长喝声陈选悍然出掌,迎面跑来一位长褂少年,面色微恼,提着饭盒挥舞着流星锤。 原先灰袍少年悍然骁勇,待看到那硕大的锤头后他慌了,怂怂地收回了手脚。 小贼!吃饭呢,接不了,躲了! 陈选身影矫健,半空的铁锤朝着身后劲装少年袭去,长褂少年慌乱,长喝道:“北风!小心!是洛炎的天下第一流星锤!躲啊!!” “不用。”劲装少年双眼微眯,双耳省略去对面的吹嘘之词慵懒出手,轻稳地接下了锤头,疲惫道:“你还有钱赔饭桌吗。” “当然没!等等,十万个馒头?!呔!好你个讨饭霸王陈行之!来我洛家大吃大喝竟然不付钱!” “你都说是讨饭了,我还能给钱不成?”陈选神色正直,看着对面的傻子口齿清楚道:“送外卖来的?”说完他咬了口嘴里的馒头,也不去理会对面流云少年的骂骂咧咧,“我不会有羞耻感的,讨饭十年都听腻了。来了正好,我刚饿了。” “饿个头!你什么时候饱过!别看,不是给你吃的!” “我不吃你吃得完吗?”目测了下那饭盒的重量灰袍少年将手中的大白馒头吃干抹净,珍重道,“焚群呐,俭以养德呀!我看,还是我来吧。” “!……!”洛炎呼吸一滞,小脸气得有些铁青。 克星来了。天骄中最不要脸的! 过街可抢孩童糖,坐地即吃霸王餐! 好一个天宫陈行之,影无踪都没你这么不要脸! 心疼地坐下,三位少年坐下开盒,不远处的绿袍少年嗅到味道希冀地来到洛炎的身侧,乖巧地坐下。 “你,哪位?”陈选掰算着眼前的食盒,肉疼地一颤,随后不怀好意地看着眼前的嫩皮少年。 要脸吗? 都明示了,要脸就起开! 陈选怒视,没到长褂少年解围轩禅便挺起了胸膛,一身正气:“天南村轩禅,这鸡,我想尝尝!” 嘿,碰到对手了! 灰袍少年正身,“来头不小啊。”想着他翘起二郎腿用牙签剔牙,“新来的吧。你知道我跟洛炎什么关系?你敢和我争烧鸡?” “不才正是流云阁特聘客卿马秋北座下师侄,与洛炎师兄出自一脉,可吃鸡否?”绿袍少年正色,顺带着将长褂少年的名讳记下。 原来你这臭不要脸的叫这名字? 想着他一脸自得,似是觉得震慑住了对面想对烧鸡上下其手的猥琐少年,他玩味反问道:“敢问这位仁兄……” “咳咳。谈起关系这就有些隐私了。我曾与焚群大被同眠!”陈选胆气上头,语出惊人! “放屁!那叫露宿荒野!”洛炎恼怒反驳! “睡过没!” “没!最多同塌而眠!” “睡过没!” “你要不要脸!说没就没!” “到底睡过没!” “睡过了!行了吧!吼个屁吼!” “切,我还治不了你了!哈哈哈哈!”陈选撸袖大笑,对面少年紧蹙双眉,情况极为窘迫凶险! 这是天南村小尝尝和天宫霸王餐的殊死大战,是压上了名誉的旷世之争! 轩禅皱眉,此时对面的大手离那烧鸡仅有三息的距离! 轩禅二次皱眉,此时对面的大手离那烧鸡仅有两息的距离! 不能再拖了!就在陈选快要碰到烧鸡的瞬间绿袍少年动了,他拍桌子大喝,“慢着!!!” “你还不够资格!”轩禅怒目圆睁,“男儿风流,三妻四妾好不正常,睡过怎么了!有我这血脉至亲重要吗!” “!”陈选震惊!好生不要脸!这娃年纪轻轻声音怎么这么大啊! 灰袍少年思索间对面却已老手之姿将烧鸡抓于手中咽于肚中! 轻敌了! 陈选皱眉,待到对方准备轻薄第二只烧鸡时愤然出手! “呔!对方辩友好生狡猾,满嘴歪理!”说着他将轩禅手中的烧鸡蛮横地夺了过来,“你说的是世间凡俗男子,我等天骄岂能于此相提并论!我问你,你若寻得良人,还敢寻花问柳吗!” “我!”绿袍少年急迫,但话到嘴边突然想起了那风雪中的一袭白衣! “哼!”挑衅对视眼前少年陈选立马将烧鸡拆解吃下,顺手摸向第三只烧鸡! “呔!!”眼见局势不稳绿袍少年声嘶竭力,“荒唐!荒唐!!我等天骄哪来的道侣,你胡言乱语!” “我!等等!难道你心中的那位,你不想庇护吗!”陈选焦急嘶吼! “你觉得你能庇护那般绝色吗!”轩禅绝地呐喊! “哇呀呀!你不试试你怎么知道!” “啊啊啊!难道你没有试过吗!” “别说了!别说了!都是泪啊!”灰袍少年痛哭,绿袍少年痛哭,待要烧鸡饮酒却见那劲装少年大快朵颐! 老子让焚群买的烧鸡,给你们两个败家玩意儿吃了两只,还想独占? 放屁! 天南村小尝尝? 天宫霸王餐? 哪里来的臭鱼烂虾?都不是我流云阁烧鸡王的对手! 月下,三人打做一团,两个病人被一代拳王摁在地上打。 在身侧,长褂少年对月饮酒吃烧鸡。 最后的胜者是他,天下第一卦,洛焚群! 那夜每人一只烧鸡,少年痛饮,却如吞吃天下一般,壮怀激烈! 月阴缠绵,万籁俱静,戏剧落幕,一夜荒唐。 在这四位少年的身侧,那打灯酒馆中店小二开眼恬笑。 那一笑,洛城为之颠倒。 蠢货,最后钱不都给老娘挣走了? 嘁,再多名号都没我风骚! 小二关灯扭腰,月影中,格外妖娆! ------------ 替罪因果 第十三章 素酒陋巷 七大绝代的归属中天南村最是激烈,而洛城在开始之际便已尘埃落定。 只因她是宣缘,而洛城,有洛家。 北巷落雨,少年打伞过屋檐,一身流云长褂,丰神少年貌。 此时洛城初临小寒,冰雪沿着城墙开始爬满城郭,将士们烧水浇灌,一阵水气从洛河对面飘荡开来,衬托出一副仙景,暖洋洋的光芒逸散、朦胧,这是身披重甲的好汉们一年来难得的悠闲时光。 登临磐石,少年收回目光,伫立于洛城中部连片的亭台楼阁下,倚墙朝西部眺望,打量着那比之记忆毫无褪色的青砖红瓦。 这便是洛家的府宅,前后四进的西部庭院,从外看算不上气势恢宏,却独有韵味,在这洛城之间如德高望重的长者一般,谁来也不敢放肆。 洛炎收伞,矗于府邸匾额前,洛家不大,自然也没有多少仆役,门前种有两株高松,祖爷爷唤这为“迎客松”,每早都会提一壶水过来浇灌、松土,口中不断“辛苦”、“辛苦”地念叨,往事回首怡然自乐。 打量着松木长褂少年不自觉地露出了微笑,恍然间似是回想起了什么事情,脚步匆忙地入了府中,红晕难当,不堪回首。 入了院落,府中无人,少年挂青伞于墙壁之上,脱鞋入了内堂。 洛商虽贵为天下五商之一,但洛家的府邸却没有丝毫的铜臭味,走一圈自然、惬意,而这内堂所供既不是财神也不是商主,而是一位行医老者。 洛炎吐气放松,闻嗅着内堂那股熟悉的药材味淡然一笑。 她在。 长褂少年缓步,停留驻足于雕花门口,望着远处方案前那曦光环绕的医官,遥遥地行了半礼,“阿姊。” 礼毕,少年轻松了不少,上前随意地瘫坐而下,舒服地闭上了双眸。 这一刻他不是流云阁道子,不是洛家嫡孙,不是光芒万丈的绝代天骄,他只是个孩子,最多,不过少年。 春柳在正堂外抽枝摇摆,四周的风难得清静,没有张牙舞爪的所谓冤魂,没有隐没于草丛中的毒蛇,这是家,这是浪子难得的安稳觉。 良久,檀香点上了第五柱,暖炉换了两次果碳,这一觉从清晨睡到了午后,随着那一阵清甜的蜜香回荡少年于正堂睁开了清澈的瞳眸,伸了个懒腰对镜正衣冠,此刻耳畔少女轻灵声回荡开来,缓柔温和,又带着些许关切的责备意味:“昨晚,宿醉了吗。” “嗯……”长褂少年迷糊地应了一声,“跟卢呈比完之后总觉得不踏实,便回来了。”少年揉了揉脖颈疲懒地摇摆起身,在衣架处换了香囊,取出香水蕴着暖片藏于长褂上下,“阿姊是打算去地府吗?”看着医案上疑是女子的配饰洛炎好奇道,“那位姑姑生得如何?我从未见过,但想来定是让人着迷的。” “先把你的轻侠气戒了。”案边女子失语一笑,长发过肩垂脊,一身白袍,流光环绕天气护体,气质自然造化,如像如尊,如仙似神,远望在天不得寸进,清清冷冷温温柔柔,她在那,却什么也看不清,云雾般,只觉得美,美如幻,如虚幻。 这便是宣缘了。 绝代。 如何不绝代! 洛炎欢闹着跑上前来,于白袍医官身侧跪坐下,“听说落老头得了一副年代久远的药方,保护得极为稀罕,碰都不让我碰一下,却让我拷贝了一份密函交于阿姊。这老头不安好心思,……” “行了。”少女轻语、摆手,侧过脸止住了眼前少年的话语,恬笑着伸出手掌,神情温和地望向身侧少年。看着少女那温和的面容长褂少年委屈地嘟着嘴,随手从袖口抽出纸条,侧过脸傲娇道,“唔,喏,给你啦!哼!” “好。再睡会吧。”看着眼前少年白袍医官绝美一笑,葇荑舒展,一边翻展着手里的信纸,一边在身边的塌上拍了拍,和颜悦色:“别闹了。你这样半梦不醒的,出去准要惹事,睡会,少些麻烦。” “!——唔。”洛炎呆立,委屈含泪,神情低落三分,无奈地浪荡起身,“行,行行行。又是这般理由。哎,命苦,命苦啊,比不得外家人。”少年唉声,双臂枕在脑后打了打哈气,“听说晚膳颇丰,阿姊呐,入夜后你会不会叫我呀?” “轩禅会来,我让他叫你。” “怎么能这样!我也没比他大几岁啊,你怎么能喜新厌旧呢!” “少说胡话。多睡会。”宣缘失笑摇头,“别没精神地起来,不然祖老又得说你了。” “说?随他便了。阿姊,你辈分这么高,不能为了贬低我就跟着我一起落辈分呀!”说着长褂少年又扑腾着坐起,看着身前少女焦急道,“阿姊阿姊!你知道我多委屈嘛!看看卢呈,就一个小白脸,喜欢他的人竟然比我还多,当真是气不过!若是我辈分上去也就没什么了,都不过是儿孙,但他却仗着马北风占我便宜,当真是气人!你说说,这叫什么事嘛!”说完洛炎又有些不忿,扁着嘴,小脸圆圆的,端是可爱。 望着他的任性模样少女淡雅一笑,也不说话,只是在塌上复之拍了三下,“睡吧,别臆想了。”白袍医官笑意嫣然,挽袖点燃了桌上的的几柱香,淡雅的香气混杂着薄荷的清凉味平平地吹拂过了床榻,长褂少年嘟嘴怨念,不甘地躺好,蜷缩着渐入梦乡。 水漏慢慢空了,少女执笔在信纸上书写着什么,不久洛家匾额前走来一绿袍少年,在少年的身后跟着两酒鬼,互殴一拳就这么在巷道口酣睡着了,口中呢喃万千,一听,全是吹嘘从前。 踏着寒冬的冻土,少年裹了裹一身竹绿长袍,望着正堂的匾额迈步入内,打量着腰牌上的指示去往暖阁中化了一身寒气。 流云阁吗…… 少年搓了搓冰冷的小手,面红耳赤,心中抑郁大散。 天骄便如这世间孤儿,高处不胜寒郁郁寡欢,但若天骄汇聚一堂,便不会孤独了。 文人相轻武人相惜这两点对天骄来说同样适用,天骄对天骄的感应胜过任何天师的盘算,势力之间的关系看势力之间的道子关系便可窥清一二,那种认同感如鸡群中的白鹤一般,一见如故,便是相轻亦是同样道理,不同天骄的道统不一样,剑拔弩张、愤懑心寒,但是天骄们的针对正是出自于认同,若白鹤觉得对面是一只土鸡,哪来的功夫“相轻”? 天骄天骄,生为天之骄子自有矜傲,如那句“天骄是摁不住”的一般,长风万里黄袍加身,天骄出世只需一剑,自那一剑之后天骄便不会再跪下! 轩禅绿袍换新,意气风发。 那是一种归属感。 少年,何须惧怕? 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 少年傻笑,笑得,锋芒毕露! 一袭绿袍飘然而去。 此去,治病! ------------ 替罪因果 第十四章 九天有绝色,红尘孕少年 北疆七门,一门出一女,是为巡查使。 而宣武的巡查使,是夜未央。 七宫之一“未央宫”的夜未央。 洛城之西荒野丛生,此时万里枯黄化作了干瘦的一地白雪,车马碾压其上,于风雪中无声。 车马内,青衣女子素手轻撩,拨开了云雾,拨开了路旁墓碑上的青灰,拨开了四方神位的窥探。 所有人都不敢做的事情她做了,所有天骄置之不理的事情她理会了。 她在那,矗于九马之后,眉眼如画,青衣染雪,华发飞舞,神情冷淡,冷得像一块万年不化的寒冰,冷得像那北境极地的冰柱,那无孔不入的寒气比之四周冬雪更胜,寒进心田,寒入骨髓,将一切封存,将一切冻疮。 她便是严寒,她便是冰源。 她是夜未央,原北疆七门之一怆园的门下圣女兼巡查使,于一个月前空降未央宫空悬十年的道子之位。 她是七大绝代之首,绝代到天骄首席,绝代到当之无愧! 少女垂立,不为世间万物所动,仿佛一切得失都在意料之中。 昔年七大绝代的消息是北斗放出来的,他们应星辰临凡,其余六袭散于大陆四方隐秘之所,而夜未央生于怆园。 光明正大的怆园。 十年,这十年间交易便从没停止过,为了气运未央宫以宫名相赠,疯狂的姿态震慑四方,但哪怕如此其余四十七大势力依旧不肯放弃,年前天位动摇,四十七大势力为之出动了七袭主力,四百多位说客,其争夺之激烈远过于轩禅,但在那筹码天平倾斜之际,主宰暗自交易之时,这青衣女子披着轻纱隐于风雪中,散了眼前浮华的囚笼,一眸,败了诸多束缚,自选未央宫。 她不仅是天骄,她的强大实力与诸天的庇护使得她战力直逼主宰,其夭折难度寥胜于无,是现今南域四位大恐怖存在之一。 现如今,她在宣武。 她的来意难说,却明确,不出宣缘与轩禅之间。 但没人敢拦。 且谁拦都不行! 少女凝神远方,单薄的轻衣上纹路复杂、深邃,由一根根蛛丝交织而成。 这衣袍是她天生所得,无名,但自其得道之后它便有了名讳: 号蛛翎。 女子葇荑轻握漫天霜雪,以冰凌画天。 白雪铺陈开来,笔下,五彩斑斓。 寒风鼓吹帷帐,墨袍书童蜷缩于车马坐位之上,眉目纠缠,冻得瑟瑟发抖,坐起哈气,惨淡一笑。 冻死了。 离她近一寸便冷得要死。 真是见鬼,这种冷别说十年了,千年万年也习惯不了! 书童蜷缩于车厢角落,缩成一团瞧着外边那提笔作画的青衣女子,兀地,温暖一笑。 生得当真是好看。 好看到,都不觉得冷了。 少年神情黯然,随后起身乱蹦,抖落着身上的霜雪。 那身着青色轻纱的绝色女子身侧常年是不见人的,也唯有他因为接洽时间长的缘故,得以继续陪伴左右,十年来寒气入体不得安宁,夜未央也不曾说话,却到底是记挂在心里的。 他知道。 书童僵硬地伸了个懒腰,蛛翎的寒气是一种武器,便是天骄也只能制衡,何况他方不过奇才呢。 少年暗叹,裹着墨袍看着窗外那漫天的白雪。 世界万物身孕大道,出头地者为人杰,攀天宫者为枭雄,得地气庇护为奇才,得天气庇护为天骄,得星辰赐福为绝代。 离得太远,太远太远。 远得,背影都看不见。 他时常会想,为何如今绝代众多,命运却不能提自己为天骄呢? 连天骄都不是,又如何能留名青史,得一少年称号呢? 寿元十七,道不过五常,既不能扬名立万,又不能行侠一方,死在她手里,也不为一身矜傲了。 墨袍书童闭目沉思,这一刻,暖洋洋。 夜未央回首,九马停歇,风雪滞留。 他不想活了。 那自己,还救不救…… 少女驻足,不远处走来一袭锦衣,提枪,吊儿郎当。 “对面的姑娘,某可与你做一笔交易,您意下如何?”少年浅笑,锦衣长袍,丰神俊逸。 “不给。”青衣回身,冰凌降世,“拿来。” “看看您这话说得,都没了良知了。”易鲸上前四步,长枪紧握,“您让我回想起了南天境的那一袭白衣,同样是生得这般可怕,完美,您一定是知晓她是谁的,看看,这语气都一模一样。” 少年止步,对面女子似笑非笑,也不知想起了什么,收敛了威势,“是你。不过,你可能该滚回家了。” “您的颜面某给了,某——行,某不需要颜面,您随意。”少年轻笑,“某只要您七根蛛丝,某能让它复原,且能将您现在心想的一切花费时间所得之物全部奉上。您既已得知某的苦处,该配合了吧?” “青伞。”少女轻言,对面少年神色骤变,凶厉可怖,血色凝目,嘴角滴出鲜血,声音低沉:“夜未央,我给你脸了。你再得寸进尺,我便随你一起死!——别逼我。” 风雪皱起,天地惨白,少女一身轻纱蝶舞,如画,如上神精血所凝之画。 她笑了,大地回春,百花齐放。 但对面那锦衣少年,不屑一顾。 “这笔交易,我允了。” “你不配。”少年提枪上前,没有多少言语,交易顷刻落下。 风中残血,锦衣少年拖着残躯离去,身后少女吐息,望向身后云鸾处的一把青伞。 “他,还算少年吗。” 这一声,锦衣没有回答,青伞没有回答,那青伞之后白衣少女迟疑难言,望着眼前那一身蜀锦的绝代女子心中微堵,檀口微张,似是在回想那记忆中的音容笑貌,轻微阵痛,悲悯道:“青碗说,她在九沁等你,可还去吗。” 风吹,走石滚落,烟尘缭绕。 青伞回身,蜀锦飘摇。 这一去用沉默回答,回答,一去不回。 回答,心死如灰。 那少年本就死了,死在了孤岛。 此后活着的,算数吗? 再如何得热血流淌也不是他,不算少年了。 白衣少女轻叹,胭脂眸轻叹,点朱唇轻叹,那青衣袖两行清泪,不擦。 他走了,如那青伞一把,或许,亦是难归。 长枪矗立风雪长空,在那孤岛上,一地花开,一件锦衣,一件战袍。 如今战袍已旧,换上了竹绿长袍。 少年坐案看窗喝药。 却总觉得,缺少了些什么。 兀自,在霜雪中被冻成了龙虾。 一地冰霜长泪,难擦。 ------------ 替罪因果 第十五章 逐浪遮青天 那日云雾初开,少年着绿袍,稳立石墨旁,此举,是为煎药。 苦熬心药。 仰望苍穹,少年迎青白朝阳而立,微凉曦光下那稚嫩的青涩面容慢慢褪去,坚毅、愁绪,意气。 却已然是少年之姿! 轩禅原地静笑,缓缓吐出淤积胸口的寒气。 昨晚星夜冰蓝,寒气入侵突然胃凉,一阵心慌、胆颤,点了一炉炭火方才稍有缓解,随后窗边“福”文亮起庇护,神灵斩邪祟,凝眸养神一宿,早起一身果味清淡,梳妆,迎朝阳推磨。 这样的作息他已经持续了快半个月了,此时北境时节已至大寒,重城稍好一些,一些小城池若是没有一定境界根本就不敢出门,这压抑了南域一年之久的“万历十五年”如那乌云中的最后一声雷暴,伴随着大寒的尾巴施以最后一击重击。 绿袍少年头戴毡帽,着马靴,凉药沾唇。 尝了许多草药,如今已是分辨不出苦辣辛涩了。 少年泄气驻留,于坚冰上踏出步步稀碎的脚印。 结冰了。 轩禅无神停于门扉前,开门望风雪,坚冰稀碎,一地杂乱车马印,分不得哪条清晰,哪条遮掩。 这里是洛城的北部。 身后的磨石与府邸皆是锄宗门下的,他的对面,便是天宫陈选。 少年枯立许久,对面的门开了,一身着灰袍的高大少年端着汤药大步走来,坐在门槛上看着对面的少年,戏言道:“想尝尝吗?” “不必。”轩禅回神微笑,看着道路两旁的晶蓝色树木,“北境的风雪,真是别具风味。” “看多了,也便觉得不过如此。”陈选哈了一口暖气,搓了搓手,摇摆起身,“得亏我来得少,不然人生便要少去一大幸事了!”说完他大笑了一声,方才继续言道:“哎,这天怪冷呐,看这冰硬得,有些反常呐。” “是有些。”绿袍少年颔首,却不愿在这个话题上过多停留,转移道:“洛城立北境千年之久,风景独绝,看这冰城的模样,你怕是来再多次也不会觉得腻吧。”轩禅关门,依靠着檀木门板蹲下,“你说,……我这残躯有救吗?” “没救了。劝你投胎。”看着少年认真的表情灰袍少年难得严肃道,听得回复对面的绿袍少年轻声一笑,摇了摇头也不回答,看着对面院落中的出墙梅花饮了口腰间熬制半宿的热奶,语气轻郁:“你们北境怎么喝的,是牛奶。” “牛多,自然喝牛奶!”灰袍少年中气十足,吹开碗面的热气呼噜呼噜地喝了几口,半碗入肚啧啧几声叹道,“这药劲头真大,焚群莫是掺了酒了?” “我看是,都给你喝懵了。”瞧着对面喝得津津有味的少年轩禅失语一笑,饮了一口薄牛奶松了松筋骨,起身推门回了自己的院落,端起那放置于磨盘上的陶碗疲惫地尝了尝那凉药的味道,恍然间回想起,自己此时没了味觉。 惆怅地放下陶碗,对面少年无声越过门槛,风雪入门,一袭灰袍小心谨慎地掂量前行,犹豫地饮完碗中汤药。 洛家在洛城只有那么一座四进庭院,故而少有招待外人,他到底是没事,不过有些怕这行事会伤到眼前这失意而敏感的绿袍少年,但这十几天下来,对方毫无异色,却是自己多虑了,毕竟此时的轩禅或许算不算得绝代,但到底是天骄,明白得深,体悟得也多,不至于奇才一般,有惹事夭折的可能。 不过也是,不然天骄又怎么称谓得上天骄呢? 天骄之所以能被称为天之骄子自不在寻常范围内,之难得千年中四十七大势力的道子之位亦是常年空缺。 道子道子,天骄都不算怎么成为道子?这是大势力的颜面、尊严与底线,倒是有些势力取道子为天榜第一,民间冠名天骄。但天骄是攀比不来的,再如何的鸡也成不了白鹤,反倒平白得折辱了“天骄”二字。 陈选饮茶,在板凳上坐下,看着眼前少年研磨药材的动作,怡然自乐。 他们这般天骄客虽说寄宿于锄宗门下,对外号称“研磨客”,但实际上这些都不过是出于洛家的缘故,纵使锄宗位列北宸百大势力之一,是除北疆七门之外影响力拔尖的存在,但对于天骄来说也不过是承情罢了,想要他们为之感恩、做事还差得远。 所以这研磨客便成了锄宗一个格外特殊的职位,因为这个位置是洛家那位白袍医官的“病位”,七年来立的规矩从未变过,对锄宗来说这是善缘,同样得,也埋下了因果的线。 其中利弊诸多难以诉尽,但对于眼前少年来说,却显得有些特别了。 因为锄宗对他们这些病人来说不过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落脚点,也算卖洛家面子,但轩禅现在的处境注定了他要在这看起来有些偏颇的杠杆上亏损更多,至于实质性的结果,就要看锄宗对轩禅的态度,以及各方势力的权衡了。 饮完汤药,灰袍少年打了一套军体拳,虎虎生风浩大威猛,那隐于衣袍下的身躯也开始越发壮硕起来,便是与马北风相比也毫不逊色,甚至因为身高的缘故看起来更具威慑力! 若是原先少年执剑还算说得过去,那现在这汉子不拿刀简直是暴殄天物! 便是重剑也配不上这等魁梧身材! 原来他之前的“瘦弱”便是伤。 如今旧疾已除,封印便解开了,英气逼人,一言难尽! 看了眼那在庭院中大展手脚的灰袍壮汉轩禅神情不变,身体却有些轻微的异动,鲜血为之一烫,灼烧得亢奋,右手抄起陶碗将凉药一口饮尽,原地蹦跳,随后来到石磨前将药材磨好,收拢起来作晚膳备用,方才清洗面容、手掌冷静了片刻。 绿袍少年受气息影响,远处的壮汉亦是,他长笑几声,平平无奇的掌力瞬间迸发出几分威势,有些收拢不住,但这却并非他的失误,而是一种蜕变!快意间少年手脚挥舞地更加得豪气干云,长风于鼓掌之间来回揉搓好不兴奋! 这便是天骄之间的感知与影响! 一套行伍功夫打完灰袍少年收敛气息,绿袍少年瘫坐吃馒头,微笑询问道:“你这旧伤好了,是要准备走了吗?” “不急不急!哈哈哈哈!还要去见一个人!都来洛城了,总要去见见!”抽出手袖中的粗壮短戟壮汉用力地在墙壁上锤了三下,随后气力慢慢收敛,震落半空一阵冰霜,“好久没活动了,今天免不了一顿酒!有兴趣陪我走一遭?顺带着管管我,免得睡大马路上了。看我这遭遇,每天起来旁边都睡了个男人!捞嘛子离山少主!捞嘛子西曌太子!捞嘛子流云道子!捞嘛子滕王阁道子……烦!真烦,今晚醉了大约就跟你睡一块了,瞧你那出息!” “行行行,我没出息行了吧。”绿袍少年摇头淡笑,笑得,格外得荒唐。 想着他慵懒起身,迎着那清冷的光芒走向引水的竹管处,蹲下身子往酒壶中装了些泉水,摇摆间壶壁上残留的牛奶便被这样一点一点地稀释了,一边接水少年一边出声询问,目光看向远方的青竹,“天宫居关山之东南,你在洛城还能见什么朋友?这碰面与约见得,你和我家鲸鱼很熟吗。” 说着少年轻缓取下脖子上的围巾,松了一口热气,不再说多,“也罢,鬼知道他胡乱地念叨些什么呢。对了,你这碰面是要去的西部还是东部?听说东部有一落凡仙人,西部有一流浪狂徒,我家鲸鱼临走前在马车中跟我神神叨叨地讲了些‘梦话’,非让我在洛城呆一段时间。洛家的事情是他安排的,无需跟我废话,看样子,洛城是有东西吗,还非要我去一趟接触的东西?” 说完少年直视眼前的壮硕少年,微笑。 我要接触的“东西”莫非是你? 少年坐于磨盘之上,饮了一口壶中的甘泉,对面少年摆了摆手,情绪不受影响,大大咧咧得十分热情,只见他在大腿上拍了一下,大喝一声,“对呀!就是这么着!你看这洛城这么大,流云阁护着你肯定是不会让你东西乱走的,话说这洛城什么东西没有?皇室钦定的归隐之所,北宸商道的重要交汇点,甚至可以说是必经之所,七成以上的违禁之物都在这里贩卖,在这被安上罪名的,可比走私的多得多! 壮汉搬了条凳子坐下,伸出手继续阔论道,“除了这些物品,这洛城的人方才可怕!有皇室的威压在,这洛城实际上便算是半个监狱,这里的囚犯质量可不比那几座黑色刑狱少多少!你看那南边乌压压的精锐部队,时常操练不休,堵在洛河的河岸口,守得就是这些人! “所以啊,在东西部这些有名头的都不算厉害,有名头活得久才算能耐!但总得来说厉害的还是那没有名头的。不过你说的那两位除外,他们虽说活得不长久但都算有些东西,彼此的消息都是彼此泄露的,表面上比得就是谁先给讨伐,啧啧,赌约很有意思,但不能与你说!”灰袍壮汉说得兴起便坐不住了,蹲下身子挥了挥手招呼着绿袍少年上前来,一条手臂压在他的肩上悄咪咪道,“老哥我说得你都且记好了,关键时刻保命!就这么跟你说吧,这些小道消息我不知道准不准,但来路正,分析分析总归能对! “洛城以洛河分,洛河以北的是功成名就之后来隐居的,那洛城以南的不能说无名之辈,但真实身份就没有显露过,所以在东部北部中部只要来头不是很大,那就都不算什么,虽说分得不干净,但两拨人没有恩怨划分地盘干嘛!所以啊这淘金要去西部,鱼龙混杂,保准能赚! “再说那南部的部队,其中一支是洛城的执法队,明面上号称八千,用于管理民事;一支是镇南大将军的镇南军队,因为洛城常年无战事,所以主要是用来协助城主府管理的,名目暂且不知;一支是北宸驻宣武的大使馆,主要功能便是安排大能者和罪犯来此‘隐居’的,俱是北斗精锐,长公主殿下的归来便是由他们主持的!” “夜瞳。”轩禅回过神,一惊,灰袍少年露齿一笑,毫不在意地接下去道,“这些你都无需在意,到底是明面上的,但接下来这股势力你在记下了。经过多方演变,三大帝国逐渐吸纳了宗门势力于麾下,其中西曌四席,中郢四席,北宸五袭! “自北斗建立之后中郢、西曌便起了瓜分二十八星宿的心思,但纵使占了青龙、朱雀、玄武、白虎,北斗依旧位列三教宗之首,这便是五百年前签订盟约的主要缘由。帝国之所以为帝国,其主要势力在民,但北宸的高端战力优势太过明显,却又因人口限制北境只能做到持平均衡,无力发动大规模战役。而我要说的这一股势力,便是‘四山’之一的平江山!” 陈选说完便不再絮叨了,饮了一口腰中牛奶,严肃地看着对面少年。 如他们这般天骄自出生起便在了解各方大势力的辛谜,他不知道轩禅明不明白“平江山”这三字后的含义,但是作为天宫道子,有些话他是绝不能说得。 打量着眼前灰袍少年如大蛤蟆般蹲在地上的姿势,神情严肃地将一条手臂悬挂在自己肩上的模样绿袍少年淡淡一笑,不做回答,拍了拍袍子上的灰尘懵懂地问了一句,“你这话,跟我说做什么。”打量着眼前少年强烈的表达欲轩禅明智地不顺着他问下去,转移道,“说吧,你要去见谁?如果是我要见的,我自己去见就可以了。” “你这人,无趣!不识趣!”陈选赌气般狠狠地摆了摆手,烦躁地在庭院中走了几步:“白瞎了我这一顿教导!你是要见,但你不见也可以。我不过是承人情做事,我吃点肉,你捞点汤,带你尝个新鲜,卖你个人情罢了!既然如此,那我便只能占你点机缘了!” “我的机缘?”听着眼前少年的话语绿袍少年疑惑,“如果没错,我的机缘不都给我家鲸鱼占去了吗?你还能拿什么?” “你傻不傻!如果他把你的机缘拿走了又非要给你找回来做什么?小帝君最多拿个大头,我们还是有汤喝的,也不知是留着你有用,还是觉得这机缘由你自己做交易更划得来。”灰袍少年硬着头皮耐心解释了一番,上前来重重地拍了拍轩禅的肩膀,沉声道:“子寒,看在情分上我多说一些,你且记牢了。医官给你的这药万不能断,断了就要漏,这漏了机缘便跑了。小帝君也算仁义,只取逸散的枝叶而不伤筋动骨,我们就不一样了,机缘就这么多,老哥我和你做交易,总不能亏了。流云阁与洛家之所以不占你便宜是因为他们的道统缘故,但我天宫不怕,世间大势力也都有不怕的。别说老哥没有人情味,你若守不住平白给人家夺去了,不若给老哥我,毕竟情分在,好说话,也能照应一番! “我与小帝君交情不差,但就如马秋北一样,我们都希望他能离你远些。如今他愿意给你一个机会,你便要自己抓牢了,若是那根丢了,他的牺牲便白做了!” “根……”看着眼前严肃的壮汉轩禅闭上双眼,脑海中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 易鲸说了,等看到一双青白色的眼珠时便可以看清命格踏上命修。 但是根……他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看不见,更何谈守护了。 少年有些失落,抬头看着陈选,“你说了这么多,我还是有些不明白。既然你们能看见我的机缘,那渡江为什么不拿?”伸出手抓了把头发,少年一口气吐不出来,憋得有些难受,“鲸鱼说了,这机缘除了境界高深之辈以外,只有天骄才能看见,他们千辛万苦地打破了我这罐子而不伤及根骨,分明是想圈养我,但这么多厉害人物怎么什么都不拿,也不再出手了?毁了我对他们来说有什么好处吗?” “他们,不需要。”沉默许久,灰袍少年开口道,“这么与你说吧,渡江的规矩……他们的规矩很是复杂,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规矩。他们是鬼,却也是鬼中少年。南域有句话,天下少年雄踞流云、渡江,一者为阴一者为阳。你且无需顾念,若是渡江出手你便没有生还的余地,不如不防,省点精力。这笔买卖的添头我给了,你且允了?” “你都这么说了,我如何拒绝地了?”轩禅无力起身,看起来十分得疲软,望向远方强行埋了心中的不安,淡笑望夕阳,声音微冷却坚定,“不过,现在的我是守不住那机缘,看不见那罐子也不知道根在何处。但若等我站起来,我便将一切都夺回来,连本带利。” “哈哈哈哈!做梦!妄想!你是万不可能夺回来的,你老哥我替你守好了!守上个千万年!你且就这么干眼看着!哈哈哈哈!”陈选大笑起身,搂着身侧绿袍少年大步向前,心中甚慰,笑得洛城回荡! 快哉,少年郎! 不过这傻孩子,却也不笨嘛。 还有救,还有得救! 不枉老子做小辈分来救你! 灰袍少年摇摆着前行,气血雄厚如一盏明灯。 在那明灯之后一袭锦衣摇摆。 锦衣行朝阳。 那少年,披甲上了战场。 此后,再难聚首。 少年远走,提酒,一笑对朝阳! 一袭锦衣飘荡,一袭灰袍豪迈,天地间陈选大踏步前行,伸出手握住了轩禅的手掌。 在他的手心处,有一团蜘蛛丝。 那是易鲸的气息。 是他的师尊,那洋流底的鲸鱼。 他在,他一直都在,在庇护着尾翼后的木鱼。 那一刻,烈阳腾空。 青天白日下一片光明,似是再无顾忌。 但愿……再无顾忌。 ------------ 替罪因果 第十六章 锦衣行朝阳 洛城北街有一匹老马,只往西边跑。 西边灯盏,少年执灯绿袍,街道两旁商贩吆喝,眼前有一灰袍壮汉,手里端着药。 那是一碗板蓝根,治丹毒。 少年轻束发髻,一袭绿袍片叶遮眼,冬风过鸾桥,西北望,红衣一袭,霜花轻落,少女回首,巧笑。 陈选驻留原地,将汤药递于身后的绿袍少年,“找你的,我大约不太方便听了。听说锦华楼的茶叶不错,给我带一罐。” “行吧,不过,先把你的脏手拿开。”少年假装恼怒,随后又憋不住地微笑,仰头一饮陶碗,随后将灯盏从右手换到左手边,“那晚你说的绝色,是否与她有关?” “有关,自然是有关。”灰袍少年点头应了一声,腱子肉将袍子撑满,不太雅观,“佛教有一苦行僧,全身关节可自由拆卸、复原,端是大毅力。日后小心,万分小心。”壮汉伸手在少年的肩上复拍几下,一下一个手掌印,满是灰。 绿袍少年伸手拂去尘灰,点头施礼,“中郢江湖见。” “也行,也行。”灰袍少年复杂点头,于万家灯火中远行,短袍上下翻飞,却显得十分无力。 少年执碗,视线端正,沉重回身,一步步向着桥中红衣迈去,道路两旁少年瞩目,他们很想知道这红衣等的是谁,也很想知道那少年是谁。 如今这结果也不过是常理之外,意料之中。 望着那一袭绿袍青衣客们泛舟洛河,不再停留。 一盏盏明灯从洛河的上游一直烧到下游,红衣女子坐于鸾桌之北,望向南面那缓行而来的青涩少年。 天骄的资质从外貌可以窥视得出来,一般来说四五年便可出落为少年,轩禅调养十年用作压制,现今看起来不过十三四岁的模样,看似有辱天骄的名头,但是他们这些愿意为他花时间的同代道子却知道,那看似破旧的罐子里藏得是什么。 易鲸取了,陈选取了,而她,还想坐观。 红衣女子斟茶,待热气散去一缕后清甜开口道:“你打算,如何将这茶叶送去?” “他欲东去,老马不行,他欲攀行,幼马不行,他说一个人太过孤寂,我觉得母马不错。” “也是。选一匹上好的大红母马陪他,也算不枉这七年之久的茶叶了。”苏颜微笑,洗换着鸾桌上的茶水,声音稍冷,“如今冬夜,你在西部走了一圈,可见得了什么?” “不过是见一个人罢了。这走上一圈的时间,是为了怀念。”少年轻抿一口杯沿,轻声细语,“你说这所谓的利好交易,就非得要同意吗。不怕错过吗。” “能错过什么。”红衣轻抿一口茶水,看着对面那忧郁深沉的少年不知在思量着什么,四周风向拥簇,一头青丝散乱。 女子眼眸稍稍凌厉,又慢慢钝下。 “他们不会走的。不过下次来,便是天骄了。”苏颜淡漠开口,意味不明,颇有些恶毒的意味。绿袍少年沉默,一观冷风吹。 长发漫游,红衣女子收手,起身离了这方鸾桌。 如今天下局势板荡,四海天骄仍还在八方游历,丝毫没有出鞘的迹象,但天骄背靠大势力,若是势力强求之下,会出现一个什么结果呢? 是像四季宗一样天骄抱团反抗,还是延伸为势力战? 如洛炎一般一生为超脱凡俗,最后却因凡俗而驻足不前的天骄不在少数,此时他们因天骄的身份还能自保,等日后天骄的底子被掏空了,还怎么反抗呢? 披着一身大红衣袍,少女的唇齿却显得格外得苍白。 天骄生于众生,超脱众生,到头来却是要为众生而死,流尽一切可流的鲜血。 怪只怪生得太过耀眼,生得,难以遮掩。 洒落杯中茶水,红衣女子翩然转身,毫无迟疑。 七绝代不愧为七绝代,终究是不凡。 但现在,却也仅仅只是不凡罢了。 红衣出了鸾桥,隐入万家灯火的黑暗之中,绿袍少年起身,从怀中抽取出一截枯木。 倒悬如提枪,却难掩沧桑。 秋风吹尽百花杀,大寒逝去霜冰残。 残的,是人心。 绿袍少年远走,长发仍由冬风梳理,没有霜雪洗涤,只有杂叶堆砌。 恍惚间他察觉到了一丝恶意,一丝警告的意味。 那警告来自锦华楼,来自那一袭红衣的少女,来自那名曰苏颜的绝代道子。 那是一种,蔑视…… 那蔑视不是发自他这残躯,而是因为他做了一件在对方看起来极为可笑的事情。 比如,奢望。一种看泥里癞蛤蟆企图接近白鹤的怜悯、愤懑,以及鄙视。 少年五指收拢,少女转身的那一瞬眼神却印刻在了他的脑海,不断地回想,不断地折磨,最后将他的防线击碎。 他不知他做错了什么。 少年垂首,看着洛河那平静的河面,此时水面上道道白光泛滥,映照得人儿发慌。 轩禅手指发白,紧握手中那一段枯瘦的树枝,身后的老乞丐眼眸开阖间饶有兴致,又慢慢陷入失落,不再观望。 少年侧身,绿袍飘摇、远行。 他知道那乞丐,他是洛城的第一代执剑者。 在他的手底下有一枚铜钱。 他半遮掩。 他看不起自己这残躯,而他,也没有胆气去告诉他,我看见了,你算得不对。 少年远行,兀自,长泪。 蹲在街角,少年无声泪流,心酸,难捱,苦楚,愤懑,失落,不甘。 却全都融化在了沉默中,全都被那夜间的灯盏,照亮。 这是洛城,如今,是万家灯火时。 月影朦胧,灯火摇曳,不知多久,洛城灯火熹微,西部的街道上行来一匹老马,马上端坐有一青涩墨客,腼腆,憨厚,似是很好欺压一般。 行于洛城街道之上,少年四处打量,打量着这千年的古城邦,这北宸的“大归隐”之所。 说洛城为“大归隐”,其中之一便是因为洛城之隐难说大隐,因为名头都喊出去了,真正想归隐的怕喧嚣,不想归隐的强行归隐又难熬,总是蹦跳,最后被那些把归隐当玩闹的大能者用大棒折了双腿,于岸边挣扎,所以这半归不归却不能再出世的限制便铸就了洛城这关隘重城的独特风格。 总的来说洛城的氛围如这风格一般,十分怪异,治安好不好就要看哪些人想闹,哪些人想管了,算是半个法外之地,而西部又是洛城掌控力最低,看管力度最强的牢笼,所以在洛城骑老马的都不好惹,因为他们老往西部跑;而只要是往西部跑的,不管是走夫还是大能者,都是把脑袋别再腰上走的存在,因为你也不知道缠上你的是什么老怪物。 在西部面前众生平等,这句话不对,但有味道。 再老的老怪物也怕比他们更老的老不死,在这是人是鬼都可以喧闹,但不管境界高低,却总是要担惊受怕的,因为那些想闹和想管的,应了两句话,越老越怕死,以及活得久便走得远。 如今这妖魔鬼怪混杂的大路上走来了一匹老马。 老马步伐放肆,昂首挺胸天地不怕,那马上的少年却是颤颤巍巍,生怕给胯下之物祭献了这暗藏西部中的老怪物。 但那些老怪物的眼界就跟他座下的老马一样,只肖往少年身侧看上一眼,便胆气尽失。 若说西部是地狱,那便有三件物品可做修罗令。 其一为三尺白旗,那是滕王阁的军令,四十七大势力中滕王阁最是护犊子,境内一片叶便可牵扯出执法之辈登门讨要,而犯了门下弟子那更是能牵扯出一堂之主来登门拜访,故而中郢有传,“滕王门下三千役,三千仆役天下平”。 这起先说得是滕王阁的仆役若是做了中郢三千郡的郡守,那这三千郡便再无乱事了,而这么说的缘由便是因为三尺白旗在滕王阁内是极为普通的事物,滕王门下的鸡鸭牛羊都有一柄三尺白旗,若是闲来无事弟子们还会插于枯叶之上,这也是几起轶事的源头之所。 其二便是渡江的血。 渡江是一切生灵的噩梦,就算你一生平安喜乐事事不沾也可能被渡江之人找上门来屠个干净,流云与渡江的恩怨便来自万年前的一场血洗,而渡江的血顾名思义便是渡江子弟的鲜血。尽管这些鲜血在很多人眼里与平常的血液相差无几,但渡江之人却能明确分辨出这些鲜血是不是渡江门下的血液,而那小小一滴血液所包含的信息更是万千,渡江的少年总能精准得察觉并且做到那鲜血的托付,故而渡江之血是生灵眼中的忌讳,谁见了都要跑,除非你能以一己之力除掉那称霸南域的四十七大势力之一。 是的,这便是渡江和滕王阁的区别。 滕王阁可以讲理、善后,渡江不管,鱼死网破、同归于尽,死在它手上的“四十七”都快要超过剩下的“四十六了”,也不知道为何他们能有这么多天骄、奇才来投,并且为之战斗。 其三也是最为温和的一块。 这便是少年腰侧的“婚令”。 婚令,南域三令之一,由“九方阁”之一的长景楼赠于每年的锦楼少年,以此作为迎娶新娘的凭证。 而婚令的震慑力仅仅只是其背后的三个字而已。 长景楼。 南域双圣,厨圣之于天上人间,道圣之于长景楼。 这是两位超越主宰的存在,南域的法则强度和安宁全靠这两位维系,老爷子每十年便会撮合一对新人,若是有人不开眼坏了规矩,不说道圣门徒和天下正气少年,渡江第一个杀你。 是渡江,南域的幽灵。 没人知道为什么渡江这般护着长景楼,许多事根本就用不到流云阁和天上人间支援,每有大难降临长景楼,总有渡江少年抛头颅洒热血,一群疯子拼个身死道消都不放过。故而亡命之徒宁愿得罪那位活跃天下的厨圣之令也不敢去碰归隐楼阁的道圣之令。 随着这少年的前行,他的身份也是明了了。 今年的锦楼少年是墨客出生,为解围南海女魔头的困境而悍然出手,以一副长卷出世而闻名天下。 他便是岳阳楼的霖昶,一位出生影门的少年。 而他来到洛城的缘由有二,一为那红衣绝代嫌他不够铁血,藏了另半块婚令,非要他将北境的三大混乱之地踏遍才肯稍作打算。 其二便是宗门给的任务,让他来西部送一份信。 这信是白胡子老头写的,说要递于一位陋巷的乞丐。 墨客打马小心观望,四周灯火稍暗,小道更是模糊成了一团芝麻,难以看清其内的景色,更别说找人了。少年神情稍显焦急与难堪,望着四周的黑暗耷拉下脸来,一副有气无力的模样。 他生性腼腆,长景楼上亦是无奈之举,谁知竟会被逼上梁山,这风云搅动之后他这岳阳楼的小透明摇身一变成了四十七大势力的次道子,他不过一方奇才,如今天骄齐出,他如小丑一般高居其上,尽管没人说些什么,但他总觉得德不匹位,必有灾殃。 长叹一声,少年心下烦躁了些许,打量着四周的灯火只觉寒风萧瑟,稍不留神间座下的马匹却是自主地开始迈步前行,向着巷道中熟稔地拐了进去。霖昶焦急,却不会御马,伸出手胡乱拍打了几下马背徒呼奈何,也不敢下马,缩着脑袋提着灯笼四处照,口中不断碎念、祈祷。 小街斗转蜿蜒,少年慢慢冷静了下来,愁苦的面容上流露出些许的委屈与不安,良久,眼前朦胧月所照不到的地方燃起了星火点点。 霖昶恍惚,只见身下老马停留在了一袭绿袍的身前,神情古怪。 消瘦老马对视轩禅,绿袍少年提灯盏无言,看着马上的少年却有心不好意思,偏转过头,靠着墙壁孤坐望星火。 墨客窘迫,绿袍少年窘迫,老马扫着尾巴,露出一抹滑稽的微笑。 现在鱼也上钩了,做贼的也被看见了,两全其美。 在满是杂雪的青石板上两人兀自沉思着,不远处月影中一位劲装少年吃着烧鸡回想,身侧立有一位身材壮硕的灰袍少年。 万家灯火时,众人皆醉,如今星火黯淡,一个个却都醒了。 但现在没了鱼饵又丢了鱼,你们想在这浑水里摸索些什么? 陈选淡笑。 绝代便是绝代,只要彼岸天还在庇护,你们便永远不知道何为天骄! 少年披着灰袍远走,劲装少年在留在了原地,饮完坛中酒。 道上人,该上道了。 此行,陨星阁。 月影下,少年各有思索,天上月,黑裙少女剥着橘子,无意晃荡着双腿。 今日的夜,瞎了眼。 秋裳轻咬橘子瓣,微酸。似那云雾一般,不知想遮蔽着什么。 迟迟不肯放手。 ------------ 替罪因果 第十七章 万家灯火时 子夜,一行少年醉卧屋檐,长褂居左,劲装立右。 灰袍已走,这杯酒,送行的马北风。 绿袍少年瘫坐屋檐的对面,碗中汤药冒着热气,缕缕烟气朦胧了双眼,那本就式微的凉月在此时更是难觅,飘忽得,几乎没有光芒泄露。 一杯饮下,少年起身远走,流云少年摇晃着杯中酒水,头靠瓦片,一身长褂染上了些许的灰尘,腰饰无珍宝,就那么漫不经心地横卧在那,星眸剑目,精致得闪着微光。 他本不该这么牵挂轩禅,但不知为何,与那绿袍少年冥冥之间的感应却让他难以放下,总是牵挂。他不知这是不是缘由那长者们缄口不言的事例,但他知道,这因果线自己不会斩断。 犹豫片刻,少年向后扔去酒壶,拔掉发髻,青丝飞舞,平复了三息随意地询问了一声,“他们都走了,去那匾额下找出路了。随他去吗。亦或者,……”少年停顿,拿着灯笼在眼前晃了晃,语气轻微:“你要南下中郢吗。” 酒水泛黄,少年语气略微伤感,“如你这般,所思所念的,都是些什么?我很好奇,能和我讲讲吗。” “重要吗。”良久,对面传来了一声带着长长气音的吐息,绿袍少年双眸染灰,神情变幻,迷惘,哀思,蕴含有一种无质的空洞与虚无感,如垂死般毫无生机。 长褂少年提长灯四处照耀,星火于眼前分散开,手中的檀木好似轻若无物,一团鬼火躲闪,明灭,看不清实物。 洛炎在一侧出神,轩禅在另一侧游魂。 他在思索。思索着他不敢想的问题。 在黑水里待久了,眼前一片空洞、漆黑,看不见,慢慢得感知不见,渐渐得所思所想也消逝不见,如坐孤岛,四周一片荒芜,荒芜到什么都没有,一片空,爬起来便是行尸走肉,坐下来便是傀儡。 有些麻木了。 绿袍少年收敛衣物,望着那被雾气蒙上了的一片青天。 所思所念…… 少年垂首,直视自己狼狈不堪的身影。 他配吗。 少年紧闭双眸,气息厚重,难以排遣。 “没什么,想说的吗。”良久,长褂少年出声,轻微,细致。 “说什么。”轩禅心下泛泛,语气沙哑,“有的话,在心里纠缠成了一团,说出来便是扯出一根线,纤细,寡淡,失了味道。有意义吗。”绿袍少年伸出手于腰身侧一模,轻柔无力地摇晃着对面抛来的酒壶,听着那酒水洗刷壶壁的声音,嗓音带着些许微醺的味道,良久,缓缓出声,“这几天天凉得有些突兀了,眼睛再也看不见从前的色彩,绕了几条大街,我看那铺子口的乞丐算了一卦,他什么都不说,如没算一般,但我看见了。——也不知道他有没有提防,反正我看见了。也不知道这算不算他的失算。” 轩禅将贴身庇护着的一截枯木放置于身旁瓦片的空隙上,顺着惨淡的光线温柔地打量着其上的纹路,似是能从中汲取到些许的温暖,嘴角露出了一个疲惫的微笑,轻叹道:“你说,这般的我算得了什么。打酒去长街,长街一片月,却都与你无缘,只能干看着,看着那月朗星稀,看着那华光万丈,拒之门外,旁观……” 绿袍少年止言,闭上了双眸,靠着瓦片如归去前安宁的等待,一动不动,行尸走肉般像是被抽掉了灵魂,打散了生机。 长褂少年心中了然,放下灯盏,不再去看那慌神的星火。 还行,还有一口气在。 长褂少年迟疑,平复着心绪,良久出声道: “你,会用蛛翎吗。”长褂少年轻慢起身,带着烧鸡来到了背月处,坐在绿袍少年的身侧,伸出手替他将蛛丝编织成了一把袖箭,晶蓝色的蛛丝苍白黯淡,隐于世间,悬于他的手腕处,“他专门替你交易的,你的体质不适合舞枪弄棒,这丝线虽轻柔,却是绝对的凶杀之器。你找夜未央询问它的用处是不可能的,有事没事便摸索一阵吧。” 长褂少年收回手上的动作,望着那由蛛丝编织而成的精致袖箭淡然一笑,似是觉得它的出世有自己的一分功劳,想着流云少年满意一笑,撕下烧鸡的后腿仔细回味,等待着下次见到熟人用作吹嘘。 月影下长袍少年反复打量着那袖箭,笑容稍显轻松,“师兄,你出世三年的病症,是如何挺过来的?有如我这般颓唐吗?”想着轩禅面上有些挂不住,似是觉得自己太过窝囊。 “我还好,不过是天骄自出生起便自带的诅咒罢了,倒是耽误了阿姊三年才痊愈。”长褂少年摇了摇头,似是不愿多谈,靠着瓦片心思活络起来,“小帝君应该把事情都告诉你了吧。也其实也没有大不了,你出世不过一年,有时间。” “嗯。”绿袍少年轻声应道,似是有疑惑,看向身侧的长褂少年,“不过,他那番话算不算安慰呢。被拆了房子的浪人,还有哪里可去,又有哪里可回呢。” “地基尚在,万丈高楼平地可起。”洛炎温和一笑,“你害怕了对吗。你害怕断了翅膀,害怕没路可走,害怕枷锁牢固。但你不是还没死吗,怕这么多做什么。”少年披好长褂,望着身侧的青涩孩童,“你可知道我辈天骄因何为天骄吗。” “不知。”少年垂首,迟疑道,“资质,天赋,性格,气运?”轩禅一口气提不起来,又咽了回去,“我不知道。唯一通晓的便是我的眼睛如今只能看见一片灰,一群鬼祟,一地腥血,以及狼藉的肮脏。不论是彼岸还是渡江,我竟然都恨不起来,也不想做什么,一动不动的,看着那星月。你说,我现在投胎还来得及吗?” “瞎说!你若是投胎了,岂不浪费了我今夜的功夫?再者,我还没从你这罐子里拿东西呢,至少,为了我你也要活下去……”少年侧过脸来,瞬息,轻浪一笑。 是吗,这一夜功夫我就欠上你利息了吗? 绿袍少年失笑,心下一暖,应声回道:“那还真是抱歉了。不过你想拿我也拦不住,等你拿光了,一身轻,提一口气说不定我会追着你要回来,也算有个牵挂。” “做梦呢你!”搂着身侧少年的肩膀,洛炎突然大笑道,笑得光明正大。绿袍少年不言,只是望着他,神情认真。 对于轩禅的回复洛炎不曾深究,微笑地看着眼前被彼岸用帘子遮蔽起来的天空,伸出手在眼前摸了一下,那一下云开雾散,星辉大地。 目视星空长褂少年不再多说,静静地欣赏着那星辰的模样,眼里似是含着泪光,时间点滴,少年如获新生般治愈。 “闭上眼。看明白了吗。”夜色中洛炎拔了酒壶的木塞,轻抿了一口其内的热牛奶,“他对你说的就是那扇门。那扇门,就是天骄。害怕吗。” “怕啊,当然怕。我还没有做好和渡江出鞘对垒的准备呢。”吐出一口白气,轩禅缓声道,“大鲸鱼说,众生面前有一扇通往死亡的门,亿万生灵极难看见,而出头地者可以感知到它的存在,却极难靠近,枭雄可以踏其之上,却极难到达终点,天骄可以在数年之间来到锁前,却极难找到钥匙,而绝代,生于门前。”轩禅的声音轻了下来,侧过脸看着身旁的俊美少年,一句话没说,只是静静地看着。 洛炎尝了一口牛奶,缓缓地点了点头,“世间少年雄踞流云、渡江,我流云天骄为了苍生回头,而渡江为了彼岸开门,踏入了那一方虚无,以身渡劫。虽然我不知道渡江的信仰是什么,但那扇门难接近却好打开,不过在路上的时候我们便已知道了那门后面的东西,进去,便是选择做鬼。 “因此,他们做事方才会没轻重,没对错,若一切都是假的,又有什么道理呢。我不怕那门,不进也是一种大勇敢的体现。流云出鞘渡江,这是事实,也不会妥协。”长褂少年垂手瓦片旁,放下酒囊,轻声一叹,“说真的,我挺喜欢你的。如果你留下来,我可以保你进流云,日后,有事我罩着你。”洛炎侧身,眼眸清澈而真诚,“这话就今天有效,明天我可就不认了。” 长褂少年声音浪荡,却前所未有得认真。 轩禅侧过脸看了他一眼,微笑,转过头去,伸出手紧握身侧那一截枯树枝,面露微笑。 他不会再踏上那条路了,也不会再去追寻所谓的真假了。 此生不过少年,只求癫酒。 绿袍少年闭目,咽下酒壶中仅有的一口烈酒。 此后不管东西南北,活着就好了。 少年起身,对视星辰,倒悬枯木,锋芒毕露! 此后这一走,或许便不会回来了。 长褂少年坐于屋檐上,看着那一身绿袍飘舞的少年。 “轩禅!” 洛炎长喝一身,少年止步,回首,那屋檐上的少年淡漠微笑,犹豫地轻声询问道,“我想问下你,对于你来说,那弃你而去的一袭白衣象征了什么。” 他问,无比认真。 望着月下那绝代的长褂少年,想起脑海中那一袭绝美的白衣,轩禅如孩童一般痴笑。 他在屋顶,衣袂飘飘,看着被长褂少年破开的一角星辰,声音温和,却同样认真,“她,是我曾经的欢喜,如果可以,我希望未来也是。如此,够了吗。”轩禅微笑回身,笑得,意气风发。 望着那一袭远走的绿袍,流云少年沉默,回身看星月。 是吗…… 原来是这样。 长褂少年饮完酒壶中的热牛奶,拎着手中的般若流星锤一路北上。 凉酒暖胃,只是,少了佳人作陪。 不过,他又该何如找寻自己心中的那一袭白雪呢。 长褂少年轻叹,有个喜欢的人,挺好。 少年远走,看起来,萧瑟且寂寥。 ------------ 替罪因果 第十八章 凉酒暖胃 腊月廿三,小年。 这日洛城人来人往显得颇为繁忙,便是如这般重城也开始张灯结彩,街道上不知从何时开始热闹了起来,人声鼎沸,好不快活。 而与此同时的洛城北街,城主府的一行十二人衙役停留在了一座锄宗的府邸前,于门前护卫。 里间绿袍少年推磨饮汤药,对门外一行兵甲的存在熟视无睹。 七日前夜,马北风一袭劲装去了陨星阁,两日之后洛炎便打马下了江南,此后他便一直维持着这般作息,今日是药材用尽之日,他要回一趟洛家,这门口的衙役便是锄宗请来护送他一路平安的。 轩禅的身上干系过大,能量不小,不管锄宗对他是什么态度,它都担待不起这一身绿袍在自家门口出事的可能,而衙役背靠城主府,有人想闹事总得掂量掂量,能省去很多麻烦。 当然,这不过是表面的说辞,若是往里面猜测,诸如锄宗不想与之有太过的牵扯,想试探,想坐壁上观等等,也不是不可能,但寄人篱下,生为客人也不好做如此揣测,有违道德。 少年正衣冠遥望天色,用手指掰算着时日。 他要在洛家调养一个月,如今,还剩下七天。 七天过后,万历十五这个年号,便过完了。 少年微微肃容,将锄宗送来的热牛奶灌入酒壶,别腰侧出门。 原先看陈选他们喝酒他真觉得是喝酒,后来那长褂少年不由分说地灌了他一口,那时他方才知道这酒壶中装的是牛奶。 他们一行天骄大多喜欢以牛奶代酒,说是宣缘管的,七年前他们四五六岁,欲把酒却被白袍医官偷偷换成了牛奶,此后他们的习惯便改不回来了,除了些许时刻会把酒以外,其余时刻酒壶内都是斟酌的牛奶,而他们作为宣缘经常医治的病人,这个习惯也留在了锄宗,轩禅走他们近,锄宗便没有换成酒,对此绿袍少年也没有表达异议,故而锄宗便没有更改饮料,这也使得看配饮为“青梅煮酒”还是“蜂蜜牛奶”成了衡量与洛家天骄关系亲疏的一种标志,每至子夜便有门徒上门开始慢火熬煮,渐渐地这也成了洛城的一时风流。 故而洛城酒馆有言,流云阁弟子说上酒,就要察言观色,说不定人家要的是牛奶,若是给错了他们便会暴躁地说上一句,小孩子不得饮酒,片刻后酒楼里一片喧闹,唯有蜜香缥缈。 回想着流云少年讲述故事时的模样绿袍少年开怀淡笑,一手拿着烧鸡细嚼,腰侧飘出淡雅的奶香,两旁的衙役面色铁青,感知着胃部的蠕动好生难受。 好一个绝代天骄。 烧鸡饮奶,好生放肆! 回家得尝尝! 一行人忍受着那食物得诱惑,看向两行衙役护送着的那绿袍少年,提了口气压下佩刀的手掌,只是盯着他看。但轩禅这个级别的脸皮和陈选有得一比,习惯了,自然也就无动于衷了,能做的唯有让这些衙役们在他这赶紧习惯习惯,免得以后在别处受了影响,大惊小怪得被嘲笑没有见识。 轩禅心下感怀地念叨着,手中举止越加得自然,有时还会带点刻意的成分,语气词拉长,不知想表达些什么。 一路从北部南下,少年吃得满嘴流油,得空去溪边洗了个手,买了条毛巾擦了个脸,衙役们蹲守在远处,看着眼前的贵公子四处买卖,那笑容于青天白日下显得格外刺目。 好生放肆。 跟影无踪一样,没有一点自觉! 十二人撕咬了口手上的鸡腿,饮着手中的鲜牛奶,舒坦地腼腆一笑。 嘿嘿嘿,好吃! 衙役们于池水边啃食,绿袍少年眺望远处的阁楼,大红花袍上身,只差那一句“一拜天地”。 可惜,去观礼吃酒席得花份子钱。 我天南村小尝尝是那种尝了就给钱的人吗! 何况是没尝就给钱! 绿袍少年傲娇地转过头去,执枯木矗立,打望着四周的建筑,不知道在等待着什么的降临。 他没有长褂少年那般能敏锐感知天骄的能力,但是凭着天性,有没有天骄来他还是能感知一二的。 方才风起时他便已有察觉,不过那感觉很是陌生,一时间也不知道来人是谁,不过那血液中的灼烧感却让他知道,他一定会喜欢那人。 想着绿袍少年叉腰傻笑,于柳树下飘起了一阵少年意气的春风。 不知是听见了笑声,还是感知到了春风,不远处一头青牛慢下了蹄子,其上的道袍少年用柳枝在青牛的双角之间来回扫荡,摇头晃脑地,轻松写意。 有意思,有意思呀! 少年身子一轻,趴在青牛上睡着了,山下青牛慢悠悠,一串水泥印远走,身后有一行衙役清扫着痕迹,神情苦闷。 洛城是北宸的重城,本就有专门接待天赋奇绝子弟的功能,不过其他地方最多不过奇才,但洛城接待的大多是天骄与绝代。 至于形成这般格局的起因,便是那洛家的白袍医官,绝代宣缘。 自古以来天骄欢喜之地不出陨星阁与长景楼,而它们的共同特点便是包容与开放,陨星阁便不说了,几乎是北境商贩的必经之地,长景楼也是一样,四海通商与天同乐,此外两家同时又是南域四十七大势力之一,有天骄基础,有主宰庇护,身兼造化之地与法则之所,天骄齐聚不足为奇。 而洛城能与这两座大势力并称,全赖那白袍医官的亲和力。天骄大多疯癫,时而郁郁寡欢,时而井中寒冰,时而彬彬有礼,时而散发把酒,也唯有来洛家找宣缘,才能于内心深处得到些许平静。 这七年来洛城天骄常有,但是城主府却没有招待天骄的应对能力,但是又不能不做表示,十分得苦恼,如今城中除了宣缘还有三位绝代,那天上的管不住,剩下这地面上的,却必是要维护一番。 但自与他接触下来,这些衙役们终于是知道了前辈们这般恐惧接待天骄任务的缘由了,绿袍少年不说,这骑着青牛的黑白道人简直是丧心病狂,在牛奶里下药?昏倒?你家青牛还不洗脚? 畜生啊! 拿着拖把一行十二人累趴在地上,冬风吹拂,远处的少年回过神,取出棕黑色围巾系上,正衣冠远行。 这是轩禅第一次接触洛城的城主府,而城主府的行事准则和洛城这座城同气连枝,一些不明白的地方可从衙役的身上窥得一二。 踏步青石板上,少年四下打量,正应了陈选那一句,这,就是洛城! 尽管轩禅没去过其他城邦,但他却十分认同这一句赞叹。 不说其他,这洛城的城主府便与别处全然不一样,这一行护送他的衙役的身上有一股难说的匪气,不似官家执礼法度,行动间更多的是一种内敛武力的蛮横,便如现在身后壮汉们的言行举止一般,尽管他们接到的任务是来保护他的安全,但他们对他的态度更像是放牛羊的牧人一般,随意且放纵,看起来更像是一行人带着他参观洛城小年的风貌,而不是例行保护。 不过这也怨不得他们,他们是保护过很多人,但还是第一次接待天骄,前人也没有经验总结,实在是不知该如何保护,只能是随机应变;再者能对绿袍少年动手的,城主府的衙役们也一定是守不住的,他们的能耐最多不过扯北宸的大旗了做威慑罢了。 想到这衙役们吃饱喝足地揉了揉肚子,望着那于柳树下渐行渐远的少年却又有些郁闷,拿不定主意。 但愿,此行安稳。 其实只要是没人觊觎这绿袍少年的现状,那么这护送便是最轻松的事情,但若毒蛇腾起,那他们这些人就根本不够死的。轩禅的重要性使得城主府和锄宗的担心是非常有必要的,他的身份是忌惮,但是想管想出手的人也不少。 其一是想给北宸找麻烦的。如今这绿袍少年四方瞩目,若是夭折在北宸难保没有风浪,而洛城的半个实质是监狱,想通过轩禅来惹麻烦可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 其二便是夺舍。虽然天南村的事情还没有传开,但洛城鱼龙混杂,有心人想要知道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从这一身绿袍的破罐子上取得什么也都是有手段的,毕竟天骄之所以为天骄全然不在境界上体现,只要他们熬过了诅咒其价值便等同于一位帝君,甚至尤有溢出,而取得天骄的机遇,这对于非天骄来说是一种难以抵挡的诱惑,用那机缘不论是打破自身的桎梏还是得到法则的庇护,都是等同造化的东西,那万千的可能性必将使得有心人飞蛾扑火般降临! 其三是为要挟。轩禅的身上下注了多个赌局,将此拿捏于手掌中,不管是左右逢源还是孤注一掷,都有妙用。 无奈摇头,十二衙役分散开来继续跟随着,中心少年绿袍浮华,气质出尘,举手投足间自有气魄,看着便不一般,路上商贩微笑照面,口中贺道“恭喜”,喜气洋洋。 绿袍少年淡笑,看起来不如孩童稚嫩天真,不如少年风华正茂。 青涩得恰到好处,尚能玩闹。 少年游行大笑,胸中丘壑三千,散发成癫,颇有“九阁”之一蓬莱子弟的风范。 浪人酒癫,遥望九天青月,何处是人间?披袍散发,浪荡红尘野狗,吾辈是少年! 哈哈哈!快哉,癫酒!散发酒癫! 少年手抓烧鸡,饮奶,微醉。 一路红火灯盏,少年西部疾走,身后有一头老牛慢悠悠。 他跟上来了。 他叫悭行,他来自蓬莱阁。 他的道号叫蝴蝶。 他喜欢别人听见自己这道号就笑。 他不喜欢喝酒,只喜欢往牛奶里下药。 适才望见这一袭绿袍,他便如见知己般欣喜,恨不得拥奶上前痛饮。 只可惜,奶里有迷药。 少年魂醉于牛背之上,悠悠,如老马一般西去。 青牛扫尾,老马接蹄,此时洛城西部一墨袍书生依靠着老马茫然四顾,不知在找寻着何人,手里紧攥着一份书于牛皮纸上的书信,神情有些焦灼,似是害怕此行的失利,但那对陌生环境的害怕却让他矗于原地不敢动弹。 洛城西部的名头之大,书生最是知道,什么邪典小说,鬼怪志异将这里描绘得犹如炼狱一般,奉行丛林法则与原始祭祀,凶残得一塌糊涂,他是个书生,他最是明白其中的恐怖,但纵使他喜欢看这类书籍,却不愿将自己变成别人笔下的主人公,端是折磨! 墨袍少年抓了把头发,打量着四周无序的房屋,伸出手牵着马匹的尾巴四处游走,希望那乞丐能快些出现,救自己于水火之中。 少年不断祈祷,不断鞠躬,生来便没有哪一次祈祷比这次更加得虔诚了,眼前若是能有一个供给跪下的蒲团,那便是十足的信徒模样了。 看了眼身侧少年,老马甩了甩尾巴,神情嫌弃。 把脏手拿开,尾巴都给你弄脏了! 白马哼唧一身,身侧这少年大约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倚仗,婚令摇摆,也不怕别人抢去,或许是有些怕那长景楼的红衣小姑娘,每次言行提到都只敢用“祖奶奶”代称,求饶的动作十分熟练,也不知他是如何在墨道上有如此高的成就的。 老马反刍嫩草,一脸得享受。 你小子慢慢祈祷吧,我先吃会。 马匹侧头微眯双眼,做飘飘然状,身侧少年似是累了,靠在马匹的身上竟然睡着了,嘴角垂涎,看起来是个好梦。白马咽下草叶,于黑夜中睁开双眼,慵懒地打了个哈气,安神入眠,不一会又慢慢正经,转过视线看向那旗杆下的老乞丐。 老马的睡意慢慢散去,皱眉严肃,紧盯那一身落魄囚衣。 洛城西部名头最大的,是那流浪狂徒,但能耐最大的,是身前这老乞丐。 他能耐有多大?不知道,据说上过天下过地,哪怕现在落魄了,却也是地面少有的得道大仙。 不理会靠着自己酣睡的少年,老马往前走了几步,后腿一蹬将那少年踢上屋顶,书信落于马尾之上,老马缓步向前,口中咀嚼着嫩草,反复咀嚼反复品味,不一会便飘飘然颤抖,停下步伐,也不再理会对面那老乞丐,低着头暗爽,于巷道中自我陶醉。 看着老马毫无戒备的模样,那衣衫残破的老乞丐看不下去了,流里流气地上前走来,伸出手整理了一番肮脏的辫子,似是感知到危险的来临那白色瘦马慢慢回过神,一脸得疲惫与厌世,漫不经心地反刍嫩草,与那老乞丐大眼瞪小眼。 两者立于阴暗之中,老马干净腥臭,老乞丐邋遢却无异味,嘴角叼着草茎不屑地看了一眼身前的老马,“瞅啥呢。没挨过揍啊!懂规矩吗!” “瞅你呢。没挨过!不懂规矩咋地!”老马开口,嫩草落地半空乱飞,喊叫声中气十足,理直气壮,一时间老乞丐不知道说些什么,愣在那,撸起袖子也不敢动手。 气人! 老乞丐吐掉嘴里的草根,不再去看消瘦白马一眼。 打不过这老东西。 烦躁间他摔了鞋子,赤足大地,上前将马尾上的书信取走,“行了,滚吧。” “滚哪去。” “嘿!我说你,没挨过揍是怎么得!” “没挨过。” “……行!没挨过就没挨过,真的是,缺少童年!”老乞丐悻悻地走远,老马甩了甩尾巴兀自反刍,不一会凉风起,墨袍少年哆哆嗦嗦地起身,四处看了看也不知人在哪里,楞在屋檐上冻得不知所措,看起来有些痴傻。 许久,他露出了一副惨淡的笑容,在冷风中萧瑟孤寂。 原来,这便是洛城的西部吗…… 好一个人吃人的地方! 我明白了…… 霖昶半跪在瓦片上,嘴角邪魅,随后冻得像一条黑狗,趴在屋檐上痴傻地笑着。 大约,是被踢坏脑子了。 ------------ 替罪因果 第十九章 老乞丐 洛家府邸住了十七人,其中有三人不姓洛。 一位是宣缘,她乃中郢皇族的嫡亲长公主,不知于多少年前,因何事而被冰封于北极冰源,十年前天地动荡,锦衣少年提剑将其救出后护送于洛家,因报恩中郢封了他皇室最显赫的封号,中郢小帝君。而她之所以能落户洛家的原因,便是因为其生母为洛家先祖,故而她的辈分之高直系凌驾于中郢、滕王阁、流云阁之上,这三大势力子弟见了宣缘无不行大礼,五服之内遍布四十七大势力,故而天下间只要是有些名号的,都与之有关系,见面行礼,不算辈分都要尊称一声“医官”。 其二是马北风。马北风原名落北风,出生中郢皇室嫡亲,因变故回到了外祖母家,原先想改叫洛北风,但是洛炎说马北风这个名字更难听,加之“落”、“洛”读音一致,回想起来膈应,便听了表兄的话改名作了马北风,但这个名字哪怕是对外也很少称呼,见面行礼都如洛家人私下称谓一般,只呼名而了却姓氏,如宣缘一般唤做“北风”。 至于那最后一位,便是洛炎口中那个“难听的姓”的来源,马秋北了。 马秋北是刑赵人氏,也不知是如何和洛家沾的关系,是血亲不错,但出了五服之外,故而洛家长者接纳他的动作也引起了多方注意。不过赤裸壮汉在洛家可不是短暂停留,自他被允许落户之后便于洛家住了五十年,这般长久的岁月,便是假的也成了真的,对里对外都可以洛家人自居。 至于马秋北和洛炎的关系那也是复杂与荒唐得很,长褂少年每次都想说,却又不知该如何提起,一边捂着马北风的嘴一边不停笑,笑得竭力后在地上又指了指眼前的劲装少年,口中不断地“呼呼”拟声,气得对面少年提起酒壶就打,不远处一袭灰袍和绿袍打滚笑,俱是弯了腰。 如今小年,洛家人后辈尽散,不算热闹,也不算冷清,装潢温馨,屋内十四位老者与一位谁都不敢动弹的白袍医官常住,等着春节,等着过了那万历十五年。 正午,青白色太阳乱照,昨夜傍晚,马秋北喝醉了摔门,在泥地里躺了一宿,如今方转醒。 天干物燥,赤裸壮汉睁开双眸,在原地不停地哆嗦。 冷。 特别冷。 想着壮汉睁开眼环视四周庭院,一袭淡青轻纱入眼,绝色矗立阁楼间,远观,好生得惊艳! 难怪这小年冷得诡异,原来是夜未央来了。 马秋北披了一件长袍御寒,大踏步入了澡堂洗漱,打着哈气,在水里泡了一个下午。 洛城五部,北部张灯结彩,中部热闹非凡,东部往来热闹,南部纪律森严,而西部,一言难尽。 万家灯火有了,游船如织有了,但东西南北四条街,却是陷入了一片寂静。 洛家也不例外,四周灯盏孤火,客栈酒楼的火焰又是诡异的青白色,帷帐摇摆间让这小年看上去妖冶得可怕。 今天的西部有人想闹,有人想管。 清冷少女立于洛家正堂门口,望着里间案桌旁的那位白袍医官。 宣缘无言,轻纱少女漫步上前坐于她的身旁,抱着她埋首闭眼,不知在想些什么,神情低落、霜愁。 “需要安神吗?”伸出手拍了拍身侧女子,白袍医官轻柔微笑,执笔墨染宣纸,恬静得像是一尊佛,一尊自然的女神像。 靠着白袍少女的肩膀,夜未央似是安心一般,静怡恬笑。 许久,轻纱少女松开了怀中的绝色,轻起上身,温暖一笑,“缘儿,难怪他们都喜欢往你这跑,真是舒服。今天来了,陷在你这我都不想走了。”说着她又贪心地抱了抱身旁的白袍医官,轻声笑道,“还是缘儿好,得亏我能占便宜,想来便是洛炎也别想抱着你。多抱抱,真是安宁。” “行了,该放手了。生得这么冷,谁受得了啊?”白袍少女微嗔。 “你呀?怎得,开始嫌弃我了?”少女侧颜一笑,笑得甜牙。 “行,行,随你吧,愿意抱就多抱抱吧。夏天不来冬天来,成心的呀?” “嗯,成心的。”青衣少女颔首,白袍医官伸出手量了量环腰少女的体温,在纸上笔走龙蛇,“檀香安不了神吗,还是说出什么意外了?听说易鲸管你要了几根蜘蛛丝,你怎么想得就给他了呐。”白袍少女声音温和平缓,不疾不徐吐字若清泉流卵石滑冰,长发微动,片片雪月凝集,若少女,似家中长姊,窗影下一袭风雪,风景独绝。 夜色微凉,少女抽手拉出一条毛毯盖于身侧绝色的号蛛翎之上。 翎蛛千年蝶羽,是为号翎蛛,号翎蛛吐丝,是为号蛛翎。 知道她衣着为号蛛翎者少有,知其为号翎蛛者,大约便只剩下她了。 医官赏月色轻叹,身后绝代与锦衣少年的交易定是亏的,但她到底是舍不得谁才这般付出,却是难猜。 白袍少女立于庭院之上,眺望四方。 自她出极北之后便一直没出过手,今夜亦不会,但是今夜有多少人会出鞘,会为她而出鞘,那便不得而知了。 白袍医官回身,替塌上的轻纱女子医治,不远处的青衫书童睁开了灵动的双眸,望着西部的格局,端坐九马之后,似是在抉择、权衡着什么交易。 在这鸾兽沉思蛰伏之际,那洛家的澡堂子中蛮汉出水着衣袍,手提大刀,杀将而出。 那大佛睁开了双眼,今夜,便见不得腥血。 四方老怪物隐退,屏息。 在这安宁的夜晚,所有的动荡都在水下完成,那远处的绿袍少年定是不会知晓这围绕他而下的棋局,不会看清自己周边的恩怨纠葛。 他不过是一枚棋子。 暖灯摇晃,绿袍少年端坐于一家酒馆的饭桌前,细嚼慢咽着手中烧鸡。 冬风裹挟着寒粒,十二衙役与一班锄宗的汉子们跨坐于酒馆的一圈外桌上,划拳来往、饮酒作乐,身侧炉炭烧得火红灼热,热浪扑面而来,算是洛城西部少有的热闹景象。 看着窗外的碎雪,掌柜的坐到绿袍少年的对面,托腮打量着眼前的青涩少年,媚声一笑道,“瞧你这可怜的娃儿呀,如今可曾害怕?这外面乌央央的一片,不说是来取你性命的,却绝对是为你而来的。你觉得,我会要这小店,还是要你呢~” 说完那女子近前吐息,妖艳、绝美,那末句的颤音钩神摄魄,蚀骨销魂,让屋内暖风中的汉子们俱是一颤,看起来有些神志不清。 而这魅惑女子的对面,那绿袍少年小胖手凌空,抱着一个大芋头咬了一口,眼睛享受地眯成了一条缝,双脚晃荡间童稚且天真,清澈的瞳眸中闪烁着晶莹的亮光,似是听不懂对面的言语一般,侧着脑袋含糊回道,“呐,那个……姐姐,某还小啦,要不你等某长大些?你不一定赚,却一定不会亏哒!” “哦?娃儿,你且跟姐姐我说说~,若是,若是我给你两年时间,你会怎样~”女子上身再前,兰息扑面,媚笑声在心神深处回荡,神情蛊惑、动人,发香暧昧,紫衣包裹着身躯上下起伏,引得身后的汉子们面色越加涨红,却越是不敢有丝毫地动弹,舌头被烫酒喝得卷了起来,彼此胡言乱语间什么都说不清。 无视眼前的杂乱,轩禅垂首沉思,随后薄唇轻抿,抱着芋头凝重回答,言语间带着丝丝的哭腔,“某,某也不知道……”少年转身看窗,“但某是少年,两年便可直上青天。” 说完轩禅侧过脸羞怯一笑,嘟着嘴,欲想声音浑厚些,挠了挠头,泄了口气,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奶声道:“那个,现在某还小!但某长大很快哒!姐姐信我呀!~” 说完绿袍少年咬了一大口芋头,用力地咀嚼了四下,眼神希冀,亮晶晶的。 望着他这般乖巧可怜的模样紫衣女子淡雅一笑,颔首算作应下,起座回身,一身暴露的紫衣左右摇摆,几步后回身妩媚勾唇,半蹲下身子靠近身前少年的一身绿袍,吐息道,“小家伙,七千两,姐姐我记账上了~嗯哼~”女子欢愉捂唇,直起身子后又伸手摸了摸绿袍少年那残留婴儿肥的面容,无心媚笑,这一笑屋内的壮汉们齐齐打颤,魅惑得屋外冬雪为之飘摇,洛城为之颠倒。 而那绿袍少年,他则是在坐位上将脖子缩进衣领,一点一点地啃着手里的芋头,似是觉得签了一份难以赎之的卖身契。 暖风乱吹,紫衣女子收敛紫衣,摇摆地上了二楼,笑容鬼魅。 待店小二走远,酒馆火炉大热,四周霜雪化作流水东去,月影中的潜伏者们瞬间无所遁形。 闹事者皱眉,思量片刻选择了继续蹲在原地,但自那女子一身巧笑后远处一道刀光便凌厉而至,于酒馆前划开了一道天堑。 在那被朦胧水气所包裹的天地之间,杂雪散乱飞舞。 如今是万家灯火时。 在那星火中,有一壮汉提着长刀大步走来。 他将长刀扛在了肩上,只是遥遥地挥了一刀。 而那一刀,名曰断风雪。 不过便就是这一刀过后,西部灯红酒绿,糜烂奢华,歌舞升平,宛若红尘人间。 那是马秋北的刀。 那一刀,无人能管。 自然,也就没人敢闹! ------------ 替罪因果 第二十章 马秋北的刀 鸾桥青牛,道袍少年酣睡了半宿,对面老马摆了摆尾巴,身侧墨袍少年似是遭受了莫大折磨一般,戚戚哀哀怨怨,故作坚强,暗自垂泪,颇有一种大丈夫舍身为国,墨道折笔无人欣赏的大悲哀与大豪情。 这世道……一言难尽呐! 少年饱经风霜地摇了摇头,如一位云烟看尽,红尘看淡的石堰隐士。 霖昶面鸾桥临风,对面青牛用石桥磨角,于万家灯火中飘起一阵石灰,更显对面少年的沧桑与霜愁。 墨袍少年苦恼地拍了拍身侧老马,但一想起它只是匹马,便又将口中话语咽下,回想起醒来后那丢失了的信件,心情沉重,有口难言,长息不断,徘徊石桥月影间。 来洛城之后找了三日的老乞丐,如今没找到也就罢了,连带着信件也丢了。虽然不知道白胡子老头给他这个任务的缘由,但总归是一片心意,没做好便是辜负,何况又出了这么大的漏洞。 少年心寒长叹,摇了摇头于鸾桌上坐下,自斟自酌,麻木成了一桩老枯木。 霖昶悲悯一笑,待接连的七口烈酒下肚后方才悠悠开眸,敬畏而小心地观摩着眼前青牛背上那闻名天下的天骄少年。 他是悭行,道号蝴蝶,曾是蓬莱阁的准道子之一,却因十多年前的一件往事所累,离开蓬莱仙岛,辗转游历于南域八方,这十年间他正如昔日辞别山门时所说的那样,不忘师恩,负重前行。 往事难堪,宗门虽不曾怪罪,却已无颜面对。 这是他说得,那时青牛上的少年稍显疲惫,言语却沉重得,日月无光。 昔年兵戈沙场,那少年身披重甲着装,离开了他的宗门,离开了他用鲜血守护的故土家乡。 现如今,能亲眼所见这醉生梦死的一袭黑白道袍,霖昶心中长恨无能。 他,依旧没有走出来。 他,老得再不见往昔少年模样。 冬风渐收敛,墨袍少年含泪转开视线,眉目上缭绕着少年积郁着的愁苦,堆砌着诸多难言的阵痛,孤立长桥畔,向着远方那风吹来的方向眺望,那瞬间多少人世沉浮,却都已不认识,也再难认识。 少年垂眸执笔,悲悯一笑,眼含热泪,心事难防,乱发髻以面世间,形容荒唐。 年少不懂事,自比天骄,于风霜雨雪中挣扎、苦熬,如今以蒲柳之姿身披准道子的衣袍,方知高处不胜寒,吾辈不可贪望。 霖昶心中苦涩大笑,浑身颤抖,自觉卑微,近乎癫狂。 东风吹,霜雪落叶般散落,湖面点点,星光熠熠。 此处,心事难安。 鸾桥上,无光,青牛反刍,白马反刍,四望对望,继而收回目光。 嘁,模仿。 你的草肯定没有我的草好吃。 北边清瘦白马自得摆尾,南下青牛麻木地看着对面那张厚脸皮的马脸,心中呵呵一笑。 似是察觉到了青牛那来自头顶上方的鄙视,老马也不反驳,无奈地望了一眼身侧的墨袍少年,沉吟许久,选择了不说,闭目反刍着嫩草,渐渐沉醉,升华,飘飘然近乎上天。 管他呢,这小子也算是一个人才,自己折磨自己,原地升华,也是妖孽。 想着,老马头点半空,渐渐酣睡。 清瘦白马入睡之后,身前少年的桌案处宣纸长悬,墨袍少年挺身执笔长卷,字字血泪落下,起手间风起云涌,大有一吞山河之势,手腕翻腾间力透纸背,竟有一股让四方震颤的威压降下。 鸾桥月色凌乱,秋裳不管,白马不管,青牛不管,倒是那青牛背上的少年,于此时缓缓睁开了双眼。 扰人清梦之辈。 却也是有趣之徒。 道袍少年伸了个懒腰,口中不断打着哈气,伸出手顺着对面少年吹起的大风绾发,正衣冠凝神,看起来正经了许多。 蓬莱阁不问世事,守一片净土安然,若说纠葛,那便只有岳阳楼了。 而能让青牛带自己过来,除了这少年腰侧的道令以外,那白马也是出了一份力。 只可惜,伤了根茎,太过年迈。 悭行漫不经心地打量了一眼那沉睡中的消瘦白马,用手在座下青牛的背上轻拍了三下,似是明白了对方的用意,以此作为回应。 恍然间,他好像又回想起这清瘦白马是谁了。 有过几面之缘。 不过都是在睡梦中。但它的模样难忘。 黑白道袍于青牛背上盘坐,不去思想,转而将眼前少年打量了一番。 修道者万千,但除了天骄以外,哪怕是奇才想要提升境界,也得要苦熬年岁,毕竟没有达到质变的程度,天赋再好也有被扼杀的可能。但眼前这位,却有超脱、蜕变的迹象。 正如提升境界一般,资质也是可以的,但奇才封顶,想到天骄,却是少有的。但是现在,他想看看这少年能不能做到这个奇迹。 道袍少年端坐执礼,又好奇地打量了霖昶一番,此后竟有些欣喜。 他是墨道之人! 大道三千,修道的途径也是万千,墨道便是一种极偏的道统。 因为它,一个境界一道界限。 这界限指得是上古定下的五道鸿沟,第一道为问道者,俗称弱者,第二道为苦行僧,俗称渡者,第三道为续天谴,俗称强者,第四道为临世仙,俗称大能者或者帝君,第五道为掌轮生灭,俗称主宰。 而天骄之所以为天骄,便是因为他们生来就在第四道鸿沟之内,诸如奇才以下却都要从问道者开始往前跑,不过是比谁更快罢了。与之相应的,各种道统的存在也不过是在这五大鸿沟之内再划分门槛,比如灵修将问道者划分为五道,称为五常,体修、魂修亦是,不过是划分的范围不一样罢了,但奇怪的是它们划分问道者的门槛数量都是默契的五道,此后又因为这三大道统囊括天下,故而在经年岁月之后,众生便称问道者为五常了。 不过三大道统能冠绝天下的缘由不是因为他们强,而是因为其他道统都是由天骄开拓的,其他人想继承道统还是要修行五常,然后再转修的,不过转修太难太过艰涩,又没有前人指点,自然地偏门道统便没落了,如此方才衬托了另外三大道统的强势,并非所谓的实力问题。 因此故,四十七大势力中也都是由这三大道统为主,但是大势力麾下修行偏门道统的弟子却都强势得一塌糊涂,既为捷径,其强悍之处自是这三大所谓“正道”所无法比拟的,不若开辟道统的天骄也不会将其立道,所以大势力的道子境界隐晦,不是凡俗能看清的,除却境界以外,人家的道统你可能都认不得。 这也是天骄之所以稀罕和超脱于正常范畴的缘由之一。 但是悭行的惊讶不是来自于对方生为岳阳楼弟子却修行的墨道,而是因为他虽修行墨道,却没有经过五常。 两种可能,一为有大能者为他做垫子,二,他天生就是为墨道而生的。 不过这两种看似的主要可能都太过稀罕,或许,这丢失的五常便是眼前这奇才少年隐隐有蜕变为天骄之势的缘由吧。 一饮壶中牛奶,道袍少年期待地看着眼前的墨袍师侄。 说师侄,是因为蓬莱阁与岳阳楼都是道门分支,但是蓬莱阁先祖比岳阳楼楼主大一个辈分,传承之后双方势力的门下弟子见面便都会有一个辈分差的存在,所以喊一声师侄,还是他保守了一番。 轻抿三口壶中奶,道袍少年不自觉间飘飘然分不得东西南北中,待其第七口饮下后眼前少年方才吐息落笔,立于原地似是缓了许久,此后方才有所平复。 目视长卷,霖昶默然,一段时间内都没有动作,在那执笔观摩,细细品味着手中的那副《寒士图》,恍然间手中墨汁有些收不住,但胸口积塞的无能为力却让他再难下笔。 从前是落魄,但现在,是没用。 少年长叹,正视后却看到那鸾桥上的道袍少年不知于何时转醒,青牛饮酒,手中柳枝四下摇摆,好生潇洒的少年! 墨袍少年愣在原地许久,显得有些呆滞,随后又红着脸腼腆地掰算着手指,一时间手脚不知于何处安放,看着他这模样悭行淡笑一声,施手压住,温和道:“转眼十四载,现如今我已不是祖师座下弟子了。若是纠结,我便托大请你唤一声师叔好了。” “师,师叔!”霖昶怔然,随后激动地弯腰行了一礼。 他对悭行的尊重既有辈分的缘故,也有他身为天骄的荣誉,但更多的,是敬佩他的处事风格与曾经的事迹。 那少年,不管他自觉如何,他永远都是墨道的天骄! 他永远是那身着黑白道袍的无畏少年! 见青牛如见恩师父母,这句话对当代书生来说,是刻在筋骨之上的铭文! 不过现在他身为宗门次道子,出世便要代表岳阳楼的颜面,不能逾矩失利,不过他行的这半礼,从哪里说起都是不过分的。 相比于对面少年,悭行就显得坦然很多,笑看对面的青涩少年,安然地受了这语无伦次的半礼,但行礼过后道袍少年却有些颓然,恍惚望天,不知作何感想,转过脸凝神于那鸾桌上的长卷,悠悠开口道:“时间久远了,如今开口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便与你探讨一番现下天下的风云动向吧。其实你不必如此作贱自己的,现如今龙门大开,鲤鱼尚且有机会飞升,何况是你。所谓天骄不过是有所依仗罢了,也没有你想得那么伟岸、高尚,砥砺前行便是。 “如今风浪刚起,一切尚未有定数,少年十三十四华光照,十五十七月上袍,你如今方不过十一,体质又不差,有朝一日凌空挥笔,便是天骄。” 悭行柔声,淡笑:“书墨不错。你也别觉得唤我前来便是冒犯了,这十几年来我也没做多少事,浪迹蹉跎,来此也不算什么坏事。青牛认可你,这是你凭实力得来的,无需卑躬屈膝,上下苦求。宠辱不惊,方能行于大道之上,少年有骨气,方能走得更远。如今天色已晚,我也没什么可以给你的,残躯如此,悔恨不堪。若是不嫌弃,能否将墨笔借我一番,让在下为你添上几笔?” 道袍少年说完,执礼出手,对面少年呆滞无神,许久方才红着脸狂点几下脑袋,像个孩子,稚嫩且天真。 悭行温和一笑,柳枝半空摇曳,座下青牛平稳地上前四步,背上少年躬身点墨,打量着鸾桌上的那一方纸画,那一望诸多往事上首,竟有些感慨,叹了一声奈何,少年端坐执笔,墨汁轻下,待劲道收敛,纸上三只蚂蚁。 此刻,冬风静止,墨袍少年沉默良久,弯腰接过墨笔,郑重其事。 “去找轩禅吧。” 良久,道袍少年出声道,“你们同行,也好有个照应。”话落悭行侧颜,淡笑,随后转过身来挥舞着手中柳枝,渐行渐远。 今夜,小年。 望着那一片漆黑中的摇摆痕迹,墨袍少年矗立,良久,复行一礼。 半晌,子夜,天际无月,朦胧中一袭黑裙倦怠出手,血迹缥缈,月光大盛,瞬间,星辉大地。 此刻,西部灯红酒绿,往来热闹,远处一青牛不洗脚,身后衙役跟随打扫,背上少年酣睡。 那牛奶里,下了迷药。 白马反刍,睁开双眸,恬静微笑。 正如那画卷中的一只蝼蚁,仰望星空,不屈不挠。 ------------ 替罪因果 第二十一章 宣墨留白,蝼蚁三点 子时,夜半。 绿袍少年窥窗望月,心中暗自估算着时辰。 这万历十五年的小年,于此时还有一个时辰的阳寿。 在这一个时辰之前,洛城的西部断了一次冬雪,鸾桥上吹起了一阵狂风,星夜上滴了几滴血,那天上人间的二楼,多了一位身披红衣的貌美女子。 而那红衣少女,他见过。 似是还有恩怨纠葛。 绿袍少年咬了一大口手里捧着的大芋头,将嘴里塞满,随后再小心翼翼地细细咀嚼着。 他不想说话。 此间酒馆火炉温热,外边四仰八叉地倒了两排二十四位壮汉,那里间橘红色的灯光下共坐了两人,一位是身着竹绿色长袍的少年,此时他正危坐饭桌旁,其对面是一位箕踞长凳的赤裸壮汉,此时他正抓着酒碗饱食着熟牛肉。 看那牛肉的模样,大约还是官家的。 一位敢要,一位敢做,就这么当着官家的面吃。 哪怕是官家都倒成了一片,这事怕也只有马秋北能做得到了。不过人家能拿洛城的城墙练刀,敢一刀鞘砸毁城防庙,洛城里自然也少有他不敢做的事情,何况是在这大人物放养死囚的西部牢笼,别说耕牛了,便是他将那些活了不知多久的老不死都拉出来站成排地刑杀也没人敢说话,反倒是不出小年,西部便会血流成河。 这地小鬼怕,阎王当猪杀。 没什么是这位爷管不了。谁来都不好使。 中夜,此间酒馆内尽管火光通明,酒肉飘香,但是壮汉往那就这么一坐,四周的气压便变得极低了,也就夜未央能和他比一比,轩禅手上的那几根号蛛翎在这里显得极为脆弱,散发的寒气被泯灭得涣散开来,毫无存在感。 店里没人,朝北的那位吃牛肉,不说话,朝南的那位腮帮子鼓鼓的,说不了话,嗯嗯哼哼的,大眼睛眨了眨,但对视对面壮汉那冷漠的瞳眸身子便瞬间冻成了一块,泄了气,正经地坐在那,丝毫不敢动弹,生怕因此触怒了对面壮汉,引起凶险。 此时的他还记得洛城门口壮汉砍向自己的那几刀寒芒,擦边的凌冽刀气似能在瞬间要了他的性命,叫他阴阳两隔,此时压抑愤怒的他极为得不好惹,门口那一刀看似是帮他解了围,其实不过是赶走了碍事的野狗,让他正面应对自己这凶狠的虎狼罢了。 能有什么手段呢? 无力反抗。 绿袍少年萎缩成一团,眼前那头硕大的耕牛在他面前被壮汉一点点地拆解腹中,只留下些许的骨架存在,桌面上唯有他右手边有一盘微凉的烧鸡在那瑟瑟发抖,看起来寒酸且卑微。 “赶紧咽下去。”半晌,壮汉打破寂静出声,对面少年两三下吃完芋头,直立起身,保持军礼。 望着轩禅的动作,壮汉神情依旧是那么得冷淡,不见动作,就这么盯着对面少年,一刻,两刻,待火炉熄灭,待万家灯火翘首来日曙光,待那屋内绿袍少年僵直,待那屋外墨袍少年麻木。 这一等,万历十五的小年便过去了。 壮汉沉默起身,阴冷,压抑。 绿袍少年呆滞,马秋北双手摁压着桌面,徐徐起身,“别和他一样,本事没学会,学会了不要脸。”壮汉鄙夷地轻笑了一声,“有事你便求那婆娘吧,用你那孩童模样。恶心!”壮汉掀桌子转身,劲风将绿袍少年压迫地跪倒在地,再重重地磕了七下响头。 “砰砰”声不断回响,少年挣扎着反抗,但直至头破血流,没有丝毫地用处。 “滚。离开洛城。”马秋北转身,随后又慢慢止步,“这救命之恩,我收下了。” 壮汉沉声,回眸观望,那一眼,如看烂泥中翻腾的蛆虫,腥臭且肮脏。 脚步声拉长、放远,少年跪于一地狼藉之中,青石板上一只断了脖子的烧鸡,于昏暗的灯光中凝视着绿袍少年那消瘦的身影。 灯火摇曳,墨袍少年僵立酒馆外,那壮汉掀起一阵狂风,将他的魂给吹没了。 发生,什么事情了…… 墨袍少年无神地跪在地上,身侧消瘦白马难堪地倒下,一副长卷自少年怀中滚落,如今那一副名为《寒士图》的长卷之上,徒留有三只卑微蝼蚁。 俱都跪在大地上。 紫衣女子合上双眼,朝着马秋北的方向望去。 她,没有阻止。 不阻止那墨道少年受辱,这是岳阳楼的请求,不阻止那老马跪下,是中郢星宿宫的托付,而不阻止轩禅道心受损,只是因为她不想得罪马秋北。 说白了,便是因为他没有靠山。 紫衣女子合上帘子,挥手吹灭了酒馆内的橘黄灯盏。 省钱。 紫衣摇曳,身段婀娜,红衣女子收回目光,看向远处那在青牛背上酣睡的道袍少年,顾自言语: “裳,你们陨星阁,不是要他吗。”苏颜对镜修妆,面容苍白,一副有气无力的模样。 随着这一声询问,那红衣少女的身后显出两道身影,一位身着星夜长袍的少年,以及那月上身着黑裙的绝代女童。 少年抱剑,浪荡于轩窗处,垂首无言。 交易还没落下,有什么是能确定的呢。 黑裙女童起身离去,打了个哈气。 该回家了。 月隐,秋裳向着远方踏出了三步,三步落下便是江山变换。 黑裙女童滞留半空,远望那二楼凭栏杆的淡紫色长袍。 小年,陨星阁脚下商务繁忙,人来人往,把酒灯盏,而他依旧轻浪。 女童侧身,看着那在赌局中博弈的劲装少年,四下喧闹,他正与青衣客们划拳嬉戏,彼此间大笑声不断,屋檐上的长褂少年远远地看了一眼,又慢慢收回目光。 他挺在意那身着绿袍的青涩少年的。但流云阁没有表示,生为道子,生为洛家嫡子,他自然没法阻止马秋北的决定,也无法插手阻拦。 这最后一阵冬风还没落下,谁也不知道它到底要埋葬多少人。 征炎倚窗东望,远处一匹大红马正在南下,南下中郢。青蓝色长袍随着暖阁里的热浪翻飞,少年向着极远处微笑,灰袍少年饮了一口壶中的热茶,身侧一辆车马滚滚而去,窗帘被尘沙掀起,露出那少年俊美的容貌。 头冠青蓝,服饰金黄,腰饰中郢三千郡的刑具,气度雍容华贵,温和执礼。 这是中郢的三皇子,名讳段止翎。 他此行是为北上,身负三要。 这一要是为接回中郢的上医令,皇族血亲的尊长,宣缘。 二要是为找寻中郢两位得道帝君,其一为中郢七大顶梁柱,星宿宫的魁首之一,青龙帝君秦寂,其二为星宿宫客勤长老,中郢小帝君易鲸。 而这第三要,便是依小帝君的意思,关照一番他的徒弟。 少年气定神闲,执笔交付着出行时太傅所预留的功课,身侧一位长者躬身执礼。 中郢当今陛下膝下无女,只有三子。 嫡长子段承元为太子,二皇子段藏匣为平王,三皇子段止翎为安王。 现如今,这止翎的雏鸟出山了,也不知这一鸣会惊扰多少人,也不知其日后还能否“安稳”。 少年执笔,远端风雪中锦衣少年矗立山端高峰,北望江山。 这一望,却不知是要去北宸,还是回中郢。 少年长息,锦衣残破。 那绿袍少年的靠山倒了。 再也起不来了…… 少年身披风雪,无言凝视,天际阳辰星似是被地平线拦在了半山腰,这一搁浅,便再无凌空之日。 ------------ 替罪因果 第二十二章青牛邻角埋终古,寒白金线殒洛阳 风声过洞箫,再欢快,也是一曲难言的悲歌。 月色叩门窗,陋巷中一袭绿袍,一袭墨袍,一匹消瘦老马。 这里是洛城的西部,而他们,跪在冻土之上。 夜色阴寒,小年过去,烟火余温残存,少年身躯浸润于寒潭之中,面色惨白,油腻感与僵硬的手指关节凝成了一块,带着丝丝阵痛,不断地折磨、洗礼着他们的身躯。 他不懂,难道费尽心思地活下去,很可耻吗…… 凉夜,绿袍少年跌坐于碎骨中,一身腥臭,狼狈不堪,身侧的墨袍少年在冬风中被冻成了一条老狗,热泪冻结于眼角,丝丝鲜血滴落,落在了身侧老马体外浮起的一层白雪上。 生机被封存,三只蝼蚁在酒馆外仰望着星空,彼此不说话。 那魔王打碎了他们的奢望,枯木不能逢春,鹦鹉只能学舌,而蝼蚁,只配跪在大地上反思自己的过错。 绿袍少年无力微笑,抬起僵直的手臂摸了摸额头上的伤口,点点殷红带着些许的冰渣,他在那,好似乞丐,在奢求一顿饱饭。 荒唐……好生荒唐…… 绿袍少年闭目颤抖,那是尊严受到凌辱时少年傲骨卑微的反抗,那是卑贱蝼蚁对生存的渴望。 他的骄傲,他的狂妄,他的底气与依仗在这一刻全碎了。 少年失魂地跪于寒潭之中,他不明白,自从他出了天南村的庇护之后,那头顶的天便变了,而自己,做什么都不对,做什么都是罪恶,仿佛自己的存在本就是个错误,是众生的累赘。 在这天骄齐聚的大势中,或许自己便该认命,去同奇才争夺那荣华富贵,要认命要低头,要苟且地活着。他不知道自己得罪了谁,彼岸,渡江,那红衣少年,那迁怒于自己的师伯…… 还有那风雪中的一袭白衣。 轩禅卑微垂首,他害怕回想起那阳光的色彩,怕看见如今自己的肮脏,他害怕回想起记忆中的欢喜,怕如今的自己玷污了那曾经的光景,躬身望着水影中那难堪的面容,凝视那垂垂老矣的残躯,凝视那逆来顺受的凄苦面容,凝视自己的所作所为,凝视自己这生长于潮湿阴暗之地的毒蘑菇绿袍少年恶心、煎熬,浑身颤抖。 他算什么…… 绿袍少年将身子埋进水里,伸出手捂住眼角,将那热泪摁住,将干涩发寒的喉咙咽下,青丝染白,嘴唇划开几道细微的裂痕,疼痛感不知从何而来,他看着那水里的倒影,凝视着那只毫无斗志的蝼蚁。 子时,那壮汉挥了一刀,说少年流血不流泪,说少年要有骨气,要宁死不屈。 如今,这四周的寒流将他那怯懦的泪水封住,能代表伤悲的,只有那从血管中滴出的腥红血液。 他说,这才是少年。 但,不要脸地活下去,真的很不堪吗。 非要我以卵击石,以死明志,才能不受你的责骂吗? 寒潭将三只蝼蚁冰封,他们像是冰雕里的鬼,望着那西部的万家灯火,那与之无缘的光明。 折辱,少年的尊严与傲骨…… 轩禅血水流淌,状若恶鬼。 若非无能为力,谁愿丢了那体面! 绿袍少年咬牙起身,扛着巨大的压力试图挺起脊梁,心中无声咆哮,他不明白! 他不明白为何他要这般欺悔自己! 我也想努力变好,我可以证明给你看啊!我曾是天骄,为何未来不可能是! 少年心神质问,他可以!他真的可以,少年热血尚有,为何不能让他一搏天下席位! 轩禅扭动着僵硬的身躯,便是昏厥也要挣扎,没死便往死里挣扎! 只因为,这是少年最后的机会! 望着绿袍少年的身形,其后墨袍少年七窍流血,面色狰狞,亦是不甘咆哮,起身反抗。 子夜,他怯懦了,那壮汉让他跪下他就跪下了,那壮汉说要冰封便就冰封了,那壮汉说他清消男宠只配长泪,他亦是只能咽下! 那一刻,这文人的傲骨被壮汉蹂躏得粉碎。 如今他不服,他要反抗,他要去用行动反驳! 霖昶伸出手磨砺着眼前的冰壁,血泪滚滚,毫不收敛! 今夜,他只想哭。 他觉得自己待错地方了。洛城的西部,是丛林法则,而他这只羊,就不该活在狼群里! 他,就不应该奢望那天上的云!他就应该跌进那烂泥里把自己埋起来,免得见了那阳光,污了那上道人的眼睛!他就应该把自己的痴梦藏起来,免得被看见引来一阵耻笑! 但,少年的梦很荒唐吗? 《寒士图》很可笑吗? 笔法矫揉造作吗…… 你生得光明正大,又哪里知道我等少年的凄楚! 有志不在年高,无志空长百岁,但天下老朽,有谁看得起我少年! 难道我还不够坚强吗!你不说我只会哭吗!那我便哭给你看!马秋北!我哭给你看啊! 看着啊! 墨袍少年放声,伸出手挣扎着,他不甘! 为何你能不分青红皂白得就冰封我等少年傲骨!为何你能以你的道统对我指手画脚!我不服!我没错!我不想跪下…… 我不服! 马秋北,我要你道歉! 你不能这般羞辱我……你不能…… 少年跪在寒潭中,浑身是血。他忘不了马秋北那鄙夷的眼神,他忘不了那践踏自己道笔的一脚,他忘不了长卷被抹去后,壮汉那恶毒的言语! 道歉。 少年跪在地上,无能为力的屈辱感,少年虚无的尊严…… 看着那画卷褶皱的模样,望着那心血凝聚之作上的刀痕少年心如刀绞。 为何…… 墨袍少年冰冻于寒潭之中,那冰蓝色的冻土被他渲染得腥红可怖! 他不服,他要讨一个公道!讨一个书生最后的颜面! 霖昶长跪,伸出手撕咬着眼前冰壁,热血在寒潭中翻滚,散发轻狂,与那前方绿袍作伴! 我等少年,便要让天下都看看,除了天骄,我等热血男儿也不容小觑! 墨袍少年在地上爬行,他在一点点地接近那长卷,他在一点点地接近那被丢弃许久的骄傲!少年,别跪下!少年,我们不差! 回忆起往昔一幕幕场景,想着幼年求学的艰涩,想着出名时的风华,想起曾经那笔下的浮华墨袍少年眼含热泪,他不知,他不知自己于何时开始跪下,开始自认天骄之下! 他记得,那少年曾执笔要与天地争雄,那少年曾用画卷让四海惊艳,现如今到底是什么让他看着自己的画卷被毁却没有胆气反抗! 你,还是少年吗! 霖昶口中无声呜咽,天寒地冻,血泪纵横!少年颤抖膝行,跪在冻土之上将那长卷拥入怀中,不知何时他的膝盖软了,四处下跪,却唯独忘了跪自己的画卷! 看着长卷上的那一片空白,墨袍少年抱着卷轴在地面上嚎啕大哭,他疯了,他用自己的泪水维护着自己墨道最后的尊严,维护着自己少年最后的脸面! 这是书生最后的尊严! “呃——啊!”少年血泪嘶吼,长泪西部冻土,鲜血流尽我也要哭,这是少年的反抗! “荒唐——!啊!”少年埋首跪在地上,热流混着鲜血在长卷上流淌开来,每一道痕迹都是少年最矜傲的一笔!每一道痕迹都带着少年不屈不挠的疯癫与尊严! 这是少年的热血,这是少年执着的抗争。 墨袍少年大哭,在那长卷上留下了杂乱的一笔,这一笔,由少年鲜血汇聚! 墨绿长袍在黑暗中挣扎,如那黑夜的一盏明灯,上书少年,上书矜傲血泪! 这热泪,冬风埋葬不了,那霜雪必会化掉! 西部霜雪猛吹,那冻土上的少年被抽掉了筋骨,抽掉了元气,在大地上冻成了一团,缩成了龙虾,难看且肮脏! 活该我面皮薄,难以忍受你的嗤笑,活该我没心没肺,做你口中的笑柄! 我只是活下去,求个机会……很卑贱,很不齿吗…… 少年收敛着泪水,手中画作凌乱不堪,他愧对那墨迹,也愧对拿矜傲的墨笔,只因,它宁折不屈! 鲜血顺着唇齿流淌于冻土之上,少年跪得彻底,平成了一张白纸,但是那有眼看着的,却都知道那少年的魂还在,热血还在,傲骨长存! 压抑的黑色火焰在半空中燃烧,看着那一团带着恨意的执着锋芒,壮汉孤坐,饮酒……! 酒水四溢,壮汉散发,面色微红,斜月西照,冬风北吹,马秋北坐于屋檐之上眺望着远方,大手握拢酒壶,浑身肌肉隆起,神情凝重。 恍然间,他开始有点喜欢这些血性意气的少年了。 像老七。 沉默,壮汉缓了一口气,愤而起身,四周霜雪兀地开始狂暴,向着那冻土处汇聚。 冰点凝结,寒潭收拢,其内封印了三只蝼蚁。 而在那厚重的霜雪之下,葬有两袭少年的衣袍,葬了一匹沉默的瘦马。 冰面之下,一袭竹绿居右,神色困苦难捱,反复挣扎试图破除牢笼,身侧少年一袭墨袍,跪地嘶吼,面色狰狞,但那双眸中的焰火却撑起了他矜傲的脊梁。 而在这冰面之下,那冻结的寒潭之中,那老朽的瘦马形容枯槁,双眸却闪烁着点点泪光。 它老了。 但如今,却也想做一回少年。 西行尝癫酒,无为矜傲骨的,热血少年! ------------ 替罪因果 第二十三章 落子无悔囚笼鸟,一方淡然 长街有墓,碑文三千字,其下葬有一袭长袍。 长袍橙黄,平铺于洛城西部乱石岗。 小年逝去,初阳熹微,清冷的光芒下跪坐有两位少年,身着绿袍者居右,身侧墨袍少年于左,俱都黏在了冻土之上,被一层浅薄的霜雪包裹,双眸瞭望着远处的晶莹冰花。 那是一座高耸挺拔的山岳,外表如被晶体浇灌一般,闪烁着幽蓝、恬静的梦幻色彩。 这是镇魂山,那山下埋得不知是什么,传言洛城在这,便是为了这座山,为了这山底下庇护着的孤魂。 不过对那冻土上跪坐着的少年来说,这所谓的传言都不甚重要,从坚冰中向着山峦眺望,那所谓之镇魂山也不过是一座生得诡谲奇幻的山体罢了,再往上,也不过是心寒时所见的美景,一处可以忘记所思所想的平静之地。 怀着复杂难明的愁绪少年萎缩地瘫软于坚冰之内,浑身乏力,就这么麻木地望着,从凌晨到破晓,从破晓再到小懒虫爬上山腰,这一望,便不知流走了多少个时辰。 时间漫漫,如清泉般溢过了卵石,填满了河床,在这不知觉的长久岁月中,那山在这一行少年的眼中慢慢地便不一样了。 它闪烁着光芒,它看着远方,它那么得有力量,那么得憧憬希望。 少年对望这晶莹的山峰,坚冰中的身躯慢慢挺起,许久,陆续失魂。 恍然间有那么一瞬,这镇魂山似是睁开了双眼,温煦柔和地打量着他们,对着他们恬静微笑。 那笑似云雾中的鲜明衣袂,似那东来白鹤的高洁翎羽,那笑动容了天地,感染了山脚下的懵懂少年。 那一眼,那一笑,那山峦祥和慈爱,在那似是问候着他们今日天气的晴好,似是在讲述着曾经往事的妩媚,似是在云端翩跹了玄妙的舞蹈。 少年魂游,飘摇,空泛,沉溺于那山峦,沉溺于那一笑,那一眼的美好。 轩禅枯坐,眼中那山体于此时虽凌空存在,却不曾压迫,小心而轻柔,好奇而谨慎,它似是在讲述着浩瀚,讲述着传奇,但这万千故事于此刻都只是凝成了那一眼,那温和柔情的一眼。 但便是这一眼,让那少年热泪盈眶。 这一眼的热量胜过其身后的橘黄懒虫,带来了无尽的温暖,恍然间绿袍少年得到了一种认同,这安慰的神情带着肯定,这柔和的笑容来自一种欢喜,这柔和的一眼让这天地间的冬雪融化成了温水,热气游荡,徐徐将那冻土寒潭上的两袭长袍所浸润、包裹,在这瞬息之后,少年居无定所的心神得到了宁静。 这一眼,是家对游子的庇护。 少年闭目,却关不住热泪,那生长于阴暗角落的蛆虫被阳光看到,它说,你生得好美。 那自我卑贱的脊梁被一双手拉起,它说,少年无畏。 冰天雪地,大地干裂,阴雨连绵中有一把大伞阻挡着风雨,它说,前路相陪。 疾苦暴戾与这片土地无缘,丑恶挣扎与这里无缘,任世界如何不堪,如何不公,这小屋内,一切都烟消云散。 这是家。 而你,只是小小少年。 一眼落下,那少年长跪不起,在坚冰中缩成了一团,热泪带走了严寒和愁苦,带走了折磨和鄙夷,他们躺在坚冰里,只需安心地舒睡,等来日方长。 山峦侧脸微笑,伸出手臂笼罩着大地四方,脸颊贴着那冻土上的两袭长袍,还有那霜雪之下的清瘦老马。 你也是少年呀。 回来了。 便睡下吧。 山峦慈爱微笑,橘黄色的光撒在这陋巷之中,光明万丈。 老马睡着了。像个孩子一般。 在这温馨的山脚,谁也不能坏了这的安宁。 这是游子年末,仅有的安稳觉。 小风赶着霜渣子跑,一圈圈绕,那镇魂山从上俯瞰,慈爱地打量着怀中那跪坐的一行少年,青天白日下凄风苦雪,它只管恬静微笑。 真好。 壮汉颓然瘫坐,饮了一口壶中烈酒,嘴角一动,眼眶遏制半晌的泪水悄然滑落。 这是昔年关山四剑结拜的地方。 那时乱石岗上跪有四位少年,一袭锦衣,一袭白衣,一袭劲装,一袭少年意气化作的长袍。 那会儿,镇魂山也如今天这般,慈爱微笑。 烈酒下肚,往事不见,马秋北起身东去,手下结界松动,远处那冻土在此刻温和、良善了一分。 那心怀愤懑的壮汉走了,只因,他曾是少年。 …… 洛城坊间有一句话,说西部出少年。 原先这句话指得是西部洛家代代少年意气,热血风流,后来这句话也用来作为鄙夷其他四部行事乖张恶心却用少年为标榜的利器。 正如那短句所言,轻狂意气若不沉稳便是凶器,若是无礼逾矩便是匪气,若是不智狂妄便是傻气,若是丢了血性便是煞气,若是无根飘摇便是戾气,何以为少年? 毕竟西部虽然乱,但是乱得极为有秩序,有血性,便如他们想夺轩禅机缘一般,一直没有出手,除了这酒馆的震慑力以外,这外边少年心中的道义也是重要的一点。 但西部形成这样规矩的由来却一直是个迷,因为西部的道义和其他四部不一样,乱却不脏,哪怕是南部军队都有藏污纳垢的情况,但是在西部,这是有老东西要管的。 陋巷走马,那一天内最是猛烈的光芒将墙角处的阴影逼到了极致,便是在这一刻,那墙角处显露出了半个邋遢身子。 老乞丐睁开双眸,慵懒起身。 距离见到朱雀宫的那匹老马已经过了七日光景了,但是那封信件他却迟迟不敢拆开。 岳阳楼故交,能带来什么好消息呢。 捏着手心处的牛皮纸,感受着其上的纹路,老乞丐眼眸晦涩难明,藏着些许的凶光。 良久,健硕乞丐一声长叹,背过身去,开始了满足一日温饱的乞讨之旅。 华光灿烂,清风徐徐,老乞丐于转身之际抛出了一枚铜钱,那铜钱在半空中摇摆三圈,四周缠绕了几根金线,随后轻柔地落到了地上,化作了一团白烟飘远。 这一卦,他什么都没有看见。 滴滴鲜血于健硕乞丐的鼻窍处汇聚,随后连成丝线坠下半空,流淌于大地之上。 在其身后,长褂少年淡漠微笑,手心处躺有一枚金色铜钱,其上缠了七圈丝线。 七日铜钱圆满,九日待续。 流云少年转身,披着一片华光远行。 适才南天境传来一道消息,一位身着黑衣的少年倒在了洛家的府邸,奄奄一息。 而他,要去看看。 顺便见见那身着绿袍的少年。 洛炎抛了抛手中的铜钱,阳光大盛,将那冻土上的坚冰慢慢化开。 此时,一袭绿袍睁眼。 他,看到了一副卦象。 其上,空无一物。 ------------ 替罪因果 第二十四章 无色权柄,关城飘秋雨,念旧情 洛城西部有陋巷十七道径,东南西北四条大街,在西部能让这二十一条路途都关照的地点并不多,鸾桥算作其中之一,洛家的府宅算作其中之一,镇魂山算作之一,不知是否因由乱石岗的关照,那前路的酒馆也因此二十一路通畅。 那是一家无名酒馆,一座两层的小阁楼,生根于洛城西部的西部,再西,便就只有乱石岗与镇魂山了。 烈日当空,道袍少年挥甩着手中的柳枝,于半梦半醒间睁开了双眼,打量着那酒馆内的一片狼藉,神情不变,看起来却精神了些。 没人唤青牛,它自己走来的。 无奈地轻笑了一声,少年伸出手在青牛的脖颈处轻柔地摸了摸,座下牛犊淘气地晃了晃脑袋,小尾巴甩出扇形的露水,如奶狗一般撒着娇,似是以此回应背上少年的动作,逗玩嬉戏,幼稚且天真。 只可惜,它不洗脚。 看着眼前青牛那懵懂乖巧的模样,其后十二位衙役累得弯下了腰,兀自傻笑。 这三天,他们已经麻木得说不出自己到底经历了什么,衙门里的清理工具握得比大刀都牢靠,多种用法比环卫清洁人员用得都熟练,一排人在道路上蓄势待发,只等那青牛一脚踩进泥地里,再一脚踩到水里,于地面上留下那如画卷一般的唯美痕迹,最后由他们争抢着清扫干净。 一开始他们还不习惯,只能拿着墩地布在那干看着,看着青牛用蹄子带出些许淤泥,些许被抛进洛河的垃圾,待一切成为定局方才上前善后,但经过一夜调教之后,他们已经习惯到看到牛就拿着拖把跟上去,三天两夜得折磨,一刻不得安宁,现如今的他们对污秽有一种刻入骨髓的灵敏反应。 若是可以,就应该选择去保护轩禅的。 一行衙役追悔莫及,青牛背上的道袍少年打着哈气,尝了尝青牛角上不知从何处穿了个通透的柑橘,轻咬一口,酸涩得难以忍受。 秋裳送来的。 品味了一番柑橘的苦楚,少年将橘瓣咀嚼、咽下,剩下的大半被座下那调皮的牛犊一口吞了,酸涩得浑身打颤,几乎飘飘然,委屈得像一个大熊娃娃,四只小巧柔嫩的蹄子在地上踏来踏去,引得十二衙役蜂拥上前。 望着身侧一行十二壮汉,青牛垂首难过,似是觉得自己被嫌弃了一般,耷拉着耳朵委屈巴巴,随后又眼巴巴地望着背上少年,那楚楚可怜的瞳眸不知在诉说着什么,泪水几欲落下。 “乖乖~等会就去洗澡澡好不好啊~”道袍少年俯身,在青牛的脖子上轻拍了几下。 “嗯嗯,好~。”青牛点头,奶声奶气,破涕一笑。 牛犊子开心了,壮汉们傻了。 它,……它会说话? 十二衙役一愣,微微挺身,望着彼此那呆滞的双眸,中心处那青牛调皮地吐了吐舌头,摇了摇尾巴,昂首傲娇。 呸,傻蛋。 呵呵…… 望着那神情灵动的青牛,一行壮汉失魂落魄地蹲下,手里拿着拖把。 鬼知道他们经历了什么。 难怪总觉得这青牛脾气不太好,原来是它听到了那句“你怎么不洗脚?” 完了完了,给它惦记上了。 十二衙役欲哭无泪,两眼泪汪汪间他们看到了一行从尸骨里爬来的壮汉。 “……你们,哈哈,挺惨的哈。” “哈,哈哈,一般一般啦,不过是在酒馆里睡了一觉,呵呵,呵呵。”十二衙役傻笑,身侧锄宗的汉子们则是有点发懵,打量着自己消失的上衣看向彼此的眼神都如同看畜生一般。 说吧,你们惦记老子多久了? 青牛四蹄交换着蹦跶,显得极为欢愉、活泼,丝毫不曾理会身后那尴尬的喜剧场面。 也不知是年纪太小,还是见得太多,显老。 青牛自娱自乐着,背上道袍少年则是稍显严肃,身形正直挺拔,手腕翻转间柳枝飞舞,沾了几片半空的霜雪,使其化作露水之后挥洒于天际,口中无神地轻声念叨着,带着些许的感慨: “老板娘,这么多年了,你在便别躲着了。迟早都是要见的。” 悭行声音缓和平静,徐徐开口,“这南域天下,虽说是由四十七大势力指掌,但四十七是四十七,四十六是四十六,都已经过去了,你又何必执着呢。三大帝国依国制的方便,也不过是与宗门势力形成合作罢了,你又妄图拿什么以方寸之地颠覆天下格局呢? “十七年了,老板娘,你还要继续耗下去吗。” 少年声音缥缈,虚幻,衙役们听不到,青牛眨了眨眼,顾自玩闹。 十年天南阁,而在十七年前,那四十七的名字叫圣庭。 圣庭被剑圣用刀鞘砸毁了招牌,此后便再也没有四十七了。 除非有人能出鞘天骄,杀上那南天境,杀上那天南山,把那天南阁的招牌给砸了。 昔年剑圣轻狂,这莫大的名号是捧杀不错,但这般久远的岁月都逝去了,不过多久,这个身份他或许就坐实了。到时候,谁能敢当着他的面做那四十七,又或者,谁能拉下一位四十六呢? 都难,难得高不可攀,难得痴人说梦。 天色放晴,这压抑万历十五年数月之久的青天白日开始慢慢褪去,橙黄色的光芒开始复出,那青牛背上的道袍少年收好柳枝长条,抽出拂尘,漫天霜雪中些许露珠浮现,将阁楼环绕包围,那似是一个字,模糊,看不清,却带着莫大的威压。 半晌,橘黄色光芒慢慢收敛,被一双大手压了回去,一切都没有变化,不过是身后的壮汉们从打成一团变成了于风雪中翻滚。 片刻,风雪骤停,道袍少年静默,远处酒馆二楼开窗,一袭紫衣出现眼前,妖艳动人,只见那女子倚窗,只听她魅惑开口,身后的壮汉们便抱成了一团。 店小二耸肩,恬静微笑,在那酒馆二楼的阁楼处向那青牛背上的少年打望,她看得认真且诱惑,便就是这一眼,少年座下的青牛如狼狗般呲牙戒备,而那少年,只是疏远地淡漠一笑。 马秋北不敢动他,而她不敢得罪马秋北,所以,他不怕她。 任何方面都不怕。 少年正色,坐卧于青牛之上,声音温润祥和,“老板娘,这时辰,到了。” “免了吧。”少女倚窗,声音虚弱,浮手打断道:“我若不想走,便不会走。昨日无眠,如今身子有些乏了,不想听你提往事如何,也不愿与你瓜葛。我在这便就在这了,哪也不走。你若想赶,便出手好了。”女子侧脸,声音微冷,泛着些许的厌倦,起身合窗,待快要合上时又突然停止了动作,漏出缝隙停顿了一番,犹豫出声:“你劝我走,无非是那么几个缘由。既然这样,我便想问问了,你是怕我图谋那镇魂山,还是怕我图谋这洛城的城墙?是什么让我这糊口营生,引起你这尊大佛的注意了?” 言闭,紫衣女子察觉到些许不妥,伸出食指竖于唇前,勾魂一笑:“抱歉,小女子谬误了。不过……十四年了,如今你来找我,到底是难以释怀,还是想证明,你没做错?” 少女身子前倾,容颜姣好,声音缓柔。 她似是轻声询问,言语却锐利如刀。 凝视对面轩窗旁的紫衣少女,道袍少年执柳枝飘摇,面露微笑。 那少年,他醒来了。 青牛用蹄子在地上重重地踩踏了几声,不知是在表达怨恨还是不喜,皱着脸,徘徊良久,最后好似仍由咽不下这口气,朝着那二楼轩窗幼稚地吐了吐舌头。 紫衣少女无声,只是观望。 在她的视线中,那青牛一路东去。 倒是那少年,少见的不曾癫酒。 他,就这么走了。 紫衣少女轻叹。 这样,倒显得自己不识时务了。 女子靠窗环胸,脸上写满了忧愁。 他认定了她会走。而她也确实,不得不走。 黑白衣袍向着东边而去,宛如正午的一行少年。 一位有家难回,一位,无家可归。 ------------ 替罪因果 第二十五章 高山仰止时,听鸡鸣 洛城有两座靠山,一座镇魂山,一座金銮山。 镇魂山位于洛城西部之边缘,靠近山海关,金銮山位于洛城之东南,靠近雁门关。 这两座山对于洛城来说都至关重要,可以影响一城之命运,但是对于洛城里的人来说却都显得十分陌生,其一镇魂山虽在洛城境内,却生得太过偏僻,少有行人愿意驻足,其二金銮山位于宣武的边境,属于军事场所,又远又艰险,甚至都少有人知道金銮山与洛城的关系,只知其为宣武屏障。 但便就是这两座无人问津的山峦,一座护住了洛城的灵魂,一座,护住了洛城的肉身。 洛城车马喧,远山奔来一匹高大的白甲战马,其上坐有一位少年,一身莹白色盔甲,长枪负于背后,面容刚毅、俊朗,不怒自威,一身难以遮掩的军旅气让得四周的行人都为之侧目,些许雀雀欲试,但那些隐于陋巷街口的老东西们却是一个个的把身子藏好了。 这不是北宸的军人,是中郢的。 而中郢能有这般气魄的统帅,都与滕王阁脱不了干系。 虽然他的腰身侧没有悬挂三尺白旗,但这样的滕王子弟,方才更显恐怖! 面对四周投来的各种视线,那戎装少年丝毫不曾在意,御马昂首,直奔那西部的极西之所,那名曰镇魂山的乱石岗。 健硕少年伸出宽大的右手手掌取下背后的铁质长枪,马蹄渐慢,丝丝鲜血凝练成线,于西部北街的街道上流淌。 他收手了。他完全可以示弱,收割更多的囚徒性命,而不是如这般震慑。 当然,他也可以直接悬挂三尺白旗。 少年收枪,策马奔腾,这一路,畅通无阻。 天色压抑,青蒙蒙的光亮照得人心生烦躁,各种不舒服,清冷的冬风下那戎装少年双眉微皱,眼前的视线开始模糊,但待其察觉不妙时却已是太迟! 细长的剑锋如毒蛇般激射而出,将长风搅得稀碎,丝丝寒芒凌空迸发出万箭齐发之势! 少年踏马悬空,浑身劲气汇聚于手臂之上于半空中扫了一个半圆,力大势沉! 这数息的拖延让得那白马瞬间没了踪影,那中郢将领狼狈地抵抗着四周的剑光,鲜血四溢! 慢……! 在那千钧一发的瞬息,远处伸出了一双清秀的手掌,那轻轻一压,一切阻击烟消云散! 长风裹挟着霜雪倒退离去,在那西部的酒馆前,一青衣少年独立,身侧,一匹戎装白马。 清脆的铃铛声自他腰侧回响,半空那少年神智慢慢清醒,于天际无力倒下,但临昏睡之前他仍挣扎地向那远方望了眼,嘴角挂着兴奋的微笑。 那是白彦。 是他们滕王阁的道子。 亦是他们滕王子弟心中的靠山。 长街无人,闲杂人等退散,些许少年像是习以为常,动作极为得熟练,关门、躲避、屏息,好似本就不存在一般。 辛亏洛城西部是囚笼,不若这里出去的,便都是做顶尖刺客的苗子。 霜雪在半空中转了几圈,青衣少年伸出手安抚着身侧白马,一步步上前将戎装少年抱起,送到了白马的背上,望着那稍有焦急的骏马少年温和淡笑,用手整理着它的战袍,梳理着它的毛发。 生得,当真是好看。 青衣少年于白马身侧跟随,闲庭散步一般,信手路旁的野果,品尝着这冬日的柑橘。 端是酸涩。 铃铛摇曳,少年伸出手往身腰下一压,那四周隐于陋巷的暗杀者睁大着双眸眼睁睁地看着,却丝毫不能动弹。杀鸡屠狗,随手而为之。 少年缓步,这片方寸空间如泄了气的皮球一般,在那青衣少年撤去威压后瞬间坍塌,将那些锁定住的蝼蚁瞬间碾压毙命,手法干脆利落,神情淡漠轻松。 我不知道你们是谁。 但滕王阁的规矩不能坏。 谁都不能。 白彦解下腰侧的酒壶,轻抿一口。自他们出手时,便要做好受死的准备,这是滕王阁的根,帮亲不帮理,状若疯狗嘶哑十里长街。 想着那聚众欺压软弱的意气场面青铃少年自得一笑,笑得格外浪荡。 杀人很难,报仇容易。若是连三尺白旗都看不见,也活该失了眼睛。少年闭目长息,伸出手从怀中摸出三尺白旗悬挂于马背上戎装少年的身侧,随后胆怯而悲楚地睁开双眸,面露悲愤。 好生狠毒!竟然对我同胞下如此狠手! 该杀! 青衣少年咬牙切齿,心怀沉重地点了点头,瞬息过后却又突兀地快哉一笑,逢场作戏,只求心中安宁。 青铃少年癫酒,随手解下腰间的惊鸟铃抛向长空,于落下之时溅起一圈水波涟漪。 波纹收敛、漫溢,身后铃声浩荡清月,少年引着白马西去,于镇魂山下迎着那突如其来的风雪执青色棋子落下。 他来到洛城已经有三天了,如今,他终于可以落子了。 望着眼前的镇魂山,少年仰天长笑,青衣白马,此去山海关。 衣袂摇摆,风雪嘶吼,劲气裹挟着棋子消逝天边,此举,是为落子无悔。 此人,是以风华绝代! 少年意气的春风吹开了青天白日的阴霾,吹开了远处山峦的面纱,乱石岗上那镇魂山静怡恬笑,笑看远处金銮山,笑看那山峰处的亭台楼阁。 金銮山作为宣武的头号军事重地,少有闲情雅致的地方,而这石质凉亭便是那稀罕物中的稀罕物,一方石桌,两壶清茶,一方用作手谈的黑白棋局。 这里是金銮山的“金銮”。 位坐西席的是一位身着水墨长衫的清秀少年,上身大开,卧坐席案之上,言行举止带着一股说不出的魅惑与慵懒气质,手持白棋,眼眸开阖间水波流转,长发散乱半遮面,似笑非笑间颇有韵味。 在这浪荡少年的对面端坐着一位身着棕黄色短衫的憨厚少年,少年衣冠端正,形容礼貌,跪坐东方神色青涩、稚嫩,也不知是长了张娃娃脸的缘故还是他身材高大却五短的缘由,使得这少年看起来有些病残,但是残得有些可爱,男子还好,若是少女定会忍不住上前揉捏一番小脸或者四肢,然后望着对方那天生委屈的面容笑弯了腰。 讨女人缘。 但大约是不会有道侣的。 感觉像是在养一个孩子。 水墨少年打了个哈气,左手支撑着脑袋,观望四野吃着野葡萄,唇红齿白,衣袍泄露出上身大片的肌肉,发丝染了露水,湿润,诱惑。 凉亭内水气蒸腾,黄杉少年神情稍显凝重,用执黑棋的胖乎小手挠了挠脑袋,娃娃脸上显露出三分焦急与激恼,小短腿在桌下晃荡着,憋哭憋闹,看着有些心疼。 良久,黑子放下,“不玩了不玩了!才不跟你这娘们下棋!”短衫少年微恼起身,烦躁地看着远处的山峦,蹲坐下撒气道,“大云,不是我说你。你统共四枚棋子,都用了两枚了怎么还要和我争!是想让我被看笑话吗!” “谁与你争了?”水墨少年撩发,也不去反驳对面少年的话语,“再者,你看着本就好笑,娃娃。” “闭嘴!爷们,纯的!”少年手臂隆起,撑大了棕黄短衫,看起来很是凶悍,——不对,是怪可爱的。 水墨少年掩唇一笑,将手上的草莓轻缓咽下,对面少年暴躁,想说话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喉头滚动,凶悍地坐于凉亭台阶之上,活像个闹脾气的娃娃,肉嘟嘟得也更可爱了。长衫少年魅惑一笑,徐徐起身伸了个懒腰,眉目倦怠,言语慵懒,“行了,这洛城两座山头,你不要那镇魂山非要与我争,到头来却是便宜了那中郢来的土匪,问题不在你,难道还要我背锅吗?” “放屁,这明明是我先来的!是你在与我争!”黄袍少年憨厚道,一副老实本分好欺负的模样,天生泪眼汪汪,极为得委屈。 望着对面少年,水墨少年伸出了莹白手指竖于红唇之前,淡漠一笑,“可是,人家要啊。” 少年媚笑,摆手道,“小满不是我说你,别这么幼稚了,让人平白看了笑话。难道你先来了,这山便是你的了吗?总说先礼后兵,但争抢时总归是先兵后礼的,拿到了道理便是最好的防御武器,拿不到便是反攻的借口,但这一切都是建立在你有机会的前提下。” 水墨少年眼眸开阖,笑得有些玩味,吐气如兰,“你觉得,你对上我有机会吗?” 劫云半起身绾发,身形融入了那云雾之中,手中握着一枚水墨色的棋子,那远处的黄杉少年仍有不甘心,握着手中的棕黄棋子几欲上前,却被水墨少年的几道眼神逼退了。 落子无悔。 这是规矩。 万历十五年尚未过去,撕破脸皮是得不到好东西的。何况平江山与北穹宫同为北宸麾下,彼此的关系又是那么得微妙,他是万不能做这等事情的。 看着凉亭边上那唉声叹气的棕黄短衫,水墨少年微笑,一子落下,收回了那停留于青衣客身上的注意力,悠然转身,沿山路而下。 望着那一袭水墨长衫,娃娃脸愁苦,丢子远行,去找寻下一处“天元”。 待这两位天骄少年远去,一身青蓝色长袍显形于楼阁之中,身侧,是一袭星夜长袍。 绝代少年矗立,一袭东望,一袭西盼。 东望的,是离山之于平江山,西盼的,是陨星阁之于北穹宫。 他们的交易结束了,如今,要看洛炎的抉择了。 征炎落座,饮了一壶清茶,星夜少年守候于凉亭侧,他要等一袭明黄,一冠青蓝。 青烟渺渺,飘出一圈圈说不出的热血激荡,一场,殊死拼搏。 暗流涌动,青天白日,洛城西部一袭身着长褂的少年行于北街之上,步伐急忙,望着洛家门前的两棵迎客松也不见笑容与情绪的波动,表情稍显凝重,似是有什么东西堵塞住了呼吸。 他知道那黑衣少年的身份,尽管时局紧张,但是洛家之于北宸仍留有一定间隙,治病救人不在他们的底线之内,却在他们的职责之中,所以不出意外洛家是会收留的,这是道义没人能指责,故而那白袍医官选择了施救,洛家的长老们也没有意见,长辈们决定了的事情他决然不会干涉,但是他很疑惑,为什么长老们会把秦寂留在洛家。 少年步入庭院中,马秋北停下擦刀的动作抬头打量着洛炎,良久,沉默不出声。 那黑衣少年自金銮山而来,北宸虽没有动作,但这已是在刀尖上跳舞了,这次的动作,无疑是宣缘唐突了。不过他说不得,也没人说得,长褂少年进去也左右不了什么选择,大致是去讨说法的。 壮汉披了一件短衣在身上,收好周身的凶器随着流云少年的身形上前入了正堂。 屋内云雾飘渺,水气厚重,能闻到一股稍显浓郁的药味。 马秋北止步堂前,里间传来了长褂少年的声音,良久,对话停止,洛炎浪荡出门,眉头微皱,还是有些不明白,待他停止思量瞩目眼前壮汉时,斟酌许久,无奈一叹,“何必呢。” 少年正色,上前与马秋北并肩,行至院落阁楼中,“不说那青龙帝君了,三皇子在赶来的路上,这事我们不用掺和,阿姊要出世了,只等过了这万历十五。”长褂少年洗换茶具,对面壮汉抱胸正坐,周身气压极低。 似是对壮汉的性子有些了解,洛炎沉默地为其倒上了一杯茶水,神形疲倦道,“彼岸的行事越来越乖张了。我不知道你们到底知道些什么,民间声称自己看见了未来的事件不多,却不再孤寡,不仅说得有头有脸,不少证词还能对上。按照他们的身份推测,这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 “当然,或许是真的,或许是有人落子开了棋局,但这都不重要。我不明白的是你们对轩禅的态度为何会出奇的一致;不对,不止是轩禅。”洛炎抿唇,看着眼前壮汉凝重的神情也不去理会桌面上的清茶,只是看着马秋北那欲言又止的状态轻声询问道,“天变了,对吗。” 五个字,每一个字都轻得稍显卑微。 长褂少年神情轻微惶恐,那模样像极了小时候。 洛炎,他始终是那刑杀九千里,千里不留行,指掌屠戮谷,白骨皆凋零的意气少年,多年不变。他从不是什么轻侠,他只是因为胆怯悬崖而嗜杀,至于杀谁,看运气。 饮了一口杯中茶水,马秋北也不说话,双手环胸眺望着远方的天空,神色如凝水,沉默不语。 青天白日。 彼岸已经让这片天维系了大半年了,这大半年来,太阳始终是那模样。 农民都知道天变了。 水汽中壮汉的神情十分诡异,长褂少年紧攥拳头,语气压抑,“告诉我……” 流云少年双眸隐忍着愤怒,“我要知道,也必须知道!” “你要知道什么?”壮汉冷漠开口。 “从前你们搪塞过去的,现在的我都要知道”长褂少年不堪重负,轻声压抑道,“彼岸和渡江为什么出手,你们瞒了我,不曾告诉我他们的贪图、所得,那所谓机缘所谓造化都是假的!他们付出的代价可比那多多了!还有我的身子到底痊愈了没有!你们在谋划着什么?我怎么什么都不知道?连北风都在瞒我!”流云少年拍桌子起身,注视着身前那身着短衣的壮汉,“你骗我对不对。子寒,霖昶,嵇潇湘,星辰,绝雨烟……我觉得你对他们很熟悉啊,你什么时候认识了这么多天骄的?我怎么都不知道?” 长褂少年压抑着情绪,那一刻,他显得有些无助。 想着,流云少年热血一寒,身形轻微颤抖,悲悯地看着身前壮汉,神情复杂难明。 他想知道,却又害怕知道。 良久,洛炎神情慢慢坚定,看向对面壮汉,不再动摇决定。 他是天骄,他必须知道。 凝视对面少年,长久无声,壮汉徐徐启唇,“你,从哪知道的。” “我!……,我看见了。”长褂少年声音稍显急促,随后又失意地平缓下来,苦涩一笑,“我看到了他们手里的棋子,结合我所看到的,便就猜到了。以天下为棋盘,以山川河流为棋局,下一盘名曰众生的棋。八方棋主……不是只有天骄才能获得棋子吗,为什么……” “没为什么。”马秋北沉声,“你既然能失去,便有人能得到,奇怪吗?” “荒唐!”洛炎愤懑! “荒唐吗?!”壮汉沉声反驳,看着对面那一身长褂的流云少年,缓声道,“告诉我,哪里荒唐了。” “我……!”洛炎气息为之一滞,恍惚间…… 好像,没什么荒唐的。 少年无力地瘫坐于石凳之上,侧过脸,平复着愤怒,惨淡一笑: “也对,不荒唐。”洛炎屏息,看起来十分地颓废,抱着茶杯断续地喝了几口,沙哑出声,“能与我说说吗,……子寒身上的东西。”流云少年微微正色,神情真挚,说得认真且珍重。 他猜到了。 但是他还想问出来。 对视壮汉那凝重的双眸,洛炎一笑。 马秋北抿唇,出声: 是棋子。 壮汉闭目,言语颇为感慨道,“棋子不多,天骄四枚,绝代七枚。抛却这初始的棋子,其他的获得方式我不知道了,不过有肯定是有的。自其出了天南阁之后,彼岸就一直在激活他体内的棋子,却不让他真正拥有,这棋子的价值可以此而得之。 “棋子的重要性易鲸是知道的,离开天南村的庇护之后他便一直在遮掩那棋子的气息,宣缘的药也大抵是为此。药断了,一个月显露一枚棋子,棋子可凭借天骄的气运勾引亦或者兑换,也可以把根取走全盘得之。他的棋子是不可能保住的,要么提前废了他,让棋子厄难,要么让他觉醒,自己握住棋子不让它流露四方。” 壮汉抿茶,不再多说,起身远走,对面少年却是知道了他的意思。而这一切,都由自己决定。 是拿,还是不拿。 同样的,落子无悔。 霜雪落下,远处锄宗门口的少年心生悲凉,长泪滚谈,与那凉亭中的长褂少年一齐在这万历十五年的冬风里,弯成了龙虾。 这最后一阵冬雪,是埋得洛炎。 埋得,那流云少年。 ------------ 替罪因果 第二十六章 大道崎岖 除夕夜,万家灯火,游子望远山,青梅煮酒,怀愁思乡。 明天是春节,后天,那青天白日便不再挂有万历十五年的名号了。 中郢为它定的年号为天启。 天启一年,棋局重启,风云变化,坐看天骄征伐,快意恩仇,却都与那地上的蝼蚁无关。 那是造化的博弈,斗一方气运,一搏手握天地轮盘的契机,一试众生法则的底线。 但那输赢,却都与底下的蝼蚁息息相关。 公平吗。公平,毕竟是蝼蚁,祸殃鱼池,能如何反抗?身在水瓶之中,逃不出去,得死,瓶子碎了,得死。这便是生来悲剧,生在这动荡的年岁,看不见光明,孤身在这乱世,却没有自保的能力,依托大能者生存,生死与共,也只能生死与共。 泛舟游船,洛城沉浸于年末的狂欢,庆贺着灾厄一年的逝去,庆贺婚娶,庆贺生机,许愿着来年的美满,许愿着未来的光耀。 善男信女们在佛塔与神庙面前跪坐下,口中无声祈祷,城中氛围祥和、安宁,热闹却不喧嚣,炽热而内敛。 这是洛城。 一座边塞重城。 而这些居民,大多是罪犯。 望着街道上车水马龙的情形,一袭绿袍矗立于楼阁的轩窗口,身侧有一袭墨袍。 一行少年在寒风中萧瑟长立,彼此间沉默不语。 这几天洛城的水又浑浊了几分,不知来了多少大鱼,来了多少想要胡搅蛮缠的小手,不安分,任性地胡闹。 少年们沉默地看着,缺失了活跃的心思。一腔热血挥洒,冻得体虚发颤,头疼脑热,此时的他们还没脱离后遗症,一副有气无力的模样,怀想着未来,黯然苦涩,嘴角发干。 无能为力不是身处黑暗,什么都看不见,而是你明明知道黑夜中有虎豹的窥伺,却只能在原地趴着,等待着它的靠近,等待着死亡的来临。 这才是无能为力。 少年望星月,一片朦胧,大雾遮蔽,绿袍少年眼眸干涩发酸微疼,闭目休息。 他不想动弹,也不想胡思乱想。迷惘了,在这无尽的十字路口处不断徘徊,被冻成了木桩,被驱赶,白雾弥漫,他只是个孩子,出世之后一路繁忙,连这个世界都没看清,疲命奔跑,哪知道自己要什么,要做什么,要去往何方。 这孤狼不仅害怕群羊,他连自己都害怕了。 趴着吧。 风起少年衣袍,绿袍沉默,墨袍悲悯。 少年舒缓着胸中的苦闷,身前挂了一张满是鲜血的画卷,褶皱,拼凑,污血凝结,分不得算是什么东西,但在霖昶心中,它已是自己难以割舍的一部分。这是他的骨血,是他的膝盖。 是墨道最后的尊严。 少年临风,三只蝼蚁迎风招展,墨袍飘舞,少年一望远方星星点点,恍然间他觉得自己碰到了一层膜,一层隔阂,他能够看到对面的世界,却进不去,用手感知着前方的结界,身子被琐碎的愁绪一点点填满,徒生奈何,心怀伤悲。 一行少年沉浸于哀思之中,惶恐,不胜惶恐。 窗边帷帐抖动,抚摸着绿袍少年的面容,轩禅睁开满是血丝的眼眸,一身清白,不过是一条棕黑色围巾,一枚空间戒指,腰身侧一根枯树枝,以及那肩上的一袋包袱。 那包袱里是他正午回锄宗取的药材。陈选说过,这药不能停,停了会漏。 而那破罐子里的东西,藏着他最后的资本。 所以,药不能停。 少年嘲讽一笑,委屈地转过脸去。 他本是来洛家取药的,如今,却只能收敛残骸,孤身远走。 更可悲的是,他不知道应该去哪。 少年长息,那一息之绵长耗尽了轩禅所有的气力,耗尽了他所有的精力。他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能做的,便是琢磨这一声长息。 绿袍少年嘴角勾起一抹轻笑,转身背着靠墙壁蹲下,打量着眼前地面上的一滩明月光,身子疲软,口中念叨着宣缘开的药方。尽管他得不到这些草药,但他想记住。 讨一个希望。 少年自娱自乐,身侧一袭墨袍沉默。 他和轩禅一句话没说,但莫名得亲切。原先那晚他们本该饮奶胡聊的,可惜见面的场景太过难看,那段回忆太过冰凉,话到口中,什么都说不出来。 明天就该离开了,再留在这里,也没有什么用。 霖昶倚窗,一行少年闭目养神,等着天亮些,好上路。 东风无力扰安宁,空空。 两只蝼蚁睡着了,那颗被世界凌迟得千疮百孔的少年心,慢慢平复了。他们无力棋局,黯然退场,但那些天骄们却在此刻摩拳擦掌,想着如何打好那第一场战。 而洛城,便是一方战场。 此时的洛城有十方势力存在,分别是北宸的陨星阁、北穹宫、平江山、沧溟殿;中郢的锦华楼、缘和殿,皇室三太子;西曌的影无踪、未央宫;还有保持独立的流云阁。 而洛城之所以能有十大势力盘踞,并不是说明它有多么重要,而是明确。 南域面积广大,有许多名川大河,按照五疆四洋的格局划分,北疆是北宸的主战场,西疆是西曌的主战场,南天境周边由中郢盘踞,恒河被九江瓜分,其余五疆中的东南两疆域,四洋中的法江、渊洋、北海因为没有大龙盘踞的缘由乱成了一锅粥,彼此鏖战,难以看清局势,所以这第一场战便在三大帝国与九江的领土上打响。 而九江在南域之南,北边的大势力脑瘸了才会跑过去,所以大多集中于北宸境内,至于西曌、中郢的势力,他们来纯粹是因为与北宸敌对,凭着就算不能把山头霸占了也要去干扰一番的信念跑了过来,而北宸势力为了防御领土,也得从边界开始布置、防守,故而洛城的领土上出奇的出现了十方大势力对峙的局面。 但是要说急迫,最急迫的肯定是流云阁。洛城相当于流云阁的老家,其他九大势力最多次道子压场,但是流云上到长老、道子,下到堂主、次道子,只要是能对局势产生影响的都屁颠屁颠得过来了,青龙帝君在洛家医治的消息,未尝不是一种拉拢中郢的手段。 流云阁有三位天骄,却只有两位参与了争夺,一位是马北风,一位是马秋北。 此时劲装少年在酒馆内癫酒,宽慰着身侧长褂少年,那赤裸壮汉则是大马金刀地坐在城主府的旗帜旁,凶恶地回视四周的狼狗。 洛城我洛家要了!就这样! 壮汉嚼着槟榔,长刀所携带的威压厚重、压迫,城主府门前旗帜招展,旗杆被风雪冻得裹了一层铠甲,但那旗面上却仅有些许的薄霜,流动的荧光使其在寒夜中犹如一条畅游的晶蓝色鱼苗,昂扬向上,奋勇天际。 这是洛城独有的旗帜,至于它的诞生,是因为一位粉衣少女,而那少女的发髻,像一条鱼。 那是灰白少年此生做过,最放肆,也最浪漫的事情。 只不过此后,洛城的那只鱼,孤苦伶仃。 此刻,那始作俑者正在城主府对面的屋顶上正面硬撼马秋北的目光。 他叫方延,长门宫天骄。 就这样。 灰袍少年神情冷漠,手中握着一枚灰白色棋子,目视那晶蓝色旗帜,不知在思量着什么。 但总归,是一个悲伤的故事。 双方对峙,四周几双眼睛窥视,毫不着急。 除夕正午时分,那青天白日的苍穹上划过了一道长虹霞光,待那光芒散去后,他们就已经知道洛城的归属了。 那是夜未央的号蛛翎。 没人能当着她的面落子,落子了她也能给你废了。 不过虽说夜未央出手了,但是洛城的归属是流云阁,是未央宫,是洛家还是地府,说不清。 灰袍少年收手,远走。 他是长门宫的道子,不可能在这样的地方浪费时间。 尽管他很想她。 那欺骗了自己的粉衣少女,那一颦一笑,那鱼苗发髻。 少年苦笑,消逝了踪影。 看着那一身灰白长袍的离去,壮汉微微收敛气息。说不怕那少年强行出手是不可能的,不过接下来的谈判也不能有所放松,毕竟,洛城可不比它的两座靠山少几分底气。 它可不止是宣武边境那么简单,它,是城防关。 ------------ 替罪因果 第二十七章 执剑者三代 午夜,大风呼啸。 这万历十五的尾巴还在摇摆,那天启元年的头就迫不及待地露了出来,誓要窥全这个新世界,一展身手,搅乱风云。 青天白日开眼,天际动乱,电闪雷鸣,灾厄肆虐。 那一声怒吼,名叫天谴。 地下的少年们出鞘刑渊,证明着那一句民间箴言。 天骄,是摁不住的! 越拦越是疯狂,直到砸毁所有的栏杆,那少年风华正茂! 北宸之于洛城,西曌之于恒阳,中郢之于承戚山脉,九江之于恒河,四大主场天骄混战,鲜衣怒马,踔厉风发,只等那最后一声咆哮,落子无悔! 嘿嘿~这种场面,想想就兴奋呐! 天际月隐,少年一身棕绿色长褂,口舌舔砥着奶糖,于屋檐之上倚画戟安然大笑,一看就属于脑子缺根筋的那种。 可是没办法,他是天骄,再傻也是天骄。 气死个人。 就因为这天骄的名号,所有人都觉得他比你聪明,但是他这呆傻的模样谁会承认这吃着奶糖的憨货比自己聪慧? 打死不认! 少年愚笑,除夕爆竹声响,人们守岁到春节,这一嗓子嚷嚷地鸡飞狗跳,怒骂声不断。 至于那长褂少年,一副不自觉的模样,踢着别人家的瓦片悠哉前行,别人骂得凶他踢得也凶,一副赌气模样,等下面人妥协了方才收手,随后叉腰大笑。 洛城人们真友好呐,都不骂我傻。 真是给我长褂面子。 棕绿少年嘿嘿地笑着,嘴角滴着奶糖渍,一副自得的模样。 卢呈来了。个傻子! 酒馆内流云少年癫酒,心下一颤,突然地面露不忿。 这傻子呆就呆点吧,上次跑去怡红院玩耍,姑娘们给他的票子竟然比自己还多! 一想起这事,又想起他是个傻子洛炎就忍不住,起身看窗,又看到了那傻子手里握着的棋子,瞬间火冒三丈,马北风拉都拉不住,一拳直接就闷了上去。 “淦!是谁打的我英俊面容!”长褂少年大喝!看着自己上身的流云少年,突然眉开眼笑,“是你!” “是你个头!是不是又把我忘了!” “凶我做什么!不就没想起来你是谁吗!给我点时间嘛!”长褂少年微恼,刚想说出名字证明一番对面少年却是不听,揪着棕绿少年的衣领怒道:“给你个什么时间!赶紧把这长褂给我脱了,就你这个榆木脑子还到处走,万一认成我了怎么办!” “等等,你谁啊你!都给我打糊涂了!我什么身份啊,你打我一拳就比我厉害了吗?——对啊,你打我干嘛!” “嘿!我不打你,我揍你!又忘了我是谁,你脑子呢!”流云少年气恼! “你傻吗!我有脑子吗!”长褂少年委屈大喊,理直气壮! 洛炎悬空的拳头一滞,对呀……他没脑子啊,那我打他干嘛! 流云少年自我反省,对面少年叉腰大笑,洋洋自得,待回想起来自己说了什么之后又慢慢开始冷静,怒意上头,“你,说我没脑子?” “……” 淦!个傻子! 流云少年忍不住了,欺身上前就是三拳,打得那长褂少年有点晕头,得空出声: “住手!你再打我可就还手了啊!” “还手啊!” “你说的啊!还你一拳,还你两拳!个傻子!连我没脑子都不知道,活该挨揍!”棕绿少年睿智一笑,那种被智障居高嘲笑的感觉让洛炎觉得十分屈辱,两人打做一团,随后被赶来的马北风拉走。 分开后卢呈骂骂咧咧,“个傻子,打我?我脑子可是实心的你打我!笨蛋!哈哈哈,你怕是不知道我长褂是谁!” “哦,你谁啊?”流云少年气息突然一沉,面露不善。 “我谁你都不知道?长褂少年呐!” “诶诶!”马北风下套。 “诶!对!我叫了洛炎!” “我杀了你!”流云少年暴走,马北风不劝了。 个傻子。 洛炎以长褂闻名,但不知何时他多了一个叫“可惜是个傻子”的评语,后来才知道原来是有人冒充他,去长景楼的天象楼求了一个评语,此后南边的人们提起洛炎都会借用这句话: 长得不错,风华绝代; 可惜,是个傻子。 第一次见面也是这般场景,洛炎跑去中郢酒馆喝酒,卢呈喝大了,赖酒钱,一身长褂。 看见那长褂,店小二“诶诶”了两声,那时,只见那棕绿少年双眼发光,嘴角滴下口水不住地傻笑,“哎呀!既然你都认出来了,那我就大大方方地承认了吧!我,就是洛炎!” 败家玩意儿,个傻子! 那天卢呈是被抬回去的,满头包。 至于那担架上的少年,他则是重复着那一句话: 我,洛炎,赊账! 那次长褂少年在中郢停留了三个月,蹲在病床上暴揍卢呈,医生来了他停手,医生一走继续打,打得那棕绿少年三个月下不来床,打到洛炎都快住到缘和殿了。 如今这对冤家碰面,怕是不好停歇了。 不过看着那流云少年难得地提起了精神,劲装少年不由得宽慰一笑。 卢呈,多来。 马北风微微一笑,那棕绿少年却是惨叫不止,抱头鼠窜。 “这熟悉的力道,这熟悉的拳法,你你你!你是洛炎!” “……没脑子!”流云少年挥拳。他忍不了了,怎么会有这么蠢的天骄! 想着长褂少年上前攥着棕绿少年的衣领,言语狠厉:“给我脱了!” “不脱!你是个男人!”卢呈委屈道,“这是男人的底线,你别逼我!”棕绿少年侧过脸用手摁着衣领,一副贞洁烈女的模样。 洛炎青筋暴跳,最后却还是忍住了,把他丢在屋檐上,视线转移到棕绿少年手中握着的那枚棋子之上。 好像,真是给这个傻子比下去了。 流云少年坐落屋檐,吐出一口浊气,看着天边的黑云心情压抑。 看着洛炎失落的模样,那瓦片上的长褂少年则是哼哼唧唧地蹲坐起身,口中碎碎念叨,一副闺中怨妇的模样。 看着两人安静的模样马北风双臂枕着后脑勺,优哉游哉。 他在看戏。毕竟,他虽然不喜欢说话,但那棕绿少年却是个话痨。 至于如何话痨…… 劲装少年烧鸡倒奶,搬了条桌案过来,此刻卢呈的面容正是丰富多彩的时刻,傻笑声分外得有层次感,富有感染力。 慢慢地,棕绿少年在屋檐上笑弯了腰,笑得身侧流云少年微微皱眉,不耐烦地看了他一眼。 对视那看傻子的眼神,卢呈眉飞色舞,伸出手搭在洛炎的身上: “小伙子,今天你运道不错啊,遇到我了。” “我这么跟你说吧,别吓着。”棕绿少年压低声音,“我啊,我,是,天,骄!哈哈哈哈,真的是,别不信啊,我是那祖上冒青烟都冒不出来的天骄!” “看见没,这长褂,货真价实!” “算了,跟你这等凡夫俗子说你也听不懂。那我就再告诉你一个秘密吧,我告诉你啊。”卢呈贴耳流云少年,“我,是,洛,炎!” “……巧了,我也叫洛炎。”流云少年玩味一笑,侧脸看着卢呈,对面那棕绿少年则是一脸难以置信的模样,只见他牙齿咬着下嘴唇挑了挑眉毛,伸出手在他的肩膀上轻拍了一下,羞怯地笑着,“讨,讨厌了啦~尽逗人家玩~你是洛炎,那我是谁啊~!” “我怎么知道你是谁。”洛炎脸色一沉。 可惜,是个娘炮。 我淦! 流云少年徐徐起身,强大的威压降下,那妩媚的少年咧着嘴唇露着牙,无辜地眨了眨眼睛,身子却熟练地在那瑟瑟发抖。 “你,你是洛炎!” 卢呈面露惊恐,被一身流云长褂压在身下,娇羞地挣扎着。 马北风脸红,侧过脸颊不看,身侧一行少年玩得太过开放,让他有些不懂。 劲装少年捧着牛奶轻抿了一口。 那绿袍少年是个话痨,只可惜,记性不好。 特别是面对洛炎的时候。 马北风微笑,杯酒向着远处眺望,在那,马秋北动手了。 而他,也该上战场了。 冬风末,春风起。 劲装远走,远处寒潭破晓,洛城日月轮转,在那凄风苦楚的乱石岗上,这洛城西部的最后一场雪落下,全都落在了那镇魂山脚,使得如今这西部的镇魂山下堆积了一层厚重的霜雪,霜雪上有四个膝盖印,膝盖印下有一片寒潭,那寒潭之中冰封了一匹白马。 一匹不会反刍的消瘦老马。 如今,它终于是醒了。 睁开双眸,打量着头顶的域外天际,老马伸出蹄子破开冰面,北边城主府开始相互出手试探了,马秋北撤了这里的领域,将它放了出来。 这寒潭是赤裸壮汉的法则领域,一片可以冻住生魂的寒潭。 不过那壮汉生来矜傲,自出世以来这寒潭就没冻死过生灵。 老马抖了抖身子,看起来疲惫且疾苦。 它是中郢星宿宫“星日马”的堂主,因犯罪被流放到了洛城,于洛城中部驼人,被勒令只准往西走。 现如今四年过去了,除了知道自己还活着以外,其他什么都忘了。 但现在,它又隐约回想起了些东西。 比如,它曾是少年。 只是这多年的岁月,将它折磨得衰老了许多。 老马抖了抖身上的霜雪,望着那陋巷的尽头处,那顾自酣睡的老乞丐。 白马上前,踩着乱石岗上附着着的浅雪,多日不见,此时的他已是大变样了,身形消瘦,嘴角淌着血,一头脏辫散乱,奄奄一息,手里攥着一张牛皮纸。 老马长息,他始终是没有胆子打开这信件,去得知那远方的消息,不过那牛皮纸上留下的用大拇指反复摩挲后留下的痕迹却证明了他心中的期待。 他还想回去。 只是,他不敢看那信里的消息。 如今,这一卷书于牛皮纸之上的信封于乱石岗上染了一层浅薄的霜雪,染得极为好看。 是那种细腻、精致的好看。 清瘦老马悲悯一叹,如今的他们显然是属于被祭献的一代,英雄迟暮悲白发,少年苦熬,中年苦熬,老去依旧苦熬。 却是荒唐。 白马扫尾,落寞远走,风雪倒卷,那星夜中的老乞丐轻微地咳嗽了一声,睁开模糊的双眼,望着身后那隐于风雪的白马也不说话,只是咳嗽,气声不断,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看见了。 他终究是看到了那卦象。他终是看清了。 老乞丐张口,血液顺着参差不齐的牙齿滴落,他笑得疯癫,笑得狂妄,面色丝毫不见悔恨! 值了! 却也……无力回去了。 老乞丐长恨闭目,用枯瘦的手掌摸出那信件,有气无力地望了一眼。 那一眼,尽是朦胧图影,那一眼,满纸荒唐! 老乞丐护住心脉,藏了一口气。 他,想要活下去。 风雪将他的身形掩埋,在这乱石岗上,似是墓碑一般。 向南,痴望。 ------------ 替罪因果 第二十八章 庭院深深,遍野十里 翌日初晨,大地转醒,洛城西门走了一袭紫衣,东门走了一袭墨袍,北门走了一袭绿袍。 少年尚未做约定,就这么分道扬镳。 离别时,彼此间只有微笑。 谁也不知道未来到底是什么模样,看不清也摸不到。 绿袍少年收拾好一身行囊,原先腰身侧的一截枯木树枝被他保存于空间戒子中,手握一根长棍,轩禅如流浪者一般,散发远游,目视前方。 他不知应该去往哪里。 那锦衣少年让他去要回自己的依仗,而他,也想再见她一面。 趁她现在还没有超然物外,趁现在自己还能看见她身后的风雪,趁自己还年少,还不要脸。 少年眺望远方,他要去沧溟殿,去遥望那一袭白衣,去把它记在心里。 绿袍少年身形消瘦,胃肚微凉,额头有些发烫,恍然间这残躯已经被世界摧残得开始支离破碎了,丝丝裂痕密布,再难承受超额的负担。 脊梁断了。 绿袍临风霜,流浪。 蜂蜜牛奶。或许这是此生最后一次喝到了。 少年气虚,浑身乏力,浅尝壶中奶/水,头顶的小懒虫暖洋洋的,橘黄,明亮,把那蝼蚁照得纤毫毕现,照得难以躲藏。 看看自己的模样吧。那难堪而卑微的模样。 少年抬头望苍穹,眼眸灰暗,浑身是伤,四周行人匆匆,面带笑容,少年从屋檐底下走到树荫底下,从树荫底下钻到草丛里边,将自己放倒在地上,找寻着最后的安全感。 世界之大,无所遁形。 绿袍少年闭目,找寻着黑暗。他不想看见太阳,他想把自己埋起来。若非一定要离开洛城,他想在西部的陋巷安家。那刚走了一位老乞丐,没人和他抢饭碗。 裹着一身绿袍,轩禅头疼脑热,昏睡转醒之后于溪水边闭目洗脸,清冽的泉水将浑身的污浊擦拭了一遍,告诉着他,你还活着。 大地银装,少年看着来往的官道,树荫底下视界昏黄且慵懒,宽敞的官道上往来有许多无家可归的浪人,如他一般无二。不过他看起来形容较为稚嫩。 路旁乞丐凝视,沉思。 乞丐兼职人牙子,这般孩子,还是能倒卖出手的。 远处一行叫花子无声汇聚,以岩石为中心散落开来,一高大树荫下有一壮硕乞丐正悬空跨坐于半空中,凝目啃吃着手里的灰白馒头,另一只手用石头把岩石上的窝窝头砸裂开来,泡在盛水的木碗里,一身腱子肉,长发稍有整理,看起来人模狗样的。 感受着远方的视线轩禅攥紧手里的长棍,随后又慢慢松开。 不一定打得过。 绿袍少年矗立原地吹风,乞丐们捡食着多日来存储的冬粮,愁苦且麻木的面容上流露出了些许的满足。 尽管洛城商业繁茂,北道多货物运输,但是他们进不去城里,外边的商人看准了他们不买就要饿死的现状都会痛敲一笔,价格昂贵且品质不堪,一年下来他们少有几个日头能吃点干净且新鲜的食物。 他们都是烂人,却知道珍惜这一刻的时光。 他们没有未来,说不定也没有过去,而现在,他们都在洛城的北道汇聚。 只因这里,活得下去。 洛城是北宸重要的商贸边城,东南西北四条官道也都是车马喧嚣,但南边是南天境,西边是山海关,东边是雁门关,这些场所都是大凶险之地,唯有这北边通往的是宣武,是洛城主要的通商口,与洛河一起承担了洛城七成的货物运输,情况较为平和。 此外,这条路也是达官贵人派子弟历练,奇才养鞘的必经场所,故而燕雀女子也极为得多,那些尊养的华服少女哪见过这等乌央央的场面,大多会心软给予施舍,而大户小姐生得又极为好看,少年为了出风头也会有所表示,这些浪人们便因此得以存活,也顺便得养肥了四周山头的土匪,让得小城小县的地方官府苦不堪言。 平民纳税养的贵族,贵族却赡养了山匪以回报平民。 何等得可悲。 但是那些贵族真能不知道这所作所为的后果吗。 不需要,他们从乞丐这得到了感恩,从这得到了气运,便够了。 靠着大树躯干,绿袍少年伸出手撩拨着额前的碎发,用手指一圈圈缠绕,视线缥缈虚幻,大脑一片空白。 他在想,路在何方。 他在想,身在何处。 他想不明白。他忘记了自己曾经许愿的少年游,曾经梦想的出鞘,渡江为何,彼岸为何,那天是否变了,那天下局势在如何得变幻,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甚至是,不知要不要活下去。 这条太远了,看不清,连自己都看不清。 哪怕是现在他都依旧不清楚自己的身体怎么了,就像有人拿着勺子在掏他的身体,一勺一勺,直至将他掏空。 他不仅不再天骄,冻得,连少年都算不上了。 太冷了。 冷得没了尊严。他以为他有骨气,可以坚挺,他以为他有血性,会反抗,他以为自己肯努力就会有希望,就能怒掀风浪…… 其实,他不算什么。他看清自己了。软骨头。 绿袍少年淡漠一笑,很平静。 他已经不会羞耻了。 跟那些乞丐一样。 看着这些吸血鬼,看着这成片的浪人轩禅沉默。 自他们来到这里之后就明白了两个道理:一是不要多管闲事,二是只要跪下,就饿不死。 本来就是肮脏的蝼蚁,要什么尊严。 活着才是最大的道理。 他们麻木了,他们习惯了,他们从中获益,觉得这就是真理。 轩禅嘲弄轻笑。他和这些乞丐不是一样吗。有手有脚,少年模样,跪在冻土之上,好像一条狗。 不都一个模样吗。没有身份证明,不能安居,无法修行,生来践踏,没有牵挂,随风飘,死了都没人收拾。 天南村和他还有瓜葛吗,他能累死在路上。那一批天骄和他有瓜葛吗,他们是天骄,而他只是牲口。那锦衣少年和他有关系吗,远行七千里,此生不见。这世界和他有关联吗,虚假,假得他像是不存在一般。 笑给谁看,哭给谁听? 少年平静。 好平静。没有情绪。这就是现实呀,挣扎什么,反抗什么。 真是安稳。 月色宁静,远处洛城爆竹声声,近处乞丐们安然静怡。 他们受过苦难,觉得自己太过倒霉,所以自认倒霉,跪下了,做了乞丐。 现如今还活着的这些乞丐们大多八面玲珑,是天生的台柱子。毕竟贵族也不是傻子,若没本事也得不到施舍,故而别看他们吃穿破烂,他们在这只是为了攒钱,等到黄金百两驭车北上,换一身行头,那就是一方地主。 所以民间也有“洛城北道,寸土寸金”的说法,这原意说的是乞丐太多了,想活着就得抢位置,一个萝卜一个坑极为难得,后来延伸成了这些老乞丐四处存钱,以至于“寸土寸金”。 从侧面也可以看得出来,那些贵族施舍的不是实物,而是钱两。 也难怪这北道来往的车马物定价如此一致,大约是想以此将赏钱捞回去吧。 绿袍少年闭目修养,不再去理会这身外之物,独自狼狈。 洛城北道是比之西部更加凶残、野蛮的地方。是会吃人的。 太饿了。 春风吹落了枯黄的树叶,少年无力地昏睡过去。 在睡梦中,草长莺飞。 是春天到了。 ------------ 替罪因果 第二十九章 镜花水月,轻起涟漪 南疆很大,稀奇古怪的事情也多,这其中便有那七大让人听来匪夷所思的职位。 这七大下设名讳之所以奇异,缘由不仅是因为担任这些职位的上任者本身的奇怪,更多的是本身职务的不明朗与模糊。 这其中便有长景楼的“看门狗”,洛城的“执剑者”,北宸的“大夜司首”,西曌的“七道轮回主”,恒阳的“扫地僧”,缘和殿的“掌灯”以及四季宗的“典狱司”。 这七个职位的名头听起来像一回事,其实完全是另一回事,全然摆设。因为长景楼的看门狗是一块碑文,洛城的一代、二代执剑者都是以乞讨为生的乞丐,北宸的大夜司首则是被他们关押在黑水监狱中囚犯,西曌的七道轮回主是皇室小殿下的骑士团团长,恒阳的扫地僧好吃懒做,整天无所事事,缘和殿的掌灯则是襁褓里的娃娃,至于那典狱司便更是荒唐了,四季宗于众势力的夹缝中生存,连宗门地址都没有,更别说“典狱”了。 故而这所谓七大职位的名扬也不过是沾了其背后大势力的荣光,亦或者是出于对行为怪异事物的揣测与好奇,实则也没有多少人在意他们的用处,都不过是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 但这些杂事都先放着不提,如今大年初二,大家都闲,恰逢一代执剑者出事,此时洛城的人们却是比较关心一件事情: 洛城的第三代执剑者是谁。 对,他们很在意。 洛城的第一代执剑人被埋在了万历十五的风雪底下,生死未卜,第二代执剑人觉得自己与第一代抢食不过,所以一直没有到西部“上任”,而是在东部开辟了一方临时聚集点占地为王,做了一方丐帮头头,因其违反契约所为北宸不待见他,却也拿不了他任何办法,只能赌气地去掉他本身的正统身份,故而一代去世后城主府也不叫他继任,而是又找了一位老乞丐占坑。 虽然这是由洛城城主府左右权衡的事情,可毕竟天下乞丐诸多,但能从乞丐中脱颖而出让得天下熟知的能力者却不多。 执剑者为洛城特定之职务,官居三品,比洛城城主的五品官位都要大,若是随便找来几个乞丐都能置此尊位,不说洛城与宣武,北宸的南边驻军直接就发难了。这是要登记的大事,出了纰漏是要揽责罚的。 因此故,洛城内的谈论也极为得热烈。毕竟只要这一切是有迹可循,可推导的,那么只要结果对了,便是证明你高人一等的最好理由,所以一时间话题高居不下,众多乡原、书生齐齐发难,一副指点江山的豪气油然而生。 其实也不奇怪他们会如此争辩,因为执剑者只出了两代,民众们还都不清楚任命的规矩,若是它限定了地点,比如说不能是洛城的“本家”,那这三代执剑者就无疑是大海捞针了,但若是从洛城的几个丐帮头子上讲起,那就有意思多了,还能顺带得牵扯出他们曾经的事例,说书人借用“第三执剑者”的噱头与乞丐的故事,也能于此大捞一笔。 在有心人的推动之下,这尘埃落定的事情还在继续发酵,但也不知因由何故,城主府仍旧没有公布那执剑者的身份,那老乞丐也是许久不来,就这么耗着,耗得洛城赌盘都开了不少,每天都有不少人为此争得面红耳赤,只等一见那乞丐的尊荣。 对此那洛城北道上的乞丐们一无所知,一行宣武的甲士们将这座牢笼围得是严严实实的,声音都少有泄露出来,此刻的他们还在睡梦中反复折腾,直到一端路途的尽头处走来一位落魄壮汉。 壮汉生得高大威猛,神情不怒自威,但眉眼又十分得温和,走起路来分明是腱子肉满身,但却给人一种大腹便便的错觉。 落魄乞丐打了打哈气,一副永远睡不饱的模样,蹲下身子用石头把额前的碎发砸断,爽朗大笑。 听得那笑声四周乞丐激灵灵爬起身子,却见那大道中心一拿石头往自己头上砸的壮硕大汉,随即躺下装睡。 这是个狠人。 不多管闲事。 乞丐们翻身睡着,那壮硕乞丐则是不紧不慢地整理着头发,不远处一座高大的岩石之上跨坐了一位长发乞丐,周边一群瘦猴子围绕着,让他看起来更像是一位凶悍的土匪。 这是哪来的流寇? 把手里的石子砸烂,壮汉摸出其内藏着的一张纸条与三颗宝珠,宝珠于掌中炼化,那纸条被他攥在手心处用大拇指抚摸过去,神情不变,心中了然。 他是洛城第三代执剑者不错,但却不是宣武或者北宸请来的,而是那一代的老东西“退位让贤”所得。虽然这不是什么好差事,但是这身份却是光明正大的三品官,利处不少。 再者,条件是他们给的,怎么活着却是自己决定的。 他不会像那老东西一样跪在地上,苟且偷生。 壮汉搬来大石头,几拳下去使之棱角分明,然后用力地划断发梢,一头中短发于此时又短了几分,大风一吹石粒、粉尘飞舞,看起来好不潇洒大气! 想着,壮汉大踏步前行,龙行虎步间北道突起狂风! 长发乞丐皱眉。这是来闹事的! 洛城生者不来死者争去,它是囚笼不假,但内含的大机遇与大风险对他们这般亡命之徒来说那就是一块肥肉。 他们不知道那执剑者的境界如何,但绝对不会超过大能者,他们这边埋伏了十七位续天谴级别的强者便就是想争一争那机缘,但现如今看来,这目的是很难达成了。 壮汉犹豫,随即泄气。他们此行有三大期许,一是去把洛城赌坊里挣的钱分出来,二是去把那几个破罐子里的东西取出来,三是为了与往来的势力交易,其四便是为了这执剑者的身份。 壮汉大笑着远去,一行乞丐们犹豫了片刻,撤掉了埋伏。 这也是一笔交易。他要洛城,而他们,要落城里的人;顺便得,还要送上他一个罐子。 长发土匪的目光汇聚于远处那树荫底下的绿袍少年,神情略有不甘,却也无可奈何。 这个罐子太高端了,他们没那个能耐觊觎。 踏着化开的冬雪一行人隐入了大年初二的春光里,春天,是收获的季节。 躬身跃起,一行十二长刀拔出,黑衣强者们不再躲藏踪迹,疾步前行,劲风裹挟天道风云,那道路中心跨步悠游的落魄壮汉对此视若无物,大摇大摆地来到了那绿袍少年的跟前。 此时北道车马繁荣,星辉暗沉,少年酣睡树荫底下,一行土匪目标明确,一行商旅见怪不怪,远处的兵家也不阻拦,一副看戏的模样。 朦胧光景日月摇晃,叶影婆娑人心惶惶。 如今是天启元年。 此时,天下风云动荡。 不过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落魄壮汉玩味地看着那装睡、戒备的青涩少年,眼看装不下去了轩禅平静地睁开了双眸,对视那壮汉的微笑浑身难受,疲惫且厌倦地闭目养神。 这类眼神他见了不少。 那目光像极了孤狼看到离群幼狼时的模样。 双眼,发着光。 也不知在期待着什么,在找寻着什么,又在他的身上赌注了什么。 偏偏自己对此还无可奈何,只要他还想活下去,就必须要承受这一切。 不过他还有能力表达自己的厌恶,以此宣泄自己反感的情绪。 或许没有什么用。但还是要出声、反抗。 这是我的态度。 绿袍少年吹着额前拂来的春风,头疼脑热,有些昏昏欲睡。 两人就这么一精神奕奕地望着,一疲惫无神地回视,少年恶心地转过头去,那壮汉却乐此不疲。 啧啧,看变态的眼神呢,好兴奋! 壮汉摸了摸身侧的小石子梳理着发梢,坐在那也不说话,良久轩禅受不了了,开口道,“你,为什么救我。”少年抬起猩红的双眸,“你本可以挟恩图报的。” “哦?哪怕是我故意的你也会报恩吗?” “滴水之恩,涌泉相报,这是我辈的规矩。不论如何,你救我,这便是恩情。”绿袍少年虚弱道,“恩情,都是要报答的。”少年凝眸,身形消瘦且软弱,但那话语却重得无比认真。 看着他这模样对面壮汉露齿一笑,整齐的黄牙上显露出些许的韭菜叶,看起来极为得不和谐。 与绿袍少年对视了会,壮汉拍了拍手,起身轻叹道,“也罢,不与你争执。不过你适才有几句话却是说错了,我与他们交易了你不假,但是你怎么知道我救得不是他们?再者,对于你来说我无需出手你也会报恩,若是他人,我这般下局他们不反咬我一口就不错了。你说,如此看来我的选择是对是错?” “你错了。”壮汉话音刚落,绿袍少年踉跄起身,凝重道,“原先你我并无恩怨瓜葛,出手便是恩情,现如今我只算是你的商品,如此,你便是侮辱了我的尊严。”少年皱眉,手持长棍,看起来稍显乖戾。 望着他这模样落魄壮汉仰头大笑,摆了摆手,“随你!现在我没时间与你争辩这些,不过如今的你便是对我恨之入骨也无法伤害到我分毫,我只需完成我的任务便就可以了。你别小看了自己这天骄的身躯,这破罐子里的东西可不少。此行我为你指路陨星阁,别说你到不了,你去便就是了。 “很多事情你不需要知道,腰杆不直前知道太多反倒容易庸人自扰。你的命我管不了,但是你的运我能掺和掺和。话就这么多,听明白几分就藏心里,说出来反倒成了傻子。” 壮汉起身,当真是没有废话,也没有多余的动作,一副赶时间的匆忙模样,不等那绿袍少年抽离状态,便就吊儿郎当地行于北道之上。 轩禅皱眉。 说得太快了,他脑子昏沉,没记住多少。 难受起身,少年浸润于溪水中洗涤着身子。 他的话自己是没有记住多少,但是那两道传音却是听得清清楚楚。 一道是,别忘了你适才说的尊严。 一道是,你是修命的。 修命,修得是大逆不道,修得是不圆满,修得,是不甘与不认。 绿袍少年晕了过去,远处官道上壮汉远行,手中若有形物。 那是一把剑。 而他,是洛城的第三代执剑者。 慕容轩。 燕国凤皇慕容冲的慕容。 北疆七门之一紫兰轩的轩。 他叫慕容轩。 一位,落魄乞丐。 ------------ 替罪因果 第三十章 手指日月阴阳皿 南域四十七大势力执掌天下,凭借得便是历代天骄的出世,而这些天骄沉淀之后,又化作了大势力的底气,不断循环,这便是四十七之所以为四十七,而大势力却只能是大势力的原因:它们只有传承,有造化,却没有道统来吸引天骄。 诸如北疆七门之流世间无数,任何一个过了万年门槛的大势力都可以表达自己的不服,但却没有任何大势力能对那头上的四十七座高山表达异议。 “天骄”二字就是一团迷,挠得众生不得安宁,而这其中最是急迫的,无疑是那些没有天骄沉淀的大势力。 天骄是扎入大地的根,没有天骄再如何的恢弘宫殿也不过是表面浮华的光芒,随时可能逸散,不得长久。 而这,便是四季宗的底气。 毕竟四季宗虽说如浮萍一般到处游荡,但是数十位天骄齐聚的力量是不容小觑的,它就像是一双抓地的大手,看似危险实则稳如老狗,而那些大势力看起来牢不可破,实则有致命漏洞,只需一根粗壮有力的手指就能让它瞬间土崩瓦解。 而说起天骄,那便绕不开南域的几尊恐怖存在。 同样的,他们也都是同代天骄中的佼佼者。 第一梯队叫双圣,道圣与厨圣的存在可以说是南域的顶梁柱,没了他们天间的法则便不会凝聚,吸附于南域这片天地,这会导致非天骄难以成就帝君,帝君以上修行进度减缓百倍不止,一南一北,双圣撑起了南域的天,受八方敬仰。 第二梯队叫十方主宰。 主宰之词在上古典籍中代表了仅次于圣之下的存在,但其实到了大能者的境界之后道统就没有了具体的划分标准,得道之后除非实力差距很大,不然连伤到对方都不可能做到,除非你有千万年的时间消耗,这也是为何只有十大至尊主宰,却有四十七大势力的缘由,绝非权衡,而是主宰之间弄不死对方,到了这个层次彼此之间就连简单得压制都很难做到,真正的是平起平坐。 若是比喻这就好比亿万富翁之间的战争,过了那个界限多余的钱便没了用处,只能以钱养钱,但同样的,再挣来的钱同样也没有实际意义,看着好看罢了。在没有利用战场的情况下,主宰等同于摆设,四十七大势力的排序也都是依靠道子和次道子的拼搏,很大程度的原因便是上层存在相互制衡与消磨的结果。 第三梯队叫老祖。老祖便是各大势力的强大人物,他们的作用和双圣一样,每多一位老祖南域的灵力强度,精华强度和精神力强度都会得到提升,是为三大正道弟子的福音。 而老祖和主宰虽说差了一个梯队,但实际的实力差距却不过是半只脚而已,有了老祖便是大势力,缘由一样,没人弄得死这些老东西。 主宰想杀一个老祖必须要千年时间,不断得消耗、打磨他们,慢慢散去它们体内的能量,慢慢消磨它们的生机,在此期间还不能让他们溜走了,不然就会功亏一篑。除了难以外,另外一个原因便是在这般长久的炼化过程中那天都可能变了,需要牺牲的代价太大。 不过虽说击杀难,但是一个主宰却能轻松地压制一百个老祖,想要灭了那底气是很难,但主宰想要灭了一方大势力那就是举手投足间的事情,而老祖却是痴心妄想,故而大势力之间的交易都比较温和,撕破脸皮的情况少见,彼此交易看后面的底气,做让步和妥协,毕竟若是连便宜都不给占,主宰肯定是要耍脾气的,宝宝千辛万苦地迈过了半只脚,一点好处都没有? 等着鱼死网破兵戈相见吧! 就是这么任性! 所以在过了大能者之后,后面的契约越来越荒唐,看起来就像是孩童之间赌气的约定,但是实际上那看起来撒泼打滚的效果却比之血契的保证都牢靠。 在老祖之后世间就没有明显的梯队了,只有五个头衔名号,从上往下数分别是:南域四大大恐怖存在、南域七十一位绝世帝君、南域百大大能者、临仙榜、天谴榜。 其中这四位大恐怖存在是理论上的天下无敌,而那七十一位绝世帝君也都是可以一手遮天的人物。除了这七十五位凶名显赫却又到处跑的大家伙以外,其余的基本都在固定范围内行动,还做不到天下闻名,只要不是闲的没事干游历八方那基本是遇不到的。 但是自万历十五年之后,南域又多出了许多面对南域发布的排行榜。 分别是:隐龙、浅渊、行者、大方。 原先长景楼与天上人间只发布了超凡强者以上的五个面向南域的排行榜,其余的都交由五疆四洋自己处理,现如今排行榜从五扩充至九,囊括了奇才到顶尖强者这一块,而这一举动无疑是紧张了南域的各方势力的敏感神经,是一个纷乱开启的讯号。 双圣显形,主宰督战,老祖戒备。 这十二个字充分得解读了如今南域的局势,天启元年的第一天这天下便乱成了一锅粥,如果说万历十五年是南域的一场大病,那天启元年便是南域病入膏肓,回光返照的表现了。 但便就是如今这天下动荡的时刻,那宣武边境的一方小小洛城之内却矗立有八位让此刻天地震荡的大人物! 四大大恐怖存在之二,夜未央,宣缘。 七十一位绝世帝君之七,马秋北,洛炎,悭行,白彦,卢呈,段止翎以及那床上躺着的黑衣帝君,秦寂! 青牛于凉亭外追逐着蝴蝶,道袍少年与劲装少年斟茶论道,两袭长褂在草坪上抱在一起打滚,口中骂骂咧咧,青衣少年与中郢三皇子念着旧情,铃儿响,鸟雀飞,温煦的光芒下那屋檐上的一袭青白色纱衣抬起手指凝望远方,四周露水凝结,下着薄雪。 暖洋洋的,比青天白日舒服多了。 赤裸壮汉慵懒地伸了一个懒腰,这青天白日丢了之后,便是夜未央在,也不觉得冷了。 才怪! 依旧冷得像北原极境! 壮汉打了个哆嗦,不甘心地披了一件素色长袍,凭此御寒。 别人家来了女眷,再放浪形骸的主人都要收敛,披一件外套,马秋北却依旧是我行我素,也唯有夜未央和北宸长公主身侧的那位近侍来了他才会收敛、穿衣。 为轻纱女子穿衣服,是她生得太冷,不穿衣服便就冻着,为那位“墨青丝”穿衣服,是怕她盯着自己胸前的横肉一直看,一看还看个不停,那种窑子里挑选男客的眼神让他有些受不了,偏偏她又生得极美,美得眼神不带丝毫的秽色与性欲,反倒是让自己生出了一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感觉。 烦躁地抓了额前的短发,紫袍壮汉连忙将脑海中那女子的容貌忘却,站在凉亭处同身侧的白袍医官一道打量着身前冰棺上的黑衣少年。 这世上能把青龙帝君伤成这副模样的人不多,最多四位。 其中两位是同为大恐怖存在的天南阁“剑圣”与青山“寒门”,此外,便只有渡江的“血刃”与横苍的“卫廉”了。 横苍渡江。 有意思了。 当初彼岸的名讳,不就是一横叫横苍,一竖叫渡江吗? 壮汉去暖阁里取暖去了,白袍医官执笔图画,身后走来一行少年,伏地行大礼,口呼“上医令”。 是中郢的人。 宣缘微微侧身,轻柔地恬笑着,回眸凝视床榻上的黑衣少年神情悲悯,素手在床榻上空挥了挥,洒了点水保持湿润,眉目忧愁感怀,良久,朝着身后少年温柔询问道,“你们,便是为他而来的吧。伤得有些重了,怕是不能再立于那平台之上了。节哀。” 白袍少女声音温和,带着些许的自责,眉头轻蹙,美,不可方物。 医官独立,四周风雪缄默,喧嚣蛰伏,一行少年矗立一旁,青衣礼敬,黄袍礼敬。 他们都知道白袍医官在讲述说什么,这中郢的七大顶梁柱之一,怕是塌了。 少年扶正青蓝头冠,朝着身前黑衣少年行了一礼,随后又对白袍医官行了一礼,“辛苦医令了。” “小子自家中出来之后,长辈们便多次告诫,万不可对医令失礼,但初到贵宝地时却不知该如何面对北风表弟,迟疑良久,却是耽误了。幸有兄长在侧指点迷津,不若还真是耽误了长辈们的珍重嘱托了。 “帝君自青龙宫远走时便已吩咐好了事宜,医令莫要纠结了。昔年青龙空悬,魁首与父皇达成交易,但其本愿却是驰骋沙场,一展鸿鹄之志,此后却因星宿宫拖累,身负大能者使命而受到八方顾忌。此事对帝君而言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毕竟以魁首的实力,凭借他超凡的造化,这世间没有什么能够逼迫他的存在,若是察觉威胁帝君想脱身,便谁也拦不住。如今也不失为一种好的结果,倒是医令,南天境动荡,便是如您这般手眼也不曾看出丝毫的端倪吗?”少年恭敬低语,一身金袍,温和执礼,娓娓道来舒缓着身前白袍医官的情绪,语气谦平有序,每一字似是都带有“静下来”的能力,谈吐不凡。 察觉到少年的宽慰与细心白袍少女淡笑,伸出手揉了揉鬓角,看起来稍显女儿态。 算是在小辈面前出丑了。 宣缘会心一笑,冬雪化,春水鸣,天地乱动,华光万丈。 这一颦一笑,牵扯着天地的心神,牵扯着万物的动向。 这是大恐怖的笑容。 青衣少年执礼,白袍少女也不做回答那天南阁的事宜,微微颔首,神情算作释然,转身于床榻旁点了一柱香,烟气渺渺,紫云汇聚,床榻上黑衣少年微皱的眉头慢慢舒缓下来,但眉目间仍残留着些许挣扎与恐惧的痕迹。 这几年,天骄们越加害怕噩梦了。 彼岸让那死门大开,它开始不耐烦了。 但天骄们,可做好了面对那死门场景的准备? 除了那渡江的鬼魂。 他们连虚无都不怕,还怕什么?什么都不信,手中执掌道义,肆意腥杀。 天变了。但少年,准备好出征了吗? 劲装少年一饮杯中茶水,天际战鼓声声、隆隆回荡,凉亭四周矗立着十位当代天骄,以及一位绝世帝君。 他们,都等着开棋盘的那一天,等着,落子无悔。 只不过其中一位,尚未做好心中的抉择。 流云少年起身远走,肩上扛着一把般若流星锤。 看着那一袭长褂的身影,身后绿袍少年傻笑。 笑得大义凛然,笑得,绝代天骄! ------------ 替罪因果 第三十一章 车马行无极 车马南北,行人匆匆,一袭绿袍酣睡泥潭中,不知身在何处,魂归何处。 这里是洛城的北道,小小少年徒步走了四天,却依旧没有走出这条被乞丐所盘踞的商道,道上车水马龙,偶有停车下来歇脚的贵公子们,于初阳的光芒下眺望着四方,轻叹一声那天地美好。 青天白日散去,光明万丈,星辉大地。 只是那杂草丛中的绿袍少年,他们真的看不见吗。 或许吧。但若是不出意外,那一身绿袍的少年便要病死在这纷扰的土堆旁了。 浪者,这是文人墨汁汇聚了浪漫、凄苦和忧郁的最华美的一笔。 不同于乞丐,他们厌世,离开了金字塔,将生命放逐。 不同于隐士,他们热血激情,出鞘世间不平,迎接黑暗,被折磨成了一粒芝麻。 这才是浪人。死在天地间,浪迹天涯路。 不褒不贬,却着实可悲。 轩禅睁开明灭的双眸,手指陷入泥土中,良久,一口衰落死气吐出,围绕周身久久不散。 鲸鱼说了,天骄才是最容易死的。因为他们要么没有信仰,要么信仰虚无。 时间久了,便想去死了。 天骄不出三年便是少年,出了十七便是尸体。活腻歪了。 他不知道那种感觉,但现在他觉得,自己应该可以去死一死了。 无力感,虚无且空荡,天上楼阁般没有支撑,没有地基,没有所谓,没有所爱,没有执着,活着像是一团无形的空气。 这种状态,像极了天骄羽化之前的模样。不过天骄们是什么都有了,而他,是想有却无能为力。虽说都是无欲无求的状态,但总归是不甘心呢。 少年嘲讽一笑,含着一口腥血昏睡了过去,这一瞬间他不想动弹,就这么保持着神智模糊的状态,瘫软在泥地里。 裹紧绿袍,血液缩紧,衣领收缩、压迫着血管,窒息感慢慢临近肉身,少年突兀地睁开猩红的双眸,面露狰狞,眼前的视界开始昏暗、颠倒,轩禅煎熬地吐息着,厚重的鼻息压抑在苍白的皮肤之上,泛起些许红点,苍白的嘴唇破开,于唇线处渗透出丝丝淡红色的血液,清泪灼烧着眼眸,像是一把用于切割尸身的刀,无情且麻木,只顾分割。 疼痛感蔓延开来,绿袍少年趴在地上,平成了一张白纸。 看样子,大约是命不长久了。 春风吹拂,誓要将那尸身变做化肥,而那少年,仅仅只是本能地挣扎着。 他还没有做好迎接未来的准备。 甚至是这一刻的生死都不愿在乎,好像这一切本就与自己无关一般。 绿袍少年伏于大地之上,头顶烈阳煌煌,正义,伟岸,橙红炽热的身躯高悬天际俯视大地,像极了一位身披神圣战甲的帝皇,头戴冠,着黄袍,神情威严,身形不动如山,手握世间秩序,审判着下方的囚徒,整片天地间矗立有排排兵甲,威严浩荡。 天宫的宝相。 身披蓝黑色长袍的执法者垂首,闭目。 洛城的北道在一般人眼里是一个模样,但是在他的眼中却是另一番样子。 七方大势力齐聚,维系着这被彼岸打破的罐子,各有所图。 这事执法殿管不了。 他来,也不过是有一少年就此事申请了执法殿的仲裁罢了。 执法少年闭目,不动如山,北道匆忙,少年如激流旁的石子,在这片天地间格外得显眼。 风吹草动,望着轩禅的身躯其后七位壮汉叼着烧饼喝着粥,一碗一碗地破开热气滚滚下肚,手中不见丝毫动作。 他们的任务仅仅只是保护这破罐子的安全罢了,避免其内的东西被盗,避免这罐子被彻底打碎,天骄的气运使得他绝不会死在彼岸天的手上,他们只需要保证这一路上没人能伤到他便可以了。七位肌肉隆起的壮汉撩起衣袖,四周行人顾盼,这七位土匪打扮的汉子已经尾随那少年多日了,一直不知所图为何,也不例行戒备,但是每有人试图接近那草丛里的肉身时,便会在下一刻被壮汉们以雷霆之势斩杀。 这一路上没人试图约束这七尊凶神,宣武的边境卫兵放着商业遭罪也没有出手阻拦,只是在远处眼睁睁地看着,默认了他们行凶的行为。 既然是交易,他们七人又光明正大没有隐藏,在条约的牵制下谁也说不得什么。 非要说,也只有一句:谁叫你不长眼睛。 就和那少年因为生而天骄便不会病死一样荒唐。 壮汉们大马金刀地跨坐于巨大岩石之上,手中推算着时辰,细数着其余四位杀手的刀下鬼魂。 统共是三十四位偷腥者。 明面上被他们斩杀的三位只是用于吸引注意力的存在,得亏他们也不是呆子。 用牙撕扯下手中的大片麦饼,领头的布衣壮汉取出了药引泼洒四周。这一路上牛鬼蛇神太多了,尽管有契约在身,各方大势力下注博弈,但是那狂妄的举动所需承担的压力,哪怕仅仅只是泄露出来的一丝气息也万不是他们七人可以单独承受下来的。 七位壮汉盘坐于阵法的各个交错汇聚点,四位暗杀者闭目盘坐于绿袍少年的身后。 他绝不会死。但是看样子,真的像是死了一样。 十一位行者级强者列阵护卫,领头的布衣壮汉皱眉闭目,迟迟难下决断。 慕容轩走前给了他两瓶药,一瓶嘱咐一定要撒在阵法的周围,另一瓶没说,大约是治那少年的病症的。 不过他没吩咐,便是暗示的动作也没有。 自出天南阁以来,锦衣少年对其一直有所庇护,但在那鲸鱼摆尾、离去之后,各方势力就开始陆续下注了,其中以彼岸为首,吃的东西,看的东西,经历的东西都是由大能者精心安排、设计的,甚至于说门下天骄的活动也未尝没有受到宗门指示,这般复杂的情况下,若是自己的擅自决定打破了平衡,便是莫大的罪名。 起身眺望四周,壮汉皱眉许久,却什么都看不见。 想着死在自己刀下的亡魂们壮汉将药剂收好,不再做多余的事情。 这种棋盘,自己搭上命也未必能起到什么作用。 七位壮汉盘坐于岩石之上,北道的车上山站有一位少年,头戴青蓝,身披金黄。 他来了。 少年温和一笑,对着天,对着云层之后的猛烈阳辰星。 他会心一笑。 天宫,陨星阁,执法殿,顺天府,南域四十七大势力之四。 紫兰轩,怆园,景门,仙宗,上医馆,北疆七门之五。 真的是大阵仗呢。 少年伸出手布置着四周的阵法,手底下的侍从出鞘、袭杀开来,清理着被那草丛中破罐子所吸引而来的各色人物。 它,终究是漏了。 招蜂引蝶。 ------------ 替罪因果 第三十二章 往来名利场 九天十地,大照四方。 天地间一尊橙红色的庄严宝相耸立,一尊晶蓝色的淡漠宝相示威回目,一南一北,手指日月! 日月大开,人间大地一片橙红色扫过冰原,一道冰蓝色凝结着世间火焰,青绿色的光线自那红蓝双色中酝酿,扶摇直上,一株青藤摇曳,散发着生命特有的生机,一片莹莹宝光。 天宫,陈选。 灰袍少年睁开紧闭的眉目,四顾周边陌生的面容。 对面那一袭星夜长袍的冷淡少年是陨星阁的次道子,因道统之故虽为天骄,却比之绝代也有一战之力,他与秋裳这两座高山让陨星阁于今年在四十七大势力的排名中往前狠狠地挤了十几位,是一尊让人不可轻视的威严存在。 收回目光,陈选将注意力转而凝聚于左手边那身着蓝黑色长袍的少年身上。 一身庄严法袍,神情冷漠、疏远,腰佩长生根,鹰状法令权杖,这一切明显的标志都在诉说着他的出生:执法殿。 想着壮硕少年微微凝目,面色凝重。 执法殿是南方的大势力,全名为“法江律令刑威队”,信奉“天道安生,众生轮盘,上道人手令,以定太平”,行事作风极为冷酷。一般来说天骄浪荡,自娱自乐,但是执法殿道子的性子却是少有得死寂,门下弟子亦是如此,脸上几乎看不见笑容,门风严肃,位列“死鱼脸”之五,时而前三,那不苟言笑的模样也使得它少与外界联系,便是南方大势力也少有对于它的情报。 南方尚且如此,更不要说北疆了,道子人选都不清楚,而与执法殿素来不对付的天宫对其掌握的信息更是少之又少,万年累计下来比之民间都多不了几条辛谜,见面全然是陌生人。更何况他是有人申请的仲裁才调来于此的,虽说能在这浑水中有能力掺和、调解的,若是天骄则必是次道子或者准道子之类的人物,但是派来长老和客卿也不是没有可能,不好说。 至于道子,虽然执法殿道子有传出名号,但是天宫对此却也只是得到一个名号罢了,不好推测,再者其作为南方大势力,派道子来北疆做仲裁,这也太过冒险了,若是天宫做抉择,也必不会让他去南方区域冒险,能派出准道子就已经是很大胆的事情了。 不再多想,灰袍少年的视线开始汇聚于右手边那身着橙白色长袍的俊美少年郎身上。 这位来自南域东部的顺天府,同样是出自南方的大势力,同样得,和天宫的关系也不咋地,与其对面执法殿的关系更是如仇敌般,若不是在北方仲裁期间,这两位可能就要打一个你死我活了。 出于立场缘故,陈选对这位顺天府的使者来历也是一头雾水,甚至连场面的局势都有些看不清,便是猜测他来此的主要缘由也分不清到底是为了执法殿,为了那破罐子,为来北方交易还是怎样,这都不好说,不过顺天府生为殉道者的集中营,对那绿袍少年的兴趣自然是毋庸置疑的,毕竟执法殿还不至于让顺天府为之出动这么大的代价,不过那到底的比例,却是要看他接下来的动作了。 南北少年闭目,东西两位少年相互打量,对视了一眼,面色不变,心绪平静。 执法殿和顺天府的关系使得两方大势力对彼此的底细至少明白四分,这次来的人,要做什么事,对局势的影响两人甚至能估摸出九分九,但是这一切,不能说。 毕竟这是北疆,一举一动不论两人如何,执法殿和顺天府一定是亏得其背后主宰想跳楼的。毕竟四十七大势力之间明争暗斗无数,除了天骄以外,他们最在意的就是对敌对势力的情报,这也是关系到势力命运的重要因素。 而与北方势力三条大龙盘踞的情况不同,南方势力只有九江这么一条长龙,这使得南边的势力密度和交集强度都远不如北方,所以消息也更加得隐秘,一道南方的情报相当于北边的一次三级交易,这话可不是乱说的,要是因为他们两人的心绪波动使得宗门丢了情报,这责罚可不小。 东、西两位少年不再活动,屏息凝神。 他们是来喝汤的,看这宝相就知道,这北疆的肉他们没戏,但那浓汤若是喝不到三口,就有些亏了。毕竟能让这两位敌对势力派使者从南方千里迢迢地跑到北疆,很多事情就已经可以猜出来了,再遮掩也难保不被看穿,所以,他们只需要于此时装死,等开饭就好了。 瞬息,空间陷入死寂,良久,盘坐南边的星夜少年兀地睁开了双眼,瞳眸中显露出些许温柔的笑意。 秋裳来了。 少年起身,星陨宝相光芒万丈,他伸出了手掌,开始压制对面的星辰宝相。 这次交易,陨星阁大头。 星夜少年不多废话,其余三位少年不曾发言,默认了这项条款。 他们三人的宝相都是虚的,陨星阁离得近,出本源宝相都没事,不争才是明智之举。 星夜少年长立,不远处黑裙女童凌空坐月,素手剥着橘子,打量着地面上那凭轼的青冠少年。 顶着这玩意儿,不累吗。 秋裳吃着甜橘,面带微笑。 中郢来的。还想来北宸偷东西?你问过我没有,这事洛炎尚且不行,何况乎你。 一个半只脚的天骄。 女童打了个哈气,眼眸稍显凌厉,那黄袍少年对此似是看不见一般,淡笑,温和执礼。 春风起,无端地喧嚣。 远处一袭身着淡紫色长袍的浪荡少年醉卧山头。 他叫影无踪,他来自西曌,来此,是为了看戏。 悲悯地望了一眼那北疆七门,紫袍少年端坐藤椅,似是在悲叹他们命运不济,遇见了贪心的“四十七”。 少年眼眸微闭,等待着开局,与他抱着相同心态的旁观者还有十一人,中郢锦华楼的苏颜,北穹宫的劫云,平江山的满岂,离山的征炎,北宸长公主殿下身侧的“青衣袖”,上医馆的张然,怆园的墨袍书童,景门的信徒,仙宗的青衣客,紫兰轩的门生,还有…… 还有那渡江的华衣少年。 紫袍少年酣睡入眠,一片华光中绿袍少年心脏轻微地跳动着,感知着天地间的气息。 他好像一条被围观的狗,于闲杂人等手中交易,被讨论,被点评。 少年血眸猩红,这一瞬间,尊严如被刀割般凌辱。 只是面对这一切他们都习惯了,而他,也忘记了反抗。 绿袍少年泄气,身子一软,放手了曾经熟悉的气息,忘掉了记忆中的那一袭白衣,他,神智涣散地昏死了过去。 那一刻少年无常,那一刻渡江的华衣少年抽出了腰侧的小刀,向着山巅的青衣袖走去。 他不是来看戏的。 他,是来演戏的! ------------ 替罪因果 第三十三章 清明有雪,一碗热汤 车马轩榭,亭台楼阁。 七匹白马行于宽敞的宣武道径之上,车上坐有四位少年,一青衣,一黄袍,一长褂,还有一位身着青蓝色长袍。 四人围桌而坐,除却北边那位,其余三人均来自中郢。 他们此行,是为了去往陨星阁谈判。 吹开杯面的雾气,青衣少年轻抿一口杯沿茶水,回味后凝目左手边的少年,面带微笑。 这感觉,可真是一言难尽呐…… 青铃少年托腮望去,对面的长褂少年则是趴在桌子上睡着了,不停地打着呼噜,此起彼伏间喧嚣了大半个早上,也不见醒,平白坏了这车马内安详静怡的气氛,所幸这弥漫开来的香气比较重,不然免不了要被他吃进肚子里去。 热茶入喉,温热轻柔,似是一双小巧的嫩手,揉按着浑身肌肉,长吐一息,略微销魂。 这是青楼的闺茶。 而他们的三皇子殿下就好这一口。 白彦似笑非笑地看着右手边的黄袍少年,对方面色不变,坦然自若,也任他观望。 闺茶好喝,刺激,诱惑,妩媚,若美人在怀魂飞天外,却又一口清气收敛,回味无穷,如此宝贝,怎么就不能喝了? 段止翎开眸一笑,笑得有些玩味,似是在挑衅那青衣少年。 你若不喝,我也没逼你呀。 少年神情无辜,谦谦君子。 似是看不到两人神情交流一般,征炎垂眸吃着橘子。 中午上车前看他这做派,那长褂少年眼里写满了“做作”与“伪君子”的字样,也不知是被他激得,还是白衣少年的那一次回眸太过深刻,以至于这原先不曾忌讳的闺茶被他置于桌上良久,等那雾气散尽,等那橘子剥了三四个,却到底是没有喝上一口。 放下手中的橘子皮,蓝袍少年神情古怪。 也不知道是因为那紫袍少年的言语之故,还是那白衣少年生得太美,使得现在的他对那男男之事好像没有从前那么抵触了。想起如今自己的态度,又想起影无踪那亲昵且不要脸的语气,他竟然无法如同以前一般生气,至于那白衣少年,那魅惑且凄凉的一眼让他久久难以忘怀,从未有女子让他这般记挂,何况是一少年? 烦气地扔下橘子皮,杯中水面晃荡,白彦看了一眼那因苏颜而左右困惑的青蓝少年,却是一句话没说。 苏颜有一禁术,可化作男儿身,这是他无意间知晓的事情,段止翎给骗过,谭贞给骗过,也就卢呈似是天生缺根筋,对男女之别没有清晰的认识,上去就勾肩搭背哥两好,反倒是占了苏颜的便宜,此后红衣少女对棕绿少年的态度便一直很差,时不时地冷嘲热讽一下,让那长褂少年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得罪她了,只能归结于自己的运气不好,每次都能碰见她的“那几天”。 想起卢呈那懵懂的且愤懑的表情青衣少年就想笑。苏颜是天骄,哪有“那几天”? 打量着对面那缺乏常识的棕绿少年,青衣少年面色似有无奈,轻声一笑。 怎么会有这么蠢的天骄啊? 不,是这么蠢的绝代。 想着白彦摇了摇头,喝了一口茶水润喉,下一刻面色却忽然地染上了几分红润,回味后凝眸段止翎,面露不善。 畜生。忘记了你泡的是闺茶了! 被青衣少年恶狠狠地盯了许久,青冠少年也不见动作,平静地喝着茶水,云淡风轻。 表哥。你还需要历练。 想着他温和一笑,自顾饮茶,再无情绪波动。 打量着他这模样青衣少年泄气一叹,面容稍显悲戚,良久,却是一个字都没有说出来。 中土三国,北宸长公主是绝代,西曌小公主绝代,太子天骄,这使得两国国运昌隆,中郢为了与之抗衡让他们几位天骄伴读段止翎,长久得温养之下他也自比天骄了。 殊不知那一线是一条长长的走廊,奇才看那一线觉得他潇洒,朦胧,如谪仙,天骄之风采无疑,但是在真正的天骄看来他却是装模作样的故作清高,便如这闺茶一般荒唐。 能够与之相比的,或许便只有陈选的那匹大红母马了。 只可惜这两位自比天骄的少年与霖昶一样,都属中郢麾下。 白彦无声摇头,秋裳那一眼黄袍少年觉得自己挡下了,其实没有,不仅没有防住,这十多年的养气所得也是因此荡然无存,此后再无天骄路可走。 似是有所察觉一般,段止翎的手微微颤抖,周身弥漫开来一种怪异的氛围,如狼皮羔羊第一次吃肉,却发觉自己吞咽不下,那种被排斥的感觉越加得明显了。青冠少年额头出汗,随后凝气养神,屏息运转周天一气。 没办法补救的。 青蓝少年徐徐睁开双眸,不再理会对面的少年,望向白彦,唇齿间似是有话要说。 万历十五年走得匆忙且糊涂,这天启元年则是来得不急不缓,但是这两年的交替过程却没有给南域的生灵丝毫反应的时间,就那么来了,下一刻车上的旅客便向着终点飞速前行,落下的,便要在原地等上无尽岁月,被永远地抛弃。 至于那床榻上的绿袍少年更是凄惨,他,在车站睡着了。 且不知何时会醒。 银月临空,白马车厢平稳地疾驰于苍穹天际,化作一道追逐流星踪迹的箭羽,刺穿十万里江山,划开一片紫蓝色星空,瞬息天地。 这马车上看似坐了五人,但其实真正需要它的,只有轩禅一人。毕竟那车内的四人功力不俗,光是有意前行所迈步的距离就比这车马快多了,中郢三人之所以在车上作陪,这缘由有三。 一是车马安全,自带阵法,在北宸出使的这一路上难保没有人为的“意外”,毕竟这都是天骄,如今斩杀了便相当于除掉了未来的一位老祖,出手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其二则是因为那绿袍罐子昏死了过去,他们总不可能携带着他奔跑,快速的空间跳转是那琉璃晶体所承受不住的,若是让他碎了,会让许多契约凭空作废,而代价便一定是他们承担的;其三却是因为礼仪,他们三人身份特殊,车马是身份的象征,出门在外不能因此丢了体面,这是出使的大忌。 当然,卢呈的脸面,随便怎么丢都没事,中郢的上道者都习惯了,甚至缘和殿因此都曾想过换道子,但是绝代和天骄之间的差距使得他们放弃了这样的选择,毕竟天骄道子太多了,占不到什么机缘便宜。 虽然这所谓绝代也没有让缘和殿捞到多少好处,只是拉上去了明面上的排名。 说完这三位,那青蓝少年在马车上停留的缘由就复杂多了,道子在外的行事可以全权表达背后势力,他如今的举动相当于把离山往中郢方向靠拢,不管是出于何故方才做了这样的决定,却都和中郢有着密切的联系。 更耐人寻味的是离山的地理位置。 离山和执法殿、顺天府一样,属于南方大势力,但他们的道子却是于万历十五年七月开始北上,落座于北宸陨星阁买酒,这一买,还就是五个月。 因为来得早,所以他来此的原因不可能是这破罐子,思来想去,宣缘才是最合适的理由。 但是征炎来了,在天启元年之前就来了,不急着落子,也没有试图争夺七大绝代,就那么安稳地坐于二楼轩窗,这等亏本买卖离山是不可能做出来的,既然没人指使,那这青蓝少年来此是为了什么? 看着对面端坐的青蓝少年,青冠少年无语心塞。 他距离天骄始终是差了一线,很多事情天骄心下了然,他却要推算上一夜方能知晓。 黄袍少年闭目,取出了识海中的罗盘。 平江山曾试图和轩禅碰面,渡江也和他见过,但征炎却放着平江山的消息来源不问,放着那华衣少年提刀跨步而不理,偏偏在金銮山等自己,还上了自己的马车。 他到底要什么? 离山绝代七子连珠,低于十,无法独自成就气候,来北方铁定是要寻求突破的,…… 突破。 他不是来要棋子的。 他,是来要轩禅的! 青冠少年震撼,青衣少年摇头,那青蓝少年则是含笑不语。 你,猜不到的。 车马疾驰,这盘棋,天骄才有落子的机会,绝代才能看清局势。 而那黄袍少年与绿袍少年一样,都只能猜,都只能先落子,然后被通吃。 天亮了,那车马后的绿袍少年,醒了。 ------------ 替罪因果 第三十四章 长歌短戟 天地大开,取棋子八方定北疆,其中一颗棋子便落在了禳江,而禳江,镇有一座山。 那山上有一座阁楼,名为陨星阁。 陨星阁开宗立派万余年,气运盘踞之所却只是一片低矮的小山脉,说高不高,不能一览天下之雄关,更无“陨星”之气魄,但说矮又有失公允,崖壁万丈凶险,终年云雾霜雪,俯瞰山脚,独有一分韵味。 原先陨星阁的发家占的是山清水秀奇,占的是钟天地之秀,也不知是什么时候起的,这里开始往来热闹,四通八道,每日每夜生机不断,灯红酒绿,在那连成片的山脉脚下形成了一条热闹的市集,酒楼,客栈,江湖侠气与少年意气于此地混为一谈,慢慢地那山上孤傲的阁楼也开始如星辰般闪耀出自己的光芒,直至名位“四十七”。 这星辰阁楼的发迹较为冗长,其中所经历的的岁月与磨难,便是陨星阁自家的史官也说不明白其中的闪光点,好像什么都可以说,又好像什么都不值得一提。 而这般情况的发生便是缘由这座星辰阁楼的发展太过平稳了,从历史看来好像都没有什么波动,一代一代的阁主励精图治,一点一点地向上爬,直至水到渠成,所为之事说来光耀,但是对比其余大势力的过去却又总觉得少了些许的味道,读来不免觉得“小气”与“局促”,不值一提,看起来稍显荒唐,以至于世间所有改天换地的大事件,所有英雄辈出的动荡年代都没有这座低矮山头上的星辰阁楼什么事情,它就这么得成了,不急不缓,岁月沉淀,孤身矗立于那高不可攀的南域“四十七”之上。 以至于现如今人们提起陨星阁,除了离得近些的能说出些许事迹以外,这天下势力再无对此关注的,门下弟子所行之事不如“流云”、“滕王阁”荡气回肠,不如中土三国的爱恨情仇,不如“长景楼”、“天上人间”的缥缈仙踪,不如“平江山”、“恒阳”生动有趣,不如“执法殿”、“渡江”奇幻诡谲,不如,许多都不如,好像在“四十七”中它显得极为没有存在感,提起它除了那高悬的“陨星阁”名号外,也便就那“闹市”三回可以说说了。 这“闹市”指得是山脉脚下的集市自创立以来发生的三场大规模动乱,因为这三场动荡的过程和首尾同样得富有戏剧性,所以便被流传为三场大戏,有的地方甚至有舞台剧的演绎。 三场戏从前往后头数,年代分别为甘露五年,天监元年,以及最后的万历四年。 其中这第一场戏的戏目叫“锦衣招摇过闹市”,第二场叫“走马观望戏诸侯”,这最后也是最近的一场叫“刑剑可断刑剑山”,那戏目中的少年出自关山,那少年意气长袍卷潇湘。 相传神水宫道子嵇潇湘的名讳,便与之有着密切的联系。 因由年代的缘故,前两场戏目虽然精彩,但传唱程度远不如这第三幕,毕竟刑剑还在,那刑剑山也还在,故人虽已不在,但故人之友却遍布天下,相传已有一位白衣少年取了刑剑去往东方,只等一剑断了刑剑山。 不过这等大事情还需放放,消息传来需要时间,如今集市人们最期待的事情不是那刑剑山的结果,而是那正午时分自南方驶来的七匹白马。 他们来自中郢。 今天大约会有一场戏。 只是不知那程度算不算得“闹市”。 青衣登楼,惊鸟铃声回荡,长褂少年打着哈气,倚着木桩双眸惺忪,青冠少年于茶馆旁斟酌杯盏,水汽弥漫,在那一片朦胧的雾气中黄袍少年的身形于此时看起来稍显憔悴。 那模样,和马车上的绿袍少年有些相似。 颓废得有气无力,就差咽下生机,羽化诀别。 收回目光,绿袍少年无声发呆;他醒了,也不知于何时醒的,四下看看,只能知晓如今是正月十一。 大红灯笼大红布,少年面色发白,清瘦。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这能干嘛,伸出食指卷了卷发梢,也不知道自己这个罐子里还有什么,也不知道他们围绕着自己做了什么交易。 应该愤怒地下去质问吗?问问自己躺在泥地时他们对自己做了什么? 应该愤而远走吗?可是自己能去哪里? 应该询问自己内心积压的问题吗?来到这外边的世界快半年了,自己对这世界的了解却是毫无进展,一头雾水般浑浑噩噩。 好烦…… 绿袍少年无声叹息,就那么坐在马车上,看着眼前的七匹白马,听着四周商客的言语交谈,打了一个哈气。 这片区域是专门做熟食买卖的,空气中弥漫着刺激的热烈味道,而他耳畔听到最高频率的词汇是影无踪。 听说还是西曌的太子? 少年掂量了下口袋里的银两,顺着味道下了马车,四顾观望。 他饿了。他想尝尝。 绿袍少年面色红润,看起来稍显羞怯。 迈步于集市的大道之上,感受着陨星阁山脚这独有的热闹且不喧嚣的气氛少年面色好奇,这种感觉让他极为得舒服,似如鱼得水,如榫卯般契合,填得满满的,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合适。 是一种圆满的感觉。 想起圆满二字绿袍少年脸色一黯,心情低落。 他想起了识海里的那一双眼睛,他想起了现如今自己的遭遇。 圆满。真是一个很难让自己开心起来的词汇呢。 一路东去,轩禅漫不经心地打量着夜色,接受着四方的消息。 这陨星阁名头最大的女子自然是大小姐秋裳,但是这集市名头最响的却不是那红妆阁的花魁与头牌,而是那酒馆对面的老板娘。 立于招展的红旗之下,少年侧身观望,在那烟火气中一清秀女子束发束衣,她笑得大方,往来交谈毫不忌讳,爽朗俊俏,英武气十足。 这便是宣娘了。 陨星阁闹市最受男人爱戴的女子。 绿袍少年微微局促,似是觉得自己用错词了,但是站在这往那摊位看去,他想到的第一个形容词就是爱戴。 那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她不见得妩媚动人,却带着一种明亮的锐利感,她不见得有多么得出众,但那一颦一笑都带着岁月所给予的魔力,挪不开眼。她在那干干净净,清清白白,不知为何,便会觉得她圣洁,往来的食客言行都会带着尊重与敬畏,这般情形除了“爱戴”二字,他很难再找寻到与之匹配的词汇。 少年兀自想着,脚步却被炒面的味道吸引了过去,良久,察觉到四周食客不耐烦的神情轩禅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在那显得有些不安与难堪,见他这模样对面的便装女子淡然一笑,微蹲下身子柔声道,“可是饿了?” “嗯,嗯……”绿袍少年回过神,摸出银两戒巴道,“热,热乎,热乎的!” “行!你且等着,我给你端去便是。”宣娘声音往上一提,随后又平稳下来,只听得见热情与关怀,不觉得刺耳。绿袍少年点了点头,低着头去后面找位置去了,水汽弥漫中那便装女子生得极为好看。 轩禅欢愉一笑,摊位中可抬头望月,一片清清白白的水汽中身子瞬息一暖。 便是在这等待的时刻,那不远处酒馆二楼凭栏杆的紫袍少年醉意嘶吼,“来!取吾东宫印玺来,给宣娘砸个核桃!” 少年身子一癫,从半空中摔了下来,又于灰烬中一步步爬了起来。 轩禅喝了一碗醋,洗了洗胃,脸上挂着笑。 听着四周旅客的话语他算是知道了,满岂来了,而影无踪,给他揍了。 至于为何会挨拳头,这还的说起一个传言。 《大方》有言,中平之道,君臣佐使。中平说得是北疆,君臣佐使之道说的是中药。便是因为这一句话,有人解读说北宸有一碗药,藏于平江山。 至于平江山脸大,它也就接下了。 也不知为何,对于这种似是褒奖的陷害,平江山有一种大无畏的情绪在,觉得这是担当,要扛在肩上。便如那平江山的水绵长,绕过了大半个北宸,支流护着陨星阁,所以平江山便要护着陨星阁。 因此故平江山出来的对陨星阁都会有一种特殊的感情在,觉得那是自己的后辈,凡是都要忍让三分,被欺负了则要为之出头,事事操劳,渐渐地这样的作为也成了平江山弟子的义务与担当,好似理所应当一般,而陨星阁对平江山亦是带着孩子对长辈天生的忤逆情绪,见面了总要任性一番,索要东西时总是没心没肺大手大脚的,好似平江山天生欠了陨星阁什么东西似的。 这种情绪在天骄身上体现得尤为强烈,别看满岂身材五短很好欺负的模样,若是秋裳在一旁,他能硬气地梗脖子跟你干,这就样他打趴了常言,打退了秋鸿,打跑了九怨,那会提起北宸第一天骄满岂都是天下人手中的大拇指,最先被竖起的那位。 因为这事黄衫少年没少和影无踪动拳脚,若不是星夜少年与之同属陨星阁,单凭他对秋裳的暧昧态度大约就要被满岂教训个把月,因此他对宸恢的态度很是复杂,见面也不说话,就皱着张脸,看起来极为得委屈。 这几天因为轩禅的事情满岂也跟来了陨星阁,所以今天影无踪又挨揍了。 只见那银月之下少年紫袍明亮,笑声却带着些许的血腥味。 这胖小子拳头又大了! 少年凌空落下,长袍飞舞,腿脚在半空兀地一瘸,看起来稍显狼狈。 影无踪是集市的常客,见得多了商贩、旅客们也就不以为奇了。 说来也奇怪,身为西曌的东宫太子,紫袍少年却在这北宸的星辰阁楼里住了满一个年头,自万历十五的正月而来,一直住到了这天启元年的正月,尽管上次离开了一日,但第二日又是以那副浪荡模样回来,看样子还要续上一段时间。 因由这位太子殿下的存在,使得闹市发生了不少的趣事,其中一件便是因为他的“滥情”。 这滥情说得是他的态度,自落户时他便对秋裳亲近,此后又许诺了宣娘沙场长袍,嵇潇湘文房四宝,“点朱唇”恒长秋一件暖衣,钱坤宫道子缎箖纱一封书信,不灭道子秋雨一朵荷叶,如此种种不可计数,甚至是南海长景楼的那位女魔头春皈,北海绝代妍顷都被他用言语牵扯上了关系。 若是寻常人家这般做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但是影无踪身为天骄,按照大多天骄那闷骚且内敛的性质,一般都是孤独终老的,哪怕是凤皇慕容冲,年少时便与卿雨桐传出了“凤凰”的名号,但是这许多年来“凤”与“凰”却不见得有丝毫的进展,天骄风华背后的落寞与凄苦太过厚重,如他这般做已然算是“露骨”,所以集市中的赌坊中虽然将影无踪道侣的名号放在了赌局之上,但是却少有人下赌注。 事关天骄,仿佛一切都被蒙上了一层雾,看不清,也瞧不明白。 紫袍少年披头散发,眼眸中噙着些许的笑意,于一片红火中锁定了远方水雾中的一袭竹绿色长袍。 轩禅呢。 终于是见到你了。 只可惜我费尽心思地回来,你却被关在了门外。 少年双臂枕在后脑勺处,一步摇一步癫,走到宣娘的身侧轻柔缓步,淡淡地吸了一口气,“清而不烈,郁而不浓,好香。”少年侧脸陶醉,神情稍缓,便衣女子抬眸打量,一笑,“殿下好雅兴,有空我把这炉子卖你,想怎么闻怎么闻。如今我这开门做买卖的,能收敛点吗?” “行行行,也罢,也罢。”紫袍少年倚木桩,木桩撑着一张大布,这是用作遮风雨用的油脂布,在集市中算不得特殊,但是那味道却是奇特,说不出来奇异,就是好闻。 就和这身侧少女一般,面容不过中人之姿,但不知为何,就是好看,就是着迷,就是那么得无法自拔,就是这么得销魂。 影无踪轻声一笑,宣娘伸出手将额头的发带束紧,也不做理会端坐汤面去往后面的座位上,给那青涩少年端了一碗热乎的晚膳。 少年饮酒望月,四周道路人来人往,其中以一家酒馆,一家茶馆最为热闹。 这两家都是陨星阁旗下的商铺。 茶馆二楼是上道人的聚集所,这酒馆二楼便是少年的名利场。 说得再明白些,这就是天骄们往来交易的地方。 交易分两种,一种是你情我愿的,一种是不情不愿的,但是在陨星阁这,总归算的上是“公平”。 之所以把这些繁琐且关系重大的交易放在北宸,放在陨星阁,而不是中郢或者西曌的什么造化之地,这其中的规矩一直没有跳出来,也不知是约定俗成的习惯,还是有什么冥冥之中的力量在约束、规定,使得陨星阁这酒馆二楼成了最佳的场所。 不过有一件事是值得肯定的,那就是陨星阁方便,也更有说服力。 就像是这次关于轩禅的各类交易,不管是主宰还是双圣,都默认了陨星阁的主办权力。 世人眼里天骄是天骄,凡俗是凡俗,好像过了天骄这一道坎便万事大吉了。诚然不是,天骄不过是死门前的的抉择者,便如天骄与绝代的区别一样,绝代之上还有一个已知的境界,叫浩瀚。 宣缘、夜未央、马秋北之所以能够凌驾天下,凭借的不是天骄或者绝代的身份,而是浩瀚。 不过那等天赋便是如他这般天骄都不知道怎么接近,现如今他更在意的,是有谁回来了,有哪些能够对棋局造成影响的人回来了,特别是哪些天骄回来了…… 披好衣袍,少年饮了一口热酒暖了暖身子。 回来的人一定是藏不住的,因为他们见过那棋盘的模样!既然这样,那执棋者便一定会想法设法得去占据对自己来说更有利的那一块位置。 而轩禅作为上一任棋主,他落了七颗棋子,这七颗棋子都是绝佳的好地方,这次交易不仅交易机缘,交易归处,交易气运,交易棋子,还交易他原先的落子位置! 南域四十七大势力中各有自己急迫的点,其中“四山五域”之一的青山最在意的便是这棋子位置。 因为轩禅昔年的一枚落子,定在了青山! 如若将青山拱手,他们这“四十七”又应该立足何地? 少年玩味一笑,笑得对面那绿袍少年有些莫名其妙。 他不懂。 但是他感觉的到。 这名利场,好像开始拍卖了。 ------------ 替罪因果 第三十五章 待花开彼岸,让香满钟楼 九天星辰下,日月无光。 宙宇格局分裂,统共可用四个字概括,分别是“一散”与“一合”。 其中这“一散”指得是由三大联盟所统率的“三上令”联盟,而“一合”指得便是南域这一上古存留至今的气运共同体。 至于那要争的气运,便是“北域”。 气运缥缈,北域踪迹难寻,故而世间大事皆由南域说了算,交与“三上令”统筹指挥。 因此故南域的格局看起来极为复杂,其中北、中、西紧密相连,称“中土”,由中土三国为中心执掌,东部、南部分散开来称“天下”,以渡江为界,此外称“域外”,域外由三片大陆群,四大真域构成,而这七处藕断丝连的大势力便是前面所提到的“上三令”联盟。 这上三令分别是禁令、命令还有那最后的道令,其中禁令与命令分别统辖两大真域,而三片大陆群则由道令中的赦令、赎令与奉令分别掌管,这“令”便是该区域上道人的指令,是一切规矩的综合体,因此南域的稳定性比上三令联盟更加强,更有秩序,而中土三帝国的领土范围更是平民们所向往的土地,所梦想的生活,因此三大帝国在域外也被称为“圣地”。 哪怕三大帝国治下也并非光明,但是因由制度问题“圣地”二字也算是当之无愧。 毕竟除了这三大帝国以外,其他地方的生灵活着至少要接受三种不同的规则才能保住安宁,而三大帝国治下一切都由律法说了算。至于为何会出现这一聚一散的格局,因由那编年史的破碎使得所有的过去都不可追溯,那从前不知于何时与现在断裂开来了桥梁,漏了一个洞,留下了一段空白。 但是那些看过棋盘的人都知道这不是漏洞。 这是一处中枢。 一处,让四方动乱的源点 轻纱少女伸出手,摸出了自己的棋子,于阁楼处漠视四周的天骄少年,不论绝代还是浩瀚,她都不在乎。 昔年棋盘定八方棋主,但是这八方棋主的强弱在下第一枚棋子的时候便已有了胜负,不过是有人出手遏制,想减缓那崩坏的势头罢了。 现如今世间的四大大恐怖存在中寒门是守成之辈,来此不过是为了了却余生残愿,剑圣亦是,他应号召而来不过是为了坐观,亦或者是为了自己那一点小小的私念,自其归来时便一副超然世外的态度,若非圣庭乖戾以致侵扰了他的底线,他此生或许一剑都不会出,而宣缘身为永乐棋主却被那上蛟龙制裁,无缘落子,如今能在这棋盘上和她争锋的,便只有廖昶妍与章夜白了。 这两袭绝世白衣。 只可惜那白衣少年提剑去了刑剑山,舍了这棋主的位置不要。 在那倾城殿下规避棋局的情况下,这八方棋主势必囊归她的麾下,这是不争的事实的。她赢了,反倒,也不想落子了。 这棋盘失了味道,便让那些不甘做棋子的天骄们去争斗一个朗朗乾坤吧。 一个他人愿意给予的“清明”。 漫天霜雪化作雨线,丝丝缕缕漫天飞舞,轻纱少女回身,她,还有一盘更大的棋要下。 只可惜门槛太高,天骄们无缘看到。 何其幸哉,又何其苦难。 轻纱少女转身,棋子于指尖跳动,华光万丈。 这北极的冰雪散乱在了这片热闹的市集,十七枚棋子俱碎,化作了一地荧光漫天飞舞。 她一个人便可只手遮天。 只是,她不愿。 少女孤身远走,远处一把青伞炫舞,美,世间大美,美不胜收。 美到风华绝代,美到一袭白雪,美到夜色倾城。 实乃,不可方物! 幕帘收卷,夜色收敛,那圣洁的冰雪于方寸空间螺旋、翩舞,天启一年被冻得凝结成了一块,集市风吹霜雪,于青涩孩童的身侧缓缓落下,融入了水汽中,融入了那一碗热气腾腾的汤面中,融入了这万家灯火中,也融入了这尚未开明的棋局之中。 这便是棋主的威势。 我的棋盘想怎么下就怎么下。你们,只能干看着! 在不甘心也只能看着! 这是陨星阁的大雪,这是浩瀚的凶神恶煞! 素手轻起,遮天蔽日,这集市的断桥残雪被掩埋得干干净净清清白白,不带丝毫的污秽气息,帷帐窗帘,风铃摇曳作响,宣纸上书三个水墨大字,分别是断、舍、离。 三种由不同字体书墨的大字迎风招展,于天际形成一幅华美的长卷。 这三个字精气神十足,合起来便是一幅少年意气的书画。 那画卷上的少年快意微笑,一身意气长袍,那少年好生得矜傲! 大美,大美! 银树于道路旁一排排开,冰天雪地间一切都是那么得晶莹,那么得梦幻,带着琉璃色彩,十足的神秘感。这是陨星阁的迎星树,因为它们,那山上的阁楼方才叫做陨星阁。 被压抑了大半年的迎星树开始发力了,一树树摇曳开来,如那午夜绽放的花朵,那一瞬间天地都清醒了,无数迷迭的光辉徘徊于长长的市集之上,孩童欢愉,少年恣意,中年快慰,老者热泪盈眶! 这是陨星阁的迎星树,这是他们的信仰! 孩童手里攥着糖,从禳江之北下江南,一路上童谣传开,云雾散开,星辉大地,让那酒馆门前的空间一片明亮,亮得那茶馆上的失意少年微微瞩目,看得他陷入着迷。 陨星阁往来车马商贸,但真的一点都不俗,一点泥土味都没有。 伸出手撩拨了番那朦胧的雾气青涩少年眺望远山的星月,眼中闪着光,嘴角挂着笑,恍然间他忘记了悲伤,进入了一种超然升华的状态。 这一刻,任何肮脏的情绪都被清理个干净,不配,在这样的地方任何污秽的念头都不配存在!四周商客缄默,感受着此时天地间的恬静灵气,心中腾起莫大的敬畏之情,那绿袍少年托腮沉思,双眼迷离,身侧女子一身束身便装,英姿飒爽! 绝美! 靠着木桩影无踪浅尝酒水,恍然间竟有些挪不开眼。 他与秋裳之间是玩闹不假,但是对宣娘不知为何,他便就这样深陷其中无法抽身。她身上有一种深邃的气质,说不清道不明,见过如亲妹、秋裳般绝色,见过嵇潇湘、夜未央这般绝代,见过宣缘、缎箖纱这般出尘圣女,见过廖昶妍、执礼青伞这般超凡神明,但是能给他动容感觉的却只有宣娘。 他想给她砸个核桃,谁都不能阻止。 只可惜……他害怕。 紫袍少年面容稍显忧愁,慢慢回过神来,伸出手接触夜未央破碎棋子后的晶莹雪花,那一刻,他恨自己生而天骄。恨自己束缚于棋局,不得超脱,恨自己费尽心思地爬回来,却遇到了宣娘。 这一刻他明白了华衣少年对青衣女子的那种情谊了,也明白了那种痛苦与悲戚。 天骄胆子小,胆子,太小…… 将酒水饮完,少年回身登高楼,见了轩禅之后很多事情便不用再问了。 他已经无法意会自己的暗示了。那条长廊,那通往天骄的长廊…… 他不想喝段止翎的闺茶,也不想骑陈选的大红母马,所以,他要离得远些。 少年吊儿郎当地远走他方,青涩孩童坐于长桌一旁,捧着面碗尝了一口浓汤的味道,舔了舔嘴角,面容上满是欢愉的笑。 甜。这汤,好甜。 星夜下绿袍少年倒持筷子于桌上砸了几下,待两头持平之后拿起筷子挑了几根面条,尝了一口那冬日的味道,雾气顺着面条上涌,雪花混杂着些许的汤汁溅到嘴角处,英姿少女便在一旁看着,眼中挂着笑,笑得温柔,亦是大气! 尚有童趣的少年,真是别有一番味道。 很意气,很绝代,很矜傲! 英姿少女起身靠近,给绿袍少年续上了一碗醋,“吃慢些,你若是吃的快了,等会客人来了我可就不能在这陪你了。” “这怎么好意思呢……嘻嘻,不过还是阿姊在的好,只是这面留不住阿姊多么长久呢。这么想想,好像是亏了。”轩禅羞怯一笑,随即挑着面也不废话,暖了暖身子后方才继续言道,“阿姊,时间不早了,还要交易到什么时候?” “大约天亮,今日心情好,便多做几碗。”英姿少女随意道,眉眼如画,活泼灵动,看着身侧少年模样伸出手给他整理了下衣角,“中郢出钱你省什么,衣着破旧形容糟糕,说出去败坏我的名号?” “不敢啦!一定回去让他们出血!”青涩少年严肃道,嘟着嘴,看起来却怎么也正经不起来。 宣娘笑了。这次笑得很是帅气。 “行了,时候不早了,吃完早些回去,我给你包早饭。”英姿少女伸了个懒腰,将一头长发扎好,落落大方,端庄典雅,声音稍显疲惫,“瑞雪兆丰年,是个好年头呢。” “是呀是呀。”绿袍少年乖巧一笑,也不挽留少女坐下,吃完面继续用醋洗胃,晃荡着双腿看着远处的酒馆,不知在思量着什么。 又来了,他这最讨厌的选择题。 不对。得给阿姊捞钱。 轩禅一笑,望着远处水雾中那独然世间的英武少女瞬间心中有了牵挂。 好帅气。既然都活下来了,那便要想办法不再拖累呢。 挥舞着小拳头绿袍少年跳下凳子向着远处撒欢跑去。 在其身后,那油脂布下英姿少女倚锅喝汤,英姿焕发! 便是绝代,也不过如此! 霜雪凝结,少女长发飞舞,回眸眺望远方。 似是在凝望自己那不可言说的过去。 ------------ 替罪因果 第三十六章 锦衣欲折柳,黑衣醉梦宫楼 天街下小雨; 势必泥泞。 青蓝少年矗于屋漏处,西北风大作,卷起被君子冠固定住的长发,负手而立,明月为之让出华道一条,星星点点,受四方扣礼。 离山作为天下名山,其风采可从这位少主身上窥得一二。 不凡; 卓然! 青梅煮酒,血月三秋,自那少年提三尺断剑远走开始细数,至今已过了大半个年头,而这大半年的光景之中他只出了一剑,一掌。 其中那一剑削断了仙宗的山,那一掌碎了仙宗的骨。 不出意外,下一次出手便是剑气刑剑山。 只因那少年说过,刑剑可断刑剑山! 因此故章夜白他去了,提着剑去了!他要证明他的七儿所言不虚,他要证明,少年不说诳语! 便就是这般的潇洒意气! 自其离开锦华楼卧岩的那一刻,这大半年刑剑山都在担惊受怕中度过,四处找寻庇佑,但四十七大势力全然保持观望态度。 而那头铁的仙宗,如今已经残废了。 事了拂衣去,此间再无人间仙! 连天骄的威势都不知道,在这少年的刀刃上它之所以不沾血,是因为那鲜血碰触不到刀刃。 但是性命可以。 少年饮酒,一饮,却是蜂蜜牛奶。 不用看,他身侧少年必是一身流云长褂,必是绝代,也必是一脸得愁苦醉意。 好端端的少年模样,已有了几分暮色凝重。 饮着那温柔、妩媚的牛奶少年横卧于床榻之上,露水顺着发丝滴落,于发梢低垂处形成一滩肉眼可见的水渍,散发披霜,一副劫云的派头。 他来了。只要他一来,这交易的走势便由他说了算。 哪怕他只是一副少年模样,难怕他看起来不过月上袍的年岁。 谁叫他绝代。 谁让他,风华绝代! 流云少年顾自斟酌,清冽的酒水如清泉般下落,水花四溅,少年杯盏却如汪洋一般融汇四海,乱溅,却怎么也逃脱不了杯口的小小方寸之间,绝望,那是一种永不可能达到的奢望。 便就如他闲愁棋子一般。 把玩着杯盏,少年星眸剑目,锐气非凡,只是染了一层倦怠的灰,慵懒,不想动弹。 今日,是那小小少年出手交易的第一天,除却彩头和添头,那赌注已然是清晰了。 盘龙棍。 那包裹中的盘龙棍;那是一根通体漆黑的长棍,那是一根有着莫大威能的长棍,而为它选择出手的不是天骄,甚至不局限于南域的这四十七大势力。 赌徒来自棋盘之外,来自那群梦魇,来自那一群高不可攀的域外至尊。 真正的域外。 可怕,无奈,无可奈何。 这是一众天骄心中所想的第一个念头。 那是一种如死水一般的无奈,动弹不得,眼睁睁地看着,且逼着你眼睁睁地看着! 残忍,何其之残忍! 屋内气息于此时压抑了几分,厚重的乌云垂下,长褂少年闭目,将杯盏轻柔落下,一圈圈涟漪回荡开来,酒馆阁楼轻柔一震,流云少年抬眸,眼眸中倒映出三袭绝代。 闲敲棋子落灯花。 少年抿唇,烛火摇曳出一抹荒唐的色彩,复之阖眸,将四周的气息一一记下。 昧谷处是以钱坤宫道子缎箖纱。 朔方处是为平江山道子拌萧声。 那门外正宫明月处的少女则是陨星阁道子,秋裳。 三袭绝色衣袍,风华绝代,恬静风雪。 美,大恐怖之美! 尽管流云阁坐落于南域中部,却因洛家之于北疆的缘故对北部的形势如指掌般清楚。 沧溟殿因由长公主殿下的威势已然和皇室通脉汇血,钱坤宫被域外所侵蚀,如今的道子便是那位出尘的使者,平江山受四方博弈,道子亦是出生域外,故而北宸麾下真正能够独立存在的势力便只有陨星阁与北穹宫。 如今天下动荡,北穹宫虽说有两位天骄坐镇气运,却无绝代威势,在此时的巅峰棋局中只能选择缺席博弈,但哪怕是陨星阁这方小山脉中齐聚了天下九袭绝代,却很难说爆发多么大的争锋,他们来此只是为了压制其他势力的天骄动作,便就如现在一般,如今这赌局之中会出手的只有眼前这三位。 其中钱坤宫要盘龙棍,平江山要盘龙棍的气运,至若陨星阁,它们要扣押盘龙棍做下一轮的赌注。 而他,要这一盘棋的龙脉。 四位少年静默,风平浪静,似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但是那窗口处的青蓝少年却有一种敏锐的察觉。 天骄与绝代之间的差距要是真论起来,在所有天赋中却是算最小的,一些厉害的天骄甚至可以无视此间的鸿沟,诸如宸恢、秋鸿、星辰、秋华、夏凌之少年在大势力的眼里等同于绝代,唯一缺少的便只是那所谓“认证”,身为天骄征炎自然也有落子的心思,但是他在天骄之中不算出众,对比洛炎、缎箖纱这般绝代到可让浩瀚重视的存在时却也显得有些无力,这也是哪怕他先来,却将这“天元”的角度让与洛炎的缘故。 现如今还没有到落子的时候,诸神观望,这出头之举自当让给大能者,无可厚非,但是适才他们之间的交易让他觉得这盘棋好像出现了问题。 天启元年的变量之多使得命算已经算不出什么优势了,也唯有轩禅因为存在特殊的缘故每天都有老祖轮替布局,防止出现意外,免得脱离掌控出现变数,毕竟陨星阁除了天骄与绝代以外,还有不少的“异数”。 异数指的是无法看清的特殊存在,从前的关山刑剑是,所以他能以天骄之资让得至尊侧目,过去的易鲸也是,因此他才能去往那所有人都去不了的北极冰原,将宣缘救出,这山脚市集上的那位老板娘也是。 而那位英姿少女亦是如他们所担忧的那样,和轩禅染上了因果。 但哪怕是这样,主宰也可不敢动她,只能委屈地去筹划接下来的框架与局势。这便是她的厉害,仅仅“宣娘”二字所带来的能量便是如此之大,带来了变数,带来了太多的不可控。她的选择让得绿袍少年身上的布局少了许多,故而很多交易的速度也加快了,生怕因此而功亏一篑,竹篮打水。 感受着四周凝重的氛围征炎侧目洛炎,他自己是估算过宣娘所带来的干扰因子的,影响很大,但绝对不会在盘龙棍这第一笔交易上体现,就算是出现脱节现象那最早也是出现于第三枚棋子之后。 但若不是交易出现问题,那么最有可能出现的情形便是有大势力选择了出手。 而能让洛炎纠结的势力,大约只有恒阳的那尊小屁孩了。 想着记忆中那拿着扫把欲“扫荡天下”的意气少年青蓝少年顾自微笑。 他来了。真好。 将手中的印玺轻置于桌上,屋内起大风吹开帷帐,少年步履轻从容,从窗口远山走到门口推门望集市,洛炎睁眼,缎箖纱依靠屋檐,拌萧声横笛长廊,秋裳坐月。 那天骄走了。 在一群绝代面前表明了态度。 你们什么棋局我不管。但我要的,你们拦不住! 分外嚣张! 洛炎快哉一笑,热血为之一烫。 好生得漂亮! 过道上随着青蓝少年的走过,一盏盏橘黄色灯盏亮起,划过一道明亮的痕迹,就如那第一个吃螃蟹的当先者,搅乱了这盘棋,也明悟了局势,最后还将螃蟹给吃完了。 这步棋走得凶险,但既不怕被吃,也不怕被针对,尽占先机! 离山有一少主,他来了,且让北疆的大势力明白了这北疆的肉也不全由你们自己内部消化。 外人有能力也是可以虎口夺食的! 一阵沉默,酒楼喧嚣,绿袍少年拾台阶而上,浑身蒙了一层淡薄的水汽。 他洗澡去了。 换了香囊,换了装饰,远观稍显腼腆,却气度不凡! 陨星阁的灯灵异,没有一盏是固定颜色的,俗称“照心性”,能将生灵的光亮给反应出来,一路走来灯盏变幻得十分频繁,但不乱,不刺目,很温和,柔情、精致、平和。 少年矗立平台之上,长袍垂身,腰侧缠了一团大红绒线,长冠穿过发梢,胸口别了一枚勋章,对应门口的“凯旋”二字。 水墨大字迎风招展,吹开一面极具力度的笔墨,勾勒纵横、四处渗透,似是扎根于苍穹之中,那一瞬间天地都因此黯然失色,少了些许的亮度,多了几分狰狞。 这字依旧是李展柜写的,但相对于从前这次的笔墨奔放了许多,大气且暴烈,那字像是一扇门,打开之后内有乾坤大,奇妙无穷。 开盘! 无声的二字随着墨水的收敛消逝不见,但是那酒馆二楼的少年们都察觉到了,微微一笑。 展柜调皮了。 赌注下得多了,开始面红耳赤光膀子秀肌肉了。 笔墨顺着柴火于半空处燃烧,透过火光看着远处的隐约景致影无踪轻柔摇晃着手中酒壶,形容浪荡,不像是醉了,大约是被打蒙了。 在他的身后满岂皱着张笑脸,用毛巾暖着拳头。 几日不见这厮的骨头架子又硬了,这几天越打越疼! 哼,阿姊来了,让她揍你! 满岂奶奶地想着,随后笑脸兀地一红,魁梧地站起身子来,在那扭捏个不停,很是纠结。 拌萧声看着高冷孤傲,实际上也是,但是对天骄而言却比夜未央亲和多了,每次见到她自己的小脸总要给揉上个半天,上次见了小脸都给揉肿了,那对面少女却是不依不饶,一边揉一边嘲笑他的“身材五短”,偏偏你还不能反驳什么,只能在那傻站着,等她满意了才能跑。 原先宸恢尽管安静却是愿意主动说话的,原先秋裳尽管临月大部分时间却还是在地上走的。 后来……一个沉默寡言,听得拌萧声的笛声就跑,一个干脆住到了月亮上,唯一能打断她卖萌微笑的方式便只有拌萧声的脚步声。 夜未央不可怕,多穿衣服就好了,拌萧声不行,她能把你衣服扒了,你还没法反抗,这就很气了。 露珠顺着脉络于竹叶之上摇晃,夜色融入那晶莹的圆球之内,荡漾出一片华光,在那华光之内矗立有一位绿袍少年。 少年手持清莲,于栏杆处眺望远山,在那自我地微笑着。 很多事情好像知道,又好像不知道,朦朦胧胧得又被一双手全部翻篇过去,此时的他很难说出自己的心情怎样,很难说出自己的所思所想,好像嬉笑怒骂于此时看起来都会稍显僵硬,但仔细一想好像又理所当然,并无不妥。 轩禅怀忧却无愁,展开双臂吹着这星辰阁楼迎面而来的风,稍冷。 有人来做交易了。 绿袍少年徐徐转身,迎面走来一袭华衣,一邪魅少年。 打量着那缓步走来的华衣少年轩禅无悲无喜,仔细回想,又觉得熟悉。 好像在哪见过。 不,自己不一定见过他,但他,一定认得自己。 轩禅保持微笑,面风转身,容貌看起来稍显青涩,一身竹绿色长袍,除却胸口处藏着的空间戒子此外再无一物所属自己。 底气不足。 华衣少年观摩着,似是感受到一道审视的目光,他凝眸于朔方处那衣着繁琐的古典女子,神情稍显慌张,凝目皱眉,梗在原地。 很难说清她到底是什么意思,但是无极长公主一脉对自己的敌意很容易就能产生,理由很多,只是不知那眼神里到底包含了多少企图心。只可惜对方境界太高,自己猜不到,也不敢猜,便是猜到了亦是万万不能有所动作。 天下势力四十七,单说天骄的数量渡江应当是当仁不让的魁首,除却那变态的“四季宗”以外少有势力能与之争锋,但渡江作为领土概念并不集合,也没有所谓道子之分别,他们因共同信仰而来,并无所属高低,一切渡江子弟只能代表自己,能代表势力的只有渡江的信仰。 但哪怕如此渡江依旧可怕,毕竟能来到渡江的天赋至少也是奇才,如今风云动乱渡江总棋子数上榜,尽管因为没有绝代的原因成不了气候,但对于它的防备却不见得减少。 但是华衣少年知道,他们的准备多余了。 那些回来的也知道,渡江不需要戒备。 除了他以外,其余渡江子弟对这盘棋都没有兴趣。 他来,也不过是因为执念罢了。 在绿袍少年的注视下华衣少年远走,他改变赌注了,但于此时,好像一切都变得失去了必要。 他落子过早,好像,被通吃了。 少年远走,留下一角华美的衣袍。 轩禅沉默,恍然间他感受到了对方泄露给自己的消息。 绿袍少年吹着风,陷入了一阵厚重的思索,那月上的少女巧笑嫣然,二楼酒馆往来热闹,他们开始交易了。 水,也浑浊了。 征炎抬眸,听着南边“达达”而来的马蹄声。 那孩童来了。 酒馆门口一稚嫩孩童手里拿着扫把,青涩意气,风华绝代,便是那天地都为之鲜明了几分! 他,是恒阳的扫地僧。 天骄之间闻名遐迩的,搅屎棍! ------------ 替罪因果 第三十七章 一盏清茶,一树枇杷 锦楼有风霜雨雪一片,有仙境圣地许多,有人文底蕴厚重,有九天十地的少年,有信仰海纳百川,有建筑法阵玄妙,而陨星阁只有一条蜿蜒的市集,再怎么看,也只是一条市集。 而这市集与那山脉上的星辰阁楼,便是陨星阁的全部。 北陨星,南锦楼,绝然一域。 若是没有来过陨星阁的生灵一定会奇怪,为何大能者会拿陨星阁与长景楼相提并论,天上人间不取,蓬莱阁不取,敦煌古城不取,偏偏取那安居一隅的星辰阁楼? 诚然,长景楼屹立的年岁超过了那记事在册的破碎古籍,四方敬仰,便是气派如天上人间,潇洒、隐世如蓬莱阁,恢弘华美如敦煌古城都不敢与之相对,偏偏是这小宫殿,坐拥诸多捧杀之极致的长景楼对面且安然了这么多年,这事例想来着实是费解。 因此故陨星阁的史记被翻来覆去了许多次,但是任天下魁首如何得观摩,却始终是找不到踪迹,那奇特且玄妙的气质就像是藏于陨星阁骨子里的东西,尽管它的一切所为都被记录在案却仍然是无法推算由来,故而提到对那山脉中的星辰阁楼是如何在短短年岁中成长到可以与长景楼相提并论的存在时,所有大能者都保持了缄默,没有谁能说出三两一二,一只只憋得像是委屈的小憨熊,可怜巴巴地踢着腿。 不过虽说锦楼不受青天白日的影响,自由运转,但陨星阁的气势却被有所压制,不过相对于那长长的市集来说,它的表现远超大势力的想象,因为四十七大势力皆知这彼岸对自己造成的掣肘,只要稍加对比,陨星阁的底气便可窥得一二。 大气,敞亮,鲜明,煌煌。 山腰处的陨星阁羞怯一笑,乖乖睡觉去了。 满足了,今天被夸奖了呢~ 小家伙盖了条被子,在低矮山脉上恬静地睡着,秋裳安坐柳月之上,伸出手轻柔安抚着身侧躁动的云层,眼前的星辰阁楼酣睡得像个娃娃,嘴角流着口水,莹莹宝光透亮,大约是想念宣缘的汤药了。 那是一碗甜汤,它就喜欢那清冽甜美的味道。 秋裳一笑, 这笑容让那星辰梦幻,让那星空浩瀚。 今天,陨星阁醒了。 它要喝甜汤。 迎星树招摇,漫天的杨花飞舞,端坐阁楼之上的青蓝少年微笑落子,小家伙翻了个身,点点星火飘摇,一孩童抱着扫帚在那赌气地眺望远方。 生气了。本宝宝千里迢迢哒过来,都不迎接一下下哒嘛?不怕我小孩砸被拐卖哒嘛? 小娃娃拿出梳子将头发梳成大人模样,嘟着嘴吹着发梢的斜刘海,撇转过脑袋矗于酒楼之前。 哼。 不接我我就不进门! 就是这嘛哒意气! 将童装长袍整理好,扫地僧施施然坐下,衣襟合拢于胸前拼成一只肉嘟嘟的奶牛;而这奶牛犊子生气的表情和这娃娃的神情模样相像。 似是察觉到一阵撒泼打滚的委屈气息,那一旁吹风的影无踪伸出手散了散酒气,回眸,无语失笑。 他来了。 紫袍少年斟酌茶水,待形容规整后向着那远方笔直的青蓝背影走去。 经过多日的叨扰,如今征炎的脸皮却是厚了很多,宠辱不惊,对影无踪的抗性更是,全然是对待空气的态度,无论对方怎么言行都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麻木成了一根木头。 好似察觉到了身后那股邪恶的气息,青蓝少年收敛了落子之后的笑容,微微正经。 其实他一直在怀疑影无踪的天赋效果,那种让人心绪起波澜的荒唐举动别人做他都可以无视之,但是面对影无踪,便是阴冷气养得再好的秋鸿也忍不住出手过,吊儿郎当流里流气,若非西曌的规矩使得他天骄上位,不然别说太子,不赐死就算不错了。 如今这不知道怎么活下来的痞子晃荡着身躯走上前来,一笑,像个痞子。 征炎下垂眼帘,影无踪凑上前来,冲着对面端坐棋盘的正直少年挑了挑眉,莫名一笑,笑声透着一股荒淫的味道,“我说,有个乐子,玩不玩?”影无踪弹舌,露出了一个“你懂得”的微笑。 那笑容可让老鸨心思腻坏,可让红线一颤,那种“大金龟婿”的气息无法隐藏,官宦世家所有的坏毛病全在他的身上体现了出来。 大爷,来玩呀~ 无视少年的诱惑,青蓝少年起身,端着茶杯倚门,紫袍少年毫无介怀地上前搂着他的肩膀,低头近耳,“喂,你这是同意了?” “同意?你在说什么,我没听懂。”少年伸出手将身侧紫袍少年推开,侧身用脚抵着墙面,拔下银针发丝散乱,神情冷漠疏远,嘴角却带着一抹玩味的笑意,抿茶回视:“你就直说吧,我还挺好奇的,也不知道太子殿下您想玩什么。对了,尽管我不知道你想做什么,但我知道你比我知道得多;别藏了,你不是时间紧吗。” “无趣呀,我们之间怎么能只是交易关系呢?再者说,时间松紧不得看你愿不愿意配合吗?”看着对面少年嘴角显露出的微笑影无踪身子松弛了些,也不再隐藏,随意地摆了摆手,“哎,也罢,最近太懒散了,总归是被有心人看穿了底细。” “底细?打住,我为什么要对你‘有心’?你能不能与我保持点言语距离?你与绝色拉扯便就算了,我等天骄都不放过?” “哈哈哈哈!别这样嘛!”紫袍少年面容微红,似是有些羞怯,稍显可爱。 征炎破功失笑,摇晃杯盏斟酌茶水。 怎么恒尊一来,你就这么皮了? 整理好一身青蓝长袍,少年与身侧紫袍一起于门框处眺望远处的白衣少年,帷帐飘摇,那少年身姿绰约,侧过半张脸,那生得唇红齿白的面容上露出了魅惑的笑容,男儿身却比女儿家妩媚,英武气三分夹杂着柔弱七分。 这若不是天骄,哪怕是奇才也逃不了做男宠的命。 影无踪心中暗暗评价,显然是见多了人间富贵的蝇营狗苟,征炎倒是停留了几眼时间,随后只是无声叹息;他有些看出来了,但自觉得这白衣少年是女儿身之后,原先那一抹悸动的感觉便有所收敛。 大约不会错,就像是泄了气的皮球,只要不圆满了,看穿是时间的迟早问题,而那怀疑一起,一切便无所遁形。 苏颜;好一个锦华楼天骄。 好一个,八方棋主。 影无踪一笑,苏颜回眸,对笑。 你回来了。 三人眼神交错间不远处有人轻柔落子。 那是一阵霞光。 顺着光芒望去,白衣少年眉眼轻缓灵动,似是在观摩什么稀缺的工艺品。 影无踪回眸,望着那身披霞光的绝美女子,头戴宝钗,身披流光长裙,面容粉嫩羞怯,发髻柔顺,如蝶中仙集舞,如花中仙祥和安宁,绝美,像是邻家小女孩,乖巧得让邪祟不敢动弹,不敢上前亵渎,就那么得星夜下入定,着迷。 她美得不张扬,却将少年的心神填满。 征炎沉默,远处那流光少女起身迎目光回视,怀中,抱着个木盒子。 青蓝少年不动,身后窗帘摇摆,遮住了朦胧月光,那对面少女身后的星辉却是于此时瞬间大放。 沉沦。 三人就那么看着,对面少女如受惊小鹿般将身子缩了回去,用木盒子挡住脸,小脸红润。 她来自巫山,她叫归钰,而巫山,与离山亲近。 想着她探出了一双灵眸,巧笑,花满阁,香满楼。 天地一静,赏心乐事共谁论?花下销魂,月下销魂。 似是想到什么开心事,陨星阁扑腾着坐起身子来,小手拖着小被子用小下巴抵住,捧着石碗喝着宣缘的汤药,甜,四处玩闹。 今日的空气,带着孩童天真的味道。 抬头望星月,绿袍少年坐于围栏之上,剥着烤地瓜,侧脸吹风,默然一笑。 他爱上陨星阁了;这恬静如镇魂山,安宁如洛家白袍医官,热闹却不喧嚣,星夜不冷,冬风不凉,笙歌不凄迷,往来少年绝代,复之万物灵动,天地祥和。 如此圣洁之地,如何不心喜。 轩禅叹谓,伸出手迎接那落下的星辰光辉,恍然间胸中生出一丝浩然正气。 他越加得欢喜了,也越加得外放了。 少年恬笑,地瓜温热染了一层薄薄的碳灰,甜,不腻。 红妆起,十里少年放歌,古桥长廊常青树,远处青衣舞,戏腔穿透乌云,一曲笛声平铺,小曲儿悠长绵延,有一姑娘牵着红线,放着天地的牛羊。 她笑,黄泉水满,远处传来一声凄厉的呼喊。 细听,是一声“苏三”。 华光之下一片银辉染梅,雕花扶手旁英姿少女端着面矗立于青涩少年身侧的梁柱之后,眉目俊秀,两根筷子一碗刀削面,汤水顺着少女/干净利落的动作消逝大半,流程洒脱自然且坦荡,丝毫不曾避讳形象,于市集大道之上自有一种气度,长发散开一身便装长袍紧贴玲珑身躯,眉目凌厉温和,挪不开眼,靓丽的风景线。 吃完大半个红薯青涩少年舔了舔嘴角,感知着三处让自己察觉到的绝色气息,回身看着身旁的长袍少女,有些不好意思地眨了眨眼,“嘻嘻嘻,阿姊……好像有人要欺负我呢~~” “欺负了就欺负了,我去给你欺负来就好了。” “诶……这样的嘛?”轩禅刚想说“我被马秋北欺负了”,但想着那个肉墩子挺厉害的便把话咽了回去,抱着红薯恶狠狠地想着什么,然后把视线停驻回酒馆前的小屁孩。 他和小屁孩对视了很久,但是这拿扫帚的道行比他深,卖萌、撒泼打滚、装嫩这些孩童专属的无赖手段信手拈来,比他都熟练,真以为自己是奶童呢? 哼,对视回去。 轩禅蹲下身子,和那童装长袍眼神对望,身侧英姿少女则是把目光放到了天上,一手喝着面汤,一边眉目欢笑。 “子寒,钱坤宫,平江山,陨星阁,你想和他们谁交易。” “嗯?让,让我选吗?”用手心拍了拍自己怀里的胖红薯,绿袍少年蹲在地上犹豫道,“唔……我让把交易之物留着,不管他们要什么,我都不想这么快和它失去联系。”轩禅抬眸,望着身侧的长袍少女,声音轻微,“阿姊,你,你觉得呢……” “无碍。你且等着吧,她会来找你的。”宣娘温和一笑,将身子的重量从顶梁柱旁抽开,春风托起发梢,一身简单的大袍穿在她的身上却显得分外不同,豁达,有情调。 轩禅甜甜一笑,对面半空走来一袭黑裙,少女甜美,眼眸狡黠。 赤裸着双腿秋裳伸出手,拿出一根棒棒糖对着对面少年微笑,“你好,我叫秋裳。呐,甜哒!” ------------ 替罪因果 第三十八章 手中棋子的温度 西北塞外的风,带着草原的味道。 王庭十八座,草原狼与草原人在这片最接近灵魂的地方相互博弈,用他们的智慧,胆魄书写了一篇篇荡气回肠的英雄史诗。 那故事不用文字记录,不过是一阵风。 每有少年立于草原的风中,便能听到那来自远古的呼唤。 这个过程,叫做洗礼。 而受洗礼之人,必是这草原上当代最为意气的少年。 传承一年一次,但不是所有人都能从这风中听到讲述,能够迎接那来自蛮荒的一口气息,能够去聆听那神秘的教诲,从而有所得。 星辰的七道轮回主不是西曌任何一位上道人赐下的,能够给予这般荣誉的存在,是这片草原。 草原,广袤空间无垠,草原无数,但只有行国的草原方能称得上伟岸、光辉、苍茫以及浩瀚。 其余地方的草原都比不上这西曌的塞北,敬畏自然,敬畏天地,这是草原人与草原狼天生就会的东西,除此以外任何的草原生物都学不会,自然也就没有所谓的草原魂魄了。 作为这片草原上最为瞩目,也最受敬仰的少年,星辰却是于华光照的第一年去了西曌的皇宫,做了那位上公主的骑士团团长。 西曌的公主册封等级与其他国度全然不同,按照血祭的习惯共分为七品封号,其中五到七属平常范畴,由皇室拟定,一到四属国家范畴,由朝廷商讨拟定,昭告天下,此外还有三等封号。 其中一等封号名叫“诰命”,由占星师取天象定封号,前缀“始皇、蕴象、骀荡,幻生”。 再上一等赐福名曰“彼岸”,此封号需有天骄光辉在身且得到荒古草原的认同,前缀“蓬莱、咸熙、神爵、悭行”。 而那最高一等的尊位书墨“造化”,这等尊命需引得南域异变,再由厨圣出面主持方能尽功仪式,前缀“行国,恒明,皈凰,西曌”。 而上公主绝雨烟的尊位便是“造化”。 她是上天骄,且命中异数。 曾有上道人苦涩寓言,正是因为这位“造化”的存在使得南域的“万历十五年”提早了,也让它与“天启一年”之间的距离消弭了。 世间天骄有七位没有出过手,“大恐怖”宣缘,渡江血刃,四季宗劫修冬劲,域外绝代缎箖纱,北宸无极长公主,绝代浩瀚“廖昶妍”,还有一位便是草原上的这尊“造化”,西曌小公主殿下,绝雨烟。 当然,还有一位“天骄”,不过现如今也不知道他还算不算天骄。 虽然他确实没有出过手,但是,谁在乎呢……。 谁让这盘棋局,你连名字都没有。 荒芜的黄沙带来一片沉默的沙粒,少年侧身眺望,一笑,春风来了;伸出手撩拨着额前的碎发,星辰整理好长臂上的木质劲弓,周身的冷风带来了嫩草的新鲜滋味,不算甜,却总归是一番滋味。 少年恣意,抱长枪立于屋檐之下,四周风铃脆鸣,激起一团懒风喧闹,脚一滑顺着屋檐落下,狼狈地于少年肩膀上喧闹,最后含泪委屈地于其肩膀上睡下。 它们睡颜安稳,恬静,可怜兮兮,又眷恋纠结,这少年尽管讨厌,却叫它们极有安全感。 星辰一笑,伸出手指戳了戳懒风们的脸颊,满天星辰闪耀。 嘻嘻,叫你们闹。 少年调笑,懒风小蹄子摇摆,哼哼唧唧得厌恶地瞥了一眼那银甲少年,最后又觉气弱,嘟着嘴似是求饶一般傲娇地生着闷气,被春风冻得瑟瑟发抖,少年恍然间觉得自己似是做得有些过分,伸出手掌安慰着小懒风的情绪,它们羞怯得红了面容,斜身蹭了蹭,笑嘻嘻地躺下,泪眼朦胧,显然是熬夜了。 调皮,不乖哦~ 少年憨笑,于屋檐下呆立,不敢稍加动弹,生怕因此吵醒了这些灵动的小家伙,目视漫天星辰,细数着,一颗一颗,像是孩童手里的糖果,甜,稍腻,却吃不腻。 诺大皇宫,但相比于其他皇城西曌的“气派”却是弱上几分,没有大肆地修建什么宏伟或者华丽的建筑,没有什么灵阵宝器老不死,就像那草原一般,无视世间流言蜚语亦或者酸臭腐儒的口诛笔伐,那宽大的胸怀与气度让得四方天骄无不心生敬仰,而西曌的天骄于天骄之中亦是好分辨,或者洒脱飘逸,或者热血意气,亦或者如他们太子殿下一般,臭不要脸。 总之,没规矩就是了。 星辰恍然大笑,起步远走,草原的风吹开了一面橙黄色的旗帜,锦绣繁华,满面肃杀,绝代风华! 爽朗的笑声于星夜中回荡,一阵鸡飞狗跳,一些好不容易睡下的侍卫看着他们的骑士团团长顶着黑眼圈默默地看着,你不会愧疚的嘛? 哼唧唧,发什么疯呢! 小懒风们被颠醒了,伸出蹄子戳了戳少年的面容,但星辰和影无踪一个德行,陈选都抢不走他手里的棒棒糖,笑笑怎么了,你能拿我怎么样? 大半夜的不能笑吗? 好吧,不能。 但是例行公务,我这是职责在身,能原谅就原谅了吧,还不是有人来闹事也不打招呼,事权从急嘛。 星辰暗自点头,他大半夜不睡觉,是为了戍卫边境!好像是说东边来了一袭无畏的锦衣,把他们家公主殿下的柳树给折了,锦衣折柳,好大的名头!如此嚣张的行为,真是不把我西曌男儿当回事! 如此——我笑笑怎么了?看我干嘛?我有错嘛? 披甲少年回视皇城侍卫,神情坦荡,随后尴尬地将手中长枪折断,三支短枪随着他的动作牢牢插入背后的披风处,红缨摇摆,长弓入手,少年龙行虎步间落叶随风,俊雅面容如君子,却有一股蛮荒的无畏气息,像那草原上的巨狼,生得大气且漂亮! 辽远的乐章自少年周身盘旋,那是一曲来自远古的呼唤,那是一阵来自草原耗牛的低吼,那是一声来自草原骏马的嘶吼。这少年一身重甲,看起来稍显臃肿,但不知为何,那内敛的豪迈之气却无法遮掩,如是一盏明灯。 短枪带着锋利的味道,感知着那凌厉的尖锐感远处一袭锦衣睁开双眸,慵懒地靠着长城砖垒,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疲惫地打了一个哈气,倦怠道,“葛玉,你不说让我等你三天吗?这都五天了,想用多少棒棒糖来补偿我?” “棒棒糖棒棒糖,就知道棒棒糖!你都多大了,还和我一个孩子抢吃的?”星辰脚步一顿,弯弓,打量着他这副理直气壮的模样易鲸嗯哼了一声,披甲少年一怔,瞬间气虚,涨红了小脸,“唔!这,这个嘛,这不是家里的日历忘记撕了嘛,……哈哈,哈哈!”披甲少年笑言道,尴尬地把一身戎装收好,一副底气不足的模样。 两位少年分次落座,锦衣位左,藏袍位右,一身宽大的衣袍相配他那“江南婉约”的身躯一时间也说不出来什么感觉,想笑,但却意外得契合,看久了反倒有些许的韵味浮现,浑然天成,好似第一眼的意外是一种错觉般。 锦衣内敛不语,星辰却是不曾搭理,微醺酌酒,相比于他马秋北实则更具西北味,膀大腰圆身材魁梧,自有一种威慑力,而他虽是这草原上的一代天骄,却总觉不曾得到草原的味道,以至于第一眼望去会想到中郢亦或者南疆的广袤山岭。 烈酒兑水,藏袍少年喝了四杯,吐了吐舌头,锦衣少年尝了一杯原汁原味,亦是吐了吐舌头。 这是皇宫旁的一间楼坊,再过去几段路便是那有名的东市了。 锦衣少年自东边来,折了公主殿下种于西市的垂杨柳,随后在这东市等了他五天,说要买他一把劲弓。这劲弓随手可得,但是垂杨柳却不是你想折就能折的。 星辰不语,饮了一杯水,这次也不兑酒了,语气却有些上头,“黑衣帝君,可还好吗。” 藏袍少年玩味一笑,锦衣少年掂量着身侧的戎装颔首,“什么时候来,请你吃饭。” “不了,她还想再暖阁住几年,我便在这守她。北宸那位不想落子了,她也厌倦了。与你七弟不同,殿下这异数可算不准。”少年回眸,将一柄短刀置于桌上,推到易鲸身前。 “你救出宣缘的那一刻,你便应该知道你们的身份遮掩不了。说白了,回来的到底是自己人,你们这些域外的就不好说了。我这筹码,你可看得上?” 少年温言细语,一笑。 他叫星辰,孕育星辰而生,但为了她,他宁愿只做一个天骄。 他回来的目的与七剑一样,都逃不脱一个“情”字,但七剑想娶,而他,只想远观她独立的美,护她一世安稳,就像现在这样。 星辰落子,此举,无悔。 锦衣远走,此生,不再折柳。 星夜大开,秋裳剥了个橘子,远处青牛酸得跳脚,远处大红母马可劲地跑,洛城焚香,宣缘走了,那黑衣帝君此刻正坐卧于中郢皇宫的房梁之上,手里是一片片的小饼干。 大约,会比秋裳的好吃。 少年淡漠一笑,有气无力,斜下方那身着黄袍的帝皇负手望着江山,珠帘摇摆,清鸣四方。 他回来了,此后不再是中郢的青龙帝君,此后也不会再守中郢的礼。 只是不知为何,那一身白衣的医官却让他不想就这么离开中郢,那一纸交易是没了,但好像,心有所属了。 少年晃荡着身子,一帮老臣不在,也没有人管他,不过哪怕是有人出手想管,大约也会被这失落的少年大半夜得去到屋里吊起来吹夜风。 我心情不好,所以,别搭理我。 秦寂打了个哈气,望着那阁楼临窗处的中年男子,轻笑,靠着梁柱望着那明晃晃的月亮,轻蔑地戏言道:“皇帝,你说我还该不该留着,还是说这一切都在你的计划里?也罢,驱虎吞狼。诚然,心机不错,既然拿天骄没办法,也便只能用阳谋使得天骄互搏,坐收渔翁之利。” 少年抬眸,明月穿透云层撒下一片银辉,黑衣行于月色之中,与那一身黄袍并肩对立,手中摇晃着杯盏,清甜的苹果汁恍惚间猩红如血,下一刻又瞬间恢复了原先的纯度。 礼乐声不断,少年将果汁饮下大半,望着四周的园林,随意道:“我说皇帝啊,天骄很强的,强到哪怕只剩下一个,也不是非天骄堆数量可以堆死的。中土三国,三国皇后皆是天骄,却唯独中郢皇子碌碌奇才,这不是你自己的原因吗。 “你说你蹦跶什么,别争了,昔年契约说了,后宫只需有皇后一人,北宸、西曌遵守了,你却违约了,既然如此又为何要怪娘娘将这两位皇子贬凡?不过是一场交易,她没错。” 秦寂侧颜一笑,“皇帝,我不知道这场大劫中你出了多少力,但我要事先告诉你,我不是你害的,不然你已经死了。天骄是什么,我看你,根本就不懂! “也对,你要是懂的话当初就不会在他们与绝色打好关系之时自己故作潇洒地去凡尘游历,然后娶了一个民间女子自以为世间豪杰。你去追寻你所谓的爱情去吧,现在怎么又想起你的百姓了?可不可笑啊,你觉得你昔年的太子身份很光耀吗,你不过奇才罢了,要不是出生于皇族,有上道人博弈,皇后娘娘会下嫁你一条狗?白痴!” 黑衣鄙夷,愤而远走,那窗口久矗的中年男子于此时瞬息苍老了许多,嘴角淌着血,含恨闭目。 自滕王阁起,中郢皇室便再没有出过天骄,那一纸契约的漏洞不过是一个陷阱,等着他自投罗网。 段止翎,段藏匣。 好名字…… 黄袍落寞,扶手望江山,这,终究守不住的江山。 ------------ 替罪因果 第三十九章 灯影下的喧嚣与墙角的爬虫 因为框架做了调整,故而前面的章节启动大修,但是没想到修改的进度会这么慢,甚至于耽误了更新。 因为稿子修改了不下七遍,和《寞道》一样,现在看到章节内容都想吐,如今只修改到第八章,很是纠结。 推荐我尽量推到三月底,二月末去和责编沟通。三月中旬尽量修改完毕,后面的几章都是五千字和七千字的大章,不好意思再懒下去了,水群水得其他作者们都举报我了……咳咳,接下来的半个月不用太期待,大约会写五章左右,不会存稿,有多少发多少,全力修改稿子,毕竟三月还是要拿全勤的……三月第一天或许会请假,不用等,毕竟没有存稿还是心里不踏实,所以初一那天写而不发,望大家见谅。 ------------ 替罪因果 第四十章 那年那风雪,泸州飞白月 上一章主角部分还是因为没有修改的原因不敢落笔,这章凌晨能写好,作为补偿。 鹉言,致歉。 ------------ 何人为师? 关于更新 三月全勤不变,只是来解释一下因为修缮阶段可能会导致的一些可能性。 因为推荐推到了三月末嘛,就是为了把前面的漏洞全部补好,故而更新的时候只是把剧情草稿发出来,可能会不俱美感,推荐不看,以后来个爆发……很期待有木有? 作息崩了,干脆就不调了,是晚七点到中午十一点的这么一个时间,十一点到凌晨三点更新其他时间段用于修缮。 章节名会有调整,什么时候发第三十九章的标题什么时候开始更新。前面很多地方不知道要不要重写剧情,确定修缮完成的章节会在章末写出来。 以上鹉言,致歉。 ------------ 替罪因果 第四十一章 烟雨朦胧时 “如果我说,那日情形已记不太清,你会不会觉得我有所隐瞒。” 少年低语,远处黄袍闲愁般坐卧于树下,望着那天际流云不知在酝酿着什么,良久,不言不语。 有答复的必要吗,没必要; 既然如此,沉默便好。 翎羽描摹着长袍上绵延的纹路,少年于迎星树下执棋子轻落,水波荡漾开落叶飘摇,明灭不定的晨曦辉光于此间似是被过滤了一层暴烈的衣袍,看不清,亦是看不真切,朦胧成了一团火红色的模糊面团。 光晕涣散,远处少年郁郁寡欢,斜发露水轻染,苍白手指翻页着手中古籍,读诗书,尚礼仪,守纲常,衣着不染,翩翩少年模样,只是断了相思肠;他终究是不甘,却又终究明白,自己跨不过去。 少年倚树闭目思量,远处溪水畔一青涩少年垂钓柳河畔,纤细而柔软的丝线看起来有气无力,不曾挂有鱼饵,随着水波东飘西荡,瞧那样子别说是游鱼了,似是连刺入水表的能力都没有。 那日孩童停留了一宿明月夜便回到恒阳入眠去了,他不曾记得那孩童的模样,不曾记得那一笔交易,浑浑噩噩得好似就这么过去了,什么都没有记得,什么都没有留下,更惶恐那所谓交易了。 段止翎起得有些晚,刻意隐瞒亦或者不经意间那平白年岁里不知为何又少了一天阳寿,初醒时轩禅不曾翻看日历,但察觉到屋内的另一张床铺上昏迷着的少年是霖昶时,他便有所明悟;不过相比于他,那拔步床上的青涩少年状态更是糟糕,一袭水墨长袍,容颜看起来未曾有过变化,手中紧攥有一幅画卷,其上鲜血淋漓、三只蝼蚁。 他感知得清楚,有一只,画得是他。 少年吃着手中的糕点,小口小口的模样似是腹中有所积食,但碍于上道人淫威又不得不装模作样地进餐,长发散乱,身子骨被不知被何物压得有些许疲惫,看起来松松垮垮得,不一会少年些许是精神倦怠了,步伐慵懒地行至迎星树下,对面那皇室贵胄浅淡一笑将对面座位收拾了一番,将书墨推至绿袍身前,“忘了太多东西了;我算出你身上有一褂,想来你自己也见过,那日,”少年斟茶,停顿,良久默然,似是觉得有些冒昧,但那问题又关系到了他所在乎的地方,思索片刻复之继续言道:“敢问,子寒可见到什么了……” 黄袍少年的言语有些轻幻,听得那没有底气的言语对面那端坐初阳之下的青涩少年心中纠葛万千,不知作何感想,沉思着接过对面杯盏试探道,“你应该,算出来了吧。”目视那青冠少年轩禅轻笑,“我不知你我看见的是否一样,不过我既然看不见,那么你应当也相差不了多少。三皇子,此行沧溟殿我便一人去吧,尽管看见了那所谓的天骄鸿沟,但她……我非见不可。” 绿袍少年淡雅一笑,他与段止翎、霖昶是为中土三位稀缺的半步天骄,不过他们“半步”的情形互有不同,他是从绝代陨落而至,相当于一座山平白少了一半,时而天骄,时而凡俗,故此曰“半步”;那酒肆楼阁中的水墨少年是他的平和版,奇才峰顶,时而有惊世之言语,号称“天骄之下第一人”,放浪形骸与众天资少年存在明显鸿沟,也是他们中最有可能成就天骄的“半步”;自若眼前这黄袍少年,他的情况有些复杂,天骄无望,凭借法度可越过奇才一线,但这所谓“天骄”就如云端少年,世人眼中高山仰止、卓尔不群,山云雾洞一副仙人气派,但距离那阳辰星却始终是差了些境界,逃不脱这大地的束缚与枷锁。 所谓半步不过是奇才中的天骄,但双方之间的鸿沟却是众天资中的魁首,那差距不可言说。 就像那箴言所记一般,如若生灵的存在是为了赎罪的话,所谓天资不过是那囚徒中罪孽较轻的忏悔方式,但天骄之风华却是万不可用那肮脏的枷锁碰触的,那是执法者,生来纵横,死亦羽化大方,全然造化。 仅此一句足以阐述天骄的地位,但那真实的差距却比之更加得宽阔辽域,自南域有记起,奇才化蝶为天骄的墨笔仅有四例,在这漫长岁月中聊胜于无,好似天骄本就天生,不可能攀升。 想着青涩少年心中腾起些许无奈。 为何从奇才到天骄这般艰涩困苦,从天骄,不,从绝代到奇才的路,却是如此坦途。 绿袍少年终究是心有不甘,执杯盏缅怀那过去一片混沌的岁月,不知为何,有些感慨。 他当然知道自己为何会忘却掉那段交易的时光,因由中土与天下的差异,为了弥补那巨额的资源差距中土的四十七大势力开始以帝国为中枢抱团,凭此互相交易,而天下缘由空间距离的差距很难实现这般举措,便让“交易”二字成为了陨星阁近乎是专属的称谓。 相比于天下的交易而言中土的交易更为规范也更为特殊,其中天骄占七成上道人占三成,“交易”的权力随着交易者境界的提升也开始诞生出了一种名曰“框架”的划分方式。 其中由天骄所自由掌握的交易框架等级分为“五、四、一、零”四种等级,每种等级对应各种不同的交易内容,其中“五”框架适用于天骄所直系拥有的存在,“四”框架适用于天骄可交易的存在,“一”适用于与天骄有联系的存在,“零”适用于天骄相信其存在的存在,所谓的“三级交易”便是指天骄们使用面对面的方式在第五框架内进行交易。 框架本身的存在就是为了保证交易内的信息不被除交易双方的其他存在所窃听或者是推算,秋裳与他交易的时候便使用了框架,只是……他好像无法在其内交易,也不知道是自己晕过去了还是如何,想不起来,找不到头绪。 他虽然不再绝代,但是内心深处属于“天骄”的执念还是有所存在的,只是没法在框架内交易的天骄还算天骄吗。他不知道,只是未来他不会再固执地留在那里,做一只碍眼的爬虫了。 青涩少年对坐,他们之间的交流方式有些可笑,东施效颦一般。 如若说天骄之间的交流方式是漫天落子,随笔勾勒,最后画卷璀璨的话那他们之间的言语就有点刻意了,不得天骄的恣意洒脱,没有奇才之间的风韵万千,四不像,说道最后两人荒唐一笑,不再言语。 邯郸学步,久了,双腿也废了。 轩禅新手阅卷,恍然间想起了那个故事,讲的是个老江湖。 那年春秋,世人幡然醒悟,每人活着都有三分道理在手,只要有所衬托便觉有七分造化在胸,实则却是看得人间,活在人间,最后死在了人间,什么都看不清,真真假假戏耍着小聪明。 烛火自觉明亮是因为它在陋巷中燃烧,四周一切漆黑;灯盏自觉明亮是因为它在市集中飘摇,悲悯得看着那烛火的微光;篝火自觉明亮是因为它在沙漠中平视远方,大千世界藏于胸膛;明月自觉明亮是因为它没见过太阳,却反射了太阳的光,鸟瞰大地,无与之争辉之辈;但那阳辰星,它见过那宙宇四方,发光明亮,好暖。 这便就是天骄了。 至于那所谓老江湖,不过是那篝火,活了一辈子成为了自己过去经验的奴隶,被束缚在了牢笼之中,万事败了叹一声“人世如此,无需执着”,未曾名满天下便早早得“功成身退”,殊不知可笑卑贱,但千年来这耍小聪明的却不曾断绝,只是那读书人一翻古籍,却能看见圣人千年前便将这些“把戏”记于其上,万般教导。 至于那案例,一曰名讳“乡原”,一曰名讳“小人”。 缘故如此?不过是觉得自己比他人悲惨罢了。 就像那酒楼上看着蜡烛一直嗤笑、悲哀着的灯笼。 撕破黑暗,好伟大呢; 少年吹开眼前的雾气,起身,向着那车马走去。 他不会与段止翎一道,但同样的,他也不会再去那天骄的殿堂之上死磕,他选择了那荣华富贵,自此,做一风华少年。 轩禅带了三炷香,腰侧悬挂了一袋香囊,三块令牌,就此远走,不再停留。 望着那少年瞬息间的风华模样黄袍垂眸,一叹,些许落寞; 他始终是无法明白那天骄的颜色,便如他一直无法明白绝代为何是绝代,而绝色为何叫绝色一般。 惊鸟铃脆鸣,青冠少年取下腰侧的一枚书令压在了身前案牍上宣纸的一角,铃声在此间空灵地回荡了三声,卢呈在车厢内安睡,睡得跟个傻子一样。 此行少年远走,车马东去,是为那沧溟殿; 那绿袍少年此生的执念,那白衣少女栖身所在的沧溟殿。 初阳,一切安好,路途上绿袍少年正衣冠,神情浪荡,望着从身侧飞驰而去的九匹骏马,淡雅一笑。 这一抹笑颜,风华绝代。 水汽弥漫开来,大雾轻柔笼罩,少年于这水韵中的模样,像极了烟雨朦胧时的江南。 美,好看。 —— “读诗书,尚礼仪,守纲常”出自《三国杀》界·李典的配音。 ------------ 替罪因果 第四十二章 客礼寒江雪,大道向南 没人知道那少年为何会一意孤行,衣着绿袍远走他乡; 哪怕,他没有故乡;哪怕,或许没多少人在意他举动的异样。 那日灯盏沿着集市徐徐熄灭,少年顺着那烟雨朦胧的长街迎着广莫风而立于一树冬雪之下,寒露堆砌,衣袍萧索,此行东方,大道向南。 此去不知多久,不知少年会于何处停留,尽管他步行到不了沧溟殿,但他却有不得不放弃车马的理由。 其一,那卑微而可笑的理由仅仅只是因为他想见见这所谓世界的模样;这大半年岁,一切都如水镜河一般波澜不惊,但随着那二楼酒馆的交易完成,上道人终于是舍得赦免于他身上的枷锁与限制了,不再耗费心神去算计,此时少年伸出手总算是能看到那不是他人精心雕琢的画面,终于可以无端悲喜而不会受到压制;绿袍热泪盈眶,心神震颤,那山那水那风雪,正如陈选所言一般,美到你不愿意用力去记忆,苍茫到你不愿意去刻意地观摩,浩瀚到你看不清;舍不得将之看清晰,亦或者无能为力去包揽那方寸的浩瀚。 青涩少年孤立,风雪大作此间震荡,片片桃花染了金线的无端光彩,成了天地间漫野的粉末,在这扭曲的空间中他长大了,一袭绿袍深邃,长发束之以白玉冠,露水沾唇,挽歌一旁,华光流淌,细听,是那清明的往生乐章。 这是天骄破开诅咒之后的命轮赐福,自离开天南村七个月始,他终于是得到了。 绿袍少年缓步,随后动容地飘逸侧身,时间在这一刻膨胀开来,声声慢,日月之光辉于此刻朦胧显现,将那少年根骨照得纤毫明亮,风华如三尺白旗招摇,玉镜高悬彩云间,少年浅笑,对着那典雅酒馆遥遥行了一礼;这一礼端正肃静,不知在表达什么愧疚之情,表达什么感激之情,表达什么敬畏之心,表达什么少年一去不回的凛然杀机。 笛声回荡,青衣袖舞动着天鹅的翎羽,轩禅回身,手中三炷檀香顺着手心滑落,一株落在了厚土之上,一株游到了那浮云一旁,剩下一株香依恋在青涩少年身旁,静静地自焚,等到风吹一缕此物无形缥缈,少年手握一段树枝,从这集市的西门向往远处的地平线,一步一步,不曾再迟疑瞬息时光。 慕容轩说了,只管往沧溟殿去; 他允了,只要还能步行,他便会顺着那个方向前进。 北宸无极长公主,无极长公主; 少年眼眸晦涩,闭眸无语。 太重了;这封号重得让他有些不敢触碰那光辉的颜色,不敢去直视那铭文的模样。不知为何,尽管那绝色少年的封号未曾定下,但在那梦中,他好似见过;见过那少女一把红伞的模样,一袭白衣,衣袂白雪,长发飘荡长空净化着那看不见的亡魂孤鬼,夜色倾城,缠绵红线惊鸟铃。 在那梦中,他痴傻地立着,静默于原地远观那如神祗般造化一身的世间绝代,恍然间他忘却了自己的存在,只是觉得安宁,这一刻他分不得真假,分不得幻境真实,但在睁开眼后绿袍少年明白,他再也不见那般恐怖的容颜,再也不见那般动神心魄的绝美华服了。 她活成了一尊雕像,活成了他的信仰; 只可惜,奢望…… 少年形容憔悴,风姿内敛,清澈的眼眸中倒映出些许星河之水,如若可以……他想去再见她一面,用心神去描摹她那出尘的风姿,远观,只为喊一声,殿下…… 绿袍藏蕴气息于方寸之间,那方寸之间白衣少女于崖畔一望,手中一抹绯色光晕点缀了雪地泛滥的白色,眼眸平淡,钟鸣声不断,天池之水在那华光照的瞬息泄露而出,于这大地之上飘洒,市集旁,迎星树下人们跪成一排,对着上苍祈祷,厚重而虔诚的吟诵声在这山脚回荡开来,青涩少年行于雾水露珠之中,一步步无神,一步步回魂。 他感受到了一道浩大光明的目光,那是一汪分不得喜怒悲喜的眼眸,那是一片叫不出名字域外之地,顺着那凋零的霜雪望去,白茫茫朦胧胧,什么都看不清。 平地梅花香,枝头迸发而出的花蕊将染了露珠的风雪披于身上,周身迎星树招摇,星光混杂着些许晚霞的色彩,不知在为何人作画,不知在为那天涯一侧的白衣,许何等宏达的灵愿。 这一转,青涩少年不知脚下踩过了多少春秋,路过了多少历史的痕迹,这清瘦的身躯似是那般无二模样,却又有着不知名为何的莫大威能,三千青丝散乱,北宸的大方强者们静默地凝视着那方白玉冠,不曾伸出手阻拦;此时的他有资格称风华位天骄,既然如此自然也无需大动干戈,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毕竟,不过是借道罢了。 众使者闭目,一阵珠算脆鸣,骏马欢腾,那大榕树下红装少年端坐骏马身上打量着身侧绿袍,炽热的红莲将风雪化作白雾,一圈圈水汽萦绕,少女巧笑,蓝白色大衣倾覆于玲珑身躯之上,面容姣好温润,恬静灵动,那笑容不知想表达何种情感,只是,绝不会与那绿袍少年有关。 侧目天涯,红莲收放着此间天气,似是察觉到那红装少年的降临碧空之上长裙轻落雪地一旁,白衣少年收伞轩窗,四周霜露于此刻有意无意地贴近少女的身侧,羞红着脸,莫敢多言,扭捏成了一团清澈的水球,蝶舞,缤纷。 她来了,免不了此间热闹; 红伞飘摇远走,那少年的年华于此间发光,片片樱花落带来一阵沁香,白雪远走,随着那白衣的离去远处青涩少年兀自停下了脚步,发丝散乱,衣袍褶皱,心跳平白漏了一拍,双眸怔怔,一滴热泪;适才,适才那目光,是她的……轩禅动容,身子微微麻木,步伐停顿,置身于大道的荒芜之中,此间天地凝冰,水天一线中他看见了无数个自己,俱都迷茫在了这不知名讳何处的地方。 少年伸出手掌,肤色苍白,神情呆滞,顺着那冰面的倒影看去,此刻的自己已是恢复了此前无华的模样,一袭竹绿色长袍,衣衫染雪,比不得那冰面的剔透光阴,与这纯净的空间模样格格不入。 寒江雪;风雪莫敢堆积的寒江雪; 少年心中轻念,衣袍顺着风雪远走,慕容轩没有骗自己,陨星阁天骄众多,自己于风华少年眼中又是那般的显眼,四月前他大约是能到沧溟殿的,在这些似有若无的交易之中;只是不知,到底会差多少时间。 水汽涣散,少年顺着苍茫空洞的天际远行,脚下冰面虚幻,天地澄明分不得上下,便如此刻现状,这里是陨星阁的过道,两岸是市集,此时,这寒江雪有留客,一位蕴藏草莽之气的胸怀少年。 他在那;青涩绿袍眺望,眼眸涣散,片片芦苇于对面招摇开来柔嫩的身躯,望着那垂钓苍穹的斗笠少年轩禅闭目思量,听不得花鸟鱼虫的声息,却有阵阵波涛顺着小风的脉络滑过;少年痴醉,感慨,果然天骄不同凡响。 世间诡道万千,大抵分为大道、虫洞与过道三种,其中大道之上鱼龙混杂形色各异,上道人与凡俗同行,虫洞则是唯有大方强者方才有能力进入的通道,艰涩难行,至于这过道,非是天骄无法进入,且自成天地。 便如这寒江雪;这天地倒悬的寒江雪。 绿袍缓步上前,望着那盘坐于蒲团之上的风华少年,此少年,腰佩剑;轩禅心中一惊,观摩着他收线放线的行为迟疑片刻,终究是没有动作。 除了他自身的表意以外更重要的是他的道器;佩剑本是南域较为流行的一种武器,更有剑道修士无穷,但对于天骄来说配剑者却不多见,其一自然是天骄的术法飘逸,不拘泥于行事,少有选择道器为兵器之举,其次便是因为那关山四剑之七,那以刑剑而闻名天下的意气少年。 正是因为他,正是因为他那风华绝代的一剑使得近代天骄无不规避之长剑不用,只因不论如何,他们都无法挥发出那大恐怖的一剑,故此不敢用剑。 如今天骄齐出,绝代二十三席,佩剑少年却也唯白彦一人而已,天骄半百无一剑客,但眼前这少年…… 天骄是不会用兵器作为装饰的,一为不屑,二是道器傍身,也不值得。 绿袍矗立于冰原之上,他过不去了;似是知道那少年便要离开此地远处风华抬眸,眼眸锐利干净,温和有礼,不知想表达什么话语,良久,抿唇;轩禅定身,随着那少年的一眼落下他便现身于市集之中,此刻天池之水落了半晌已然停歇,然颂咏之声却不见断绝,余音寥寥绕房梁,蒙蒙雾气遮蔽。 陨星阁的集市很长,少年的路也很长。 青涩绿袍回味着那绝代的发香,那一袭白雪的荣光。 恍然,此行东方,大道向南。 沧溟殿,那少年,在路上。 ------------ 替罪因果 第四十三章 天下乞丐何其多 拈花手,风吹,老乞丐睁眼。 他见到那少年了,一身绿袍,那清明的模样;他知道自己在等他,故而也不着急走,矗于一树冬雪之下,环抱着手臂半开眸以窥视世界,周身五只灵蝶,一只比一只梦幻,也不知是哪位黑衣少年所饲养之物。 老乞丐明悟一笑,望见这生得飘逸的落魄汉子轩禅轻缓起身,风叶不沾衣,顺着发丝滑落,周身灵蝶飘舞散去,留下一道道华美的痕迹;哪怕他看不见。 少年痴语远方,定是他了;哪怕天下乞丐何其多;亦或者是他见过的乞丐许多,却俱都是这般模样,故此,一见如故。想着理由青涩少年荒唐一笑,壶中癫酒摇晃了三下,不饮,顺着落叶的开帘上前,将之置于阴影处乞儿的身旁,那遮蔽阳光的峦石向阳一侧。 这酒本就是为他添的,一壶一壶的酒量是那酒馆小二亲自掌勺的,他不曾言语,也不曾干涉那店小二的动作,故此这壶中癫酒多少,纯度如何尽皆是一概不知。不过,还是得要按照步骤给他送上来,毕竟壶中何物与他见这壮汉之初面赠的礼节之物并无相关。 好似,都不曾花费分毫。 绿袍坦然落座,那老乞丐不曾抬眸,望着身侧的酒壶也不知瞧见了什么,淡然一笑,侧身看去,那干涩的动作似是好久不曾有过转动一般,凝眸眼前少年片刻,微微苦涩道,“你来得,可真不是时候;你说我为何要在这等你,等到不想等你的时候你却来了;也不知会不会抵消我这空等一场的年岁。” 说着那汉子将酒壶从巨石一旁挪到了阴影处,眼眸浑浊不清,却意外得明亮。 打量着眼前的老乞丐轩禅好一阵沉默,他算是知晓了为何交易完打望四周会有种头晕目眩的效果,便如此时他看向这乞丐,总觉得他离得好远,远到眼眸中的存在是一道虚影,看不见摸不着。 果真不凡; 绿袍少年心中不知作何感想,混成一团,却也是松了口气,从戒子中取来两只木碗,一旁放有一条柳枝,其上沾染了些许的露水;老乞丐提神,不为这一副摆设,是为那少年的目光。他看得清楚明白,自然,也就不藏了。 他要去洛家寻一笔机缘,这其中必要牵线之人的存在,既然那锦衣少年提前将一切安排,指名道姓叫这少年过来一切自然是板上钉钉得妥了,只是交易之事毕竟有损颜面,他可不愿与蝼蚁达成契约,索性眼前这孩子不致于那般不堪,算是达到了能让他容忍的底线。 乞儿墨想着交易,神形慵懒,身子越发得出尘了,原先看不清的面容更是模糊成了一团,只知道他想告诉世人,自己不过一乞丐罢了。望着眼前老乞丐那虚幻空洞的身形轩禅眼眸微微一凝,试图集中此人的模样,半晌,头晕,终究是放弃了;青涩少年无奈摇头,想来他的境界比之自己的预料还要高,念此轩禅将视线固定于一处能让他稍显好受又不至于狼狈的地方,待平稳平息之后取木碗之水饮下,试探性出声:“冒昧打搅;此行交易乃师尊之嘱托,小子并不知晓其中细节。一切以先生为主,洗耳恭听,万望海涵。” 绿袍少年执礼,那老乞丐也不在意,颔首,眉目他方郁气轻言道,“你且等等,我于你将一则故事吧。” 老乞丐端坐,打量着眼前这少年的色彩,娓娓道来,“天下乞丐何其多,运道好,吾也见过不少。”壮汉执碗轻抿,身形稍轻,眼眸深邃,“你我素昧平生,交浅言深本就是君子之大忌,但如今涉及这交易的细节,既然那黑衣将你的消息赠与我了,某自不该对你隐瞒;大约,他便就等着这一笔强制性/交易呢。”壮汉微微苦笑,他确实不想就此对眼前这青涩少年心生愧疚,但也不该暴露这么多细节,如若说有什么让他做出这般举动的,是因为可怜嘛……;可怜这少年与自己一般不可救药的信仰嘛。 老乞丐言行艰涩,无奈地摇了摇头,对面那绿袍少年似是明白又好似不求甚解一般,壮汉不曾在意,自顾自言语,望着那西北方的苍穹,言语带着些许的感慨,“你可知,那神水宫吗。” “小子有所耳闻。”轩禅轻声回应,四十七大势力中许多门派他就只知晓一个名字而已,此时知晓那老乞丐要言论了,便就干脆地闭上眼眸,不再东顾西盼,凝神思量。 对面悄无声息,似是看不见这少年的动作一般,老乞丐缅怀远方,神情流露出些许的眷恋与感伤,不知在翻看着何等事迹,此间霜雪大了些,这巨石之下更是化作了冰霜般模样,清澈且玲珑。 神水宫没有霜雪,全是冰,俱是这万年不化的剔透坚冰。 打量着那冰面倒映出的模样壮汉怀念着自己从前的音容笑貌,完了;彼时不再年少。 那是一片坐落于破碎空间的隐秘殿宇,幽蓝色的美震撼那勿入此间的少年,待回身望见那一袭青蓝羽翼的少女时他方才知晓,这,是神水宫。 神水宫别名移花宫,月寒宫,门内尽皆女子,自其成立之始便不曾与外界交流,位列的序号也是厨圣亲自赐予的,是为中土第一宫,在中土势力的典籍中对此以外的消息便就稀缺了,比之民间也多不了多少,仿佛那座隐秘宫殿不曾坐落于北疆,而在天下之东南一般。 而他,也不过是因那次遭遇,多知晓些许隐秘罢了。 “并蒂莲……” 壮汉身形微微颤抖,轩禅眼眸兀自开阖;那一瞬他好似看清了老乞丐模样的面容,但好像又看不清。不过无论如何,对于那模样他都有了些许的印象,好似在哪里见过…… 空谷幽梦般,绿袍少年拿起了冰块之上的那根柳枝,待其招摇间露水化作了霜雪,少年一身青绿长袍,白玉冠,世界风采摇曳,一把红伞大开…… 他看见了,看见了那破碎的世界碎片,里面有一少年,与他无关;壮汉悲悯一笑。难怪叫这少年来交易;但是向往自由的囚犯依旧还是囚犯,却因向往自由,而活得不如囚犯。 秦寂,你想让他去死吗。 老乞丐小酌木碗,轩禅神色迷离,手中蛛丝发寒,坚冰被冻得裂开,土壤中长出一株新芽,左右摇摆。 “能继续讲吗……”青涩少年闭目,壮汉微笑,算作同意。 他笑了,笑得像个孩子,不是因为这少年,而是因为那锦衣少年说,天涯不远;而天涯,长有一株并蒂莲,可增长天资造化,汇聚那彼岸天的尸身可扭转乾坤过去,回到那梦魇之前。 彼时,你我或许少年。 一声长叹,老乞丐绾发,霜雪落于两只木碗之中融化,这算作添加筹码,只是不知,这筹码到底加到了天平的哪一边。 少年闭目安神,对面并蒂莲开; 此间霜雪缤纷得刻意了,一片片堆积在大地上,此起彼伏弹奏着盛世的哀乐;听着像情人之间的离别情爱,细听却是一曲国仇家恨的少年热血,再听则是变成了那狂热的信仰,那名曰孤坟自刎的渡江鲜血,最后凝神静听,……呵,不过是一曲哀乐罢了。 那乐声抽干净了少年的力气,肉体黏在冻土之上,老乞丐终于是开始讲述了。 他讲得是那茫茫人海中的圣洁白莲,说得,是他最后刻在崖壁上的断肠曲。 世间诳语出少年,世间悲情浪人寻,世间悲苦乞儿语;只是这天下乞丐何其多,为何我总是能遇见你们;终究是不肯放过我,便就于那一把红伞的模样。我只是想见她一面,我已然是抛弃了天骄的外衣,为何又让让我明悟,我可能拥有的光彩。 我不愿在这被你们戏弄了。 绿袍少年长发散乱,不再去听对面壮汉的吟诵之语,他在替他遮蔽那大能者的意思,只为了让他拥有一颗独立的神识,而不是一只被下套到东奔西跑,却自己为自由的猎犬。 霜雪划过轩禅的衣袍,最后无力地坠落于坚冰之上,老乞丐的嘴角落下七滴鲜血,对应了远处长褂少年手中的七卷金线。 但他说出那三个字的时候他便知道,剩下的无需再多言了,他必然是明白的;就如他来时递于自己的那一壶癫酒;他知道,里面是空的。 望着那少年的背影他知道,交易完成了。 只是那风雪,一路相随。 ------------ 替罪因果 第四十四章 遥远处施礼 灰色的鼓点在天际跳动,云海翻滚之后翠植随意,浮华伴着雨水,莲花衰败,八风吹不动。 今日天象汹涌,不知在害怕着什么,萎缩成了一张被翻滚的墨水浸染了的白纸,只是那身子一过了枯江冰,好似一切都消逝了,欢愉地望着那一袭白雪,如临大赦一般。 枯江冰是沧溟殿的地域,而沧溟殿是南域北疆东部当之无愧的霸主,只手遮天可换日月星辰斗转,宫宇坐落于海天一线的孤岛之上,定海神针一般,震慑八方,晶蓝洁白的色彩叫此间天地都为之梦幻;故而有所别称天堂岛、翎羽冰洋、诸神之眼。 其中天堂岛中的“沧溟”二字一曰苍穹,一曰无尽之海,而翎羽冰洋便是取二者之意的统称为“主宰”,这名字寓意在南域是十分霸道的,若是单论名讳所夺之气运诸神之眼名列前茅且稳定不落。 不过沧溟殿虽说拥有南域四十七大势力中层次最为高端的恢弘殿宇,但天堂岛在各大榜单中的排名却不见得有多么好看,它自所以能够傲立便与其之地理位置脱不了干系: 首先是其所在的大区域,翎羽冰洋坐落于中土之边缘,距离天下的断恒并不远,而中土相对于南域而言占得面积不算大,西疆大部分,北疆大部分,尽管其之中部言之南天境由三大帝国通吃,但是那小小地方对于南域而言真的言不及交易的主体,边角料罢了,故此中土的领域占不到南域的十分之四;因由此故中土的大势力基本以南天境为中心布散,彼此距离不远,唯一脱离这核心区域的地方便只有诸神之眼与天上人间,因此与其他大势力没有根本的利益冲突,自由发展自然得也就没有所谓得气运冲突了。 毕竟哪怕是整个北疆的东部气运全部收拢下来,也不见得有中心融汇区域的百分之一,优劣各有,不过沧溟殿的独立是骨子里的,并不是所谓之避世,所谓之孤僻,也不是所谓之待价而沽,所谓之遗世独立,它们的规矩正大光明到与渡江有的一比,也是少有的不曾被任何宗门针对的南域四十七大势力。 一直以来翎羽冰洋都比较安稳,什么都没有,是那种不在乎的存在感,好似此间大势力只有四十六一般,但自十年前北宸下了一场冬雪后那梦幻的诸神之眼却突然崛起,那猛烈的威势便如其之名讳一般,霸得魁首,取得“风华绝代”之光耀;不过尽管取得“综合榜”与“天骄实力榜”双榜第一,但沧溟殿依旧自然祥和,随意得不曾在乎一般;与陨星阁、流云阁那般慵懒得不在乎不同。 四十七大势力之间少有往来,最多不过天骄交易,但天堂岛却从不曾有所主动提及,但是一般邀请都不会拒绝,只是来及此地好似没有多好意义,故此哪怕是万历十五年翎羽冰洋的声望到达顶峰亦是没有交易往来,不过今日,有一袭红装想来看看;此后天骄们更是会纷至沓来。 北宸皇室十一封号,而无极长公主的诞辰快到了。 风云变化,万里江山,小舟恣意少年,一袭风月无边;他是常言,没事,划船过过场。 少年浪荡远去,一身外交长袍,晶蓝色的翎羽混杂着露水化作丝线顺着边角一圈圈绕,诸神之眼的规矩不一般,奇才峰顶为次道子,天骄为道子,但这些赐号都算不作数,它们真正的次道子门内唤“皈谷阳”,而道子,名曰“清江月”。 很可怜,常言什么都不是,他只是个道子罢了。 小小少年故作潇洒地游了过去,他有七分浪荡气,三分书礼气,今日轻侠之举定是忘记吃药,出来无端喧闹了;水镜河被游伐轻抚着化开,远处崖壁连绵,万千冰原化作一块连体的坚冰,蓝白色混杂着些许晶莹的颗粒,光线反射,极美。 少年披着棉被躺在木舟上观摩着远处的星空,两岸的马头琴无端想起,看去,那是一幅幅静美的油画,一行蓝袍随心而动,也不知在体悟着何等的风采。 他困了,也便就睡了。 风华转瞬,月色临尘,似是听说有之身着红羽的小鹦鹉用墨汁将它侮辱了一番,它轻柔一笑,也不知在找寻着那何种神物的足迹,绝色女子闭眸,身形带着一种震撼的柔美,披月色于此间天地,静默了庸人自扰,静默了带着面具的虚伪,静默了丑陋与肮脏,月色温煦,层叠着爱与生机。 红伞裹了一层冰,像是那在寒潭中燃烧的火焰,它沉醉在身侧绝色的气息之中,空洞地舞蹈着,周身朵朵烈火红莲,那官宦少年睡着了,徐徐的窒息感压迫而来,苍穹流云断裂,为那树下天下旁的红伞献上了膝盖。 总是这般,睡不安宁。 白衣少女回眸,周身四席盛世华服,从西到东依次排列开来,涣散着恬静的光晕;她们分别是“墨青丝”、“点朱唇”、“青衣袖”与“胭脂眸”;其中“墨青丝”、“点朱唇”、“胭脂眸”是世人皆知的护卫,而“青衣袖”作为七卫之一却在天南村中堂而皇之的出现的,不曾遮掩,正大光明。 这般以来,那无极长公主殿下身旁较为神秘的,竟然是那“墨青丝”了。 绝代收伞,红装少年转醒,趴在白衣少年的腿上,睫毛轻颤,也不知是哪里不安稳,少女无奈一笑,伸出手整理着那散乱的发丝,许久不见,怎得也不知道怕生呢。 三袭绝色行礼走远,星月明亮,一旁女子青丝散乱,美若星河,璀璨闪耀,一把青黑色的小伞也不知能遮蔽住何等的凶险,也不知是遇见了什么压抑之事,眉宇染上了一丝焦虑,身形慵懒地坐卧于巨树宽大的枝桠之上,群寂草开花,漫野的萤火虫,略微嗜睡。 她叫徐时晴,无极长公主身侧的“墨青丝”,沧溟殿的“皈谷阳”,亦是七卫中在廖昶妍身侧时间最久的绝色;她来得早,也陪得久,昔年白衣少年降身之时身侧只有四位,是为“凝脂玉”、“墨青丝”、“冷红妆”、“风紫陌”;恒长秋、宇文念珠,廖研霏是后来,更准确的说是她提拔上来的。 南域从古至今只有四席从奇才峰顶到天骄的风华少年,除了这上面这三位以外另一位是渡江的七剑,而七剑与宇文念珠在奇才之际,有过牵绊。 域外之人来到南域都会受到压制,除了境界以外天赋也会受到压制,便就如南域四十七大势力会有这般多的别称一样,真正的天骄也有很多代称,且不能说出口,像马秋北,夜未央,宣缘,也像青伞,还有自己这身侧的殿下,用假名去承担因果已然是一种很熟练的手法了,他们这一脉与北宸皇族的交易跟皇帝与皇后的交易是一样的,再过不了多久诞辰就到了,其他的便就不谈了,她怕的是缎箖纱与宣缘。 缎箖纱与廖昶妍一般,都是残缺的灵魂体且来到域外受到压制,尽管看起来是一位浩瀚,一位绝代,但缎箖纱那残缺的程度说是投影都不过分,随便增强一分便就是大恐怖存在;而宣缘,那更是棘手,同样是游离体,但是她的评测却比树下这白衣少年高出不止一线,实打实的大恐怖存在。 此外,还是天下的“那位”。 她之所以会在意缎箖纱与宣缘,因为全然代表了三大势力,却不会有合作的可能,宣缘是“焉”字造化,缎箖纱是“酒”字造化,那位是“生”字造化,听说也有“焉”字造化,而卫夜瞳是“空”字造化,昔年被夺了名字,不若也不会与皇族交易,以“廖”为姓。 上道人下得是一副棋,天骄下得是一副棋,浩瀚下的是一副棋,大恐怖下得是另一副棋,她只是垫脚看了一眼,自然没有那红伞看得清澈,只不过,蹚这浑水是为了昔年那执布披衣的少年,或许,这是殿下心中的执念吧。 她必要找回他的一缕存在,只是那般存在,谁敢让他活着? 辽域雪域下着雪,不同的少年看见了不同的场景,远处一袭绿袍踏着细水流涧计算着时日,他知道那一袭白衣是四月的生辰,陪她过了十年,今年是最后一次,他想去看看。 哪怕那鸿沟胜过南域的断恒,他也要了却这残念,此后生死算计全都不管; 不管。 ------------ 替罪因果 第四十五章 只愿描摹你的美 来了; 折扇少年衣袍顺着风轨自由摇曳,稍缓,宁静;他在这枯立了一个下午,而这不耐烦的情绪来自于适才那一道星陨,他不知道这一道流星代表着什么,但此刻整片深邃苍穹都涣散着它的光明,银彩色的梦幻光粒将此间灰暗的天地点亮,带来那源自远方的消息;哪怕它暂时还无法解读。 星河信鸽开始坠落,长褂少年却已不再注意它的过去与未来,相比于此他有更在意的事情,想着流云少年放眼远方,手中盘着小巧的熔炉,桃花香从中徐徐飘出,缕缕香韵环绕,风华长袍。 他到底还是留下来了; 远处老叫花子面容沉静,没有丝毫的愧疚模样,好似他叫这绝代少年在那等着自己的到来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此刻步伐尽管给予了尊重,沉稳从认真,但看那邋遢的容貌到底是有些不是滋味。 故意的吧。 香炉少年不动,身后蓝绿色的将军树上群叶闪烁,不知在与天上的哪颗星辰交流,三千五百年,这是身后古树的年龄,亦是它扎根于此的寿元;自它出生起七个月后便从天下搬家到了中土,在这平原渡过了这般绵延而长久的岁月,也不知是在遵守何时许下的誓言,亦或者接了谁的灵愿。 不去与大树交流,少年打量着眼前壮汉的身形,他看起来苍老了许多;上道人的席位便如逆流而上的孤舟,不进则退,每年都需要庞大的造化才能维系自己的地位,适应这奋勇向前的局势,更何谈是所谓之前进排名,那种疲惫与压抑是许多天骄选择在十七月上袍这个年纪羽化的原因,自他淡离绝代视线起不过大半年,却已然是老成了一块土壤里的芋头。 少年闭眸,对面老乞丐心中呢喃,不知在痴语着什么,遮掩,隐藏,却没防备。 他不知道说什么,凝眸对面少年手中的卦象,最后沉迷于其上七卷金线。 是那老东西的,他能感知到那气息,若是从前他定是会细细追究一番,但此刻他已是没有多余的精力与时间去纠缠了,他是不会羽化的,却也不会在这里停留太久;他想回去了,想休息会。 尤其,是在得知了并蒂莲的消息之后; 老乞丐倦怠,他知道九方阁定会为之拼尽全力,因为异类觉醒会使得他们被迫投入更多的兵力,毕竟彼岸天对那天翅才是最厌恶的,因为迫切所以疯狂,想要不玩尊严局,自然要把它费尽心思诞生的造化之物夺去,然后交由那小鹦鹉去肆意凌辱,因此故今日的下午时分南域便来了不下三位指挥使,加之一位造化存在坐镇;再者哪怕是此刻没有达到目的,伴随着那庞大的交易启动整片南域也会受到波及,不过也不知是它们自信南域定会在轮盘的策谋下土崩瓦解还是觉得双圣太过难缠,不过一定的是三大联盟定会在此大劫中瘫痪,使得彼岸天麾下的结构再次重组。 不,它没有机会重组了。 邋遢壮汉眼眸深邃,身子微微挺了挺,看起来硬气些,对面少年是看不懂他的视野的,但是身为域外大势力的使者他亦不会暴露这等消息,毕竟天骄,太过聪明;相比于此,他宁愿此笔交易受累。 金线慢慢爬回少年白皙的手掌,待只剩到四圈之后跨步上千,沉默的气质带着些许的压迫与杀机,不知为何他有些想动手,那是笼中困兽的自觉,恍然间好似差一息、差一瞬这个机会便就消逝了,只能永久地沉沦在地狱之中。 长褂少年三步急促,待三步落下后腰侧熔炉开始熊熊燃烧,形成一片用作庇护的领域法则,发丝飞舞间眼神乖戾、暴虐,有些控制不住情绪。 这少年大约是浩瀚;不过,掉阶了。 老乞丐淡笑,但这笑容看起来却十分得温和,没有敌意。 与洛炎交易并不会让他掉价,这本就是值得他正视的对手,所以在得知洛家使者是他的时候老叫花子并没有什么情绪波动,如今洛城只有三位风华存在,马北风的性子定不会来,马秋北又是熟稔,避免不必要的存在他也不会主动请缨,既然如此流云少年来此的可能已经是八九不离十了;再者马北风亲西曌行国,喜好车马肆意,但熔炉少年却与沧溟殿有旧,此行它们道子诞辰封号他定是要亲历的,故此这也成了他的必经之路,毕竟再论起来,他与无极长公主还是有所个人恩怨的,他不来的可能性太小了。 将军树下两袭衣袍互相打量,一旁那乖巧的木树扭捏地酣睡着,打着哈气“略略略”声不断,托腮契约着眼下这平原之上的交易;契约交易一般来说都由双方缔结的,不若交易都没看光了,血亏到至尊们都想哇哇大哭,毕竟实力或者境界天赋差一点的根本就用不到这般高端的交易手法,所以这般情况极为少见,但是在这古树之下他们并没有这样的担忧,甚至连交易框架都没有,好似对身后的苍茫小可爱很有信心一般。 夸我了呢~ 将军树眯着小眼睛不好意思地吐了吐小舌头,身侧落叶飞舞,口中“啦啦”地哼着不知何处的小曲儿,枝丫摆动,一圈圈光晕围绕着小风蝶舞,很是好看。 乖呀,犯病了就不要闹了呢; 小糯米团子脸红地贴着古树的躯干,那软糯的模样大约,挺好吃的。 将军树舔了舔嘴角,笑得像个大福娃娃,小米糖们却丝毫没有觉悟,呼呲呼呲地睡着了。 真好呢。 契约写完了,那树下的折扇少年却不曾被身后景致影响,只是盘坐于卵石光滑的秃头之上,被它滑来滑去的,扭捏了几下长褂少年怒了,抓了一把沙子放置于石头的地中海之上,一阵哇哇的哭声流露出,好似觉得自己的头发白洗了。 “公子雅趣。”老叫花子一笑,随后转视线于另一颗圆润的卵石之上; 我就这么看着你了,自己瞧着办吧; 哼,宁死不屈,贞洁! 是夜,一行少年盘坐论道,两颗被凌辱了的石子委屈巴巴地隔海相望,哭声压抑且克制,闻者伤心,听者落泪。 当真,悲剧; 动作很快,在这夜色中两个男人都没来体会那交易的滋味就各自形单形只地离开了,身形相互交错,少年回眸一笑;记得,路上安好。 长褂绣流云,少年向着那万丈冰原走去,留下身后被卖了身子的糯米团子,两块被值了发的石子。 兄弟,长,长草了…… 哦……你也一样诶。 真好,快乐。 石子们缅怀远方,那没走多远的绿袍少年。 他是下午来到这片平原的,腿脚的速度一直没让他离开,数个时辰之前这里青天白日、艳阳高照,小坡上一树梨花衰败,这青涩少年便前去看了看,此刻,他正悠悠转醒;睁开疲倦的眼眸,少年好似昏睡了许久,眼中视线幻灭,一切都看不真切,身子骨间爬着些许的小奶狗,一舌头一舌头地舔着,慵懒地想睡,哪怕自己方才转型,只是在这大自然上赖床,也没什么不好。 不知多久,少年艰涩地翻了个身子,让月光照在自己的胸膛之上,好男儿的双眸目视那星辰大海,些许的血液被烛火点燃,烧的他躯壳有些沸腾,只是提不起丝毫的力气。 下午,他看了一树梨花的衰败,很美,那景致将他的灵魂吞噬,此刻醒来不知多久,想来也不会都拿梨花消陨的时节,毕竟他开花时那节气便不见轮转,时光亦是没有松动根系旁的土壤,好似此间那一树梨花衰败也不过如此罢了;看着玩玩。 少年物理,星河之中却有这大鱼触摸,那庞大的虚幻身形溅起星辉,翻起浪潮,涌出大片大片的璀璨星光,华美的线条勾勒出些许涣散的粒子,他们相互交汇,相互融合,又相互分离,组成全新的画卷,层层叠叠,目不暇接。 今日平原祥宁,恰逢启蛰之际天气回暖,春雷始鸣,正是雨水渐多、乍寒乍暖之时,一席绿袍躺在枯木之旁,脆草之上,四周的惊虫声起伏,向着那东方。 不论这虫鸣是为谁,他都享受到了这一刻的安然与韵调。 明月几时有,多年寻觅,隐于雾中,藏于苍穹之后,今日得见,仅有这般的荒唐。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想去看那一树梨花,也不知道为何自己会躺下,但此刻的天晴他却很喜欢;感恩,也不知道鸣谢着谁人的给予。 少年郎起身,此刻他的使命是东去,东去沧溟殿,东去枯江冰,东去那一袭白雪,红伞世间。 不知为何,如这星辰一般,他想去描摹那风华的美,把它花在脑海里,死都不能忘记。 不论你们要什么,我能到就好。 少年微笑,笑得,和那身后的米糖一样,软糯且可爱。 ------------ 替罪因果 第四十六章 无所定局,无所心安 天涯鱼肚白,如今,光明坦荡。 南域虽说是这片空间统一的地域名称,但因由那广袤的领土使得此间风云迹象存在明显的界限,其中作为两道的核心存在,中土与天下已然是可以看做全然不一样的世界,大风俗不同,历史框架不同,自然得文化底蕴也不同,彼此之间的联系可以说是一点都没有,彼此之间的商贸对于拉近双方距离来说全然是杯水车薪,可省略不记,老一辈或许是愿意承认自己所属南域的,但是前缀一定要加上“天下”或者“中土”。 毕竟其余地域再大,空间也是相互连接的,因为过去的经历还有些许认同感,但是由于断恒的存在使得双方的消息根本就没有做交流的可能性,书籍文字的不流通让得双方的生灵都彼此隔阂,偏见到底,从此处可以看出双圣是多么得霸道与伟岸,说是是煞费苦心毫不为过。 南域与双圣的事迹虽说荡气回肠,但对此刻的影响却得暂且不论,毕竟对现在的生灵而言的南域的风云中心是那中土的沧溟殿;其实这般说是有误的,相比于“青天白日”而言这件事情的影响力只波及了南域的中土,最多连带上了天下的些许天骄与上道者,冠名南域不仅是中土的话语权者,便就是破碎空间与渡江后的那一线亦是会不平;毕竟南域的名字原先是南海的,后来交易给了道圣,对于此间少年来说,南域比之南海更能激起它们的热血,万年来可见执念之深,怨念之重,亦是南海被称之为“妖境”的重要缘由之一。 不过沧溟殿这件事情要说及中土,不若先从南域的“天下”开始浑浊;南域是一万年前双圣的创举,彼时的它们作为双方不可动摇的掌权者自一开始便没有相互征伐,而是敏锐地察觉到了危险的存在,洞察先机、彼此互助,历经几十万年的磨合方才让彼此的天骄一代/开始放弃征伐的念头,改为合并为一块全新的土地,可以说双圣的实力、影响力、魄力、胸襟、决策力还有从前所做的一系列伏笔都开始迸发出来能量,那般天下无双的魅力,那般翻涌而出的动容使得它们便是现在依然位列所有少年心中的信仰,简直是神明的化身,从头翻开岂是“圣明”,简直是见过这日后的事迹,从头将悔恨抹去。 之所以将沧溟殿的风云扯到南域的诞生与南域天下,那么枯江冰的故事其实已经可以抽丝剥茧地描摹了,那是双圣融汇时所掌握不了的边角料,南域的许多区域都有这样的痕迹,只不过是冰洋区域有些许的异样,那不是融汇,更似有所操纵得安置,双圣将天下边缘的几处孤立冰原强行压缩、搬运到冰洋之上,那一片晶蓝而无杂色的区域可谓是南域几处少有的纯净之地了。 近日来南域有几波大动作,一是天骄的汇聚,二是阵阵无声的祷拜,三是燕国往事引起的波澜。 这其一有所预料,其二最多是不解,但这第三怎么看怎么反感,总觉得哪里不对。 中土三帝国的存在是南域诞生之后方才出现的,此前诸国分散各自有中心,并以此相互言论,“中枢”也是在发现拥有强大的对手“天下”之后方才出现的决策中心,诸国开始较为平和地合并,开始有策略得规划空间与各种资源,激昂向上,其中燕国便是中土的老牌大国,存在有数十万年的光阴,只不过是昔年不曾有过惊才艳艳之辈的扛旗晋升帝国罢了,那时候南域的中土阶层存在一种明显的误解与不可言说的忌讳,这使得民间化天骄为天资之魁首,贵族以绝代为最终目的,天资好似成了一种隐晦的名称,但实际上各代超越极限的存在都有过恐怖的天资涌现,至少厨圣便就是。 如今南域公布的天资到绝代为之,各大权势掌握到浩瀚为止,再上面就统一用“造化”这种粗颗粒的词语去概括并将双圣位列其上。 但是双圣知道“造化”存在,那确实是天资的称谓,不过那群恐怖存在是不会让造化回来的,若是回来了那前面的鏖战就失去意义了。 天资几道双圣也掌握得不是很清楚,听说只要通过阵法沟通后面几道天资冥冥之中就会给予机遇,加之天资的维度价值很高,所以是不会对外开放的,这也正如南域的政策一般,利用天骄这鸿沟打消诸多窥探的念头,其实这么说也是肯定了天骄的稀缺与价值了。 作为凡尘羽化的第一步,天骄的重中之重使得厨圣这等资质都不会小看,天骄以下烂泥,以上便是匕首暴徒,再后面也不过是凶器的迁升罢了,直到造化为之;天骄出世为帝君,造化临尘为至尊,亦是一道大鸿沟,只不过昔年双圣是抉择群的小尾巴,否则也不会被彼岸天要回来,这是多方博弈的结果。 而说到博弈,便又得回到燕国的身上了。 作为中土首屈一指的大国,燕所拥有的权益比之三大帝国都要超出一截,毕竟最为中枢存在它们的任务是稳定与发展中土的势力,便就是相互征伐也是出自于民间恩怨与些许的私语,真正的精英没工夫去为这些东西盘算,这也是为何皇室是皇室,帝国是帝国的理由,其一便是皇族由昔年合并的大国皇族联姻所得,但是帝国却是由天骄联合上道人创造得,各国的律令都有声明与注解。 因此故使得燕国的位置很尴尬,它的政治脊梁与势力脊梁全都是皇族,皇族强则哪哪都强,皇族弱则哪哪都若,只能听从三大帝国颁布的律令而失去话语权,很显然,凤皇不在其内,所以燕国巨无霸地强,想管他还不一定能管得住,也没有办法去限制其手脚。 而燕国所引起得这一阵波涛,便就出自于镇国公府。 如今凤皇绝代中土十七国之首,燕国的爵位亦是水涨船高,但是他们在国内的地位并不知怎么样,锦衣卫那少年无畏的模样,谁敢用脏手去碰触那华服的翎羽?只是这多方的王侯中镇国公的地位与权势却隐隐有超出其地位的势头,不降反升,受多方眷顾。 其中波澜有四,其一便与陈国有关。 陈为国号,坐落于中郢之东北,亦是世间大国,年前秦、陈暴乱,使得皇族的处境较为难堪,只不过叫世人想不开的却是那皇族四公主披着轻纱薄衣轻车到了燕国镇国公府前的三尺白玉台前,盈盈下拜一日一夜,长跪不起。 此举之深意很难说明,镇国公府虽为凤皇之叔父但慕容冲绝代之身,按照天骄那性子定不会大婚卿雨桐,故而这下一任皇帝定然是国公府的长公子,这件事不仅是燕国明了,便就是在中土都不算秘密,凤皇重侠气重义气,昔年其父夺得皇位的卑劣之举便就让他心生不快,觉得对叔父心中有愧,孤身北地后又多受援助,因此凤皇黄袍之后做得第一件事便是将各种权柄赠予其手,也算是变相地证实了流言,甚至有过害怕国公不受皇位而多次劝说的事例,政权也多有依赖,那少年确实不是做皇帝的料子,不过是临危受命,但他数年来的举措也不算失了法度与礼仪,维护好了这个国家的形象,可以说燕国之繁荣昌盛少不了他的武力威慑,少不了他的出尘天资,更少不了那运筹帷幄所付出的心血。 至于燕国风波之二便与凤皇脱离不了干系,这一切来源便是那名曰皇族脊梁的凤池;慕容冲身为天下绝代自然知道中土三大帝国的政治格局所带来的各种便宜,而凤池便是他为燕国打造的势力支柱,如今这动荡的缘由便是因为那几位凤池新锐。 不论其他,燕与秦的恩怨使得燕赵男儿从未忘记西进,而凤池作为少年的骨髓之地更是慷慨大义,自慕容冲登基以来武风迎风暴涨,官员的年龄总体偏青涩,左派旗帜高悬,举措多激进,按理说在这关键时刻燕国自然是休养生息,但面对秦与陈这场动乱凤池之将领却分外地统一,极为凤池新锐更是捣毁了秦国的外交大使馆,整片以南天境为中轴线以东的区域开始陷入泥潭之中,肃杀之气蔓延开来,大动作不断。 作为国祚超过三大帝国的大国而言,他们的动作更容易引起中土的混乱,其一便是因为体量小、灵活,在很多时候根本就没有办法掌握。 这两件事对于燕国来说还处于可处理范围之内,但是另外两件事情却叫燕国有些难为。 其一自然因为沧溟殿;凤皇作为时间少有的绝代天骄,他很有必须亲临,再者北宸身为北境主宰,燕国的领土大半部分在北疆,为了缓和国际关系也必是要去一趟,问题便就出在这,燕国可以说是全依仗慕容冲的威名,此去极容易被针对,如今棋盘大开天骄之间的关系也不再缓和,如今局势动荡进退两难,选择极为得凶险, 其二,便是那叫燕国有所压力的存在。 九幽宫; 至于九幽宫为何会发难,那便要说道凰羽,卿雨桐了;十年前,她,是九幽宫道子。 ------------ 替罪因果 第四十七章 清明雨下 青莲开,一帘幽雨; 此间宁静;青伞执礼祥宁,此间天茫茫水浩瀚,不知在释放着何等激情岁月的给予,成片的水陆化作了一碗晶蓝色的冰泉,四周风雪缄默于一团,它们在远处的山峦处安睡,时不时用那残留眷恋的眸光描摹着楼隔间那倾世绝色的西窗剪影,小小的一团相互拥簇着,升温着,似那烛火燃烧,不知道好不好看,却总归是在摇曳的,一点一点的伟岸能量地从内核中盛放开来,带着难以言喻的美感弥漫、涣散,叫这天地四周的存在为之沉醉、为之麻木,轻柔却霸道地向着天地铺陈、笼罩过去,窒息感伴随着无意间的压迫滚滚消逝,只留下一阵朦胧的怨笛声不知所以地回荡着。 这一阵风雪来的诡异,却又坦荡光明,一行上道者不曾看明白便就被那伟岸的气息所包围,狼藉亦或者卷轴墨笔?雾气飘逸得干净,方寸间旁观者保持良久而绵长的缄默,除却震撼,此地再少有其他观感,哪怕是天骄风华,哪怕是各方势力权柄。 这是浩瀚,是南域少有的几位大恐怖存在,她没动,这场风雪却为之狂热地清扫着冰原之上的残渣,到头来却也是什么都没有描摹出来,也什么都看不明白,反倒了凌乱了那窥伺着的眸光;那是,一把青伞。上道者施礼一拜,不敢再放肆,此间的过道中亦是掀起了细微的波澜,沧溟殿的动作是叫南域的各方势力挪不开眼,但因由其同样清高的规矩,故而此间不算热闹,来往之辈尽皆是天骄,哪怕是使者也必要是奇才帝君,这般一算今日与从前也没有多少的差异,不过是多了些许的所谓所属势力。 当然,今日或许还会有一位来客,他自陨星阁起走了一个月,如今也不知道能不到跨过枯江冰,执礼长殿前按,若是可以,那一袭绿袍便会是如今的意外,只是此刻服饰太多,各色造化带起各色风华,他来……便永远都站不起来了。 想那少年也明白,却仍旧在那平原之上孤旅,也不知在眺望何等梦幻的光彩,在体悟何等深邃的事迹注笔。只是,他或许看不到,不论是那宫殿穹宇还是那北宸的仪仗队,这一切都好似离他离得太远了些,远到已经不一定有可能去染指;不,便就是梦想也染不见那一缕璀璨的明亮。 毕竟,那是一把可与青伞媲美的红伞。 红莲开了,一日开三次,夜夜青莲生,只是适才那一道青莲开得太过惊艳,她便只把玩这红莲,身侧一袭白雪,少年伸出手指在莲瓣上挑逗着露珠的色彩,安润的球体在那古树之下追逐玩耍,到底是看不见其余的光彩,此间红衣白裳,足以。 月色恬静微笑,焰火自莲蕊中吞吐,青红色的光晕带着些许晶莹的颗粒回旋,相互碰撞,相互融汇,想回分离,相互汲取力量,最后化作了那清清白白的模样。 孩子气了;观摩着身侧女子那稚气的容貌少年指点着分月的方向,今日不见客,却不一定见不到,只是见得多了,难免有所纰漏;青伞起身了,形影一动便就失去了存在感,如今南域四十七来了大半,在意的榜上也取了一大半流水,只是差了些许的味道,尤其,是那清汤的味道。 尤其,是少了些许葱末; 倦怠了。雨丝一断,远处暖阁中薄衣少女唇齿发白,身子微寒,身旁凰羽一身莹白色流羽长衣,身披山河俊秀,穿戴天地俊美,一口浩然气藏蕴于胸腹之间气质绝然一域,也不知是从哪里借了些许面子工程,但看那款式大约是与流云阁脱不了干系。 少年静默,长发端礼,街道两旁火树银花,此行沧溟殿她本想带着那姑娘,但想来清明之前还是作罢,以免那枯江冰的交易有所迟疑,或许改变不了局面,但是消息总归是会吝啬不少的;相比于交易所的,它们更在意消息。 尤其是,南域的消息。 负手而立,少年身形俊美飘逸,星河化作长道一条铺陈开来,举手投足间光晕扭曲涣散,化作那洛水一旁的光芒,照着不知何等白袍,不知何等的瑰丽裙倚。 ------------ 替罪因果 第四十八章 君止往烈,北斗指南 三月的全勤更新到四十七章为止,剩余时间全部用来修改前面的缺失部分,望周知。 四月修改设定,包括人名和地域名称,包括鹦某人以前的所有档案,加起来百万之多,所以更新我会和责编沟通,看看能不能定下推荐;嗯,从一八年十一月开始写到现在二十万字不到……惭愧,但是不断的修改是因为强迫症,文笔不好嘛,所以每有感觉自己好像有能力去完善它的时候便就不想敷衍,免得日后翻看失落不已,这是多年的习惯,大约也是我唯一残留下来的赤子之心了,愿你我都能在《凭道》中找到美好的回忆。 至于为什么修改人名和地域名字,那实在是人物和区域性名词太多了,为了避免人物性格的重复和背景故事的单调而做的调整,为此鹦某人特意在翻看字典,去研究每一个字的读音、寓意,还有其不同的写法,包括前面的代称、修辞方法都是为了避免单一的字频繁出现所造成的审美疲劳。 很感动,这垃圾更新速度不仅不没有掉收藏反而还加了一个,写了三年的心境早就平淡了,当初写两个月没有点击都扛下来了,如今的执着也不过是迈不去心里的门槛,如今签约多得是那份责任,多得是那份义务,为此会慢慢去修正自己的冲动,去修正自己的片面性观点,为了《凭道》去做不可能能做的事,去完成看似不可能的繁重任务。 修改到第四章,这是第三版,到如今前面的内容字数翻了一倍不止,第四章更是多了三倍的字数,这越发坚定了鹦某人大改的决心,重写便就重写,毕竟会更好不是。 啰嗦了;以上,鹉言。 ------------ 替罪因果 第四十九章 方寸自在,红衣白裳 如下: ------------ 替罪因果 第五十章 风华一袭江白衣,不胜欢喜 垃圾台式害我在转移文本的时候丢失了几千字,从凌晨开始校对文档,现在还差一千字左右,害死强迫症! 章节名字和卷名都调整好了(凌晨前修正),大家可以自由设想剧情了~~~莫名其妙地多了三个收藏,希望是可爱的书友奔走相告的结果;本来今天就应该把前五章修改好的,哎,可惜,二十六万字的稿子被我压缩到四十五章,此后开始以轩禅为主线。 这段时间会慢慢地把设定什么的全部上传,这类废话会在后期删除掉,转而写一篇千字的文章做一个艺术性总结,嘿嘿嘿,不知羞耻! 更新无法把握,快的话二十七号能好,慢的话从四十六章开始更新(本章更新内容发布)。 以上,鹉言~! ------------ 替罪因果 第五十一章 我说我也放假了你们会不会打死我……emmmm……我开心,嘿嘿嘿……四月的借口之一就是我的电子设备坏了,而台式……一言难尽,趁现在五一打折买了本本和U盘,不知道什么时候到,然后也确实是有人拉着玩……鹦某人晕车,所以昨天走了一天,五月这么鸽不太好意思,所以发个单张……放心啦,这些黑历史肯定会删的,哈哈哈哈~! 劳动节快乐,我鹦某人摸鱼去了,放假快乐~ ------------ 替罪因果 第五十二章 东西都到了,调了几个小时的电脑,第一次用windows10有点不习惯……晚上开始推进剧情,少点强迫症,先让整体看着舒服些爱你,写完四卷之后发起投票,再定前面的剧情改不改。 死了一个半月,很感谢诸位默默的支持,那不曾变化的收藏就是你们对我最大的信任,五月,我,比不会叫你们失望(flag)嘿嘿嘿……U盘的数据在移植,等会整理里面的数据,然后分类,我来了,就不走了,就这样。 ------------ 替罪因果 第五十三章 别问,问就是在摸鱼,不谈更新我们就是一辈子的兄弟;嘿嘿嘿,我好骚啊~ ------------ 替罪因果 第五十一章 慎独远行点孤灯 文笔差不是原罪……懒才是。 ------------ 替罪因果 第五十二章 君子品性 定了个闹钟;以后至少一个小时用在修改文章上,然后七月上架,这一个多月写十万字;之所以这么纠结就是因为二十多章后的文风飘了,肯定是要大改的,但是没时间去修正,所以打算先更新到五十三章,然后再大改二十到三十五章,欠的字数我抽空补上。 ------------ 替罪因果 第五十二章 灯火阑珊归故里 南域的动荡大多与风华天骄有关,因为主宰们引起不了如此的喧嚣,境界往下更不用说,至于十二底气它们是南域的根骨,已经很久不曾放肆了,故此如今的特例也就那些撑过了三代的天骄们可以称得上了:毕竟这些风华过去的少年也是极为有趣的,而且如“引起南域的动荡”这等上品序词汇,除了风华天骄也就三类底气有资格这么做: 三类底气在南域的唯一特殊称谓叫生瞳,至于这称谓的由来源于双圣的笔墨,因此那意思就不需要探求了,毕竟这般存在已然手眼通天到哪怕如今域外动荡也足以安然自处,能够将之称谓的造化字眼所属恐怖,所花费的筹码也是不可估量的,毕竟虽说这些三类底气们没有欲望也不曾在意得失,但却也不会被随意糊弄,哪怕是“生宣”、“生缘”一个系列的都不行,此间道理不会领情、妥协,因为这般层次的少年已经和南域没有直接关系了,在南域立足全凭情谊,是给双圣助力,所以“生瞳”二字在某些时刻是可以直接拿来当法器镇压用的;不过或许也正是因为拥有这些权力,故此它们在南域发出的动静算是比较细微的,毕竟除了些许例外它们大多都凝聚了丹心,不会如少年一般意气风华,处事较为平淡,拥有一种极为特殊的气质,那模样你一看就会觉得高尚、伟岸,但那种自觉却不与圣贤一般,因为它带着故有的自由与默然,像极了那从顶峰过后失去形体的天体,无畏而底气,超脱而契合,不会似芸芸众生一般追求安身立命与坐拥功名,好似过去与未来都翻不起来波澜,不染尘埃一般圆满: 诚然,这些上天骄拥有一种极为适合旁观者的情绪,不论在哪里它们都只干看着,什么也不做,不掺和不染纷扰,高冷得极为苍白,孤傲得极为温和,遗世独立得近乎自然,不会对你造成丝毫的困扰,在与不在都一样,和这大方世界一般成为了你活着哪怕感知到都会习惯的某一种元素,就如空间,就如时间,没能力、不刻意甚至都不会去察觉,这种特性是非天骄怎么修行都得不到的境界,这些此间道理好像和所处的环境融汇成了一种和谐,也唯有在特殊情况之下才会显露那三代之前的气息,就像是……它们自我折叠了; 或许是这样吧。 念此旁观者无力沉默:如今一想到如惠世这般的存在所谓主宰、老祖都会无力到想吐,尤其是主宰们,明明都是掌轮生灭,但是在这些天骄主宰面前它们宛如蝼蚁,那是一种面对天敌所自发形成的困惑与恐惧,按理说到这般境地它们已经没有了本能,就连情绪都能自我掌控,但不知为何,在特殊场合它们无法独处,生瞳二字带来的压迫感碾碎了它们身为第五门槛的傲气,也唯有同为底气势力的非天骄主宰才能对自家的三类底气泰然自若,但若是面临其它的南域魁首,那场面也不会比大势力的主宰们好多少,因此如这等所属南域魁首底气的存在已经极少在底气势力之外行动过了,毕竟维系南域表面宁静的就是老祖和主宰,它们的出现会对南域的和平形成禁忌,再者没事干它们也不会出去跑,风华天骄的原则不会随着三代时间的过去就消失,不然那就不是天骄了,另外现如今南域也没有几万天骄主宰,就算都出来想遇见也需要运气,毕竟如这等存在不会去承载力不够的空间去自找不顺心,而密度大的环境又会对主宰之流形成压制,所以除了南域会议中,这等惠世少年基本活在传说,比至尊双圣都罕见; 不过相比于二类、一类底气来说这些此间道理也是特殊,因为它们不装,不会如四类、五类一般往小孩子那去变,也不朝沧桑老者、朽枯长辈去安稳,只是少年,一副十七月上袍但却不曾外泄光芒的模样:形态这事其实不太好说,双圣为了安定都是寿星模样,扫地僧讨喜所以小屁孩一个,白尊断阙三尺白旗猖獗,维系十四华光照的模样,五大底气之间的模样大多有差别,但三类底气的生瞳却拥有一种极为默契的特性,比风华天骄还要同化,甚至可以说三代之后的这些天骄们彼此之间已经没有多少区别了,不论色系、立场、尘缘,它们就是那一副朽枯而平淡的模样,看着手里的信息资料都不能做到“区分”眼前主宰,这一点也是如今南域会议中的一种奇观,同样的,只要这些“月上袍”位列,那么四类五类就进不来,不然会晕过去: 嗯,很奇怪;不知为何这些迈入第五门槛主宰们都拥有一种默契的超大密度,无时无刻不释放着伟岸能量,哪怕不动都会叫旁观者头晕目眩,这点在掌灯身上也有体现:作为现如今风华天骄中少有的进入第五门槛的绝代天骄,那位缘和殿底气就一直是如今大众视线的焦点,毕竟天骄大多都是在三代之后才自然“掌轮生灭”的,但他出生就不在第四门槛临世仙,而是直接成为主宰,这也叫许多大势力底气心里发慌,不过也正是因为掌灯,所以才叫一些幕后推手明白,为何“生瞳”给的是“三代后的天骄”,而不是“主宰天骄”,但这些都和缘和殿底气无关,它仍旧是如今备受瞩目的大恐怖存在; 至于为何能做对比,这就是因为执宰们一定都见过生瞳,这也是为何大多所谓掌轮生灭哪怕知道代价很残酷却也不愿意去蹦跶、试试的原因,毕竟在它们晋升到第五门槛的时候生瞳就会出来在你面前走一圈,把你压制得死死的,这已经是暗地里的习俗了,因为如小世界里长大的这些第五门槛们它们怕过什么?南域这么大,它们有的甚至都不承认“南域”这个概念,而是用小世界的风俗自称,文明广袤为何要纳入你的体系? 这是一件极为棘手的事情,因为南域太大,历史沉淀深厚,在这客观条件下哪怕是资质不够的只要时间久那么老祖是一定会出现的,而刚晋升找它们说规矩是起不到任何作用的,反倒会因为这“对立”而暴起抗争,毕竟规则体系不一样,无法形成交互和信任甚至是统一战线,故而一旦高阶文明起来受到的一定是最暴戾得打压,不然“南域”就不可能形成完整的规则;说到底还是因为南域太大,无法做到细节得完善,因此这也使得那些未被探索的荒芜区域成为了最不安稳的叛乱因素,但哪怕如此主宰们也不可能“有罪推论”,更不可能去提前干涉、引起动荡,不过放任不管肯定也不行,它们到时候万一算出了什么信息觉得可以一搏、商谈什么的,或者觉得你是和它们一样的小文明出来挑衅,把周边都打一圈那南域还怎么发展?因此为了不节外生枝哪怕是再偏僻的区域上位者也要留意,不能冒出一个老祖出来然后就跟你闹腾、不服管教,再者哪怕是小地方奇才那也是乌央央的一片,天纵也不是没有过,但如天骄这个层次的品序大多文明根本就没有出现过,没有概念就不存在坐标系,要是用一个低等公式推算你的由来玩一个破釜沉舟怎么办?所以一定得让它们明白一个概念,拥有一个可以容纳超凡存在的坐标系才行,因此如今能在南域层面到处走的四类底气对生瞳们都有着本能的畏惧,哪怕是十大至尊和双圣都不曾叫它们如此拘束,毕竟那就是另一个层面的事情了,它们根本察觉不到,至少它们连天资坐标系都拿不到; 但南域的广袤不需要让所有存在都面面俱到得去了解,因此也无关紧要,但若说三类底气的职责就这么点那也太小题大做了,作为南域的底气它们在拥有权力的同时也有一些定时任务,算是为另外十二位做一个帮衬,至于如今为何要在沧溟殿这等大事上提起生瞳,那便是缘由天启的那盘棋:所谓开盘便就意味着动荡,同时也牵扯到天骄,如今三代还好,不多,同时也快要进入它们这个阶段了,比较安心,二代虽然年少轻狂,但大多都过了十七月上袍,经历的多又是回来的,也无需费心,但一代的那就是放羊,弄得山坡一团糟,毕竟南域魁首的宗门长者是没有权力管天骄的,谁叫它们自己的位序、品序都没有能高过这些娃娃,甚至很多事情都不如风华自己掌控得好,所以就没想着干预,而好死不死因为青天白日的到来使得大多的生瞳都去跑任务了,剩下的因为各种原因无法拿出统一的章程便也没有去束缚当下这些道子的行为,毕竟没有立场和权力,这也使得刚回来的生瞳们直接去会议室商讨了,配合着十大至尊手令的颁布才拿到涵盖南域的上权柄:其实这个过程不算慢,但天骄分散,所以惠世们才在沧溟殿汇合,那态度大约是怕这些少年掌舵南域,把动荡扩大到再也无法收敛的地步:毕竟一代底气最年长的才十五岁,如今天启年最是麻烦,它们的“华光照”和“月上袍”接踵而至,开盘、落子、交易、谜团,不用说,那混乱的局面肯定是一锅乱粥,所以必须要出来争夺话语权:毕竟懂道理和愿不愿意不是一回事,再者天骄做什么都对,不会有错,不过是方向和立场罢了,但如今南域是关键时刻,回来的心眼又多,鬼知道最后会形成什么样的局面,但如果这些主宰在的话就很容易得把此间风华天骄的选择给遏制住,同时形成对局势的稳定,所以如今沧溟殿很安静,但却不是因为天堂岛在管,而是惠世们出手了。 真的是,都多大了;还调皮吗;皮不皮? 无奈一叹,远处一麻木少女伸出手摸了摸秋雨的脑袋瓜子,似是有些操碎了心,端着碗于半空一勺一勺地喂吃对面芝麻糊,那神情冷淡,那眼眸死寂,只消她从枯江冰到将军树再回到冰洋之眼,此间广袤天地间空荡荡地再无声息,此地天骄一只只得低头检讨,排着队鸦雀无声,也不知道胆怯着什么,欲哭无泪却又无处伸冤,毕竟这位不是生瞳,她是生缘,是鷇音城的上尊…… 至于这位绝色有多厉害?一句话:厨圣谄媚,道圣讨好,断阙守礼,扫地僧委屈哭闹,青伞乖巧小宝宝,无色近前揉肩按脚,你说多厉害?总之不要试图反抗,毕竟有点眼睛的都知道,南域说话最管用的是这位幼儿园园长,她说什么是什么,不对都是对的!为什么?长得好看啊! 你说这话没有道理?城主就是道理! 什么?争辩?这么好看的倾城少女你忍心争辩?! 哼;不是君子所为! 总之别问,不可能有存在告诉你为什么的,哪怕是双圣都不敢忤逆,毕竟当年生宣的模样现在扫地僧想起来都会脸红,真的就不要脸了!不过这也实在说不了什么,你说双圣怕不仅得要给老头揍,你还得被上尊摁着打,不然凭什么十大至尊瑶塬是上尊啊?滕王阁这么给园长面子吗? 当然啊!白尊肯定是给面子的啊,他怎么可能承认是因为自己怕对面那少女啊,想都别想!三尺白旗?没有的事,尊严拿走就好,让着绝色不是我少年应该做的吗?总之谁要提品序、位序、排名数据有问题你就等着挨打吧,不然为何秦煜轩如此嚣张滕王阁不效仿?寡不敌众啊,他能怎么办,至于城主? 绝色啊,不要问,问就绝色! 能说打不过吗?多丢脸啊! 南域双圣面子最大,但鷇音城的立场就是面子,你说这面子大不大?那是最大的那个大啊,哪怕是求偿轩都不能说些什么,毕竟它虽说是现如今南域魁首中品序最高的,但境界最高的是这位幼儿园园长,而且品序、位序也都是最高的:尽管求偿轩回来的不过是一脉,而鷇音城一脉都没有,但那位是太上长老,在场的不知道为什么宗主都战死了,境界、资质、造化、筹码更高的太上长老回来了,这简直是小池塘来鲨鱼了,你谁啊!你凭什么这么厉害啊!你作弊是不是! 三尺白旗怂啊,这要是把棋子往凤凰宫那边去插,你说我要不要去讨公道啊?万一对面找你要面子怎么办啊? 其它家的或许会配合你演戏,毕竟表面上你就是一只大王八,不过鷇音城是千年王八蛋,你说谁让着谁啊? 没办法,所以南域魁首们哪怕是有点忌讳和自杀式防护的都不会往幼儿园去触霉头,一家子熊孩子还有一个长得美的,往哪里哭啊?这要是被旁观了上尊找你要面子怎么办啊!? 天啊,为什么你要面子啊! 哭惹,被欺负过得哭得格外伤心了,你是不是成心的鸭,为什么要步步紧逼鸭? 没办法啊,你说为什么托儿所是闭锁势力?因为这要是大门自由南域怎么办?双圣怎么主持公道?其余魁首求了凤凰宫许久,给足了她面子对方才选择封锁的;不过这闭锁其实说起来和以前也相差不多,毕竟此前儿童乐园的活动范围就不广,不过是叫其它大势力安心些罢了,谁让她回来得太特殊了,而且不论她本身的存在,单论上尊给予的恩惠程度就足以引起重视,甚至可以说现如今的南域只要是回来的就不敢说不认识这位,且大多都被她提携过,再者鷇音城的地位本就特殊,安然处世物外大义,出过圣贤许多,在那扎根的道统于原先的灼羽又是极为变态的,毕竟它,可以越过天资: 天资是一种很奇特的属性,天骄便是这种属性的某一个质变效应,也正是因为风华道子的存在方才使得“天资”成为了大道的重要属性,毕竟诸如奇才、出头地者之间的差距没有那么夸张的,心性和品德不一定就会在修行道路上失去竞争力,甚至大多时候都是先看道蕴再看资质的,唯有天赐之后才使得这一属性成为了一大重要的关键点,至于天骄不用测,大多一眼就看得出来,哪怕你对天骄没有观念,但看到之后你也不会误解他是天纵,很奇特,但就是事实,所以可以跨越天资的道统在后来也慢慢替代了“跨越境界”成为了强力道统的代名词:当然,这些说的“越过天资”是天赐之后的天赐,前面的大多不足以在密度上超过“跨越境界”,所以托儿所的道统能力就可以看得出来一二了,甚至可以说如果它不是南域魁首的独有根基,为了保护因果想来天道与之对比也不好说: 不过这里说的可以抗衡天道也不是直面的抗衡,因为天道的强大在从前使得它们成为了对抗域外的抜头筹者,那等暴力还是让鷇音城望尘莫及的,不过儿童乐园的道统不是天骄也可以修行,不曾有“天道”的局限性,这也是天道所不能并肩的;当然,虽说和天道比有些尴尬,但能与之比较就已经十分超然了,毕竟那是天道,是足以抹杀品序和位序存在的道统,相比之下儿童乐园的道统与之评分相差也不多,虽然不能叫奇才用这它去抗衡诡道天骄,但拿这种大鸿沟说事也是不要脸了,毕竟越过境界的道统很多在上天资就只能算是助力,连优势都没有,除了天道外唯有它们家的道统可以让天骄与诡道浩瀚平起平坐,当年鷇音城出来的哪怕是青山这种当年的灼羽霸主都要给面子,毕竟天道的凶险哪怕是天骄都要斟酌,相比之下这等平和道统的威力已经强悍到叫大多势力眼红了,活下去那都是一分不可思议,如今它们在南域的地位更是举足轻重,毕竟南域境界比上尊高的就已经没有了,何况道统加持? 所以在场的天骄都极为老实,显然不论回不回来至少都知道眼前这位的恐怖,那是一种隐约在双圣之外的能量,虽然坐标系无法明示,但知道这一点就够了,再者它们看不到秋雨如今那模样吗,多可怜啊! 念此天地间的道子们又是幼稚了许多:这是一件很无奈的事情,不是它们自愿,而是因为那位绝色尊者的领域,能把任何存在变成五岁模样……别问,问就我也不知道,这种诡异的领域让当初教双圣把脸都丢没了,幸好这事传不出去,但到了三类以及风华天骄这种层次还有什么是可以打听之下不知道的? 所以呢?当然是乖乖的啊,难道你有什么办法呐?没办法啊,什么立场都没有,毕竟不说这位“道理”,它们肯定是知道沧溟殿与鷇音城那不得不说是各种小故事,所以对方理直气壮地维护秩序有什么不应该的吗? 当然应该啊,不过为什么你会来啊! 在场天骄当然清楚在这种赐福下生宣生缘都会来,但是这位殿下来是真的不可思议,尤其是领域全开的来,你看看白彦叼着奶嘴的模样,这颜面都没了! 委屈啊! 此刻诸如悭行、帘书那真的是追悔莫及,此前看马秋北、慕容冲撕裂空间仓惶地跑了它们还愣着,但愣了一会嘴上就出现了一个奶嘴…… 天啊!秋化自闭了,征琰也自闭了,目光呆滞傻傻的,至于此前那比较闹腾的秋雨正吃着芝麻糊的,委屈得粉雕玉琢;实在是无力,此前听过鷇音城园长的名号,但风华洒脱惯了,大多自由散漫、做什么都对,完全没顾及的,没被管过,这次来就来,直接来一尊令子级别的,是那种在南域逐明之眼都得发憷的绝对令子,怎么办?给面子呗,没话说呗,再多不愿也只能咽下,等那位端着芝麻糊一位接着一位喂过去,那场面…… 难怪马秋北跑了,想来是察觉到了青伞了异样,毕竟它们想要感知到至尊这等层次的气息还是很难的,但青伞能,而且作为鷇音城的中枢她不敢跑,此刻她正转着伞柄玩着风,等身前长辈看过来连忙老实得木了木,动都不敢动:其实原先来南域的时候她没想到会遇见这么恐怖的存在,哪怕是成为中枢她也仍旧保持着一贯的清高与孤傲,然后就被园长喂了一碗芝麻糊…… 南域都说青伞不曾流露气息,假的,说她没被见过容貌,也是假的,她可是乖乖女,矮矮的,蠢蠢的,就很可爱…… 欲哭无泪:诚然,南域都回来这么多次肯定是不甘愿的,里面分了很多派系,其中瑶塬便自成派系,如果不是她喜欢酆泽堃当初她也不会暗暗把中枢这道子位给她,哪怕她身为浩瀚也不行,毕竟上尊不在乎这个,毕竟从某方面来说她不值得信任,而且对比来看她的品序不算特别高,与易鲸一样完全是运气好,遇到了大造化,她和酆泽堃相熟所以少了礼节,但若真论起来卫夜瞳的品序才是真的大恐怖,如果不是有缘那距离绝对不会被拉到这般近,眼前那绝色少女也是,她可是放在域外给时间就能和几位造化平起平坐的大恐怖,因为这底气所以在南域它们这一脉避世但却全无在意,只要她能回来那么不论是域外还是彼岸天都不可能伤到儿童乐园,在域外也能获得一席之地,许多对轩禅展开的事情是她策划的不错,因为见到园长之后她知道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南域回来九次了,第一次是两位瞳观级别的禁忌带来的,这也是为何九方阁也就是易鲸的师尊一直只有半步瞳观的原因,这就是代价,因此这九次中诞生了许多无法被清楚的存在,亦是间接叫九方阁那位在票决中选择了同意,毕竟不论是天翅还是那位半步瞳观它们与酆泽堃的来意是一样的,那就是夜翎; 而瑶塬,便是夜翎那个时代的存在,尽管她风华之际大时代已经平息了,不论是明、风云、刑渊、幽都穹宇、幽都晨曦还是白啟都已经抽身大局、尘埃落定,所以并没有多少彼岸天行事的准则,毕竟太久远了,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那个时代的灼羽拥有欺压大千世界的能力,这也是为何现如今造化能够凝聚出如“宣缘”这等无上品序的缘由,至于九方阁的报复也是一脉相承的,毕竟它们曾经被逐明之眼欺负上门了;但这些都离她有些远,虽然她和青碗有联系,但那是与酆泽堃一个品序的存在,自她少了阴阳之后位序就跟不上了,也是如今她为何始终藏着一口气的原因,它的忌讳便是出自这:不能提起;或许吧,不过这些于如今都算不得什么,因为令君回来五次了,这一代始他殉道的承诺就已经兑现完了,剩下的事情已经不需要她去掺和了,至于她留在沧溟殿的原因则是出自上尊的启示:毕竟这里的秘密不是所谓的回来的与没回来的棋局,彼岸天之所以肆无忌惮,是它真的有能力; 青伞摇曳,远处清江月娉婷,不过与青伞不一般,她是来迎接双圣的,毕竟,酆泽堃的赐号,要来了。 月朗星稀,我想,已经是那明媚光景;少年点灯,周身云雾弥漫,他不曾动作,也不知在看什么,独立间倾听听那应鸾,只身无筹码,清白到只有七卷金线在黑夜中熠熠发光; 这是洛炎给的定金,对此,他也就收下了,算作那筹码 毕竟,好歹是金子不是吗;念此轩禅轻柔微笑,那笑清秀姣好,带着一地的落花,一地的秋雨:诚然,他原先在这等的便是秋雨,那北罗酆的道子,北宸的太子妃,但现在看来还是要失之交臂了:南域的格局一直就没有平静,此前南域层面是没有动的,因为“三生”都没有随意走动,尤其是“生瞳”,但现在随着这一势力的加入他便彻底绝了搅浑水的意思,毕竟他回来不是为了在框架之上博弈,他,是来癫酒砸皇陵的! 你说,好看吗;少年转身,那一身的绿袍随风飘摇,此间无风,却骤起冰霜,那眼眸桀骜却伤感:如今各方势力粉墨登场,它们都有着不同的诉求:毕竟如今的南域已经残破到了可以成为试炼场,不同的存在对它拥有着不同的使命与定位,其中最好玩的一定是民间的棋,那些回来的天纵才是如今最疯癫的墨笔! 来,让我看看五世庇护的生灵,到底是如何的风华绝代; 少年眼眸微冷,却有着点点星光灼热,就像一盆在星夜中斑斓舞蹈的火光,冷得热血沸腾,烧得寒雪流动全身!这般滋味,方才是孤灯照耀的风采! 绿袍稳健,那一身的光彩如琉璃般折返,恍然看不清,却满是时光的色调;还好此间是枯江冰,若是将军树大约不会有多好,想来若是能这少年大约会摘花折柳,听那风声,看那花香,等到一切都愿意,带去那江南栽培栽培,与它们说,你们生得美: 想来那场景大约不过翠绿摇晃,绿袍浪荡;你看呀,多好。想着那未来少年含笑缅怀,随即伸出手画圈那星夜,不做过多的评语,静身观摩着远方那安稳的楼阁,一砖一瓦一春秋,不知你在,但愿一切都好,难得糊涂; 他走了,大约是往南天境去的,大约是想去天南村看看的,也不知道进不进得去,大约是灯火阑珊归故里,故友却在山水穷尽处寻觅;不知,你还是否愿意; 愿意,我娶你。 ------------ 替罪因果 第五十三章 我有故友千万 六一快乐鸭~更需之后的修改消息在这里更新,啦啦啦~ ------------ 替罪因果 第五十四章 此处心安是吾乡 冰原广袤,两袭衣袍隔空遥望,彼此站立间也分不清那氤氲雾气之间双方的模样是如何,但那熟悉却顺着长风融入了彼此的灯盏,一盏惶惶,一盏烈阳般; 初次见你,格外熟悉。 轩禅笑容腼腆,侧着脸颊对着那一身劲装微微一笑,至于此刻那青春少年却不过是无心地矗立在那,身形笔挺,束发极为得干净,周身纤尘不染,好看到有了一种热血沸腾,好看到恍若春和景明,好看竟有些说不出话,少女怀春般遮掩; 你还是这般恣意;念此少年衣袍招摇、不动声色:他看见了,描摹到了,毕竟这是军旅气息,这是那少年将军的峥嵘锐利,这是比活着更为热烈得信仰的气息;不知道想起来什么,只要你在,山河就在;当年大魏总领就如你一般让少年神往,如今再次见你,竟然想起了金戈铁马,竟然想起了那猖獗到做什么都对的少年,竟然想起来那赤忱的一双明眸; 我想你了,也不知,是不是你。 绿袍提起了灯盏,对面那少年伫立间狂风呼啸,对视间默契而胆怯,熟稔而相互纠结,想笑却不知应该如何面对彼此心中的猜想,恍然间,不可言说般衣衫褴褛:你,当真是不乖了。 嘻嘻嘻;要是错了,会不会很尴尬鸭。 哒哒哒;不管! 哈哈哈哈!奈我如何! 疯癫给你看看! 绿袍笑意暴虐,身形峥嵘狂傲,那一身的明媚通透且浩大,好似那骄阳一般,莹白到再无颜色,好看到清秀且澄澈! 他在,还是那懵懂却不知为何想和他一起闹腾、想和他一起肆无忌惮的模样! 这就是你的收敛吗;劲装把酒,那温和的笑意柔软到好似白云,就那么轻飘飘得,暴雨雷霆不见,只有一团白,只有一团洁白:你说,当初与你一起,却只有“香”而少见“令君”,如今不似君子,却“香”得彻底;昔年不知道与你有什么契约,但到底是想见你,想看看这南域的中枢,这南域的阳光; 想你了,从第一眼开始到现在,除了想你就是在想你的路上。 噗;当真是厉害到有些作祟了;轩禅摇了摇头,却是不再纠结,也不去回应那痴笑到动作莫名的少年,步履上前后穿过层层渲染的云雾,拉开一件件已经漂泊许久的帘,穿过那帷幕重重紧贴的瞬间,恍然间少年不见了容颜:总归是有气的,但这黑夜中的湿气,如今却全都化作了水气,露水般宁静,随意且无礼; 果然,还是权力的味道好,遮遮掩掩得,翎羽都脏了。 绿袍慵懒且僵硬地伸了个懒腰,随着那动作舒展开一身的光晕,星火点点蔓延,此间两袭衣袍沉默不语,它们在那安静对立,不知在迎接着什么,席卷间天地蓝白,恣意间青春,纵情间秋月,步履热烈;何处不是你,何处不是那热泪得溢满,只是如今,还有多少能够如愿? 马北风不动,虽笑却不曾起劲,因为他知道如今局势得复杂:此刻天骄虽说团成了一块,但各自选择的道路不同反倒对彼此形成了掣肘,框架被限制所以也渐渐得遏制了它们的动作;三类底气与风华天骄的筹码、立场不一样,能够延伸的选择也不多,所以明面上随着开盘此间气息被烧得红火,但当这种情况蔓延出来,被大众所察觉那便不足以说明什么,毕竟天骄独属于一个层次,如果它们真的开始了肆无忌惮,那形成鸿沟是肯定的,所以老祖、天纵以及些许拥有造化的生灵都能够推理出一条错综复杂的线: 诚然,天骄的生机已经不多了,就算有个别道子动作突兀,但从整体上取舍剩下的风华就会收敛动作,在整体不变的情况下个体的作用已经微乎其微了,所以包括帘书、悭行、谭贞、无名氏都各自收敛了信息的交互:从天骄上来看,它们说话算数,如果它们不出动那么这个层次就没有可能把“风华天骄”的影响力发挥出来,自然得也就把从前所掌握的权柄和话语权过渡了出去,而这是马北风所不愿意见到的,因为这一定是彼岸天的动作,作为绝对对立这对它们的规划会形成异样,所以轩禅在里面的作用就凸显了,这劲装少年的来意其一便是如此;再者如今那绿袍和血意阁的牵绊是最多的,因由尘缘的缘故他不管在哪里,和洛家一系的纠葛是抹不去的,这是一种附加的压力,因此不论从什么角度上来说,它们都有协商的必有; 不过说到底,之所以只有他来而不是洛炎来交涉,还是一个涉及立场的问题:他在中土拥有身份,凭借上述因果已经足以根生自己的动作,但若换了洛炎那便会产生更加深远的羁绊,单凭借“道子”的身份就不足以堂而皇之得沐浴,而他在血意阁的身份没有直系的牵扯,这是南域魁首们所知道的:次道子是宣缘,不是马北风;当然,这里面有很多的曲折,但缘由他觉醒之后的第一底气顺位是中郢,第二底气是洛家,所以哪怕有隐患将少年阁置身事外就可以了,虽说凭借血裔阁“昭昭”的立场不能逃脱多少,而本意也确实是因为流云阁,但在天骄这个层面没有留下把柄就是了: 其实之所以做这么多,还是源于对轩禅的朦胧以及不敢保证:因为他回来得程度太低了,甚至可以说只是觉醒而已,这般情况哪怕血意阁上下都是疯子,觉得前路断层愿意赌最后哪怕对了他也很难在南域形成“服众”,所以他来更多的只是“接触”而已,但现在的事情好像又有些变动了,毕竟他自己虽说回来了,却回来得拖拖拉拉的,牵扯从前是绝对比不过眼前那四千年的,因为从觉醒的程度来看他至少掌握了三次轮回,在场已知的能够到达这种程度的不是没有,——至少在帘书的筹码放出来之后,回来三次是肯定会出现的,虽然没有因果过程,但既然帘书能够得知,那回来三次的也一定会有,但哪怕如此也不可能跟绿袍相比,故而单从话语权来说如果轩禅运用筹码绝对能起到一锤定音的效果,可以说是如今破局的关键,再者最重要的佐证便是逐明之眼: 虽然彼岸天与逐明之眼这个层次是天骄所清楚知道的,并且单就个体而言不会落于下风,回来的更不会有丝毫的畏惧情绪,但是知道跟见过不太一样:毕竟逐明之眼的身份是凌驾双圣之上的,类比来说那就是是灼羽的“此间道理”,这和它的战斗力没有多少关系,所以天骄没有造化基本不可能去构架联系,毕竟那等造化消耗除非浩瀚,否则风华天骄基本是做不到的,但这就是这般存在在这种犯了众怒的情况下却为了轩禅主动现身,并且给予的原理与禁忌规则,这种看中哪怕是三类底气都没有可能,所以轩禅的举足轻重已经变成了他若愿意则南域不能不理会的程度,因此他适才在等待的时候也做了一些准备,不过在见到他之后这些都无关紧要了:那是一种很奇怪的谬误,毕竟从气息与风华程度推测,那绿袍极有可能回来了,天资都已经看不清了,那种壁垒使得他失去了主动答话的能力,甚至可以说主动权都不在他这里,所以他只能等,等对方表明来历:这是那竹绿长袍一种无可奈何的能力,毕竟他虽然回来了,不算奇才,但天资一定不再天骄,所以他哪怕是用筹码都不能强制交易,毕竟对方没有这种选项,想要有因果联系必须用造化,但造化在拥有愿力并且拥有逐明之眼般能力的轩禅面前已经没有那种程度的作用了,别说他了,就是浩瀚都未必能拿得出来,故此在帷幕之后他略有担忧,也不知道这偏离的轨道的大势支流会对格局产生如何的影响: 这是一种很奇特的感觉,就像是非天骄突然达到了和它们平起平坐的资格,而这种资格还不是异数,却拥有比肩异数的程度,这种棘手泛着恶心,因为你也不知道对面做的选择是哪条路,是不是最优解,那种可能性不能算,只是自讨麻烦:像极了绝色的庇护。 马北风略微沉默,不做多想;皇家多了一个乡野村落来的不守规矩却生得天地都不忍苛责的长公主殿下怎么办?不知道该怎么办,她就是规矩,但到底是会让四周的贵胄们心中泛起无奈与不自然;尤其是在一身风华成为如今流云阁比较重要的一种存在时,这种认真去对待忌讳的感觉让他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少年静默思想,对面一袭绿袍却从开始便不曾等待与旁观,顾自飘摇前来,手中灯盏热情而调皮,在穹庐之下欢愉蹦跳,他不曾说话,也没有拒绝交互,却也没有主动衔接因果,前进的动作好似面前没有阻碍一般,那一步步自然而稳重,察觉到对面的情形劲装有种不好的预感,难道,……他不会? ……可能;可能。 风华紧绷的面容突然放松了些许:可能他想多了;尽管对面灯盏清澈、温婉,他不会往偏激的程度想,但缘由他觉醒自带的造化,所以自己恍然间会觉得对方是天骄,因此那交互逻辑也该和天骄一样,故而顺着坐标系和参照物对照分析与交流,哪怕是他天资没有在天骄他也在坚信这一客观事实,但看反应他好像没有什么动作,反倒是自己弄来弄去得有些茫然且惊觉:轩禅作为棋主肯定是有交互的经验的,也应该是有概念的,但自己这里始终没有察觉到对方的气息,就像被掏空内核的囚徒,就像是被烧毁根基的苍天巨树,尽管里里外外都是天骄的模样,但它所处的框架却不一定是上品序,缘由品序不够的原因无法提升位序,自然得也没有境界去激活更多的法则权力,因此它是天骄但和奇才没有什么两样;或许这是一个纬度法则的问题,毕竟天骄的能量是以自己为载体的,他能定位对方的坐标并且撕裂空间形成一条稳定的沟通渠道,但它的能力只够在一个框架内进行流传,所以在感觉到对方接受到后他就自然得把对方定位在自己已知的坐标上了,但现在看来接受却不一定理解,便就是理解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得去反馈,因为想要突破纬度限制所需的能量他或许不具备,好似那得到文明残骸的土著,科技是科技,但它们没有那种将之变成文明的能力,能研究,但却无法形成能力;再者计算它们会了,但基础没有,单纯得发展基础就不知道要多久,更何况是奢望“及时”呢? 不会了;马秋北沉默,不知应该如何面对眼前的问题,好似无从下手般叹了口气,望着他的模样远处轩禅轻柔一笑,那笑就像是一种鼓励,就像是一种认同,也没有多少意思,只是觉得;还好。 能交流不就行了吗,急着交互能如何,难道我能参与棋盘吗? 我,可是中枢。 少年衣袍招摇,对面劲装暗暗垫点了点头,没有过多得去纠结,让开道路等轩禅上前后并肩远方,大道蔓延之后四周亮堂堂得什么都看不见,但轩禅知道,自己已经离开了枯江冰:他现在的状态很奇妙,拥有天骄的对外权利,但却也只有这对外的权利;就像是继承了从前令君的外在而没有内在,天骄能做的非造化行为他都能做,但一旦与“天骄”这个境界接壤那自己的纬度、品序、位序、境界就全都是软肋,变成了和奇才一般模样:其实他觉醒之后没有察觉那么多,因为他的心不在这里,对上品序没有概念,所以恍然间也觉得自己应该是恢复了天骄的水准,但现在一旦碰见天骄,对比坐标系和参照物之后发现其实也没有太多的变化,他不过是量变了,量变到对下而言是质变,但对上而言却仍旧不起眼:毕竟凭借他现在的姿态去解决这些问题还不现实,或许也正如逐明之眼说的那笔交易一般,他只需要和隐性天骄交流就行了:毕竟它们没有天骄的对外权力,缘由位序的原因也不能自然而和谐得与天骄展开正常交易,就像是被限制了一般,而他就是另一种“隐性”:被压制以至于残缺。 风华不明,两位少年的气息感染之间慢慢形成一种熟稔,在这诡异氛围之下绿袍略微犹豫,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开口,毕竟对面是风华天骄,拥有一种气度与大势,一般存在很难与之沟通,觉得隔了一条天谴,此间他欲言又止就如适才老祖对他的感官一般,但马北风缘由不舒服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去找话头,就这么相继沉默着,走到大道的尽头也没有多少情绪流露,顺着那过道悠悠缓缓,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 或许,是尘缘罢。 少年犹豫,灯火摇摆,身侧劲装也不着急,竟有一种不需要再开口的错觉:可能令君已经知晓了,毕竟他清楚大势,毕竟他掌握着如今最为深远的因果,凭借他的立场、方向或许能看到一个跳出如今被限制框架的局面,或许这只是一种感觉,但这感觉是那么得清晰、强烈,就像有什么东西顺着身侧那少年渡过来,就像那一团云雾中有什么东西在生长、蔓延,或许吧…… 我能信你吗;还是说,你一直都在坚信;坚信你心中的那个猜想? 可惜……我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你。 少年远行,不曾明晰,不曾交心,模模糊糊间此间竟然最好,颤颤巍巍得竟然有了一线期许…… 你说的话算数吗;还是说这一路,你在践行。 轩禅轻柔一笑,他并不知道如今自己的状态,也不清楚如今南域的现状,更不知道所谓的局势、大势、博弈,他只是在行走,通过脚下的道路来回答自己,去增强自己的安全感:毕竟自离开天南村以来,他还不曾如此得惬意过,那种随意、慵懒、自在不需要考虑什么只消“愿意”就好的状态让他微微沉醉,呼吸间不知闻嗅到了什么,眺望间也不知看到了什么,只是一盏灯,一身青衣,或许,还带着些许少年的期盼与眷恋; 嗯;还好。 绿袍淡淡一笑,情绪缓和,不如那青春得少年,更像是麻木的中年,更像是那一无所有却得到了片刻安宁的朽枯生灵,耳畔是云雾滚滚,远处是山穷水尽,若这是监狱,他一辈子也找不到出路,反倒是期许装饰,让这里更为得艳丽,带着那烂漫与天真,去吻别那沧海桑田的土地; 受苦了;能为你做些什么嘛;言语间绿袍稚嫩,衣袍乖巧,显露出一双孩提的眼睛,四五岁,一件肚兜,大约很胖 和格林一样胖; 轩禅失语,远处小恐龙摔倒了,起不来了,打了一个滚,新衣服脏了,那还没有送出去的生日断掉了; 哇!——它哭了,这次,伤心得很。 大约,儿童乐园出来的。温和一笑,风华不曾再有过多的动作,只是顺着衔接的过道一路摇摆,去见那不曾见过的风景,身旁马北风陪了一路,手中灯盏熄了又灭,灭了又再次点燃,一步日月星辰斗转,一步黄昏弥漫,一步清晨灿烂,望着那炼岁的少年劲装没有动作:尽管它都见过,甚至有更美的赠藏,但和轩禅在一起心中会莫名宁静,时间值得,少年也值得,他愿意,就这么跟了不知多久,也不清楚,最后交易了什么; 或许只是分享了彼此的生命吧: 以后你的一生有我的股份,你做什么,我得有话语权; 默然间远处绿袍翩跹,一身竹绿,笑得,恍若君子。 嗯;不知为何,近处那劲装少年鬼斧神差地点了点头,很认真,也很用力,那模样就像村边孩提拉了勾勾,说要做一辈子的好朋友,一百年,不许骗; 为何你总是这般温柔,为何你总能找寻到根生的大地,为何你要这般安宁,却总能让我们喊一声,令君…… 绿袍没有解释,也没有话语,他只是穿过了过道,看着不远处那柳暗花明的杨柳依依,他只是带着一双明眸来到了中土七国,亲切得注视着这片与自己息息相关的大地。 或许吧;此处心安是吾乡,故,少年温婉。 轩禅收拢了灯火,劲装亦步亦趋,笑得,恍若山河一般。 ------------ 替罪因果 第五十五章 自此远行千里,不问功名 昨天因为包工头的压榨写了六千字……以后三千字常态,慢慢地追,诸君,等我来。 ------------ 替罪因果 第五十六章 此间好风光 第五版开始修改了,主要方向是适配修改后的大纲以及完成一些补丁,因为《伥鬼》大概会在明年四月开书,晚的话会七月,它的密度在我执笔至今看来只比《漠鸟》低,而且写得还是横苍渡江,又不含蓄,所以极大概率会被封,所以就把一些框架转移到了《方术》,把前面避而不谈的灰黑色系做一点波及,也让大家有一个心理准备;另外更新时间定在每周的周五凌晨五点和周日下午五点,其中周五为一章,周日一章起,特殊章节会在提前上一章的时候做一个调整公布,望周知。 ------------ 替罪因果 第五十六章 殷墟 因为说过要成稿,所以修改得很慎重也很犹豫,前七章算是自成一部分,很多措辞、代词都在扩充,可能会对行文造成影响,所以设定那边一直没有定下来章程,这几天先把五十到五十三的剧情写好,不过前面的摊子有点大,很难完善好,序章基本算是定了,不过涉及方面不大所以没有什么参考价值,变动也不大,虽然计划是定在十月中旬,一切都来得及,不过想快些完成基础,所以还是看吧。 ------------ 替罪因果 第五十七章 轻舟尔尔 身边的畜生都说要看阅兵,早早睡了,至于我……还是熬夜等着吧。 ------------ 替罪因果 第五十八章 孤帆云影送长安 七国内乱,征战杀伐,一行青涩少年立于一旁等待着那自金戈铁马中归来的高悬旗帜: 陈、燕两国之间的混战于国家层面来说是平等的,但这种“对立”自十年前凤皇登基之后就已经破碎了,那位伟岸上仙手掌翻覆之间山河坠陨、空间封锁,不打声招呼直接就把燕云自顾以来的土地纳入手中,形成了封闭了空间,哪怕是出来的也都是“天纵少年”之类的天骄,这种恐怖的通天造化与无量手段哪怕是关注一点七国纷乱的官僚都知道的事情,所以陈国必败是铁定的,就看能回来多少,但让七国都没有想到的,那位是白马都骑—— 都骑者谁?三尺白旗门徒,慕容家嫡系,身负评号的上天骄,“纵”字不仅有平常的“放”也就是“给予自由”、“不拘束”,更有“放任”和“即使”的意思! 放任的深意是何?纵容啊,即逐明之眼说了,“你做什么都对”,这么一尊上仙级别的大恐怖便就是各家的老祖都要退避三分锐利,“即使”那就更是一个位序和境界词汇,赤裸裸得庇护,“哪怕你做了也没事”,更何况还有“放纵”在前,这就是一尊混世魔王,何况这位是沙场将领? 也就是说就算你能打败他也不能伤了他,凤皇是七国主宰们都不敢惹的,都骑这般爱护的后辈能没有手段?所以不考虑燕国,还有滕王阁、逐明之眼、燕国将士,所以自“白马都骑”出来之后,这支部队就注定了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白马一骑城千万”,相比之下陈国的那位都督就注定了惨淡收场,故而在白马绝尘之后五日燕国的大使就在陈国的边境等着了,一身白衣,何等得猖獗! ——诚然,以前“燕”不过是几位亘古大神撑起的脊梁,已经超过了坐标系范围,无法比喻,但现在随着这少有的出征燕国的名字就跟镀了金一般,笔墨之下比那骄阳都不会逊色分毫,整片战场那就是白马的演武场所,不过目标从木桩变成了血肉罢了,那一片狼藉之下一双双目光瞧不见尸骸,之间那一片洁白,纤尘不染! 结局没有什么好说的,那浩海一般的军队直接血洗了“燕”在七国之中的地位,而瓦解这一切的不过是三次冲锋,甚至都不曾让那一片甲胄有丝毫的损失,傲得俨然,骄得纵然,云烟过后一片焮燃! 白马都骑,可谓寒风卷落叶,凌厉得疯癫;当然,燕国大使来此不是为了献上这苍白的祝贺的,燕云风骨何苦来哉?——少年热血来的! 哈哈哈哈! 领头白衣大笑,霜白的衣袍在大漠中如凛冬一般降临,繁琐而华美的礼服在他的身上显露出一抹洒脱大气的神韵,胸口长缨流苏迎风招展,脊梁坚挺身躯 ———— 或许自镇南开始这里就没有结果停留, 长,且安。 ------------ 替罪因果 第五十九章 赤子之心 都说时光久,却见不得时光悠悠; 你看啊,那一地的荒唐。 少年走过,打着油纸伞,远处一地的青衣,一件一件在霜雪天自焚到虚幻,一盏青灯悠悠,一袭绿袍缓缓,回头看,不明所以地瞭望,瞧,良久星火逐渐暗淡,摇篮停歇,此间,这般得安详。 落吧;我看看。 轩禅立于湖面,四周轩窗画屏般招摇而妩媚,一户户相互衔接地把整条小巷装点如壁画般荣华,渔舟唱晚,一墨笔书生与楼阁之上等待,眉目朗月,折扇在手掌心中合了又开,开后一方春园,园中桃花艳,桃花枝桠交.合后凝成一条大红细线,绒线分开春帐美,美若无暇; 这乾坤纳的,无赖模样。 绿袍少年青春纵情,眼眸似开光一般璀璨熠熠,寒白晶莹的手掌举至身前,光芒透不过那厚重的遮掩却又不愿离开,暖洋洋得眷恋在那一片温润的掌心,那徐徐流淌的骄阳将那一身竹绿色长袍映照得有了几分潇洒,少年身材不算高大却笔挺异常,长发束管,怎一好看了得,礼气伴着整齐,赏心悦目! 这般立体如雕塑,这般自然如山水画,这般娇柔而意气,这般温和却明艳……令君啊,恨不得早日相见; 舒服,少年就该这般朝气蓬勃而大道可期! 书墨放肆,笔走龙蛇间遒劲大气,那一撇一捺都透着一种豪迈的鲸吞万里,那般幅度竟有种欲脱离指掌限制印刻长空的风流与锐度,连带着那少年于笔法都备受瞩目了几分:诚然,原先这书生不是极为耐看的类型,就如蒙尘的明珠一般,用岁月遮掩了自己的风华绝代与普照大地,但随着这一次的试探大半华光倾泻,此间何处看不见? 都是你的光彩,合该是你的时代! 绿袍风华默然,静静欣赏;他知道那光,它撕破了万古长夜,它搅乱了碎碎微弱,它在,就应该裹挟着大道的名义,它往,就应该势如破竹般无前! 天地氤氲,左右纯白,上下沆砀,风灯伶仃膨胀,橘红色流淌,少年持灯向前,光点相互交融,撕裂又聚合如难明的浩气长存,他笑,那般矜傲,他落步,每一步都走得亡魂超度、佛陀慈眉善目,那一步步禅意盎然,那一盅苦酒烧去了青黄,漫天飘洒下的脊梁,铁水浇筑一般,远处风华抚掌,一大白入肚; 想来,还是那么得心神向往。 落茗持节,眼前帷幕晃荡,双方之间的水气被一根细线勒紧,慢慢得剥落大块泥沼,显露出其间的凌冽与干寒,书生立于风雪之间,手中盘着两块卵石,大小不一、气息不定,看着像馒头,不过一个吃多了,一个,未曾消化; 道子眉目清澈,细品着那缓缓走来的绿袍,疑心着应该如何开口: 他是为了中枢千里迢迢从中郢刚来的,就是为了先南域一步查看那瓷器的声响,不过马北风守着窝边草,让他措手不及,后来的帘书、洛炎亦是卑鄙,通过伏笔稳坐鱼台;至于凤皇、凰羽、卿雨桐那是近水楼台先得月,连带着七剑都喝了一口汤;至于沧溟殿更不必说,易鲸、陈选之流厚颜无耻,滕王阁则是无赖不顾规则,执法殿、顺天府自带权柄,属于框架,拥有特权,所以他心中的算盘早就落空,如今排名不知道在哪里能找到,不过这也不是没有好处,至少他是除马北风外第一位亲临的,并且有蓄谋与认定的风华天骄,所以那第一口“烹茶”,应该是他的了: 所谓蓄谋,不过是通过信息优势作壁上观,因为与其它天骄拥有不同的所图,所以可以在新棋局中拥有首发优势,这也是他为何不与轩禅产生联系的原因,至于“烹茶”,那就是帘书这一辈的习惯了:君子气是一种比较特殊的气息,靠“养”,所以大多比较内敛、平稳,不过每有动作却是如奔雷般迅猛,是以“说话算数”,而“烹茶”便就是一种极为养气的用茶方式,而为保气息不泄,所以“烹茶”之前书生不予开口、交流,诸如上德君子则各有特殊,有更为讲究、繁琐的,也有从简、节流的,“令君”的礼节不明,但“烹茶”最为根基却是不会有误,因而他带着准备好的随身空间来请,至于茶水,便在楼下; 因为身份缘故所以落茗也不知道应该如何与轩禅交互,毕竟他是一种游离在奇才与天骄之间、却两边都有的那么一种气质,它不属于“复杂”,而是“微妙”,那种精细程度堪比冥冥的坐标系,每一步都极为讲究,所以原先他特意算过,不过当真正见到那位令君香的时候这一切就又有不同:按理说轩禅再如何都会和风华天骄在同一个框架,但是那种“真实感”与“存在感”却是他在其它任何存在身上都不曾见到过得,那种“实在”让他都会稍显错愕,而这种根本性的差异,又让他暂时无法看清局势,所以倒也没敢轻举妄动,但这种情况在如今轩禅这敏感的坐标系上会怎么体现就又是一个复杂而头疼的问题了,毕竟他又不是天骄,没法知道如今自己的困扰,哪怕是猜到了这种可以也只会把它当做“可能性其一”,这般不纯便会引起更多可能的后果,而他有不能解释,越描越黑,…… 浪荡了;还是该做好万全的准备的。 落茗沉吟,心情有些失落:他是知道苏颜和轩禅那之间的事情的,而他与对方又同出登良楼,想来到时候的“最有可能”不会朝自己所期望的方向去想,到时候建起城墙,自己应该是选择相信还是选择布局呢?如果是布局的话,对方毕竟是中枢,彼岸天就是不稳定因素,那种南辕北辙真的就没法弥补了,但如果是选择相信,那自己这般隐忍又是为了什么呢…… 恶心;道子明白了,为何当初轩禅的处境会这么难堪,因为风华天骄不能轻易下水,这就是稳了它们准备的陷阱,哪怕如今他觉醒都能让他觉得难堪,想来当初陈选、苏颜都被这种磕磕碰碰弄得心绪烦躁,不若也不会叫其后的风华天骄们保持一种默契得平静; 说到底,还是逐明之眼深谋远虑,每一步都走得超乎它们以外:存在感这个东西,在重塑了之后基本不可能复原,不然就不会形成对它们这种层次得压制,但轩禅的觉醒把“真实”这个品序词汇给加点了,那么眼前的绿袍是怎么回来的呢? 不,他回不来,所以他根本也不存在重塑; 想来这都和他的立场有关,——毕竟令君香没有在外围,而里面那个地方不说重塑几次,想来借口都是相差不多的,而它们梦魇之前是被“合”在一个世界的,相当于是改造了它们的时代环境,给放在一起了,所以它们才会是“风华天骄”,因为“被抹去”了,它们是通过禁忌法则重生的,轩禅也是这么回来的,但根据现在的情报,也就是说重塑之前就有天骄知道它们是“第二次”、也就是知道令君香他“回不来”,但不论是重塑前还是帘书将这个事情暴露之前,都没有明确的信息在流传,那么,知道这个消息的应该都是三代之后; 毕竟,风华天骄的立场没有理由去藏这种有关于中枢的事情,毕竟它们都是执棋者,争得是棋主,争得是气运和造化,既然如此,那么轩禅的存在感是不是和那些“阴·唯我”一样,属于“底蕴”那一类呢。 落茗珠算,恍然间不置可否:其实如今南域的风华天骄最要不得的,就是这种猜测,因为无底洞的珠算会让“三代”的权柄、话语权缺失不少,如果等第一代、二代风华过后,到时候就没有这种将彼此聚拢的立场了,所以彼此之间基本都是确立目标,“宁深挖不泛滥”,而牵扯三代尽管能获得更多的信息,但却不是必要的,且用其它途径也可以得到一样的信息,没有必要去花费时间,不过现在看来,彼岸天限定的“框架”可能比想象得更窄,至少在一定范围就能感受到明显得阻力,而这种阻力明显是布局和阳谋的味道; 从轩禅这条路来走,可能不是一条好方向。 道子神情淡淡,却不曾多想,而是顺着台阶徐徐拾步:相比于他,那竹绿风华对于他更加亲和一些,也不知是源于气质还是奇特的“自来熟”,不过对于这般结果那笔墨书生乐意见得,感知着绿袍的方向惬意踱步,渐渐得恢复着自己那宠辱不惊、不为所动的气质,衣袍和谐而自然,带着些许微醺的慵懒,远处少年自故着自己的礼仪动作,眼前水气蒸腾,于逸散之后融入茶室的润泽气息中,藕断丝连般相互纠缠, ------------ 替罪因果 替罪因果 卷尾 若以天地下一盘棋,少年星夜为引,那棋局破碎之时便是天骄纵横之际! 我辈出鞘不平,一争天下轰鸣!风流,狂妄,蚀骨矜傲!锦衣为师,白衣为许,江湖之大一叶浪荡;锦楼酣畅,风骨作伴,恒河难忘,一眼沧桑;凤凰齐飞混战,应鸾翅羽日月无光,泛舟南域横苍渡江! 少年,癫酒尝! ------------ 本命荒唐 卷首语 饲命苟活 为侍者痛,为主者苦,为侍主之后者,痛苦。 七国纷乱,九州沉沦,苟活者夺命,大义者献命,为侍者康概忠义,为主者轮回猜忌,这是一片被低劣法则折磨得痛不欲生到近乎崩溃的血色大地,秋杀落叶凋零,冬雪葬群山献祭,春土融尸身为恐惧,夏果结晶莹摇曳,荒唐到,近乎可笑…… 逐明之眼来看、看过,却终于是失望了,百种倾辙永无尽头,再如何得凝聚也永远被囚禁与框架之中,万年的祭奠,那厚厚的血土构架出一座高高得建筑,里间陈设着琳琅满目的刑具与罪恶的筹划,连绵不绝的阴丑恶毒印刻于锦帛长卷之上,看,触目惊心得灵魂透过层层叠叠的心跳声传来,那响遏行云的惨叫大音希声,永远听不到; 这是一座被精心规划好得地狱,披着一张空洞的皮,取名叫做彩云; 最美的风华,都是血染得,最意气的少年,都是尸骸堆叠的,最疯狂的文明,都是思想的天敌,抽丝剥茧般无所不用其极,最后零落成泥,往事难寻。 空中阁楼,是切割,是不愿意,是不染是不忍地无可奈何,——我们必须承认,这是奢侈的,尤其是“不承认”这种罪大恶极;我们需要反省的,是为何要这样,以及,我们的路在何方:就如那大国一般,那是强弩之末,那是纵情的天堂,那是欲望者的纸醉金迷,那是,最病态不过的概率; 勇往直前,是因为我们更害怕身后,砥砺前行,是因为知道,除了继续,别无选择。 这是七国的现状,这是中土大国糜烂了的根茎,这是不知所谓、不知什么是危险、不知什么是活着、不知什么是生命的,冠冕堂皇与目光短浅; 但无可否认,这里很舒服;舒服的,所有能力者都想前往,来享受,想剥削那甘于奴隶的贫民,甚至可以用其它文明的例子来一句“穷山恶水出刁民”,甚至是“它们的后代,你看,就是那恶心的模样,扼杀于摇篮,做得很好。” 能够说服道德的就是利益,周边平民后代,那些满足冷暖的少年在做什么呢?如从前贵族一般得纵情于声色犬马,就如南域坐标系上的“老祖”一般,一切将基于环境的功德加诸于自身得,都是这般模样;不是前行者,就是随波逐流者,所谓“安分守己”,那是对抗激流失败后勇者的安慰,不是囚笼中那自我封闭的腐烂者的自我陈述; 或许吧,未开放者的悲哀,就是你与前辈一个模样,而施以援手者在你们的身上,看到了未来那些禽兽的影子,——对不起,我们不能把这片土地,交给你们,交给,下一批恶魔。 ------------ 本命荒唐 第六十章 此间好风光 想起,不过是因为记得,且忘不掉; 一行少年斗笠往来,步调起的时候轻而缓,但落下的时候重而急,这般修为也不知所属境界还是道行,气息内敛、周身普通,简单的行动掀起平和风浪许多,四通八达的巷子口许多不同营生的小贩进出密集,远处劲装少年把酒,平淡而玩味地打量着,也不知是在等、还是选择了张望: 对于轩禅他并无太多的关注,因为它们之间的关系已经不需要这许多的算计了,因而也就淡了所谓期待,这般决定不过是选择尊重、给予信任与承认双方的对等联系,故而这国公府他来不来都不需要去刻意表态,至于如今他留在燕国的缘由除了帮衬一下令君后续,就是为了那位大爱无疆: 南域不是没有上造化,只是所属天骄罢了:虽然彼岸天并非伴生上造化,但对于灼羽的综合意志、拥有那么多造化空间的彼岸天来说,这些品序它肯定是齐全得,如今这些造化的缺席是缘由彼岸天得丢弃以及献祭;至于所属天骄的上造化,因为逐明之眼与天骄没有直系关系的关系,所以灼羽也并没有能力去获取这些品序,毕竟那是风华觉醒后自带得: 从本源上来说,天骄的归属与上造化更接近而非彼岸天,所以在降生之后上造化就会与之产生联系,直到觉醒后方才真正显露;不过这种上品序造化在回来的时候大多因为密度所以无法带走,而重塑后的灼羽没有“存在感”使这些品序再度凝聚,所以天骄觉醒后没有获得上造化的品序,这也是灼羽法则不全的一个弊端,——但是同样得,如今留下这些造化的无疑都是大恐怖存在,就如拥有一袭白雪的轩禅,以及夜色倾城的酆泽堃,自然得,也包括那位郡主的大爱无疆: 其实所谓“大爱”是上造化乃至普遍法则的基础,就如上品序的“清秀”一般,如果它不能够被用来形容烂泥中被玷污的花卉、如果它不能被视为蛆虫蝼蚁活下去的支柱那么“清秀”二字就是暴力的旗帜,自然也就得不到“上品序”的尊称:所以但凡有品序的词汇基本都是“大爱无疆”得,而这种基础也让它成为了被谈论最广的造化之一:不过作为超品造化大爱无疆自然不止这些简单应用,不若也不会在三代天骄的前仆后继下宣告凝聚失败,所以这也间接得成为了这位郡主的忌讳: 如果给落茗问的四个造化排列相对重要性,大爱无疆应该是上下飘忽最严重的品序,但如果说让天骄选择哪一种最先被凝聚,那么不论如何票选魁首都一定就是它:哪怕是不选它的,也是在得知大局已定的情况下票选的心中第二位,如此可见轻重:不过这里之所以这么选择,是缘由南域急迫得需要它,因为它不仅自身能够起到净化和稳定的作用,更重要得是它那恐怖的包容性和立场性,——就如厚土与君子一般,“一言九鼎”、“说话算数”,只要它们表态了哪怕剩下的在不愿意也绝不会公开违背、议论,甚至会主动得保持力量凝聚与行动统一,但南域没有君子与厚土所以也没有“大爱”,故此那位禁忌的行动就变得有些特殊了: 其实相比于形容“这位唯我不愿意公开‘大爱无疆’”倒不如说她本身就是一种“大爱”,而南域不需要“爱”:灼羽的“反其道而行之”表明了它的方向,这里只消有“恐惧”和“恨”就够了,因此她表现出来的“唯我”不如说是被逐明之眼给屏蔽在灼羽这个框架之外,——或许那位中郢书生也是后知后觉自己到底做了什么,但这是信息量的差距就如他不清楚“轩禅”这个中枢得厉害一样:起先南域天下赶来的天骄基本也都没有反应过来,因为面对与猜想之中的差距就是“真实感”和“变量”,而这两点大多数天骄都猜错了,不然一开始橙白就不会来执法了,以至于现在都没有回去、被仲裁困在了中土、没有交代:这种浑水或许会清澈,但此后天骄却无法分辨在这混乱之中彼岸天利用这空隙做了什么伏笔、让它们随着“沉下去”的动作和深海融为一体; 一步错步步错,诚然,这就是先手优势。 马北风默然、起身落尘,似是在询问,似是在冥想,那轻捷的身形在虚幻中隐现、穿梭,随后徐徐收敛自己逸散出去的气息,也不知道在思量什么神情略有悲怆,但这一路走来却只见远处那绿袍微笑,不过是穿上了一件和煦的春袍,那模样,大约很好;至少,还有希望 令君…… 你来啦。 马北风停顿,一身风华收敛,就如长空中聚拢的羽翼,无形的长翎拂过苍生万物、润如无声,那一瞬间的美浩荡而隆隆,吉光片羽一般粼粼交杂着俨然,体会、品味,叹,少年好看,风华绝代、无悔动然; 这就是风采,无边寻寻而意识熏熏,乱神目且坠深渊,但旁观者对待这一切的态度却是清醒得飘然,那不是致幻,而是一种领略:难以言喻,在面对这般法相已经没有什么简单的勾勒可以运用了,目睹这一切的上位者内心压抑而兴奋,胸中豪情万丈、周身祥云清秀,在这里凝聚出来的是一种震撼与难以想象,内心的呢喃不过是一句,此处何地…… 不知为何,那是一种大密度,那是南域的一种“中心”:它们无法理解,为何眼中那般遗世独立的少年却有着与外界无比密切得声气相通:如今轩禅立身之所就像是一个桃子的内核,哪怕它与果肉不一样甚至格格不入以遭受窃食者得厌弃,但其中内涵的生命力与关联性却所属“桃子”的一部分,那绝对重要的一部分 但,那是绿袍,是这盘棋的中枢…… 想着旁观者沉默、周遭光线迅速黯淡,唯有那天火灯盏还在不为所动地摇摆,于裂变的大地上照出断续连绵的通透光影,不过到最后它却眷恋在那儒雅少年的身侧打转,腼腆且,略有羞涩…… 感慨,亦或者说,应当如何:天火灯盏与掌灯的冥月一样,不过后者只是为了给阴辰星续命,但这天火灯盏却是阳辰星的本体:灼羽没有骄阳,这是上位者都知道的所谓辛谜,所以在南域有许多天骄的光芒时不时会盖过它,这也是如今为何“风华绝代”会出现得较为频繁的原因:得星辰赐福其实说得就是和天火灯盏对比,一旦某一方面超过这个极限就会给予特权,而这“特权”也就是“贡品”就是天骄落后洛炎、悭行、白彦等风华绝代一筹的底气,所以轩禅有先前天资打底的情况下这轮太阳主动献出筹码是可以理解得,但如今它的动作却不止是“给予权柄”那么简单: 首先从灼羽这个大环境来讲,哪怕天火灯盏与冥月一样都不直隶于彼岸天,但前者毕竟担任了阳辰星也就是“普照大地”这一上位序职责,凭借其之本身是做不到这般境界的,故而如今这般情形的维持没有逐明之眼的权柄是不可能得,所以它的动作至少有出于彼岸天派系的立场,因此如今轩禅与逐明之眼的关系就十分微妙了;此外这灯盏毕竟是上法则,哪怕是赐予权柄那也是在一个平等的立场之上,但如今它所展现出来的模样太突兀也太“越界”了:至少“依赖”就意味着在某些特殊的点上轩禅的境界很高,但不论是绝代还是浩瀚都属于一个框架的产物,而量变是无法引起灯盏得“质变”态度的; 不过这些或许不是它们可以参悟得,便就是发生了也无需它们去处理,如今它们更在意得,是如何审视那位七国法则:它们没见过令君香也记不住,而且不论对方到底回不回来它们也都一定回不来,知道消息也不过是给它们文明面子,给予“上位者”这一层次以交流的可能,但在得知关键之后它们对轩禅有了一种莫名的情绪:令君此前是“君子”而不是风华道子,和帘书、悭行一般他所属南域闻名的存在,而且殉道之后对南域有普遍影响,哪怕是没有侥幸回来得对此都有一种朦胧的印象,所以信息解放之后它们也得知了相应的筹码,但看着那筹码以及此前轩禅的作为,它们有些举动停顿:至少,现在它们也会去怀疑了,尽管不知对错; 或许吧,就如这天火灯盏没有出现之前一般,谁能晓得在如今南域这片广袤的气运共同体之中、在那般众多的风华绝代之中,最是意气、最为峥嵘、最具力量与张力得,是那看似儒雅的绿袍道子…… 果然,风华与立场、气质类别并没有多少关联,哪怕是温润如玉、安在如明镜、守礼如君子的清澈少年,那温和的轮廓也能在视线中凸显得这般厉害,立体、厚重、深邃,观摩之下麻木顺着身躯绵延开来不敢有丝毫得动弹,恍然间天长地久、沧海桑田轮转! ——不知为何,在面对这般场景之际上位者展现出来的是那细密而持久的静态等待,好似眼前之物是一副雕刻有诸多石像的画:那是一片扁平却具有劈开空间力度的恢宏壁纸,其中那被封印的时间中蕴藏有无穷的生命力,一浪一浪,宛若神迹: 这是一种初生的美,不染、纯澈:它的美感不是“审美”,它不是二次得、转折得,它不是表达者用自己的意识凝聚出来得出于想象的所谓“艺术”,它不是被继承得、一代代从先辈那延续下来的“传统”,它不是被观察到的“感悟”;它不是在高耸而立体的空间综合表达出来的震撼,它没有把你的视线引向天国也不曾去和你做什么互动,那一身绿袍的眼中没有万物、生灵,就像是一尊望而生畏的高穹神祗,那种麻木与苦涩布满他的四面八方,所有的一切都走进不了他的心灵和情感、所有的一切都不过是他空间的“物体”,合该就是一种环境、一种空间的装饰,但不知为何在这般色彩艳丽却荒芜、单调的视界中仍存在有“世界”:那是所谓“留白”,所谓“装饰”,但就是这种“随笔”让得画面瞬间明亮、鲜活了不少,放眼望去那绿袍立身之处的一草一木、一花一叶都是可爱、清澈得,它们会回应你、和你互动,在那般情况下哪怕你知道这图画已经被封印了却仍旧会觉得那里面的时间在流转,里间的一笔一划都在倾诉、怜悯、博爱,远观之下那一片看着微不足道的缝隙却有着内涵三界众生的“厚土”,如载物一般连绵无穷: 这种一种“过去”,透过它旁观者能体悟到一种软弱的洁白,那种荒诞而凄惨的微小在半空凋零、在一群庞然大物中凋零,但不知为何在看到这里此前所有的感动、震撼都消散殆尽,平淡到无趣、惨白到不再具有魅力,那是一种“仅此而已”,是“就这样吗”,那是一种失去了活力的尸体,等待于万紫千红的来临之际死去: 或许,高高在上就已然是一种法则,内涵的死寂、刻意已经自然到了于何处都应该是这样,那般明媚已然熄灭了所谓火把的光芒,看不见也不知道应该如何表演,不过是赤裸裸地赞美:此间好风光。 马北风伸手,那晶莹的手掌无缺且白皙,五指一根根柔和而温柔,但收拢的瞬间却关闭了那一扇敞开的窗户,将一切彻底隔绝:这是逐明之眼的法则,而这一袭劲装就没想让这些尖酸刻薄的旁观者打扰到里面的安宁,之所以留下喘息不过是想给一次机会,亦或者说,让自己下定决心; 可能,你也是这般想的吧;不过你这么好看,我怎么舍得让你背黑锅呢;微微一笑,劲装道子心中腾起万般情绪,那一身的羽翼刺痛着八方的筋骨,暗沉沉的血从苍穹不断地渗透,越是猖獗那少年越是大笑,在这不知为何他只想笑,那笑声沧桑、锐气、粗粝、鲜活而痛快,两身少年就那么遥遥注视着,周遭挂着的年岁就像是一件苍白而破旧的衣袍,冻疮绵延带着里间诚挚的腐朽气息,恍然间不过是一眼,但双方的那一眼似知己热泪一大白,若志同道合、可期山水,那般潇洒含有不甘心与痛恨,那般凌然蕴含一种感叹:叹一生幸运,得见君子足以! 深埋黄沙,愿青桐泽土;魂归彼岸,愿大爱无疆 谓然,足以心安! 道子前进,长风扶大翼,那赤焰少年带着一身的伤痕徐徐近身,一句话不说,一句话没问:从枯江冰开始他就一直在轩禅的身边,也不知是什么都懂还是无需口舌,千回百转如今再次面对面却仍旧是不知看到了什么、想说些什么,那内涵的变化又不知与此前有什么不同;沉默,两袭风华将时间酝酿、埋藏于白云悠悠之下,封坛,且不知日后香飘几里; 却,是我们纪念曾经的光景。 不知你是谁,那般熟悉得陌生; 可能我们从来就没有认识,也没有刻意攀谈的事迹;大约我们就不曾认识,无数次地擦肩而过;或许有往事许多,但,不值得说,也,不必多说。 今天,能认识你吗; 我的,总领呐。 轩禅腼腆,那笑,如应鸾失去羽翼一般凭鲜血依旧,那般放纵与浪荡洋洋洒洒四海承平,那笑不为所动一般八方来贺,对此劲装不过是沉默,带着一颗苍惶的心与无形的战旗缓步并肩,它们顺着朱门推进,也不知是早有准备还是另有奇妙,恍然间心有灵犀,正如眼前那等待多时的少年一般: ——其实轩禅也是第一次接触“燕”这个概念,而它的蜕变、纠葛的历史亦是奇妙:毕竟它如今这模样刚保持没多久、岁数极短,不是“自古以来”也没有传统文化,就如眼前国公府一般,尽管它看着温馨而恬静、自然且造化,但细细感知此地却并没有多少属臣与生命气息,空荡而寂寥;其次从燕国的整体与思想派系来看,它也是不合礼仪得,不过窥伺之间却会带着些许得好奇: 中州儒生最是奇怪,它们复古而偏执,将道德却从不定性,不追究也不深挖,将各种道理放在它不应该存在的地方,边疆一开战便百般阻挠,口呼“劳民伤财”、“体恤百姓”,但对于排场之类的所谓“礼数”极为得在意,“养气”、“养德”却不知“俭以养德”在何地,不仅与根源背道而驰甚至“理学”,将“尊重”解释为“尊敬”从而固化阶级,对府内仆从、侍女、器物的要求无不苛刻而偏执,对钱财那更是有种混沌的认知,一派觉得“铸币失调”、提议“易物”,有得则截然相反,力求“金融自由”,拿强国模板作为发展标准,一上朝就以头抢地、痛心疾首,煽动舆论论述“空闲资产对国家经济的弊端”,乌烟瘴气、结党营私都是从这真正开始“偏离主权”得,如果不是凤皇蛮不讲理得改革,狠下仗杀了书生上万,后来时间动荡的时候燕国也就不攻自破了; 或许老先生说得对,不能“非我族类”就不能“爱我族类”,大国强盛时期的“包容”、“大爱”在一次次入侵中被瓦解、稀释,如果不是脊梁还在七国血统早就变了,但是在这些大清洗之中大国们不约而同的都只学会的“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用厚厚的戒备心来抵御下一次受伤害,而这种安逸、腐败在时间的侵蚀下和自己的所处立场竟有了中“工匠精神”,追逐“固化”的稳定又追求“自由”,抨击科举践踏八股文,对“标准”、“禁锢”深恶痛绝的同时享受着经济泡沫带来的利益,那种荒唐与可笑就像是左右逢迎却两边都不讨好的愚昧:所谓家国在文化泡沫的改变之下已经是一种可有可无的躯壳,而“生来自由”必定“生来罪恶”,在高举净土式生活的那一瞬间“活着就应该是快乐”的震惊了中州之外无数的文明,十七国中也有三国表达了明确得隔阂,并发言强调“我看到了魔鬼”,而深受影响的便就是东方三国,秦、燕、陈,其中又以燕为甚: 中州七大国鼎立万年之久,它们此间在各自不同的地方建立了不朽的文明,它们是被双圣合在一起得,作为共同点它们都是思想大国,拥有很强的凝聚力、执行力以及强调自尊的文化底蕴,在所有的“洲”单位里中州的面积在中土是有数得,但让大多数旁观者想不到的是这里并没有起到很好的引导作用,反而是进入了一种奇怪的轮回:它们不再恐惧也没有更多的晋升空间,所以也就没有再谋求所谓发展,而是在进行软实力得演化,并且“至死不休”,力图“演绎”而非“开拓”,本末倒置得空中阁楼吸引了大多数的精英,“现实”二字在梦幻的结构里面成为了旁观者啼笑皆非的荒诞戏剧,那种明显的奢侈与对内矛盾让其它十国都警醒异常,并且严厉地拒绝了后来的合并计划,咒骂执行者为“肉刑执行者”,这也爆发了后来影响深远的对于“道”得议论,而这就是后来南域四十七之一北罗酆诞生的环境; 不过这都与中州无关,作为紧挨着荒域的区域、北宸与中郢的边境坐标,它们有很多的资源可以浪费,如今万年来大地依旧肥沃,它们的土壤可以支撑它们的文明进行数十次得演变,流逝的土地找大能者出手去洋流捞回来就是了,它们又不是低级文明必须开发营养液,所以哪怕它们的生存计划激化了兽族和龙族的矛盾,但在大势下属于可以调节的范围;不过同样得,生于忧患死于安乐,活下来得已经忘记了死去的是什么了,因为灭绝了,所以这片深陷猜疑链和枯老大树的土地基本失去了化解矛盾的机会,反倒会继续拓展戒备结构:毕竟允许上境界干预民间是极为可怕的想法,首先它们是一种武器,没有活过就已经真正的死去,连种地都不会又怎么去管理大地?故而在自我调节之下看不见的手将附之其身的绳子越系越紧,以至于现在国公府的内部装潢都残留有“窒息”的痕迹: 其实轩禅这次出道观的主要目的不过是心慌、有一股声音在催促着他,所以在崖边站了许久他便顺着山路慢慢得踱步、游览,而随着行走的路途增加身上的那一丝陌生、窘迫、仿徨、不安定与浮躁得活跃慢慢稳定了下来,进而产生得是一种使命感与压迫感,好似有着什么熟悉的分量在肩头观望,好像有一条很长的路在等待着他的身影,诸如自己应该如何看清自己的命格踏入命修,诸如自己应该怎么去南天境找寻那能让自己欢愉雀跃的应鸾,比如自己应该如何去中郢完成那一半的使命,比如沧溟殿,比如洛城…… 太多太多的事情在堆积,面对这些繁琐他好像有无穷的“应该”,但好像又无需去理会,眼前的杂物就像是散乱的佛珠,一颗颗如满天星辰一般,它不知该如何去形容、又该怎样使它完好如初; 或许他和七国有一种既定的缘分一般,那种明眼能看出来的刻意、那种不知应该如何挣脱但活下去就要保持现在的麻木与痛苦,那种明明你就没有做错什么却要受到指责、谩骂、诋毁的疼痛,那情形就像他来到秦国却没有觉得有什么异样,却反复去思索“奢侈”到底是什么意思一般: 可能这也算是一种子虚乌有但罪孽深重,富家子弟错在出生,因为它们无法理解小村落的生活,在看到那种被编排的所谓艺术的时候内心的委屈、仿徨与怀疑安定形成了一种抑郁,甚至是抑郁都会被指责“你活得娇贵”,暴民与恶绅是七国永恒的主题,但它们找不到宣泄口、成为了既定空间的玩物;或许对于本分来说,这一切就注定了理所应当“承受”:这是生命承担原罪并且分享这世界所给予的“欲加之罪”的时代,就如他的临尘被彼岸天所赋予的意义一般,他空洞地被执行着,甚至还要感谢,就如此刻这花圃一般,它们已经忘记了,生命的死亡,同样很伟大、意义非凡。 或许吧,就是那些嘻嘻傻傻的流氓一样,不高兴是病理,不是心情; 而“你笑一个”,就是一种犯罪;将心比心之罪。 轩禅默然,心情沉重,遥远处的那一盏灯不知照到了什么,让他着逐明之眼纠结苦痛;或许无能为力,就是你无法骂醒装睡的孩子,等它开始忏悔了,而你却死了,无尽得轮回,沉溺于这传承的痛苦; 大概,这就是失去了大爱无疆滥杀无辜的报应。 绿袍空洞,不知在找寻着什么朦胧的星星,对此马北风却没有过多的表示,不过是沉默回应,毕竟这里是燕国:燕云的强大是因为凤皇,但在慕容冲的主导下这里还是原来那积贫积弱的模样?不,他已经不属于“七国”了,毕竟三十年能做很多事情:当年慕容冲带着思想激进得少年革命,改革的是思想、政体,毕竟但是中州的百姓都觉得自己所属“七国之一”,口中“七国民众”、“七国子弟”,但在慕容冲登基后民间认为“它们六国”,认为自己是“燕国”还在“七国”之前,如今三十年下来已经又过了两代,新一代的少年属于新时代,它们完全无法理解三代之前“跪着的燕国”;哪怕如今这焕然一新的土地上还残留有痕迹,但已经不多了,国公这之所以能见到不过是位高权重没有儒生敢多嘴,再者书读得多家教养的提升也慢慢得去了狭隘与偏见: 教育是反本性得,所以传承和科举必须是泯灭感情的,如果不能把上一代的结晶传递下去而是“另辟蹊径”,那么“断代”就会在一百年后给国体狠狠的一巴掌:少年是一把利刃,燕国强盛是因为凤皇,但谁能保证还有下一个慕容冲?所以它们一定会毁了这一切,而本性与原罪就是直接的驱动力: 或许这是一个美好的时代,因为在这一片拥有崇高理想的世界、用十几年去传承一种能量成为了一种急不可耐的事情,这是被正确的立场,而从众这一原罪在民间竟也有些许的褒义词成分,所以如今燕国子弟所迸发出来的炽热光芒成为了它进入上位者眼中的重要一环;当然在这里面凤皇的思想引导也起到了关键作为,毕竟“离经叛道”是生机与火把,而这是意气之所以伟大的根据,若是不控制三十年没有外部的压力内部谁跟你奋斗、吃苦?所以燕国所展现出来得“反本能”与“反本性”,都是那位风华绝代的用心良苦,这一点从文字就可以窥伺: 文化是历史的结晶,在学会使用文字的时候骨血里流淌着的生命力就会得到凝聚,而词汇与文字的升华,故而将它们普遍融入生活,“同舟共济”、“暗室不欺”,一山一水得交融与前辈遗留的传承,燕国的底蕴来自三十年来的自行,挺起脊梁的视野让它们站得更高、望得更远,文字的品序、礼仪的规格都与南域这一纬度保持高度得统一,那种精神得恍然一新与对大多事物抱有普遍的探究式怀疑成为了如今燕云的发展地域:毕竟在如今这片犯罪的所得都无法跟上国家的普遍收入的土地上,所谓的“恶”已经没有了根本性意义,因为除了满足变态欲望以外“善”都要高于它,这是一片可以和“自己”和解、能够摆脱低级欲望的世界,这是一片能够让桀骜少年亢奋并愿意放下戒备的世界;至少它的明亮与辉煌让你愿意相信,这里值得你去奉献比生命更高层次的热爱,能够给予你超越欲望枷锁所束缚的浪漫与狂欢; 至少沿着那园林小道走来,这片天地没有拒绝审视与敌意,它笑,明媚而阳光,那力度如山岳湖河一般壮怀激烈又坦荡明白,带着遍地的流光;或许,这就是我为何愿意在这安养,并叫灯盏流浪的原因吧; 毕竟,哪有执法者愿意在这里怀有亵渎、对这片土地带着“有罪推论”的念头? ——或许吧,我宁愿去相信净土,它就应该是这般不染的模样,我愿意相信,在这里猖獗都能用得大义凌然,在这里,飞花都带着秋杀的娇媚;它应该是纯净得,至少,它不能因为我的到来而产生误会 那么如今我来,打扰了吗。 绿袍淡淡一笑,眼前光晕稀释,他正色远处那迎着自己来的戎装少年,很显然,是一少年,衣着纯黑、甲胄贴合,看着不像是军装而是华服公子的便服,那笔整的装束不算紧看着却十分得修身,不如大多数防具一般臃肿:或许是缘由这少年骨架小的原因,普遍的戎装看起来撑不起来,反衬得他“瘦小”,如果是苏易就没有这种担忧了:朔北王笑得时候看着憨厚,但骨架生得高大、威猛,穿上战甲就像是一只不知从何处走出来的洪荒野兽,那种气势与震撼感无法言喻,大气而棱角分明的铠甲被他穿着反倒是平添了一分威武与杀机;至于慕容寻,他主修的境界,身怀的道统标准甚至都快到了上位者要出手遏制他进入沙场的地步,但这位凤池领袖年岁小、万历元年生,如今不过十五,凭借他天纵的资质再过十五年都没有执法者能够光明正大得去阻拦他:毕竟燕国的时期动荡没有染上他,不过是吃了福利而言,从这看,合情合理; 当然,哪怕不合理有凤皇在那都是合理的,这并不重要;至于如今他从秦国边疆跑回来,不是为了见轩禅得:他起先并不知道轩禅回来,也没法预测;再者哪怕是他提前知道了,如果没有诏书他也没必要回来;至于如今让他千里迢迢跑回来的,是陈国的那位公主殿下:因为陈国战败的缘故绶域不知出于什么目的,跑后宫去跪着:凤皇没没后宫,也没有不知死活得敢去谏言,所以她此举就很有韵味;但这是不该想的事情,再者那位陈国殿下让她跪就跪着好了,他被召回完全是出于礼仪和立场:因为那是国公府的客,哪怕是赖客那也是客;而且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他主要是来处理那荒唐的入赘一事:那毕竟是礼,聘礼都拿来了,从这说它们确实理亏;再者对秦战事不急且已然定论,而且从某方面来说,对陈国用兵是他主持通过得,对方作为陈国皇室让他给一个说法好像也行得通; 不过他此刻却没想着去禁中解决麻烦,他如今在这等的,是血刃:他家棉花糖是横苍渡江的侍主这件事他是知道得,但“侍主”二字到底意味着什么他知道得却不是很清楚,所以他想去城门拐角找那位来自横苍渡江的少年:或许这是一厢情愿吧,但横苍渡江给他的影响让他有些好奇自家胞妹当初的决定,倒不是反对,只是有些感慨,若是出事自家好像没能力护住:毕竟,那是横苍渡江 不过既然说“等”,那么肯定是血刃来找他的:那位独往少年给他留了一张纸条,不曾说什么,但见到这信物他就知道对方是血刃,没由来得一种肯定:其实先才门外的动荡让他起了一分心思,因为那是逐明之眼的味道,跟燕国祭坛的图标是一样得,极好辨认,而他既然是天纵,也有相应的手段去辨别这类气息,而这就让他想了很多,但现在看来那局面不是最坏的结果,却也是他不曾看到的结果: 毕竟他只得到了一个结果,根本就不知道过程,而那个结果的过程能有很多;或许他需要对眼前这一件绿袍上一点心思了,因为他身上有一种独特的气质,那是一种他不曾在别处体会过得、让自己愿意心生亲近的特殊情绪; 念此将领淡淡一笑,彼此相顾无言,对此轩禅却不曾有多余的表示,与马北风默契得与树下对坐: 来过国公府不过是应该来国公府,此外他并没有多余的理由,所以绿袍道子的任务在此刻就已经完成了,但不知为何,他想留一会,也不知是为了等那位大爱无疆,还是等那位渡江的少年;诚然,他是应该和血刃见一见得,不论是他出现在燕国的土地上还是基于此前渡江对他做的伏笔,但不知为何这种情绪很淡,淡到没有必要、如果做反倒成了刻意:对于要顺着心意的如今躯体而言没有必要,提前对上天骄这般层面对养气而言也没有必要,若是牵扯从前动了尘缘更是有些糊涂,所以基于自己他不想去碰这麻烦,但是那一种好奇和吸引却又让他对此保留意见: 血刃不论是在天骄眼中还是在渡江体系内都是极为特殊得,但是就“横苍渡江”而言他却是与其它成员一般无二,而且和卫廉关系好,好到外界在没有极大把握的情况下都无法分辨出它们谁是谁;不过它们一般很少同时出现在南域的视野,因为其中一位基本在联合势力的境内活动,一位则经常外出,而血刃受到忌讳的很大一部分原因除了其之势力底气、本身的鬼魅与幽邃,还有一部分,便出自与那大爱无疆的关系: 不论是回来的还是回不来的都无一例外得模糊了这段信息,它们的过去、现在都无从解释,就如此刻轩禅眼底的那一袭绝色一般,如果他不是提前知道甚至会觉得诧异,因为南域榜上的不说认识他也是有概念和印象的,但这位燕国郡主没有,一丝一毫都没有,就好似凭空出现一般,那种陌生对故有印象的冲击是十分大得,正如此刻她动,天地沉默、南域静止,只有她是活得,那般惊心动魄,那般,无可媲美…… 大爱无疆…… 轩禅沉默,马北风品茶,远处那女童睁大着双眼,扑闪着冷冰冰的天火灯盏,手中提着一个篮子,白布下遮盖的不知是什么烧鸡白馒头,两侧有护卫与侍女,但大多和善,不像是突入的闯入者而是护卫者,对此两侧的旅客也是见怪不怪,熟稔得甚至会主动打招呼,好像知道那位女郎极为好说话一般,热情而恭敬; 这是慕容家嫡系唯一的女生,故而荣华不断,不论是京城贵女还是修行不凡的女修都不敢端着身份,先不说凤皇、慕容寻这几位护犊子得,单就它们这一脉那恐怖的资质就能猜测这位郡主也不差,不过年岁小也不曾显露一鱗半爪的故而没有传闻罢了;不过只要捧着就不是问题,故而在燕取消地域限制之后不论是大宗还是大国都有来往,但如今燕云境内凰羽它们是不可能见到得的,所以明面上就以这位郡公主为尊: 起先谈论这位不知名讳的皇女时大多生灵都会顾忌、疑惑,但在见到她之后有些眼界得都会联想到陨星阁的秋月道子,那种发自内心的尊重、礼敬不会因为她的言行举止和年龄产生丝毫的变化,反倒会觉得身孕造化,因而原先骄纵、矜贵的女宾们大多也都本分了些:其一是震慑与大燕的武力,其二是受打磨于这位郡公主,至于其三,则是被燕云的国体所震撼: 现在的燕已经可以被称谓“帝国之下”了,甚至缘由疆土狭小的缘故密度比帝国的非核心区域都要高,双方的都城除了岁月的洗礼与造化的沉淀以外其它因素已然是相差无几,故而几位上位序的动作也格外得引起瞩目,如今这位郡主的动作已经可以说是一种传统了:每月她都会去城郊外煮茶,因为以前这里都是流民,国公施粥多年,后来被子嗣延续但已经没有乞丐了,所以这位皇女会去城门口煮茶,夏消暑、冬取暖,不过今天,她还得来送饭。 或许吧,答应过的事情,还是要做到的; 想着少女甜甜一笑;国公府侍从不多,也不知是为了什么,故而每次慕容昇出行的时候随行的都是驿站的雇员,因而熟能生巧,一口大锅下煮着淡红色的茶水,女童下了銮驾四处张望,随后眼眸明亮地向着城墙拐角处跑出,此刻这正坐有一青衫少年,眉目清秀、面容温和,瞧见他这模样女童欢愉地神展开手臂,“哇,我就知道你在这里;呐,我给你带来了。” 说着孩提顺势蹲下,注视着那看着不算饥饿的少年,眼眸清澈,“怎么了,按你得要求做得,怎么不收下?” 孩子玩心重,慕容郡主用胖乎乎的手在雪地里团了一个球,声音徐徐,“你跟我说,如果选择买了糖再把钱捐给乞儿,这叫施舍;你说教他自力更生,这叫浮屠;你说将糖给他,这叫爱心;你说将钱全给他,这叫侮辱,但是没有前因后果得,你想说什么呢; “我今日给你带饭,是因为你不需要,那你说,这叫浪费,还是恬不知耻?” 女孩声音缓而慢,有种娓娓道来的叙述感,极为耐听,一旁少年静静地聆听着,享受着这片刻得安宁,但不知为何,那神情分不得是累了还是疲惫,没有多说什么,平静会方才睁开双眸,不说话,只是盯着那篮子,伸出手拂去上面的白雪,将它提在手中、往自己这带了带,声音柔软:“是不是在你眼中,我就是这般得满嘴道理。” 绝代眼眸平静,没有什么表情,无力的坐姿展现出一种柔和的病态,大约是在笑,不过没有力气,所以只能表达出“我笑”,但却没有丝毫得弧度,平得十分松弛;似是察觉到打蛇上棍,面对着这位渡江旗帜的疑惑女孩没有过多的言语,不过是摇了摇头、起身带着这巷子里的血远走,听得那脚步声血刃微微回想起那一个夜晚,少女伸出手对这那烂泥中的哑巴露出了天真的笑容,她说,你生得美…… 那一天,小乞丐活了; 黑夜执布披衣,立誓要护她净土安宁; 他做到了,但如今的南域只有一句“此间好风光”,此外,什么都没有 没有他的少女,也没有,他这蛆虫蝼蚁。 少年起身带上斗笠,一步步向城郭处走出,那装满白馒头的菜篮子在屋檐滑落的厚雪掩埋下与那天地融为一体,看着,像极了苍白的曾经 一滩,烂泥。 ------------ 本命荒唐 第六十一章 一丈青 终古十年,黄沙大漠席卷,囚鸟困身于沉默之中腾挪翎羽,那般痴呆模样不知在模仿冥冥中的什么存在,浑身僵硬得像是一根老枯木,外面捏着硬,但最里面的腐朽是空洞而柔软得: 这里是一片寻不见生机的土地,夜晚漆黑一片、没有丝毫的光亮,黑得空洞而厚重,黄昏没有逃出这里的都会在夜晚变成一具僵尸,古时一直作为行刑之所,后来学习中州觉得午时三刻斩首罪犯魂飞魄散、连鬼都没得做,这才是最好的惩罚,才慢慢得减少了来此的频率; 不...... ------------ 本命荒唐 第六十二章 青宫滕女 边舟的马一如既往得慢,就像是朝堂之上的叽叽喳喳、永远没有一个结论,吵吵闹闹得,却是有些催眠: 从前自江南北迁,沈眠就体会了一次边舟枣马得“慢”,后来因受宠于太后她在听政的屏风之后小憩,醒来望着那昏昏欲睡的小皇帝,倒也能理解当初他与自己说得那些奇妙比喻;不过如今回想起这些,从处境上看却是有些不合时宜:自政变以来沈家孤寒交迫,这许多年的流浪已让她把幼年的时光遗忘得陌生,以至于此刻回想起来竟有种恍若隔世的...... ------------ 本命荒唐 第六十三章 戏言长 都说戏言长,但谁又听慷慨悲歌,叹无望; 乞途半生没有结果,少年荒唐、一身黯淡:顺着长安往北,这里看不见黄沙大漠,但那干涩的风尘却遮掩了眼中的山河图景,分辨不出多少仿徨与麻木,有得不过是松懈了的一口生气,以及终于愿意睁眼去放纵的自由,而在那拥挤的流民群落中有一孩童显得格外特殊,因为那清澈的面容,以及水灵的眼眸: 这里月月来过,那记忆清晰而鲜活、但好似又极为得陌生,陌生到不敢有所动作、言语熟悉,为此他大胆...... ------------ 本命荒唐 第六十四章 大宴四方 燕云少年十万,敢渡沧澜江; 此前句话是用来嘲笑燕国的不堪一击、十万大军于兵峰接触后仓惶逃窜于大江之中被一网打尽的情形的,而这句刻在燕国少年脊梁之上的耻辱在如今回应它的,是白马都骑的锋芒麾旆以及遍步千里的纯白旌旗,那浩浩荡荡的轻舟白云撕裂了山脉的重镇直插大业边境,而这条密道的供给,便是从秦国那缴获得: 其实有关于许多事情苏易都不甚明白,就如这次鲸吞七国的变故一般,因为凤皇明显得不想要土地而是在试图打乱一...... ------------ 本命荒唐 第六十五章 市井流氓 大燧的街道很热闹,但前提是你得有底气,再不济要有能力,如若没有,等来的不过是一张前往边疆的船票,正如那杂书写的一般,要么抬头望月,要么被星辰俯视,那广袤的大地有生机也有一滩烂泥,而如宴缘这般特性,大约是最好的肥料; 当然,她以前并不是。 少女于湖边独立,一件清白色的斗篷穿在身上略显宽大,却衬得那容貌清秀、年岁青涩,看着大约还好,干净得于远观时有些许的朦胧美;这种美捉摸不透,因为它隐约,而这种不清楚放置...... ------------ 本命荒唐 第六十六章 厚颜无耻 看见灰,此后都擦不掉这一层迷雾,就如那睡眠,此前累,此后疲惫; 少年垂首,那双眸浑浊到已然看不清多少风月,淡淡得依靠着书案,那笔画渗透远,那衣袍残旧,四周礼乐热闹,他不过是望着窗外,清点着那遍地的肉.欲; 这里是大承的教坊司,他来看看,顺便举行几次梳拢的仪式;不过墨涵毕竟身份特殊,倒也没真敢让他做什么的,甚至连接近都保持一定距离,至于他要在这做什么,却已经是没有必要去清楚:相比于书生,这少年的气质才特...... ------------ 本命荒唐 第六十七章 君子有请 丑时四更,天寒地冻; 曈昽起大雾,水汽四溅霜雪之年,在这大鱼游离的时节有一少年提灯远望,他的双眸中没有光彩也没有闪烁的斑点,他笑,那力度柔和到满是苍凉;这里是燕云的国师府,而在这崖壁的少年,名讳轩禅; 他醒了,大约许久了,也不说话,孤孤单单得,身形清秀。 或许,这便是一团和气吧; 少年微微一笑,情绪淡然而无恙;其实他并没有看明白,但不知为何他已经得到了答案;或许吧,太安静了,想得太多了:与预想的情况不同,...... ------------ 本命荒唐 第六十八章 雪落松山 它们仍旧在争吵,楼下乌嚷嚷得一团看着不和谐且乱糟糟; 司云品着茶,一身干练的装束衬得她英姿飒爽;不过相比于那种爽快的明艳,她的眉眼温和而柔软,那种随意的笑容极具感染力,尽管没有深刻的力度但却让周身世界不由自主得黏上她,何时何月何地,那最美的笑润锦绣大地,漫野的灿烂徐徐铺展,不知为何,顾盼莞尔; 这茶楼,总归是幸运,这天地,仍然值得期待。 此地是大业,而这位贵客是那振翅的彩蝶,如今它带着那一望无际的疑惑,...... ------------ 本命荒唐 树上枝鹉,等落叶凋零 从第一笔到现在已经过了一年还多,对于成绩也是早有打算,但现在发现许多轻飘飘的事情,如今真做起来还是无法坦荡释怀;对于方术其实我有许多的愧疚,但一步步走来看着它如今这样我内心还是欣慰得,因为它长大了,未来,也值得我骄傲。 有关于文风,大约是我喜欢喝粥的原因吧,所以我愿意等,等它苦熬温热,等它历经岁月;它或许不刺激也没有那么暴力,它或许漫长到不适合解决饥饿,它或许是荒芜的产物,但我愿意等它,等它对我笑,...... ------------ 本命荒唐 第六十九章 过客与宾客 “自松江起没有道理”,这话是少年说的,也不知是为了诋毁,报复,还是当真如此,但这些猜测都并不重要,因为少年叛逆,慌不择言,不值一提;但这些都不过是表面的纠葛,重要得是其后的背景,因为松江在中洲,这句话同样也出自中洲少年之口,如此它便引来了许多猜测,从它的本意开始争辩,将之寓意延伸开来讨论,把它的影响和层次相结合去揣摩,总之一旦涉及中洲它就一定会广为流传,因为中土对它的在意、或者说是上位者的有意,如...... ------------ 本命荒唐 第七十章 筹志 这佛前塔下,种过多少梅花啊…… 若是没有,这一地的悲秋 又是哪儿吹来的。 男孩明媚翕张,舌头裹着糖葫芦玩耍,一身纯白的光芒在羽衣少年旁眺望那道国寺:寺庙低矮但孩童年幼,不过他没有踮起脚,也没有抬起头,这孩提不过是仰着脸看,定定地看,目光深邃,想来是在眺望。 眺望好看;四周沉浸,大片大片的阴影下棉袍湛蓝,小领子雪白,肩上大氅毛茸茸得像是趴着狐狸般,而在这乖巧孩儿的一旁是那眼眸念念的少年,他在初夏下勾唇轻笑...... ------------ 本命荒唐 第七十一章 可爱 那声音渐远,那身影渐近,它们在高楼的镜面前等待那被复活的少女:她来,是为了梳拢; ——古籍敬称“扬州瘦马”,但星河被夷为平地千年之久,物种灭绝得干净,中洲的附属文明有走外道的修行者,而那女子便是用培养皿从星河中诞生出来,此后生长矜贵,一身朝服宽大,罩得那娇小身躯白皙柔美,青丝乖巧平静,形体就如那柳絮枝叶一般于半空招摇,一步半月,一笑轻便,那双眸蓄着薄薄的泪水,那层不会落下的清澈如碧玉一般恰如装饰,禁...... ------------ 本命荒唐 第七十二章 提戟士 银瓶迸裂,乍暖还寒,自寒雾弥漫起镜面莹莹,穿梭梦魇的光于腾挪间折射出不同愿景,树梢底猫头鹰看那透亮虚影中的柳枝身段着迷伫立,浑浊的双眸中显然是圈了一地的狰狞,看不清,就像看不清月月脚下一地泥泞中窝着的眼睛。——只消它不出来便不知道,但知道得都不看,一看便是大白犬,那嗅觉勾着糖葫芦,勾着远方的月亮,勾着那星辰里的野草广袤。 ——这是门开后的世界,这是门里面的场景。 风华彳亍,此间过道于步步落下后呈现,那...... ------------ 本命荒唐 第七十三章 阴阳·登王 寺院结界,阁楼冻疮,三代天骄在等,老不死在等,前者在看阁楼、等轩禅,后者在看寺院等令君香:它们各持己见,但如今的场景不需要多问,因为阁楼或者寺院中必定会出来它们所期待的答案,其中寺院中的判官是一拿笔的中年书生,阁楼里的观望者是那中郢的上天骄落茗;它们都会满载而归,所以此刻的氛围无端得凝重了几分,没有喘息得,怕干扰,怕打搅,怕等不来,怕丢了眼前的触手可及; 十年了……开奖。 少年微笑、托手握海岸,碗中海...... ------------ 本命荒唐 第七十四章 十里花葬(首订加更) 正式内容万七左右,仓促结尾;第一卷奈何桥修缮伏笔后补齐。 —— 刑罚之重在于少年之诚; 大约,妙。 云层惊变,飞花之下绝色转身微笑,天晴下的鲜血如红茶般被休憩的部族悠闲享用,在那供有凉亭的曲折小路上法袍亭亭玉立,柔美的草场被她平和地扶立,它们在这陪她仰望苍穹,缓和的麦浪光泽在这单调而枯燥的画面上留下一片庞大的墨迹,山水穹宇,阁楼水榭,铃铛纱幕,孤舟蜿蜒,秀美的手掌贴着青蓝色的雾气摆动,执法者眸光怀念,忆着...... ------------ 本命荒唐 第七十五章 小木屋 仓促,细节后补,总数一万五左右; ———— 细雨绵绵,少年在雪地里拘谨地哈着白气,四周沙沙声不断,柴火堆旁轩禅披着毛毡带着绒帽神色稍有犯困,僵硬的四肢处传来酸痛的感知,碎发粘连在一起、弯曲的模样引着水珠坠陨泥泞,消瘦的身躯看着有几分憔悴,面色大概是长久时间未曾入眠,没什么精神的样子。 许久了,只是不知,到底是什么时候; 绿袍轻声地咳嗽着,远方的钟声顺着种满植被的山坡缓缓而来,慢慢悠悠、摇摇晃晃,近处的水塘...... ------------ 本命荒唐 第七十六章 梦寐以求 东国看不见的河,全在西国的河底埋着,对此那油漆少年问过,怀疑了一句,为什么…… 为什么这世界那么大又那么圆;或许吧,街道上亡灵摸着镜子时的微笑,是一种解脱得慰藉:那是一块冰,它会越来越冷,直到成为那再也不会冷冻到谁的温度,直到,一切都在四处沸腾; ——大约这类怪异的事情对和平生长的灵媒来说与“巫覡”一般仅限于传说,可他爱看这些志怪小说,就如他不敢说方术不存在一般,毕竟自己这名字的立场稳稳得立在鬼神的中...... ------------ 本命荒唐 第七十七章 绝地通天 听说少年的魂,有三分星火状的灼热; 雨打珠帘霜吹雪,纵笔遨游七夜天,这是宫宴里的一地鸡毛,是窗沿旁那红衣少年用掌中珠算清理出的堆积尘埃,那散落的格局正如此刻顾年龙袍在身却不能从此得到丝毫的暖意、回过头于指尖托起的星辰传来了一阵冰凉的触感,那般体量大约是被午夜灯笼明晃晃撕开的山峦,山峦庇护中一片没有遮盖的丛林里跑满了生命,顺带也抹杀了所有残留的余温平静; 如今的殷,只剩下了皇,只不过那娇媚的形体使得群臣...... ------------ 本命荒唐 第七十八章 冰洋有红伞 事务繁忙,看订阅也没有必须写完的必要,所以五千字打底先发; 欠了这么多字数,看了下订阅打算慢慢来、修缮,改版了更新进度,写在简介上望周知。 ———— 那尘封的门扉依旧在等被屠杀了满门后逃走的孩提,大盖帽的蘑菇在旗杆上招摇,那湿润的体态柔美而饱满,受潮的雨与流淌的泪水相匹配,整片天空都被小家伙的思想充斥着,它活在对未来的遐想之中,每一次拥抱梦幻中的景象娃娃都会欢愉且畅快,可它等不来,正如走了一路都没有想明...... ------------ 本命荒唐 第七十九章 赝沽仇 那年有风雪,风雪刮倒了圆月,圆月坠陨的阴影下少年伸出手描绘着苍天的容颜,看不见的孤魂野鬼在苍穹入口处逃窜,被阻隔的道路卡死了万千肉.欲生命的廉耻心,它们死在了屠刀之下被送往隔壁的餐馆,一地的腥脏汇聚成一汪小池塘,娃娃仰望,眉宇朱砂痣,少年,猖狂; 此地有光,光芒上万丈,干涸的风拖拽着自己的残躯旅行,于此粘稠的世界里风华悄然而立、苟活四面八方初开的混沌之中,那恶心的压迫感无孔不入得附着在各处缝隙内,感...... ------------ 本命荒唐 第八十章 钟摆声 在向来没有胜负的地方,总是屯有生命的大量精力,你来我往之间好不热闹、浑然不觉这是竹篮打水,上位者也从不曾干预、让得这种方式成为选拔精英的途径,这是被制造出来的黑洞,里面攒满了希望。 我喜欢你,至少,在我还以我为主导的前提下; 风月之下少年长袍温暖,朗姆酒的气息在一众闷骚的性气息中别具一格,眼眶里的它们互相喷着吸引异性的香水,衣着能够展现完美身材的服饰,小家伙穿着干净的墨袍一言不发得欣赏着所谓的政治交易...... ------------ 本命荒唐 第八十一章 枯叶荣 他苏醒了,正如其手中盘旋的陀螺-自定下归期时便注定再不会背离,那高速逸散的自由膨胀出一团炙热的光芒,过于意识形态的措辞行文让他丢掉了饱含许久的深情、烂成一桩木瓜,飞舞的枝叶显然是看见了被穿透身躯后的竹笛,—— 那果糖它们吃过,硕大紧密的连层糖衣里是粉末微尘般的甜,它们穷尽大把时间最后竟然栽倒在了凸起的砂砾前,数十万的篇幅甚至都没有一段清晰明了的故事,那书生拿着笔的涂鸦就像一张抽象的鬼脸,里面万象变化...... ------------ 本命荒唐 第八十二章 断背山 他倒在了集中营的队列号角下,稀碎的玻璃在少年的眼前下起了瓢泼大雨,锐利的碎屑在他的身上安全着陆,巨大的羽翼庇护着那大山下凝结的厚重油脂,痴童被潮流裹挟着坠入山谷,此刻安静的世界陡然间被急促而小心的行军步伐充斥得臃肿而走样,挣脱出囊袋的昆虫用自己的手掌掀开了新世界的大门,那身着轻便衣裳的骑士不苟言笑得顿挫起伏,黑沉沉的世界暴露出一团被搅浑的膝盖,贪生怕死的勇士在火山口祭祀,伤横累累的盔甲正如幸存者偏...... ------------ 本命荒唐 第八十三章 望春城 白狐在等,因为那少年说过,自己会在北湖的第一场冬雪前回来,可此后一等便就是春秋无果,这一等,海枯石烂不过弹指一挥间:它曾在永夜的尽头睁着眼眺望那光明的尽头,山水春城的景观在这位滔天大能的呼吸之间被打量得一干二净,每一寸建筑都烂熟于心般,可那一眸仍旧在远,周遭逸散能量的汇聚之势都不足以填满那一眸、使之产生负担,这一息万紫千红掠过,起伏之间兆亿山河被印拓得再无新鲜变化; 或许,这便是执迷不悟吧…… 感受着...... ------------ 本命荒唐 第八十四章 红鸾 铺陈的落叶哭得岔气,一袭红裙在半空痴呆得晃荡,绝色纤细的身段在寒风中显得单薄而枯瘦,那分明带有水墨般美感的画面在厚重而萧索的空间里反倒成了污点,可她不自觉得坚守着属于自己的风采,冷寂而干硬的弧度让草木心烦意乱;瞧不见面容,浅红色的裙摆浪荡而放肆,余晖照耀得夹角线如利刃般锐可伤眼,在这糊涂的画卷中她就像那流血过多的羔羊,麻木的瞳孔仿佛被迫出嫁的女子在迎接即将来临的强暴,她失魂得凝望,无所畏惧的胆怯在...... ------------ 本命荒唐 第八十五章 比猪可爱一点(耕天上架) 讲规矩吗? 中洲有什么规矩是口头上说了就算数得呢?这不是少年的游戏,一群老者在其中猥琐的把戏而已,它们用自己的时间构筑了一道厚厚的屏障,门槛过高谢绝了后来人的参观。 狂徒去东边买酒了,看那模样大约已经宿醉过,手上提着烧鸡,不知是从哪儿抢来得。 稀客啊! 似乎认出来了那到处跑的少年,洛炎那有些恼怒的神情缓和了不少,慢慢悠悠得跟在对方的身后,此刻柚洅正从兜里摸着铜钱呢,浑然不知有匪客提着香炉正准备砸他头上;不...... ------------ 本命荒唐 尘埃落定 其实26号《耕天》就全部写完了,定时发布,全文905147个字。 就如最后一章写得,完结的选择是放下,是妥协,是某种程度的堕落,但更多得是对自己欲望的尊重。 25号看了女皇陛下的自由滑,早先在IG上面就看到了她用星际穿越的短视频,以为是舞台剧。扛过来之后其实有想过放下这方面的执着,毕竟入花滑的坑也都不是因为喜欢她,只不过是东奥的巧合罢了。 看完自由滑感触还不深,但某平台上面发剪辑让我缓过神来,我在脑残粉...... ------------ 道浮生(封存) 【再不更新这本书就没啦。旧稿合集缝补,请大家看折子戏。四月一号申请完结。】 北境山头落了场规规矩矩的雪,它似乎知道这个时节不能太张扬,要悄无声息。这一切似乎无伤大雅,可它没有眼睛,来的路上又耽误,竟然赶上了盛夏时节,如此,这雪热乎乎得,就那么诡异得在骄阳炙烤得间隙,于山头散发出迥异得寒风刺骨。 这里是中州,它简直越来越不讲规矩了,毛毛躁躁,就像是乡间田野被宠坏的野孩子,既要又要,但这次要狠了,那宠溺他......